《重生之金枝庶叶》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重生之金枝庶叶 作者:银色月光 内容介绍: 金府四姑娘金幼仪,生母是上不去台面的丫头,同胞弟弟懦弱无能,唯有靠自己苦心经营。 巴结长姐,孝敬嫡母,在夹缝中求生存。为了嫁入高门,不惜设计姐夫,与长姐同侍一夫。 岂料,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生下儿子,血崩而亡,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自己的魂魄被禁锢,永世不得超生! 五十年后,机缘巧合得以重生,回到八岁时候。 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她定不负老天垂怜! 恶奴嚣张踩低攀高,吃里扒外,她杀伐决断绝不手软! 姨娘行事无状市井泼妇一枚,胞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她软硬兼施慢慢调教! 嫡母和长姐表面和善,实则恶毒,她抱住祖母大腿,看谁还敢暗暗挤兑! 闺阁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只求以后找个夫君,小门小户,衣食无忧即可。 不过这上辈子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世子是怎么回事?阴魂不散非要娶她,还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笑话,她两世为人,一世做鬼,看过的事比他吃过的饭都多,怎么会相信这样的话? 可这十里红妆是怎么回事?赐婚的圣旨又缘何而来?重生成了世子妃,算不算是惊喜中的惊喜! ◆◆◆◆◆◆◆◆◆◆◆◆◆◆◆◆◆◆◆ 一个庶女的奋斗史!一个调教外表腹黑内里逗比夫君,养呆萌小包子的故事! 本书标签:种田 重生 女强 庶女 王妃 腹黑 =================== ☆、楔子 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尤其是下完大雪之后再赶上阴天,简直要冻死人不偿命! 偌大的安府内宅到处静悄悄,偶尔看见有穿得像棉花包似的婆子,缩手缩脚小心翼翼的从满是积雪的小路上面经过。 一个粗使婆子拎着用棉套子套起来的食盒急匆匆赶路,她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露出小小的三间厅,厅后面是五间正房大院。 五间正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有个穿红挂绿的丫头正把帘子揭了一条缝往外瞧着。 “怎么才送过来?准是你一路拖沓耽搁了,里面的元宵冷了可不好吃。到时候姨娘怪罪,你担当得起?”小丫头从里面出来,搓着手骂着。 “小姑奶奶,老奴可不敢耽搁,到处都是雪,路不好走。”婆子满脸赔笑,“奴婢一路小跑,生怕里面的吃食冷掉。你送进去让姨娘尝尝,要是冷了老奴就拎回去,让他们再重做一碗。” “昨天姨娘说想要吃点脆生生的腌笋,你们厨房半天都不送过来,等得姨娘没了胃口,送过来一口都没吃。这元宵端进去,要是冷了重做又要些功夫,到时候姨娘又没胃口。 你们以为姨娘愿意折腾人?还不是肚子里的小少爷给闹腾的!整整九个月,吃什么吐什么,好容易这两天不吐了,你们还不好生侍候着!要不是姨娘慈悲,早就把你们打了撵出去,你们就知道厉害了!”小丫头掐着腰,柳眉倒竖,训人一套一套,眼睛都不眨一下。 “是,是,是。我们听见姨娘有想吃的东西,都跟着高兴,巴不得一眨眼的功夫就送到跟前。只是这大冬天,新鲜的笋不好找。”婆子连声解释着,不停地点头哈腰,“您赶紧给姨娘送进去,老奴在这里候着。” “哼。”丫头接了食盒进了屋子,一个大丫头把食盒接过去,绕过玻璃屏风往后面去。 临窗的大炕上铺着秋香色金钱蟒的大条褥,石青色的引枕,正面是大红金钱蟒的靠背。一个面色蜡黄,有些孱瘦的小媳妇儿靠坐着。她穿着家常的衣裳,披着水红色的夹袄,手里捧着个小巧的暖炉。仔细瞧她的皮子,底子细腻,年龄应该不大。只是过于憔悴,生生老了十岁的样子,黑眼圈很重,眼角有细纹跑出来。 她的肚子鼓得像要爆炸一般,看样子是快要生了。 两边设一对梅花样式填漆的小几,右边放着文王鼎,匙箸香盒;左边的汝窑美人觚内插着红梅,并茗碗痰盒等物。 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媳妇儿坐在椅子上,看见大丫头进来忙站起来。 “奶娘,你就坐着吧。”炕上的女人说话轻轻柔柔,透着股让人怜惜的味道,“让丫头忙活,你陪着我说说话就好。”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眉间微蹙,结着化不开的愁绪。 奶娘见了走过去,挨着她坐下,轻声细语地说着:“二太太到底年轻,第一次生养,所以才这样胡思乱想心惊胆战。大夫每天过来诊脉,每次都说脉象平稳、有力,那些话连奴婢都背下来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担心。”她的愁绪丝毫不减,“还有一件事,奶娘还是别叫‘太太’,我现在还是个姨娘。” “太太和老爷早就说了,等姨娘生下肚子里的少爷就抬姨娘做平妻。太太脾气好,又是姨娘的亲姐姐,等姨娘做了平妻,这往后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了。姨娘是福泽深厚之人,当年庙里的果然大师给姨娘批过命,看来真是灵验。” “灵不灵谁知道?孩子没平安降生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安枕。你是我的奶娘,打小在我身边服侍,自然是知道我那嫡母的厉害。即便姐姐好相与,嫡母那关也不好过,她就能眼睁睁看着我和姐姐平起平坐?”她担忧地说着,“女人生产就是到鬼门关走一圈,弄不好……” “姨娘可千万别说不吉利的话!稳婆都是奴婢亲自找的,现在就住在偏房。等姨娘一绞病,她们马上就到。院门一关,里里外外都是咱们自己人,保管一点事没有! 都说这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大太太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咱们府里。再说了,老爷对姨娘怜爱有加,什么事都依着姨娘。咱们院子里的丫头有事可以直接去外书房回禀,有个风吹草动老爷就亲自过来。”奶娘一边说一边接过大丫头递过来的碗,又拿来银簪试了试,这才放在小案几上。 自从金姨娘有了身孕,只要是进院子的东西全都要经过细细的检查,特别是入口的吃食。 金姨娘轻轻舀起一个,只咬了一口就放下,“这九个月我吃什么都吃不下,夏天热得不爱动,上秋怕寒气,入了冬怕冷,尤其是下雪路滑更不敢出去。我现在感觉在屋子里走两步就气喘吁吁,身子这么弱,我担心生产的时候使不上力气。” “姨娘不用担心,这生孩子是女人的特长。有的人从怀上一直吐到生,绞病的时候大呼小叫,以为自个活不过来了。可等孩子一落地,马上就下地干活!”奶娘这番话说过无数遍了,“当年我生老三的时候,疼了三天三夜,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打小我就是奶娘奶大的,又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教导,我心里待奶娘跟亲娘一样。我从来就只相信奶娘一个人,我和孩子两条命就交给奶娘了!”金姨娘攥住奶娘的手,说得恳切。 “奴婢这辈子都是姨娘的奴才,只有姨娘好,奴婢才能跟着好。姨娘放心,奴婢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护姨娘和少爷周全!” “好!”金姨娘满脸欣慰,突然脸色又大变。 她捂着肚子,“奶娘,肚子疼……揪着疼……” 奶娘赶忙掀开她身上的被子,手伸进去一探,“羊水破了!姨娘躺着别动,稳婆马上到。”说着吩咐丫头去请稳婆,下去烧开水。 “珠儿,你去外书房那边候着,只要老爷回来就马上回禀,就说姨娘发动要生了。翠儿,你把院门关上守着,除了老爷谁来都不许开门。假装没听见,出了事有姨娘做主!”奶娘有条不紊的指挥,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金姨娘见状安心了很多,可肚子一阵阵发紧下坠,让她痛得快要晕过去。 这功夫外面进来两个干净利落的稳婆,她们都是城里最有名气的稳婆,进府已经一个小月,每天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她们到底是经验丰富,动作麻利,一个教金姨娘如何吐气减轻阵痛,一个探查下体,推按肚子帮助生产。 可稳婆经验再丰富,生孩子总归是要疼得。这金姨娘今年才十四,又是头一胎,宫口迟迟不开,疼得她是死去活来连声喊着奶娘。 “姨娘,你忍忍就过去了。”奶娘也无法,只能在一旁安慰,不停地用手帕帮她擦汗。 她只感觉疼痛越来越频繁,刚开始一波一波还有喘息的空隙,现在是持续的剧痛,而且还越发得剧烈。她觉得好像有大车从肚子上碾过去,又像有人揪着她的肠肚玩命往下扯。 她感觉自己到了地狱,身体的力量一点一点被抽空,她不敢闭上眼睛,害怕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她又没有力气挑起眼皮,挣扎了几许还是闭上了。 “可不能让姨娘睡过去,狠狠掐她的人中,再拿老参汤喂下去!” 金姨娘被弄醒,靠着参汤支撑又挨了一个时辰。 “看见孩子的头了!”稳婆笑着喊起来,“姨娘再用力,孩子马上就生出来了。姨娘是头胎,这么快就能生出来还真是少见。” 话音刚落,金姨娘就感觉下面有东西掉下去,紧接着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疼痛感骤然消失,前所未有轻松。 “金姨娘,恭喜您,是位小少爷。” 小少爷?金姨娘听见这话登时来了精神,让奶娘扶着坐起来,可还不等说话就感觉下面有东西喷涌而出。 “血!”不等丫头的话音落地,她就感觉头晕目眩,支撑不住往床上倒。 “不好!血崩了!”稳婆大喊起来,手忙脚乱往金姨娘身子下面塞棉花。 眨眼的功夫,厚厚的棉花套子就浸满了血,稳婆扔到地上的盆里又换新的。 女人生产最怕血崩,不等你止血药熬好,那边人就不行了。这个时候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人力不可为了! 金姨娘自觉不好,虚弱地连眼皮都睁不开,感觉身体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慢慢流逝掉。 不行,她一定要活下去!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刚刚出世的儿子,还没被抬成平妻,还没真真正正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隐忍了十年,终于有了盼头,在一切都要唾手可得的时候,老天爷为什么会要了她的命呢?谁来救救自己! “四妹妹,四妹妹。”一声声轻呼传到她耳中,她努力挑开眼皮,看见嫡长姐金玉仪站在床边。 第2节 “长姐……救我……救我……”她想要伸出手,可实在是提不起半点的力气。 “你嘴里含着的是千年老参片。” 千年老参,难得一见,即便是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得着。金姨娘听见这话神色一缓,长姐肯出手相救,总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它只能吊着你最后一口气半刻钟。因为——你自己选了一条死路!”金玉仪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惯有的端庄、恬静、娴淑的笑。 “你……”金姨娘突然感觉不对劲,屋子里的其他人哪里去了?稳婆和丫头呢?奶娘呢? “找奶娘吗?”金玉仪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没有我的吩咐,她不会进来!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不然死得更快!” 奶娘怎么了?被她控制起来了?不会挨打了吧?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担心别人,不知道你是太幼稚还是太愚蠢,或者,两者皆有?”金玉仪冷笑一声,拍了一下手,“千年人参我都舍出来,为得就是让你死个明白。我的好妹妹,长姐对你可好?”说完,用手帕掩住嘴巴笑起来。 那笑声阴侧侧让人遍体生寒,再看她的五官扭曲着,好似勾魂的厉鬼。 门口帘笼微响,她的表情又恢复成仪态端庄的模样。 “太太,您有什么吩咐?”奶娘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并不曾往床上瞧一眼。 “你的主子就要死了,你不送她一程吗?” “奴婢的主子只有太太一人,太太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 “奶娘……”金姨娘使出浑身的力气,才喊出微弱的两个字,想要挣扎着坐起来看清楚门口的人的表情,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了。 金玉仪朝着门口摆摆手,奶娘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好妹妹,你千万别动怒,老爷正从衙门往回赶呢。再有个一刻钟左右,他一定会到家。” 老爷!对,无论如何要撑住见老爷一面,事情一定会有转机!金姨娘这般想着,试着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暂时什么都不去想。 “我要是你就不会硬撑着,非要等老爷来了再咽气。”金玉仪摇摇头,把梳妆台上的铜镜拿过来,“汉武帝的妃子李夫人,入宫短短几年,却备受汉武帝宠爱。可惜,她不幸染病在身。死前不见汉武帝,只为在他心目中留下自己最美的样子。果然,汉武帝在她死后日夜思念,最后追封为皇后。” “妹妹的容貌在姐妹之中是翘楚,平常也最爱惜。我记得妹妹待字闺中的时候,晚上睡觉都要在枕头边上放一把木梳,随时梳上几下,免得早上起来头发不顺溜。偶尔脸上长颗痘痘,更是想尽办法淘换方子。老爷爷曾说妹妹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盼兮,美目盼兮。’男子皆好色,谁都不能例外!”说到此处,金玉仪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她揪着金姨娘的衣领,迫使金姨娘坐起来,铜镜就放在金姨娘面前。 镜子里出现一张人脸,不,更像是鬼!脸色苍白如纸遍布黑色的斑点,脸皮松垮垮,眼角和脸颊堆满了褶子,头发凌乱被汗水打湿粘成一缕一缕。看不出是二八佳人,更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妪! “看看,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皮囊!我倒要看看,现在你用什么勾引男人!” “不……你……做了什么……”金姨娘想要伸手抓镜子,可此刻的她哪有半点力气?她不想看镜子中的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她闭上眼睛,胸脯急剧的起伏,只看见出气看不见进气。 “我做了什么?这要从何说起呢?”金玉仪站起来俯视着她,眼中满是不屑和蔑视,“从你出生,母亲就安排亲信给你做奶娘说起?或者,从你苦苦谋算嫁进府中成为姨娘说起?还是,从你怀孕便让你搬进这最宽敞,最气派的屋子说起?还是从奶娘每天喂你喝下的保胎药和吃食说起?” 屋子!难道这屋子里有猫腻?保胎药里面有料?金姨娘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长姐正摸着雕花的花梨木大床。 “这床是陪嫁,我一直没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制作这床的每一块木头,都在药水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日。睡在这张床上,不会有孩子,即便是怀上了也不容易保住。我嫁到安府三年无己出,纳你进府就是为了生养,你怀上孩子,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 那些金贵的保胎药是保住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却也一步步把你推向了死亡,因为里面多了一味药!这味药看似无伤大雅,可若是遇见银器就成了慢性毒药。” 银器!一天三餐两次点心,奶娘都细心用银簪试过才让她食用,看似保平安却成了催命符。 “不过你放心的去,我会把宝哥记在名下,他是安府的嫡长子,我,是他的嫡母,也是唯一的母亲!” “……”金姨娘连进气都不均匀起来,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用要吃人的眼神瞪着她。 “你不要怪我,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想当初,你想尽办法打听到我想要从姐妹中选一个做姨娘的消息;你故意装作单纯、老实本分的模样;你设计圈套引老爷入局,你们有了肌肤之亲,我只好让你进门;你借着怀孕想要上位,撺掇老爷让你做平妻。一切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弱肉强食罢了!” 金姨娘的眼睛充血,牙齿磨得吱吱作响。假如她现在有力气,一定会扑过去,把面前的人拆骨抽筋。可她现在连呼吸都费力起来,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她不甘心!她死不瞑目!即便是做厉鬼,她也不会放过金玉仪! “做鬼也要来找我报仇,是吗?”金玉仪轻声笑起来,“你放心,姐姐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后事,到时候会有‘高僧’为你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你不是喜欢做安府的太太吗?你的魂魄会留在安府,永世不能超生!” “金玉仪!”一声惨厉的叫声,再见金姨娘,眼睛翻白过去,双腿猛地蹬了一下,死了! ☆、第一回 重生 宣和初年,皇上驾崩太子登基,天下大赦普天同乐。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一路往东停在一处庄子外。马夫从车上跳下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嚷着,“太太让奴才接四姑娘回府,快快进去回禀!” 丫头听见蹬蹬蹬往内院跑,挑帘子进去。 这金府四姑娘金幼仪因为对嫡母不敬,被送到这庄子上已经快一年,跟来的丫头、婆子无不在私底下抱怨。这会儿听见要回府,怎么能不高兴雀跃? “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姑娘在里面写字,别扰了她的清净!”外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媳妇骂着,那丫头似乎挺怕她,吓得一缩脖站着不敢动了。 里间有位小姑娘,年纪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她听见外面的骂声略微一皱眉,随即舒展开,手中的笔落下去,竟然带着些许力透纸背的力度。再看那字体,大气磅礴,竟隐隐有种要一飞冲天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出自一个小孩子之手。 年轻媳妇走进来,看见她正在写字,想要张嘴说话迟疑了一下又停住。 她看着自己奶大的姑娘,眼神有些恍惚起来。小姑娘长得瘦小,刚刚比桌子高了一头,她坐在椅子上腰板溜直,表情凝重一丝不苟。 前几日姑娘生病发热昏迷过去,醒过来之后似乎不一样了。可明明还是那个自己奶大的姑娘,究竟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奶娘,有什么事吗?”她写完一张,把笔放下,站起来问着。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有种让人我见犹怜的感觉。 “哦。”奶娘怔过神来,笑着上前说,“姑娘大喜!太太打发人来接咱们回府了!” “哦。打发谁来的?”小姑娘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悦,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睛看着奶娘,眼神清澈见底,却又带着了然和通透。 对,就是眼神!奶娘被她看得心里一惊,似乎整个人在她面前成了透明,那些隐藏在阴暗处的腌臜龌龊卑鄙想法,都被赤裸裸呈现在阳光下,让人遍体生凉。 “回姑娘的话,因为事出突然,太太只打发老李头赶车过来的。”奶娘的态度不自觉得恭敬起来,“奴婢听说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太太这才接姑娘回府。不过太太一向对姑娘慈母心肠,相信没有这茬也会很快就接姑娘回去。恐怕太太早就想念姑娘了,急叨叨打发车夫马不停蹄的过来,还让咱们抓紧回去呢。”说到这里,嘴角又露出笑容。 “那一切就由奶娘做主吧。”小姑娘用旁边的湿毛巾擦擦手,然后回床上躺着。她大病了一场,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总感觉力不从心。 听见姑娘这话,奶娘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姑娘只是病没好利索,她还是很依赖自己的。 奶娘出去安排,小姑娘躺着看着床幔发愣。 上一世她拼死生下孩子,自己却因为长姐的算计丢了性命。她的魂魄被拘在安府,不死不灭不轮回。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长大,管害死自己的长姐叫母亲;看着曾经疼爱自己的夫君,只落寞了几日转身就纳了其他妾室;看着恶毒的长姐长袖善舞稳坐当家主母的位置,几十年富贵安稳! 她不甘,怨恨,歇斯底里的叫喊!一年、两年……整整五十年,她早已经学会了接受、忍耐、淡定,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折磨,却让她忘不掉那份恨! 看着长姐生病卧榻,看着她咽气,金幼仪没有丝毫的痛快。自己惨死,眼睁睁看着害自己的人养尊处优到寿终正寝。即便是等到她死了,一个继续在安府游荡,一个进入轮回,金幼仪始终是无法亲手报仇!这种窝囊无力的感觉,有谁能体会明白? 可就在长姐七七回魂那日,她被一道白光打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了!不知道是老天爷垂怜,还是随着长姐的去世禁锢被打开。她回到了八岁的时候,所有的故事都还没拉开序幕。 睁开眼睛,再见奶娘,金幼仪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上一世,自从懂事以来,她就事事依赖奶娘。尤其是这次从田庄回去,更是把奶娘看得比生母崔姨娘还要亲近。 奶娘总是为嫡母说话,让她疏远生母和胞弟,让她只认嫡母,还有嫡母所生的姐弟二人。她却认为奶娘是全心全意为自己好,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背着奶娘行事。可最后,就是被自己视若生母的人送上黄泉! 而一直被自己摒弃的亲生母亲,在知道自己死讯的时候竟然跑到安府大哭,咬定自己是被害死,要求经官验尸!不过她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姨娘,被拖回金家施了家法,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再加上思女心切,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 最可怜是自己的胞弟,被嫡母和长兄死死压制住。一辈子懦弱无能,明明是大家公子却活得不如得脸的奴才! 这一切为什么都要等到变成鬼才能看明白?金幼仪无数次的悔恨,枉自认为冰雪聪明闺阁众人都不如,其实就是个睁眼瞎,连真情假意都看不出来! 老天爷既然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这一世,她必定擦亮眼睛,护住真心为自己的人,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必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求富贵逼人,但求衣食无忧安稳随心。 ☆、第二回 金家史 幼仪来庄子的时候,带了些衣物和生活用品,还有一些首饰并崔姨娘偷偷塞给得散碎银子。 可她一个被变相撵出来的庶出姑娘,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奴才难免会不待见。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带来的值钱物件大都“赏”了下去。如今回府,竟然只收拾了一个包袱。 “姑娘不用心疼那些身外之物,只要回府在太太跟前诚心诚意的认错,太太一高兴金银财宝会流水似的赏赐下来。”奶娘跟幼仪挤在马车里,一路之上都在喋喋不休地聒噪着。 一直闭目养神得幼仪突然睁开眼睛,柔声问道:“两位奶哥哥如今做什么呢?” “额,姑娘怎么突然想起他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奶娘心下一颤,表情稍微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没什么。只是奶娘陪着我在这庄子上一年多,月钱被减半,又时常往我身上贴补,难免不能像之前那般照顾家。我记得奶娘家里状况不好,去年还得了孙子吧?”幼仪看着奶娘,眼中一片清明。 奶娘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干笑着回道:“奴婢再苦再累也无所谓,只要姑娘好好的,奴婢一家子都愿意当牛做马!” 幼仪记得清楚,上一世,自己听了奶娘的话,回去之后跪在太太面前斟茶认错,姿态低到尘埃里。在田庄上这一年多,奶娘让她明白一个道理,掌握她命运的人是太太,惹太太不高兴她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她对姨娘和胞弟彻底丢开手,即便是后来自己和姐妹一起掌家,也丝毫不照顾他们,反而还嫌弃他们给自己丢人! 后来,奶娘的大儿子就到府上的回事处当差。那可是个有油水的地方,一般的奴才连边都摸不着。 当时奶娘怎么解释?说是管家看在自己的面子,又收了些好处才把奶哥哥安排进去。 现在想想还真是漏洞百出,自己一个小小的庶女,管家怎么能买自己面子?虽然掌家,可不过是内院琐事,管不到外院去。况且还有其他姐妹一起,每日还要去太太那里请示,根本就没多少实权,倒是得罪了不少人。 其实,只要她能理智冷静的想一想,奶娘身上的可疑之处很多。可她却像鬼迷了眼一般,对奶娘的话深信不疑。 “姑娘?”奶娘看见她眼神迷离,半晌没言语,心里没底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嗯。”幼仪轻哼了一声,“忠心总是好的。”说完又闭上眼睛。 这什么意思?奶娘满心忐忑,不时觑一眼幼仪。她原本以为自己完全拿捏住了小主子,可现如今看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虽然小主子还是凡事让自己做主,但是那眼神,那说话的语气,让她不敢妄动。 别看小主子人小,身上却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姑娘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这个念头只在奶娘脑子里闪过就消失了。 姑娘房里的丫头都是她调教出来,两个嬷嬷年事已高早就不管什么事。姑娘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特别是在田庄上这一年多,更是多了份相依为命的感情。姑娘肯定不会对自己起疑心,有些反常应该是身体没好利索,而且马上要回府有些紧张罢了。 想到这些,奶娘觉得心里舒坦多了,也闭上眼睛在心里暗暗盘算起来。这一年多在庄子上遭罪,不知道太太要如何补偿自己。正好借机给大儿子谋个好差事,省得大媳妇儿整日嫌弃夫君不能赚钱养家,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吵,让自己不能安生。 马车进了东城门,沿着城墙一路往南走。都城规划的相当合理,东西、南北两大主干道贯通整个都城,把都城划分为四个区域,东贵西贱,南富北穷。 金府就在东南角一处僻静地方,宅子不算太大,隔着高高的围墙,能隐约瞧见里面绿树掩映的亭台楼阁,倒是透着一股子富贵之气。 都城乃天子脚下,达官贵人数不胜数,能在东南交界处有这么一个宅子实属依赖祖荫。不过说起来,算不得是光彩事。 原来这金家往上数三代出过一位老祖宗,曾经是先祖皇上的奶娘。想当年,先祖皇上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引来了已经成年的大皇子的不满。 就在先祖皇上八岁的时候,大皇子趁父皇卧病在床发动兵变。当时情况非常危急,是奶娘不顾性命之忧,把太子藏在脏水车中才带出宫门。 奶娘把太子带回自己家中,让太子和自己的大儿子换穿衣裳,带着大儿子四处奔逃。 乱军满城搜索,发现她们二人,当即取了假太子的项上人头。这奶娘命大,千钧一发之际,广陵王带兵赶到救下了她,又火速赶往她家中保护太子。 大皇子发动兵变失败,被乱箭射死,参与者一律株连九族,而护驾有功之臣自然要论功行赏。 奶娘保护太子是大功一件,皇上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又命她的小儿子入宫伴读。 可惜这金家小儿子天资愚笨,在宫中伴随太子读书,自己却什么都学不会,只落个帮太子拎书包、端茶倒水。 后来太子登基继承大统,有心提拔金家少爷,可惜他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最后皇上只好给了他一个从五品的闲职,保他金家上下衣食无忧。奶娘被放出宫,封了二品的诰命,后半生享尽了荣华富贵。 第3节 可惜,金家终究是靠着女人起家,经不起推敲,始终入不了世家的眼。 不过朝中有人好办事,金家靠着些关系开始经商,经过两代积累倒是家财万贯。金家当家人挺有远见,知道想要家族越来越兴旺必须做官,而做官的捷径便是走仕途。 所以,金家从上一辈起就办了家学,严厉督促金家子孙进学。不负众望,金家总算是出了一位举人,就是金幼仪的父亲金振业。现在任光禄寺卿,专管朝廷祭祀,宫中宴席、供给、采买等等。 别看这光禄寺卿不过是区区五品,又不参政,却十足是个肥缺。而且金家二房、三房依旧在做生意,跟宫里搭上线,银子水似的赚进来。 ☆、第三回 下马威 马车停在金府后门,奶娘先被丫头们搀下车,然后她又把幼仪搀扶下来。 门口的小厮见了赶忙跑进去回禀,等到主仆二人走到二门,那里看守的夏婆子已经把门打开了。 “给四姑娘请安。四姑娘这一去就是一年,老奴瞧着姑娘长高了。”夏婆子在二门迎来送往的,最会说好听话。 幼仪刚刚重生,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一年到底长没长个。不过这样的话谁去较真,不过听了一笑了之。 “老姐姐倒是越活越年轻,一年不见,脸上的皱纹越发少了。”奶娘刘氏笑呵呵的说着。 夏婆子见了笑嘻嘻的跟刘氏搭起话来,倒让幼仪在旁边站着听起来。 幼仪见状不由得在心里冷笑,看样子还真没人把她放在眼里,连看门的老奴都当她不存在。若是不知道的人瞧了,还以为自己是奶娘身边的小丫头呢。 旁边一个刚刚留头的小丫头瞟了幼仪一眼,壮着胆子说:“刘嬷嬷,太太肯定等着咱们姑娘过去请安呢,可千万别去晚了。” 幼仪闻听不由得瞧了她一眼,冬雪,三等丫头,长相普通,平日不怎么爱说话。 幼仪清楚记得,当年出嫁之时,两个大丫头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而且她又不是主母带不了那么多的奴婢。所以,身边只有一个奶娘和两个丫头,冬雪就是其中之一。 她死后,冬雪就被发落到后院倒马桶,后来配了一个赌鬼小厮,没过几年就死了。 如今想来,这丫头肯定是没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这一世,倒是可以放心用。 刘嬷嬷听见这话忙朝着幼仪笑着说:“姑娘恕罪,这一回府奴婢真心为姑娘高兴,一时就失了分寸。” “奶娘倒‘总是’真心为我。”幼仪不咸不淡的说着,迈步朝前走,余光瞥见刘嬷嬷狠狠剜了冬雪一眼,吓得冬雪一低头。 刘嬷嬷紧走一步,错开幼仪半步虚扶她的胳膊。幼仪见状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难怪上一世自己始终被她耍得团团转。如此圆滑,又懂得适时服软做小,对主子谄媚玩弄,对下面的丫头、婆子狐假虎威。 只可惜,她不过是个糊涂蛋! 她一死,金玉仪就直接把她贬到庄子上,没过几天就得了“暴病”死了。 金玉仪在所有人眼中一向是端庄贤淑模样,怎么会留下她这个随时会炸开的把柄败坏名声? “姑娘,石子路滑,小心脚下。”刘嬷嬷细心的提醒着,搀扶幼仪的手稍微紧了些,“姑娘这一病越发瘦了,这小胳膊简直是皮包骨的感觉,如今回府要好好调养调养。”说到这里语气里多了些慈爱和心疼的味道。 善于打温情牌,尤其是对一个生母不着调,嫡母表面慈爱实则心狠的小姑娘,这一招应该是百试不爽。 “嗯。”幼仪在心里又给自己的奶娘加了一分! 光哼了一声是什么意思?刘嬷嬷觑着她的脸色,发觉自个越来越看不懂一直对自己顺从依赖的姑娘了。 刘嬷嬷心里有些不自在,搀着幼仪沿着碎石子铺成的小径往前走。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就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两边俱是游廊相接。 院中点衬几块山石,廊下抱厦下打就的榻上坐着几个丫头,正叽叽喳喳说笑着。 远远瞧见幼仪他们过来,一个穿着红色石榴裙的大丫头迎上前,“四姑娘安,奴婢这就进去回禀。” 其他丫头站起来,让幼仪进偏房等。 “我在这里等就行了。”反正太太也不会见自己。 果然,那丫头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笑着说:“太太刚刚犯了头疾,正在休息。姑娘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再给太太请安也不迟。” “好吧。”幼仪听了扭身就走。 刘嬷嬷见状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轻声说道:“姑娘心眼怎么这样实诚?太太这是在考验姑娘的孝心,姑娘听见太太有恙怎么能一走了之?” 如果用心听丫头的话,确实没说是太太让她回去休息。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幼仪的声音本来就柔柔弱弱,再配合她无助的眼神,让人不自主想要怜惜疼爱。 刘嬷嬷听见这话来了精神,“姑娘该进去侍疾啊。” “可是,可是太太没让我进去。”幼仪满脸为难,轻咬着下嘴唇,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姑娘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太太睡醒了,自然就会让姑娘进去。”刘嬷嬷赶忙出主意,“姑娘对太太这样孝心,太太一定会非常宽慰。” “哦,奶娘这样觉得?”幼仪的语调突然变了,嘴角还噙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我怎么觉得这样做反而是不孝!” 她的声音不小,旁边的丫头都听得清楚。 刘嬷嬷听了一怔,听见她接着说:“为人子女,孝字当先。何为孝?顺从、恭敬,不能陷父母长辈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中! 刚刚听柳燕姐姐的话,想来太太已经休息,不知道我在这里等候。每次太太头疾犯了,都要吃药好好睡上半个时辰以上才能好转。我刚刚大病初愈,又从庄子上一路赶回来,颠簸劳累。若是坚持留下等太太醒来,估计会支撑不住。 知道的人会说是我一片孝心,不知道的人却会认为太太虐待庶女。把庶女送到庄子上不算,迫于无奈接回来还想办法磋磨。在这里等着太太传唤侍疾,表示自己的孝心是小,累及太太名声,陷太太与不贤不仁是大!奶娘,你说我说得可对?” “额。姑娘说得极是,是奴婢想得太简单。”刘嬷嬷没有话可以反驳,只好点头赞同。 她心里却在暗暗嘀咕,这姑娘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看着幼仪主仆离开,柳燕扭身进去。她转过碧纱橱,轻撩珠帘悄悄进去,看见封氏就闭着眼睛侧卧在罗汉床上,不敢打扰低头立在一旁候着。 一个小丫头跪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美人锤,正一下一下捶着。 ☆、第四回 头疼 封氏今年不过三十岁,又极其会保养,瞧着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她五官算不得精致,却胜在大气,眉眼间隐约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架势。 她睁开眼睛朝着小丫头摆摆手,然后坐起来。 “太太,奴婢照着您的吩咐说了,四姑娘已经回去。”柳燕赶忙上前轻声回着。 “哦。”封氏伸手轻揉了一下太阳穴,她是真得有些头疼。 “不过……”柳燕觑了一眼她的脸色,看见她一挑眉毛赶紧接着回,“奴婢瞧着四姑娘倒是跟出府前不一样了。”说完把外面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回了一遍,尤其是幼仪说得话,一个字都没落下。 小丫头正奉茶过去,她端着茶杯的手明显停滞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喝了一口。封氏慢慢品茶,半晌无言。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考究的嬷嬷进来,笑着回道:“太太,东跨院好长时间没人住,房子上面的瓦片不齐全,窗户上面糊得纸也都泛黄了。里面的家具、摆件倒是好的,把上面的灰尘好好清清就成。另外,奴婢按照太太的吩咐去库里,把那十二幅檀木浮雕的屏风抬了出来,已经放在东跨院的正房里了。明天奴婢亲自带人打扫,一准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这屋顶上的瓦片得找小厮更换,奴婢们可做不了。” “柳燕,你跟灵云各处去告诉一声,明日下午要修缮东跨院的屋顶,都避着点。”屋里的两个丫头领命下去。 那嬷嬷见屋子里没了旁人,快步走到封氏身后,一边轻揉她的太阳穴一边轻声说:“太太不必忧虑,老太太到都城养身子,或许过几个月就会回去。太太治家虽然严谨,对下人却慈悲为怀,这些年把内院打理的妥妥当当,从未让老爷分心。老太太来了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插手内院的事情。而且老太太一向不问家事,在南边也是什么都不操心。” “在南边老家,一直是老二媳妇打理中馈。钱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二媳妇是老太太的内侄女,她管家还不跟老太太管一样!在外人眼里,老太太还落个放权的好名声。”封氏哼了一声说着,“而且老太太过来可不是养身子这么简单,我怕是提前铺路来了。” “太太的意思是……二房和三房也要搬到都城来?不会吧?” “我早就听老爷说起过,南边的生意不太好做,这两三年全靠供给宫里支撑着。与其这样,还不如把生意都转移到都城。而且孩子们都长大了,少爷们要进学,姑娘们要找婆家,待在都城自然比南边要强。咱们府虽然不算太大,可把后面胡同里的两家民房买下来,打通连在一起,也能搁下三房人。” 钱嬷嬷听了皱着眉头,“太太,姨太太带着哥、姐已经从家里出发了,估计跟老太太前后脚到。” “姐夫过世已经三年,姐姐好不容易才想通。况且我们姐妹感情最好,我不忍心让她独居,姐妹住在一起也有个说话的人。这事情怎么都赶到一起了?唉,真是让人头疼。”封氏几次极力邀请姐姐带着儿子、女儿到都城来,这次姐姐总算是答应了,可偏生老太太又要来。 虽说封姨太太的夫君是个地方官,可他两袖清风,死后没给妻儿老小留下什么值钱的物件。封姨太太上面没有公婆提携,旁没有直系亲亲戚帮衬,孤儿寡母日子过得不怎么宽裕。封氏几次写信让她去都城,两个人在一起好有个照应,封姨太太思前想后这才决定投奔了去。 封氏对外宣称自个妹子有些家底,俗话说得好,清官一年还有十万雪花银!她原想明是明,暗是暗,多多帮衬自己的妹子一家。可这老太一来,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封氏就不敢做太大的动作了。 金家老太太本姓郁,娘家父亲曾经做到朝廷三品大员。只因本身是庶出,这才下嫁到当时还算是有些圣眷的金家。老太太进门一个月就打理中馈,一直到二儿媳妇进门生下长孙才交了对牌。前后一共三十五年,光是这半点差错没出过,就让人不由得敬佩。老太太是人精,在她面前装神弄鬼可要有些手腕才行。 钱嬷嬷是封氏的第一心腹之人,无旁人在跟前时说话自然要随便些,“其实这些事太太都不用担心,自从太太进门就跟着老爷到都城住,南边自然轮到二太太打理。如今他们要到咱们府上来,还能喧宾夺主不成?而且老太太最是明白事理,办事从不让人挑出错处,她不会做出糊涂事。放着名声好,家世好,性情好的长媳不用,非要提携那小门小户没见过多大世面的二太太? 都城是什么地方?达官贵人无数,光是这待人接物就有大讲究。内院贵妇之间的交际看着是小,却有大乾坤。这些年,太太暗中帮着老爷斡旋了多少?到上流交际圈里扫听扫听,都知道金府太太端庄贤淑大气富贵!” 郁家从老太太这辈子渐渐衰落,家中姑奶奶们嫁得都不错,可老爷、少爷们都不成气候,现如今只有一位还在朝为官,不过区区从五品的闲职。二太太的娘家是郁家的旁系,靠依附郁家才能过日子,家里的情形可想而知。 钱嬷嬷瞧着封氏的表情熨烫了许多,接着说道:“再说姨太太来咱们府中,不过是白白给咱们看房子,还能给太太解闷。人家吃穿用度不用咱们家一分一毫,谁都说不出嘴来。况且,奴婢听说表少爷文韬武略,小小年纪就过了乡试。等到明年参加会考,保定会考取功名。到时候谁沾谁的光还说不好呢,呵呵呵!” “庆儿那孩子倒是个不错的苗子,连老爷看了他写的文章都夸赞过。”封氏的嘴边总算是多了一丝笑意。娘家人能给自己长脸,她在夫家也觉得硬气。 这会子,封氏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头也不疼了。 “对了,四丫头怎么回事?”封氏还没忘之前的茬。 “奴婢一回来就听说了。”钱嬷嬷赶忙回着,“丫头们都说四姑娘越来越明理、孝顺。” 封氏听了又是一皱眉,原本她打算让那丫头在庄子上自生自灭,再把锦哥抱到自己房里养,彻底挟持住崔姨娘。可没想到锦哥离了生母哭闹不休,整整三天不吃不喝直接抽过去。金老爷心疼儿子,说是锦哥还小,过几年再交给嫡母管教不迟,就这样又被抱了回去。 紧接着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除了等候砍头的死刑犯,大牢里的犯人都被放了出来。她只好把犯错被贬的庶女接回来,原想回来就给幼仪个下马威,没曾想竟被幼仪轻飘飘几句话就化解,还出尽风头。 一年多不见,那丫头嘴皮子功夫见长,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第五回 崔姨娘其人 幼仪从主院出来一路往自己房里去,她刚刚转过一座假山,猛地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 “我的儿啊,你受苦了。”那人抱着幼仪哽咽着说,“你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姨娘可想死你了!你怎么越发清减了,是不是庄子上的那起小人苛待姑娘了?我去找太太,让太太严惩那些刁奴!” “崔姨娘,你还是省些事吧。”刘嬷嬷攥住她的胳膊,把她跟幼仪分开,“姑娘正在长个,自然显得瘦了些。你这样冒冒失失去找太太,惹太太不高兴,对姑娘有什么好处?而且这里眼目众多,你抱着姑娘哭哭啼啼让人瞧见又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谣言来。姨娘平日里不能帮衬姑娘就算了,还动不动就拖姑娘的后腿。” 崔姨娘听见这番话,脸上的表情讪讪的,眼巴巴看着幼仪不敢再上前。 幼仪再见自己的生母,恍如隔世,不,是真正的隔世! 只见她梳着百合髻,头顶斜插着一支乌木簪,身着一袭半旧的绛紫色的翡翠撒花洋绉裙,满脸都是疼惜和慈爱,美目中转着热泪。幼仪瞬间有种想要扑进她怀里痛哭一场的感觉,这才是打心眼里真正疼惜她的人! “姨娘……”幼仪腹中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化作一句话,“我很好,姨娘不用挂心。” 话音未落,崔姨娘已经是不能自持。她想要上前,瞥见挡在前面的刘嬷嬷,又想到刘嬷嬷方才的话,只好忍住扭头抹了一下眼睛。再扭脸回来,眼睛已是通红,可脸上却带着发自内心的笑。 虽说幼仪是她生出来的,可跟她还不如跟奶娘亲。往常见面,幼仪总是端着姑娘的架子,对她这个姨娘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她知道自己是奴婢,幼仪是主子,不能指望幼仪对她有多亲近。而且她不过是个上不去台面的姨娘,这身份只能让幼仪感觉尴尬甚至是羞耻。可幼仪毕竟是她的骨肉,她怎么样都割舍不掉这份感情。 这一年多的时间,崔姨娘没少背地里偷偷掉眼泪,也在老爷面前央求了几次,可老爷总要顾及太太的脸面,不好插手主母管教庶女。况且男人不明白内宅这些弯弯绕,丫头、婆子侍候着,在哪里住都是金家的主子,谁还敢欺负不成?崔姨娘说得声泪俱下,一次,两次还将就,到了第三次金老爷就不高兴了。崔姨娘再没眼力见也看了出来,吓得不敢再提。 她听说幼仪今日回府,一大早就打发小丫头在二门跟前瞧着,看见幼仪进来就赶忙在这里等着。远远瞧见幼仪又瘦又孱弱的模样,她的心像被揪着一样难受。 现如今看见幼仪望着自己的眼里也泛着泪花,听见幼仪贴心的话,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舒坦。 “姑娘,你真是长大了!虽然我帮衬不上姑娘,可还有锦哥儿。你们可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姐弟,你们要相亲相爱,相互拉拔。锦哥儿是金府正经的少爷,这金府至少有一半是他的。以后即便是姑娘嫁了人,娘家也要有人做靠山不是?锦哥儿……” “崔姨娘,你这话要是被太太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顿排头。”刘嬷嬷听见她越说越不像话,立着眼睛打断了她的话,“这府中四位姑娘,两位哥,都是亲姐弟!锦哥儿和姑娘都是主子,还需要谁拉拔?再过两年太太把锦哥儿抱过去教养,一准是错不了,姨娘不用担心锦哥儿的前程,将来或许给太太挣个诰命回来!至于姑娘,如今人也大了,多在太太跟前受教总是有好处!姨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第4节 前一世崔姨娘给幼仪的印象是漂亮有余,脑子不怎么好使。不说话静静站着倒像一道风景,一开口就露出粗俗不入流的本性。看样子这一世,变得人只有她而已。崔姨娘还是那个崔姨娘,三句话说不到头就开始胡言乱语。 崔姨娘被刘嬷嬷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再愚笨也能听出其中的意思。虽然幼仪和锦哥儿是她生的,可她却没有调教的权利。不仅自己闺女嫁人没有说话的余地,以后儿子大了,她见了还要立规矩。 她有些恼羞成怒,指着刘嬷嬷骂道:“我再怎么上不去台面,好歹也是个姨娘。你犯不着仗着奶过姑娘,就在我跟前充大。好好的姑娘,都让你这起奴婢给撺掇坏了!你看着姑娘好性,只要是姑娘的事都要管一管,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了。” “姨娘这话奴婢可担当不起。”刘嬷嬷半点都不惧她,“我是姑娘的奶娘,近身侍候姑娘,凡事都要替姑娘想在头里,这才是做奴婢的本分!不过我可不敢充什么大,任何事情还得姑娘点头才能行事。况且听姨娘的口气,瞧不起我们做奶娘的人。姨娘别忘了,咱们金府的老祖宗是做什么的?你这不是藐视先祖,对祖宗不孝吗?” “你……”这样一个大帽子扣下来,让崔姨娘毫无招架之力。她气得手指直哆嗦,却找不出话来跟刘嬷嬷对嘴。 “姨娘。”幼仪突然开口说话,“你要想让旁人高看,就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该怎么说,该跟谁说,都要有个分寸才行。你是父亲的姨娘,是我跟锦哥儿的生母,就连太太都要给些体面。你在这里跟奶娘争执,让旁人瞧见,岂不说你是自降身份?” 这话明显是偏帮着崔姨娘,刘嬷嬷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原本仗着幼仪年幼,事事依仗自己,压根就不把崔姨娘放在眼里,所以言谈之中多有轻视之意。在她看来,自己的身份比一个上不去台面的姨娘要尊贵。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三品官!自己可是太太的人,她一个姨娘怎敢要自己的强,即便是到了太太跟前也不用惧她一分一毫! 可她万万没想到,幼仪几句话,就把她生生扯到崔姨娘脚下!这脸打得,啪啪响! ☆、第六回 打赏 刘嬷嬷被幼仪拐着弯敲打了几句,她心里憋屈,又有些不服气。一想到崔姨娘得意的脸,就郁闷的想要吐血。 “嬷嬷,睡下了?”窗根底传来一声询问。 “睡下了,大晚上鬼叫什么?”她心里正不耐烦,没好气的骂着,“哪个小蹄子?进来说话。” “嬷嬷好大的火气。”帘子应声被挑起来,柳燕打外面走进来。 刘嬷嬷见了赶忙站起身,满脸堆笑,“哎呦,原来是柳燕姑娘。人老了眼睛耳朵都不好使,没听出是姑娘的声音。姑娘快坐,我这就去给你倒茶。” “不坐了,我正在给太太打梅花络子。可打到一半竟乱了套,一剪刀下去未免太可惜。我突然想到嬷嬷最擅长这个,就拿过来了。嬷嬷要是累了就先放着,明天再做也行。” “没事,拿来我瞧瞧。”刘嬷嬷喊小丫头上茶,让柳燕坐着等。 小丫头上了茶就站在屋子外面四下里张望,屋子里的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说话,听不真亮谈话的内容。 幼仪正在屋子里写字,冬雪在一旁磨墨。自从醒过来,她喜欢上了写字,能让她很快静下心来。 “我记得你是三年前被人牙子卖进府的吧?”幼仪放下手中的笔问着。 冬雪麻利地端着脸盆过去,看见幼仪净手完毕赶忙递上毛巾,才笑着回道:“姑娘记性好,奴婢是三年前进得府。” “你还记得家里有什么人吗?怎么会到了人牙子手里?”幼仪从不知道冬雪的身世,上一世,冬雪不过是个不爱说话又不怎么在屋子里侍候的丫头,她们的交集并不多。 冬雪听了咬了一下嘴唇,想了一下摇摇头,“奴婢在人牙子手里摔过一跤,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奴婢曾经听人牙子喝多了跟旁人说起过,说奴婢父母双亡,是被舅舅卖给他的。姑娘你看,奴婢的头发里现在还留个疤呢。”说着垂下头扒开头顶的头发给她瞧。 一个一寸来长的疤痕出现在她眼前,她看着冬雪的眼神越发多了一分怜惜。 “你倒是了无牵挂,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 大户人家的奴才一般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家生子,老子娘是包衣奴才,生下来的孩子都是主子家里的奴才,安排在各处当值。 第二种是家里艰难,自愿进来签下卖身契做奴才的。她们一般签的都是死契,可若是家里缓过来,又碰到主家好说话,求个恩典放出去也未尝不可能。 第三种就是冬雪这样,从人牙子手里买进来,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在这三种奴才之中,家生子是最吃香的。她们的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多年,关系网庞大,能为主子所用。冬雪这种最受欺负,府里府外都没有人撑腰。 “奴婢在人牙子手里挨了不少打,被卖到咱们府中是出了火坑。”冬雪今年才不过九岁,却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奴婢自从到了这,吃得饱穿得暖,每个月还有五百钱拿。奴婢没有花钱的地方,一直让夏荷姐姐收着呢。” “姑娘,大姑娘打发抱琴姐姐来了。”随着夏荷回话,帘子一挑,进来个眉眼弯弯笑盈盈的丫头。 听见“大姑娘”三个字,幼仪的眼神明显一闪,片刻又恢复正常。 抱琴年纪不大,瞧着也就十二三的样子,一脸敦厚老实相,她是大姑娘金玉仪屋子里的大丫头。不过能在金府嫡长女屋子里做大丫头,岂是一个老实就能成的! “奴婢给四姑娘请安。”她朝着幼仪深蹲行礼,态度卑微恭敬,没有流露出半点轻视的意思。 果然是个有心机有分寸够稳妥的丫头,可惜自己身边竟没有这样的人! “起来吧。”幼仪淡淡的回着,并未太过热络或是客气。她是回府当主子,又不是做孙子,犯不着见了谁都低人一等的模样,尤其是对金玉仪屋子里的人! “我向太太请安,没曾想太太犯了头疾,不得见。原想着给太太磕了头再去见过众姐姐,这下只好等明日了。” “姑娘说哪里话,怎么能越过太太先见各位姑娘?我们姑娘本来想过来看看四姑娘,可一想到四姑娘舟车劳顿肯定累了,又听说四姑娘前几日大病了一场,眼下最主要的是好好睡上一觉。姑娘一直惦记在庄子上的四姑娘,这回四姑娘回来了,姑娘说了‘姐妹们来日方长’。头些天太太带着姑娘们去山上进香,姑娘特意在菩萨跟前替四姑娘求了一个平安符。姑娘说了,让四姑娘放在枕头下面,能保四姑娘平安康健。”这丫头看着嘴拙,说话却圆滑的很。换了一般丫头,即便是主子教说这么一大通话,恐怕也说不利索,还会丢三落四。 她先是站在大姑娘的立场,理解幼仪没去见长姐的原因;之后又讲了大姑娘为何不来看远道回来的妹妹;最后把自己主子交代的最重要的事情办了,给幼仪平安符! 幼仪让夏荷接过来,又吩咐道:“别让她大晚上白辛苦一趟,你去拿个荷包过来。” “四姑娘不用破费,奴婢愿意跑这差事。奴婢这就回去复命,四姑娘歇息吧。”抱琴是大丫头,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月钱,逢年过节或是主子高兴还有赏,她怎么会贪图那几个小钱? 幼仪在庄子上待了一年多,不仅积攒的银子没了,连金银首饰都去了一大半,眼下还真是囊中羞涩。 “你回去替我谢谢长姐,正是那句话‘来日方长’。” 抱琴听见幼仪的话心下一动,觉得她似乎是话里有话,可抬起眼看着四姑娘稚嫩的小脸,清澈见底的眼神,这个念想就消失不见了。抱琴告退下去,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夏荷才拿着个干瘪瘪的荷包进来了。 幼仪见状一皱眉,眼中的犀利吓了夏荷一大跳。 “姑娘,刘嬷嬷跟柳燕姐姐在屋子里做活,奴婢没敢打扰。等柳燕姐姐走了,刘嬷嬷又翻箱倒柜才找到这十几个大钱。”她垂着头回话,感受到幼仪的目光瞧着自己,竟然有些头皮发麻。 姑娘一向好性,又听刘嬷嬷的话,今个儿这火气是哪里来的?恐怕是在太太那里吃了闭门羹,又不敢跟刘嬷嬷发,就找个由子耍气了。 ☆、第七回 敲打 夏荷觉得自己姑娘好性,心里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是对刘嬷嬷这个奶娘敬畏几分。平日里都是刘嬷嬷掌管姑娘屋子里的一切事物,她这个大丫头等于是在刘嬷嬷手底下讨生活。 “你当我这个姑娘是纸糊的?随便你怎么糊弄都成?”幼仪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冰冷。 夏荷一哆嗦,双膝不由自主的一软,竟然跪下了。 “姑娘息怒,荷包拿来晚了确实不是奴婢的错……” “啪!”不等她的话说完,一个茶杯摔过来,里面的茶水溅到她手背上,幸好不算太热。 “那你的意思是怪我喽!”幼仪还是第一次发火,茶杯摔在硬邦邦的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外间侍候的丫头听得清楚,刘嬷嬷正走到隔断跟前,听见响动停住脚。 “奴婢不敢,奴婢按姑娘的吩咐去取荷包,可银子都在刘嬷嬷手里……” “那你的意思是怪奶娘喽!”外间的刘嬷嬷听见这话伸伸脖子,竖起耳朵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做派,整天偷懒不爱干活,奶娘拨嘴有时候还使唤不动你。背着我和奶娘,你没事就掐着腰骂小丫头,成天像个副小姐。” 听这话里的意思是奶娘在姑娘面前告状了!夏荷心里暗暗骂:好个老货,仗着奶过姑娘简直要一手遮天。别把自己惹急了,不然有办法给她颜色瞧瞧! “在庄子上住这一年多,全靠奶娘多方周旋才不至于艰难度日。奶娘跟我不隔心,旁人别想挑拨离间。”当初幼仪被送到田庄,只带了奶娘和春花、冬雪两个一大一小两个丫头。 剩下那些没被点名的丫头个个在心里庆幸,大伙心里都知道,四姑娘这一去能不能回来都是个未知。即便以后回来,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主子,跟着这样的主子没前途。 夏荷本来找了门路,想要到即将来府中的表少爷身边侍候。没想到这个时候主子回来了,她心里懊恼极了。眼下她又不明不白挨了一顿臭骂,自觉这往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刘嬷嬷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看样子姑娘并没有跟她离心,反而越发信任依赖了。 她进了内室,先剜了夏荷一眼,然后说道:“姑娘不要生气,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太太跟前的柳燕来了,说是着急帮太太打个络子。奴婢一时没腾出手来,就让夏荷自己去匣子里拿钱。可里面钱……不多,奴婢又翻箱倒柜,这才耽搁了些功夫。” 何止是钱不多,估计是没有!幼仪身为姑娘家,虽然不管那些黄白俗物,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 小小庶女不受嫡母待见,生母是个卑微的姨娘,还有胞弟要照顾。被贬到田庄月钱减半,又指使不动庄子上的人,少不得要自己出银子贴补。再加上刘嬷嬷把持银子,幼仪不用想都知道那些钱和金银首饰去了哪里。 “奶娘有什么错?即便是有错也是为了我好。”幼仪是绝对的护短,“奶娘是我最亲近的人,不是母女胜过母女!”夏荷听见这话神色一动,暗暗记在心头。 这话听着真是舒坦,刘嬷嬷一扫之前的郁闷,腰板也比进来时挺直了许多。幼仪把夏荷撵出去,留下刘嬷嬷单独说话。 “姑娘,这茶水凉了,奴婢给你去换。这些个小蹄子,一时不盯着就不好好干活。姑娘也别忒好性,偶尔像今天这样教训她们一顿,免得她们不知道自己是奴几!哦?姑娘不想喝茶?那奴婢给姑娘铺被子,眼下马上要立秋,早晚有凉风,今晚上还用春花值夜?那丫头倒还稳妥些,只是话太少,难免闷了些。”春花何止是话少,简直是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 “姑娘要不要洗洗?奴婢让她们去烧水……” “奶娘,你坐下来,我只想跟你说说话。”幼仪让刘嬷嬷坐在床边,“我记得小时候你经常一边讲故事,一边哄我睡觉。昨个儿我在书上看见一个故事,现在讲给你听听。”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刘嬷嬷听了眨巴眨巴眼睛,笑着回道:“姑娘好学问,可惜奴婢听不懂啊。” “奶娘不懂不要紧,我解释给你听。”幼仪也浅浅的笑着,“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在越王勾践被吴国打败而当俘虏时,劝勾践忍辱投降,伺机报仇雪恨。勾践依照他的话去做,最后终于大败吴国。越王勾践复国后决定重赏大功臣范蠡。但范蠡看到历代宫廷的残酷倾轧,觉得勾践是一个只能同患难而不可共享乐的人,就拒绝官职过隐居生活去了。 范蠡临走时还给另一大臣文种留下一封信,信中警告文种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意思是说飞鸟射尽了,弓箭就会藏起来,再也不用了;兔子打死了,猎狗也会被主人杀掉烧熟吃掉的。文种没有听从范蠡的忠告,最后果然被勾践杀掉了。” “姑娘倒是会说故事。”刘嬷嬷一个大字都不识,对史记更是半点不熟悉。幼仪讲得这个故事,她也是听得一知半解,里面的深意却不明白一分一毫。 “奶娘,从我记事起便是你在我身边侍候。旁人看见你就会想到我,听见你说得话就当成是我的意思。这做奴婢讲究的就是个忠仆不事二主,要是你不在我身边侍候,不知道还有谁能要你?即便是换个主子,想来那主子也必然不肯把你视为心腹。”幼仪盯着刘嬷嬷的脸,看见她变了颜色又接着说,“倘若我要是不能善终,那你……” “姑娘,你怎么会不得善终?”刘嬷嬷只觉得头皮冒凉风,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跟主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肯定是没好果子吃。就像这次去庄子,要是姑娘一病不起,首先她就会被问责,照顾不周的罪过是逃不过去的。即便太太肯出手,她也没了利用的价值,而且还知道那么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势必没有什么好下场! 一想到这里,刘嬷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早先怎么就不明白呢! ☆、第八回 银子 刘嬷嬷听了幼仪一席话,吓得魂儿都要出窍。她虽然贪钱又势利,却还不算太笨。幼仪的话点醒了她,让她觉得自己蠢死了。 现在想想好险,幸好姑娘好好的回府了,不然她自己恐怕也回不来了。 “姑娘。”刘嬷嬷扑通一声跪下,这可是她第一次对着幼仪下跪,而且是诚心诚意,“奴婢往后一定会忠心耿耿对姑娘!” 往后?这词用得准确,不过幼仪怀疑换成前世的自己是否会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看来,奶娘还是有很大的保留。 不过想想也是,单凭自己这么个小故事,岂会让奶娘彻底回心转意。她一直就是太太的奴婢,从来都没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主子。这次下跪,不过是暂时被自己震慑住罢了。 “奶娘,你要记住你方才说过的话!”幼仪并没有立即让她起来,语气也重了些,“这些话我只说一次。起来吧。” 刘嬷嬷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感觉脑子乱哄哄。 看着她出去,幼仪不由得摇摇头。机会只有一次,看她怎么选择吧。虽然幼仪不可能再次相信她,可若是她念在主仆一场有所收敛,幼仪会考虑给她个善终。如若不然…… 幼仪捏着团扇的手用力起来,她从来都不是个善类,经过那么多事,就越发不相信善有善报! 春花拎着热水进来,“哗啦”一声倒进净室的大浴桶里,又在旁边的水桶中舀了凉水兑进去,然后用手试试温度。 “姑娘,好了。”春花今年已经十三,是个五大三粗肤色黝黑的姑娘。浓眉大眼,嘴唇略厚,手脚都挺厚实,看不出半点姑娘家娇柔苗条的美,一看就是个干活的麻利手。 她是家生子,长到五岁还不会说话,大伙都说她是小哑巴。后来崔姨娘生下幼仪,春花就被分到幼仪身边。幼仪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她竟然也跟着开口说话了。 因为她在幼仪身边时间最长,就做了屋子里的大丫头,不过她从不在其他丫头跟前端架子,什么粗活重活都做。 幼仪记得自己上一世并不喜欢春花,嫌弃她长得难看又粗俗,而且笨嘴拙腮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春花十七岁的时候,幼仪就做主把她配了一个庄子上带着孩子的鳏夫。把人打发出去,连她的消息都懒得过问,上一世春花究竟怎么结局,幼仪竟然不知道。 春花已经麻利的把幼仪外面的衣裳去掉,轻而易举就把她抱进浴桶。 第5节 浴桶的边沿上面垫着又厚又柔软的毛巾,春花把她的头颈轻轻放上,又把她的长发散开。 热气熏得幼仪很舒服,她不由得闭上眼睛,感觉一双手在自己头上不轻不重的按着,很解乏。 “春花姐姐,这一年多在庄子上让你辛苦了。”幼仪突然睁开眼睛说着。 在田庄上一年多,幼仪身边只有刘嬷嬷、春花和冬雪。刘嬷嬷年纪大,冬雪又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打扫卫生,浆洗衣服这些粗活都是春花在做。后来庄子上的人刁难,饭菜送得不及时,做得也不可口。 春花干脆用石头自己砌了个简易的炉灶,自己动手做吃食。她上山砍柴,烧火作饭,到山上采野菜、蘑菇,运气好还能捡到猎户下套子没来得及取走的野鸡、野兔。 只是前世的幼仪只知道奶娘的周旋照顾,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辛苦付出。现在想来,默默无闻付出更多的人是她。 听见幼仪这话,春花憨憨的笑了一下,“有什么辛苦的,惯了。”没有过多的语言,没有趁机表功邀宠。 “你为什么不爱说话呢?其实有些时候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这样旁人才知道你的想法和好意。” 春花再次憨憨笑了一下,“说不好。” 算了,她就是这样的人,让她变成像抱琴一样伶牙俐齿八面玲珑是不可能的事。虽然不够玲珑,却胜在忠心耿耿。幼仪在她面前,可以安心的放轻松一下。 重生之后再次回府,又一次见到久违的亲人,幼仪的心情怎么能不复杂。此刻的她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仇恨、温暖、感恩、庆幸,想要在这深宅大院开始自己全新生活得迫不及待……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无法用言语累述清楚明白。 躺在久违的闺房绣花床上,幼仪竟然比想象中睡得更安稳。 一觉无梦到天亮,幼仪翻身伸了一个懒腰,睡在外间的春花马上进来。 她没什么话,看见幼仪睡饱了的样子马上去打水,手脚麻利的给幼仪洗脸换衣裳,又动手梳头。 “姑娘,奴婢给你梳头吧。”夏荷在外间转悠了一阵,这会儿顺着边边鸟悄的进来。原来在府中,她一直给幼仪梳头,掌管幼仪的首饰、衣裳。 幼仪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瞧了她几眼,没言语。她心里咯噔一下,站着别扭又不敢擅自出去。 昨晚上她一夜没睡好,思前想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以后都会很悲催。刘嬷嬷踩挤,姑娘看不上,她还能有好果子吃?虽然自己找了后路,可这姑娘一回来,估计就黄了。想要在这易水居好过些,她还得夹起尾巴好好奉承姑娘才成! 可现在,姑娘连原本梳头这个差事都不让她上手,这让她越发慌了。 “你去拿些点心来,稍微垫垫肚子好去给太太请安。”她听见幼仪的话登时活过来一般,脆生生答应着下去了。 刘嬷嬷进来,走到外间迎面碰上夏荷,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给她瞧。夏荷不敢跟她正面起冲突,出去到没人的地方狠狠呸了一口,“老货,早晚让你好受!” 不一会儿,夏荷端着点心又回来,还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 “姑娘,刚才奴婢碰到崔姨娘身边的小玉,她偷偷把这个塞给奴婢,说是姨娘给姑娘的。” 刘嬷嬷接过去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露出来,足有二十多两。 昨晚上抱琴来了,幼仪连打赏的小钱都拿不出来,恐怕已经传遍整个内院了。 “姨娘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打姑娘的脸吗?姑娘堂堂金家的主子,怎么轮到用一个姨娘的钱?”刘嬷嬷主张把银子给崔姨娘拿回去。 ☆、第九回 再见 幼仪看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眼前浮现崔姨娘那双哭红的眼睛,心里登时一阵酸楚。崔姨娘原本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有一次老爷回南边,老太太让她一路侍候着,回来就抬了姨娘。 按照府中的份例,姨娘每人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身边侍候的两个小丫头每人各五百钱。一日三餐,两次点心,一年四季十二套衣裳都是府中供给,其他胭脂水粉、针头线脑等等之物随时去管事媳妇那里登记领取,没有固定份额只是不能超过上限。 这有数的东西尚且分为三六九等,何况这没数的东西?崔姨娘那边短了东西,十回有八回要不来,只能自己掏银子另外买,每个月那二两银子就不够使了。而且她还有锦哥儿,哪个月不贴一些进去? 幼仪去田庄,她偷偷打发人送来二十两银子,这会子又拿来二十两,前前后后加起来可是个不小的数目。 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年不动弹才二十四两,这八成是又当了金银首饰。幼仪不是前世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家小姐,她知道崔姨娘这银子攒的不容易。 “姑娘,奴婢这就让人把银子给崔姨娘送回去。姑娘再怎么都是主子,怎么能要一个姨娘的银子?这要是传出去,还得说咱们金府没体统,主子的日子过得不如奴才!这不是往咱们府上抹黑,败坏府上的名声吗?”刘嬷嬷的话似乎挺有道理。 “主子是不能要奴才的银子,可我是谁,姨娘又是谁?当初在庄子上住着,奶娘不也把体己钱都贴补给我用了吗?要是因为这个就败坏了金府的名声,那么咱们府的名声早就没了!”幼仪不紧不慢的说着,扫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姨娘给我送银子的事左右不过是你们和姨娘屋子里的两个丫头知道。你们要是不说,谁能知道?在主子跟前当差,嘴巴严实是最重要的,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况且人穷志短,现在不是硬气的时候。离这个月散月钱还有二十多天,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姨娘手头不宽敞,今天这银子我留下一半,算是借的,等攒够了就还给姨娘。若是谁敢到处乱说,被我知晓了,她就别想在这后院立足!”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可说这番话时,就是有那么一股子凌厉的感觉,让人心中不免生出寒意。屋子里的丫头、婆子没有一个敢接茬,刘嬷嬷觑了她一眼,张张嘴巴又闭上,到底是没敢再言语。 “夏荷,你拿出十两给姨娘送回去。你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吧!” 突然被幼仪点名跑腿说话,夏荷心中一喜,忙笑着回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给姑娘办得妥妥当当。”说完拿了十两银子扭身出去。 夏荷这丫头虽然不够忠心,却胜在口齿伶俐心眼子多,暂时用她一用,也好牵制住刘嬷嬷。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等自己站稳了脚跟再一个个收拾她们! “春花,你把剩下的十两银子装在多宝格的黄梨木盒子里,钥匙你收好!”要是她连这把钥匙都看不住,那就真没有什么可教的余地了。 “嗯。”春花不缺心眼,就是愿意干活,累了往床上一躺睡上一大觉,浑身都舒坦。她也知道这是姑娘看得起要重用自己,忙把银子锁好,把钥匙拴在自己裤腰带上,打算白天晚上都不离身。 刘嬷嬷脸色有些不自然,往常姑娘对她是言听计从,而且一向把银子交给自己打理。今个儿这是什么意思?往后管钱的事交给春花了?自从姑娘大病一场之后,她就感觉自己像是在打秋千,一会儿被抛到高空,一会儿被摔到地上,而她自己竟然完全掌控不了。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她忍不住又想起姑娘给自己讲得那个什么走狗的故事。 幼仪收拾妥当,吃了一块点心,喝了几口茶。 夏荷办完差事回来,笑呵呵的回着:“姑娘,奴婢把银子给了姨娘,姨娘挺高兴还赏了奴婢一个荷包。”说完把荷包拿出来。 “既然是姨娘打赏的,你就留着吧。”幼仪是缺银子,可也不能连丫头的赏钱都惦记着,“姨娘怎么说?” “奴婢去了,先打听小丫头,说是老爷不在,姨娘起来了正想去太太那边请安。奴婢见了姨娘就说‘我们姑娘把银子留下一半,剩下的让奴婢送回来,怕姨娘手头紧。好在马上就要散月钱,十两银子足够了。’姨娘听见姑娘把银子留下,又怕她手头紧,满脸欣慰和心疼,问奴婢姑娘还说什么了。 奴婢就把姑娘说得话如实回禀,‘我是谁,姨娘又是谁?’姨娘听见这话竟然红了眼圈,之后又破涕而笑,招呼小丫头给奴婢拿赏钱。奴婢悄悄捏捏,里面鼓溜溜,还不少呢!”夏荷说完笑得越发眉眼弯弯。 这丫头笑起来很俏丽,倒是有三分颜色,难怪会心高气傲总想着攀高枝。若是她这一世能忠心肯安分,幼仪不介意给她个好出路,毕竟上一世她没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你做的很好。”幼仪淡淡的说着,听不出个喜怒。 夏荷听了心里越发欢喜,忙把荷包收起来。 “你和冬雪跟我去太太那边请安。”幼仪带着两个丫头出了易水居。 她们一直往东,转过小花园,忽见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个姑娘远远的过来。 只见她梳着涵烟芙蓉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手拿一柄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身上穿着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瞧着淡雅中带着端庄的韵味。 再看她的模样,十一二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杏眼含笑,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娴静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她的身材开始抽条,已经有少女的气息。 “四妹妹。”她也瞧见了幼仪,紧走几步赶过来,轻轻攥住幼仪的手,上下细细的打量起来,“你长个了。” 长个?应该是瘦显得吧!在庄子上这一年多,能吃饱,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已经是不易。再加上幼仪心思重,饭量少的可怜,能长个才怪呢! ☆、第十回 众生相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幼仪看见金玉仪眼冒寒光,瞬间又敛去。 上一世她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再蹈覆辙! “大姐姐!”她反手攥住玉仪的手腕,用力捏着,“大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怕!” 玉仪觉得手腕一阵刺痛,稍微缩了一下手却没挣脱开。 “怎么了,大姐姐?我说错了什么话吗?”幼仪看见她微微蹙了一下眉,委屈无辜又难过的问着,“我要是说错了你教我,千万不要厌弃!” “我怎么会厌弃四妹妹?这话从何说起?”玉仪忙忍住刺痛笑着,心里却在暗骂,“死丫头,看着这么瘦,力气却这样大!死乞白赖拽着自己做什么?” “姐姐不知道,我在庄子上生了一场大病,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姐姐变了一个人,不,模样还是这样漂亮,就是性子完全不一样了。梦中的姐姐阴险、奸诈,手段卑劣,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姐妹情谊,甚至还伤了我的性命。”幼仪的手有些颤抖,长长的指甲“不经意”间陷入她的皮肉之中。 玉仪“哎呦”一声,她松手的瞬间指甲在里面勾了一下,就见玉仪脸色都变了。 “是我不小心,竟然把姐姐弄伤了。姐姐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打骂,更不要记恨我啊。”幼仪看见她的手腕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迹,还有血渗出来,吓得惊慌失措,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看把你吓得,姐姐知道你不是有意为之,岂能怪罪于你。”玉仪是金府的嫡长女,打小锦衣玉食的养着,还是第一次受伤,心里恼火可当着众丫头、婆子的面又不好发作。 “姐姐对我真好!”幼仪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再次捏在她的伤口上,狠狠按了一下又松开,“哎呦,我不是故意得,真不是故意得。” “没事!”这次玉仪说得有些咬牙根。 “姐姐在我心目中一直是端庄文静贤淑的典范,对长辈孝敬,对姐弟妹们照顾有加,对下人宽待。可那个梦太真实,让我分不清是真是假。直到昨个儿抱琴过来,我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怎么会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姐姐对我好不是一日两日,府中上下谁不知道?” “姐妹有今生没来世,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呵呵。”玉仪笑了两声,可那笑声有些干涩,“快走吧,母亲该用早饭了。” 一年多不见,这丫头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伶牙俐齿,说话严丝合缝半点纰漏没有。不管她是不是故意,总之,刚刚这个照面,自己竟然半点好处都没讨到,反而吃了亏! 这边不等姐妹二人走远,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呼。幼仪扭头一瞧,原来是绣仪、韵仪两姐妹。 “远远就瞧见大姐姐和四妹妹相亲相爱的拉着手,我和二姐姐都吃醋了。虽说四妹妹一年多不在府中,可大姐姐也别光疼她一个人啊。”韵仪的生母云姨娘,本是封氏身边的陪嫁丫头,后来给了老爷做姨娘。 因为云姨娘在封氏跟前有几分情面,韵仪又是个乖巧嘴甜的丫头,故而得封氏喜欢。姐妹之中,她跟玉仪走得最近,说话也比较随便些。 “鬼丫头,你惯会撒娇卖乖。”玉仪轻轻捏了一下她圆乎乎的小脸蛋,“昨个儿你还说四妹妹回来,你要如何如何呢。虽然你们只差一岁,却挺有姐姐的样子,快把你给四妹妹留的好玩东西都拿出来吧。” “一会儿我要单独给四妹妹。”韵仪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说话时略带些南边软糯的鼻音,听着就娇憨可爱。此刻,她正拽着幼仪的胳膊轻轻摇着。 绣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见韵仪的做派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的性子跟韵仪正好相反,偏内向,不善言谈。她的生母赵姨娘是老爷的贴身丫头,金老爷还未成家就开脸放在屋子里。赵姨娘比金老爷大两岁,做得一手好针线,为人老实稳重,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不见半点张狂。 封氏见她不生事,不说闲话,不背地里迷惑撺掇老爷,也就不为难她。她们娘俩儿闲来无事就在屋子里做活,有时候一天没一句话,日子过得到安宁。 不过幼仪知道,她们娘俩儿比谁心里都明白。赵姨娘跪求封氏,把绣仪嫁给了一个家里不算太富裕的穷秀才。谁知道那秀才争气,绣仪嫁过去的第二年参加会试中了进士,不多久就做了地方知县。之后官运亨通,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做到了知州。 婆家说绣仪有帮夫运,又喜欢她稳重善良持家有道,再加上她三年接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在婆家的地位是不可摇撼。她的两个儿子也非常优秀,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儿媳都是知书达理的姑娘,她竟半点都不用操心。 最难得是那位二姐夫,说绣仪是在自己落魄的时候下嫁,而且从未有过半点看轻,所以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的情谊。他一生都未纳妾,夫妻二人一直琴瑟和鸣。 再想想自己前世的选择,跟绣仪相比,无疑是愚蠢之极! “二姐姐,三姐姐好。”幼仪收住心思,朝着二人打招呼。 “四妹妹好。”绣仪不会说太多的好听话,不过语气却诚恳。 “咱们姐妹就别好来好去的了,先进去给太太请安,然后再找一处聚聚。”四姐妹齐刷刷进了宁安居。 封氏正在喝茶,看见四个人一起进来,一个面若桃李,一个温柔恬静,一个活泼可人,一个……还算得上清秀,脸上顿时露出笑意。水灵灵四个姑娘,一把小葱似的,谁瞧着都会觉得心里舒畅。 她们一起给封氏请安,封氏让她们坐下说话。三姐妹落座,幼仪又重新给封氏磕头。 ☆、第十一回 瀚哥儿 幼仪单独跪下再次给封氏磕头,她腰板挺得溜直,俯下身子,几乎快平趴在地上,额头实打实磕在地上碰出响声。 “咚咚咚。”三下,抬起头,额上出现清晰的红印。 “四丫头这是做什么?”封氏见状赶忙让丫头上去搀扶,“你回来就好,这一年多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可当初你父亲震怒,我又不敢擅自做主把你接回来。好在新皇登基天下大赦,这才让我找到了由头。快点过来让我瞧瞧,听说你在庄子上大病了一场?这些个该死的奴才,等到你好了才回禀上来。得亏你没什么大碍,不然他们小命难保!” 这封氏好圆滑,说话半点错都让人拿捏不着。再看她紧紧拉着幼仪的手,满脸慈祥地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幼仪是她亲生的女儿。旁人尚可,唯有刘嬷嬷听见这话脸色变了一变。 “幼仪不孝,惹父亲、太太动怒,原本就该受罚。如今承蒙新皇恩德,父亲、太太垂怜才能再次回府,必当重新做人!”幼仪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颤抖,双眼微微泛红,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她可怜又可惜。 第6节 不过是把她从庄子上接回来,用得着这么激动吗?玉仪冷眼审视幼仪,觉得这四妹妹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手腕上的抓伤是不是幼仪故意为之。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想那四妹妹在府中就不及得脸的奴婢,被送到虎狼之地就越发似断翅的蝴蝶,没有半点挣扎反抗的力量。在庄子上一年多,她应该知道想要在金府好好生活下去,应该要抱住谁的大腿。她那上不去台面的姨娘,扶不起的弟弟,最好是敬而远之。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过是一时糊涂。”封氏嘴角带笑,眼睛眯眯着,一副慈母的模样,“往后你只管往我这里来,腻了就去找姐妹们玩儿。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打不开的结。昨个儿你父亲很晚才回来,今个儿一大早又走了。他知道你回来,说早晚都会相见,不急在一时。” “嗯。”幼仪乖巧地点头答应着,心里却在冷笑。 她这位父亲虽然是读书人出身,可在商人家里长大,做得官又专门跟官商打交道,所以迂腐气少市侩劲多。在幼仪前世的记忆当中,父亲不管内宅的事情,平常见到总是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她打心眼有些畏惧父亲。姐妹四人,唯有嫡出的长女玉仪敢在他跟前说笑几句。 如今想来,不是玉仪特别,而是在父亲心里这个嫡长女特别。这个简单的道理,却是幼仪用惨痛的教训换来的。 夏王朝前后历经三代将近二百年的时间,除去真正的皇室近族,根基深厚始终屹立不倒的世家一共有四——郝、商、朱、贺。 这四大家族盘根错节,子嗣兴旺,可往前细数,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这四大家族中都出过皇妃之类的人物。跟皇室结亲,生下皇子皇孙,整个家族都跟着更上一层楼。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夏人开始重视家中的嫡女,不余遗力的教养,只希望她们能平步青云光耀整个家族!即便不能嫁入皇室,跟那些皇族分支或是世家、高门结亲,也能对家族有所助力。 这些都是前世的幼仪所不明白的,一个庶出便早已注定了她的结局,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想一想还真是够悲哀,不过是投胎时的肚皮不同,出来之后的命运就截然不同。幼仪突然理解了前世的自己对崔姨娘的恨,其实是怨更多一些。埋怨崔姨娘把她生出来,埋怨崔姨娘只是个丫头出身! 可经历了那么多,幼仪早已经把这种怨恨放下。俗话说得好,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她妄想以自己蝼蚁之躯,抵抗上天的意志,真真是不自量力。凡事要顺其自然,不可太过强求! 封氏让幼仪坐下说话,这功夫帘笼一挑,只听见环佩清脆的响动,抬眼瞧去,三位姨娘前后脚走进来。 她们一齐给封氏请安,封氏让她们免礼落座,还笑着说道:“今个又不是初一十五,更没什么节令,怎么这样齐全?” “太太爱怜,免了我们姐妹每日的晨昏省定,只初一、十五、逢年过节走个过场就完事。我们姐妹感怀于心,人虽然不来,却心心念念太太这边。我们知道今天是瀚哥儿第一天去学里,肯定要赶过来送送。”说话的是云姨娘,韵仪的生母。 她长挂脸,一双笑眼,开口先笑后说话,咧嘴露出两个酒窝。韵仪跟她长得有三分像,却比她的五官更精致些。 “小孩子上个学,弄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封氏虽然这样说,可眼角眉梢难掩笑意,扭身让丫头去里面看看,让金瀚文赶紧出来。 不一会儿,丫头、婆子从内室拥着一个小公子出来。他大约五六岁的模样,身穿大红的锦缎绣桂枝的长袍,脚上一双缎子面的软底鞋,腰间扎着一条月白色的带子,上面拴着玉佩、香囊、寄名符,脖子上戴着金灿灿的金项圈,正中间镶着一把小金锁。再看他的脸,白嫩嫩像刚用卤水点完的豆腐,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惹人喜欢。高挺的鼻梁,小巧红润的嘴巴,竟没有半点缺彩的地方! 可惜了,幼仪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句! ☆、第十二回 送贺礼 幼仪看见打扮的像个瓷娃娃的金瀚文,心中不由得喊了“可惜”二字。 封氏成亲先是得了一女,之后肚子几年都没有动静。老太太先是让封氏停了赵姨娘的避子汤,又给儿子物色了一个丫头做姨娘。封氏心里不愿意,可无奈自己肚子实在是不争气。她不想让旁人做大,只好把心腹陪房丫头抬了姨娘,想压制住赵、崔两位姨娘。 好在,三个姨娘先后生下的都是姑娘。封氏不惜重金求子,终于在成亲第六个年头再次怀上,大夫号脉说是个男孩。封氏自然是又高兴又忐忑,小心到连门都很少出。 这边封氏的儿子呱呱坠地,那边传来崔姨娘怀孕的消息。趁着主母身子不方便,精神头又都在这一胎上面,崔姨娘竟然抓住了机会。听见大夫说崔姨娘肚子里的也是个男孩,封氏气得咬牙切齿。好在封氏的儿子站住嫡长子的位置,要是让崔姨娘生出个庶长子出来,她心里不膈应死才怪呢! 即便如此,封氏看崔姨娘母子也是眼中钉肉中刺,总是暗中打压磋磨。而那崔姨娘的个性又似市井泼妇,不用封氏故意挖坑,自己便留下不少小辫子让封氏逮住。再加上瀚哥儿确实生的讨人喜欢,而且天资聪慧,会说话便会摇头晃脑的背百家姓,甚得金老爷欢心。而崔姨娘所生的锦哥儿打小就胆小,看见金老爷更是吓得猫起来哭,现在见了金老爷也是拼命低头连话都说不利索。 这一来二去,金老爷对崔姨娘母子渐渐厌烦起来,连带着对本就不怎么喜欢得幼仪也不待见。 封氏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儿子,又是这般的争气,怎么能不宝贝疙瘩似的疼爱?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刮风下雨就含在嘴巴里面。奶娘、嬷嬷,贴身侍候的丫头是千挑万选,半点差错都不能出。别说是磕着碰着,就是咳嗽一声,打个喷嚏都要兴师动众请大夫过来。 这样子长大,金瀚文的性子难免会骄纵跋扈,又吃不得苦,听不得不顺耳的话,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有父母长辈在身边庇护还好,若是以后要撑起金家,恐怕是难! 前一世的金瀚文就没什么出息,虽说有几分小聪明,却没用到正地方,整日里做一些淫诗艳词勾搭些不安分的女子。他参加了几次科考,却都名落孙山。后来靠着关系使了大把的银子,这才在朝廷里买了个闲职,可那点子俸禄还不够他喝一次花酒,终究是靠父辈留下的家底过日子。金家这一脉在他手里日渐败落,全靠玉仪贴补帮衬,只有个富贵的空壳子还支撑着。 若是这一世,封氏还是这般教养,瀚哥儿怕又是废了! 再见封氏,早就拉了儿子的手轻轻摩挲着,眼睛只在自己儿子身上打转。 “我的儿,今个是你第一天去学里。你父亲本想当面嘱咐你两句,可朝中事务繁忙,他只好留下几句话。到了学里,你要听先生的话,跟同窗好生相处,他们都是金家的子弟或亲戚,并没有外人。要是你敢淘气,你父亲可要打你的屁股!”说完伸手抚摸儿子的头发,满脸的慈祥。 “儿子记住了。”瀚哥儿答应的痛快,可看样子并没有把母亲的话记在心里。他撒娇似的靠在封氏怀里,脑袋还在封氏的胸口蹭来蹭去,“母亲,我想吃金丝蜜枣。” “好,等散了学回来吃。不过你这撒娇的习惯得改改,难不成以后在先生跟前也这般?”封氏点着儿子的额头,假装板着脸教训着。 “俗话说得好,七十岁要有老母,八十岁得有个娘。这孩子不管多大,在母亲跟前终究还是孩子。别说今个儿瀚哥儿去进学,就是以后中了探花榜眼状元,也一样在太太跟前腻歪着。”云姨娘笑着说,“太太有瀚哥儿这般孝顺是福报,都是太太平日子积德行善的结果,奴婢们羡慕也羡慕不来!” 不得不承认云姨娘嘴巴甜会说话,一句句都说到封氏心坎上,把她熨帖得浑身舒坦。 封氏抿着嘴忍不住笑意,“他才多大点,就说到高中的事了?” “早早晚晚的事。”云姨娘掏出个用绸子布缝制的书包,“这是奴婢给瀚哥儿缝的,夹层里面装了些干茶叶,闻着清香用着提神。瀚哥儿去学里念书是好事,可终究还是个小孩子,未免辛苦。奴婢不能帮忙,只好尽绵薄之力,只盼着瀚哥儿早日学有所成,给太太挣个诰命回来!” “你的心思一向最巧。”封氏让人替瀚哥儿收下,神色越发高兴起来。 赵姨娘也赶忙把事先准备好的披风拿出来,她不善言辞没什么话,“这是奴婢做的,早晚凉披一披。” “奴婢也做了个小玩意儿。”崔姨娘不肯落后,捧着一个荷包上前一步,“这荷包看着不大,却能装东西,放些松子、核桃仁,随时随地就能吃。” 瀚哥儿是去念书还是去吃干果?封氏听她说得不伦不类难得没生气,只是淡淡的答应了一声。站在封氏身边的柳燕过去把东西接了,进了内室顺手就扔在一旁。 幼仪见状不由得摇头,高低上下立见分明,就崔姨娘这行事说话,怎么可能在内宅站住脚跟? “我们姐妹也有礼物送给五弟。”玉仪先送,是一只毛笔。绣仪送得是一方砚台,韵仪的是一刀秋墨斋上好的宣纸。 还不等幼仪说话,玉仪就笑着说:“四妹妹刚刚回来,必定不知道五弟要去学里的事情。我替四妹妹准备了一份礼物,四妹妹不要嫌弃太薄。”说完让丫头拿出来一块墨。四姐妹刚好送了一套笔墨纸砚,正好写字用。 “长姐好贴心,好周到。”幼仪笑了,“刚才我心里正惶恐不安,这下才踏实下来。姐妹们都送,唯独缺了我,不管什么原因都会让人觉得不圆满。今个儿是五弟的大日子,要得就是个顺当、吉利、圆满。长姐你说是不是?” 额,“对,正是这个理。”玉仪面上带笑,心里却有些不自在。原本她是为了让幼仪领情,可人家几句话,就把这个人情的份量说轻了。自己送她礼物为得是胞弟圆满,她收下礼物也是为了胞弟的吉利顺当,真真伶牙俐齿! “锦文给太太请安。”突然,一声怯怯的动静响了起来。 坐在上首的封氏正搂着儿子脖子亲近,抬眼看了一下,不由得撂下脸。 ☆、第十三回 自宫 金锦文很害怕父亲和太太,听见崔姨娘让自己去宁安居给太太请安,顺便对第一天去学里的兄长说两句吉祥话,昨晚上竟一夜没睡好。今个一大早就被姨娘喊起来,他磨磨蹭蹭不肯出门,崔姨娘只好自己先过来。 奶娘、丫头哄了半晌,又强行把他抱过来。说来也奇怪,他进了宁安居的院子就不敢再撒泼,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顺着墙根往里面走。到了门口也不等丫头撩帘子进去回禀,自己从缝里钻进去,挨着边进了屋子。 门口的丫头看见他这般行事只好笑的哼了一声,也不怎么搭理。他进了屋子看见满屋子人,又看见封氏在上面坐着,心里就扑通扑通的乱跳。 崔姨娘正往门口张望,看见儿子夹着尾巴的老鼠一样溜了进来,心里这个憋气啊。自己的儿子好歹也是金府的庶子,真真正正的主子,怎么行事这般上不去台面?别说是太太见了,就是自己见了也不喜欢。你大大方方让丫头回禀一声,再光明正大的进来多好,非要做出受气包的样子! 金锦文抬眼瞥了姨娘一眼,看见她正瞪着自己赶忙垂头张嘴说话。只听见屋子里说话的声音都停了,不少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越发的手足无措起来。 “哦,是锦哥儿啊。”封氏忍住厌恶说着,“什么时候进来的竟没有动静,快坐吧。” 他听见这话长出一口气,刚想坐下又想起临来时姨娘的嘱咐。 “五哥要去学里,这一番定是要……要……”不过是一句吉利话,崔姨娘从昨天晚上一直教到今天早上,他还是忘了。 他昨晚上没睡好,今早上又撒泼打滚哭闹了一番,奶娘、丫头顾不上给他重新洗漱换衣裳。只见他眼睛和鼻头泛红,脸蛋上有两道干的泪痕,衣服领子和袖口皱巴巴,鞋面上沾着尘土。此刻,他正挤眉弄眼,抓耳挠腮想那个吉利话,怎么瞧怎么像天桥底下耍戏法的小猴子。 “噗嗤~”不知道是那个丫头婆子没憋住,竟轻笑出来。 崔姨娘眉毛一立,却扫见封氏面色如常,到了嘴边的呵斥咽回去。 “哦,我想起来了。”崔姨娘听见这话眼睛一亮,这混小子还不算太丢人,可金锦文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差点吐血。 金锦文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得意地抬起头,大声说着:“五哥要去学里,这一番定是要自宫折罪!” “放肆!”封氏使劲一拍桌子,吓得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 “太太息怒,锦哥儿想要说得是蟾宫折桂。奴婢……” “算了,教不好就不要胡乱教。好好的哥儿,让你们这些奴婢磋磨成什么样子了?”封氏不容崔姨娘辩解,“柳燕,带锦哥儿进去洗漱一番。” 本来屋子里的气氛挺祥和、喜庆,偏生闹了这么一出门,满屋子的人谁都不敢再言语一声。 “瀚哥儿去学里,哪个小厮跟着?”封氏想着今天是儿子第一天去学里,不好太动怒,脸色缓了缓问着。 “回太太的话,是旺儿和兴儿两个贴身侍候,另外还有钱忠带人在外面以备不时之需。” “嗯,钱忠倒是个稳妥的,你把那两个小猴子喊进来。”听见封氏这样说,钱嬷嬷笑了一下。这钱忠是她的大儿子,在外院行走,专管老爷、少爷们出门的事情。封氏当着众人的面夸钱忠,这是给自己脸面。 不一会儿,门口帘子外面跪了两个小厮。他们都是八九岁的样子,毛还没长齐,难怪封氏叫他们小猴子。他们负责背书包,研磨铺纸,侍候点心茶水等等。 “你们跟着五少爷去学里,好生侍候不可撺掇他不好好念书。别以为出了内宅我就不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出个一差二错仔细你们的皮子!”封氏说这话可不是吓唬他们,钱忠是干什么吃的?他可是封氏在外院的耳朵和手脚。 旺儿和兴儿知道自己要侍候五少爷去学里,高兴地一蹦三尺高。金家的家学在猫耳胡同,那里面都是金家子弟,还有些依附金家的亲戚。年纪从五六岁到十五六,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到了一处肯定比在府中热闹。况且家学离金府二里地,那里没有老爷、太太,规矩也少。金瀚文又是金府正经八百的嫡子,最是金贵,跟着这样的主子在家学还不是横着走! 眼下听了封氏的敲打,两个人心里的玩性减了大半,忙答应着。 封氏见了让他们出去候着,又细细地叮嘱了瀚哥儿一番,这才让丫头、婆子送出去。 这功夫外面进来个丫头,说是管家让人进来回禀,一个时辰之后带人修整东跨院的屋顶,请各位主子回避。封氏听了点点头,让她们各自回去用早饭,到了时辰就留在屋子里别出来。 幼仪跟着姐妹们一齐出来,只看见冬雪一个人在廊下候着,刘嬷嬷不知所踪。 “刚刚刘嬷嬷说肚子疼去茅房,说若是姑娘出来就先回去。” “嗯。”幼仪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明镜似的。肚子疼去茅房是假,被她的主子唤走是真! “长姐,什么是‘自宫’,为何太太听了要震怒?”一旁的韵仪拉着玉仪的衣袖轻声问着。 就见玉仪脸色一变,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三妹妹若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我回了太太打你的屁股!太太听了都震怒的混账话,咱们姑娘家躲还来不及,怎么就刨根问底的了?” 崔姨娘跟锦哥儿出来,正听见这话,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伸手就揪住锦哥儿的耳朵,“在易水阁说得好好的,怎么到了太太跟前就记不得了?记不得就算了,还非得胡说八道,你真真是我的小祖宗!” 玉仪见状眉头轻蹙,她身旁的抱琴见状上前一步,拦住崔姨娘的手,“姨娘这是干什么?也不瞧瞧这是哪里?六少爷再不对,有太太责罚呢。” 这抱琴是玉仪跟前的大丫头,爹爹是金老爷身边的常随,娘在大厨房管事,府中上上下下谁见了都要给几分好颜色。崔姨娘不敢得罪,更是得罪不起。 她干笑了两声,心虚地瞥了幼仪一眼,灰头土脸的走了。 ☆、第十四回 立命安身 幼仪看见崔姨娘和胞弟的做派,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摇头叹气。即便是她们舌灿莲花,估计也入不了封氏的眼,更何况行事这般无状滑稽。她跟众姐妹告别回自己院子,拐个弯到僻静处,远远便瞧见崔姨娘正用手指点着锦哥儿的额头,柳眉倒竖呵斥着。 她怎么不长长心?即便是回了她的屋子关上门,有些话还是要传到太太耳朵里,何况是在这开阔地方?方才抱琴说得话再明白不过,她是姨娘,却只是半个主子,没有权利教训锦哥儿!她们母子是太太心头的病,没事还要寻些由头来寒碜、苛责她们一番,她倒总是把脸伸过去让人家打个痛快。 再看锦哥儿,唯唯诺诺缩头缩脚的站着,脸上没有半点孩童的天真无邪。锦哥儿今年不过才四岁,却满脸的老气横秋,眉头疙瘩皱得鼓起个包,好似天都快塌下来的样子。 幼仪走过去,掏出手绢蹲在他跟前,笑着说:“我给你变个戏法,你瞧好了。”说完手指灵活飞快的动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平淡无奇的手绢就变成了一个小娃娃的模样,看得锦哥儿眼睛放光。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马上就把刚刚的事情抛到脑后,笑着拍手道:“四姐姐真厉害,好玩!” “你就知道玩!”崔姨娘本就一肚子气,看见儿子这般贪玩更是气得冒烟。 再看那锦文,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的那点笑容憋了回去,耷拉着眼角眉梢和嘴巴,又变成了苦瓜脸。 “你看看人家瀚哥儿,你再看看自己!”崔姨娘动不动就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三天两头就磨叽一遍,整个行云阁的人都快背下来了,“瀚哥儿只比你大了一岁,可现在连百家姓都背下来了。那日我去给太太请安,听见他正背三字经呢。你们都是金府的少爷,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脉,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只要一拿起书,你的瞌睡虫就跑出来,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昨个儿教会睡一宿觉睁眼睛就忘。不会念书倒可以慢慢来,可你一到老爷、太太跟前,这嘴巴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前半辈子就这样了,后半辈子就都指望你呢。如今你却……” 第7节 崔姨娘絮叨个没完没了,那金锦文像被戴上了紧箍咒,一脸痛苦难耐的模样。 “姨娘,锦哥儿还小,正是淘气的时候,他哪里明白那么多?”幼仪听得脑袋瓜抠着疼,当事人的感受可想而知。 “瀚哥儿只比他大了一岁,去年这时候,瀚哥儿就会……”这新一轮又开始了,幼仪不由得揉揉太阳穴。 “姨娘!”她不得不再次打断崔姨娘的话,“揠苗助长,急于求成,反而没有进益。” “我要求不高,只希望他跟瀚哥儿别差太多。瀚哥儿……” “姨娘,锦哥儿就是锦哥儿!”幼仪心里暗暗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这种教养方法。打小就活在兄长的阴影中,好好的一个孩子弄得半点自信没有,到了人前有的只是自卑和怯懦。念不好书不要紧,长期这样下去,锦哥儿连真正的爷们都做不成! “其实人和人不一样,开蒙也有早晚。我觉得姨娘不用太过忧心,照比父亲和瀚哥儿来看,锦哥儿不会差到哪里去。”这话说到了崔姨娘心坎上,看见她似乎听进去了幼仪接着说,“前朝晋恺,五岁才会说话,八岁才开始认字,可不到三年的时间竟然出口成章能七步成诗。十四岁高中状元入了翰林,之后进内阁,成为有史以来迄今为止最年轻的重臣。姨娘若是听我劝,趁早停了这些让人头疼的絮叨,更别再拿锦哥儿跟旁人比较。这极容易让锦哥儿生厌,继而对念书也开始厌烦起来,有百害而无一利!” 锦文听见这些话竟然跟着点头,眉头也舒展开一些。他人小不明白事理,有些感觉实在是无法用言语表达。他见幼仪让崔姨娘别逼着自己念书也别再啰嗦,既高兴又感动,一把攥住幼仪的手就不松开了。 崔姨娘不过是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的时候跟着认识几个字罢了,她哪里知道什么前朝后朝的名仕。听了幼仪的话,她只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不由自主折服地点点头。 “姑娘喜欢看书,知道的自然比我多。成,这回我便听姑娘的话,再也不啰嗦念叨。以后锦哥儿成了什么恺的人物,我和姑娘就等着享福喽。” “姨娘这话又说差了。天底下有几个晋恺?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锦哥儿?不是那块材料。”幼仪摇摇头,“姨娘在这深宅大院小半辈子,还看不明白吗?你我和锦哥儿要紧的不是出人头地,而是……” “而是什么?”崔姨娘忍不住问着。 幼仪伏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她立即愣在原地,连幼仪带走锦哥儿都不知晓。 立命安身!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想当初她刚刚跟着老爷回到金府,时时刻刻用这四个字敲打自己,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曾几何时,那四个字变成了“富贵荣华”。哦,对了,自从她生下锦哥儿开始,她的心思就渐渐大起来。 她是丫头出身,况且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被送到金老爷跟前做姨娘,封氏岂能不加倍提防?初来那些年,她没睡个一个安稳觉,每天都是战战兢兢过日子。虽然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可这里毕竟不是南边老家,她再蠢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四姑娘和锦哥儿不一样,他们是金府正经八百的主子,凭什么要仰人鼻息?崔姨娘不甘心,更不想自己的儿女像自己一样,被封氏压制着讨生活。四姑娘还好,只要能找到好婆家嫁出去就摆脱了封氏。可锦哥儿不一样,他始终是金家的子孙!崔姨娘内心深处,始终是偏向锦哥儿更多一些。 ☆、第十五回 奴大欺主 锦哥儿一路都攥着她的手,不时仰头瞧瞧她,满脸都是崇拜的样子。幼仪把锦哥儿带回自己院子,又让丫头去大厨房把他的早饭领回来。 不一会儿,丫头空着两只手回来,还气得脸通红,“姑娘,厨房那边说她们有固定的人往固定的院子送饭,六少爷的饭菜一做好就会端到易水阁。奴婢说不劳姐姐,今天早上就由奴婢端走。她们却说这是规矩,不能破!倘若今个儿这个来了要饭菜,那个又说没得着,到时候反倒是她们厨房的人的不是。况且,每个人都有份例,多做一份费得功夫和力气倒还将就,就是这银子没处要去!她们都是领月钱的奴婢,一个月就那么几个小钱,可没银子搭主子。” “这话说得真是没道理,听着像是我们去讹她的饭菜,又是哪位主子用得着厨房的奴婢搭银子了?”冬雪气得直跺脚。 “谁说不是?可我嘴笨说不过她们,只好憋着气回来了。”本来这东苑的丫头就不硬气,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更是没有说话的余地。她被厨房的人七嘴八舌挤兑一顿,竟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这一路越想越生气,见了幼仪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看见幼仪面沉似水,一旁时候的夏荷赶忙说道:“你这丫头好不懂事,肯定是你不会说话把人家惹怒了,这才惹出这么些口舌。况且就算是她们说了些难听话,你也该瞒着些,让姑娘耳朵根子清净会儿。那些粗人笨人蠢人的话,还是不让姑娘知道的好。你去易水阁等着把饭菜拎回来不就完事了,何苦生事?” 小丫头听见这样的话垂下头,双手拽着衣襟子,使劲咬着嘴唇。 “打狗也要看看主人!”幼仪站起身,“走,跟我去厨房。哪个奴婢这样牙尖嘴利,我倒要见识见识。” “姑娘,不然等刘嬷嬷回来再说。”夏荷赶忙拦着,她估摸这次去讨不着便宜。管厨房的六婶可是抱琴的娘,抱琴又是大姑娘跟前第一得意之人,得罪她们母女不是跟大姑娘作对吗?姑娘要是执意要去,就让刘嬷嬷那个老货跟着,自己可要躲得远远的。 幼仪瞧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那你就等刘嬷嬷回来。” “奴婢知道了!”夏荷答应的痛快,这下妥了,不用费心找由头了。 “锦哥儿,你敢跟四姐姐去吗?”幼仪瞧着锦哥儿的眼睛问着。 就是他犹豫了一阵,最后才点点头。 幼仪朝着他笑了,拉着他的手说道:“好弟弟,不用怕,你是个男人!” 锦哥儿听见这话腰板立即挺起来,眼睛都亮晶晶的。往常他总听姨娘说“不要怕”这三个字,原因是自己是金府的小主子。从他懵懵懂懂开始,他就觉得金府的小主子并不吃香,甚至不喜欢这个角色。眼下听见四姐姐说自己是个男人,他突然觉得浑身有了力气。 “嗯!”他又重重的点点头,“栓儿说了,站着撒尿的都是爷们,得有尿性!” 旁边的丫头听见这话想笑又觉得太过粗俗,在幼仪这个小姑娘面前说这样的话,总是不大好。 夏荷一皱眉,“六少爷不能什么都说,仔细让老爷和太太听见了打板子。” 往常崔姨娘也总是用这样的话吓唬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好容易到了四姐姐这里,没想到又被人这样教训,他立即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了。 “栓儿是谁?”幼仪并没有气恼,而是好奇地问着。 听出幼仪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他抬起头回着:“栓儿是奶娘的儿子,比我大两岁。他可厉害了,上房爬树,下河摸鱼,还敢一个人去山里逮野鸡。可是,姨娘不准我跟他玩儿。” “等你长大再跟栓儿一起玩儿。”幼仪听见笑了,看来这个栓儿倒是个淘气孩子。虽然他们这样的人家特别注重对子孙的教养,讲究坐、卧、立、行都要一板一眼,吃、喝、拉、撒全有规矩,但是也要因人而异。锦哥儿的性子太过懦弱,胆子又小,就该多跟着栓儿这样的孩子在一起,好得阳刚些。 幼仪拽着锦哥儿,带着冬雪和小丫头出了东苑。春花虽然嘴笨些,心里却只有幼仪一个主子,生怕她吃亏忙追了出来跟着。一行五人直奔大厨房,还不等到跟前,一个干杂活的小丫头看见她们一扭身进去了。 小丫头跑进屋子,对着正在坐着嗑瓜子的六嫂子喊道:“不好了,四姑娘和六少爷带人来了!” “嚷嚷什么?来就来呗。”六嫂子瞪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把手中的瓜子放回小笸箩里,又起身扑扑身上的瓜子皮。等她迈着方步到了门口,帘子一挑,幼仪走了进来。 她满脸堆笑,微微伏了伏身子,“四姑娘和六少爷怎么有空来了?奴婢这里正忙着给主子们做饭,又是烟又是火又是刀的,千万别碰着姑娘和六少爷。太太那边的饭菜刚刚送走,奴婢刚想要打发人给姑娘和六少爷送早饭。方才姑娘院子里的小丫头来了,话也没说清楚,奴婢这脑子反应也慢,可能闹了误会了。姑娘若是听了什么闲话生气,全是奴婢的不是。姑娘和六少爷快点坐,先吃点瓜子、点心,稍微等等就好了。”说完用眼睛觑着幼仪。 不管怎么说,幼仪和锦哥儿也是主子。她这个奴婢给足了她们姐弟面子,识时务的见好就收,别到时候梯子没了下不来,倒闹个没脸!六嫂子仗着有太太和大姑娘撑腰,自然是不把幼仪姐弟放在眼里。这番话是低姿态,可那语气,那表情,分明带着不屑。她就不信,一个老爷不疼,太太嫌弃的庶出姐弟,能把她这个大厨房的管事怎么着! 锦哥儿虽然只有四岁,可他看惯了旁人的脸色,心智成熟的早。他悄悄拉了一下幼仪的衣袖,那意思很明显,还是别生事免得惹祸上身。 幼仪朝着他笑了一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坐在炕上,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到他手里,“一会儿仔细别伤了自己!” 六嫂子听了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十六回 撕逼 幼仪既然去了,自然不会被六嫂子几句话就打发回来。她知道六嫂子背后是太太和嫡长姐,虽说打狗也要看看主人,可若是人家主人明摆着就是要阴你,又何必给一只狗脸面呢! 她简单地安抚好锦哥儿,随后瞧了一眼六嫂子说道:“本来我犯不上跟你对嘴,可六嫂子在太太面前好歹有些脸面,打个招呼还是要的。既然是你跟丫头之间的误会,你们说明白就好。”说完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既然不参与,那么这趟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过来催早饭的?六嫂子疯了才会这样想! “六嫂子,茶叶放在哪里了?你这厨房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可不敢让她们动手。六少爷吃瓜子难免口渴,姑娘出来也没喝茶。上好的金骏眉就成,姑娘喝不惯毛尖那股子尘土味。”冬雪笑呵呵的说着,“喏,这是茶水和瓜子钱。六嫂子赶紧收着,这厨房里连水都是宫中的,姑娘和六少爷可不敢白白吃。省得到时候听见什么‘主子吃东西需要奴婢搭银子的混账话’,不知道细情的人不说奴才该死,只说主子小气!” 这话说得真是厉害,只调教了这一路就开窍了,是个可造之材,幼仪默默在心里夸赞了一句。 “冬雪吧,一年多不见你嘴巴变得跟刀子一样。”六嫂子被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这样奚落,觉得脸上过不去,眼睛立即立起来,“四姑娘和六少爷一进来,我就笑脸相迎,麻利的让坐又拿瓜子又说倒茶,什么时候提银子了?姑娘最是耳朵根子软,心又善,都是被你们这些小妖精撺掇着。” “六嫂子当着姑娘的面没说,背着姑娘可是说了!”方才来取饭菜的小丫头站出来嚷嚷着。 反了,一个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也敢要自己的强!以为有主子在跟前就有人撑腰了?也不看看自己的主子是奴几生养的,也敢在自己面前挺腰子! 六嫂子单手掐腰,指着小丫头就骂开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看你那两片小薄嘴片子,一瞧就是爱扯老婆舌的货。你在姑娘跟前侍候,离了姑娘就把自己当成副小姐,到了姑娘跟前就造谣生事。我六嫂子的眼睛可不揉沙子,谁要是往我身上扣屎盆子我可不依。今天四姑娘在这里,可要给奴婢做主!这满屋子的人可长耳朵,姑娘可以问问他们,奴婢到底说没说出格的话!要是四姑娘断不明白,奴婢宁愿挨板子,也要打扰太太清净,只为要个清白!” 厨房这些个丫头、婆子,谁不是在六嫂子手底下使唤,她要是咬死不承认,谁敢站出来说什么! 果然,屋子里的人听见这话该干嘛干嘛,两个在跟前干活的丫头还扭身躲远了。 “六嫂子可真是只老狐狸!谁不知道这满厨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马,敢出来指证你还想不想干了?你倒是会算计,请姑娘决断。你让姑娘怎么决断?你们口径一致,姑娘只好认为你对。可事实怎么样,六嫂子心里比谁都清楚!我秋月敢对着外面的太阳发誓,我要是说半个字的假话,就让我嘴里生疮,脚下冒脓。”这小丫头叫秋月,是东苑的三等打杂丫头,平常连上屋都进不去,没想到竟然这般伶俐。 之前她摸不清自己姑娘的心思,自然要忍气吞声。眼下有姑娘撑腰,这一路之上又得了调教,立马敢跟六嫂子对骂。 “我嘴唇薄怎么了?你还吊眼梢子尖额头呢,实打实阴损把尖克夫的相!也不知道谁不积德,这辈子绝户气没有儿子命。要是现在知道行善,或许老天爷可怜,还能让你老蚌生珠也说不定。” 这六嫂子今年四十多,结婚之后接连怀上几个孩子,到八个月就生下来夭折,都是大胖小子。后来看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药,最后才生下抱琴。以后再也没生养,拿抱琴当宝贝疙瘩似的宠着。虽然抱琴聪明伶俐,在大姑娘身边侍候很得脸,可毕竟是个闺女。俗话说得好,十个好闺女不如一个瘸腿的儿子! 没有儿子是六嫂子的心病,最忌讳谁拿这个说事。眼下听见秋月一口一个绝户,她气得浑身哆嗦。 “你个小蹄子算老几,也敢这么寒碜老娘!看我今天不撕烂你那张臭嘴。”她气疯了,顾不得幼仪和锦哥儿在跟前,朝着秋月就冲过去。 秋月身材小巧,一扭身就躲开,绕着屋子里的桌子、板凳、灶台就跑起来。她跑嘴巴还不闲着,“六嫂子别生气,我可是好心好意。这没儿子就是不硬气,往后老了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说句实在到家的话,死了连祖坟都进不去。随便找个乱葬岗埋了了事,逢年过节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 “小蹄子,你找死!”六嫂子哇哇乱叫,顺手捞起水瓢就扔过去。 秋月忙拿着锅盖挡,还不怕死的喊着:“大伙都看着呢,这东西摔坏了可怨不得我,都是六嫂子扔的。我一个小丫头,月钱不多,可赔不起。六嫂子可不一样,赚得多还没有儿子等着娶媳妇,留银子也没用。六嫂子,不然你就给自家男人张罗个姨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等着有婆娘挺着大肚子找上门,反倒让大伙看笑话,还显得你不贤惠!” 年前就有个女人,说是赵六的外室,挺着大肚子在她家门口跪着要求进门。街坊四邻都跑出来看热闹,六嫂子再彪悍也不得不让人进门做小。好在那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一尸两命。不过那孩子还是个女婴,赵六想起算命的说他命中无子的话,也就心灰意冷不再折腾了。 “小妇养得小混蛋,有人生没有人教。我操你祖宗!”六嫂子听见秋月一个劲揭自己的短,气得脑袋发蒙,逮住什么骂什么,也不管合不合适,难不难听。 她卯足了劲朝着秋月扑过去,可还不等她到近前,就有个人影到了近前。 “啪啪!”两巴掌扇过来,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眼前金星乱冒。 ☆、第十七回 演戏谁都会 六嫂子彻底被秋月激怒,她顺手捞起什么东西就往秋月身上砸,厨房的地上满是锅碗瓢盆,青菜叶子,锅盖火铲子。 她听见秋月一个劲戳自己的痛处,口不择言的爆粗口骂起来。可她没想到,竟然有人上来给了她两巴掌。这两巴掌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她眼冒金星,身子一趔趄好悬摔。 谁竟敢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自己嘴巴?六嫂子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亏,一下子怔住了。 待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扯着脖子喊起来:“今个儿被你们两个小蹄子合伙又打又骂,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索性拼个你死我活,谁都别想好过。”说着一头撞上春花的肚子,把春花顶到墙角。 春花长得五大三粗,经常干体力活,六嫂子在厨房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又因为生产落下体虚的毛病,她这奋力一击对于春花根本就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春花揪住她的头发,略微一使劲,她的头便抬了起来,“啪啪啪啪……”又是八个嘴巴,一下接着一下,让她躲不开,喊不出来。 旁边有人想要上前拉拉,看见春花的大手掌甩起来虎虎生风,感觉自己的脸蛋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脚下也迟疑起来。再看幼仪镇山太岁一般坐在旁边,眼神犀利的在她们这帮人身上扫过,不怒自威!虽说这四姑娘是庶出,可也是金府的主子,眼下连六嫂子都挨了打谁还敢不要命往上凑。几个人尖子往后使劲,其他人是傻子过年看邻居,也都没了过去拉扯帮忙的想法。 厨房里的人看傻了,谁都没想到春花敢下狠手啊。六嫂子的头发披散开,鼻口都往外冒血,脸蛋肿的像馒头上面还满是手指印。春花打完松开手,掏出块帕子擦擦,然后站到幼仪身旁。 “啊~”那六嫂子瘫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哭喊出来。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骂也骂不过人家,打也打不过人家,憋屈地哇哇大哭。一抬眼看见幼仪坐在炕上,拼了全身的力气扑过去,“四姑娘,你可要为奴婢……啊!”她的手指刚刚碰到幼仪的鞋,就见春花伸出大脚一下子踹到她胸口。她整个人飞了出去掉进墙角的大米缸中,只叫出一声就了无生息了。 众人刚想要过去瞧瞧,却见幼仪脸色苍白眼睛一闭倒在炕上。 “姑娘吓晕了!”冬雪第一个冲过去嚷起来,“快去回禀太太,快去请大夫!”秋月紧接着过去,她们跟春花三个人把幼仪团团围住。 锦哥儿被吓得不轻,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六嫂子和秋月对骂时,他还感觉挺热闹有意思,好像戏台上唱戏。六嫂子被春花痛打,他就已经害怕了。眼下再见幼仪竟然晕倒,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两位小主子,一个晕倒一个哭得眼泪鼻涕乱飞,厨房里的丫头、婆子都慌了手脚。副管事马大娘倒是机灵些,一边打发人快去回禀太太,一边指挥众人拿来软凳,把幼仪抬回东苑。 大伙乱糟糟忙成一团,却见幼仪悄悄眯缝着眼睛,偷偷扣了一下锦哥儿的手心。 锦哥儿正攥着她的手哭,突然感觉手心痒痒的,抬眼正见到幼仪朝着他眨眼睛。这是什么情况?他怔住了。幼仪又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心,他嗷一声喊起来,竟比刚才哭得还要大声。 幼仪朝着他竖起大拇哥,放心地闭紧双眼。别看这锦哥儿念书念不进去,脑子却并不笨,眨眼的功夫竟然领会了幼仪的意图。他哭天抢地的喊着,一声比一声惨烈。 “四姐姐,你可不能就这样走啊!四姐姐,你好可怜啊。在庄子上得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挺过来回了府中,怎么又被这等刁奴连骂带打?我的魂都吓得出了窍,何况是身子虚弱的你?这府里是待不下了,她们先制住了你,接下来就会对付我。咱们兄妹在她们眼里算什么主子,一个个跑过来明着打脸……” 旁边的丫头、婆子听了他这番话,一阵阵直冒冷汗。这位小爷今个儿是怎么了?什么要命往出喷什么,这些话若是到了太太耳朵里,不知道要生多大的气。 她们头脚刚进东苑,那边封氏就知道了,而且从头到尾一个字不落,包括锦哥儿说得话。 封氏才吃了几口饭,气得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她铁青着脸带着丫头、婆子去了东苑。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内院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只不过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面的版本不一样罢了。 第8节 最夸张的就是厨房管事六嫂子把四姑娘打了,现在昏迷不醒! 旁人听见这话倒还能觉得不对劲,她六嫂子再风光,也是个奴婢。量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主子动手。可崔姨娘听见这话登时蒙了,满心满脑只想着一件事,幼仪被打成什么样了?怎么会昏迷不醒?锦哥儿跟在她身旁,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什么都顾不上,提着裙子就往东苑跑,进了屋子一眼就瞧见锦哥儿坐在床边拉着幼仪的手,幼仪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行了?”她哭着扑过去,搂住锦哥儿的脖子,“你怎么样?” “姨娘,我没事,可是四姐姐她……” “我苦命的四姑娘啊!我……” “闭嘴!人还没怎么样,你倒先哭丧起来,晦气!我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就能过来。”听见封氏骂,崔姨娘娘俩都吓得不敢再言语。 不一会儿,大夫进来。幼仪不过才八岁,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大夫先翻翻她的眼皮,又号号脉,片刻方说:“四姑娘本就体虚,眼下受了惊吓昏厥过去。着人掐她的人中,待醒来喂食些温水。我再开些温补的药,每天熬了喝,调理个一月左右就差不多了。” 崔姨娘听见这话不等封氏吩咐就动手,幼仪慢慢睁开眼睛,缓缓吐了一口气。待她看清屋子里的众人,呜呜的哭起来,不找崔姨娘只喊封氏,“太太,幼仪吓死了!” ☆、第十八回 对质 幼仪苏醒过来,她一眼就看见坐在上首的封氏,一揭被子光着脚丫就下了床。她跑到了封氏跟前,跪在封氏脚下抱住封氏的大腿,嘤嘤地哭起来,“太太,幼仪害怕!我好害怕!” 看着幼仪本就瘦弱的小脸苍白没有半点血色,泪水在眼中不停地打转似乎在强忍着才没掉下来,封氏再生气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苛责她。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快点把姑娘扶起来!”封氏低声喝着。 两个丫头赶忙过去搀扶,“地下凉,姑娘赶紧床上躺着。” 幼仪靠在丫头身上,重新被扶上床。夏荷这功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拿了靠垫过去扶着幼仪靠坐着。 这功夫帘子挑开,玉仪三姐妹进来,后面还跟着云姨娘、赵姨娘等人。比下帖子请的还齐全,幼仪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们进来先见过封氏,玉仪姐妹下首落座,两个姨娘站在封氏身后,谁都不敢擅自出声。 “谁在四丫头和锦哥儿身边侍候来着?都给我跪下!”封氏不能对着幼仪发火,可丫头、婆子却遭殃了。 春花几个齐刷刷跪下,垂着头不敢言语。 “养着你们这些闲人做什么?好好的让主子晕倒,还吓得没了规矩礼法。都给我拉下去,每人打二十板子然后再说!”这话可是连幼仪都捎上了,明显是要偏帮着六嫂子啊。 夏荷在一旁暗暗庆幸,得亏自己聪明没趟这浑水,不然以后就更难立足了。 “太太明鉴!”幼仪挣扎着起来跪在床上,朝着封氏磕头说道:“她们几个一直都在尽心尽力护着我。可惜我这个主子没用,不仅不能保护她们,还让她们为了我受罚。如果太太气愤难平,就打我的板子吧,省得让一个奴婢喊打喊骂,给金家的老祖宗丢脸!” 咦,这话里有话啊!封氏一皱眉,让人扶着幼仪坐好,“不管她们有没有错,没照顾好主子就该打!罢了,先欠着,等我问明白了攒在一起打!” 封氏瞧见这里面就春花是大丫头,就让她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春花是个嘴笨的,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六嫂子骂姑娘,还往姑娘身上扑要打姑娘,该打!” 再让她说说详细过程,她怎么都说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太太,奴婢嘴笨说不好。可奴婢心里只打定了一个主意,谁要是敢骂姑娘,敢打姑娘,奴婢就跟她拼命!” 这四姑娘是被六嫂子欺负成什么样?让一个老实巴交的丫头说出这样一番话!幼仪听见在心里暗暗点头,嘴笨有嘴笨的好处,说话有份量!而且嘴笨不代表心笨,春花这丫头堪为大任啊。 “说话都说不明白,来人,把赵六媳妇儿给我叫来。”封氏听得直皱眉,语气中带了不耐烦。 旁边有人答应着下去,不一会儿,六嫂子被两个人架着胳膊拖了进来。 封氏猛地看见她的样子唬了一跳,额,这人是谁?脸肿的像猪头,头发乱七八糟像鸟窝,衣服上面粘着大米粒子,胸前赫然一个大鞋印。 “太太,您可要给奴婢做主啊。”六嫂子看见封氏忙挣脱开丫头的手,连滚带爬过去,跪在地中央就嚎起来。 封氏先是看见锦哥儿哭天抹泪,接着是崔姨娘号丧,又是幼仪哭得凄凄凉凉,再见六嫂子死了亲娘似的哭,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看见她皱着眉头,六嫂子赶忙抹抹眼泪,“奴婢自问在厨房当差,从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小到一道菜该放多少盐,大到合算每日需要的食材,奴婢无不亲力亲为,生怕出半点差错没法向太太交待。虽说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可苦劳总是有的。若是太太说奴婢心笨脑子不灵活,别说是打奴婢嘴巴,踹奴婢窝心脚,就是把奴婢打死扔到乱葬岗去也不敢有怨言。可奴婢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然被两个小丫头又骂又打,这条老命差点就见了阎王爷。” “你在厨房当差这么多年,为人处世如何大伙心里都有数。你只说今天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倘若有你的不是,我可不顾往日的情分!” 六嫂子听见这话登时来了精神,忙把事情详详细细学了一遍,尤其是秋月怎么骂,春花怎么打,连半个字都没落下。 “太太明鉴,奴婢不过是照着规矩办事,生怕破了一次例,往后都跟着有样学样,岂不乱了套?奴婢还生怕四姑娘和六少爷误会,再三跟秋月解释,让她去易水阁等着。可不知道秋月这小丫头回去怎么传得话,四姑娘和六少爷竟然到厨房去了。奴婢见了笑脸相迎,忙往里面让,又是拿瓜子,又是端茶,还生怕厨房里面的烟火刀铲伤了两位小主子。可万万没想到……奴婢一肚子的委屈,还望太太做主啊!”说完又抹起眼泪来。 既然是双方打架总不能听一面之词,少不得也让另一方说说。 事情由秋月而起,封氏就让她先说,秋月口齿伶俐说话很有条理。 “太太,六嫂子根本就是颠倒黑白,说得没有一句是真话!”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一步,谁退让谁就注定会输,挨板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当时奴婢去了厨房,跟六嫂子提出让人把六少爷的早饭送到冬苑来。六嫂子张嘴就说奴婢不懂事,不懂规矩,没事到厨房瞎捣乱。奴婢是替姑娘办事,六嫂子不是指桑骂槐是什么?奴婢去不是为了闹事,只好忍气吞声好言好语,还说若是她们腾不出手,奴婢就顺便拎回去。六嫂子听见这话来了劲,说什么奴婢把饭菜拎走,易水阁那边来要怎么办?到时候两边都说没得着,她们跟着落埋怨,还得自己掏腰包贴补主子饭菜!奴婢再蠢,也知道这话说得太混账,可又争辩不过她只好回去。姑娘问奴婢怎么没把饭菜拎回来,奴婢只能实话实说了。” “我听了丫头的话并未生气,毕竟没有亲耳听到,是她添油加醋也未可知。要是身边有个喜欢煽风点火的奴婢会惹事,我为了知道秋月是否撒谎,这才带着她去了厨房。锦哥儿人小不懂事,嚷着要跟着,我们就一同去了。到了那里,我一进去就说她们奴婢打架没有主子跟着掺和的道理,她们纷争清楚,我只想听个明白。” 幼仪这话里面有两层意思,一是自己不会偏袒自己的丫头,二是自己去厨房并不是被丫头撺掇找茬去的。 ☆、第十九回 折了犬牙 秋月和六嫂子各执一词,封氏自然要询问旁人。封氏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看见站在旁边一直垂着头的马大娘。 “马婆子,你一直在厨房干活,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被点名并不是什么好事情,马大娘赶忙站出来,眨眼的功夫心里已经是百转千回。她在厨房做副管事,可什么好处都摸不着,还被六嫂子当成贼一样防着。别以为她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厨房是油水多得直淌的地方,哪个人不在心里惦记着?若是摸不着边也就算了,偏生是个副管事。看着六嫂子在外面置房置地,家里还买了一个小丫头,她就气得浑身都疼。 眼下倒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把六嫂子扳倒。一边是太太和大姑娘,一边是崔姨娘和四姑娘、六少爷,她左右衡量了一下,不敢贸然押宝。 “奴婢在厨房里干活,里出外进的没怎么注意秋月来过。不过四姑娘和六少爷过来奴婢瞧见了,四姑娘进屋就说不管事,让她们自己纷争明白的话。她们本来你一句我一句讲道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骂上了,四姑娘可能是有些害怕,可还是把六少爷护在怀里。再后来,春花过去扇六嫂子的嘴巴,六嫂子哭喊着往四姑娘和六少爷身边扑,春花又踹了一脚。想来四姑娘不过才八岁,自己已经吓得不行,心里还惦记着幼弟,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奴婢瞧见赶忙打发人来回禀太太,又张罗人把姑娘抬了回来。” 她这话说得有学问,乍一听像是偏帮着幼仪,可再一品味,似乎也没说六嫂子的坏话,反而说出了六嫂子被打的事实。 “太太,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六嫂子听见这话朝着封氏就磕头。 封氏让人把她拉住,立着眼睛朝着秋月和春花骂道:“你们这两个小丫头还有什么话辩解?” “太太,六嫂子骂奴婢是小蹄子,薄嘴唇最会挑拨生事,奴婢气不过才跟她纷争了几句。不过奴婢没有骂脏话,不过是说了些事实,她却要操奴婢的祖宗,还骂姑娘!”秋月赶忙说着。 听见她最后半句话满屋子的人俱是一怔,不是说她们两个人对骂幼仪一直没言语吗?况且六嫂子只是个奴婢,怎么敢骂主子姑娘? “你胡说,我没骂姑娘!”六嫂子眼中冒火,恨不得把秋月的嘴巴撕烂。 “你骂了,大伙都真真切切听见了。”秋月半点都不怕她,瞪圆了眼睛,“你说‘小妇养的,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奴婢斗胆问一句,谁是小妇养的?奴婢的娘可是明媒正娶进得家门,可惜我爹短命早早就走了。” 六嫂子脸色突然一变,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崔姨娘,心里有种不好的念头。当时她实在是被秋月气蒙了,什么解恨骂什么,根本就没想那么多。现在回想一下,这句话是大大的不妥! “四姐姐,什么是小妇?”锦哥儿弱弱的声音响起来,虽然不大,却让满屋子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太太,奴婢今个儿跟这个刁奴同归于尽,免得落人口舌,平白让四姑娘和锦哥儿挨骂!”还不等旁人反应,崔姨娘恼了,她朝着六嫂子就冲过去一副拼命的样子。 崔姨娘平日里就有些不着调,可众人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像市井泼妇一般把六嫂子按在地上,一边掐着六嫂子的脖子一边说:“四姑娘和六少爷是从我这个小妇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了?我虽然是奴才随便你们作践,可他们是金府正正经经的主子,容不得你一个奴婢骂!今天我就掐死你个贱婢,然后给你偿命。” 她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就见六嫂子脸憋得泛青,眼睛往上插,眼白越来越多。 “你们还不拉扯开,等着闹出人命吗?”封氏气得直拍桌子。 众人赶忙上前,七手八脚把崔姨娘拉开,再看六嫂子,濒死的鱼一般张大嘴巴喘气。还好,没闹出人命来! 可在大伙瞧六嫂子的功夫,崔姨娘竟然站起来直愣愣就往墙上撞。旁边的丫头伸手拉,却还是没来得及。崔姨娘的脑袋实打实撞在墙上,那声“咚”的响可不是糊弄人的。她的身子软绵绵倒在地上,额上、墙上都留下一抹鲜红。 “快去请大夫!”刚刚被送走的大夫再次被请了回来,众女眷回避,崔姨娘就近在冬苑就诊。幸好只是皮外伤,伤口处理好简单的包扎上,又抓了几副化瘀的药。 官司不用打了,只“小妇”二字就把六嫂子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指桑骂槐欺凌幼主,按照春花的说话,她还试图对幼仪动手,这才挨了自己的窝心脚。 可怜六嫂子挨了一顿胖揍,又好悬没被崔姨娘掐死,最后落得被撵出金府,交出厨房钥匙由马大娘接管。马大娘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接了钥匙表白了一番,这才欢天喜地的走了。 “虽然你们一心护住,可若是劝着主子别去厨房那种地方,怎么会发生今天的事情?好在四姑娘人还小,不然传扬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咱们金府在都城虽然算不得世家,却也是有些名气,主子奴才姨娘打成一片成何体统!你们三个每人去领十个板子,再扣一个月的月钱,以儆效尤!”封氏折了一个臂膀,自然心里不痛快。 她瞥了一眼刚刚悄悄溜进来的刘嬷嬷,又说道:“四姑娘还小不懂事,丫头不敢约束,做奶娘的却要多提点些。刘嬷嬷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念在有些年纪和脸面就不打板子,罚三个月的月钱,你可服气?” “奴婢知错了。”刘嬷嬷岂能说出别的来,不过心里打鼓憋屈罢了。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才知道的好不好?若不是太太找她训话,她怎么能不劝着拦着幼仪?好好的跟六嫂子过不去,这不是打太太的脸吗? 平白无故又没了三个月的月钱,刘嬷嬷心疼。可眼下银子是小,太太的态度是大,罚这三个月的月钱应该是直接表示对她的不满意。若是再让太太心里不舒坦,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刘嬷嬷打了个冷战,之前有的那点对幼仪忠心不二的想法都不见了。 ☆、第二十回 父女 虽然春花等人被打了十板子,又罚了一个月的俸禄,可这金府上下现在谁还敢慢待冬苑的人?封氏见幼仪体虚,崔姨娘又有伤在身,少不得吩咐厨房做些清淡开胃又有营养的饭菜。 马大娘捡了大便宜,越发小心侍候。虽然她揣摩着些封氏的心思,不敢太过奉承照顾幼仪,可却比六嫂子管事的时候周到多了,饭菜送来的及时,料足味道好。 崔姨娘往日有些欺软怕硬,也只敢跟小丫头、粗使婆子挺腰子,见了封氏还要收敛起来。众人背地里都说她是拎不清,又没什么真胆量。如今她竟然不顾死活撞了头,倒让众人刮目相看,言语间轻慢鄙视的味道少了些。 金老爷少不得前去探视,当晚便留了下来。崔姨娘能生出幼仪姐弟二人,在金老爷跟前自然是还有几分手段,竟有些因祸得福的架势。幼仪也在回府的第三天见到了久违的父亲——金振业。 金振业是金老太爷的嫡长子,今年三十岁,浓眉凤眼高鼻梁,嘴唇稍显薄,五官倒是有些英俊,不过身上隐约有些属于商人的特有气息,生生让他的气质减了三分。 他探视了幼仪,春花进来上茶,他见了面生不虞。金府的姑娘都是娇生惯养着,长大一定的年纪便请师傅调教。规矩礼数必不可少,琴棋书画、女红茶道亦是必修课,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就连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因为常年近身侍候,也跟着熏染几分,单独出去不比小家碧玉逊色。 可四丫头身边这大丫头怎么瞧着如此粗鄙?听说还爱动粗,厨房的六嫂子就是被她打了,现如今还在家里起不来炕。虽说他不管内宅的事情,却也忍不住说上两句。 “赶明个儿让太太挑几个伶俐的丫头给你使唤,姑娘家宜静不宜动,身边人也要稳重些才好。” 幼仪乖巧的答应下,“全凭太太安排做主。” 金老爷见状欣慰地点点头,他一向觉得封氏够大度贤惠有主母的风范。对待那几个姨娘从不苛责,对待庶子庶女也没有半点苛待,就是对身边的奴婢也是极少发火。封氏把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万事都不需要他操心,他可以安心处理公事。前一阵子新皇登基,要祭天祭祖,少不了准备应用之物。虽说有内务府操办,可他们只是拉单子要东西,细节还得他这个光禄寺卿去跑。 昨个儿可算是得了些空,就听说四丫头晕倒,崔姨娘撞头的事情。一个厨房管事,就敢对着主子指桑骂槐,虽然赵六是他的常随,却也不能姑息养奸。到底是封氏太过仁慈,纵得奴才没有奴才的样子。 金老爷出了冬苑往封氏的宁安居去,幼仪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冷了下来。 夏荷端了点心进来,看见老爷走了颇有些遗憾的样子,“姑娘怎么不多留留老爷?好不容易把老爷盼来,父女在一起说说知心话多好。”能得到老爷的青眼,无疑会让幼仪的日子更加好过些。 “父亲刚刚才说,姑娘身边侍候的人要稳重些。你要学会管住自己的嘴巴,不然容易惹祸上身!”这个夏荷嘴巴伶俐有余,却太多话更喜欢凡事自作主张。 如果幼仪还是前世那个自己,她或许会喜欢这样的丫头。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尤其是化作一缕游魂的那五十年,她见多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更是修炼成了能轻易就看穿人本质的能力。 前世的自己总觉得因为自己是庶出,所以才不得父亲的重视。可今个儿会面,让她知道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在自欺欺人。她的父亲有几分儒雅,又是读书人出身,他骨子里是个理智、迂腐的有些冷血得男人。在他眼中,礼教、身份、地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她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小小庶女,将来嫁人还得搭嫁妆,实在于家族无利。从商人的角度出发,她无疑是个赔钱货。 金振业对于她,或许连血脉相连都感觉不到,不然怎么看自己的骨血眼中会没有半点温度?那两句嘘寒问暖的话不过是走过场,更多的是挑剔和嫌弃。 幼仪早已不是前世的那个她,不属于她的东西、情感不会强求,自然也就没有失望和伤心。 封氏见了金振业忙笑脸迎上前,“妾身正想要打发人去请老爷,没想到老爷竟然过来了,真是心有灵犀。妾身约莫着再有几日老太太和姨太太她们就前后脚到了,东跨院已经打发人收拾出来,朝阳够宽敞,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满意。另外,妾身特意请了个会做南边菜的厨娘,就怕不地道老太太吃不惯。刚好厨娘做了几个拿手菜,老爷先尝尝?”说罢请他坐下。 脆生生的笋芽儿,嫩嫩的菜心,滑溜溜的南豆腐,皮薄劲道馅料足的肠粉。都是些家常小菜,却都是老太太平日喜欢吃的。 “嗯,你虽不在母亲身边侍候,却深知她老人家的喜好。”他赞许地点点头,“这些年母亲都在二房、三房那边,这次过来你要尽心尽力的侍候,弥补这么多年没能尽的孝心。” “是啊,妾身身为长媳,却没能在老太太身边尽孝道,心里一直觉得不舒服,老太太这次来妾身心里高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现在老太太来咱们府上坐镇,日子会越过越红火。只是妾身怕做不好会惹老太太生气,老爷可要随时提点些。” 第9节 “这么些年哪件事你不是办得妥妥当当?”金老爷笑了一下,“哦,对了,姨太太带着哥儿、姐儿也会来,院子可准备好了?” “妾身想着老太太喜欢清静……” “这是说哪里话!姨太太孤儿寡母到都城来,为得就是跟你有个伴,怎好让她另置家舍?母亲是喜欢清静,可更喜欢亲戚们处在一起其乐融融。西北角还有空院子,临街能开门,挨着内院又有个小门能锁住,姨太太她们住进去挺方便。况且妹夫是个有名的清官,我听说朝中有几个言官打算一起上表为他请封呢。”金老爷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封氏听见请封的话一阵惊喜,忙给他布菜。 ☆、第二十一回 寒门贵子 封氏听见请封的话觉得有些奇怪,“妾身不懂朝堂之事,只是觉得纳闷,还从未听说过死后封赏的事情。妾身的妹夫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仅仅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罢了,能有这样的殊荣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有史可循。”金老爷心情不错,跟封氏细细的解释起来,“圣祖先皇时候有位知县,是有名的清官。那年大旱,他管辖的地区仅有一家人饿死,竟然就是知县和他的妻儿老小。他死后,百姓自发为他们一家送终,竟然全都披麻戴孝,甘为孝子孝女。 先皇听闻此事感动到掉泪,亲笔题写悼词,着地方官员刻在墓碑之上,先皇还御赐他为官舍人,享官家香火。直到现在,当地官员每逢年过节,初一十五都要亲自去坟前上供祭拜。地方官府更是有这样一笔款项,用以修缮他的坟墓。 虽然他的家人也都死了,可同门一族却因此受益。转年的春闱,先皇见贡士中有一人跟他同姓、同祖籍,便问了一句。听说正是知县的后人,便龙心大悦,让他入督察院任职,这可是平步青云啊。” 封氏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想到了自己的外甥钰哥儿。他参加了县试、院试和秋闱,虽然只有十五却是个举人,明年参加春闱,贡士的头衔是一定跑不掉的!倘若他父亲这个时候被封,他怕是也要平步青云啊! 娘家人有出息,封氏觉得自己脸上有光,腰板也硬起来。况且若是钰哥儿有了好前程,怎么都要拉拔一下他的至亲表弟瀚哥儿啊。 “姨老爷虽然不及那位知县,可也是九州十县有名的清官。听闻他去世的时候,连上好的棺木都买不起,百姓见他的棺木太薄就集资重买了一副。虽然我认为难免言过其实,不过他的家里确实艰难些。她们不是连丫头都没有几个,针线女红全是娘们几个自己动手,连厨房里的活也要下手。” 封氏听见这话脸上有些尴尬,“妾身的姐姐还是有些陪嫁的,只是留着聘媳妇嫁姑娘,平常过日子谁拿来动?况且姐夫为人迂腐的很,又勤俭到有些吝啬,过日子稍有一丝一毫的不算计就会被唠叨。妾身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姐夫不在了,姐姐还自在享福些。妾身的娘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嫁姑娘的陪嫁都是压地银山一般。把我们姐妹的嫁妆单子找出来瞧瞧,呼奴唤婢就是天天人参、燕窝,也够过上十年的好日子!” “要不怎么说姨老爷是难得的清官,他上任的时候库银是赤字,他走了一核算,竟然有十万两的结余。若是不精打细算,何至于此?” 听出自家老爷没有半点轻视的意思,封氏在心中暗自松口气。 “我看钰哥儿不是池中物,你这个外甥将来必有一番作为。”金老爷心里有自己的算计,“你务必要好生照顾,也要约束家里的奴才,不可看见姨太太她们孤儿寡母投奔来就慢待。我常说治家要严,你就是心太软,有些奴才得脸就轻狂,转身就忘了自己的本分做出奴大欺主的事情来。虽说这里的内宅,可都城没有秘密,连奴婢都治不住会贻笑大方。” “是,老爷说得是,妾身谨记在心。”封氏现在心中正得意,笑得也比往日生动几分。 金老爷满意地点点头,想着自己贤妻美妾儿女双全心里越发舒坦。倘若再能加官进爵,此生怕是无憾了! “哦,对了。我瞧着四丫头房里的丫头有些不成体统,得空你挑几个好的给她使。” 封氏闻言眼神闪了一下,接着笑着说道:“老爷不说妾身也会去办。只是这次老太太过来,身边没带几个侍候的人,少不得拨些伶俐稳妥的过去。姨太太那边的情况老爷清楚,更需要人手。虽说唤来人牙子就能买些小丫头,可没经调教怎么能使?四丫头怎么说都是晚辈,肯定要排在老太太和姨太太后头。 妾身想着她们姐妹身边的丫头有些到了配人的年纪,到时候统一换一批,也省得有人疑心我这个嫡母偏心。四丫头身边的丫头是粗鄙些,不过妾身已经教训了她们,又有刘嬷嬷和几个老嬷嬷镇着,不会出什么差错。妾身已经打算给玉仪请教养嬷嬷,到时候让几个丫头一起学,也好约束约束她们的性子。” 她可不是在保春花几个,只是巴不得幼仪身边都是蠢人。心眼子多太过聪明难免要生事,那个春花笨嘴拙腮粗鄙不堪,她侍候幼仪正合封氏的心意。 金老爷听见这话点点头,他也不过是提一句,内宅的事情还得封氏做主,他一向不管。 撂下饭碗喝了茶,金老爷去了书房。可他刚走到园子附近就碰上崔姨娘,也不知道崔姨娘说了什么,他满脸愉悦地跟着去了。 封氏听见柳燕回禀脸色难看起来,钱嬷嬷觑着她的脸色轻声说道:“太太,自从前日那事,易水阁那位似乎风光起来了。您看,六嫂子的事情会不会是她背后鼓捣的?” “就凭她?”封氏轻哼了一声,满是不屑。 “那么是四姑娘?”钱嬷嬷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没底气,“或许是碰巧罢了。四姑娘是崔姨娘生的,平常最忌讳谁提这话茬。六嫂子骂小丫头,四姑娘吃心也正常。那个春花一看就是个糊涂人,打人下狠手不计后果也是有的。” 起冲突是偶然,吃心是正常,春花打人也能理解……可这么多看似正常的现象凑在一起,封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四丫头!封氏在心里默念着,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看吧! ☆、第二十二回 情趣?所迫! 幼仪受到惊吓晕倒,又被诊出体虚的毛病,早晚两遍喝中药。她总是趁着丫头不注意,悄悄把中药倒进花盆里,不过几日的光景,那花长得倒比之前茂盛多了。 封氏免了她的晨昏省定,她只好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养病”。不过幼仪早就习惯了安静,每天看书、写字日子过得挺惬意。 只是有一点让她心烦,韵仪起幺蛾子,说怕她寂寞让姐妹们轮流过来陪着。这不,今个儿轮到韵仪,她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先到了。 “四妹妹不躺着休息,怎么又写起大字来?我一进院子就闻到淡淡的墨香,似乎里面还有茶香。”丫头挑开帘子,韵仪走进来,“咦?茶香是从砚台里飘出来的,莫非四妹妹用得是茶水研磨?” “你好灵的鼻子!”幼仪放下手中的笔,笑呵呵的说着。前世的她就已经练就了心口不一的本领,眼下更是拿捏地相当准确,看她的表情,听她的语气,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丝的不欢迎。 “不是我鼻子灵,而是四妹妹好巧的心思!”韵仪平日里最爱动些小巧思,把晾干的花瓣缝在枕头里,躺着睡觉连呼吸都是香的;在鞋面上缝小巧的绣球,一走路绣球就突突乱颤,瞧着可爱又有趣;把做红女剩下边角余料剪成细条,搓成麻花劲绑在辫子里,有一股子异族风情。 姐妹之中,她自认最有情趣,可却没想到用茶水研磨的法子。墨汁和茶水的融合,竟然有一种特别契合的香味,让人闻之忘俗。 “三姐姐说笑了,我哪里是什么好巧的心思?”幼仪苦笑了一下回着,“想我在庄子上住了一年多,那里的条件自然比不得府中,就连写字用的都是些臭墨。我被熏得实在受不了,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没想到还挺管用。只不过庄子上也没有好茶叶,不过是盖住墨臭味罢了。春花习惯了研磨的时候加些茶水,岂料竟得了三姐姐的夸赞,实属碰巧而已。” “四妹妹在庄子上竟然吃了这么多苦?你为什么不打发人回禀太太?那些刁奴离开主子,总是要生事的。她们见你年幼,个性又软弱,自然要阴奉阳违暗地里欺负!要是太太知道,打她们一顿板子,再撵出去几个,她们就知道厉害了。”韵仪立马立着眼睛骂着。 用臭墨写字就算是吃苦了?太太岂能不知道她在庄子上过得是什么日子?幼仪看见韵仪气愤填膺的模样,低垂的眼里多了一抹幽深。她实在是不能相信韵仪会这般天真单纯,她们姐妹四人,谁是傻瓜?即便是整日不言不语的绣仪,也是心明镜一般,不过是假装不知道图个平安度日罢了。 看见她低头,韵仪拉住她的手,“四妹妹也该拿出主子的派头来,走,跟我去太太跟前说清楚!” 去太太跟前说什么?刚刚弄走了六嫂子,还想动太太庄子上的人?而且幼仪也不觉得自己眼下有这个能力,六嫂子的事情靠运气的成分更多一些,她预计的效果可没有这么大快人心。即便是自己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傻到给旁人当枪使!见好就收,水满则溢,这是幼仪早就明白的道理。再作,那是自己找不自在! “找太太干什么?他们也没对我怎么样,庄子上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幼仪死活不肯去,还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况且太太事多,芝麻大的事何必让太太操心?再者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算了,你不要强我也没辙,隔着锅台上不去炕!”韵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无奈又生气的摇着头。 “噗嗤~”幼仪笑了起来,“三姐姐什么时候会说这样的俗话了?我眼中的三姐姐可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专门说高雅话,行精致事。这话一说出口,整个从云朵掉进尘埃里,浑身上下都沾了土味。” “好啊,人家为了你担心难过,你倒编排起我来了。我看你是身子调理好了,看我饶了你!”说着,韵仪就朝着她扑过来,作势要撕她的嘴巴。 幼仪一扭身就往门口跑,岂料帘子一挑进来几个人,她生生撞进打头人的怀里。 “大姐姐不许护着她,今个儿我要教训幼妹,省得她没大没小拿我打趣!”韵仪跺着脚,撒娇似的朝玉仪喊着。 她的小脸蛋红扑扑,不知道是方才跑的,还是因为生气涨的,好似红苹果瞧着分外可爱。 玉仪笑着牵住两个妹妹的手,“好了,你要拿出姐姐的款教训妹妹,我这个长姐没有意见。只是四妹妹身子虚,经不起你折腾,先欠着吧。今个儿我来可是有一件事跟你们商量。” 听见她后面这句话,韵仪登时高兴起来,“我知道,一定是姨母和表兄、表姐她们要来了。” “鬼精灵,什么都瞒不过你的耳朵。” “我是瞧见了。”韵仪分辨着,“我看见她们收拾西北角的院子,说是给姨母她们一家住。这下好了,咱们又多了两位姐妹,家里更热闹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个猴子转世?两位表姐可是文静端庄,贤良淑德,很早就跟着姨母学习持家。”玉仪跟着封氏串过一次亲戚,在姨母家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对两位表姐的品性很了解。 听她这样一说,韵仪越发想要尽快看见表姐了。 玉仪和绣仪这次来是为了姐妹们聚在一起商量一下,准备什么见面礼给表姐、表兄。金银珠宝太多俗气,笔墨纸砚又太过一般,还是要雅致脱俗又别有新意才好。 ☆、第二十三回 祖母 幼仪每日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竟不觉得闷得慌。如果日子总是这样平淡也不错,可惜,好景不长。 “姑娘,大喜事!”夏荷笑得合不拢嘴,一路小跑进来,“姑娘快别看书了,赶紧换身衣裳去太太那边。老太太、姨太太并着两位表姑娘,一位表少爷竟然一起来了,刚刚进府正在宁安居呢。太太打发丫头来传姑娘,还派人去学里接瀚哥儿了。”她一边说一边麻利的打开柜子拿衣裳。 不一会儿,床上就放了好几套鲜亮的衣裙,都是这次回来封氏特意找裁缝给幼仪做的。府里换季做衣裳的时候她没有赶上,算是补上了。 “姑娘喜欢哪一件?这件水红色亮堂,姑娘肤色白越发衬得水嫩;葱绿也显眼,而且这件样式新颖;鹅黄这件也漂亮,配今个儿姑娘的头饰正好。要不姑娘穿这件湖蓝……”她一边询问一边扭头,看见幼仪一动不动面色淡定的盯着书瞧,竟像没听见那般。她想起之前幼仪教训自己的话,忙住嘴不敢再言语,鸟悄的把衣裙收拾好站在一旁候着。 等幼仪写完最后一笔要放下手中的毛笔,她赶忙过去侍候。接毛笔,递干净的毛巾,端茶水,井井有条半点不乱,时间衔接的恰到好处。幼仪不得不承认,她惯于侍候人,是个手脚麻利有眼力见有心眼的丫头。只是她心高总想着攀高枝,难免心浮气躁。 “姑娘,奴婢又没板住嘴,望姑娘恕罪!奴婢一定时刻提醒自己,少说多做,不要试图用自己浅薄的见识误导姑娘的判断。”她说得小心翼翼又带着忐忑不安,让人不忍心多责怪于她。 幼仪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说了句“走吧”,然后就往门口去了。 夏荷忙跟上,用手整理了几下头发和衣裳。到了园子的小湖边,她还细细瞧了瞧自己的倒影,觉得自己通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有些安心。 “四姑娘可算来了,大姑娘她们早就到了,就等着你了。”小丫头殷勤的打帘子,一阵说笑声飘出来,幼仪隐约听见一个成熟略微厚重的声音,是祖母! 在她的印象中,前世的祖母是五年后才来都城。这一世,有些细微之事竟然有了改变,难不成是因为她的重生影响了命数?幼仪不得而知,却认为这并不是个坏的征兆。最起码她知道,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那么她改写自己命运的机率就大了很多。 封氏正在跟坐在上首的郁老太太说话,一抬眼瞧见幼仪进来,忙笑着朝她招手,“四丫头,快点过来拜见你祖母!” 幼仪听见这话忙过去,小丫头已经把蒲团拿过来,她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朝着郁老太太磕了三个头。 “孙女幼仪给祖母请安,恭祝祖母越活越年轻永远似二八佳人。”郁老太太虽然当上了祖母,可还不到五十,再加上保养得当瞧着越发年轻。她最不喜欢听什么长命百岁之类的吉祥话,觉得生生把人说成了垂暮的年纪。上一世,幼仪为了讨好祖母,用尽了心思和办法,自然深知她的脾气、喜好。 果然,郁老太太听见这话心里舒坦,对幼仪多了几分亲切,“过来祖母身边让我好好瞧瞧,你那三个姐姐我方才看过,勉强看得过去!” 幼仪忙站起身,快步走过去,郁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先摸摸她的皮子,又让她抬起头来。 郁氏长着一张圆脸显得很有福相,皮肤白皙只眼角有些细纹,气色红润看起来挺有精神。她穿着紫色对襟外搭,里面是绛紫色的长裙,头上梳着富贵髻,戴着一个镶紫玉的扁方,手腕上戴着一只贵妃镯。郁老太太身上的金银首饰不多,衣裳也不花俏,可细看却都是精品。光是紫色外搭的金丝盘扣就挺费功夫,而且是从宫里面流出来的技艺,一般人可做不出来这花样。 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幼仪,片刻才拍拍她的手笑着说:“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再过几年长开了或许能清秀些。”说完瞧了一下身后的嬷嬷。 那嬷嬷赶忙拿出个小盒子递过来,幼仪忙接过去再次谢过。她眼尖,瞧见玉仪她们的丫头也都捧着这么个盒子,估计是每人都有,而且是一样的物件。 “瞧老太太谦虚的,要让我说啊,府中的四位姑娘都是水灵灵的佳人。都城的姑娘都什么样我不知道,可单是我见过的姑娘家,可没有谁能越过她们去。”挨着郁老太太坐着的妇人开口说话了。 她的五官跟封氏有几分相像,可气质却截然不同。封氏大气富态眉眼间不自觉就流露出一股子凌厉,她的气势明显有些弱,整个人温婉和蔼,观之可亲。 “这位想必就是姨母。”幼仪忙见礼,“姨母一路之上辛苦了。” “说来也惭愧,我这身子骨还不如老太太硬实。在船上颠簸了半个月,感觉整个人都散架子了,倒是老太太还精神抖擞。”利姨妈这话不是奉承,她们一家在河边雇船,竟然碰见也要上都城的郁老太太,所以就携伴前来。这一路之上,她先是吐个七荤八素,然后是头晕脚发飘,郁老太太却什么事都没有。 郁老太太听了关心地说道:“这一路之上我瞧着你吃得极少,又不怎么进补。女人生完孩子都体虚,要是不注意保养就会气血不足,很容易生病。我正想看大夫开几副药好好调理一下,正好你也瞧瞧。都城不见得处处都比南边好,可这大夫的医术却着实高明的多。我听说慈善堂的王大夫就挺好,除去宫里面的御医也就数他了。” “不用麻烦,我这身体不是一日两日,习惯了。”利姨妈笑着回道,“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咱们不说不吉利的话。钰哥儿,宛若、宛柔,快见过你们的四妹妹。” 说话间,站起来三个人,一个翩翩公子,两个身材出挑的少女。 ☆、第二十四回 出息了 利钰今年十五,已然是个少年。他身材析长,虽然瘦却并没有弱的感觉,一字眉,大眼睛,嘴唇微厚,透着几分忠厚耿直。看他的面相不是奸诈小人,幼仪对这位表兄生出几分好感来。此刻,他正憨厚的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他旁边的两位少女却跟他不怎么相像,都是柳眉杏眼,樱桃小口,典型的美女长相。而且她们的个头足足比幼仪高出一个头来,身体也开始发育,能看出纤细的腰肢优美的曲线,跟幼仪干扁豆似的身材完全是两码事。 “这是你钰表哥,这是你宛若、宛柔两位表姐。”利姨妈笑着介绍。 宛若是姐姐今年十四,她笑得时候左边脸颊有一个酒窝。宛柔比她小了两岁今年十二,神情中还带着些许的孩子气。 幼仪忙见礼,兄妹三人又还礼,只听郁老太太笑着说道:“从进屋子到现在,这些个小辈又是磕头又是行礼,还真是半刻都没消停。赶紧都坐下,好好说会儿话多好。” “还真坐不下,我这备了一点小玩意儿给她们小姐妹。”利姨妈身边随行的丫头端了个小巧的笸箩出来,竟不似常见的那种规格,小巧了许多。细看,用得材料也不是一般苇子,好像柳条一样的东西,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笸箩里面的物件更是让幼仪几个大开眼界,小桌椅小床,小榻小几,整套的茶壶茶杯……都是缩小了编成,看着可爱有趣极了。 “直而不拙,真真是好物件。”韵仪拿起一个摆弄着,“这是沧州特产吗?” 第10节 封氏听了笑起来,“好没见识的丫头,这是你姨母和两个表姐一起编的,用银子也没处买去!光是处理这香树条子就要花费不少功夫,得选不老不嫩有弹性的为佳,然后放在水中浸泡一整日。编得时候完全没有模子,全在心里找准,编成之后放在背阴的地方吹风直到阴干。” “这是姨母和表姐们编得?好巧的手!”姐妹们不由得赞叹起来。 “不过是些上不去台面的小玩意儿,难得你们喜欢。”利姨妈见她们真是喜欢,心里也跟着欢喜。她还生怕自己的礼物拿不出手,给自己姐姐脸上抹黑。想来金家有房有地有买卖,姐夫又做官,姑娘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况且利姨妈的情况也不容许她摆阔,只好想一些占巧又省银子的法子。 “你们挑自己喜欢的拿去玩儿。”利姨妈说完在屋子里瞧了一圈,“瀚哥儿去学里还没回来,锦哥儿呢?” 话音刚落,帘子一挑,锦哥儿打外面进来。他见屋子里这么多人,先是胆怯的了几分,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他一眼就瞧见幼仪正朝着自己微笑,眼中充满了鼓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些胆量,走到中间直挺挺跪下。 封氏见了忙说:“先给祖母磕头,然后见过姨母和表兄们。” 锦哥儿照着她的话去做,先给郁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他磕的还真是实惠,“砰砰砰”让听见的人觉得自己的额头都疼起来。 郁老太太自然也有礼物送,这次不仅有个盒子,还多了两个状元及第的金锞子。锦哥儿又见过利姨妈和钰哥儿兄妹,听见封氏让他坐下说话这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难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闹出什么笑话来,崔姨娘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幼仪悄悄拉了一下锦哥儿的衣袖,对着他赞许的笑了一下。虽然老太太没表现出对这个庶出的孙子有多喜欢,最起码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之色。锦哥儿一向畏畏缩缩惯了,见了封氏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不出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还能指望他一下子变了个人一般? 原来大大方方的见礼、说话并不太难!自从上次幼仪带着他大闹厨房,他觉得自己大开眼界。往常他只看见崔姨娘跟小丫头、粗使婆子打嘴仗,还不是次次都占上风。那些得脸的奴婢,都敢对崔姨娘冷嘲热讽,可她只敢在背后咒骂,更别说胆敢吩咐自己丫头扇对方嘴巴!但是四姐姐就敢,而且扇完还浑身是道理,挨打的人反而受了重罚被撵出去。 他一直在旁边看见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别看他小,却也看出幼仪是借题发挥。六嫂子那句“小妇养的”根本就没有映射他们姐弟的意思,却被幼仪揪住不放,最终占了上风。 事后无人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幼仪,如果太太向着六嫂子怎么办? 幼仪郑重其事地告诉他道:“主子打骂奴才,只需要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大不了被人说成是苛待下人;可奴才要是敢打骂主子,她就是不想活了!所以你要记住,不要轻易跟奴才一般见识,因为你可以要她们的性命!姐姐还没有太大的能力,只能伤敌一千自折八百了。” 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这番话的意思,却觉得自己的腰板硬了,对着易水居的奴婢敢仰着头说话了。不是不敢跟你们一般见识,是不屑!而太太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她还是要讲规矩的。在奴婢和金家子孙之间,她必须维护金家子孙的利益! 锦哥儿看见幼仪朝着自己笑,也笑了一下。他一笑露出缺了的门牙,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这边锦哥儿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不等丫头回禀瀚哥儿便打外面跑进来。他正在学里,听说祖母来了,忙不迭赶回来。 虽说他跟郁老太太只见过一次,却印象非常深刻。在他心里,祖母是个非常慈祥,非常和蔼的长辈。她瞧着自己眼中会有打心里喜欢的感觉,会抱着自己坐在怀里,会喂自己吃东西,还会给自己好多好多好玩的物件,而且对自己总是有求必应。 其实郁老太太如此对待瀚哥儿是有原因的,那时封氏过门接连滑胎,好容易站住一个还是姑娘。之后抬了几个姨娘,却接二连三的生出丫头片子。眼见二、三房都有了后人,自己的嫡长子还无后,郁老太太岂能不着急? 后来封氏再次怀孕,躺在床上十个月没敢动弹,生下瀚哥儿实属不易。郁老太太听闻喜极而泣,赶忙收拾行李来了都城,住到瀚哥儿满月才回去。虽然人走了,可隔三差五就打发人稍东西过来。 去年,封氏带着瀚哥儿回了一趟南边,老太太见孙子长得眉清目秀又聪明机灵,自然是越发的喜欢。隔辈人对孩子都宠溺,更何况是这种情况?况且瀚哥儿难得回一次南边老家,只待了半个多月,老太太当然要把他捧在手心上疼着。 ------题外话------ 嫌弃瘦的亲可先收藏,然后看月光的完结文《庶色可餐》,一百八十万,一次看过瘾! ☆、第二十五回 祖孙情 瀚哥儿听见祖母来了,迫不及待的从学里赶回来,进了二门就一溜小跑,身后的丫头、婆子追都追不上。 “祖母,您可算是来了,瀚儿想您了!”他也不行礼,一头扎进郁老太太怀里,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郁老太太紧紧攥住他的手,又轻轻摩挲他的脸蛋,盯着他细细地瞧。片刻,她才笑着点点头说道:“嗯,长高了,也稍微胖乎了些,现在瞧着才喜庆。” “祖母,瀚儿听说您要来,给您留了好东西呢。”他从怀里掏出个圆鼓鼓的东西,打开包裹在外面的锦帕,露出里面压扁了早就变形的栗子糕。 “怎么扁了?”他见状竟然委屈地哭起来,“瀚儿知道祖母喜欢吃栗子糕,昨个儿特意给祖母留的。瀚儿不知道祖母什么时候到,就贴身放着,想着一见到祖母就拿出来。谁曾想……呜呜呜……” 汗,得亏现在立了秋又是昨天做的,不然这样贴身放着不臭了才怪!这瀚哥儿聪明劲是有,可有时候想法挺奇怪,跟正常人不一样。不过他才只有五岁,众人都以为他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罢了。就像现在,老太太看见变了形发了硬的栗子糕,没有丝毫的不快,反倒认为这是瀚哥儿的孝心。连平常吃东西都惦着她,可见是把她放在心坎上孝敬的。 “多大的事就哭鼻子?祖母明白你的孝心就好。好孩子,你姨母和表兄、表姐们都在,快别让亲戚笑话了。”老太太笑呵呵地给孙子擦眼泪,又把栗子糕接过去递给旁边的嬷嬷,“你的孝心祖母收下,祖母也有礼物给你。” 本来陆嬷嬷揣摩老太太的意思给晚辈备下表礼,姑娘们都是清一水的胭脂水粉,两位少爷是文房四宝加两个状元及第的金锞子。可五少爷给老太太准备了礼物,老太太似乎挺欢喜,这礼物可就得加厚了。 早在瀚哥儿把栗子糕拿出来,陆嬷嬷就朝着旁边的丫头使眼色。能被老太太带上都城的都是她的心腹,那丫头立即明白了陆嬷嬷的意思,赶忙进去翻随身的行李。她找到一幅名画拿出来,悄悄递给了陆嬷嬷。 一套文房四宝加两个状元及第的金锞子,还有一幅严青的真迹,竟是姐妹子弟中头一份。 “瀚哥儿不过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字画,给他白白糟蹋了!”封氏见了忙阻拦道。 郁老太太却笑着说:“谁生下来就是懂的?挂起来日日看,月月看,慢慢就懂了。瀚哥儿聪明伶俐自然无师自通,我还带来一幅字,待会儿找到也送到他屋子里去。” “我家老爷在世的时候常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想来书画也是如此,见得多了自然就通了。老太太好见识,若不是生在闺阁必定有一番作为。”利姨妈大老远投奔自个的妹妹,想得就是沾妹妹家些光。两个姑娘一年大似一年,钰哥儿也马上要参加春闱,都城有人才好办事啊。郁老太太是封氏的正经婆婆,利姨妈再蠢笨也该知道奉承谁。 郁老太太当年待字闺中的时候可是才女,琴棋书画说不上精通,却都知晓一二。她听见利姨妈的话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笑着摇头回道:“姨太太快别笑话我这个老太婆,我不过是认识几个字,没做睁眼瞎罢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会念《女容》、《女德》、《女戒》这三本书就可。姑娘家以后嫁人要相夫教子,谁没事还舞文弄墨,弹琴作画?” 利老爷是个非常传统封建的人,特别崇尚孔学,觉得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姑娘学什么琴棋书画。宛如、宛柔两位姑娘才是正真的只认识几个字,每日不是做女红就是下厨。 老太太这话可不是虚言,而是有例可循。郝、商、朱、贺四大家族中,朱家历代都出大儒,他们崇尚儒家思想,家族的女子全都只读《列女传》之类的书籍。朱家专门出帝师,嫁出去的姑娘都是有名的贤妇,光是贞节牌坊就挣了六座。 朱家的姑娘不管容貌如何,都是天底下最难求的女子。先皇的时候,西北小国的大将军向公主求婚被拒,一气之下带着亲信造反投诚。先皇自然很高兴的接受,还要给他封官。大将军听说朱家姑娘贤淑,便向先皇提出要求娶。先皇竟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说要找朱家家主商量商量。朱家家主竟然不同意,说朱家的姑娘怎么能嫁给一个逆臣?忠臣不事二主,一次不忠次次不忠,朱家的姑娘不容那种人玷污! 先皇委婉的转达了朱家的意见,还答应给他另配一位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可那位大将军心里窝火,求娶公主被拒,求娶一个小小的世家姑娘也不得,这是瞧不起人啊!他一气之下又带着属下造反,在边疆交战一场就躲到两国交界的深山老林里去了。自打那以后,朱家姑娘更是名声大噪,天下所有崇尚儒学的人家纷纷效仿朱家。 可是朱家从未出过皇后娘娘,倒是精心培养姑娘的郝家频频跟皇室结亲,皇上的生母就是郝氏。 所以在都城竟出现两种极端,金家和利家就是例子。 ☆、第二十六回 骨肉连筋 封氏请郁老太太跟利姨妈先稍作歇息,然后有酒席给他们接风洗尘。郁老太太虽说一路之上走走停停还注意休息,可毕竟路途遥远又上了年纪,到了金府应酬了一阵脸上已然露出一丝倦色。 封氏亲自带着郁老太太去东跨院,安顿好婆婆又赶去西北角的秋霜阁。利姨妈只带来两个丫头,她们母子四人正齐动手整理行李之物。 “姐姐先把贴身贵重之物整理好,其余的让奴婢动手。”封氏带了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还有两个嬷嬷过来,“她们往后就在秋霜阁当差,这是卖身契!”说着拿出几张纸交给利姨妈,几个奴婢见状脸色一变。 做奴才的人,卖身契在谁手里,谁就是她们的主子,她们的再生父母。如今卖身契在利姨妈手中,她们的生死就由利姨妈掌控,她们只能用心侍候着。 “这怎么使得?况且我原先在家里做习惯了,身边突然多了这么多奴婢有些不习惯。”利姨妈忙推脱着,“况且我住进来已经是拖累你,长此以往难免传出闲话来,与咱们亲戚的情分有伤。我看这院子的位置极好,能直接通到街上,又跟你们那边有小门隔开。我带着哥儿姐儿照旧过日子,一应开销都自己负责,这才是长久之道啊。” 封氏见屋子里没有旁人,攥住她的手含着眼泪说道:“当初在家里时,咱们姐妹感情最好。后来前后脚嫁了人,虽然不能像在家中一般时时刻刻相见,可心却还是跟以前一样。想当初你知道我生育困难,为我淘换民间的偏方,后来终于怀上瀚哥儿平安生下来。没有姐姐,怎么有我今个儿的风光?这里没有外人,我不妨敞开亮说话,我就是想跟姐姐共享荣华富贵啊!几个奴婢算什么,能照应的地方我一定照应。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无妨,每个月我会让心腹之人送银子过来。对外,咱们就说都是你们家自己开销。” “这……难免让你太破费了。”利姨妈当年嫁人的时候是有些陪嫁,可这些年贴补家里也散得七七八八。剩下一些,她想留着娶儿媳嫁姑娘,若是平常不用自己开销,就能存在钱庄得利息钱!她决定来都城,一方面是为了姑娘们嫁个好人家,另一方面是为了钰哥儿参加春闱,有她妹夫在朝里牵线也好疏通,还有一点就是能得封氏照顾,多少打些秋风好度日。 “你是不清楚我们家里的情况,放着同胞妹妹不贴补,反倒让他们占了便宜!”封氏进来的时候瞧见外屋放着的几个箱笼,心里不由得唏嘘。想当年光是她们姐妹的陪嫁就是十多箱,看样子折腾地差不多了,不知道那些铺子、田地是变卖了还是早就没了。 利姨妈不再客套,想到当初一样的姐妹,现在自己竟然依附妹妹过日子,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姐姐快别这样,孩子们还在外面,让她们瞧见了会胡思乱想。”封氏赶忙劝着,“我知道姐姐心里的酸楚,可这过日子要往长远了看。光是钰哥儿就是前途无量,你的福气在后面。说不定,以后我还要靠姐姐帮衬呢。” “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不过说得我心里宽慰多了。”利姨妈破涕为笑,确实,她在钰哥儿身上有很大的期望。 姐妹二人有不少体己话要说,幸好天长日久,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郁老太太也在说话,她闭着眼睛躺在罗汉床上,陆嬷嬷站在她身旁。她偶尔说上一句,陆嬷嬷就回应。 “你在我身边侍候了半辈子,眼下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服老不行。你也躺下,咱们慢慢说话再睡一会儿。”只有她们主仆在场的时候,郁老太太不怎么讲究规矩。 陆嬷嬷在她对面的榻上靠坐着,双腿平放在上面,挺解乏。 “奴婢真是没用,也没做什么事情就浑身酸疼。” 南北通透的屋子,窗户半开着,微风徐徐吹进来很舒服。郁老太太半晌没言语,似乎睡着了一般。 突然,她又冒出来一句,“四丫头,跟她们说得不太一样。” “奴婢瞧着四姑娘瘦瘦弱弱,说话轻轻柔柔,倒让人生出几分怜惜。”陆嬷嬷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哪怕是老太太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她都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她觑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接着说道:“四姑娘在庄子上住了一年,想来也吃了一些苦,到底学聪明些了。” “大丫头端庄大方,小小年纪就有了主母风范,封氏教养的不错。二丫头贤良淑德,三丫头活泼天真,只要她们肯守本分,应该会有不错的归宿。四丫头……”老太太停顿了一下,“天庭饱满,是福相!” 这是什么结论?一向摸得清老太太脾气的陆嬷嬷也有些疑惑了。老太太对四姑娘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或者是无所谓呢? 片刻,她又听见老太太说道:“封氏送来的丫头你别理睬,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她要是聪明,就不会试图在我身边安插人手。” “或许只是咱们人手不够,拨过来干活罢了。” “嗯,最好不过。”郁老太太翻了个身,之后没了言语。 又过了半晌,陆嬷嬷听见她发出均匀的呼吸,确定她睡着了,这才闭着眼睛小憩起来。 长辈们都在休息,玉仪这些小辈却精神十足。她们凑在一起说话,喝茶,吃点心,还相互送礼物。左右不过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只是图个乐呵。 钰哥儿只寒暄了几句,就回去念书了。她们都是小姑娘,他不在气氛反而更融洽。 他一个人出了春苑,夏荷瞥见稍微迟疑了一下扭身追了出去。 ☆、第二十七回 都城大地方 钰哥儿独自一人从春苑出来,一路往西北的秋霜阁去。眼看还有半年就是春闱,他片刻不敢放轻松。从老家一路过来,他都在念书做文章,不曾有一日懈怠。 他刚刚走到偏僻处,忽闻身后有脚步声,听着似乎是朝着自己而来。 钰哥儿停下脚步,扭身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艳丽的丫头走过来,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子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鼻而来。他觉得有些呛得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表少爷好,奴婢叫夏荷,是四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她忽闪了两下大眼睛,用自认为最漂亮的方式笑着。 四姑娘?钰哥儿想到了那个瘦小的表妹,她打发丫头过来做什么? 钰哥等了一会儿,见夏荷又眨了两下眼睛不言语,心里替夏荷惋惜起来,瞧着好好的丫头怎么有眼疾?倘若夏荷知道自己抛媚眼被当成有病,不知道会不会气个倒撅。 “表少爷每日都要用功念书,虽然这是好事,却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她温柔体贴地说着,“奴婢这里有自制的花茶,调上蜂蜜一起喝,又提神又滋补。”说着掏出一包东西,外面裹着她自己绣的锦帕,上面是交颈的鸳鸯。 钰哥儿接过去,说道:“你回去替我谢过四妹妹,劳她费心了。”说完扭身走了。 额,这是什么情况?还真是个书呆子,连这都不明白。夏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愤地跺跺脚,可心底又生出几分欢喜来。没见到表少爷之前,夏荷只想能从侍候人的奴婢变成被人侍候的主子。若是表少爷粗鄙难看她就认了,可表少爷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怎能不让她惊喜万分! 而且钰哥儿对男女之情丝毫不开窍的样子,证明他没怎么接触情爱之事。这次上都城来,利姨妈身边只有两个小丫头,看样子还是侍候她们娘三的。表少爷身边没有红袖添香之人,这着实让夏荷觉得有机可乘。虽说封氏挑了六个丫头过去侍候,可夏荷自认为她们姿色平平,都不如自己美艳动人。况且她们不过认识几个大字,夏荷还会背几首诗呢。 思前想后,夏荷觉得自己机会很大,所以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钰哥儿的心思只在书本中,哪里知道她心里的弯弯道?而且他身边只有个小厮,平常只负责随他外出,他没怎么跟丫头接触过。他一心以为花茶是幼仪送得,并没有往其他地方寻思。 夏荷抛了媚眼,送了东西,打定主意一定要让表少爷另眼相看。她溜回春苑,见众人都没发觉她去而复返,不由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幼仪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言语。 韵仪正跟宛柔介绍都城的风土人情,“青岩寺的后山有一大片枫树,再过些日子正是赏红叶的好时候。到时候咱们求了祖母和太太,让她们带着咱们去进香,顺便欣赏红叶。每年一进九、十月份,青岩寺的香客就多起来。青年才俊最喜欢唤上三五好友去那里赏红叶,吟诗作对,谈古论今。那些世家小姐也喜欢去,就连那朱墙里面的贵人也去过!” 沧州可没有枫树,也没什么世家小姐,更连贵人的字眼都听不到,宛柔和宛若听了满脸都是向往和期待。她们姐妹跟母亲常年在家里操持,又在小地方住,眼下听见韵仪的话,才觉得原来生活另有一片天地。 她们姐妹几个叽叽喳喳说得热闹,那边封氏打发丫头来催,说是让远道而来的姐妹稍微休息一下,往后有的是时间腻在一起。宛若、宛柔两姐妹听了跟众位姐妹告辞,二人并肩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欣赏园子里的精致。 她们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是她们从沧州带过来的,是姐妹二人的心腹。 “姐姐,姨妈家里真是富贵。我瞧着几个表妹的手都是白白嫩嫩,细致光滑,哪里像咱们姐妹的手,上面除了针眼就是小茧子。看情形,再听她们说话,竟然每日就是呼奴唤婢什么事都不用做。二表妹喜欢做红女,可她做不做,做多少,完全凭自己心情,哪里像咱们?原本我以为姑娘家个个如此,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了。”宛柔是妹妹,性子稍微活泼些。她在家中的时候,偶尔也抱怨活多要做到半夜,累的眼睛、手腕子、脖子都酸疼。 第11节 宛若今年十三,已然是大姑娘了,她瞧了妹妹一眼回道:“虽然咱们现在人在都城,可家还是那个家,日子还得照之前那样过!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守得住本分,耐得住寂寞才能成为贤妇。你不用跟表妹们比,家风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要我说该入乡随俗才是。”宛柔不服气的撅撅嘴巴,小声嘀咕着,“我看大表妹架子上放着好多书,书桌上还有她写得诗,角落里放着琴,肯定是多才多艺。大表妹虽然才十一,却隐约露出美女的模子,再加上姨妈家里富贵,以后肯定会找个好婆家。我就不信,她就不能成为贤妇?” “不知道羞耻的丫头,怎么什么都敢说!这样的话当着我的面说一次就好,下次再说我会回禀母亲,看母亲动不动家法。咱们利家的家风如此,别以为到了都城就没有人约束。要是你犯了家规,被族里的长辈知晓,看他们不责罚?”宛若板着脸教训妹妹。 利家特别注重兄道友弟道恭这一套,即便是姐妹之间也要讲究伦理。姐姐管教妹妹很正常,做妹妹的不能顶嘴! 宛柔听见这样一番话撇撇嘴,不敢再顶撞,可心里是不服气的。 ------题外话------ 推荐好友爱吃香瓜的女孩的热血宠文《王牌军医重生十六岁》 2033,未日后的人类不足三十亿,联合众国发布世界公约: 公约1。一夫一妻终身制,违背者将受到严厉处罚,不论身份种族。 公约2。二十八岁未配偶者,将革除一切职务,不论身份种族。 公约3。每对夫妻必须拥有三位子嗣,不达标着将由“技术”部门辅助完成,不论身份种族。 公约4。…… * 杨光是部队里的王牌军医,她在参加靳成锐这位最年青的将军葬礼上收到一份遗书,就在她遗憾时,一颗子弹让她回到八年前。 这年杨光十六岁,靳成锐二十四岁,一切都还来得及,默默爱了四年的男人还未配偶,她可以主动出击。 只是这个号称z国最强战神的冷峻男人,怎么就这么难追呢? ☆、第二十八回 母慈子孝 金振业特意从衙门早回来些,一进二门就直奔东跨院。郁老太太睡了一个时辰,又梳洗喝茶,正跟封氏说话。 “母亲!”金老爷看见老太太忙唤了一声,随后跪下给老太太磕头,“母亲一路可好?到了这里可还习惯?这院子可合心意?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儿子、儿媳,千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眼瞅着过了而立之年,闺女、儿子一大群,快起来说话!”陆嬷嬷听见老太太的话,赶忙过去亲自把金老爷扶起来。 金老爷又到母亲近前嘘寒问暖,从什么时候动身,到一路之上发生了什么事,可有水土不服、晕车晕船等等,事无巨细。老太太一一回答,偶尔落下什么陆嬷嬷一旁补充。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满眼都是慈爱和欣慰。都说十指连心,金振业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惦记?只是老太太习惯了南边的生活,故土难离,这才一直没搬到大儿子这边住。现在金家二、三房也打算迁进都城,她这才提前来了。 封氏见她们娘俩说得近乎,站起身告退说要去厨房瞧瞧,老太太让她去了。 “你媳妇儿安排地非常周到,把内宅打理的也井井有条。打我进府就冷眼旁观,奴才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能看出她这个当家主母的手段。”老太太说得是实话。 金老爷听了赶紧笑着回道:“她一向心慈手段,对待下人从不苛责,对几个孩子也是一视同仁。府中上下人等,对她敬大于畏。只是有些刁钻奴才难免拿捏住这一点,背地里搞鬼。母亲来了就多教教她,省得以后出乱子让人笑话了去。” 老太太倒是不认同儿子的话,封氏怎么瞧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别以为她在南边老家就什么都不知道。要是连自己大儿子家里的事情都摸不着风,她这好几十年的主母岂不是白当了?几个孩子的衣食住行表面上看是完全一样,可到底是有些不同。只是毕竟嫡庶有别,只要封氏做得不太过分,别让外人说出闲话伤了金家脸面,她这个老太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早早就交出了管家的权利,为得就是过清闲享福的日子,只要儿子、媳妇儿都孝顺,她什么都不打算管!人家夫妻和顺,她这个婆婆何苦做恶人?况且这么多年,封氏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姨娘不压制就会容易宠妾灭妻,庶女、庶子不打压就容易生出些不应该有的心思。谁家不是有一堆烂事?能捂住别把脸丢在外面,这就是当家人的厉害了! “我早就不管事了,哪有什么可以教她?我知道你的意思和顾虑,你放心,你们照旧按着你们的方法过日子。我不过是占个院子,吃口闲饭罢了。”郁老太太可不想夺了封氏管家的权利,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母亲这话说得儿子坐立不安啊。”金老爷站起身,满脸都是惶恐,“父亲走的早,母亲拉拔我们兄弟三人,姐妹两个不容易。那些年,府中内外所有事情都要母亲一个人操持,虽有族里长辈依仗却不能事事麻烦。儿子打小心里就有个定论,只要有母亲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搬到都城这些年,离开母亲,儿子心里始终不踏实啊。眼下母亲来了,主心骨又回来了,怎么能说是吃闲饭呢?” “你不用慌张,且听我说完。什么是真正的孝顺?都说女子要三从四德,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活到这把年纪,想要从一次自己,你若能顺着我的心意,就是孝顺了!”郁老太太年轻守寡,虽然日子过得富裕,却吃了不少常人不知道的苦。看着儿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儿女满堂,她自然就退了后。 金老爷听见母亲这话就不再提管家之事,毕竟这里是都城,老太太人生地不熟,这家确实没办法管起来。 封氏亲自去厨房看菜式,准备地差不多又亲自回来请老太太,利姨妈那边也着人去请。 当晚,他们齐聚在碧水阁,给老太太和利姨妈一家接风洗尘。碧水阁建在小小的湖中央,东西有回廊通到岸边,临湖的窗子全都打开,一边吃酒聊天,一边赏水赏荷赏月,倒是别有一番情调。 都城的秋天来的晚,虽然已经是立秋天气却不怎么凉,早晚连长袖都不用穿。水中的凉气渗到亭子里,倒让人觉得惬意。 亭子里放了两桌,金老爷带着两个儿子和钰哥儿一桌,老太太跟女眷另外开一大桌。封氏不敢入座,站在老太太身旁准备侍候着。老太太见了笑着对利姨妈说道:“你这个妹妹最是孝顺,她人虽不在南边,可事事都想得周到。只要是听见我喜欢什么,费力淘换来大老远打发人送过去。” “为人子女是应该的,也是老太太调教的好,更是老太太的福气。我倒想孝敬婆婆,可她老人家没老太太福大。”利姨妈也笑着回道。 “这你就不懂了,她是享不了人间的福,到天上享福去喽。”老太太今个儿高兴,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老天爷看我不配,所以才留我在人间活着。” “那还是别得老天爷青眼,您就长命百岁的活着!”众人听见这话都跟着笑起来。 老太太这才扭头对封氏说道:“你不是新媳妇,我不是恶婆婆,规矩守一会儿意思一下就成了。这里没有外人,咱们都坐下好好吃几杯酒,再说说话。” 既然老太太这样说,封氏只好告罪坐下。茶点撤下,丫头们开始上菜。老太太见桌上大部分是自己喜欢吃的菜,而且都是南边的口味,便知是封氏用心安排,不由得暗暗点头。她不得不承认,封氏办事、说话轻易不会让人挑出错处,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题外话------ 她是墨家受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墨家千金,气质非凡,出尘绝艳。——墨懒懒 他是在一场意外中被墨家捡回去的男孩,身世神秘,风华绝代。——墨染忧 她是他的命,他爱她宠她成瘾。 墨懒懒,人如其名,懒的出奇,别想要跟她沟通,因为她懒得跟你说话,只要能坐着她绝不会站着,只要能躺着她绝不会坐着,所以通常看到墨懒懒的时候,一定是以某人抱着的出场模式。 当懒病青梅遇上极暖竹马,懒度再次升级,千言万语,一个字,抱! ☆、第二十九章 钰哥儿 金振业先到老太太这桌给母亲敬酒,说了些吉祥话然后一饮而尽。 老太太见状笑着说道:“我到底是上了年纪,跟他们小孩子比不得,就是你也要适可而止。你们不必挨个敬酒,大老爷一个人权作代表了。”后面这话是对大伙说的。 “母亲说得极是,我们自然领命照做。”金老爷又笑着对钰哥儿等人说道,“你们就别让老太太受累了,都是一家人太讲规矩未免拘束。就是我,也不要你们敬酒,坐着好好吃几杯就成了。” “老太太和姨夫的话我不敢不从,只是初次到都城来,万事都要老太太、姨母、姨夫照应,于情于理晚辈都要表示敬意和谢意。老太太和姨夫、姨母不用相陪,我自干三杯为敬。”钰哥儿站起来,一番话说得得体又大方。 看着他喝完三杯面不改色,金老爷拍拍他的肩膀,满眼夸赞道:“好样的!想要在朝堂上有作为,光死读书可不成。男人嘛,少不得跟同僚们应酬,太过死板到哪里都吃不开。” “家父仙逝,没有长辈教诲难免会行为有偏差。如今我们一家在姨夫家里住着,若是我有错处,还请姨夫不用顾虑,直接教训才是外甥的福气。” 这话说得讨喜,金老爷听了觉得浑身舒坦,看着钰哥儿又多了几分喜欢。上都城这一路,老太太跟钰哥儿接触不少,早就喜欢上这个不卑不亢,读书勤奋又识礼的后生,眼下见到他行事,不由得微笑颌首。封氏和利姨妈都是满脸带笑,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外甥,她们自然觉得脸上有光彩。 幼仪见了倒是对这位表兄多看了两眼,上一世的他中了二甲第六名,入了礼部为官,接下来的几年一直稳步上升,在同僚之中名声不错。看样子不是他进了官场才学会做人,而是原本就是个会交际的人。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会交际能察言观色。而且他们性格中带着憨厚,让人不设防,即便是拍马屁溜须的话,从他们口中说出来也让人觉得实在可信。其实也没必要防这种人,因为他们把凡事都看的通透,却不会事事点破。他们固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即便是损人利己的事也坚决不去做。他们骨子里骄傲,不屑与小人为伍,更不屑做那些上不去台面的龌龊事。他们是天生的世俗君子,走平民贵族范。 站在幼仪身旁的夏荷也一直用眼睛觑着利钰,觉得他越发有股子男人味。她留心瞧着,看见钰哥儿夹什么菜,夹了几次都细细记在心上。 这钰哥儿酒量不错,可都城的二锅头比沧州的竹叶青要浓烈的多。前几杯酒灌得太猛,眼下觉得有些头晕。他假借如厕离席,出了碧水阁被冷风一吹,五脏六腑开始翻腾。他连忙走到旁边僻静处,扶着大树吐起来。 “表少爷,奴婢这就取茶水来。”丫头晚晴看见他离席就跟着出来侍候,她原本是封氏身边的二等丫头,眼下被利姨妈安排在钰哥儿身边。她看见主子呕吐,赶忙折身回去取茶水。 钰哥儿点点头,挪了几步坐到大青石上。突然,一杯温热的茶水递过来,钰哥儿接过去漱口,一方锦帕又递过来。钰哥儿擦擦嘴角,瞥见锦帕上面的鸳鸯戏水觉得有些眼熟。他一抬眼,这才瞧见眼前的人并不是晚晴。 瓜子脸尖下巴,眼睛大大的,怎么有些眼熟呢?或许也是新来的丫头吧。 “表少爷,你不记得奴婢了?”夏荷面露失望委屈之色,像个弃妇一般,“白天才见过表少爷,奴婢还送了亲手做的花茶和锦帕。” 花茶?钰哥儿一怔,随即想起来,那不是四妹妹让她送过来的吗?他在男女之事上不通,却并不代表他蠢笨。况且他父亲家教甚严,崇尚儒家思想对他影响很深。在他看来,女子就要深入简出,千万不可失了德行。可眼前这丫头竟然私相授受,花茶倒还罢了,那锦帕上还绣着鸳鸯戏水,真是有伤风化! 白日的时候,他就觉得四妹妹此举欠妥,如今看来却是这丫头自个儿的主意,她到底想做什么?钰哥儿刚刚到金府,不想惹出什么闲话让人非议。况且这丫头是四妹妹身边的人,好得要留些脸面才是。 看着他微微蹙眉,夏荷还以为他喝多了头痛,扭着小蛮腰过去,伸手就要搀扶。 他没料到夏荷竟敢做出这般举动,心里彻底厌弃起来。他拂袖而起闪身躲开,刚想要呵斥就见晚晴端着托盘回来。 她见到眼前这情形眼神一闪,登时有些明白。能在封氏跟前做到二等丫头,肯定不是蠢笨之人。表少爷脸上带着怒意,夏荷神色有些惊慌,有些暧昧,有些……羞涩,明显不正常。 好个夏荷,竟然把主意打到表少爷身上来,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晚晴在心里狠狠诅咒,面上却并未表露,毕竟她对表少爷的秉性还没摸清。 “原来是夏荷姐姐啊。”她笑呵呵的说着,“方才四姑娘说有些凉,想打发人回去取件外套,可没找到姐姐人。” “四姑娘找我?表少爷,奴婢先告退了。”眼下有人在旁边,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更不能做,夏荷只好失望的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晚晴偷偷撇了撇嘴。 夏荷回了碧水阁,看见幼仪身上穿着披风,忙轻声解释道:“奴婢方才有些肚子疼。” 幼仪微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夏荷觑着她的脸色,也没看出喜怒,心里竟有些突突。一年多再见姑娘,她总感觉姑娘像变了一个人,身上隐隐散发出震慑人的气场,让她不敢妄动。如果是外人不知道底细,还会以为姑娘是嫡出小姐。 ☆、第三十回 三个寡妇不同命 酒菜似乎挺合老太太的胃口,每道菜她都吃了两口,尤其最爱那道沙茶莲藕烧牛肉。 “这里面的沙茶味道很正宗,连我这个闽南人都吃得直咋舌。”老太太笑着说道,“我还以为都城的厨子做不出地道的闽南菜,没想到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是都城哪家酒楼的招牌菜?” “不是酒楼的大厨,是府上新请回来的厨娘。她本来就是闽南人,后来随着夫家搬到这里,没想到丈夫病死,因为克夫被婆家赶出来。府中的马婆子跟她相识,知道老太太要来,就介绍到咱们府上干活。我让她做了几道闽南菜,老爷尝了觉得味道还行,这就留了下来。”封氏赶忙回着。 老太太听了叹息的摇摇头,“倒是个可怜人,喊上来我瞧瞧。” 郁氏本就是年轻守寡之人,听见相同遭遇的人难免会心生同情,又听见婆家嫌弃她克夫赶出来,更是觉得她可怜至极。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瘦高的女人走进来。她低着头不敢四下乱瞧,进来就给众人见礼,“老太太,老爷、太太、姨太太,众位少爷、小姐,奴婢给你们请安了。” 声音爽快不扭扭捏捏,听着倒不让人心烦。老太太让她抬起头来,只见她锥子脸,高颧骨,两片薄嘴皮,是个没福气的面相。 “你被夫家赶了出来,跟孩子可有联系?”看她这个年纪,孩子估计也该有二十多了。虽说祖母、祖父做主把母亲撵出去,作为子女怎么能半点不照顾? 岂料她摇摇头,“奴婢并未生养。娘家父母早亡,又没有什么亲人,从夫家出来就承马嫂子收留。后来府中太太让奴婢进府干活,这才算是有了落脚之地。奴婢感激太太的大恩大德,没有什么本事,唯有使出浑身的力气好好做饭报答太太的恩情。别的活奴婢不敢夸口,做菜,尤其是闽南菜,奴婢最拿手。奴婢的父亲做了一辈子酒楼的大厨,奴婢五六岁就给父亲打下手了。” 老太太听闻又是唏嘘,让陆嬷嬷把自己的旧衣裳拿来几套给她穿,又打赏了一吊钱。虽说是旧衣裳,不过是往年裁剪的,却根本就没上过身。这趟老太太从南边过来,是打算扎营扎寨不走了,带了十几口大箱子,但凡是能带走的都装了进去。 看见老太太开赏,封氏也吩咐人拿了半吊钱过来,利姨妈见了有些坐不住。 老太太见状笑着说道:“哪能让姨太太破费?你带着哥儿姐儿安心住下,府里不缺你们娘几个儿的用度。” “虽然老爷不在,可是我们娘几个儿的生活倒是无忧。虽说我们姐妹是至亲,老太太和大老爷又都是认亲大方之人,可分开过日子才是亲戚长处之道。”利姨妈说话慢声慢语,听声音就是个温和人。 封氏也笑着说道:“她们家不至于此。我姐姐是实诚人,要是她遇见难处,肯定会言语。” 老太太听了这才作罢,接着又对封氏说道:“我跟你家老爷说过了,我院子里有个小厨房,你让厨娘过来就成。我带过来四个丫头,两家陪房,另外还有陆嬷嬷,她们的月钱自然不用你管,就是院子里一应花销全都不必动用公中的银子。” “这……”封氏听了面露惶恐,“老太太这话折煞做媳妇儿的了,难不成自个婆婆吃穿用度还要自己掏腰包?媳妇儿知道老太太不缺银子,箱缝子扫扫都够全府上下过上一年半载。不过也该让我们表表孝心,也省得外人说三道四。” “你的孝心我知道。原来在南边老家住着,我也是自己花银子。我一天比一天年纪大了,留着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到最后还不是分给你们几房?你们三房一共十五个晚辈,七男八女,娶媳妇儿五千,出嫁压箱底二千,我一早就留了出来。” 利姨妈听见这话暗暗在心里算计了一下,五七三十五,二八十六,加在一起就是五万一千两银子啊!老太太才五十岁,看身子硬朗的劲活到八十不成问题,这些年她的吃穿用度还得银子。这么一想,老太太手里最少也得有十万两银子。 这帐谁都会算,封氏算的比她姐姐还快,还仔细。她没想到老太太手里有这么多银子,吃惊之余又想到了老太太的庄子、铺子。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黄白之物都给了隔辈人,那些不动产是要分给她们三房人家。田庄和铺子不比银子,能够分得均匀公平。赶上土质不好,位置偏僻的庄子,不仅不能赚钱还要养活一大庄子的人吃饭,就是个赔钱的东西。 还不等她细想,就听见自家老爷说道:“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母亲不用替他们小辈操心。您就好好享福,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用什么就用什么,手里的银子花光了还有儿子养活。” 第12节 “做什么就都花光了?难不成我吃银子,用银子?”老太太玩笑着说,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利姨妈心里感触颇多。她家老爷去世才三年多,老太太是年轻就守寡一直到现在,可看看她们过的日子多么的截然不同。即便是她到了老太太这年纪,也不会有人家这样阔绰、气派,说话硬气!再者,她得亏听了妹妹的话,明着说自己一家人的用度自己掏。妹妹的正经婆婆都不占她们一分一毫,自己这个娘家姐姐要是全都指望妹妹贴补,到底是让人家说嘴。 众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二更多天。更深露重,凉气也都逐渐上来,老太太让大伙各自回去休息。众人这才散去,各回各的院子。 ------题外话------ 《庶色可餐》 推荐月光自己的完结文,嫌金枝瘦的亲可以去点点。 韩府庶女九姑娘,八岁时和姨娘被太太赶到田庄,三年后姨娘病逝受尽恶奴欺压。两年运筹帷幄,一朝得回韩府,从此步步为营在韩府站稳脚跟。 怎奈封建礼教压死人,她再怎么足智多谋,仍旧要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嫁入名门只求衣食无忧有一席之地,却抵不住暗潮涌动人心险恶,无奈之下只有奋起反击。 她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不说话不代表她是傻瓜,不反击不代表她在害怕,惹恼了她,一样扇坑爹的嘴巴子! 成为当家主母,管教便宜儿子,教导乖巧女儿,收服夫君,一切尽在掌握中! ☆、第三十一回 规矩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就起来了,上了年纪就是觉少还躺不住。起来没什么事做,老太太就跟陆嬷嬷闲话家常,大都是陈芝麻烂谷子。老了,就爱回忆往事。 “老太太,崔姨娘来请安了。”丫头青桐进来回禀着。 崔姨娘是谁?老太太一皱眉头,似乎想不起来这号人物了。旁边的陆嬷嬷忙提醒道:“崔姨娘就是老太太跟前的桂枝啊。当年大老爷回南边,老太太把桂枝给了大老爷带回都城,她本姓崔,是四姑娘和六少爷的生母。” “哦。”老太太这才记起来,想了一下吩咐道:“你让她回去吧。现在她是府中的姨娘,凡事还是照着规矩来。” 青桐出去,见了崔姨娘自然要把老太太的意思转达明白。崔姨娘听了脸上一阵尴尬,跪在外面廊上朝着上房磕了三个头走了。 她知道老太太来了,一心想当面向老太太请个安,也不枉之前老太太对她的恩情。可是她不过是个姨娘,连前都上不去。昨晚上的家宴,封氏说不用姨娘们侍候,在碧水阁外面另外开了一桌。姨娘们跟得脸的管事媳妇、丫头坐在一起。她只能远远的瞧了老太太一眼,连近身都接近不了。 之前她在老太太身边,虽然算不得最得力,却也是能进上房的二等丫头,府中上下人等多少都要给一些脸面。眼下她成了大老爷的姨娘,却看尽了旁人的脸色。 今天一大早,她就偷偷到了东跨院,想着趁没人瞧见见老太太一面。谁曾想,老太太竟然不见,还让她守规矩。是啊,她不过是个比奴婢强不了多少姨娘,即便是为金家生养了两个孩子,也算不得老太太的儿媳妇儿。没有太太、老太太的吩咐,她连请安磕头的权利都没有。 旁人都说她一个丫头出身能做姨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却没感觉出自己有多大福气。如果一切能回到以前,或许她不会再走这条路。她清楚记得,她故意撞到大老爷怀里,当老太太问她愿不愿意跟大老爷回都城时,她害羞的低垂着头笑。 那时的她天真烂漫,听说都城时天子脚下热闹非凡,看见二老爷的姨娘每天呼奴唤婢穿金戴银挺风光。可当她真得到了都城,成了姨娘,她才明白,都城再热闹她也出不去,姨娘再风光终究是奴婢! 看着崔姨娘离去,青桐回去复命,陆嬷嬷听了笑着说道:“当初老太太没白白疼她,还算她知道些好歹。” “倒是比以前懂事多了,看来在老大媳妇儿手下没少受调教。”老太太喝了一口茶回着,“想当年她没死的老子娘在我跟前求恩典,要把她嫁给一个屠夫做正室。偏生她眼光高于顶,竟然看中了老大。她搞得那些个鬼把戏能骗得过谁? 只是当时老大相中了她,偏生封氏又生不出儿子,我这才顺水推舟。这些年,她过得并不随心,老子娘死连面都没见着,连张纸都不敢明目张胆的烧,恐怕她心里是后悔了。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我早就料到她会有今日。” 当初老太太在郁家也是庶出,她死活不愿意给高门做妾,这才下嫁到金家做正室。虽然金老太爷早早去世,却给她留下万贯家财。她的心里是苦,也着实不容易,却能自己说了算不看其他人脸色。这十多年,她更是做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用操心,只享人间富贵,天伦之乐。所以她对乐呵呵自愿给人家做小妾的人,总是觉得愚蠢至极。 “新来的几个丫头怎么样?”老太太又问着。 陆嬷嬷赶忙回道:“干活麻利手脚干净,没有闲着无事喜欢扯舌的丫头。而且她们都挺规矩,没有吩咐不敢到上房来。只是终归在院子里,有个风吹草动就能知道,就像今个儿崔姨娘来请安……怕是瞒不住。” “瞒这个做什么?”老太太意味深长地说着,“猜测有时候比真相更可怕!” 还不等崔姨娘回到自己院子,封氏那边就得了消息。她正在洗漱,打算一会儿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听见这话脸沉下来。 “太太不用理睬,老太太都没见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如此没规矩没深浅,老太太必定会厌烦。”钱嬷嬷一边递毛巾一边说着。 封氏接过去,擦擦手说道:“老太太是没见她,可现如今大伙都想起她曾经是老太太的丫头了。往后我这个主母凡事都要高看她一眼,不然就是对老太太不敬!好个崔姨娘,以前没看出她是个心机深的。” “她哪里有那么多心眼子?或许只是想给老太太磕头请安,毕竟曾经是主仆一场。”钱嬷嬷看着崔姨娘进府,生孩子,这些年下来对她多少有些了解。在钱嬷嬷看来,她不过是个上不去台面的市井泼妇,没有半点见识可言。太太脑子转得快,眼睛一眨恨不得有一百条道,崔姨娘——望尘莫及啊! 封氏也知道崔姨娘是个没脑子的主,可却不敢太大意,让钱嬷嬷关照易水阁里的丫头、婆子,随时注意崔姨娘的动向,一有反常马上回禀。 幼仪也知道了崔姨娘去东跨院的事,冬雪出去远远的看见崔姨娘从院子里出来,似乎还抹着眼泪。 一大早去东跨院见老太太,还抹着眼泪出来,八成是过去请安被拒了,幼仪一下子就猜中。她不由得为崔姨娘的头脑感觉担忧,难为她这么多年在金府混日子,还能生养出锦哥儿来。本来她是老太太赏给大老爷的丫头,论理说,应该是姨娘中第一人,她却混到最末等。如今老太太刚到,她就迫不及待的靠过去,让封氏怎么想?让满府众人怎么想?没有那个头脑和手段,却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这不是作死嘛! ------题外话------ 《首席法医嗜宠神探妻》月清歌 ? 新人新作,给未来大神一个机会,大伙帮忙收藏一下。o(n_n)o~ ? 【顶级女神探+首席男法医+可爱超忆宝】 ? 这是她,清冷,孤绝,睿智,犯罪心理学家,刑侦大队队长。 ? 这是他,腹黑,邪佞,恣意,首席法医,痕检专家。 ? 她说:你的身材比例完美,腹肌结实,躺在验尸台上会十分赏心悦目。 ? 他说:验尸台是我的地盘,你要看,我躺在床上让你看够。 ? * ? 案件诡异,人心难测,她穿梭其中,自得其乐; ? 不善言辞,情商之低一如她对推理的得心应手,两者皆让人瞠目结舌。 ? 强迫症、恐惧症、妄想症、巨诺曹症、人质情结、人格分裂… ? 她对精神病的喜好同比她对傅凌帆的爱意,两者不可缺其一。 ? ☆、第三十二回 做梦 虽说老太太一再申明自己不会管内宅的琐事,封氏还是捡重要的回禀。老太太果然一律不理睬,还一副懒得听的模样,封氏这才像往常一般自己做主了。 不过家里多了婆婆,自然要多出不少事情。每天早上,封氏跟玉仪等人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各自回去用早饭。老太太喜欢瀚哥儿,每每要留下用早饭,封氏打发人把瀚哥儿的饭菜端过来,还少不得再烧两样熟烂的孝敬老太太。 饭后,管事媳妇儿挨个回事,封氏处理内宅事务。内宅里面看似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琐事一大堆,那些整日在朝堂之上做大事的爷们未必能应付得了。 府中一共有三位姨娘,两位哥儿,四位姐儿,大丫头、小丫头、管事媳妇、嬷嬷一大堆,每人说一句话,做一件事,汇拢到封氏这里就是一大堆。更何况当家主母不仅仅要处理府中的杂事,还要做好贤内助。 金振业在朝里为官,又要跟很多皇商打交道,再加上金家本身有买卖,所以接触的人三六九等。封氏熟记所有亲戚、朋友、商户、掌柜的姓名、生辰,家庭情况等等,这么多年应酬下来没有半点错处。 中午吃罢饭,封氏要到老太太这边说说话,等老太太午睡也回去小憩一下。下午要去利姨妈那边坐坐,等瀚哥儿回来细细询问他的一天功课,然后到厨房安排晚饭。吃完晚饭,她还要去老太太那边看看。 这一天安排的满满的,封氏忙得脚打后脑勺。 偏生这两天事情都赶在一起了,先是内务府程大人的夫人过生辰,接着是礼部侍郎给小妾生的孩子办满月,还有个皇商开了个新铺子。 外面的事情消停下来,老太太也歇过乏来,提出要去青岩寺进香。封氏又赶忙安排,自然要带上利姨妈一家。利钰跟管家骑着马在前面开路,老太太等人坐着马车在后面慢行。 一辆马车最多只能坐三个人,幼仪跟利家姐妹一辆车。宛柔显得很兴奋,一路之上总是偷偷把车帘揭开,宛若说了她两次,她才收敛些。 上一世,利姨妈根本就没来都城依附金家,所以幼仪对这两姐妹不是十分了解。只隐约听说大姐儿嫁了个落地的秀才,婆家有良田千顷,田庄五六座,吃穿用度不必劳心,夫妻和睦子女孝顺一辈子没什么糟心事;二姐儿嫁给沧州知州做继室,自个没生养,跟继子们的关系不好,经常回娘家抱怨日子过得不顺心,最后夫君先去,那几个儿媳妇儿连面子活都不愿意做,把她这个继婆婆送到田庄上“休养”,没几年就死了。 眼下看宛柔的言谈举止,细枝末节,可以看出这位二表姐是个心气高的主。虽然利家家风严谨,对女孩子约束较多,却没有磨灭掉她骨子里奔放的性格。尤其是利老爷过世这三年,利姨妈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钰哥儿身上,她又渐渐大了,心思越发的多起来。 “四妹妹,这次去青岩寺进香,会碰到那些世家小姐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跳动着幼仪熟悉的火焰,虽然一瞬即逝却被幼仪捕捉到。幼仪似乎看见了多年之前的自己,那个整天做着白日梦想要嫁入高门的不自量力的傻丫头。 她哪里是想见什么世家小姐,分明是想要结识那些世家子弟。不过这种想法还真是幼稚可笑,她以为世家子弟是街边的庄稼、青菜,只要一路过就能碰见?虽说都城相对开放,允许各种学派、思想百花齐放,只要不是崇尚儒学的家族并没有那么封建,但也是男女有别,讲究一定的规矩礼法。正经人家的大家闺秀,身边有一大堆丫头、婆子,一出门更是如临大敌,怎么会跟外男碰面? 况且她凭什么这么自信,世家子弟在茫茫人海中单单看见了她,然后就一见钟情非娶不可?这话说起来就是个笑话!想当年,幼仪谋划了多久,最后才找到亲近姐夫的机会,若不是有一层亲戚的关系,这个机会也不会有! 幼仪笑了一下回道:“我陪着太太去青岩寺才两次,反正是没碰到什么世家小姐。不过上次我恍惚听见第二天封山什么的,估计是那些世家有女眷上山进香。” “青岩寺又不是她们家的,她们要是进香就不许别人上山了?”宛柔听了撅着嘴巴说着,“这样霸道,难道就没有人管一管?” “噗嗤~”幼仪听见她这话笑了。 她被笑得一怔,随即有些恼意,“四妹妹觉得我说得话很可笑?虽然我打沧州过来,那是个小地方,不过天下之大莫非皇土,还能有两个律法不成?” 宛柔的父亲利老爷是沧州知县,是那个地方的父母官,在沧州可是说话有份量。而且利老爷颇有盛誉,连带着她们姐妹也名声在外。沧州地界的人都知道,利老爷家里的姑娘善女红,懂厨艺,宜家宜室。她们姐妹还没及笄,就有不少媒人上门提亲了。 宛柔自恃甚高,可到了都城,自信、自傲却被碾得稀巴烂。比样貌,她自认不输金家四姐妹,可衣裙没有人家漂亮,首饰不如人家的华丽,自然就减采几分。比才情,她却望尘莫及,只会红女、厨艺,手上的皮肤粗糙起茧子,稍不注意身上就有油烟味。 她心底甚至开始埋怨自个母亲,如果能嫁得像姨妈一样好,她也会过上表姐妹一样的日子!现在抱怨没有用,只能靠嫁人来改变命运了。 她对玉仪等人既羡慕又嫉妒,还有深深的自卑,或许心底里还有那么一丝恨意。 眼下她问幼仪话,幼仪竟然笑了,这让她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若是正经表妹玉仪这样也就算了,她四姑娘算什么?不过是个庶出罢了,也敢要自己的强! ☆、第三十三回 封街 幼仪笑不是在笑话宛柔,而单纯只是因为她的话挺有意思。可是宛柔误会了,她有些恼羞成怒。在她看来,幼仪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她的正经表妹只有玉仪一个人而已!虽说眼下她们家在金府暂住,可也轮不到幼仪笑话! “宛柔表姐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话说起来有意思罢了。这青岩寺还真是她们家的!”幼仪笑呵呵的回着。 宛柔听了愣住,不明白她的意思。 幼仪见状耐心地解释起来,“听说很久很久之前,青岩山上并没有寺庙。有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云游和尚,经过这里竟然不走了。他在山上找了个山洞住下来,不分黑天、白夜对着旷野讲经说法。上山砍柴、打猎的百姓见了都传为笑谈。没想到,几天之后,他们竟然发现和尚的四周围满了小动物,就连财狼都远远蹲着收起了眼睛中的凶光。 他们觉得和尚是仙人,奔走相告,山下百姓纷纷上山叩拜,一时之间竟然让青岩山变得比闹市还要喧哗。城里信奉佛祖的达官贵人陆续前来,就连朱家的家主都不惜亲自步行上山请教。他跟和尚谈经论道三天三夜,最后竟然剃度出家,拜和尚为师。 朱家上下听闻此事都惊慌失措,几次派人上山相劝,还有后辈在山下长跪不起,甚至惊动了当时的皇上。可是朱家家主出世的决心坚定,不管怎样都不改变主意。时间一长,众人不得不接受。后来,朱家出银子建了青岩寺,朱家家主成了主持,那个云游和尚却走了。 历经百年,主持早已经换了人,可朱家每年都要投入大笔银子维修,郝、商、贺三家也都捐了不少香火钱。若说青岩寺是四大世家的家庙,估计都城的人没有人会反驳。” 第13节 宛柔和宛若听得入了迷,“比戏折子里面写得还好看,不过是谁编得吧?” “天底下还没有谁会编排朱家人。”幼仪这话倒是实话,都城朱家那是百年望族,族中不管男女都是礼仪的典范,前后出了三位帝师,五位言官,翰林学士数人,更是专出烈女孝女。 宛若点点头,她在家里常读《列女传》,里面就有朱家女的故事。那是她仰望的榜样,听见幼仪说青岩寺原本是朱家的家庙,竟然多了几分向往。 金府的马车直接往东边去,走到闹市突然停住,隐约听见前面似乎有不和谐的喧哗。宛柔揭开车帘往外面探头,吓得宛若脸色一变。、她一把拉回妹妹,低声呵斥道:“这里比不得家中,闹市来来往往都是人。倘若被不相干的闲杂人等看见,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我只打开一条缝,哪里就这么巧被人看了去?”宛柔不服气的回着,却不敢再往外面探头,只竖起耳朵听着。 不一会儿,前面的封氏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前面官差封路让车夫绕道而行。这里是闹市区,街边都是做小买卖的摊贩,两边一家挨着一家的商铺,有卖胭脂水粉,有卖布料,有酒楼,有赌坊,还有茶楼……应有尽有,从来没听过封这里的街。 都城的道路设计很合理,绕着城墙是一圈宽敞的马路,外地往来过路的马车或是朝廷有重要庆典需要仪仗队都从那里经过。这样就不用影响百姓正常生活,还不容易造成拥堵和事故。现在竟然有官差封路,那肯定是官家的事情,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幼仪也在心里疑惑,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上一世这个时候发生过什么大事。马车往旁边胡同里拐,两边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前面虽有家丁开路却不能快行。 宛若紧紧攥着妹妹的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她会突然揭开车帘往外面瞧。没想到幼仪却把车帘揭开一条缝,朝着闹市那边望过去。只见一大堆官兵严阵以待,里面似乎还有穿着盔甲的御林军,她不由得心下一惊。 道两旁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他们被官差阻隔在外围,只能找高地势远远瞧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闹市区那边,谁还会注意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况且幼仪不过是个才八岁的孩子,长得又瘦小,越发显得幼稚,有人瞥见也没当一回事。 “看见没有,连御林军都不敢管!”有人大声议论着,“这次的事情闹大发了,估计要惊动圣上了。” “你小点声,被官差听见可不得了啊。人家再怎么打架都是丢不了性命,再治咱们一个大不敬的罪过,可够咱们喝一壶了。”旁边有人放低声音说着。 幼仪听见一皱眉,谁在打架竟然惊动了御林军,看样子还不敢上前拉架都只围着观看。马车继续缓行,郝家、皇子什么的字眼飘进她的耳朵。 “四妹妹,还是别瞧了。”宛若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打架这样的事情太吓人,不是咱们姑娘家能听的。再说还惊动了官府,看样子事情不小,咱们还是能远尽量远一点。” 幼仪这才放下帘子,旁边的宛柔早就按耐不住,赶忙问道:“四妹妹,那郝家可是四大世家之首的郝家?” “敢跟皇子打架,除了郝家的世子,估计不会有旁人。”幼仪想了一下回着。 宛柔听了眼睛一亮,脸上露出雀跃激动地神情,“这得多牛,才敢当街跟皇子打起来。那些御林军连拉架都不敢,看来这位郝世子根基不浅啊。都城真是个光怪陆离的大世界,什么样的稀罕事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不知道这位郝世子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妹妹这是想挨罚吗?正正经经的姑娘家,要死不死的议论人家男人的年纪、长相,简直是……简直是有伤风化!”宛若低声骂着,打断了她的话。 “这里不是没有旁人吗?只要四妹妹和姐姐不说,谁能知道?”她不在乎的嘟囔着,瞥见宛若脸色难看,又说道,“好啦,我知道了。”然后一副闭嘴不再说话的样子。 ☆、第三十四回 白皮签 马车绕着胡同走了半天,这才从东边绕道西边,又沿着西城墙底下往东边走,出东门直奔青岩寺而去。出了城,马车的速度才提上来。因为在城里耽搁了一阵子,封氏怕日落之前赶不回来,吩咐马车尽量快些。 约莫半个多时辰,马车停在青岩山脚下。往山上走并没有大路,马车根本就上不去,众人只能下车步行。 封氏早就准备好了软藤椅,让老太太坐在上面。几位姑娘都戴上了轻纱斗笠,被丫头、婆子搀扶着沿着山路上行。路边是郁郁葱葱的绿树,树下绿草凄凄,其间点缀着五颜六色不知名的小花,偶尔还可看见有野兔、小鹿惊慌失措的窜过去。 众人上到半山腰,就瞧见一大片巍峨雄壮的庙群。前面是大殿,两边有偏殿,再往后还有三层殿宇,最后面是两排厢房,应该是僧侣们休息住宿的地方。 今个儿是十五,不是什么菩萨、佛祖的诞辰,所以香客并不多。封氏见大殿里没有旁人,这才让姑娘们去了斗笠,佛祖面前戴着终归是不敬。 大殿正中央是如来佛祖,旁边列着观音、文殊等菩萨。如来佛祖的坐像高约九尺,宽六尺左右,通身金灿灿,听说是纯金打造。光是这一尊就值不少银子,更别说大殿里面雕梁画栋,地面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大柱子上面的龙凤都是嵌金的。 老太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跪在蒲团之上,诚心诚意的叩拜起来。众人赶忙随后跪下,封氏和利姨妈分别在老太太左右,其他人等在后面一排按年纪排开。 老太太听说青岩寺的签很准,就在佛前摇了一卦,是上上签。上面写着“富贵花开,余庆绵延”八个字。 “好卦!”利姨妈笑着说道,“都说青岩寺的签灵,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这八个字说老太太再贴切不过!” 老太太听了越发高兴,让她们也都抽一签瞧瞧。韵仪几个早就跃跃欲试,听见这话赶忙摇卦。玉仪抽中个上签,心中十分满意,那签上的寓意也挺吉利。宛柔也抽中上签,上面画着一缕浮云,写着“彩云逐月”四个字。 “看来柔儿这丫头将来要有出息,注定要做人上人啊。”封氏笑呵呵的说着。 “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大出息,只求着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一辈子罢了。”利姨妈的两个姑娘快要及笄,眼瞅着要找婆家了。可她在都城人生地不熟,只能靠着封氏出入内宅带着她们。放出些风在外面,才有媒人能上门啊。 宛柔脸一红,低下头,在长辈面前,她可不敢像私底下那般放肆。 众姐妹都抽完了签,运气最差的也是个中签,倒是幼仪还在那里捧着签筒摇啊摇。众人自然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见她眉头轻蹙,喃喃自语道:“怎么又是个白签?事不过三,要再是白签我就不抽了。” 随着她话音落地,一只签也应声落地。幼仪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眉头越发皱得紧了。 “看样子是佛祖不喜欢我,连个暗示都不肯给。”她失望的把签放回签筒,站起身来。跪了半晌,腿都麻了,最倒霉是连个好兆头都没得着。 签筒里总是放着一只白皮,上面光秃秃什么字都没有的签。既然是抽签,自然是想要知祸福,预吉凶,不知为何签筒里会放这样一只白皮签。也没有人问过,或许极有有人抽中它,亦或者抽中了再抽一遍便是了。 旁人都不觉有他,反倒是老太太走了心。她笃信佛学,在南边的时候家里还有个小小的佛堂,每日都要诚心诚意的诵经叩拜。这次到都城来,那些供奉的菩萨也都带来了,就放在她的内室之中。 连摇三次都是白皮,这到底是在预示着什么呢?她不由得多瞧了幼仪几眼,梳着双髻,上面系着五彩的彩绫子,此刻正撅着小嘴一股子幼儿的天真模样。她一直觉得自个这四孙女并不出众,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股劲,扔到人堆里一眼便能挑出来。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眼缘和气质吧,不知道四丫头长大之后会生成什么样子。崔姨娘五官很美,行动间媚态十足,只是一说话,一行事难免就漏了陷。这丫头若是好生教养,怕是会很出挑。 在大殿拜完,众人又往各个偏殿去,每个菩萨跟前都上香,一个都不落下。一圈拜下来,竟然接近晌午了,自然要留在庙中用斋饭。封氏一年到头也要来青岩寺几趟,还在这里给瀚哥儿点了一个二斤的海灯,祈祷佛祖保佑他平安健康的长大。 这里的小和尚对封氏有些熟悉,引着她们去了封氏常去的厢房休息,让她们稍等片刻去厨房看斋饭了。 封氏等人一路爬上山,没有歇息片刻又四处叩拜,这一番下来都有些疲惫不堪了。她们几个人一个厢房,或在榻上,或在炕上,都找地方躺着小憩起来。等到用吧斋饭又吃了茶,这才又精神起来。 青岩寺后院有一大片枫树林,一到这个时间满树的红叶摇曳,时常有人来观赏。几个小姑娘早就想去瞧瞧,就在老太太和封氏跟前央求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也好赏个梅,看个景。现在老了,宁愿找个清静地方躺会儿也不爱动地方。”老太太看着膝下几个孙女撒娇的模样,笑呵呵的说着,“姨太太,就放她们姐妹去吧。丫头、婆子多跟些,再请庙里的小和尚照应些,不会有什么事。” 利姨妈自然要答应,封氏也不敢说什么,只把丫头、婆子细细吩咐,又把姐妹众人仔细叮嘱,看着她们把斗笠戴好才放人。 ☆、第三十五回 倒霉催的 金家四姐妹并着利家两姐妹一同去了后山,前面有小沙弥带路,左右有丫头、婆子簇拥。远远瞧着一大群,看穿衣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富家小姐,偶尔有人经过也都绕开些。 眼下不是枫叶最红的时候,前来观景的人不多。满树都是红黄相间,偶尔还能看见零星绿色跳出来。利氏姐妹哪里见过这般景色,不由得连连赞叹。 “现在不是最好看,再过半个月,漫山遍野都是火红一片。”韵仪笑呵呵的说着,伸手垫脚摘下一片金黄的叶子,“把它拿回去,压在纸里一段时日,等里面的水分都没了就可以做成漂亮的树叶书签。书本上的纸墨加上枫树叶特有的淡淡清香,闻起来能提神明目。” “难怪大妹妹说三妹妹是姐妹之中最雅致的人。”宛若听着这话笑了,也捡了一片枫树叶子放在近前闻起来,“我闻到这股子香气,首先想得是晾干放进枕头里,或者是考虑做菜的时候放一些提味。可见我就是个粗人,一天到晚只配跟针线、灶台打交道。”她虽这样说,可神色自然,丝毫没有半点引以为耻的样子。 在大禹,只认识个把字的大家闺秀司空见惯,谁都不会笑话鄙视。可宛柔听见姐姐的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过去揽住韵仪的胳膊,“三妹妹回去教我做书签。” “好啊,柔姐姐捡些自己喜欢的树叶,草叶也可以。”别看韵仪吃穿用度都比利家两姐妹好,可心底却着实羡慕她们。一个“嫡”字占尽多少先机,也是她跨越不过去的鸿沟。虽说利家没有当家人,家里的钱财也不宽裕,可她隐约听到些风声。利老爷是难得的清官,有些言官打算上书为他请封。若是皇上准了,那利家可就水涨船高。宛若姐妹二人即便没有充足的嫁妆,还是会有不少人家前来提亲,配个二流的世家还是能勉强的。 眼下韵仪见宛柔主动亲近,她自然十分乐意,心底的嫉妒、不甘,还有一丝鄙夷都隐藏起来。 她拉着宛柔到处去捡漂亮的树叶,宛若紧跟着,生怕妹妹碰见什么人惹出祸端来。绣仪一直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默默跟在玉仪身后。 幼仪骨子里是个非常成熟的人,怎么会高兴跟着几个小姑娘一起赏枫叶?可姐妹们都在这里,她不好一个人单独回去。她只好往旁边清静地方去,越走越偏僻,渐渐看不见其他人的影子了。 “姑娘,就在这里看看风景吧。”春花虽然长得五大三粗浑身是力气,却到底是女孩子。她见这里偏僻的连个鸟影子都看不见,她们主仆身边又没有旁人,心下有些忐忑。 这次来青岩寺,不能带太多的丫头,所以只有春花一个人在幼仪身边侍候。封氏倒是打发过来两个嬷嬷,却都在玉仪身边转悠。 幼仪看见不远处有一块大青石,足有半人高,就在小坡上。她过去,看见青石下面是柔软的草地,背风又朝阳,她忍不住靠着青石坐下来。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感觉特别的舒服。 她让春花也坐过来,闭着眼睛享受起来。耳边是微风拂面的声音,小虫子在草丛中鸣叫,鸟儿在扑闪着翅膀,这些声音交融在一起竟比任何琴声都要动听。 突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 “今个儿谁手下留情谁是小狗!”听声音,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的男人。 幼仪听得想要笑,这话怎么这么幼稚! 对方似乎没有反应,他又说道:“刚才打的缩手缩脚,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让咱们痛快的较量一回!” 听到这里幼仪眉间一蹙,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身旁的春花想要动弹,被她轻轻按住,主仆二人谁都没有动弹竖着耳朵听。 “你什么意思?不敢打我?”他欠揍地说着,“你放心,我咬死不说是你打的,反正这里没有人瞧见。” 额,幼仪轻咬了一下嘴唇,好在方才她没乱动,不然被发现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咱们的较量痛快不了。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另一个声音响起来,清清冷冷透着寒意。这声音竟让幼仪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连说话都带着杀伤力。 “郝老大,你不要永远门缝里看人。俗话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之前输给你是因为习武时间短,况且年纪又比你小。我知道方才你没使出全部本事,我怕伤了平民也有所顾忌。我就不信,连御林军第一高手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就打不败你!” 话里面的某些信息跳入幼仪的耳中,她不由得心惊。看样子定是那两个小祖宗,怎么又跑到这里打了?不管他们谁输谁赢,幼仪都不敢现身,不由得把身子又紧缩了缩。 “屁!太傅没教过你打狗看主人吗?”额,幼仪有些吃惊,怎么连骂人的粗话都出来了? 这郝家是四大世家之首,也是唯一的外姓王爷世代承袭,祖上跟先皇一起打过江山,族中多武将。只是这些年天下太平,郝家子孙也多读书,武学渐渐衰退以读书为主。 如今郝家承袭仅三代,郝王妃是文嘉公主,皇上同父异母的姐姐。郝王爷虽然也有两个侍妾,却都没有生养,膝下两子两女俱是王妃所生。 眼下这打架之人想必就是郝家长子,郝连玦!那么另一个是谁呢?当今皇上共有五位皇子,除了五皇子尚小,其他四人都已弱冠。其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是皇后所生,其他两个分别是容妃和熙嫔所生。 ☆、第三十六回 你不怕死? 幼仪原本想要找个安静地方好好待一会儿,没想到竟然撞见皇子和世子打架。幼仪觉得自己抽中白皮签是个不吉利的兆头,不然也不会碰到这样倒霉的事情。连御林军都不敢妄动的人物,谁敢招惹?幼仪不是宛柔,她可从来不做白日梦——偶遇世子和皇子,引得他们一见倾心,然后哭着,喊着要求娶一个在都城名不见经传的人家的庶女!这真是个笑话! 两个人都是大禹响当当的人物,不为旁的,只因为他们身后的家族势力。一个是皇族子孙,一个是王爷嫡长子,而且他们从血脉上来说,是嫡亲的表兄弟。他们兄弟打起来,不管谁受伤,只要没有性命之忧或落下残疾,估计都不会受重罚。可王爷和皇上面子上无光,心里憋气怎么办?旁边的人就要受牵连了。幼仪可不想被扯进去,所以坐在青石后面把身子又缩了缩。 “郝老大,你再不动我可要出招了。到时候你别怪我没事先言语一声,别说我卑鄙偷袭,别输了不认账!” “别把老大长在嘴边,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二!”郝连玦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讥讽的味道。 二?莫非另一位就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炎寰?幼仪心下不由得一动,脑子里涌出一些事情。 说起二皇子炎寰,整个大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他跟大皇子都是皇后所生,个性品行却截然不同。周岁的时候抓周,也不知道是谁疏忽把娘娘日常用的胭脂水粉盒子混进去,他竟然一把抓住死活不肯松手。 皇上见了十分生气,说他将来是个酒色之徒。从开始会翻身,他便表现出异常的淘气,会走以后宫人更是片刻不敢离眼睛,长大四五岁迥然成了后宫一祸害,让所有人都头疼。今个儿捅猫,明个儿逗狗,大后天戏弄低级的嫔妃,众人还都敢怒不敢言。 再大一些,他就斗鸡、赌钱,溜出宫逛妓院,跟市井小混混一般。皇上气得没少训斥,还打他板子。可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总是认错态度好坚决不改正。皇上曾说过,他是天下顽皮第一,古今不孝无双。 幼仪隐约记得,上一世的他早早就被封了个闲散王爷,放到远离都城千里之外的封地,之后五十年也没再回来过。 不容幼仪再细想,耳边就传来打斗声,估计是二皇子被说得火大直接动了手。可没有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听见闷吭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转瞬间,幼仪的疑问就被解开了。因为发出闷吭的人正四脚拉叉趴在大青石上,跟幼仪四目相接。那是一双桃花眼,眼神复杂,里面有愤怒,有不甘,有不可置信,最多的还是——疼,真疼! 正当幼仪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皮啪嗒一下合上,晕了过去。 突然,一股无形的压迫自上而下涌过来,让她竟然有种心悸的感觉。她抬起头,看见青石上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件墨色长袍,负手而立,正俯视看下来,又是四目相接! 如深潭般波澜不惊的眼神,幼仪似乎掉进里面的漩涡,感觉胸口憋闷像要窒息一般。这个男人十分危险!幼仪脑子里突然闪出这样的念头,下意识想要逃走。 可她刚刚挪动脚窝,一只大手已经到了跟前,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脖子被紧紧掐住,双脚离地被举起来。 早就被吓傻的春花这功夫怔过神来,爬起来就往青石上爬,一副跟人拼命的样子。 “不……”幼仪朝着她摆手,费力的挤出几个字,“你……别管……” 春花听见这话生生停住脚步,她机灵不足却胜在够忠心,够听话。 “怎么不让你的丫头救你?你,不怕死!?”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眼中多了一丝厌恶。 人在垂死关头本能地想要挣扎,可幼仪到底是经历过一次死亡,在感觉生命一点一点消失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 第14节 真是天生有优越感,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臭虫。虽然幼仪不愿意承认,可就是给她这种感觉——捏死怕脏了手,不捏偏生碰见了瞧着膈应。 “额……咳咳咳……”幼仪指指她捏住自己脖子的手,使劲咳嗽起来。 他一松手,看着幼仪“扑通”一声掉在脚下,低头瞧着面无表情,眼中却多了一丝丝玩味。 幼仪没料到他会突然松手,一个措手不及整个人手脚张开趴在地上。虽说她才八岁,可骨子里却有个成熟的魂魄,这样摔在一个男人面前,好丢脸!她手脚并用往起爬,这个时候还真觉得自己像一只爬虫。 她站起身,仰起头看面前的男人,身高的差距让她矮人一等的感觉更强烈。如果忽略他身上的气势和讨人厌的眼神,他长得还挺,嗯,有味道。 他的五官算不得标准、帅气,长眉入鬓,狭长的眼睛此刻正眯缝着,鼻梁高耸嘴唇凉薄,看面相是个冷情冷心冷骨的人。 “说!”他居高临下的吩咐着。 幼仪活了两世,也未曾跟这样的大人物这么近的接触过。尤其是眼前这个十五六的少年,她竟然揣摩不出半点他的心思。以他的身家背景,眼下把她们主仆杀了,估计也查不到他身上。 “回郝少爷的话,我怕死,很怕,死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幼仪决定乖乖回答他的话,“只是我们主仆捆在一块都不是郝少爷的对手,何必做无谓的抵抗?”说着瞥了躺在青石上的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可能是晕了过去,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没看见有出血的地方。 听见她的话,郝连玦眼中的玩味又多了些。他才开始上下打量幼仪,看了几眼没觉得幼仪有什么特别,甚至是普通到平庸。 ☆、第三十七回 不可言 幼仪自问两世为人,一世为鬼,阅人不在少数。只要观其五官,察其颜色,看其言行,便能看出其人的秉性脾气,心理活动等等。可眼前的郝连玦,却让她看不透拿不准,甚至不敢随意揣度。小小年纪就如此深沉阴鸷,连揍二皇子都不手下留情,不知道日后还有谁能挟持的住他。 “你可知道今日之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他看见幼仪认真使劲的点头,轻哼了一声又说道,“我只相信死人才会真正闭嘴!” 春花听见这话赶忙拦在幼仪前身,生怕他再出手伤自己的主子。可她不过是个力气稍微大一些的姑娘,简直就是螳臂当车。幼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示意她退后别急。倘若他真得想要二人性命,这里根本就没有人能阻止。 “你不相信我会杀你?”郝连玦还没见过真正不怕死的主。 幼仪摇摇头,“郝公子杀我们主仆就像碾死两只蚂蚁那么轻松,我不敢不相信。而且我方才也说过,我怕死,怕极了。只是我们主仆的性命眼下不在自己手中掌握,我们只是砧板上的鱼肉,是刮是剐只能悉听尊便!我恳请郝公子三思,杀了我们主仆是小,徒增杀孽还于公子无益是大。 况且公子动了杀机,无非是害怕我们把今日之事说出去,损伤公子和二皇子的颜面。恕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二皇子还在乎颜面吗?若说闲话,闹市那里早已经是传得沸沸扬扬,再有什么离奇的话出去也不过被看成是添枝加叶夸大事实罢了。况且我一个姑娘家,每日待在深闺,有些话想传都传不出去。好好一个姑娘家,遇见闲事都要赶紧避开,更别说是到处传舌了。为了我自己的清誉,我也会把看见的,听见的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请郝公子放心带二皇子离开,时间久了,我怕耽搁二皇子的健康。况且我的姐妹家人就在不远处的枫林,我怕她们找过来。” 郝连玦听了她的这番话,眼神变得越发幽深起来。他盯着幼仪瞧着,恨不得在她身上盯住两个洞来。看她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心思却如此缜密,胆量竟如此惊人,头脑竟如此灵活,嘴巴竟如此伶俐。很多年没有人能把他说动心了,可今天这些话他都听见去了。 他承认,自己并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可若是今日他真动了这样的念头,估计现在也会改变主意。好厉害的小丫头!短短的时间里,她一口气说出了五个自己不能杀她的理由。最后那一句,分明是在告诉他,杀她们主仆二人容易,杀她们全家难!隐约里面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软中带硬,刚柔相济,让人不由得心生迟疑。 “嗯,好,好!”他接连说了两个好字,眼神犀利地像两把利剑,慢慢俯下身来。 幼仪不敢乱动,随着他的脸越来越近,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就在幼仪以为他要对自己施暴得时候,却见他把二皇子捞起来,放在肩头扛着。 “回去多拜拜菩萨,求她保佑二皇子没看清你的模样,不记得有你这样的人出现过。”他丢下一句话,几个越身人就已经在一丈开外了。 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最后消失不见,幼仪这才松开紧攥着的手,手心里满是汗。 “忘了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能乱说!”幼仪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天的事没完。郝连玦临走之前说得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追究,不代表二皇子也不追究。毕竟出丑的人是二皇子,而他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老子都没辙的家伙。他不需要杀人,就会有一百种方法折磨她,让她生不由死!想到这里,幼仪真要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了。 春花看见幼仪面色凝重,赶忙点点头,“姑娘,依奴婢看,那位郝公子也未必敢杀人。老爷是朝廷命官,姑娘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官府一定会彻查到底。到时候,他吃不了兜着走!” 朝廷命官也分三六九等好不好,况且自己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女,父亲岂会为了她得罪郝家?春花到底是个单纯的丫头,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那郝连玦连问都没问自己的身份,显然,他并不在乎、顾虑自己的家族背景。不过想想就能明白,郝家是什么人家?整个大禹除了皇室,谁还敢比肩?况且今个儿幼仪穿得朴素,身上没有几样首饰,身边又只带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丫头,任谁瞧了都会觉得她是小吏或者小富之家的姑娘。事实证明,这样的猜测是正确的。小小光禄寺卿在都城来说,确实只能称作小吏。 “咱们快回去吧。”幼仪并没有回枫林,而是直接回了厢房,她叮嘱春花,“大姐姐她们若是回来,你就说跟她们走散了;若是没回来,你就说我内急。” 主仆二人统一口径,回到厢房并未见到玉仪等人,按照之前定好的说法说了,果然没有人起疑。不过老太太和封氏看她的眼神透着一丝古怪,这让幼仪捉摸不透。 “四丫头,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老太太笑呵呵招手,她赶忙过去。 就见老太太细细的从上至下打量着她,还翻看她的掌心,又看她的五官。看得幼仪心里发毛,暗自嘀咕,前几日初次见面的时候不是瞧过,现在是怎么了? 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听见旁边的陆嬷嬷笑呵呵的说道:“老太太第一次见四姑娘就说她有福相,老太太的眼光从来都不错的。今个儿大师批了四姑娘的八字,也说是不可言。奴婢没念过什么书,却知道一个词‘贵不可言’,想必大师的意思便是如此了。” 幼仪听见这话一愣,大师是谁?怎么无端批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她满脸疑惑,又听封氏笑着说道:“大师还说老太太的八字好,能福荫子孙。我看四丫头即便有福气,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 封氏倒是说奉承话的高手,总是说得这样自然、贴切又惯会见缝插针。 ------题外话------ 追文的亲有没有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节日快乐! ☆、第三十八回 心里的算盘 幼仪听见庙里的大师给自己批八字,给了“不可言”三个字,心里不由得顿了一下。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褒义词,自己死后重生,可不就是不可言嘛。这话要是说出来,十成十的人会认为自己疯了,要不然就是邪祟附体。大师就是大师,幼仪谨记“不可言”这三个字,连做梦都要提醒自己,千万别说漏嘴。 可老太太却觉得不可言就是贵,看这个孙女的眼神都充满了期望。金家始终进不去都城真正的贵族圈,一是因为家族里根本就没有正三品以上的大员,二是没有真正的世家贵族做靠山,从金家发迹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位姑娘嫁入高门。直系、旁系、姻亲都算上,全都混都城贵族圈的外围。 细数金家三房现在的男孩儿,唯有瀚哥儿稍有些灵气,若想要入仕途有出息恐怕要二三十年。况且其他兄弟没有个帮衬,凭他一己之力不好往上爬。反倒是金家几姐妹,一个塞一个的出挑,尤其是玉仪,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模样端庄大方行事进度有度。老太太算是有些见识,觉得玉仪有大家风范,嫁到高门去做当家主母完全够格,只是缺少时运。她跟瀚哥儿又是同胞姐弟,有她拉扯帮衬,瀚哥儿在官场也容易些。大房混出头,再提携其他两房,金家慢慢就会成为底蕴深厚的世家。 眼下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幼仪竟然有贵不可言的命格,这让老太太深感意外又觉得窃喜。什么叫贵不可言?就是高贵到不敢轻易议论!不敢让人议论的贵人都有谁?还不就是朱墙里面的人物! 一想到这些,老太太不由得细瞧幼仪,心里的惊喜瞬间就少了一些。幼仪确实有些福相,可要做贵人…… 封氏面上带笑,眼神却有些犀利。她也把幼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瞧了个遍,烦躁的心稍微平复了些。 就凭她一个不出彩的小小庶女,再怎么也攀不上高枝。大师只说不可言,在她想来没什么可说的也未可知。况且,大师什么的话听听就好,哪能像圣旨一样准?若说金家出凤凰,那也该是玉仪才对! 这会子其他姐妹打外面进来,玉仪打头,她先给老太太、封氏,利姨妈见礼,随后看见幼仪过去拉住她的手。 “四妹妹怎么自个儿回来了?我刚说没瞧见你,已经打发人去后山那边寻了。这里不比府中,容易迷路人又杂乱,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了不得!况且你跟着姐姐们一起出去,你要是出事,我是难辞其咎。不过今个儿这事怪我,应该把你们都照应好。四妹妹到底跑去哪里了?没发生什么事吧?” 玉仪心机重,一进屋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她最后这话也有试探的意思。 幼仪又把内急的理由说了一遍,“什么事都没有,让大姐姐劳心了。” 什么都没试探出来!玉仪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母亲,看见母亲低头喝茶并未说话,心里有些狐疑也只好暂时按捺住。 众人又歇息了一阵,封氏见时辰差不多,就向老太太请示下山。 幼仪仍旧跟利氏两姐妹一辆车,可能是这一趟累了,宛柔一路都安静地闭着眼睛,倒清净了。经过闹市,一切恢复正常,官差和御林军一个都不见。幼仪不由得想起郝连玦那双眼睛,又想到他临走时说过的话,周身不由得泛起一丝凉意。 二皇子的品行众所周知,那可是个不讲道理,生冷不忌的主。细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心思缜密的幼仪发现了一个对她很不利的事实。就连高傲冷酷的郝连玦当着众人的面,也要留几分颜面给二皇子。可偏偏她看见了二皇子最丢脸的瞬间,她能有好果子吃吗?二皇子不敢把郝连玦怎么样,可碾死她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况且二皇子满腹的怨气没有地方发泄,她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出气筒。 看来她真要多念几句阿弥陀佛,祈祷二皇子晕倒之前并未看清自己,醒来会忘记一切! 回了金府,还不等众人用晚饭,幼仪贵不可言的命格就传遍了整个金府。崔姨娘忙不迭去了冬苑,看见幼仪便一边笑一边哭起来,“我这半世没白白熬,总算是等到四姑娘出头之日了。四姑娘千万记住一句话,只有锦哥儿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不管今后姑娘怎么样,总要有娘家人扶持才成。” “姨娘这是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幼仪一皱眉,心里骂她糊涂至极,“别说不过是些没影的话,就算是事实,姨娘这番话也是没道理。” 听见幼仪语气严厉,崔姨娘小声嘀咕道:“这里只有咱们两人,我才说掏心窝子的话。哪怕是再有一只小猫小狗,我都不会直言,我又不是愚蠢的人。” 幼仪听了她的话直想乐,她蠢就蠢在没有自知之明,还总做些自以为聪明的事。 “这里没有旁人,我也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姨娘好好听,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幼仪耐心地跟她掰扯,“整个金府,只有我跟锦哥儿是同胞姐弟,自然是最亲近之人。可我是个庶女,他不过是个庶子,我们姐弟联手又能怎么样?姨娘说的对,不管以后我怎么样,都要有娘家人扶持才成。 可这娘家人是谁?单单锦哥儿一个人是万万不行的。俗话说得好,独木难成林,浑身是铁能碾出几颗钉?离开金府这棵大树,谁都成不了事。所以,不仅是我,包括锦哥儿和姨娘,都要盼着金府好,盼着瀚哥儿这个嫡子能挑起重担,盼着二房、三房那边出人才。金家这棵大树繁茂了,我们也好乘凉! 老太太最讲究规矩,太太虽然不喜咱们,可碍于悠悠之口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往后姨娘言行都要谨记‘本分’二字,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崔姨娘细细品味幼仪说得每一句话,满腹感慨,心里复杂极了。 ☆、第三十九回 突变 崔姨娘听见些风声,高兴的走路都带风,见了幼仪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幼仪的另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让她如醍醐灌顶。自从幼仪打田庄上回来,她不仅一次这样点醒崔姨娘。只是崔姨娘天资愚笨,当时听进去了,过些时日遇见事情又犯二。 眼下崔姨娘细细玩味幼仪的话,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非常有道理。不管自己有多么憎恨封氏和她的子女,一个“金”字就把她们紧紧拴在一起。而且嫡庶分明难以逾越,想要出头就必须借助嫡系的力量。她作为姨娘,要懂规矩守本分,不能痴心妄想做出混账事拖累她们。 “姑娘真是长大了,凡事想得都比我长远。”崔姨娘觉得幼仪一下子就成熟了,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楚,“不知道你在庄子上吃了什么苦,突然就看明白想通透了。我这个年长的人,倒是深陷其中始终搞不清楚状况。罢了,往后我只守好本分,做好姨娘就成了。只是我教不好锦哥儿,又不敢指望太太,我瞧着他十分听你的话,你就多管教管教吧。” 说完这话,崔姨娘回去洗脸卸妆,换了素净衣裳,去给封氏请安也规矩安静多了。众人不知道她又起什么幺蛾子,可瞧了两天,她却一反常态,每日除了请安就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偶尔有丫头犯错,她也只让大丫头或者嬷嬷去管教,并不似以往一般掐着腰叫骂。 封氏见状心中疑惑,打发人把易水阁盯紧了。自从老太太来了,这崔姨娘先是偷偷过去请安,被拦在外面,这会儿子又做出懂规矩守本分的模样,她倒要好好瞧瞧崔姨娘到底要搞什么鬼! 老太太知道了,私底下跟陆嬷嬷说道:“桂枝那丫头在我身边的时候还有几分机灵模样,上次她却来请安,我便知她是个糊涂东西。可现在又闹出这么一出,我倒是糊涂了。” 这陆嬷嬷跟崔姨娘的老娘有几分交情,不然上次也不会替她说话。陆嬷嬷听见这话,赶忙笑着说道:“老太太就是想得周全,要依奴婢这简单脑子,只会觉得崔姨娘是被您教训了一顿,这几天终于想明白了!她不过是个姨娘,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跟丫头、婆子没个深浅,看着实在是不雅观。大老爷有三位姨娘,两个通房丫头,只有崔姨娘生养一哥儿一姐儿。她要是能守住本分,大太太也会多照看锦哥儿一眼,对四姑娘将来的婚事也有好处。” “打理后院没些手段光讲仁慈是不行的,可终究要有个底线。金家的子孙就是底线,谁都不能在他们身上打算盘!”老太太眼睛一立,满脸都是威严,可以看出一丝昔日治家时的模样,“金家虽是百年大家,却跟望族沾不上边。若想要兴旺发达,必须要子孙绵密,一代胜过一代才成。瀚哥儿是有些灵气,可独木难成林,想要成事还要兄弟齐心,姐妹帮衬才行。封氏若是够聪明,她就会想明白这个道理。” 老太太这番话竟然跟幼仪说得不谋而合,若是老太太知晓,不知道心中会作何想法。 “大太太是个聪明人。”陆嬷嬷深知自己主子的脾气,她若是说得太多太过,恐惹主子不高兴。 老太太听见这话轻摇了一下头,“未必!”若是真聪明,岂会让一个小小的姨娘钻了空子生下锦哥儿?老太太这辈子也是腥风血雨的过来,老太爷好美色,香的臭的都往房里拉,为了这个老太太没少憋气。可不管有多少美人上了老太爷的床,愣是一个儿子没生出来。眼下金府三房老爷,竟都是老太太的嫡亲儿子!光是看这一点,就知道老太太的手腕了。 封氏进门前几年,一直没能生养下儿子。接连纳了几个妾室,却都接连生下女儿。老太太原本以为是封氏手段高明,在背后搞的鬼。可封氏这边要临产,那边就传来崔姨娘怀上了男孩的消息,而且十月怀胎还平安的生了下来。由此可见,封氏聪明不过如此,崔姨娘糊涂一世也有聪明的时候。 既然生下来,就是金家的子孙,在老太太眼里都是孙子!虽然锦哥儿瞧着并不讨喜,可他骨子里流淌着金家的血,这就足够了。 陆嬷嬷立在老太太身后不言语,她侍候老太太快一辈子,岂能不知道老太太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有些话不是她这个做奴婢能说的,心里明白就好。 这封氏事事精明,可一旦沾上跟瀚哥儿、大姑娘有关就会犯糊涂。希望她别为了省下点嫁妆,护着点家产,就不给庶子、庶女活路,不然老太太定不会轻饶了她。虽说老太太不管杂事,身份却摆在这里。若是拿捏住封氏的错处,一纸休书送回亲家,谁又敢反驳? 崔姨娘静下心来整日在院子里养花弄草,觉得日子倒比想象地好过多了。她觉得心情从未有过的放松,连呼吸都顺畅多了。原来,人只要放在执着舍弃一些东西,她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大老爷也发现了崔姨娘的变化,早上看见她在封氏身边侍候,穿得寡净素面朝天,小脸微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倒惹人心疼。 晚上他去了易水阁,崔姨娘也一反常态,规规矩矩的侍候,不像之前一样聒噪撒娇,逮住机会就大倒苦水。大老爷觉得这样极好,接连去了几晚。 易水阁的人见状十分得意,崔姨娘反而让她们收敛些,不可去外面胡言乱语作事要越发的低调。她还劝老爷要常去太太屋子里,免得让为了家事操劳的太太心寒。 这倒让封氏越发纳闷,她认识崔姨娘也有十来年,自问对崔姨娘非常了解。一个胸大无脑,时常犯二,动不动就像市井泼妇一样的人,怎么就突然转了性? ☆、第四十回 糊涂人 崔姨娘这一改变,倒让金府内宅的所有人都走了心。可没过几日,她就心急火燎地找到幼仪,满脸的担忧还有一丝恐惧。 “姑娘,我觉得这事情不好了。”她觉得自从自己被幼仪提醒之后,突然就变聪明了,想事情也喜欢多在脑子里转几圈。 看见她这副样子,幼仪一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的事情。 她四下里瞧瞧,见屋子里没有旁人,又特意到门口瞧了一眼,还把窗户打开,“这样说话保险,有人进院子就立即被发现。” 这样小心翼翼,到底是要说什么话啊?幼仪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把手中的毛笔放下,等着她开口。 “我照着姑娘说得去做了,每天除了给太太请安就不出院子。姑娘看我身上穿得衣服,戴的首饰还有妆容,都尽量素净些。老爷见了也欢喜,去我那里次数越发多了。可我思来想去,太太会不会生气啊?我现在变得这样美好,丫头、婆子尊重,老爷喜欢,太太一定生气!让太太生气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前几天太太还跟我瞪眼呢。 虽然我假装不介意,心里却突突。要是太太起了杀心,我这条小命早晚都会没。我死了无所谓,到时候谁还能真心护着姑娘和锦哥儿啊。太太先收拾了我,然后就轮到你们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15节 要不我还恢复本性,虽然现在的我挺好,连我自己都觉得舒服。现在我最喜欢照镜子,别看我生养了两个,可这脸上没什么皱纹。姑娘眼睛和嘴巴生的好,最像我,尤其是唇色自然红润,不抹胭脂也漂亮……” 听着崔姨娘喋喋不休,搔首弄姿,杞人忧天的自说自话了半晌,幼仪不由的暗暗叹气。果然,指望脑袋缺根筋的崔姨娘改变,那是痴人做梦啊。幼仪见她这两日反常的厉害,就知道保准好景不长,这就照着自己的猜测来了。 但凡脑子有些转轴,又在封氏跟前待了十多年,怎么会不清楚封氏的为人品性?封氏虽然面善心狠,却还没狠毒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最起码她不会轻易就害人命!她信佛,相信因果报应,所以总是会留条活路给人。这一点,玉仪可比封氏狠多了。 如果封氏真心想要崔姨娘和锦哥儿的性命,那么当初一尸两命是最好的机会,就像玉仪对幼仪一样。人们常说女人生产是在鬼门关走上一圈,这个时候动手脚神不知鬼不觉。以封氏在内院的势力,再加上崔姨娘没有任何依仗,想要做些什么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可是,封氏始终是不敢轻易惹上杀戮,再者,她已经生下嫡长子,并不把崔姨娘母子放在眼里。 况且这锦哥儿生下来黑黑瘦瘦,不得大老爷喜欢。崔姨娘又半点见识全无,教养起来颠三倒四,还硬抓着儿子不松手。眼下锦哥儿已经四岁,一点精灵劲没有,见人说话都费劲,封氏更不拿他当成障碍。等到锦哥儿长大成人,娶一房媳妇儿,给一块薄田,一个破庄子,置一所宅院,另分出去过日子落个干净。这样算下来,总共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老太太给的五千两还有结余,最主要的是落了个好名声! 再说崔姨娘这几日的得宠,在幼仪看来不过是自个那位父亲一时新鲜罢了。等这股劲一过,又会恢复正常。试想一下,现在的崔姨娘端庄、贤淑,有涵养有品位,这些优点若是放到当家主母身上无可厚非。可姨娘是什么,就是为了弥补主母的不解风情取悦老爷用的。她一个姨娘,偏要学当家主母那一套,而且还学成邯郸学步,结果如何可想而知。所以,不需要封氏动手,崔姨娘的好日子不多! 幼仪的本意只是想让崔姨娘本分些,规矩些,别弄不清自个儿的身份,整天把自己轻贱的还不如小丫头。可她竟矫枉过正,把自个儿弄成主母范了,这让幼仪哭笑不得。 封氏是看透了崔姨娘,这才放心留着她,任由她胡闹下去。有这样的生母拖累,就是幼仪和锦哥儿想好也难! 看见幼仪叹气,崔姨娘越发急得满地转悠,“姑娘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吧?这人就是不能太优秀,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橼子先烂……” “姨娘,你想得太多了。”幼仪不得不打断她的话,“你回去吧,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我保证太太不会把你怎么样。”幼仪不想再跟崔姨娘说什么道理,因为她已经——服了! 偏生崔姨娘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还在那里纠结,“是吗?姑娘为什么会这样说?太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你看云姨娘就知道,她是太太的陪嫁丫头,没做姨娘之前可是太太跟前第一得意之人。自从成了老爷的姨娘,特别是在老爷跟前得宠的那几年,在太太跟前时加着小心陪着笑脸。即便是现在,云姨娘还是跟小丫头似的打帘子,奉茶水……你再看赵姨娘,跟着老爷时间最长,那是打小的情分,可现在怎么样了?她整天憋在屋子里,除了做衣裳就是绣荷包,还下厨房亲自做菜孝敬太太和老爷……” 听着她叨叨说个没完,没有一句有用的话,幼仪不由得皱眉。她说了这么一大通,说到底也听不出封氏到底有多恶毒,姨娘就该是伏小做低的,于规矩就该如此啊!人家都能找准自己的位置,唯有崔姨娘犯糊涂。表面看起来挺敬畏封氏,可转过身言行大不敬之处常常有之,这内宅之中明着暗着有多少封氏的耳报神,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 幼仪不由得轻轻揉着太阳穴,俗话说的好,宁愿跟明白人打架,也不跟糊涂人说话!她现在是深有感触了。 ☆、第四十一回 南橘北枳 果然,老爷新鲜了几次就有些生厌。若是崔姨娘骨子里贤淑温婉端庄也就算了,可她偏生是硬装出来的,总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而崔姨娘每日弄弄花草,满肚子的闲话都憋住,心里也像百爪挠心一般难受。前后不出十日,她又开始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嗑瓜子,和丫头、婆子唠嗑解闷。不过艳丽的衣裳,夸张的妆容倒是不见了,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罢了。 封氏见状心中冷笑,只当她是变着法勾引老爷没成功。大老爷统共有三位姨娘,两个通房丫头,儿女加起来六人。古云,人到六十古来稀。照这种算法,大老爷也算是被黄土埋了半截子的人。他在男女之事上早就不似年轻时那般热衷,尤其是对着内院那几张熟悉,日渐老去的容颜。而且大老爷在朝为官,最看中自己的名声。到这个年纪也就没有了再纳妾的想法,免得让人说他贪图美色,老牛吃嫩草。 三位姨娘的脾气、品性,封氏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早就把她们拿捏在手上。别看崔姨娘偶尔蹦跶一下,就算她是孙悟空,也逃不出封氏这尊大佛的手掌心。封氏心里巴不得她没事作作,好让老太太瞧瞧清楚,彻底厌弃她才好。 老太太见崔姨娘这般行事,私底下跟陆嬷嬷也说起过。 “原先她在我身边,虽然心眼子不多,可也没看出缺根筋。天真、单纯,说话伶伶俐俐有几分讨喜。没想到现在竟变了一个人似的,浅薄、无知,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陆嬷嬷听了忙回道:“奴婢可是听过个典故,不知道用在桂枝身上合不合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桂枝在老太太身边时被调教的水葱一般,连大老爷见了都心动;可在大太太身边十多年,竟成了死鱼眼睛一般的俗物。奴婢不是在老太太跟前说太太的坏话,只是说事实而已。人在不同的环境中心态不一样,要求的东西也不一样。桂枝那丫头心高气傲,在大太太跟前必然要被打压,变成这样也在情理之中。” “连你都会说典故了。”老太太闻言笑了,可见陆嬷嬷这话说得对心。桂枝曾经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她丢人,老太太多少都会觉得颜面无光。经过陆嬷嬷这样一解释,倒显出老太太手段高明了。同样是调理奴婢,结果截然不同啊。 主仆二人正在闲话,丫头挑帘子,大老爷打外面进来。自打老太太来,大老爷都是晨昏省定一日不落,除非是从衙门回来晚了或者是有应酬。 “我都说了不用你每天过来,得空陪我说说话就行。”老太太心疼儿子,怕儿子辛苦。 大老爷脱了身上的外披,又让丫头把身上掸掸,这才笑着过去说道:“我是想整日陪在母亲身旁的,可惜总有些事情要处理。若是早晚再不过来瞧瞧,这心里委实不踏实。现在天气渐冷,这里不比南边,早晚冷得厉害,母亲要换厚一些的棉被了。再过几日,我让人把地龙生着,可千万别着凉。” “才进九月中,还用不着生地龙。虽然南边冬天也暖和,可我这身子骨倒是能适应,眼下并不觉得凉。现在就着急生地龙,我怕进了腊月待在屋子里也觉得冷。先等等再说,耐不住我会言语。”都城地处大禹北方,四季分明冬天要是冷起来是硬邦邦的让人难受。老太太来之前就新做了夹袄、棉衣,还把压箱底的狐狸毛、野鸭子毛都拿出来缝了几件御寒的大氅。 眼下虽然还不到十月,可早晚却寒气渐重,不过有封氏细心提醒,丫头、婆子悉心照顾,老太太倒还没觉出有什么不舒服。每天到午时左右才开窗通风,早晚门窗紧闭,床上铺了厚褥子,床前换上了厚厚的幔帐挡风,赶上阴天下雨,陆嬷嬷就吩咐丫头灌个汤婆子给老太太捂捂被窝。 大老爷听见母亲这样说点点头,丫头青桐端了茶点上来,老太太摆摆手,屋子里的下人全都悄声退下去了。 “儿子今天在府衙听见同僚议论两件事,一是世子跟二皇子在闹市打架,皇上正在气头上却有意按下去,可朝中有些言官和老臣却主张严惩;二是为姨老爷请封的事情估计要缓缓,等皇上心情好了上奏才好准。”大老爷总是喜欢跟母亲说说朝里发生的大事。 别看老太太是女流之辈,可当初守寡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打理金家偌大的家产,岂是一般无知妇孺能比拟的?她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又因为金家是皇商,少不得跟官府应酬。当时金老太爷突然病逝,族中叔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有意吞掉家财,她不惜撕破脸也要分家,保住了大半的家财,却跟族中其他直系、旁系疏远起来。那些年,她一个女人确实吃尽了苦头,要不是娘家有些势力还真是挺不过来。 大老爷是嫡长子,眼见母亲的艰辛,也早早就帮着打理生意还一边念书。不管是生意还是家里的事情,他们母子总是有商有量。那么多年下来,老太太早就不管事,可大老爷跟母亲说说心里就觉得踏实。 “皇上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外甥,里外都是肉。不管世子和二皇子谁被惩罚,皇上不仅脸上无光也会心疼。不过这件事若是掰碎了说,只是皇上的家事,那些言官和老臣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老太太的话不无道理,只是那些老臣整日把律法、规矩挂在嘴边,说起来一套一套,皇上也没辙。听说这几日,平南王妃接连进宫见皇后,不知道姑嫂二人私底下说了什么。 大老爷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母亲说得有道理,可若是世子和二皇子在宫里打上一架,封锁消息别外泄什么事都不会有。偏生两位小祖宗在闹市动手,多少百姓眼睁睁的瞧着,不惩戒一下是说不过去。听说二皇子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世子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伤没伤,伤到哪里了。” “伤的这样严重?”老太太听了一怔,随即说,“二皇子再怎么都是万金之体,非寻常士族子弟能比,看样子郝世子要遭殃。不过他们那些事情跟咱们没什么大关系,你只打听着姨老爷请封的事。姨太太跟咱们是至亲,他们好过,咱们也欢喜。” 大老爷忙点点头,又跟母亲说了些闲话。 ☆、第四十二回 重罚 世子和二皇子闹市打架,皇上终于给出了裁决。二皇子去皇陵守陵一年,世子郝连玦被遣到漠北边疆当兵。 这个结果一出,整个都城乃至大禹都陷入哗然之中。之前皇上迟迟不表态,众人都以为他是想要维护二人,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结果一出,却跟大伙的猜测大相径庭。皇陵在离都城二百里的群山峻岭中,环境如何可想而知。二皇子喜欢热闹,皇陵远离闹市,这一年不知道他如何忍耐。 漠北更是苦寒之地,又常有异族侵犯,不仅环境差更有性命之忧。郝连玦去那样的地方,皇上还没有说明年限,这是什么意思?众人纷纷嗅出什么预兆,往日车水马龙的平南王府现如今竟然门口罗雀。 府里面也是鸦雀无声,偶见来往奴仆全都敛气屏息,不敢发出大响动。一座僻静角落的小院子里,大日头下面正跪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细看却又感觉不同于普通小厮。他面色白嫩,身量挺高,却看不见胡须,一副还没开始发育的模样。虽然现在是秋天,可正晌午的秋老虎还是热的人浑身冒汗。他显然在那里跪了一阵子,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浸透,鬓角的头发一绺一绺粘在皮肤上,后脖颈上全是水一样的汗。 郝连玦坐在屋子里,正全神贯注的写大字。笔锋游走,下笔处力透纸背,字里行间带着一股肃杀的压迫感。他旁边站着一个磨墨的小厮,一道疤痕从额头斜着到耳后,看着有几分狰狞的味道。 半晌,郝连玦才放下手中的笔,小厮忙伺候净手,又端了茶水过来。 “少爷,二皇子打发来的人还在院子里跪着呢。”他硬着头皮回着,不敢抬眼觑主子的脸色,“方才王妃打发人过来传话,说到底是二皇子的人,别弄出人命来,让少爷快些打发了。” 王妃不过来,打发来的人也不见世子的面,把苦差事留给他。虽说他打小就侍候世子,可也摸不准这位小祖宗的脉,尤其是最近几年,连世子的喜怒都看不出来了。 回完这话,他听见郝连玦哼了一声,这回他听出里面的不悦了。也难怪世子会生气,一个小小的太监,竟然敢用下跪的方式变相胁迫世子。世子连他主子都打骨折了,还会在意他这个奴才?况且皇上这次对世子的惩罚未免太重,为了安抚王爷、王妃和世子的情绪,折损一个小小的太监不在话下。 “世子,求您可怜可怜奴才,就透露些消息给二皇子。”外面跪着的太监高声喊着,因为有些脱水嗓子嘶哑得像公鸭子,“二皇子说了,要是您不肯说,他就把那日所有去过青岩寺的姑娘全都灭了!为了那些无辜的人,为了别让二皇子再受罚,请世子告诉奴才吧。” “哼~”郝连玦听见这话竟然冷笑了一下,他不觉得现在的二皇子还有这样的能力,而且那个小姑娘似乎有些胆量。倘若自己透露一些风声给二皇子,不知道那小丫头会作何反应。 他突然生出一种想要看好戏的念头,转瞬就觉得自己有些幼稚,继而多了一分烦躁。不过是个小小丫头片子,自己怎么就印象如此深刻?即便是有些胆识又怎么样?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古人云:不知者无所俱。她一个生在大户人家的姑娘,连出门都极少,哪里知道人间险恶,凭着嘴巴伶俐逞能罢了。 “世子……” “聒噪!”话音未落,被揉成团的纸从窗口飞出去,正好打在小太监的胸口。他应声倒地,了无生息了。 小厮伸着脖子瞧,想要看人死没死,就听见郝连玦吩咐道:“弄辆马车送回宫去!”看样子只是晕倒了,小厮答应着赶忙去办。 郝连玦起身往外走,出了院子直奔天香居。刚一进院子,一股药味就飘散开来,他的眉头微皱了一下。 丫头看见他过去行礼,又扭身进去回禀,另外又有丫头挑帘子。他迈步进去,转过一座玻璃插屏到了内室,就见王妃头上绑着绸带靠在床上,丫头捧着药碗跪在床前,平南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平南王的祖父是先祖皇帝的结拜兄弟,当年一起打过江山。那时候天下大乱,四处都有人拉队伍自称真命天子,到处都在打仗。他父亲是在战场上出生的,生下来就送给当地的农户养活。等到五岁左右才找回来,便跟着他祖父在军营生活。十五六岁就骁勇善战,杀得敌军闻风丧胆,二十岁就做了大将军。 天下渐渐安定,虽偶有异族侵犯边关,却都不至于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他父亲没念过多少书,半辈子都在军营里度过,冷不丁到都城过悠闲富贵日子受不了,大病了一场勾起年轻打仗时候落下的病根,竟然没治过来去了。这可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遭罪的时候硬邦邦,到了享福的时候却承受不了。 作为嫡子的平南王自然就承袭了爵位,不过他一没有战功,二没有功名在身,不过是赖祖荫庇护。后来,文嘉公主在宫中见到平南王,芳心暗许,偷偷央求父皇赐婚。先皇见平南王上无父母需要奉养,旁无兄弟姐妹需要走动,公主嫁过去日子会很自在,便下旨赐婚。 公主嫁过来十七载,夫妻二人一直挺恩爱,接连得了两子两女,更是儿女双全生活美满。美中不足,长子郝连玦脾气古怪,性子别扭,身为父母的他们也是摸不透。这两三年来更是严重,跟二皇子打架下死手就是个例子。虽然你是世子的身份,可二皇子是谁?那是皇上的亲生儿子,身娇肉贵,岂能动一根毫毛?可他不仅动了,还毫不客气!尤其是在皇上跟前,竟然半点悔改之意都没有,说话还理直气壮。 平南王早就瞥见他进来,手中的茶碗“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孽障,不是让你别出现在我面前吗?” ☆、第四十三回 爱之切 平南王看见自己儿子进来,气不打一处来。他摔了茶碗怒喝了一声,却见儿子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脸上的表情更是丝毫没有变化,这气一下子就窜到了嗓子眼。 虽说平南王打小就养在王府,并未跟着父亲在军营打滚,可脾气急躁个性耿直,有其父其祖父武将的样子。他的一字眉倒竖,面似黑锅底一般,吓得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大气都不敢出。 王妃见他盛怒,不顾及身子挣扎着要下地。身边的婆子忙搀扶住她,王爷也阻拦着说道:“王妃何苦为了这个不孝子伤及身子?咱们权当没生养过他就完事。这些年锦衣玉食,对得起他投咱们一场!”说话时也不瞧连玦半眼,可见是下了决心。 “妾身知道王爷生气,可玦儿不是那不明事理的孩子。虽然他一直不替自己辩解,我这个当母亲的却知道他一定有理由。儿子马上就要去那苦寒危险之地,不知道……呜呜呜……”王妃说到一半就哽咽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平南王见状心中暗暗叹气,他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可一想到儿子做的事情,他就忍不住想要发火。他挥挥手,让屋子里的下人全都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一家三口,他这才咬着牙根恨恨地说道:“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怨不得谁!” “儿子。”王妃听见这话抹抹眼泪,“本来皇上打算从轻发落,堵住悠悠之口也就算了。偏生你自己非要去漠北从军,无功不返!皇上无法,只得让二皇子去守皇陵一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里并无外人,你跟父母说说心里话又何妨?”她逼问儿子理由好几次,可每次都没得到答案。 郝连玦并未回答,一揭袍子跪在地上,“儿子不孝,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欢。不过祖宗有训,郝家男儿的热血就要洒在战场上!还请父母保重身体,儿子明日一早便启程。寅时末刻出发,故今日来拜别。”说完朝着二人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平南王听见这话脸上一僵,怒气更胜,“好你个小混蛋,拐着弯骂老子是窝囊废!祖宗打家业为了什么?就是想要咱们郝家能开枝散叶,子孙兴旺,能过上随心随意的富贵日子。一个个都像你这样想,郝家还有什么盼头?别以为就你有几分血性,有能耐你就混出个人模样来。明日我就向皇上请旨,除了你的世子封号。以后靠你自己的能耐做世子,这才是你的本事!滚,快滚,多听你说一句话都肝疼!” 郝连玦起身就走,王妃接连叫了两声,想要起身感觉头晕又跌回床上。她满脸都是泪水,抽噎着说道:“王爷,千万不可请旨废了玦儿的封号。如今他已经被皇上发配到漠北,那些人见到他落魄不知要怎样作践。若是再没了封号,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玦儿是妾身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才生出来。想当年,王爷对他也是喜欢到骨子里。虽说他犯了糊涂,可做父母的不能厌弃自己的孩子!” 别看王妃是公主出身,却没有丝毫骄纵高傲的性子。她的生母是个小小的贵人,生下她没多久便去世。当时还没有生养的皇后见到她可爱又可怜,便抱回宫中亲自教养。没想到一年之后,久婚不育的皇后竟然怀孕了,还一举得男,就是现今的皇上。众人都说是公主把孩子带来的,皇后对小公主越发的喜欢,当成亲生的一般宠爱。 皇后贤良淑德,大方温婉,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在皇后的教养之下,公主的言谈举止,性子脾气都像极了她,只是温婉有余威严不足。所以当初给公主选夫婿,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姊妹的平南王才成了上上选。 果然,自从公主嫁过来,小日子过得悠闲轻松。公主在平南王跟前从来都自称“妾身”,半点公主的架子都没有。府中发生大事,她总要征求王爷的意见,从不独断专行。平南王性格外向粗犷,说话不拘小节,可骨子里是个细腻的人。他见公主如此,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满满都是感激。两个人成亲这么久,一次脸都没红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公主这般伤心流泪! 看着自己的王妃哭成泪人,平南王心里也挺难过。 他叹口气解释道:“事已至此,玦儿的漠北之行是去定了。他性子倔强又古怪,需要好好磨砺一番,就当这一趟是好事吧。他打小就呼奴唤婢锦衣玉食,怎么可能受得了苦?本来伏法之人就该撤了封号,皇上不下旨是给我留情面。日后若是玦儿再有什么闪失,这个世子的封号就真得没有了,而且能不能回都城还是个未知。倘若我现在主动请旨,说不定皇上还心存一丝怜悯。等玦儿受不了漠北的苦寒,他便会低头,我再舍出老脸去求求皇上,把他接回来就完了。他的性子改了,消停一二年再请封,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王爷不是没有自己的考虑,他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吗?郝连玦是他的长子,当年王妃从怀孕到生产,他从头到尾陪着。看见儿子的第一眼,那种奇妙的说不清的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儿子第一次笑,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坐,第一次爬,第一次走……他都历历在目。想到儿子马上要去受苦,心里也是刀绞一般。可光心痛有什么用?还要放长眼光往前看! 听了王爷这番话,王妃停住了哭泣。她擦擦眼泪,迟疑了一下说道:“真能想王爷说得这样吗?玦儿的性子可是倔强的很,妾身怕他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到时候……” “他要是能咬着牙根挺下去,说不定会有大造化。”王爷心里也担忧,却不能表现出来,“你放心吧,我会安排人手去漠北。玦儿不会出事,一定会平平安安完整无缺的回来!” 王妃点点头,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可到底还是愁云密布。 ☆、第四十四回 册封 郝连玦只带着贴身小厮骑着一匹快马去了漠北,天桥、茶馆里面说书唱大鼓的把这一段讲成各种各样的场景——或凄凉,或悲壮,或潇洒…… 没过几天,平南王竟然上奏请求废除郝连玦世子的封号。几个言官跟着附和,说是律法如此,皇上表示无奈地同意。这件事一出,都城上下再次掀起风潮。 大伙说平南王是放弃了长子,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替二子请封。众人都在观望,更想知道郝连玦的现状。可惜漠北离都城太遥远,这个时候郝连玦还在路上,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平南王妃一直病着,不管谁去探望一律不见。内宅之间的传言比外面更甚,更离奇,连幼仪这个姑娘家都听见风声了。 她不由得想起那双深邃的眼睛,想起那犀利会杀人的眼神。那样一个深沉到有些阴鸷的男人,周身都布满着煞气,倒是挺适合漠北那样的地方。 幼仪记得,好像就在几年后,漠北异族入侵边关发生了一场不小的战争,而且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郝连玦的性子和武功,在漠北会一展所长。只是他到底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漠北那个苦寒之地怕是不容易习惯。况且他久居高位,冷不丁变成白丁还成了获罪流放之人,自然要接受比普通人更多的白眼、刁难、戏弄甚至是凌辱。以他孤傲的个性,这会比死还要让人难以接受,不知道他能不能捱过去。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想不起那个时候有关于郝连玦的任何消息。随着她的重生,很多事情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姑娘,郝少爷去漠北最好,免得他找咱们的麻烦。”春花见屋子里没有人,悄悄地跟幼仪说着。她一想到那天的情形,心里就不由得后怕。那个郝世子脾气又怪又大,动不动就想要人命,希望这辈子再也别再碰面! 幼仪正在练字,听见这话把笔放下,看着纸上没有一个满意的字,皱着眉头把纸揉成一团。今天始终不能集中精神,还是不写了。 夏荷打外面进来,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见到幼仪稍微收敛了些,可语气中难掩雀跃。 “姑娘,有大喜事!”她笑得合不拢嘴,“老爷从朝中回来,说是皇上准了为姨老爷请封的奏折。皇上知道姨太太和表少爷、表姑娘在咱们府中,要派人过来宣读圣旨呢。太太那边正带人打扫上房,姨太太她们已经被请了过去。姑娘赶紧换件衣裳,太太吩咐过去呢。”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金府还从未接到过皇上的圣旨,这是无上的荣耀啊。虽然主角是利姨妈一家,可她们是骨肉至亲,一样跟着光荣。 大老爷一回来就先回禀了老太太,此刻,老太太穿戴整齐正等在大厅,旁边还有封氏和利姨妈等人。 众人都是喜笑颜开,说着恭喜的话。利姨妈脸上一直带着笑,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皇上圣旨里面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她翘首企盼,过了半晌,终于有家丁回禀,说是宫里来得公公已经到了正门。 第16节 她们听见这话慌忙都站起来,老太太领着众人到了院子里,纷纷整理衣冠。不一会儿,就见大老爷引着一位穿着紫色绸缎服胸前绣着蝙蝠,戴着深蓝色帽子的太监进来。 老太太瞧得仔细,赶忙带着众人给那个太监见礼。太监见了也不避让,只是淡淡点了一下头回应。不是这太监傲慢无礼,而是人家是正四品首席太监,受她们这些没品级的妇人礼是理所应当的事,就连大老爷见了他也要点头哈腰的请安。她们实在是没想到,皇上竟然派四品的首席太监过来传旨,可见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哪位是利封氏啊?”首席太监并不多啰嗦,扫了众人一圈问着。 利姨妈闻言赶忙上前一步,看见他双手捧出圣旨忙跪下,其他人等纷纷下跪,竖起耳朵听上面的内容。 虽然上面都是些晦涩的词,宛柔却都听懂了。皇上说她父亲两袖清风,一身正骨,爱民如子,克己奉公,是难得的清官,最后封她父亲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知县。这到底是什么一次,宛柔脑子发蒙。 幼仪听见却不由得心下一动,原本她以为皇上会走个过场简单随便封一下,没想到竟然封了十个字!若是幼仪记得没错,自先祖以来,得过封号字数最多的人是跟着先祖打江山死掉的异性兄弟,他得了十二个字,还被追封为王爷。一个字一百两银子,眼下他的族人每个月都能得到一千二百两的俸禄,够养活几百号人。 十个字,每个字一百两,足足一千两!眼下利姨妈她们住在金家,吃穿用度全是封氏暗中帮衬,半点开销都没有。一个月一千,一年就是一万两千两,最让人欢喜的是每年都有这笔进项。这下两个闺女的陪嫁,聘儿媳妇的银子绰绰有余。再找个贤良淑德的儿媳妇儿,过上几年在都城踅摸一处宅子,让儿子、儿媳妇孝敬着过自己的小日子,比在这里强上一万倍。虽说自家姐妹不隔心,可金府不是只有自己妹妹一个人,她不能连累妹妹一辈子! 那些事都有些遥远,眼下最要紧的是做几件大氅。都城的冬天冷得很,她们从家里带过来的棉衣显然不能够过冬。况且那日宛柔从春苑回来,说丫头们趁着日头足正在晒大毛衣裳,都是些上好皮毛。利姨妈再翻翻自己的箱笼,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宣旨的太监读完了圣旨,见跪在前面的妇人半晌没反应,不由得微微皱眉。到底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连基本的规矩礼仪都搞不清楚。 “咳。”大老爷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封氏在后排悄悄扯了一下利姨妈的衣襟。 利姨妈这才怔过神来,赶忙磕头谢恩,双手举到头顶接了圣旨。 “首席大人里面喝茶。”大老爷陪着笑脸讨好地说着。 “咱家可没那个好命,宫里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这就得回去复命了。”太监没给他这个脸面,不过脸上多少有了些笑容,“金大人的茶早晚能喝着,不急。” “首席大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皇上离了您可不成。下官不敢妄留大人,这就送大人出去。”简单两句话,奉承的太监面露得意之色。 ☆、第四十五回 井底之蛙 大老爷常跟宫里面的太监头目打交道,知道他们都是不缺银子的主,况且他们这些无根之人要太多银子都没有用。不过但凡是人都会有些癖好,只要活着就戒不掉。 这位首席太监姓王,平常就爱吸鼻烟,对鼻烟壶也颇有研究,偏巧大老爷收藏了几个上品。今个大老爷见到是他来宣旨,就知道自个儿的鼻烟壶保不住了。 “下官新得了一个鼻烟壶,王大人替我掌掌眼?”大老爷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下官知道大人忙,不会耽搁大人多少时间。鼻烟壶这东西虽然小,却巧,内有万千乾坤,寻常的庸人看不懂。下官也是一知半解,还请大人多多赐教。” “赐教不敢当,却可以瞧瞧。”王大人听了这话果然高兴,大老爷带着他去了书房。 大老爷那边暂且不提,封氏赶忙着人准备宴席,晚上要好好庆祝一番。利姨妈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忍不住笑开了花。原本她跟封氏一般,也是大户人家不愁吃穿的小姐,可嫁为人妇之后却渐渐明白了银子的重要,生生被磨成了这副庸俗模样。 老太太也十分的高兴,皇上一口气封了十个字,可见对姨老爷的重视程度。开春就要举行大考,只要钰哥儿高中,皇上必然会封官,这下利老爷能够含笑九泉了。利钰从此走上仕途,对金家也是个助力。 虽然利家直系、旁系亲戚不少,可眼下他们在都城却只有金家一门亲戚,况且利姨妈跟封氏姐妹情深,又都在一个院子住着,感情自然更亲厚。若是钰哥儿以后富贵了,还怕他不帮扯金家?一想到这些,老太太瞧利姨妈一家几口越发的喜笑颜开,尤其是看着钰哥儿,简直是怎么看怎么稀罕。 “老太太、姨母,母亲,容我先告退回去念书。”钰哥儿心中虽然有几分欢喜,可眼下准备即将的大考却是重中之重的事情。他活到现在,最敬仰的人便是自己的父亲,也曾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像父亲学习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可他不是世家子弟,祖上又没有军功在身,想要做官只能指望仕途。他已经经过了院试和乡试,眼下是名举人。 当初在家乡,他是远近闻名的人物。能在院试和乡试都取得榜首的青年才俊可是难得,他们还说若是他能连中三元,那才是百年不遇的人才,是文曲星转世。这样的话听多了,心里的念想自然就大了,此番前来都城,他可是自信满满。 可到这里个把月,他去青年才俊最喜欢扎堆的茶楼、书画斋瞧了,也去城郊最大最有名的昆山书院看了,却发现其中不乏才华横溢之人。而且这还仅仅是都城附近的学生,不少考生还没有上都城来,更有富家子弟在自己族里的家学念书。 钰哥儿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在沧州那样的小地方见识难免有限,听人家几句夸张恭维的话就当了真。以他的才学,面对这么多强劲的对手,他心里真是没有半点把握啊。来都城之前,族里的长辈特意把他喊过去叮嘱教训了一顿,话里话外对他抱着很高的期望,还说等他高中一定要回乡祭祖。 若是这次秋闱他不能高中,怕是没有颜面见江东父老了。所以,他必须争取在秋闱之前有所长进。最近几日,他每天都起早贪黑,每晚睡不到两个时辰。有时候实在困得实在受不了,就用丁香叶子泡水,喝几口就苦的精神了。 “念书是正经事,不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老太太听了笑着说,“我听你母亲说,这些日子你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每天睡得很少。我不懂读书人的事,不敢乱说。只是钰哥儿要劳逸结合,多吃些补脑的东西。若是你母亲舍不得给你做,或者你们那边没有食材,就差人跟你姨母说。念书比干体力活还要累,必须要多补补。” “多谢老太太!”钰哥儿行礼告退。 利姨妈看着自己儿子,欣慰又自豪。自从利老爷死了,她就全都指望儿子了。虽说大禹民风开放,只要不是信奉儒家思想的人家,不少丧夫的寡妇替夫守完孝改嫁的不在少数。只是利家从未有过寡妇改嫁的情况,眼下利老爷又被皇上册封,利姨妈这辈子只能守寡了。 “老太太可千万别惯着他,我们家老爷在世的时候常说穷养儿富养女,不然以后难以支撑起门户来。”利姨妈笑呵呵的说着,提到过世三年多的利老爷,神情中还是带了一丝落寞。 几个小姑娘怎么能体会利姨妈复杂的心情,幼仪却可以体会。儿子再优秀,生活再宽裕,这一个人守空房孤寂难耐的滋味也排解不了。尤其是漫漫长夜,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睡眠时间越来越少,睁着眼睛听更漏一直到天明的感觉难受! 老太太听见这话倒是没再言语,心里却根本就不赞同。什么穷养儿富养女,只有小门小户才照做。放眼都城世家,谁家的公子少爷不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着?世家名流都有百年的根基,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人脉和影响力,他们的子孙即便是穷养,也比小门小户富养要精细。可利家对儿子那是真穷养啊,看钰哥儿穿着打扮就能窥出一二。 好好的少爷,没见他穿过全新的衣裳,身上连个像样的玉佩都没有,没有专门侍候的丫头,什么事都要自个亲自动手。吃得东西从来不挑,丫头有时候贪玩端回去晚了,菜凉了也无所谓,哪里有半点少爷架子?嘴上穷养和真穷养还是有区别的! ☆、第四十六回 子女大事 利老爷被皇上册封,金家上下沾了喜气,府中内外都挂上了红灯笼,出入的奴才个个满脸喜气洋洋。封氏张罗了一桌酒席,做了很多利姨妈爱吃的菜。 大老爷怕她们娘们儿不方便,喝了几杯酒便推说有事去了书房。钰哥儿简单吃了几口也回去念书,剩下封氏等人倒可以喝个痛快了。 老太太说今天是利姨妈大喜的日子,非要敬酒,老太太这一起头,其他人纷纷跟着敬酒。利姨妈推托不开,接连喝了几大杯下肚,脸上多了些红晕。 “好久没这样喝酒,我竟有些醉了。一会儿我要是胡说八道,老太太可别笑话我。”利姨妈捂着双颊笑着说道。 老太太听见也笑了,“今天高兴,又没有爷们儿,咱们娘几个儿就是喝醉了也无妨。” “我跟六弟是爷们!”瀚哥儿伸着脖子喊起来。 众人听见这话都笑起来,老太太指着他的脑袋笑骂着:“毛都没长齐,还在喝奶,哪里就是爷们了?” 瀚哥儿抬起头,懊恼地把手中的勺放下,把吃了一半的奶酪子推到一旁,嘴角还沾着白花花奶皮子瞧着像一只小馋猫。他最喜欢喝奶,去年才不搂着奶娘睡觉了,可每天还要吃上两三次奶做的食物。 在牛奶中加上白砂糖,放进锅子里小火慢慢熬,一直熬到有小气泡往出冒。关火,稍微冷却一小会儿,然后把老姜汁快速的倒进去搅拌,最后静置到凝固。牛奶稍稍凝固住,上面放一把汤勺掉不下去却危险地乱颤。吃一口,滑嫩香甜又带着老姜汁特有得味道。这道菜是瀚哥儿的最爱,因为里面有老姜汁封氏不许他常吃。 众人看见他这副模样,越发笑得大声起来。他却撒娇似的跑到老太太跟前,把头埋在老太太怀里,露个圆圆的肥屁股左晃右晃。 看见他的滑稽样子,大伙再次爆笑起来。老太太满脸笑容,眼露慈祥,用手温柔地抚着瀚哥儿的头,“变着法逗祖母开心,你就是祖母的开心果!” 利姨妈见了忙说瀚哥儿聪明机灵又孝敬,将来一定有大出息。老太太和封氏都喜欢听这样的话,又夸赞了钰哥儿一通,这回换做利姨妈笑得合不拢嘴巴。 幼仪见到她们相互奉承,心里却暗暗叹气。照前世的轨迹,若是不出意外,钰哥儿会在大考当中高中二甲成为贡士。之后她父亲帮忙斡旋,钰哥儿做了知县,稳扎稳打步步高升。钰哥的前程看见亮了,可瀚哥儿……幼仪不由得在心里摇头,照老太太和封氏这样娇生惯养下去,他怕是会跟上一世一样,这辈子都上不去台面了。 说完儿子,老太太又把话题扯到姑娘们身上,“宛若快要及笄了吧?” “嗯。”利姨妈瞧瞧坐在下面正跟姑娘们说话的闺女,眼神中多了些内容。按照大禹的风俗,女孩子一满十五就及笄,也就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因为利老爷三年前得了急病去世,作为女儿自然要守孝三年,所以一直没有媒婆上门。到现在为止,宛若还没被提过亲。 之前在沧州的时候,利姨妈心里也焦急过,生怕耽搁了宛若的终身大事。可眼下,她心里却有些庆幸了。沧州才多大的地方?随便挑捡也不见得有什么满意的青年才俊。都城就不一样了,这里是天子脚下,从大富大贵到贵族世家,只有更优秀的青年没有最优秀。 若是一个月前,利姨妈可不敢这样想,都城的青年再好跟她没什么关系。可现在不同了,利老爷得了皇上的册封,还一下子给了十个字的封号。马上钰哥儿又要参加大考,以他的才学高中指日可待。利家水涨船高,姑娘找婆家的标准自然要升高。 利姨妈在心里暗暗核计了一下,觉得以宛若的容貌,以利家眼下的声望,找个二流世家做亲家还不为过。只是她对都城的上流圈子不熟,这就要指望封氏了。 “宛若可有婆家?”老太太轻声问着,这样的话还是别让小孩子们听见才好。 利姨妈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都城什么惯例,在沧州都是女孩子过了十二三才有媒婆上门。不过我们家老爷三年前过世,热孝在身,所以宛若的事情就搁置下来了。如今三年的孝期到了,可我们娘们偏生又到了都城。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正有些担心呢。姑娘家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要是耽搁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么一说倒是我的罪过了,非得写信让你们过来。”封氏知道自个姐姐没有归罪自己的意思,也清楚她话背后的意思,“好,既然是我的错就让我来圆!”她笑呵呵的召唤宛若过去。 宛若坐在下首,之前看见几位长辈轮番瞧自己,感觉出那眼神中的异样,心里有些让她害羞的预感。眼下见到封氏朝着自己招手赶忙过去,众姐妹都瞧着。 封氏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上上下下瞧了一会儿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好样貌,又端庄贤淑,不必那些世家小姐差!以后有机会姨母带你四处走走,认识认识一下那些都城里的贵小姐。” 利姨妈听见这话眼睛一亮,宛若却羞红了脸颊。宛柔听得明白,心里越发多了些期待。姨母能带姐姐出门,自然也会带她出门。她今年才十二,还有三年的时间慢慢谋划,怎么想都比姐姐要有优势。 幼仪瞥见她的表情,很轻易就知道她心底的想法。看来这位表姐的妄想症不轻,每天都在做世家当家主母的梦。幼仪似乎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对宛柔心里多了一些同情可怜。 ☆、第四十七回 请帖 利老爷得了封号,利姨妈心情非常好,每天都喜笑颜开。眼下她只忧心一件事,就是宛若的婚事。可还不等她再找封氏,一个好消息就来了。 封氏说李夫人下了帖子来,请府上几位姑娘和利家两姐妹去赏菊花。这位李夫人跟封氏很熟悉,她的夫君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跟大老爷同一级别常常在一起交际。而且她家的姑奶奶是睿亲王的小妾,这睿亲王又是皇上的亲哥哥,真正的皇亲国戚。所以虽说是同一品级,老大爷却多有奉承,封氏对李夫人自然是百般巴结。平日里好用的,好吃的,没少往李府搬,总算是拉近了距离。 上次李夫人过寿,封氏巴巴的去了,李家姑奶奶却有事没能回来。可她送来的贺礼却是独一份,李氏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着实风光极了。 这次李氏打发人来送帖子,来人是李氏身边常贴身侍候的嬷嬷。封氏的赏钱自然是不薄,临走的时候那个嬷嬷透露了一个消息给她。正是这个消息,让封氏和利姨妈都觉得欣喜。 原来,李家姑奶奶本是庶出,嫁进王府做小妾本没什么自由而言,要是没有王妃下令连王府的二门都出不来。可她偏生肚子争气,生下了漂亮可爱的小郡主。睿亲王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就盼着能有个贴心的小棉袄,这下可随心了。而且小郡主生下来粉雕玉琢,又白又胖透着机灵劲,谁见了都想要亲上一口。 小郡主两岁就什么话都会说了,还专门能哄人开心。连宫里面的皇后和太后娘娘几天不见都念叨,见了面总有好东西赏赐。小郡主今年十二,正是天真烂漫的好时候。 她最喜欢菊花,每年到了这时候宫里的贡菊总要赏十几盆下来。可今年皖南那边下冻雨,运送贡菊的车经过那里被截住,菊花还被冻死了。倒是李府在乡下的田庄上种了几盆,一股脑都送过来。李氏原本想要送到王府,又怕郡主看不中,便请她过来赏菊,若是还能入眼再命人抬过去。 所以这次小郡主会去李府,还带了几位闺中密友。能跟小郡主做朋友的能是寻常人?封氏想想就觉得激动,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绝好机会。若是玉仪几个能跟小郡主交好,就可以顺利进入到上层圈子中,只有好处绝对没有半点坏处! 利姨妈心中也在窃喜,特意把两个姑娘喊到近前细细叮嘱了一番。 “你们这次前去赏菊肯定要遇见小郡主,或许还会有其他世家的小姐。”宛柔听见这话面露喜色,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利姨妈见状赶忙说道,“这里不比沧州那样的小地方,地方大规矩多,凡事你们都要看玉仪行事。那送帖子的人特意说了,要你们姐妹同往,可见人家知道你们姐妹。咱们来都城才多久,又不曾出去应酬交际,应该是你父亲的缘故。你父亲虽然人不在,可刚刚得了皇上的册封,给整个利家争了光。你们这一趟,千万不要丢利家的脸!” 宛柔哪里还听得进去母亲的说教,满心思都是该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看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利姨妈又嘱咐宛若道:“你是姐姐,一定要看好妹妹,别让她出什么错。尤其是在小郡主面前,万万不能闹出笑话来。虽说咱们是沧州来的,可你父亲好歹有封号,比一般的官宦人家还是金贵的。你们尽管大大方方,让她们瞧瞧利家姑娘的风采!”利姨妈一边教训她们一边给她们鼓士气。 小郡主是什么人物?那可是整日出入皇宫专门跟皇后、太后她们打交道的人。别说是宛若两姐妹,便是利姨妈自己想想心里都有些打怵。她可不希望自己姑娘到了李府见了郡主,吓得连走路都走不好。 “母亲您就别担心了,我们在姨母府中有一段日子,整天跟表妹们在一起耍,对她们这里的规矩多少知道些。况且人家主要是请姨母和表妹她们,我们姐妹不过是跟着逛逛见识见识罢了。”宛柔心里有算计,又惯会察言观色,“况且我们姐妹长相普通,打扮得也不出彩,没准还会被小郡主当成丫头呢。” “自轻自贱的丫头,到了外面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会被人笑话了去!”利姨妈骂着,“你们只管拿出大小姐的款来,衣服、首饰自不用你们操心。” 利姨妈早就想好了,把压箱底的银子先拿出来给她们姐妹做衣裳,打首饰,等利老爷的俸禄拨下来再添回去。现在不比当初,只出不进,每个月有固定的进项,还不是小数目,她自然是敢花钱。 宛柔听了十分高兴,忙说道:“我听玉仪表妹提起过,都城的锦绣坊和萃华阁最好。都城的贵妇人、小姐,一般都去这两个地方做衣裳和首饰。” 利姨妈差婆子出去打听了一下,不由得吓了一跳。什么金贵的料子就要五十文一尺,什么宝贝头面一套要上千两?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这不是明着抢钱吗?莫非是那个婆子想要从中捞一笔?利姨妈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妇人。她决定亲自去瞧瞧,可不能让人给唬了去。 转过天,她兴冲冲去找封氏,可巧封氏有事忙,她便带着婆子自个去了。她住的小院子在金府的西北角,临街开了一个小门,她从那里出入也方便。金府离闹市区不远,稍微走一阵就到了,她也没麻烦封氏叫马车。 大禹民风开化,随处可见小媳妇儿、夫人满街逛游,偶尔还能看见戴着面纱的小姐姑娘们。那婆子引着她径直奔锦绣坊,旁边就是萃华阁,倒是不用来回走路了。 ☆、第四十八回 锦绣坊 锦绣坊不愧是都城最大最好的铺子,一共有三层楼,一层卖各种各样得的布料,二层出售成衣,三层是私人订做。里面的伙计见到有人进来,赶忙迎上前笑呵呵的见礼。出入锦绣阁的非富即贵,他们这些做伙计的可不敢轻慢。不过这些伙计也都是火眼晶晶,搭眼一瞧便能看出客人的层次,大概能消费多少。 小伙计看着利姨妈脸生,又见她身旁的婆子看着面熟,想起头一天那婆子过来探听价钱,专门挑贵得问还没有买得意思。看来她是替主子趟价,前面这位夫人才是正主。不过看穿着打扮,气质架势,恐怕…… “伙计,我想看看成衣。”利姨妈心里有自己的算计,她们娘们都会女红,若是有好样式记住了,买布料回去自己做也是来得及的,还能省下不少银子。 小伙计听见她说话,赶忙满脸带笑的引着她们主仆往二楼去,可这心里却在暗骂倒霉。偏生几个伙计都有客人在接待,只有他空闲着。等了一早上,却等了这样一位透着穷酸气的客人,即便是有打赏也不会有几个钱。 这锦绣坊的伙计工钱并不比其他地方高,可就是不少人争破头想要进来,原因就是打赏。老板规定,客人给的打赏归个人。在锦绣坊出入的都是不差银子的主,把她们侍候舒坦,奉承乐呵了,得个几两银子是常有的事。 利姨妈初来都城乍到,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她心里生怕被伙计看出自己是小地方的人,让这些下等人笑话了去,挺直了腰板高抬下巴摆出贵妇的派头来。可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贵气,身上虽然戴了几样压箱底的首饰,样式却都过了时。身上衣服的料子看着像内造的东西,可样式却很普通,这让小伙计多少有些疑惑。 二楼整个被打通,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裳,男装和女装分开摆放,里面有两个试衣间。 利姨妈第一眼就相中一身衣裳,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上面的菊瓣层层叠叠,或全开,或半开,或卷曲,或伸展,如伞,如丝,如缕。走到近前细看,才发现那些菊瓣全都用极细小的金丝线勾边,阳光下一晃竟熠熠生辉。若是穿在身上,行动间流光溢彩,必定是顾盼生辉。 小伙计看见她盯着这一套,赶忙笑着说道:“夫人好眼光,这套衣裳是我们锦绣坊的大师傅亲手裁剪缝制,上面的花纹是最好的绣娘绣上去的,布料是今秋的新款,摸着厚实穿着服帖不显臃肿。穿上这套衣裳,静立时如花仙子,行动间若小精灵,越凑近了看越觉得贵气逼人。”他倒能说出几个好词来,可见平日里常常这般推荐。 利姨妈当初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念过书的,听见伙计这不伦不类的话笑了一下,“这套衣裳多少钱?” 第17节 “夫人,我们这套衣裳不卖。”锦绣坊里面的衣裳不卖,利姨妈觉得这就是个笑话,那伙计接着说起来,“夫人如果有意想要买,可以上三楼订做。只要您留下府上的地址,我们就会有专人上门量尺寸,等衣裳做好了亲自送到府上。如果您试穿之后感觉不舒服,我们还会给你修改。最主要的是,我们锦绣坊的衣裳从来都是只做两三件。若是客人实在不喜欢跟人重样,多加些银子,这件衣裳就可以独版了。” 利姨妈可不是没头脑不会算账的妇人,她听了伙计的话就知道这衣裳便宜不了。可看完这件衣裳,其他的都觉得入不了眼,若是不买回去心里真是不舒服。宛若两姐妹第一次出去交际,而且是跟小郡主这样的人物,穿得太随意恐被人讥笑。 “订做麻烦吗?”她婉转的问了一句。 伙计机灵地回道:“只要百八十两,三天就能保证夫人穿上成品!” 百八十两!利姨妈听见着实惊讶了一番,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在沧州,一百两银子够置办一座屋子还是带前后院的那种。虽说都城房价高,不过一百两银子买吃买穿买用的,够一家几口人用上一小年。金府那样的人家,一个姨娘的月钱才二两银子。一套衣裳罢了,一张嘴就是百八十两,难不成是用金子做的?这个冤大头,谁当! “布料的质量和花色都很不错,就是这样式……”利姨妈轻声说着,瞥了身后的婆子一眼。 那婆子也够机灵,忙说道:“老奴也不喜欢这样式,绣工瞧着也一般。上次南边老太太差人送过来的绣品,用得是苏杭的双面绣,至今还在箱底压着呢。” 利姨妈满意又傲娇的点点头,觉得身边的王婆子虽然瞧着老实些,关键时候却能摸着自己的心思,是个稳妥堪大任的奴婢。 旁边的伙计听见这话,再见利姨妈的神情和越发挺直的腰板,心里忍不住暗暗发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土包子,花不起银子偏生要充富贵!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双面绣的东西是该压箱底了,从春天开始就时兴明暗绣。夫人您看,这衣裳的菊花用得就是明暗绣。离得越远越能看出层次来,行走之间花儿好像活了一般。夫人是从南边刚刚来的?但凡是都城时兴的东西,准要过个一年半载才能到其他地方,稍微偏远些的地方得三四年的光景。可都城这地方就是总有新鲜事物,不等追上就又变了。所以总有外地的人特意过来订做衣裳,每年来四趟,赶在换季之前。” 这话说得可够打脸,言外之意就是不管你是不是都城人,只要不怕花银子都会穿锦绣坊的衣裳。连当下时兴的绣法都说不对,不是小地方来的,就是大地方的普通人家! 偏生利姨妈还非要装贵妇,这下被识破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她满脸通红,想要发作却找不到由头。那伙计满脸堆笑,说话的语气带着谦卑,她只好把憋在胸口的怒火压下去。 ☆、第四十九回 捡便宜 利姨妈被锦绣坊里的小伙计暗讽了一顿,心里窝火却无处可发,自然不能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出来。 她怎么说都是知县夫人,眼下皇上又给她家老爷赐了封号,整个都城谁不知道!这狗眼看人低的伙计,不就是打定主意自己不会买吗?今个儿她还非要从这里买点什么回去! 这念头,这做法,若是放在以前利姨妈是万万不能有的。可人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了银子,有了身份地位,自然就觉得脸面越来越重要。她决定豁出去些银子,反正有进项跟着,不怕坐吃山空。 想到这里,利姨妈板着脸在屋子里转悠起来,接连询问了几件衣裳的价钱,觉得虽然自个能承受可若是买了就变成了冤大头。她犹豫了好半天,决定还是去一楼看看布料。买几块好帘料子,回去自个裁剪缝制,不会比他们的成品差!利姨妈和宛若两姐妹做的一手好针线,在沧州可是远近皆知。虽然她们再穷也不会沦落到出去卖绣品,可总有相好的夫人求上门来。时间一长,这名声就传扬出去了。 跟在她身后的小伙计心里这个憋气啊,从二楼转悠到一楼,询问了不少,可一听价钱就没了下话。买不起就别买啊,他还要去招呼其他客人呢。伙计脸上的笑容发僵,态度也没之前那般热情了。 利姨妈相中了几块布料,可价钱都不便宜。好的五十文一尺,差一点的也要二十文一尺,这样算下来,做一套衣裳少说也得一两多银子,还不算工钱!这也太贵了,不过是摸着厚实些,花色新颖些罢了。 “夫人,这边的布料稍微便宜些,五文钱一尺,只是花色不齐全,不知道您能不能喜欢。若是有相中的,买下来挺合算。春天的时候新进来,要是花样颜色全,这个价可不能卖。”伙计指着北边柜台边边上堆着的几匹布说着。 五文钱一尺,这个价钱公道!利姨妈听见钱数忙走过去,可到了近前却有些失望,那几匹布颜色老气,料子轻薄,根本就不适合秋天的衣裳,更不适合年轻的姑娘们穿。 这功夫从后院出来个愣头青,把布匹往肩膀上一扛就走。 这下利姨妈火了,拉下脸来,“你们这店是怎么回事?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我要找你们老板……” “夫人息怒!这些布没有人问津,本来就是要送到后面的仓库。”伙计见她声音提高,怕惊动里面的掌柜,赶忙赔着笑脸解释着,“这样吧,后面仓库里有些非常便宜的好布料,小人带夫人过去瞧瞧?小人看出夫人是内行,不然也不会介绍。夫人要是信得着小人,今天就算是捡到宝了。” 利姨妈听见迟疑了一下,随即跟着他去了。她都一把年纪,身边还有个婆子,光天化日怕他做什么?进了后院的仓库,看见堆在地上的布,她当即觉得自己是来对了。看花色,摸手感,正是最上乘的云锦,她在二楼相中的那套衣裙就是用这料子做的。 “十文钱三尺,简直就是大白菜的价钱了。”伙计见到她挺满意赶忙说着。 额,这么便宜!她把布展开细瞧,登时有些恼了。在那布的上面,每隔一段就有一块晕染坏掉的地方,白花花一团。 “夫人先别着急骂人,十文钱三尺能买到这样好的云锦,自然是有些瑕疵。不过只是晕染时坏掉了,若是裁剪的好应该能躲过去。即便是躲不过去,剪掉拼接一下做褥子面、被面也是极好的。本来这样的布有好几匹,都是我们店里的伙计或者是亲戚留下了,只剩下这么点。因为前面店里实在没地方摆才放在库里,摆出去一天就会卖光。” 利姨妈听见这话在心里算计了一下,确实挺合算。可是她不缺被面、褥子面,只想给宛若姐妹做衣裳。不过要是在白花花的地方借势绣些花样,或许看不出来。 “可我只想做衣裳。” “那算您八文钱三尺,真是不能再便宜了。”小伙计见她有些动心。 “好吧。”利姨妈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那我就来十尺。” 小伙计听了痛快的找尺和剪刀,“夫人您瞧好了,我给您让出半尺。” 利姨妈看得仔细,让婆子付钱把布拿好,转身又瞧见角落里堆着些花布,颜色和花样都还挺漂亮。伙计看见又鼓捣她买一些,价钱自然是便宜的不能再便宜。 花了二两银子不到,就买了足够做两套衣裳,一个褥子面,一个被面的布料。若是裁剪算计的好,还能紧出个枕套子。利姨妈是心满意足,不由得露出微笑。那小伙计也是高兴的不得了,没想到遇见个土包子,把没人要的废料全都买回去。本来这些布堆在仓库,就等着被老鼠咬,被虫子嗑,现在卖了钱自然归他自己。反正掌柜的也不知道,权当他今天的辛苦费。 利姨妈出了锦绣坊,摸摸荷包里面的银子,又进了旁边的萃华阁。里面的伙计看见她从锦绣坊出来,又买了不少上好的布料,料定她是富家太太,一个劲的推荐贵得吓人的首饰。不过也难怪伙计看不穿,那婆子把好布料全都露在外面,有毛病的地方包在里面,任谁从外面也看不透。 若说利姨妈认为锦绣坊的定价太坑人,那么萃华阁里的定价就是杀人不见血啊。一个简简单单的镯子,开口就是五百两,稍微瞧着大气些动辄就上千两。哪里就值那么多钱,无非是样式新颖些。可真金白银的东西不怕放,越远久的越纯。 利姨妈逛了一圈就赶紧出来,带着婆子回家去了。 ☆、第五十回 布料从不卖 宛柔知道利姨妈出去卖衣裳,一上午都在期盼着。好容易见到自己母亲回来,没看见衣裳只看见了些布料。不过自己裁剪做新衣裳也行,可那些布料竟然都是残次品!她的脸色难看起来,嘴巴也撅着。 “别给我哭丧着脸,你打小就磨牙!”利姨妈心情好,笑着骂道,“你不懂,这些一共才花了二两银子不到。你看看这花色,摸摸这质量,简直是白捡啊。我仔细看过了,那些染色坏了的地方若是裁剪合适能赶在不明显的地方,而且就势绣成花样越发看不出来。等我做好了你肯定会喜欢,到时候该穿上不爱脱了。” 利姨妈稍微歇息了一下就立即动手,宛若和宛柔在一旁帮忙。利姨妈真是做红女的好手,不过是看过几眼,竟然就能剪裁出来。她们娘三个忙活到半夜,赶制出一套衣裙来。宛柔迫不及待地试穿了一下,登时兴奋得叫起来。 “母亲,这样式好新颖,颜色花样也漂亮。而且布料厚实下坠感好,走起路来尤其美。”她一个劲在镜子前面照,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还不时的转圈。 利姨妈细细地瞧着,“嗯,腰这里再往里面掐半寸就更完美了。快点脱下来,修改一下,明天再往上面绣花。”对于眼下时兴的明暗绣,利姨妈没有太多把握。不过凭着她多年的绣花基础,却也能揣度出一二。所谓明暗,自然是用深浅不一的丝线,营造出不同的层次。想一想,应该不比双面绣难。 母女三人歇息了半宿,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做活。李府的赏菊宴在三天后,时间有点紧。 玉仪见宛若两姐妹接连两三天没露面,便约了其他姐妹一同过来探望。一进门就瞧见宛柔穿了新衣裳正在照镜子,搭眼一瞧就觉得惊艳。 “好漂亮的裙子,似乎是今秋的最新款。看这做工和料子,是锦绣坊的东西吧?”玉仪瞧了一阵笑着说道,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锦绣坊的东西贵得离谱,这在都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特别是订做的衣裳,一套就要过百两,若是想要独版就得加银子。而且他们店从不走平民路线,专门做有钱有身份人的生意。但凡是有相中的衣裙,便毫不犹疑的买下独版,冲得就是“独一份”三个字。 都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在圈子里交际的贵妇、姑娘们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些人。若是偶尔穿了相同的衣裳,而且立马分出个高下,想来落下风的人必然会觉得没面子很难堪,其他人也不免看笑话。可锦绣坊的衣裳不便宜,而且一套衣裳穿出去应酬了一次,下一回就不能再穿,对于家里姑娘比较多的人家来说确实有些浪费。况且不是谁家都有这样的实力,能要得起这样的面子!所以大多数人家还是针线上的奴婢动手做,买上好的布料,参考当下时兴的样式。 “我们娘们儿自个做的。”利姨妈见外甥女们来了,赶忙让丫头去端茶。 玉仪听了有些奇怪,走到宛若跟前翻开衣裳的内里,找了一阵才看见一朵海棠花的花样。 “姨母骗人!”玉仪是利姨妈的亲外甥女,说话自然是带着撒娇亲昵,“这内里的海棠花是锦绣坊布料独有的标志,六瓣双蕊,若是放在阳光下照,能清晰的看见‘锦绣’二字,背着光却又看不见了。听说光是这个法门就有不少说道,其他商家试图模仿,却都仿制不出来。” 这样的稀罕事还是第一次听见,利姨妈等人凑近了瞧,背光里,果然只看见一朵绣的惟妙惟肖的海棠花;再拿到阳光充足的地方看,“锦绣”二字竟浮现出来。 “好奇妙!”宛柔惊奇地喊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傻丫头,若是被咱们知道了,锦绣坊还能赚大钱?”玉仪笑着回道,心里却在奇怪。锦绣坊织染出来的高档布料从来都不卖,做成高档衣裳再出售,外面的商家即便仿得了样式,也仿不出布料,所以才会卖出高价。当年锦绣坊在都城出现,这种特殊的经营模式引起了轰动,而且非常成功。一年不到的功夫,锦绣坊就成了都城最有名的铺子。他们提出个口号,叫什么“品质、经典、传承”,老百姓不懂,反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穿锦绣坊的衣裳。 而且锦绣坊做出来的衣裳样式新颖,每季都有新款式,只要你进了铺子,总会有你喜欢的衣裳;只要你舍得花银子,保证让你满意而归。这两年下来,锦绣坊成了身份、地位、品味的代表。听说有小太监、宫女模样的人去锦绣坊买过衣裳,还不止一次,肯定是哪位贵人娘娘的吩咐。 有锦绣坊伙计的亲戚说,是宫里的熙嫔娘娘打发人出来买,就是为了博皇上的欢心。还有锦绣坊的伙计说,第一次是熙嫔娘娘打发人来买,第二次却是容妃娘娘的人。肯定是熙嫔穿着锦绣坊的衣裳得了皇上的夸赞和恩宠,容妃娘娘为了争宠也让人来买。各个版本的传言满天飞,简直比说书的段子还要精彩。不管真相如何,锦绣坊却因此越发的有名气,只要有新款出来,铺子里的伙计就要忙活了。 “这布料明显是高档货,锦绣坊的好料子从来不卖的!”韵仪状似不经意的闲聊着。 就见利姨妈和宛柔的脸色变了变又恢复常态,宛若想要说话瞥见母亲和妹妹的脸色便咽了回去。幼仪看得清楚心中不禁疑惑,难道这布料的来历有猫腻不成? “姨母,这上面的绣花用得可是当下最时兴的明暗绣?”绣仪打进来就一直在研究衣裳上的绣花,显然是非常感兴趣。 “我胡乱绣着试试,虽不及明暗绣层次多,却也能看得过眼。”利姨妈巴不得有人岔开韵仪的话,赶忙笑着回道,“姐妹之中数你的红女最好,你来帮帮姨母的忙。”说着把针线笸箩拿了过来。 绣仪巴不得想要学学,忙挨着炕边坐下来。 ☆、第五十一回 一身假货 绣仪平常最喜欢做红女,瞧见利姨妈的绣法很特别,便动了想要试试的念头。她听见利姨妈喊自己帮忙,乐呵呵的答应了。她在这方面确实有天分,只看了一次,便能绣的有模有样,丝毫不输给利姨妈。 利姨妈见状点点头,笑着说道:“你的手倒是比她们姐妹巧,做活又仔细。” “姨母不嫌弃就好。”绣仪的话不多,只害羞的回了一句,便又低头做活。 韵仪似乎挺喜欢做好的那件衣裙,非要嚷着试试。可到底尺码不合适,穿在身上直逛荡,就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可她不愿意脱,在镜子跟前照来照去,惹得玉仪轻笑起来。 “你别把衣裳弄脏了碰坏了,这可是大表姐赏菊宴要穿的。”玉仪笑骂着。 韵仪听了眼神一闪,随即笑着回道:“我当然知道!大表姐马上要及笄,眼下正是四处露脸的时候。若是因为衣裳脏了,破了去不成,耽误了好婆家,我可是赔不起!你们打量我小不懂事,我心里却明白着呢。那天吃酒,祖母和太太就跟姨母嘀嘀咕咕,我都听见了。” “好你个尖牙利嘴,什么都敢说!”宛若听了脸颊泛红,跺着脚骂着。 其他人都哄笑起来,利姨妈指着韵仪说道:“这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你别急,过两年姐妹们就该打趣你了,到时候你才知道害羞。” 利姨妈笑得慈爱,玉仪笑得仪态万千,韵仪不害臊得朝着宛若做鬼脸,绣仪抿着嘴巴手中的活计却没有停下。幼仪坐在一旁喝茶,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心里不由得暗叹,一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她见利姨妈等人提及锦绣坊布料的事情神情有些奇怪,再见她们研究衣裳上面的绣花,这才发现做衣裳的布料有问题。分明是不对外出售的锦绣坊生产的布料,可绣成大朵白菊花的地方有瑕疵。虽然正面用白色的丝线密密的绣满了,但若是细细地看,在边缘处还是能看出些异样。倘若翻开内里,更是一目了然了。 幼仪没过去翻弄都看出来了,想来玉仪她们心里也都清楚得很。可是她们却没有一个人戳破,不知道都打得什么算盘。韵仪一向假装天真无知,实则是个小滑头,从来就是无利不起早;绣仪生性内向,每日除了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就是跟姐妹们说说话,其他事情一律不理睬。 但是玉仪没有言语让幼仪有些奇怪,利姨妈可是她的亲姨母,宛若、宛柔两姐妹更是她的亲表姐,若是在外面丢了脸面,她也捡不到好处!明日去李府参加赏菊宴,听说连郡主都到场…… 一想到郡主,幼仪心下一动。郡主虽然是李氏所生,却一直养在睿王妃膝下。睿王妃是朱家的姑奶奶,最推崇儒学。明日她们姐妹一起去赴宴,以宛若娴静的气质,以利家眼下的名声,想来一定会在众姐妹中脱颖而出。这对于一向自恃甚高,做惯了中心人物的玉仪来说是不能忍受的事情。尤其是在郡主面前,她更要引人瞩目。牢牢巴结上郡主,才能有登天梯,才能平步青云! 这完全符合玉仪的性格,幼仪跟她打交道那么久,自然很容易便猜中她的心理活动。不过眼下玉仪才十二,小小年纪心机就如此之重,难怪上一世的幼仪死在她手上,而且差点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本来衣裳就做得差不过了,再有绣仪的帮忙很快就全部完事。两套漂亮的衣裙,粉色底裙摆上面有层层叠叠菊瓣那套本来是给宛若准备的,可宛柔使小性子软磨硬泡非要,利姨妈只好简单改了改给她穿。宛若倒是好脾气,那套妹妹不喜欢的鹅黄色带叶子花纹的衣裙归了她。 玉仪姐妹见了又夸赞了几句,快到晌午才跟利姨妈告辞。 看见她们姐妹离开,宛柔这才问道:“母亲,明日穿这衣裙配什么首饰?” 利姨妈早就准备好了,可给她们姐妹戴上,却怎么瞧怎么不搭,还把衣裙都显得老气了。 “不然就跟你表妹她们借吧。”利姨妈自从嫁到利家,做红女,下厨房,漂亮的衣裙和精致的首饰慢慢都压到箱底。这么多年不打扮,眼光早就不行了。她看见玉仪姐妹和封氏穿得讲究,也知道漂亮,可若是让她自个拾掇,却总是带着一股子乡土气息。 宛柔听了不情愿地回道:“表妹明天也会去参加赏菊宴,怎么肯把精致的首饰借给我们?戴人家挑省下的,能有什么好的。早知道这样,就别辛苦赶制这么漂亮的衣裙了。” 宛若也觉得首饰跟衣裳太不相配,穿搭在一起瞧着别扭。可都这个时候了,把这些旧首饰翻新显然是不赶趟了。花银子买更是想都别想,以自己母亲勤俭的性子,一次就花几百两是不可能的。 跟着利姨妈出门婆子凑过来,朝着利姨妈说道:“太太和两位姑娘不必着急,老奴知道个卖首饰的地方,价格公道样式齐全。但凡是萃华阁有的东西,他们那里都有,不少太太、小姐都是他们的常客。老奴听说他们那里往外出租首饰,压几两银子就能租一套,按时还回去给租金就成。” “租金贵不贵啊?”利姨妈听了有些心动,反正就出去交际的时候戴一次,平常在家里用不着,若是花大价钱买还真是太浪费。她一想到萃华阁里的那些标价,就觉得浑身都疼。 “不贵。”那婆子赶忙回着,“好一些的首饰一天五十文,差一些的只需要二十文左右。” “咱们要用自然是用最好的!”听见这价钱利姨妈来了精神,吩咐那婆子跑一趟,把最漂亮的首饰租回来。另外,利姨妈还吩咐那婆子别声张,毕竟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 婆子去了一个多时辰回来,带回来两套精致漂亮的首饰,竟然跟利姨妈再萃华阁看到的一模一样。可用手一拿便觉出异样,看着黄灿灿大拇指宽的金镯子,竟然轻飘飘。 “成色肯定是不足,不然也不能这么便宜出租。只是不上手感觉不出来,戴在手上跟萃华阁卖得一样。这两套首饰是最贵的,跟姑娘们的裙子也相配。明天两位姑娘打扮好了,一准亮瞎其他人的眼睛!”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反正瞧着没差,谁还能摘下去用手掂量不成? ☆、第五十二回 金璎珞 第18节 第二天一大早,金府的姑娘们就都起来了。幼仪一向有早起的习惯,倒是跟往常一般。起了床先喝一杯温水,待收拾干净妥当便开始写大字。 夏荷在外间往里面探了两次头,并不敢打扰。春花在一旁侍候也不言语,一边研磨一边瞧着幼仪写字。虽然她是个粗人,却极喜欢看自个姑娘写大字,那架势,那气定神闲的模样,那下笔的力度,那一笔一划的走势,都让她觉得所有的烦躁不安都不见了,平静之后会有种浑身是劲的感觉。 写完大字净手,刚想去给太太请安,宁安居那边打发丫头过来传话,说是封氏让各位姑娘提前用早饭,然后穿戴整齐再过去请安。这是让她们好生打扮打扮的意思,可能因为有小郡主的缘故,封氏比往常多了几分郑重和谨慎。 幼仪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眼下她还是个只有八岁的孩子,不过是跟着走个过场罢了。她用了早饭,从前几日新做的秋装中随意选了一件穿上。冬雪拿了首饰过来,在她耳边、手腕上比量着。 “姑娘,还是梳双髻缠绸带吧。”春花请示着。 幼仪看看镜子里自己那张稚嫩还未张开的小脸,只好点点头。圆圆的婴儿肥脸,配上两个肉包子似的髻,上面用五彩的绸带绕了几圈打上蝴蝶结,怎么看怎么幼稚。 “姑娘,大姑娘她们都会戴金璎珞,你若是不戴太太会不高兴。”夏荷在一旁笑着说道。 金家四位姑娘每人都有一个金璎珞,一模一样,每逢姐妹们一齐出门就齐刷刷戴上。不管谁见了都说封氏好福气,说她们姐妹一水的美人胚子,说她们姐妹和睦。 冬雪听见这话心下一动,觑了幼仪一眼。当初在府中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连上房的门都轻易进不得,更别说是碰首饰盒了。后来姑娘去田庄,所有的金银首饰都归刘嬷嬷打理,回来交给她时没剩下几样。那个金璎珞她从头到尾就没见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的。 她跟在幼仪身边久了,慢慢被调教熏染,也学会了遇事多转转脑筋,别急着说话。这个首饰盒先是夏荷管,后来经刘嬷嬷的手,最后才到了她的手中。这三人之中,刘嬷嬷跟姑娘的情分最厚,自己跟去田庄侍候,回来直接在姑娘身边侍候,夏荷倒是靠了后。眼下金璎珞不见了,不知道姑娘会归罪谁!她不敢胡乱猜测主子的意思,更猜不着。索性就什么都不去想,尽好自己的本分忠心耿耿的侍候,姑娘心里总是清楚明白的。 打定主意,冬雪便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等着幼仪的吩咐。倒是在外间的刘嬷嬷听见这话有些坐不住,在屏风后头迟疑了一阵才迈步进来。 她上上下下瞧了幼仪一阵,笑着说道:“姑娘今个儿这打扮可真漂亮,首饰配得也好。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快走吧,别让太太她们等急了。刚刚我瞧见李婆子出二门,肯定是瞧马车去了。”说着过来就要搀扶幼仪起来往外面走。 “刘嬷嬷别急,姑娘的金璎珞还没戴呢。”夏荷岂会让她得逞,两个人早就相互看不顺眼,这阵子没少给对方下绊子。今个儿借着金璎珞的事,夏荷是打定主意要把刘嬷嬷拉下马! 刘嬷嬷瞪了她一眼,“姑娘这样就很好了,戴什么璎珞?” 还不等夏荷再言语,幼仪已经站起来,扶着刘嬷嬷的胳膊走了。夏荷瞧见咬了咬嘴唇,心里不免有些憋闷。她想了好几天,好容易想到个整垮刘嬷嬷的办法,可姑娘偏向刘嬷嬷自己什么办法都没有。这个老货,就是命好,又让她轻描淡写遮掩过去了。姑娘的金银首饰十有八九都进了她的腰包,不然就靠她那两个没出息的儿子,就能娶媳妇置房子置地,呸!这次没能把刘嬷嬷整垮,却又彻彻底底撕破了脸。往后行事要越发小心,免得被她抓住小辫子不放。 夏荷见幼仪没了影儿,赶忙追出去。到了宁安居,还不等进屋子就听里面热闹极了。 “大姑娘她们都来了,就差四姑娘你了。”打帘子的小丫头笑着说道。 幼仪迈步进去,只看见满眼的五光十色,每个人都盛装打扮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四丫头怎么才过来,让我瞧瞧。”封氏心情不错,朝着幼仪招手。 幼仪赶忙过去,先给老太太请安,然后站到封氏身前。封氏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未免有些朴素了,小孩子打扮的鲜艳些讨喜。姐妹们都戴金璎珞你怎么不戴?你们回去把姑娘的金璎珞取了来。” “谁管四丫头的首饰衣裳,怎么没有人动弹?”封氏见没有人理会自己的话,声调不由得高了。 屋子里的众人正在相互看衣裳,比首饰,听见这话都停住望过来。碰巧这功夫晚来的夏荷从外面进来,她听见个边,又见到封氏瞪着自己吓得慌忙跪下。 “姑娘的首饰之前是奴婢打理,后来姑娘去了庄子就交给刘嬷嬷了。这次姑娘打田庄上回来,是由冬雪接手,奴婢不清楚。” 冬雪也跟着跪下了,听完她的话回道:“姑娘的首饰是由奴婢管着,可里面没有金璎珞。所以方才太太吩咐奴婢回去取,奴婢才有些发愣。” 没有?封氏听见这话脸沉下来,“姑娘们每人一个,当初四丫头也得了,怎么能说没有?想来是你们做奴婢的不经心,又瞧着你们姑娘好性,弄丢了或是偷出去也有可能!还不给我说实话!” “奴婢当初不能去庄子上侍候,移交首饰衣裳的时候可有其他丫头在跟前,她们都能作证。虽然不能一一都记得清楚,可金璎珞那么大的物件,又是每位姑娘都有的贵重首饰,自然是能记住。那璎珞就单独放在木盒中,用红布包裹着,奴婢亲手交给刘嬷嬷了。”夏荷看见封氏动怒吓得脸色发白,赶忙一五一十的回着。 ☆、第五十三回 狡辩 刘嬷嬷本以为金璎珞的事情过去了,没想到太太竟然提及还动了怒。夏荷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矛头指向了自己。刘嬷嬷到底是老谋深算,瞥了冬雪一眼赶忙出来跪下。 “太太明鉴,老奴确实见过那个金璎珞,而且还好好的替姑娘保管着。后来回了府,老奴就移交给了冬雪。”既然夏荷说有丫头能作证,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刘嬷嬷见状只好承认。她把事情往冬雪身上推,不管冬雪怎么解释,自己先择干净要紧!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冬雪身上,只见她并未有半点慌张,从容地跪下来回道:“启禀太太,当初刘嬷嬷把姑娘的首饰衣裳交给奴婢打理,奴婢自知愚笨生怕有闪失,所以就登簿造册了。姑娘的东西并不多,只登了一页就没了。奴婢瞧见觉得不对劲,便回禀了姑娘。姑娘把簿册收下,还让奴婢不必管,说是在庄子上打赏下人了。奴婢清楚记得,上面并没有金璎珞。如果太太不相信,可以跟姑娘求证。” 冬雪也有人证,而且是幼仪,这让刘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她瞥了幼仪一眼,心中越发慌张起来。若是之前她对自个姑娘倒是能拿捏的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姑娘都会顾及她的颜面。可自从姑娘病了一场之后,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偶尔看她一眼,让她觉得遍体生凉,好像她做过的所有龌龊事都被摊在太阳底下一般。 不知道这次姑娘会怎么说,她会不会保全自己呢?刘嬷嬷心里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而且还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夏荷死乞白赖的跟自己作对,背后是不是有太太在撑腰呢?虽然自己也是太太的人,但最近几次太太对自己露出不满,太太不会是想要借夏荷的手除掉自己吧!若是如此,即便是姑娘想要保全自己也保全不了啊。想到这些,刘嬷嬷出了一身的冷汗。 幼仪并未看下面跪着的三个人,轻声说道:“太太息怒,我并不大理这些事情。不过冬雪说得簿册我收着呢,就在多宝格上面得小箱子里。至于没得金银首饰,都是我在庄子上打赏下人了,跟奶娘无关。”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在偏帮着刘嬷嬷,可若是清白的人还需要偏帮吗? 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猫腻?老太太的脸沉下来,扭头朝着利姨妈说道:“姨太太,让你看笑话了。” 只这一句话便似打了封氏的脸一般,她觉得脸颊火辣辣的难受。她吩咐身边的丫头去冬苑,把幼仪的所有金银首饰全都拿过来,再把那簿册也拿来。 刘嬷嬷见状心里越发的慌张起来,就连幼仪也是满脸的无措和惊慌,那张小脸煞白,嘴巴紧紧的抿着,双手中的锦帕被扯得拧巴着。 “四丫头到我这里来。”老太太见她的小样子瞧着怪可怜见的,把她唤道跟前,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玉仪见了垂下眼帘,一抹厉色闪过,再抬眼时一片清明。一大早晨就起幺蛾子,八成是幼仪有意为之,她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铲除掉刘嬷嬷。如今祖母在府中住着,又有什么狗屁大师“不可言”的妄言,倒纵得她好似得了皇上的封号一般,不仅母亲有些顾忌,就连祖母对她也多了几分关爱。 金府只有她一个嫡女,打小就众星捧月一般,眼下瞧见祖母对幼仪十分的慈爱,心里自然是不得劲。 不一会儿,丫头捧着个小小的首饰盒回来,封氏见状不由得皱眉头。府中四位姑娘,每年添置首饰都有一定的份例,就连玉仪也不例外。也正因为如此,府中上下人等皆服气,谁都不敢说封氏苛待庶子庶女。姑娘们有什么首饰,都是什么样式,封氏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都有记录可查。 算上幼仪身上穿戴的,再加上首饰盒里剩下的,最起码没了一大半。幼仪在庄子上只住了一年多,打赏下人也不需要打赏这么多啊。况且那金璎珞众姐妹都有,封氏曾说过让她们姐妹照一辈子戴着,以示她们姐妹一世情深之意。这样有意义的首饰,怎么都不该打赏给下人。任谁想,都会觉得其中有问题。 “刘嬷嬷,你是四姑娘身边的老人了。我把四姑娘交给你,也是对你很放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不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封氏是真得气了,不管老太太在一旁,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就见刘嬷嬷跪在那里不敢抬头,有豆大的汗珠“滴吧”一下落在地上。再细瞧,能看出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虽说她是封氏放在幼仪身边的人,可背地里有些勾当连封氏都瞒着,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来人,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看这个刁奴招不招!”当时去田庄上只有刘嬷嬷跟冬雪、春花跟在幼仪身旁,金银首饰她把持着,府里派人去送月钱也是她收着。眼下主子的首饰被她管的没剩下几样,自然要找她算账! 刘嬷嬷听见这话吓得猛磕头,再也顾不得其他,一股脑都说出来。 “太太饶命,奴婢说!姑娘在庄子上的时候,首饰和月钱一直都是奴婢在打理。姑娘吃不惯庄子上的吃食,每天三顿都是另外做,自然少不了打点庄子上的下人。冬天庄子上特别冷,姑娘住的屋子要提前生炭火,庄子上没有这份定例,自然要姑娘自己出银子。庄子上的春天来的又晚,炭火要一直生到清明之后。姑娘的月钱有限,全都贴补进去都不够。 姑娘整天在屋子里看书写字,不大管其他事情,全都是奴婢一个人在周旋应付。奴婢跟庄子上的人都不熟悉,指使谁都指使不动,只好给他们些好处。这一来二去,不仅银子没了,就连首饰都没了不少。可奴婢全都为了姑娘好,还请太太明察啊!” 好个一心为主的好奴婢! ☆、第五十四回 求情 刘嬷嬷看似被吓坏一股脑把实话说出来了,实则其中掺杂了不少的水分。她说完这通话,瞥见幼仪并未说话,心头暗暗稍微松了一口气。只要幼仪肯保全她,虽然免不了一顿责罚,却可以逃过这一劫。 “太太就看在奶娘一心为我的份上饶了她一回。”幼仪竟然给封氏跪下,脸上带着戚戚然,“打我记事开始,奶娘就一直在我身边侍候。我吃着她的奶长大,每晚听着她唱得歌谣睡觉,天冷了她记得给我加衣服,热了帮我打扇子到半夜……我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厌恶什么样的人,她知道的比我自己还要清楚。我知道奶娘做事欠考虑,可一想到她是为了我好,便会心软由着她去了。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太太若是非要责罚奶娘,就让我来承担吧。” “你这孩子就是太心软,而且太天真单纯。你哪里知道她们这起奴才的可恶之处?”封氏让丫头把幼仪扶起来,“你到老太太那边坐着,等我问完了你就知道了。” 幼仪咬咬嘴唇,看了跪着的刘嬷嬷一眼,再看看老太太正朝着她微微点头,迟疑了一下站起身。 封氏扭头吩咐身后的钱嬷嬷,“你打发人去庄子上一趟,先捆人搜出东西再问话,不怕他们不说!若是他们说把东西卖了,就去追买家。奴才偷卖主子的首饰,告到官府,连买的人都跟着挂拐。你告诉那些买家,只要他们肯说出是谁卖的,东西咱们就不要了,也不会经官。这一趟,势必要把没了的首饰下落弄清楚,不准有遗漏。” 钱嬷嬷得令去了,刘嬷嬷听见这话是真正的害怕了。她不停地朝着封氏磕头,又朝着幼仪磕头,“太太饶命,姑娘救老奴啊!” 看着她额头鼓起大包,幼仪满脸的于心不忍。封氏见状把她制止住,厉声说道:“你做了什么该死的事情让我饶命!” “姑娘的金璎珞被奴婢拿到外面的当铺当了五百两银子,原想着凑够了就赎回来。可还没到时候,就突然被太太发现了。”刘嬷嬷的话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这奴才的胆子真大!难怪她置房子置地,又接连娶了两个儿媳妇,原来银子是这样来的。 “好个刁奴,吃了雄心豹子胆!”封氏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连主子的首饰都敢拿出去当,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你嘴上说得好听,凑够了就赎回来。五百两,你拿什么凑?还不是逮住机会再偷拿主子的银子、首饰,拆东墙补西墙罢了。你欺负四丫头人小,性子好,又是被你打小就拿捏住的,这才敢干出这样欺主的事情。此等刁奴,不严惩不足以警示他人!” “太太息怒,奴婢冤枉啊。这件事虽然是奴婢的错,可姑娘知道细情。当时奴婢的两个儿子都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可奴婢家里无房无地,谁家姑娘肯嫁进来?姑娘见奴婢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便一个劲的追问。奴婢把情况跟姑娘说了,姑娘就拿出体己钱来,不够又拿首饰出来让奴婢典当,那个金璎珞就在其中。奴婢一再推脱,可姑娘执意如此,当时奴婢真是没有办法,所以就把璎珞拿了出去。”刘嬷嬷一口气说完。 封氏闻听瞧了瞧幼仪,说了声“糊涂”。幼仪却一脸的茫然,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呢。 “姑娘在庄子上大病了一场,昏迷过去醒过来就忘记了好多事情。奴婢见状心里窃喜,也不再提关于璎珞的事情。奴婢并不是存心欺瞒主子,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奴婢任凭太太发落,心中不敢有半点怨恨。”刘嬷嬷知道自己今天是难逃一劫,聪明地以退为进。 若是换做之前得幼仪,恐怕刘嬷嬷会把全部事情都推到她身上,以幼仪的性子应该会完全维护刘嬷嬷;可现在,刘嬷嬷对幼仪的心思半点揣摩不着,又被敲打了几次,竟一点把握都没有。好在幼仪大病晕倒醒了之后性子大变,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刘嬷嬷才壮着胆子这样说。 幼仪生病的事情大伙都知道,却不知道她竟然失忆。封氏一怔,狐疑地瞧着幼仪。 “我确实忘记了一些事情,可能是发热烧坏了脑袋。我见没什么影响无伤大雅,又怕太太上火着急,所以就没有说。” “这么大的事也敢擅自瞒下!你这个做主子的实在太糊涂,纵得奴婢胆大妄为。偷偷拿首饰出去典当,隐瞒你的身体情况,若不是今个儿碰巧被揭穿,竟不知道她这个奴婢还会做出什么让人后怕的事情来!想一想我就觉得脊背发凉。”封氏忍不住责备的说着,“今个儿你就别出去了,一会儿我打发人请大夫过来。必须好好瞧一瞧,免得留下什么病根。” 封氏立即吩咐人去了,可转念又为难起来。幼仪请大夫不能没有人在府中,偏生她要赴李夫人的赏菊宴。老太太让她放心去,几个孩子没有长辈一旁照看不成。至于幼仪,就由老太太留意一下。 有老太太出面自然是再妥帖不过,封氏赶忙答应下。她吩咐人先把刘嬷嬷捆了扔进柴房看管,等去庄子上的人回来再说。幼仪留在家里等着看大夫,其他姐妹跟着封氏去了李家。 ☆、第五十五回 赴宴(一) 幼仪跟着老太太回了东跨院,等着大夫上门诊脉。祖孙二人不能干瞪眼,难免要说说家常话。老太太听了青岩寺里高僧批得的卦象本就对她高看一眼,如今见她对奶娘维护可见知道感恩,不免对她又加了一分。 “你这孩子倒是心善,只是太过善良怕是被人当成东郭先生。世道艰险,人心不古,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才好。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奴婢成群,未必个个都是忠心耿耿。表面对你奉承顺从,暗地里却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光是败掉些银子还算是小,若是累及你姑娘家的名声可就大了。”老太太耐心地教导着。 幼仪听见这话一脸的不知所措,其中还带着惊恐。看见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老太太笑了,指着她对陆嬷嬷说道:“四丫头到底是小孩子,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瞧把她吓得。” “老太太说那些奴婢并不像表面那般温顺忠心,可我又看不到她们心里去。一想到可能会加害自己,毁自己清誉的人就在身边,岂不是连安枕都难?”幼仪跟老太太并排坐在罗汉**上,她小小的身子下意识的往老太太身边靠了靠。 老太太见状眼中怜爱越发多了,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说道:“不怕,祖母慢慢教你。” 站在旁边的陆嬷嬷听见这话眼神一亮,随即朝着还在发愣地幼仪说道:“恭喜四姑娘,四姑娘还不给老太太磕头!” “哦。”幼仪忙站起来,跪在老太太膝下就磕起头来。 “这傻丫头。”老太太笑着说,“为什么给我磕头?” “陆嬷嬷说的呀。”幼仪天真的回着。 老太太和陆嬷嬷看见她傻乎乎的样子都笑起来,陆嬷嬷弯腰把她搀扶起来,“老太太的孙子、孙女这么多,四姑娘还是头一个有这样的福分。老太太**出来的丫头都是个顶个的水灵聪慧,不用长时间,只要四姑娘在老太太跟前一两年的光景,奴婢保证你大变样。” “四丫头,你告诉祖母,你在庄子上这一年多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过怨恨和不满?”老太太话锋一转,盯着幼仪的眼中带着审视的味道。 她把幼仪当成八岁的孩子,何曾知道这副躯体里面藏着多么成熟的灵魂。幼仪只抬眼瞥了一下,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老太太有意亲自教养自己,却又害怕自己心中对封氏不满,**出七窍玲珑心恐怕会惹出祸端,还不如现在这样傻乎乎的样子。 老太太是府中的老祖宗,身边的猫儿狗儿都轻易伤不得,何况是人?能在老太太身边养着确实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就连封氏也不敢随意教训她。既然老太太又这样的想法,幼仪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 “祖母容禀。”她想不都不想立即回着,“我生了一场大病,昏迷过去又醒过来,就忘记了很多事情。之后不久,太太便打发人接我回来了。之前我心里怎么想我真得不知道,可回来之后太太百般照顾,我心里只有感恩。我们姐妹一共四人,吃穿用度皆是一模一样,倘若是不知情的外人定是分不出嫡庶来。尤其是姨娘,是个不省事的……太太从不迁怒于我,反而越发的垂怜。太太是我的嫡母,假若她刻薄些,我也不敢不能不该心生怨恨,为人子女最重要的是要孝顺!” 老太太听了不由得点头,若是她说心中没有半点不满,老太太自然不会相信。虽然刘嬷嬷没有详细如实的说出她们在庄子上的生活,可听话听音,人精一般的老太太还是能想象得出来。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姑娘家,突然被嫡母送到庄子上受尽白眼,吃尽了苦头,心里怎么可能会舒坦! 可幼仪偏生因为生病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回来时候封氏对她又确实照顾有加。她的这番说辞合情合理,老太太不得不相信。只是这生病得了失忆症却很少见,不知道是真是假。老太太看着幼仪稚嫩的脸庞,心中的疑虑又打消。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又在没什么见识的崔姨娘跟前教养,应该不敢扯出弥天大谎来欺骗所有人,而且她也犯不着这样做。 这功夫外面进来个小丫头,说是王大夫来了。老太太赶忙说请进来,不一会儿,一个白胡子老大夫走了进来。他常在金府走动,对府中的太太、小姐们都很熟悉。而且封氏见老太太年事已高,便每半个月请他进府给老太太请一次平安脉。所以,王大夫算是老相识了。 “我看老太太面色红润气息均匀,不像是身体有恙啊。”前几天王大夫刚刚诊了平安脉,这会子又被请到东跨院,还以为是老太太身体不舒坦呢。 老太太闻听笑着说道:“这次是劳烦你给我这小孙女瞧瞧。” 王大夫这才看看幼仪,心里却在纳闷,这小丫头怎么总是三灾八难的,前一阵子不是刚刚才吃过药嘛,这又是怎么了?他让幼仪张开嘴巴,看看舌苔,然后才号脉。 “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吃过药调理的差不多了。虽说她的身子骨还有些虚,可毕竟是小孩子,用食补的方法慢慢调就可以了。若是下猛药反而不美,恐伤了根基。” “可我这孙女对以前的事情不大记得,是不是生病发热烧坏了脑子?”老太太见他没说出什么,只好追问着。 王大夫听见这话一皱眉,又细细的替幼仪察看了一阵,反复号脉。半晌,他才开口说道:“这失忆症在古籍上早就有迹可循,可具体是什么原因造成却众说纷纭。若是患者没有任何不适,不影响正常的生活,便不用服药治疗。或许过些时候受了某种刺激,她会自己突然想起来。我看小姑娘无大碍,老太太不必担心。她的脉象平稳有力,应该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第19节 听到这里,幼仪赶忙点点头,露出一副看见神医的表情。老太太见状暗暗摇头,真是个如一张白纸样的姑娘,若是长大了还是这样可不是要吃亏? ** 这边幼仪留在府中诊脉,那边封氏带着五姐妹去李府赴宴。一路之上,宛柔都高兴地不得了。封氏又不跟她同乘一辆车,没有长辈的约束她越发的兴奋。她不时的撩起帘子往外面偷瞧,当着韵仪的面宛若也不好拉下脸使劲骂她。 好在李府并不远,走了没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就停了。车帘一挑,坐在车沿儿上的婆子先下去,麻利的把大凳子拿过来,扶着三位姑娘挨个下了车。 前面车上的封氏已经下来,看见姑娘们齐全了这才带着她们往里面走。李府开得的是侧门,早就有管事媳妇等在门口,看见封氏大老远就笑脸相迎。 宛柔跟在众人后面,一边走一边悄悄往四下里瞧。李府似乎不小,五进五出的大院子,在都城寸土寸金的好地段应该值不少银子。她们进了侧门直接往东拐,那里有一条不宽的夹道,一直通到内院。院墙很高,小路全部铺着青石,上面不仅没有垃圾还干净到一尘不染,应该是每天都用水冲洗,青石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众人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月亮门停住,里面守门的婆子看见来人赶忙开门,众人这才进了内院。宛柔见状扭头多瞧了两眼,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原本她在老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三间上房,她跟姐姐住在东西偏房,哪里分出内院、外院的,更没什么二门上锁之类的啰嗦。到了金家,她们住在西北角的小院子,出了角门就是大街。眼下进了李府,她才突然意识到,真正的大户人家规矩多,特别注重男女有别。她想着能在李府遇见些贵族子弟,恐怕是不容易。 不过好在今天有小郡主来,若是能抱住她的大腿也是大收获!一想到这里,她又有了精神。 李夫人正在厨房吩咐下人做事,听见她们到了才匆匆忙忙赶过来。 “我是沾事则迷,尤其是小郡主要大驾光临。她吃东西讲究,我得亲自去厨房叮嘱一番。”李夫人圆圆脸,大约四十左右岁的模样,保养的很好看不住明显的皱纹。只是一开口就透着伶俐,是个善于应酬的人。 还不等封氏开口回话,她又笑着说道:“哎呦呦,哪里来得水灵灵的一群姑娘,一个个比今个儿的花还要娇嫩万分。我邀大伙来赏花竟是错了,直接赏人就好了。呵呵呵!”说完笑出声来。 “小姑娘仗着年纪轻,穿戴上自然就漂亮。倒是姐姐你,这个岁数还是风韵犹存啊。”封氏也笑起来,随即让众姑娘给李夫人见礼,又一一介绍了两句。 李夫人挨个的夸赞了几句,眼睛在玉仪身上多打了两个转。小丫头端上茶点,她又让了一番。 “快去看看姑娘好了没有,客人们都到了,快点出来见客。”李夫人只有一个女儿闺名唤作月娥,今年十五岁,前几天才办了及笄礼,正在挑婆家。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水红衣裙的姑娘被簇拥着来了。她鹅蛋型的脸,柳眉杏眼薄嘴唇,美是美却多了一分刻薄相,一瞧就是个嘴巴不饶人有些傲气的主。 果然,她先见过了封氏,又挨个见过玉仪几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带着高人一等的架势。也难怪她在玉仪等人面前有优越感,人家也是堂堂的嫡女,又有个郡主的表妹。郡主常往宫里面去,深得太后、皇后**爱,跟几位皇子的关系更是亲密。虽说是拐了些弯,可到底是跟宫里攀上了关系! 李月娥跟玉仪有几分交情,两个人的母亲交好又同为嫡女,在月娥看来尚且能交际。至于绣仪和韵仪两个,偶尔见面,她却是不怎么理睬的。今日见到又多了两位姑娘,听说是玉仪的表姐,她不禁多看了两眼。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大富之家,锦绣坊的布料,萃华最新的首饰样式,她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她倒是听说金家夫人的胞妹上了都城,前几日皇上封了一个往生的利知县,正是她家老爷。可是众人都说利知县两袖秋风,家里一贫如洗,连针线上的奴婢都没有,红女、下厨都是她们娘几个儿的事。如今看来,事实和传言相去甚远,几百两的衣裳,上千两的成套首饰她都置办不起! 宛柔瞧见月娥盯着自己看,明显是在打量自己的穿着打扮,眼中露出一丝羡慕和嫉妒,心里有些得意。她稳稳地坐着,夹紧胳膊不想让腋下的瑕疵地方露出来,虽然那地方绣了一朵菊花并不明显,可她心里却不踏实,生怕谁会看出来。 这功夫外面有小丫头回禀,说是温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到了。李氏听了让封氏稍作等候,竟亲自迎到门口。封氏见状心中有些不快,面上却不敢表露。 宛柔听见“温国公”三个字心下不由的一动,伸着脖子朝着门口瞧。她虽然是小门小户,小地方来的姑娘,却也知道温国公乃是朝廷一等公,世袭罔替,子孙后代只要不犯谋反的罪过,一般都能世代相传永享富贵。不知道温国公夫人是何样的人物,竟有如此大的福气! 玉仪瞥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低头喝手中的茶。她在家时听封氏提起过温国公,祖上最早是先祖皇帝的家奴,跟着鞍前马后的侍候。当初打仗的时候先祖皇帝受伤,豁出命把主子从战场上背下来,自个腿上挨了一箭。为了躲避追兵,他拖着受伤的腿背着主子跑进大山里面。打着兔子、野鸡,他把肉都给主子吃,自己就啃骨头吃鸡皮、兔皮;捞着鱼熬汤,主子吃肉,他把剩下的鱼刺再顿喝汤;采着草药紧着主子的伤医治。先祖皇帝见状非常感动,许诺他只要能活着出去,有朝一日得了江山,必定让他和子孙享清福。 就这样在山里面坚持了三天,最终等来了援兵,可他的腿伤开始溃烂,深可见骨,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却留下了终身的残疾。不久,天下初定,先祖皇帝登基称王,果然兑现了对他的承诺。 可他毕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粗人,突然这般大富大贵一下子膨胀地厉害,连自己祖宗八辈都快忘记了。听见旁人温国公长,温国公短的奉承讨好,他飘飘然起来,弄了一块金匾挂在大厅,上面写着一行大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门客上门依附,十有*会被留下,时间一长就成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况且他突然从家奴成了拿朝廷俸禄的国公,花钱流水一般,府中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在外面酒池肉林好不快活。府中丫头,年轻媳妇儿,但凡平头正脸都被他寻摸到自个被窝里,家里外面都是乌烟瘴气。 他的正室原本也是奴婢出身,管不了他,也管不了内宅,整日里鸡飞狗跳,倒让个窑姐出身会些文墨的妾室占了上风。那时因为军功被封赏的人家不少,可谁也没似他家这般不成体统。众人见先皇对他有几分偏爱,都不敢得罪,偶尔有言官上折子弹劾,先祖皇帝便把他唤进宫呵斥。他拖着一条残腿,跪在先祖皇帝跟前鼻涕眼泪一起流,先祖皇帝见状便心软了,不仅没惩罚还会给些赏赐安慰。 老温国公可是花天酒地享受了半辈子,最后死在女人肚皮上。有他这样的长辈,上梁不正下梁怎么可能不歪?现今的温国公已经传了三代,个个不务正业,把祖上先祖皇帝赏赐的田地、古玩宝贝都折腾的差不多了。如今外面瞧着倒还风光,可内囊已经不成了。再加上先祖皇帝早就仙逝,从先皇开始就渐渐没了赏赐,到了现今皇帝这里更是没有半点旧情。最近有些风声传到宫里,听说皇上似乎不太高兴。 不过是个过了气又没有真正实力的国公夫人,犯得着这般讨好吗?难怪封氏心里不舒坦,就连玉仪也感觉此事蹊跷。 正在她思忖的时候,只听见帘笼三响,抬眼看过去,就见李夫人陪着个满头珠翠的贵妇人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二八佳人,端是貌美如花。再细看那妇人的容貌,玉仪不由得有些失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若不是周身的富贵,任谁都无法把她跟一等国公夫人联系到一起。她不仅样貌平凡,就连气质也不出众,总给人一种土财主的感觉。 也难怪玉仪会这样感觉,这位国公夫人出身商户,祖上是做香料生意的。听说当初陪嫁的东西是铺街盖地,光银子就有几万两之多,实打实的土财主。 不过这位国公夫人却驭夫有道,温国公在外面吆五喝六,进了家就夹起尾巴装人。府中几个姬妾也被整治的老老实实,几个庶女更是被攥在手心里控制着。今个儿跟着她一起来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年方十六,还未许配人家。之前国公夫人出门从不带她,今个儿不知为何竟然带着来了。 好歹人家是有品级在身的国公夫人,封氏见到她进来忙站起来,玉仪几个也跟着站起身。她们想要行礼,国公夫人忙紧走几步拉住封氏的手,笑着说道:“快别客气了,咱们都是老相识。你们是知道我的,打小在家里就野小子似的养着,进了国公府浑身不自在。这些年才慢慢适应了些,可一讲究起礼仪规矩就觉得头疼。今个儿是来赏花喝酒,就让咱们娘们儿好好玩一回。”说完又命自己女儿给众人见礼。 话说得虽然客气,却十足端出了处于高位的架势。李夫人和封氏听见都点点头,请她上坐她不肯,笑着说道:“上位还是留给庶妃和郡主吧。” “庶妃一大早就打发人来传话,说是昨天贪嘴吃了两口新下来的桃子,半夜就起来两三次。今天觉得精神不佳就不过来了,只郡主和两个姐妹来。”听见李夫人的话,国公夫人似乎有些遗憾,随即又跟众人说笑起来。 反正是麻烦一次,李夫人还请了几位平日里常走动的太太。她们也都带着自个府中的姑娘,论样貌、气质明显不及玉仪几个。众人一边吃茶一边说话,又等了一阵子,终于有丫头进来回禀,说是小郡主她们已经到了侧门下车了。 李夫人听了大喜,忙到二门相迎,众人也都跟着一同前往。呼啦啦一大群人,个个都翘首期望,远远看见过来十来个人,李夫人便笑着说:“是了,是了,正是小郡主的大驾。” 随着小郡主她们越走越近,众人的神情却变得凝重隐晦不明起来,余光不时的瞟一下宛柔。 宛柔站在后面,正翘着脚往前头看,突然感觉到不少目光射过来,心里立即忐忑不安起来。这是怎么了?大伙都瞧自个做什么?她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的脸,又小幅度的整了整衣裳。衣裳?她感觉众人的视线不在自己脸上,似乎都在衣裳上,心往下坠了坠。 忽然,透过众人的缝隙,她瞥见一抹粉红,上面绣着层层叠叠的菊瓣,行动之间展现出不同的明暗色调,说不清到底有多少种颜色,或明或暗,或在明暗之间。阳光下面一照,让人觉得仿佛每一片菊瓣都有了生命,都立体的似乎浮在裙摆上,一动就要飘飘扬扬的落下来似的。 渐行渐近,她看见了衣裙的全貌。布料的花样、颜色她都是那么的熟悉,只是真正的明暗绣出来的效果跟她身上的截然不同,高低一眼便分明。尤其是那裙子的腰部,有一条窄窄的白色透明丝带,在侧面打出个漂亮的蝴蝶结,立即多了一份俏皮可爱的感觉。丝带的两端自然垂到裙摆下面,随风微微飘动又多了一分仙气,越发显得她身上这条裙子仿制的低劣! 宛柔的脸火烧火燎的胀痛起来,好像被人扇了不知道多少个嘴巴。若是地上有条缝,她立马就会钻进去!站在这里的都是人精,见郡主到了近前脸色恢复如常,心里却都抱着看好戏的念头。 宛若自然是不在这些人之列,她比宛柔长了两岁,平日里对这个妹妹就是百般的忍让。眼下见到妹妹竟然跟郡主穿了相同的衣裳,还明显是仿制品,下意识就把宛柔扯到了自己身后。 可这个举动显然是画蛇添足,只能让已经注意到宛柔的郡主越发多瞧了几眼。小郡主今年十二,脸蛋圆圆略微带着些婴儿肥,五官有些往开了长的趋势,露出了大美女的模子。她的眉毛又细又长,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小巧的嘴唇粉红娇嫩。 众人给郡主见礼,郡主笑着摆摆手径直朝着宛柔走过去。众人见状自动自觉的往两边分,让出一条路来。 宛若看着郡主迎面逼近,觉得手心直冒汗,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郡主比宛若矮了一头,嘴边挂着甜美的笑,可她的眼神却让宛若觉得浑身不自在,隐约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她咬着下嘴唇,护住身后的宛柔,行礼说道:“郡主,我妹妹她不懂事,请郡主不要跟她计较。” 郡主没言语,绕到她身后把宛柔拉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宛柔的脸色煞白,身子僵硬得动弹不了,拼命低垂着头,眼前是一双镶着宝石用绫罗绸缎做得鞋子。她下意识想要把自己得脚往回缩,却半点动弹不得。她感觉到郡主的眼神在自个身上扫,所及之处就像烧红的铁烙头烫过一般。四周人的眼神又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不敢觑一眼,心中却在不停地描画那些眼神的内容——鄙夷,彻彻底底的鄙夷! 郡主并没有打量她多久,可在她看来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时间,长到她快要支撑不住,腿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临来时她侧面打听了些小郡主的喜好:喜欢美食,喜欢漂亮,性子倨傲刁钻带着古怪。郡主会不会扒光自己的衣裳,然后命人把自己扔出李府?或者愤然离开去宫里面告状,让皇上收回给父亲的封号?这可怎么办,不仅自己的前途毁了,就连家里、族里都会被殃及,她成了家族罪人。原本这衣裙该姐姐穿,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替罪羊,真是倒霉! 姐姐怎么轻易把衣裙让给自己,难道她知道些什么?宛若全然忘记了当初是怎样撒娇、耍赖,才把衣裙要到手;全然忘记了平日里姐姐对她也是百般谦让;也全然忘记了方才姐姐对她的维护之情。 众人也都在观望,封氏想要帮忙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弄不好会让郡主越发的生气。李夫人是地主,又是郡主的舅母,原该出面圆圆场,可她却没有言语。 其实她并没有想要看好戏的念头,封氏她们是客人,弄得太尴尬下不来台她面子上也过不去。况且两家的老爷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小郡主的脾气她清楚得很,刁钻古怪不容人说话,处事不按常理难以揣摩。别看郡主在太后、皇后跟前乖巧懂事嘴巴抹了蜂蜜似的,在她们这些人跟前却倨傲冷酷,翻脸无情。 睿亲王和王妃对这个郡主是万般**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当玩具。从小到大,只要是她看过一眼的东西,没有不弄到她跟前看个够的。她吃剩下的食物,穿不了的衣裳,玩厌了的玩具,哪怕是扔了、剪了,砸个稀巴烂,也绝对不会赏给下人们。小郡主经常说一句话,“我的东西就得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眼下郡主身上的衣裳竟然有人也穿,虽然明显看出差别,却相似度太高。不知道这位小祖宗会怎么做,会不会殃及旁人。别看李夫人自认是小郡主的舅母,可人家郡主可从未开口叫过,更是不怎么理睬李家。她打生下来就养在睿王妃膝下,跟李庶妃的感情淡薄,对着朱家的几位太太倒是舅母舅母叫的亲热。但凡朱家有红白喜事,郡主都是肯定到场的。 这次李夫人投其所好弄了些稀少品种的菊花,壮着胆子邀请郡主。郡主先是拒绝了,后来又改变主意答应下,让李夫人喜出望外。李夫人原想借着这次的赏花拉近跟郡主的距离,以后多走动些,好歹让小郡主多拉拔她们一把。月娥眼瞅着就要找婆家,若是能跟小郡主姐妹相称,未来婆家的层次会高一些。 所以李夫人对这次的赏花会非常重视,大小事情无一不亲力亲为。所有的设计都针对郡主喜好,希望能尽善尽美。没想到郡主一来就出了差头,还正好触到了郡主的忌讳。 玉仪冷眼旁观瞧着,满脸的担忧,心里却觉得爽快多了。那么漂亮的衣裳,没能穿在自己身上,让她抓心挠肝的难受。虽然她不似小郡主那般金枝玉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她得不到的东西,会想尽办法去破坏! 众人各怀心腹事,不敢妄动妄言,可都觉得肯定会有一场暴风雨! 没想到,郡主拉住宛柔的手打量了一阵,竟然亲昵的挽上她的胳膊笑了,“这位应该是姐姐吧?真是缘分,不仅咱们的衣裙差不多,就连首饰都相仿。” 相仿?众人听见这话才看出宛柔的耳环竟然也跟郡主戴得差不多,因为有一缕头发垂下来遮掩着,瞧不真切。现在细细瞧,感觉像是萃华的东西。可有了衣裳的前车之鉴,众人都不敢确定了。 不过众人没心思琢磨耳环的真伪,都在纳罕郡主的性子,怎么跟传言的不一样啊? 宛柔听见这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她赶忙笑着回道:“我今年十二,是一月份生的,不敢跟郡主以姐妹相称。今个儿竟然跟郡主穿差不多的衣裳,戴样式相似的耳环,我也觉得是天意。郡主的光芒如皓月,我等不过是星火之光,妄想追逐着郡主的背影,却画虎不成反类犬。 今个早上,我还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惊为天人,眼下见了郡主却觉得是东施效颦。郡主有所不知,但凡你穿过、用过、吃过的东西,整个都城的姑娘们都争相效仿,期望能有半分郡主的风姿呢。” “哦,是吗?”小郡主笑吟吟的问着,看着宛柔点头又问道,“可这身打扮是我临时起意,今天也是第一次露面,你这不是效仿,是未卜先知吧?” 额!谁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奉承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是没把郡主说高兴,反而好像是有了反效果。郡主的笑意冷起来,连眼神中都带着一丝犀利。 “今个儿纯属巧合,巧合,呵呵呵呵。”宛柔干笑起来,只有她孤零零的笑声,气氛显得特别尴尬诡异。 她笑了四五声,听不见旁人附和只好停住。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让人浑身不舒坦。众人才算是见识到了小郡主的古怪脾气,再看她脸上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竟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的感觉。 片刻,小郡主也笑起来,“有点意思,真有点意思,这趟没白来。你就跟在我身边!”说完瞧了李夫人一眼。 李夫人赶忙在前面引路往后院的小花园里去,宛柔有些发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忙追了上去。 小郡主带了好几个丫头、婆子,宛柔挤到她们中间,朝着她们笑了一下,竟没有一个人理睬。都说主多大奴多大,这些能跟出府来的奴婢都是郡主使唤惯了的心腹,就连宫里面也常常去,自然是不把一个小小五品官家的庶女放在眼中。况且亲王府规矩严,在小郡主跟前当差又要尤其注意,她们个个敛声屏气,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 宛柔见了脸上有些讪讪,随即又恢复如常,心里却发了狠:等有朝一日自己成了贵人,一定把这些奴婢统统发卖,让她们狗眼看人低! 李府后院的小花园不算太大,却胜在精致。一山、一石、一水、一亭台楼,都与四周的景物融合在一起,似乎不见半点突兀的地方。整个花园又是仿江南的建筑,多选用四季常青的树木,虽然已是深秋却处处绿意盎然。绿色掩映之下,偶见曲径,竟不知通向何幽处,引得人想要去探寻一番。 小郡主走得并不快,显然是觉得还能入眼。花园中央是一池活水,李夫人早就命人备下了小船,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菊花,众人就坐在小湖中央的碧波亭中赏玩。隔着水,有一群女乐师在奏着轻柔的乐曲,随着风慢慢飘散过来,别有一番情趣。 “夫人真是个雅致的人。”小郡主笑着说道。 听见“夫人”二字,李夫人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却不敢表露。她笑呵呵的回道:“并不是妾身雅致,而是妾身想要郡主高兴,便琢磨了许久询问了很多人。若是郡主觉得还能入眼,妾身便深感荣幸了。” 说话间,众人已然进了碧波亭。亭子四面镂空,皆是不到半人高的连在一起的木制长椅。上面铺着厚厚的靠垫,每隔一人的距离便设了一个矮案几,上面摆着各色瓜果点心,还有刚刚沏上的热茶。看冒热气的程度,应该是拿捏着时辰冲泡的,坐下略等一下喝刚刚好。从细节便能看出李夫人的用心程度,小郡主看见这般诚意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分。 李夫人想请小郡主上座,瞥了温国公夫人一眼迟疑起来。若是论品级,自然是国公夫人坐上位。可今日赏菊宴就是为了小郡主而办,况且一个过气没什么实权又不得圣眷的国公府,怎么能跟小郡主要强?只是到底品级摆在那里,这话不好说啊! “郡主请上坐!”倒是国公夫人开了口,她笑呵呵的让着,“今个儿郡主是主角,我们这些人都是借光。况且郡主是爱菊之人,这上座的视线好,正好赏菊,只有郡主坐了才能物尽其用。请郡主千万别推辞,耽搁久了茶水凉了,糕点不软糯了,就连菊花都被太阳晒蔫吧了,什么都不美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呵呵呵呵。”说完豁达的笑起来。 别看这位国公夫人出身商贾,确实是八面玲珑看得出门道,说话又畅快让人舒心。她的话恳切中带着少许的打趣,让人拒绝不得。 “那我就逾越了。”郡主点点头,不是赞同,而是满意国公夫人的表现。 郡主落座,众人这才纷纷坐下,宛柔得了吩咐就挨着郡主的右手边坐下。相似的衣裙,相似的耳环,迥然不同的气质,摆在一块高低贵贱自分明。 郡主真是霸气侧漏啊!玉仪偷偷觑了一眼,心中暗暗说道:郡主把宛柔摆在旁边,分明是想让她彻底出丑,把她的自尊彻底踩在脚下。这次的糗是出大了,宛柔的名字马上就会传遍整个都城的上流圈子。不知道她是不明白后果的严重,还是脸皮厚到连锥子都扎不透,竟然还一脸的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一丝沾沾自喜。 封氏脸色一直难看,可她又不敢太表露出来,勉强扯出僵硬的笑容应酬着。 “这糕点瞧着倒将就,不知道什么味道?”郡主没看李夫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还不等其他丫头、婆子言语,宛柔马上说道:“我先吃一口,再把味道说给郡主听。”说着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品起来。 “郡主,这糕点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甜而不腻还带着一股子菊花清香的味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吃了一块还想要吃!”她一脸饕足的表情,似乎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食物,其他人见了也想马上吃一块尝尝。 “噗嗤~”突然,郡主身后的一个丫头笑出声来,分明带着嘲讽的味道。 郡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没听见,又似乎是对那丫头的某种纵容。 ☆、第五十六回 赴宴(二) 宛柔见郡主似乎对案几上的糕点有几分兴趣,为了讨好忙说要帮忙试吃。(..)这糕点是用纯蛋黄和牛奶和面,又把新鲜的菊花瓣捣碎放进里面,无水无糖,口感绵密香甜适度,又带着一种特有的清香。宛柔觉得这糕点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自然要好好夸赞一番,取悦了郡主还奉承了李夫人。 可没想到郡主身边的一个丫头竟然嘲讽的笑了,而一向对身边人很严苛的郡主却并没言语。 那丫头见状接着说道:“利姑娘不要气恼,奴婢没有半点不敬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典故。” “哦,大字不识一箩筐,你还知道典故了?”郡主听见这话饶有兴致的问着。 丫头见郡主并未生气,笑着回道:“奴婢看见利姑娘主动为郡主尝糕点,就想起勾践尝越王大便的典故。可奴婢转念一想,这其中的道理差着十万八千里,觉得自己的比喻可笑之极,一时没忍住这才笑出声来。” “果然是差之千里。”跟着郡主一起前来的有位蓝姑娘,她的父亲是太子少傅,打小就常跟郡主玩在一起,倒是很投脾气。 这位蓝姑娘家学渊博,看起来温婉可人,不说话则以,说话必然先笑。从进李府开始,她并未多言,简单跟众人打过招呼就安安静静的随在郡主身旁。若不是她这会儿开口,众人几乎要把她忽略了。 “若说典故,我倒是想起一个合适的来,不过也是那等黄金之物。”她的声音柔柔的,听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她的语速不快不慢,众人听得清楚明白,“史记上倒是有位吃屎御史,唤作郭霸。” 第20节 在座女眷十有*是读过几本书的,对这两段典故倒是知晓,只是宛若两姐妹有些懵懂。她们听见这两段典故都跟肮脏之物有关,便猜到不是什么好话,可究竟怎么不好又不甚明白。 宛柔扫了一眼众人的脸,试图想要看出些端倪来。可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不会把心事摆在脸上。她又把目光投到玉仪脸上,姐妹里面就属玉仪学识好,肯定知道这两个典故的意思,可惜,她仍旧是一无所获。难道是她多心了,典故就是典故,本没有影射嘲笑自己的意思?可是分明有暗潮涌动。 别看宛柔书读得不多,心眼子却不少。转瞬间,心里就百转千回。即便人家话里有嘲讽的意味自己又能怎么样?别说是太子少傅的千金,就连郡主身边的丫头她都得罪不起。 想到这里,她歪着脑袋笑着回道:“我才疏学浅,不知道这两个典故的意思。不过一个是越王,一个是御史,我是万万不敢相比拟。那么大的人物,怎么都喜欢吃那种恶心巴拉的东西?莫非是有毛病?” “咯咯咯……”小郡主听见这话,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果然有意思,这一趟是来对了。” 郡主高兴,其他人自然是跟着呵呵笑,还有些不是应付而是真的在笑。 封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如坐针毡一般,心里暗暗埋怨宛柔和自个姐姐。今个儿的人是丢大发了,不仅宛柔成了贵族社交圈的笑话,就连自己都无脸面再出来应酬。 “金夫人脸色难看,是不是身子不舒坦?不然你就先回去,府上的几位姑娘留下。等玩儿够了,我保证她们肯定毫发无损的回去。”郡主发话,封氏不敢不从,还得说些感恩戴德的话。 临走的时候,封氏特意瞧了玉仪几眼。玉仪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是警告她尽量低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别让郡主逮住机会奚落难为难。 玉仪冰雪聪明,怎么可能想在这个时候出风头!表姐坐在郡主旁边迥然就是个活生生的笑话,她作为表妹自当表现出难堪才属正常。金家三姐妹个个敛声屏气,就连一向活泼好说笑的韵仪也是绷着一张小脸。众人说笑她们都不出声,点到头上才敷衍一句。可在场的众人都觑着郡主的反应,谁把她们姐妹三人放在心上。 李夫人见案几上的点心没有人动,又到了晌午开饭的点,请示过郡主和国公夫人便命人准备。不是那些点心不好吃,是刚刚两个典故的缘故,谁还会没眼色的往嘴里塞?倒是宛柔毫不在乎的样子,又吃了两块,郡主见了觉得挺有意思。 每每在内宅应酬,不是赏花就是听戏,一大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女人聚在一起,说话离不开衣裳、首饰和八卦,郡主早就厌烦了。本来她无意来李府赏什么菊花,可因为受人所托,这才临时改了主意。没想到这趟没白来,不知道从那个穷山恶水钻出个利府三姑娘,竟比那些说书的女相公还要逗人。 不一会儿,酒菜被端了上来。一来是案几地方有限,二来是为了吃个新鲜热乎,所以酒是用小小的银壶装来,菜只有两盘。每人旁边一份,吃罢再换新菜式。李夫人到底是心细,录了许多份菜谱,每位客人都有一份,上面详细写出了上菜的顺序和做菜的原材料及简单做法。以免前面吃得太饱,后面即便有自己喜欢的菜也吃不下;或者是前面不敢多吃,到最后反而念着前面的菜没吃好。 这些菜式都是李夫人费力打听郡主喜好才定下来的,奶汤蒲菜、盘丝饼、粉蒸牛肉、莲藕玉米炖猪蹄……几乎都是亲王府里常做的菜式。 郡主没怎么动筷子,平常一日三餐都能看见的东西,虽然不腻歪却无新意,还不如身边的利三姑娘有意思! “这样干坐着赏花没趣味,不如咱们赋诗词几首,就以眼前的菊花为题。若是有佳作便记录下来,也好留下赏花的凭证,岂不是美哉!”郡主提议,众人皆说好,李夫人赶忙着人准备。 不一会儿的功夫,每个人的前面又多了一张案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等物。 “我可是个大老粗,又没有你们姑娘家雅致。我也知道这花开得漂亮,若是要我形容却形容不上来,更别提是吟诗词了。搅了郡主雅兴,我自饮三杯,先干为敬!”国公夫人性子里带着好爽,一口气连干三杯,脸不红气不喘。 郡主见状才细细瞧了国公夫人几眼,觉得她虽粗鄙却不怎么讨厌,这才点点头说道:“国公夫人是长辈,自当随意。我们是小孩子胡闹,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见什么笑。”国公夫人忙说着,“我虽然不怎么识字,却极羡慕那些会诗词歌赋的女子,所以给自家姑娘请了女夫子。只是这丫头资质愚钝,学了一年没什么长进就罢了。今个儿正好请郡主多指点一二,也是这丫头的福分了。” 坐在母亲旁边的温润站起来,朝着郡主施了一礼,“一会儿就承蒙郡主多赐教了。” 郡主自从进来,注意力一直都在宛柔身上,现在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国公家的千金。只见她双眸似水,带着一股子柔情,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 她着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额间**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好一个绝代佳人! 浑身上下倒是气派,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只是这样的美人怎么会被自己忽略了呢?转瞬间郡主便想明白了。她时常出入后宫,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绝色女子。这位温润姑娘美则美,却美得没有个人特色,看多了美女的人自然就不会太关注了。 国公夫人看见郡主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登时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期待。随即见到郡主不过是稍微点点头,又朝着自己闺女使了个眼色。 “郡主见谅,我们姐妹不精通诗词。”宛若迟疑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站起来告罪说着。 “哦?”郡主的语调中带着明显的不悦,“自然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话是这样说,可脸色却冷起来。 宛柔见状忙笑着说道:“不过是玩玩罢了,写不好还写不坏吗?姐姐就是害怕郡主怪罪,反倒让人扫兴了。” “这倒是宛若妹妹想得太多了。”温润抿着嘴笑着,“我虽不太常出来应酬,却也听说郡主是个雅致脱俗的人,而且最是善良大度。空谷幽兰一般的人,怎么会因为姐妹们写不出好词佳句就怪罪呢?这话若是被人胡乱传出去,反而会坏了郡主的清誉,所以这样的话妹妹以后不可再说。” 明明是一张灿若春花的脸,偏生说出的话宛如冬天里的寒风,可又让人抓不出错处,想要发作都找不到由头。这样绵里藏针的性子倒是跟后宫里那些女人很像,宫里?郡主突然心下一动,眼神变得幽深起来,转瞬便敛去恢复如常。 宛若嘴巴本来就笨,虽然她没有想要对郡主不敬的意思,可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玉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神游的模样,宛柔也不言语。宛若看见郡主扭头跟蓝姑娘说话,只好讪讪的坐下满脸通红。 船娘把小船摇到亭子跟前,把船绳拴在柱子上。几条小船并排停在一起,上面又摆满了菊花,搭眼一瞧竟似从湖面上长出来的。这些菊花都是极好的品种,茎长花朵大,花瓣层次多,而且颜色品种非常齐全。 冷艳、粉女王、点绛唇、绿水秋波、仙灵芝、羞女、雪海、瑶台玉凤、玉翎管……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有! 玉仪虽不太爱菊花,却也被这美丽的菊花征服。她尤其喜欢瑶台玉凤,白色的花瓣围绕黄色的**,层层相绕,有一种雍容的美感,像瑶台仙子。旁边那盆仙灵芝花瓣的尾部橙黄色,稍微弯曲,花瓣千细,很美丽。再看雪海,纯白一片,花瓣收拢起来像雪花。金府虽然也养菊花,可却没有一盆这样的极品。赏完这些,家里的菊花都该扔掉了。 看着这样美到震撼人心的菊花,心里自然有不少感受,可偏生不能全部表达出来。玉仪按耐住心头的涌动,写了一首平常的诗,算不得庸俗却也不是什么立意新奇之作。既是随意为之,自然就少费了不少功夫。 她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温润,见到她正凝神写着,一手梅花小篆煞是好看。再细细念她的诗,竟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大气中带着婉约,不失闺女子的小情趣,又有一种难得的豪迈豁达。都说看诗如看人,看来这位国公府的千金心中有鸿鹄之志啊! 玉仪再瞧另一边的李月娥,她的诗倒是**别致,字里行间带着一股子清高的味道,只是未免显得孤傲不合群。韵仪、绣仪两姐妹的笔墨不用看,她自然是心里有数。即便是她们二人尽力为之,估计也写不出什么佳句来。 她伸脖子试图看看郡主的佳作,却见郡主跟前的纸上一片空白。郡主正在扶栏赏菊,她似乎特别中意红牡丹,命人挪到近前细瞧。等到一炷香快要燃尽,她这才拿起笔,连想都不想就刷刷的书写起来。片刻便成诗三首,书毕香尽,时间竟刚刚好。 李夫人和一众夫人们做监审,一致推崇郡主的《咏菊》是榜首,温润的《画菊》稍逊一筹。 “郡主这首《咏菊》立意新,纤巧又不露堆砌生硬。尤其是这句‘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竟是妙绝了!”李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对诗词歌赋略通一二,虽然写不出佳句,却会欣赏品味。 众人听见这话纷纷点头,虽有奉承之意,可这榜首之位却是实至名归。郡主却摇摇头笑着说道:“我倒是喜欢蓝姗的《忆菊》,‘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完美的烘托出来了。只是到底有些伤感,不做推崇。” 旁边的蓝姗笑而不语,满脸的诚服,眼中一片清明。她是太子少傅的女儿,打小就进宫做公主、郡主们的陪读。说是陪读,实则只比研磨铺纸,拎书包扇扇子,贴身侍候的宫女、太监强一些。书房里,公主、郡主们惹怒了太傅,她们就代替接受惩罚;书房外,公主、郡主们相互较劲攀比,明面上不能撕破脸,自然就让她们这些陪读的出面。若是得了脸面,对方必然会记恨,想办法找机会下绊子惩罚;若是丢了脸面,自家的公主、郡主自然就会厌弃。总之,陪读是个吃力不讨好,看着风光实则憋屈的活。 蓝姗出身书香门第,打小就博闻强记冰雪聪明。她是永乐公主的陪读,在公主身边几年,渐渐站稳脚跟成了第一中意之人。因永乐公主跟郡主姐妹情深,故而她跟郡主的关系也挺好。她深知公主和郡主的性子,早就学会了怎么样明哲保身,怎么样取悦才能了无痕迹。 “郡主的诗大气中带着温婉,蓝姑娘的诗却是凄婉的成分居多。我这个第二不过是有些取巧,投了夫人们喜欢吉祥福瑞的心理。”温润谦卑的笑着,“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听起来让人唏嘘伤感,细细品味难免会深陷其中,得意者也就罢了,若是失意者恐怕会触景生情难以自拔。” “温姑娘太过自谦,这首《画菊》确实是难得的佳作。‘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一‘泼’,一‘染’,最是再准确不过。‘千点’对‘几痕’又是那么精妙,想要换个词,却又想不出来。”蓝姗只粗略看了一遍,便把所有的诗作都记在心上。 “你们都不要再退让谦虚,这前三甲就是郡主、温姑娘和蓝姑娘。我的女儿月娥不才,勉强居第四。金家三位姑娘的诗作中也有佳句,‘谁家种’,‘何处秋’真个把个菊花问的无言可对,正合了《问菊》的题目。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把簪菊形容的一个缝儿也没了。‘科头坐’,‘抱膝吟’,竟一时不能避开,菊花若有知,想必也腻烦了。”李夫人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国公夫人一扭头,瞧了一眼宛若的案几,笑着说道:“我就说利姑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是崇尚儒学的人家,现如今也都让姑娘识文断字。虽说在诗词歌赋上面不精通,却还不至于写不出个句子来。让我看看,有佳句也未可知。”说着竟把纸拿起来读起来。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茎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她虽不会作诗,却是认识字的,平日里看账本比谁都麻利,“好则好,可我怎么没听出菊花的影子?又是写晚上不应景,而且只有两句,似乎没写完。” 宛若听了脸上又是一片通红,拼命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她绞尽脑汁才想起这两句,其中还有一句是借用了一首诗里的句子。只是那诗是在一本不起眼的杂书上看见,连个诗人的名字都不曾记载。 “国公夫人这就不知了,利姑娘的题目为《菊影》,自然是只观其影不见本尊。这两句起点高,因此不好往下接。我且斗胆试试。”月娥方才作诗只得了个第四名,心中有很多不甘,眼下自然要逮住机会展露一下才华。 听见这话,宛若才抬起头来。她不过是胡乱应付了事,眼下听见被人这般夸赞,心中竟隐约有些发蒙。 李月娥稍微想了一下念道:“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茎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好,续得好!”郡主点点头,“通篇不见半个‘菊’字,却处处透着菊影,让人想象无穷。前后四句又十分契合,竟似出自一人之口。前两句起得好,后两句续得更妙。谁都知道续诗比写诗要难,最能见人的文字功底。李姐姐倒是深藏不漏,方才定是没尽全力。” “糊涂人也有聪明一时的时候,我不过是灵机一动罢了。倘若让我老老实实自己做一整首,怕是连之前的《菊梦》都写不出来了。”月娥听见“李姐姐”三个字心里有些不痛快,可脸上却不敢表露。她跟郡主本就是表姐妹,眼下却生疏的厉害,她还要做小伏低奉承讨好。这让一向孤傲的月娥十分难受,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嘀咕。 她觉得郡主不过是好命,明明是小妾生的女儿,偏生入了睿亲王和王妃的眼,又冲了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心。讨好卖乖谁不会?若是换做她,或许比郡主更会哄。 “只有利妹妹的大作我们还未拜读,不知可否读来听听?”温润的话打断了她的思忖。 她怔过神来,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宛柔,心中却在嗤之以鼻。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土包子,明明粗俗不堪,偏偏要充高雅。自己已然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竟还有脸面堂而皇之的坐在郡主旁边,难不成这位利三姑娘真以为自己得了郡主青眼? 这功夫,宛柔已经站起来。她瞧着郡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方才听见郡主和各位姑娘得佳作,我觉得自个写得实在是不成体统。还是别念了,免得你们笑话!” 为得就是看笑话取乐,自然不会就这样让宛柔蒙混过去。月娥和温润都是巧嘴,一两句话,就让宛柔不得不把自己写的诗念了出来。 “我写的诗一首词。”她解释着,随即念起来。 可她刚刚念一句,就听见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没有理会念得越发大声起来。 ☆、第五十七回 菊花词 宛柔站起来给众人念自己写得菊花词,让大伙忍俊不禁,偏生她还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 “我做得是一首词,名叫《菊畔香》。”她清清嗓子念高声念着,“李府风光,无风无雨赏菊忙。不去东山相红叶,来对菊香。人倚栏杆,华傍柱墙,耳畔乐声,赏菊往下望。借芬芳,勿独赏,两两相对情意绵。不须持鳌把酒,美人娇羞醉人怜。秋风急,菊花紧,昂首向前满地残。” 听见最后两句,就连一向对什么都摆出无所谓、不耐烦,觉得没有新意的郡主都喷了一口茶水出来。菊花紧!满地残!看不出这利三姑娘小小年纪还明白这个,口味真重啊! 郡主虽然也只有十二岁,却已然来了葵水。况且皇家一向早婚,那些皇子、世子大都十二三岁便有了通房丫头。况且大禹民风开化,好男风,包养戏子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始终是上不去台面伤风败俗,谁都避之不谈。 听说前些年温国公相中一个唱旦角的伶人,想要置房子置地养起来。可那伶人虽然出身低贱却有几分骨气,面对金银珠宝丝毫不动心。温国公见状便使强的,命人把那伶人绑了去,折磨了一晚上,把好好的人弄得只剩一口气。 那伶人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竟然爬到大理寺告状。当时负责验伤的仵作检查完,私下里说那处跟“千瓣菊花”似的,被撑得支离破碎,残了!打从这起,“菊花残”就有了新的寓意。 宛柔才到都城,哪里知道这段典故?她见众人都作诗,便想着另辟蹊径,或许能抓住人的眼球。她使出平生所学,往现成的词牌子里面套,自认对仗工整押韵,虽不能称之为佳作却可一读。她不知道郡主为何笑得失了仪态,她又细细瞧了瞧自己做得词,越发纳闷起来。 “好!好!好!”郡主连说了三声,“这秋风逼得太急,无奈菊花又紧,好不知道怜香惜玉!咯咯咯……”说完又轻笑起来。 旁人倒还算了,国公夫人的脸却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最后转黑。她不敢得罪郡主,却把宛柔记恨上了。李夫人知道其中的典故,忙在一旁扯开话题。 “只因今年的庄子上没有好河蟹,郡主金枝玉叶,我怕贸然给郡主吃了出差错,所以才没准备。” 郡主本来就不喜欢那玩意儿,况且今个儿这趟又不是为了吃才来,她才不会在意呢。她是睿亲王家的郡主,这样粗俗不堪伤风败俗的事情不好深谈,听见李夫人的话便趁势丢开手。 玉仪几个小姑娘,常年养在深闺,哪里知道这些肮脏的事情?她感觉出这其中必然有隐情,似乎还跟国公夫人有关,可怎么都猜不着,只好暂且按捺住好奇心。 “我听说金府大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来传言未必可信,光是这‘书’就算不得佳。”郡主突然话锋一转,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玉仪身上。 玉仪突然被点名不由得心下一动,心头有一种不好的念头。难不成郡主是对她们姐妹有什么意见,怎么挨个教训起来?收拾了宛柔,现在又轮到她了。或者是郡主太记仇,全是宛柔今天穿着打扮惹得祸,自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眼前的形式不容她细想,赶忙站起来笑着回道:“传言十有八九是不可信的!我不过是胡乱读了几本书,没做那睁眼瞎罢了。外面的人就说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真是笑话。” “哦?传言竟都不实?那外面传言我温婉识礼,大方可人,冰雪聪明,才貌双全,竟是不可信的?”郡主长眉一挑,带着三分凌厉。 “我认为不可信!”众人听见玉仪毫不犹豫的回着,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夫人和月娥更是奇怪,她们眼中的玉仪虽然小人,说话却从来都是滴水不露,今个儿当着郡主的面怎么像变了个人?难不成是她表姐丢脸,她受了什么刺激? 郡主的眉头也微微蹙起,还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有点意思,金家的姐妹倒是不那么无趣。转瞬间,她的眉头舒展开,饶有兴趣的瞧着玉仪,似乎是想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认为外面传言郡主温婉识礼,大方客人,冰雪聪明,才貌双全根本就不是郡主本来的形象。”玉仪半点不慌张,口齿伶俐的回着,“在没见到郡主之前,我也这样愚昧的认为;可在见到郡主之后,我却觉得传言未免太不真实。郡主远远的走过来,周身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光芒,宛如菊花仙子降到人间。等郡主走近,一颦一笑都带着别样的风情,搜肠刮肚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郡主的文采更是让人拜服,‘才貌双全’岂能尽其意?恕我愚钝无知,对郡主满腹的崇敬仰慕,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啊!” 这马屁拍得还真是巧,郡主喜爱菊花,偏生今天又穿了带菊花的裙子。虽然明知道她这通话全是奉承,可听在耳中还是觉得舒坦极了。果然不愧是都城有名的才女,光是这说话的能耐就是旁人万万不能及的。况且她才多大的年纪,长大之后岂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郡主瞧着玉仪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片刻突然问道:“我听说玉仪姑娘前一阵子去青岩寺赏了枫叶?” “嗯?对,我们姐妹几人跟着母亲前去进香。”玉仪露出一丝惊讶,不知道郡主为何提及此事,又怎会记得自己的闺名,“母亲信佛,每年都要去青岩寺几次。上次前去正好赶上枫叶将红,景色挺美。若是晚些时候再去,风景肯定会更美。只是身在闺阁,哪能随意出门,实在是遗憾。” 听见她的话,郡主又瞧了瞧韵仪和绣仪姐妹二人,“我听说你们府上一共姐妹四人,怎么少了一个?” “确是姐妹四人,四妹幼仪今年八岁。本来今天打算一同前来,没曾想昨天晚上突然发热,所以只能留在府中了。”玉仪一边回着,心里一边暗暗思忖,郡主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像是寻常拉家常,偏生时机不对劲。 封氏特别注重对玉仪的教养,只要出门十有八九把她带在身边,回来还要针对当天发生的事情教导一番。长此以往,玉仪便练就了听话听音,观其行识其人,八面玲珑的本事。她现在开始怀疑郡主把母亲遣走的意图,不敢再随意回话。 “八岁。”郡主轻声重复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说话。 片刻,郡主面露厌烦之色,旁边的丫头见状上前回道:“启禀郡主,过了晌午还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是时候回去了。” 郡主点点头,李夫人听见这话赶忙站起身来,众人纷纷跟着起立相送。 “多谢夫人招待,以后有机会再见。”郡主略表感谢,带着蓝姗姑娘和众丫头、婆子离去。 剩下的众人见郡主走了,也都没了方才的兴致,略微坐了一会儿就都陆陆续续告别了。郡主临走的时候吩咐李夫人,务必派人把金家姐妹毫发无损的送回去,李夫人自然要照办。封氏不在身边,她派了两个年长有经验的嬷嬷,另外又打发去两个媳妇儿,四个丫头同行。 玉仪姐妹回了金府,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又去了封氏那边。封氏让她们回去歇息,单留了玉仪说话。 “今天这事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封氏在自个闺女面前说话随意,“本来我瞧见宛若和宛柔的衣裳首饰不妥,可想着看起来漂亮又是锦绣坊出品,倒是件长脸的事情,所以就没跟你姨母提及。谁曾想竟然跟郡主撞衫了,反倒引出一场大笑话。不出三日,恐怕整个都城上流圈子就会妇孺皆知,连带着咱们都没脸。” 第21节 “没脸还是其次,我总觉得郡主有些奇怪,特别关注我们姐妹几个。母亲跟李夫人有些交情,改日去侧面打听一番,或许会知道些什么。”玉仪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怎么?我走了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听见闺女这话,封氏立马问着。 玉仪点点头,把发生在碧波亭里的事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连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宛柔真是强出头,这下不仅出丑还把国公夫人得罪了。”封氏自然是知道当年的事情,“虽然国公府渐渐落破,却也不是咱们能得罪的起的人物。尤其是那位国公夫人,是个厉害又泼辣的人物,希望她别把帐算在咱们头上。” “怎么就得罪国公夫人了?难道宛柔姐姐的词触及到她的隐讳了?我听着也没听出什么啊,不过就是一首烂词罢了。”她听出母亲知道隐情,赶忙追问起来。 封氏怎么能跟自己闺女说那样的龌龊事,尤其闺女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她让玉仪不要再打听,往后也不可再提及什么“菊花残”之类的话,免得让人听见毁了清誉! 玉仪越发觉得事情不一般,可母亲说得这样严重,她又不敢再打听了。 “撇开宛柔的事情不谈,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封氏眉头紧锁地说着,“老太太有意把四丫头接过去亲自教养。” “这可不行!”听了母亲的话,玉仪马上反对起来。 “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行’二字。可老太太决定的事情,我不好出面驳,尤其又是涉及你们姐妹几个的事情。”封氏回来自然要去老太太那边请安,顺便问问幼仪的情况。 老太太说幼仪没什么大碍,只是身边没了奶娘,又没有得力的丫头侍候,她上了年纪身边希望有个孙女能时刻逗逗趣,因此想要幼仪搬到东跨院住。 封氏听了岂能愿意?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出来,一边答应下,一边又说幼仪的身体太弱需要温补,还是得抓些药来吃。吃药毕竟是不吉利的事,等过一阵子再让幼仪搬过去。 “我暂且用了一个缓兵之计,却并不能长久。若是老太太坚持,谁都没有办法阻止。得尽快让老太太打消这个念头才行,不过我却没什么好办法。不知道四丫头怎么就投了老太太的脾气,对她高看的很。” 听见这话,玉仪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虽说几个孙女都是金家的血脉,可毕竟嫡庶有别,她才是金家大房正正经经的嫡长女,理应千般宠爱于一身,偏偏被幼仪抢了去! 金家三房,统共八个姑娘。二、三房的四位姑娘更是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长大,老太太还从未想要教养谁。这刚到都城没两个月的光景,怎么就对幼仪这般看重起来?难不成是因为上次的青岩寺之行?什么贵不可言,简直是一派胡言!难不成她要越过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麻雀就是麻雀,飞得再高也变不成凤凰! 玉仪想到这里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断然不会让幼仪爬到自己头上去,趁着幼仪年纪尚小要牢牢压制住。 “母亲别急,我自有办法!”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一个主意就冒了出来。 “你可千万不可伤人,世人饶得了你佛祖也不会放过你!”封氏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看着温柔善良,实则心冷手狠。虽说内宅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但是做事还要留有余地才行。 封氏的“余地”就是不能轻易伤害人命,不能让自己的手上沾了鲜血。不过关键的时候,她不介意借刀杀人!只是幼仪毕竟是金家的血脉,眼下又有老太太撑腰,若是弄不好反倒会有反效果。 “母亲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只是想让她在床上多躺躺。我再想办法得老太太的欢心,让她忘了这茬。”玉仪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封氏知道自个的女儿主意大,又嘱咐了几句才罢了。玉仪从宁安居出来,想要去利姨妈那边瞧瞧,顺便安慰安慰。哪曾想走到西北角群芳阁附近,她就听见里面有打闹的动静。 她皱着眉头走过去,绕了半圈到了后窗户下面,耳朵贴上去细听起来。 就听见利姨妈正在骂着:“平日里你最是伶俐,怎么就不知道装病回来了?还厚脸皮写什么词,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好好的姑娘家不学好,偏生学什么浓词艳赋,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往后你们都别再出这个门,免得让人当成女篾片!” “外人取笑女儿也是罢了,怎么母亲也要这样说?什么浓词艳赋,不过是一首再普通不过的词。玉仪妹妹她们做的,偏生我做了就是后脸皮?当时郡主兴致正高,我岂敢败了她的兴,这不是找不自在吗?况且女儿让人当成女篾片,也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怎么就给我做了这样的衣裳穿?说到底不过是母亲舍不得花银子,用这些破烂玩意儿糊弄我,出了笑话还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宛柔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在哭。 利姨妈还不知道因为那首词惹出了大风波,不然会更加抓狂。她们家一直崇尚儒学,教育子女都在一个“严”,一个“孝”上,何为孝?顺从是第一位的。她被宛柔呛声顶撞自然是越发的生气,不知道捞了什么东西打过去。 玉仪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动静,还有咕咚咕咚跑的声音,宛若苦苦哀求,丫头和婆子们劝慰。 片刻,就听见利姨妈放声哭起来,“我生养的好闺女,竟然句句都要占上风,句句都顶撞。老爷啊,你去得太早了,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不孝的闺女。你怎么不把我带走?免得留下我在这世上受苦受累。我含辛茹苦为了她们三个,可谁知道我的心,谁又心怀感激?我每天精打细算过日子为得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给钰儿娶媳妇,给她们姐妹多攒些陪嫁。如今咱们在都城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虽说妹妹拿我们当成自己人,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到,但是毕竟不是自己家,往后娶儿媳妇嫁姑娘,没有还在亲戚家的道理。这么多事全都指望我一个妇道人家,谁又能理解我的难处?老爷啊,怎么不让妾身替你去了?” 玉仪本有心进去劝解,可听见她说到寄居在自己家中的话停住脚步。 不一会儿,里面的哭声渐渐小了,传来宛柔低声下气赔礼求饶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声音越发的小,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玉仪这才悄悄走开,带着丫头回了春苑。 ☆、第五十八回 受人之托 郡主的马车回了王府,没过一个时辰,马车又往皇宫方向去了。把守宫门的侍卫认识郡主的马车,简单检查了腰牌又稍微查看了一下便放行了。 马车进了宫门沿着宫墙一路往东缓行,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停住。丫头把郡主搀扶下来,主仆二人换做步行。到了这里所有的内命妇均要下车,除非有太后、皇后娘娘的懿旨。 郡主对宫里的环境和事情很熟悉,知道这个时辰太后娘娘都要小憩,便直接往坤宁宫去。她刚刚进去,就有皇后跟前的大宫女迎出来说道:“皇后娘娘刚刚躺下,郡主还是先去偏殿喝茶吃点心吧。” “怎么这个时辰躺下了?”她知道皇后的习惯,即便是盛夏时节也从不睡午觉。 宫女朝着东偏殿指了指,用手比划了个“二”,轻声回道:“这几日照顾小主子,皇后娘娘又累又忧心,接连几晚上没有睡好。再有精气神的人也挨不住,何况是娘娘每天日理万机。” 自从二皇子被打伤,就挪到皇后宫中调养。虽然皇上下了圣旨命他去守皇陵一年,可没说什么时候出发。况且他的伤挺重,不便移动,这一拖就拖了半个月。 皇后娘娘眼见亲身儿子受伤,心里怎么能不疼?每日亲自过问用药、用膳、睡觉等杂事,生怕身边人侍候不周到,又把自己的掌宫宫女调过去照顾。眼下儿子的伤势就要痊愈,又想到儿子要去山里守皇陵,心里自然会越发的难受。连着几天白天不得休息,晚上噩梦连连,两下一凑便支撑不住了。方才皇后觉得脑袋胀乎乎,让贴身宫女按摩了一阵才睡下。 郡主听了忙放轻脚步往东偏殿去,廊下的宫女、太监见了她忙行礼。还不等小太监往里面通禀,她已经自己推了门进去。穿过外室,轻推中央一块一人多高的玻璃镜子,那镜子竟然整个旋转,随着她进去又聚拢,严丝合缝看不出半点端倪。 里面是内室,入眼便是一张大床,高衾暖枕,帘幔低垂,隔着轻纱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人,此刻正似有似无的低声吟呻着。 “褚老二,别装相,我又不是你母后。”她走过去把床前的幔帐扯开,“大白天挂这东西做什么,比个娘们还要腻歪!” 褚亦这辈子最恨两件事,一是被人称为老二,二是被人说成娘娘腔!郡主偏生把这两样全说了,他气得从床上一蹦老高。 他打小就生了一张白嫩细腻的皮子,即便是在暴日下头晒一天,第二天也会马上复原。又长了一双大眼睛,长睫毛似两排小刷子,小时候穿上大红的衣裳,活脱脱一个漂亮女娃的样子。宫里从皇子到公主,竟属他长得漂亮,娘娘们见了都喜欢捏他的脸蛋,还会把他搂在怀里揉搓一番。皇后对他更是娇惯,七八岁还时常亲亲小脸,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偶尔还懒在皇后怀里午睡。 可有一年西域的小王子跟着使臣来进贡,在宫中小住了一阵,看见众人对他这般,便笑话他是娘娘腔,永远戒不了奶的娃娃。他自然要生气,两个人大打出手,他被揍得很惨。打那开始,他就开始练武,就忌讳谁说自己像娘们的话。 至于老二,听起来就不雅,形容人心眼不怎么多就用二二呼呼。可偏生他就排行老二,平日里那些知道他忌讳的人都称呼一声“亦皇子”。 “哎呦。”他的伤到底是没好利索,疼得龇牙咧嘴又跌坐在床上,“褚鄢,要不是看在我有事相求的份上,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郡主听见这话翻白了一下眼睛,从小到大类似的话她听过无数遍,不仅不当成一回事还觉得厌烦了。 “我可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帮忙,咱们是各需所求。你答应我的东西呢?”郡主往椅子上面一坐,朝着他摊开掌心。 褚亦满脸的不甘心,可到底还是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来,“给你,这下可以说了。” 郡主接过去,先打开验货,见到是自己惦记了许久的宝贝,这才笑眯眯地合上。 “金家姐妹和利家两姐妹我都见过了。”郡主心情似乎不错,“不,还差了一个。不过金府四姑娘只有八岁,你应该不会看上个小屁孩吧?”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看上谁了,而是有其他事情!”褚亦一想到那天自己出丑被人撞见,心里就恼火地不得了。 他这辈子只被两个人狠狠揍过,一个是郝连城,另一个就是西域小王子呼延吉。跟小王子打架虽然也受了伤,不过小王子也没讨到多少便宜,而且那时两个人年纪还小,他还没开始真正的练武,输得并不难堪。可这次被郝连城打得卧床动弹不得,却连人家得衣裳边都没摸着。枉他自认是高手,还一个劲嚷嚷着让郝连城别留情,现在想想真是傻逼到家了。 他知道郝连城不会到处显摆说嘴,可偏生被人瞧见了。褚亦没看清那人的脸,却记住了那双镇定中带着怜惜的眼神,让他永生难忘!他堂堂二皇子,何须一个弱女子的怜惜,这真是最大的耻辱!他发誓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当面问问她心里怎么想的,让她知道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让她拜服在自己脚下。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仰望男人才像话! 郡主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认准了他是相中了人家姑娘,又不知道人家性子喜好,这才想办法让她去打听一下。 金府的夫人跟李夫人交好,李夫人是自己亲娘的嫂子,本来她不屑跟她们交际,可褚亦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所以她才答应下。 “好吧,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可没工夫纠缠这个,赶紧交差好去找永乐说话,“她们姐妹确实在上月个十五去过青岩寺,还到后山赏了枫叶。利家两姐妹一个老实木讷,一个是逗比;金家三姐妹,老大精明善交际,剩下两个一个聪明不足,另一个显然很内向不爱说话。至于没有露面的老四,听说才从田庄上回来几个月,是个瘦小还没长起来的孩子。在我看来,只有金玉仪勉强能上得了台面,却又是个不讨喜的。” 听完这话,褚亦眉头微蹙,自言自语地念叨着:“金玉仪!” 郡主见状露出“果不其言”的表情来,她就知道褚亦是动了心。去年,皇后娘娘就给他安排了侍候房事的宫女两名,听说今年大选还要帮他物色皇子妃。只是这金玉仪出身不高,又不是什么绝代佳人,为人处世太精明过度,小小年纪便让人摸不透性子,无一处可心的地方。若是做个如夫人还算将就,侧妃都是高抬! 不过她知道褚亦性子骄纵,又不爱守规矩,连皇上都几次痛骂。无奈皇后娘娘娇惯的厉害,正应了慈母多败儿的古语。眼下他被皇上罚至守皇陵,肯定会错过开年的大选。一年之后回来,只要他在皇后娘娘跟前央求央求,皇后娘娘见他可怜为了补偿,自然会满足他的愿望。 “鄢妹妹,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只要他有事相求,必然会笑嘻嘻的唤郡主妹妹,“若是你肯答应,我就把严学义的孤本给你!” 郡主刚想要拒绝,听见后面这句眼睛一亮,立马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下来。原来,郡主最喜欢收集名家的书法字帖,没事就照着临摹练习。严学义是前朝的书法大师,自创严体。因为战乱,他留下的书籍不多,现在流传的大多是后人仿造,郡主一直在寻找真品。 “能让你下血本,恐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吧?”郡主知道严学义的孤本在他手中,也曾借阅了几次。可褚亦也挺宝贝,只许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翻阅,根本就不让她带回家去好好研究。没想到今个儿他竟然能豁出来,看样子是情根深种啊。 “容易,只需要鄢妹妹把那金玉仪请到府上,我偷偷见上一面即可。” 这确实不难办到,可若是惹出祸端无法收场可如何是好?她虽不通人事,却也知道孤男寡女独自相处容易出事。倘若真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她这个穿针引线的人难辞其咎。尤其现在是非常时期,皇上虽没规定褚亦的启程日期,看皇后的表现估计就这几日了。短短几日再惹出麻烦,皇上震怒就不是守皇陵这样简单了。不过严学义的孤本确实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郡主迟疑了好一阵,最后才说道:“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个要求。一,倘若被发现你要把我择出去;二,你们不能单独见面,我要在场。” “你可以远远的瞧着,不能离得太近。”褚亦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找玉仪的原因,实在有些丢人。 郡主答应下,两个人就此商量决定了。 却说宛柔,在李府丢了人,回家又被母亲打骂了一通,心里憋屈的不得了。她晚饭都没吃,自己趴在床上哭了半宿,第二天早上醒来,整个脸都肿着,眼睛像桃子一样。 利姨妈瞧了连问都不问,昨晚上封氏过来,提及宛柔做的词,又把国公府的公案说了,气得利姨妈好悬没吐血。她们娘几个儿依附金府过生活,虽说眼下不愁银子,可外面那些事情还得依仗金老爷周全。温国公是一等公啊,就连金老爷都惹不起,更别说是她们孤儿寡母。她们寄居在这里,不仅给人家添麻烦,还树强敌。若是国公府记恨上金府,就是她们的不是了。 封氏一大早就备下礼物,打算一会儿去国公府赔礼,利姨妈让宛柔同去。 “我又没得罪她,为什么要去赔礼?”昨天在李府,她跟国公夫人连话都没说上两句,怎么就把人得罪了? “让你去就去,少废话。”利姨妈气呼呼的喊着,“你姨母还要搭着礼物,赔上一张老脸,全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这事圆了之后,你就别再出门,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她没办法跟女儿解释,只一味的让宛柔去道歉。 宛柔虽然非常不愿意又不解,可到底是不敢违抗母亲的吩咐。用过早饭,穿戴整齐,不等宛柔和封氏出发,郡主打发的丫头就来了。那丫头拿着郡主亲笔写的帖子,请宛柔过府一聚。上面的大概意思就是,两个人一见如故,急切盼望再次相见等等之类。 “马车在外面等着,姑娘什么都不用带,只跟着奴婢走就成了。”那丫头昨天也去了李府,宛柔认了出来。 封氏和利姨妈确定来人是睿亲王府的,又反复看了几遍帖子,上面还有郡主的印章,赶忙让宛柔跟着去了。 到了下午,马车又把宛柔送了回来。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带回来一箱子东西,衣裳、首饰、绫罗绸缎,还有笔墨纸砚。玉仪姐妹听见消息,都去了群芳阁,封氏也在那里。 “我就说宛柔行事说话都周全,真就入了郡主的眼。瞧瞧这一箱子的东西,虽然咱们不是贪图这些有多值钱,但是图的是郡主赏赐,这可是姐妹中独一份的荣耀。”封氏再不提去国公府赔礼道歉的事,看着宛柔满脸都是笑意。 宛柔脸上的水肿还没消净,却倍儿有精神。她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都拿出来,笑着说道:“郡主说了,咱们家姐妹多,拿回来分着用。郡主还说了,赶明个儿请姐妹们一起去赏枫叶,正是好时候呢。” “宛柔姐姐,郡主对你怎么这样好?”韵仪羡慕的说着,“昨个儿在李府,吓得我一句话都不敢说,倒是宛柔姐姐胆子大。我还生怕郡主怪罪,没想到竟然冲了郡主心意。今个儿郡主一大早就打发人来接姐姐,我知道了有些后悔。你说,要是我也胆子大些,是不是郡主也会喜欢呢?” “郡主倒是喜欢真性情的人。”宛柔把东西分给玉仪她们,“睿亲王府可大了,郡主住的院子又宽敞又漂亮,里面种着一棵大柿子树,上面一个一个挂满了金黄的柿子,像一盏盏小灯笼,竟比花还美。郡主的房间更是华丽,里面都是奇珍异宝,连梳妆台转圈都镶着宝石。郡主养着一只浑身雪白的长毛猫,眼睛蓝汪汪的像蓝宝石,可金贵呢。两个丫头专门侍候猫,每天洗澡,定期修剪毛,脖子上挂着纯金的铃铛。郡主……” 听见她说一句话都把郡主挂在前面,玉仪心里不舒坦。她本以为宛柔丢尽了脸面,成了都城上流交际圈的笑话,以后都别想再出去应酬了。没想到郡主竟然突然打发人来接,还百般恩宠的样子。真不知道是宛柔好命,还是郡主有病! “郡主说要请我们去赏枫叶?”韵仪又问道。 宛柔点点头,仰着脖说道:“我听见郡主吩咐人准备马车,又打发人去青岩寺知会一声。既然是郡主要去,自然是要封山,说不定还得出动官府的衙役呢。”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封氏听见自然是高兴,能跟郡主打好关系岂不是一步登天?她围着李夫人屁股后头转是为了什么?想不到宛柔竟然误打误撞入了郡主的眼,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 郡主跟永乐公主是堂兄妹,听说她们的感情也很好,不知道这次赏枫叶会不会一同前往。若是再能搭上公主的线,就越发的顺风顺水了,或许连老爷的升迁都能说上话。想到这里,封氏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 “宛柔长得就带人缘,难怪会得了郡主的喜欢。我就说圆脸的孩子有福气,特别旺家!” 利姨妈也瞧着宛柔冒火了,她让丫头顿了冬瓜汤,能消肿利尿。明天跟着郡主去青岩寺,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行。玉仪等人分了东西也都回去各自准备,没有郡主的邀请,封氏和利姨妈自然是不能去。 回了春苑,玉仪把分到的东西扔在角落里,满脸的不痛快。向来只有她分姐妹们东西,什么时候轮到她巴巴的等着旁人分东西了?她阴沉着脸,抱琴等人见状都不敢上前,生怕触了霉头被当成出气筒。 “姑娘,外面刘婶子送了东西进来。”有事情硬着头皮也得回禀,抱琴凑到近前轻声回着。 玉仪听了一皱眉,“怎么这个时候递进来?可有人看见?” “没有。”抱琴赶忙回着,“东西放在篮子下面,上面是新鲜的瓜果梨桃,没有人注意。东西奴婢已经收了,不知道放在哪里。” “尽快给那边送过去,告诉她马上动手。做完之后把尾巴处理干净,若是被人揪出来就咬死了,不然她家里人谁都别想活着!” 看着玉仪阴侧侧的脸,抱琴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答应着退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郡主府果然又打发人来,请玉仪等人一同去青岩寺赏枫叶。马车都派来了,连丫头、婆子都不用带,自有亲王府的人侍候着。 ☆、第五十九回 初见 第22节 郡主怎么会看中宛柔这个草包?说不定是拿她当笑话逗趣,以慰藉闺阁之中无聊的日子。可这次把她们姐妹全都带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光宛柔一个没意思,郡主想要她们全都变成小丑! 玉仪打心眼里不想去,可又不敢回拒生怕得罪郡主。封氏嘱咐她千万小心,尽量少说话。郡主脾气古怪,行事又让人摸不着头脑,多说多错!玉仪谨记在心,就连衣裳首饰都挑稍微素净些的,尽量让自己别太显眼。 郡主派来的马车就等在侧门,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一辆朱轮华盖车,宛柔毫不客气的拉着自个姐姐上了第一辆。想起她刚刚来金府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好奇羡慕的样子,说话行事无不处处加着小心,看着旁人的眼色。这才两个多月的光景,怎么就比在自己家里还要硬气? 说到底不过是攀上了郡主,可这攀扯的过程实在不敢让人苟同。被人当成女篾片还沾沾自喜,嘚瑟的不得了,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再这样闹下去,早晚金府也会跟着遭殃。 幼仪正在吃药调养,依旧没有去,幼仪姐妹三人同乘一辆车。 韵仪悄悄揭开车帘,看见前面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带起一溜尘土,赶忙把车帘放下。 “咱们坐得这车外面看着普通,里头还真是豪华。不知道这坐垫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坐着既柔软又有些弹力。我最讨厌那些像棉花包似的垫子,冷不丁坐下舒服,可时间一长马车一颠簸,就整个人陷进去出不来,弄得腰酸背痛。若是走得路远,下车的时候腿都是麻的。 再瞧瞧这车帘子,看花样是内造的东西。咱们能有一块还舍不得做成衣裳,人家就做了车帘子。脚下这块地毯的花样瞧着特别,我竟没见过,是异族的东西吧?”韵仪满脸都是羡慕之色,“不知道宛柔和宛若姐姐坐得马车里面什么样子?肯定更奢华!” 前面的话都是铺垫,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的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玉仪闻言一皱眉,轻斥道:“三妹妹说话怎么这样不小心?这要是让外人听了去,传扬到外面去,非得给你扣上几个大帽子!影射郡主奢侈浪费,破坏大禹跟边塞各族的关系,这罪过够喝一壶了!” 韵仪听了唬得脸色大变,知道玉仪不是再吓唬人。先祖皇帝时候,天下初定,边塞异族蠢蠢欲动。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先祖皇帝先后命使臣出塞,还把公主远嫁联姻,更有异族公主入宫为妃。直到现在,相互通婚联姻的习惯还一直延续着。而且先皇的一位西域妃子尚且在世,独居在宫外的别院中。她生养了两位公主,一个嫁回到西域,另一个远嫁吐蕃。这位太妃娘娘最忌讳什么异族、蛮子之类的话,若是知道肯定会动怒。 “是我失言了。”韵仪赶忙敛去笑容,知道玉仪说得对。马车是睿亲王府的,外面的车夫,跟着的丫头、嬷嬷俱是王府的人,说话要注意隔墙有耳。 玉仪见状点点头,压低声音嘱咐道:“这趟青岩寺之行不比上次,跟着自己母亲前去即便是有了闪失也有人遮掩。你们要谨言慎行,免得惹出事端无法收场。” 韵仪和绣仪一向以她为先,听见她的话忙点点头答应下。姐妹三人坐在马车里再无他话,马车匀速前进,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住,韵仪睁开眼睛往外面瞧,正是到山脚下了。 三个人陆续下车,看见宛柔正在跟一个宫女打扮的丫头说话。原来郡主头天晚上就来了,此刻正在山上等着她们。那宫女还说,郡主已经派人封了路,旁人都靠近不了青岩寺,让她们随意些不必拘谨。 “郡主出门就是有排场,咱们赶紧上山去吧,别让郡主等久了。”宛柔时刻不忘奉承郡主,不管郡主在不在眼前,能不能听见。 韵仪心里有些不耻,确实又有些羡慕。可她知道自己羡慕不来,若是让她扮丑做跳梁小丑状去巴结奉承郡主,她万万做不到。虽说能得郡主青眼是件极好的事情,但是更要在乎自己的名声。名声若是坏了,即便是入了天皇老子的眼也是愁嫁!姑娘家最重要的莫过于找个好婆家,宛柔的一举一动要是传扬开,哪个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会喜欢?她不自知,还一副美滋滋的得意模样,还真是愚蠢到家了! 绣仪一直是木讷内向的样子,前后都是一个模样,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始终一个劲的样子也是难练,不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想。 姐妹几个很快就上了山,到了寺中先上香拜佛,然后去后面禅房拜见郡主却没有见到。 “郡主已经往后山去了,请众位姑娘移步。”一个嬷嬷打扮的人引着众人往后山去。 虽说之前宛柔她们来过一次,可眼前的美景还是让她们眼前一亮。远远望去,一大片看不见尽头的火红火红的海洋,夺人心魄。走近瞧,仿佛置身于一个炫目的世界。抬起头看,触目惊心的红;低下头,地上厚厚一层红叶,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眼下已经是深秋,满山的红叶接近凋零,可就是这种濒临死亡的美越发让人震撼。谁说过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再绚烂的夏花都不如眼前的秋叶来得惊心动魄。 宛若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不由自主的跟着美景走,后面侍候的丫头赶忙跟上。郡主曾经有过吩咐,千万不能让几位姑娘出意外。 绣仪也看傻了眼,站在一棵大树下挪不动脚窝。宛柔的心思并不在红叶上,四处找着郡主的身影,却没有瞧见半点影踪。 “姑娘,请跟奴婢来。”玉仪身边的宫女轻声说着,“郡主想要单独见姑娘。” 玉仪听见一怔,心下一沉,随即跟着宫女去了。她细细留心,发现那宫女一路往西去,渐渐远离枫树林。 转过一个小山坳,眼前是个小小的山包,坡上有一块大青石,郡主穿着大氅远远的在大青石另一边站着。 那宫女停住不再往前,还往后退了几步。玉仪见状朝着郡主走过去,可她刚刚到青石附近,突然从后面冒出个男人! 她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下意识想要喊叫,却瞥见郡主巍然不动,远远看过去似乎也没什么表情。她突然想到,这个男人是从郡主那边冒出来,也就是说他们早就见过了而且非常有可能认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自己撞破了郡主的好事?可她是应邀而来,难不成是中了什么圈套?一大堆想法涌进她的脑海,片刻间她便做了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她瞥了男人一眼,心下一动,不由得有些害羞。男女有别,这么近距离跟一个陌生男人面对面还是第一次。挺漂亮的男人,身上有自带一股子霸道的气势,眼角眉梢都写着“高人一等”四个字。 别看玉仪处事圆滑,较同龄人要成熟稳重,可毕竟是个情窦将开的小姑娘。她虽然下了决定,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褚亦一边上下打量着她一边朝着她走过去,打量了一番便盯着她的眼睛瞧起来。玉仪越发觉得浑身局促,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感觉手心湿湿的。 “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他明显有些失望,面前的小姑娘看着有几分端庄美丽模样,不过就是一般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不是他脑中勾勒的形象。虽然他脑子里没有清楚的五官,却模糊的认定对方一定是个有主张,有见底,有性格,异于普通大家闺秀的人。 这个地方?是指这里还是整个后山?玉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敢问公子可是郡主的朋友?郡主喊我过来说话,我告罪过去了。”说完打算绕开过去。 褚亦却往旁边一步挡在她面前,“是我让郡主把你单独引来。” 额?这是什么意思?玉仪怔住,又细瞧了他一眼,确定两个人素未谋面。 他见状一皱眉头,“姑娘记不得是最好,免得到处乱说话。只是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怎么就不记得了?莫非是怕了?这似乎不像是姑娘的性格!” “公子所言我听不懂,或许是公子认错人了!”玉仪微微行礼,“男女有别,恕我不能陪公子闲话,先告退了。”说完快步走过去,短短一段路程竟然让她额头冒汗。感觉背后的两道目光似锥子像利箭,让她呼吸都不顺畅。 褚亦盯着她有些慌张的脚步,眉头越发紧锁。他基本可以断定,那日的人不是她!那会不会是金府其他几位姑娘呢?这个想法转瞬间就消失。因为他知道郡主识人的能力,据她形容,剩下的几位姑娘越发的不像。亦或者是另有其人,是附近山下农家女也说不定。俗话说得好,无知者无所谓。粗俗没见识的农家姑娘,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害怕。这样一想,褚亦心中想要追究探寻的想法立即淡了,甚至有些索然无味的感觉。 他扭身走了,倒让郡主有些奇怪。郡主站得远,又是逆风,根本就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内容。不过看两个人的神情和姿态,好像太过客气,半分有情人的样子都没有。 这么心心念念相见的人就在眼前,怎么没说几句话,没怎么交谈就走了?这不像二皇子骄纵嚣张,想要什么就要弄到手的性子啊!况且他还损失了两样宝贝,这样就完了? 原本她还害怕两个人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玉仪感觉不到背后有注视的目光,扭头瞧了一眼,看见他大步流星往山下走。风把他的玄色长袍吹起,隐在腰间的半圆形玉珏特别醒目,看得玉仪眼神一滞。虽然人渐行渐远,可她还是依稀辨得出玉珏上面的图案,竟是一只鸱吻。 传说龙生九子,老大赑屃,老二便是这鸱吻。寻常人等不敢用这样图案,除非……玉仪被自己的想法震惊,看着那个洒脱中带着些许痞样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失神。 “咳咳……”郡主的轻咳让她怔过神来,登时有些脸红心跳。 “郡主,不知特意喊我过来有何事吩咐?”方才那人说是他让郡主喊自己过来,能使唤动郡主的人可没有几个,玉仪越发坚信自己心中的猜测。 “是有事,刚刚已经办完了。”郡主一直在留意她的反应,“我有一位朋友,非要说与玉仪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今天碰巧在这里相遇,便想要叙叙旧。因为男女有别,假借我的意思把姑娘找来。不过看情形,似乎是我朋友认错人了。” “我与您那位朋友素未谋面,想来是他记错了名字。”玉仪心里一直在回忆刚刚的对话,觉得有迹可循,却不能当着郡主的面说出来。至于他的身份,玉仪不敢随便试探,更不敢追根刨底。 郡主见褚亦没了踪影,便带着玉仪往枫林这边走,看见宛柔几人就说欣赏美景才遇见。与陌生男子见面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事,郡主不提,玉仪自然当做没发生,就连自己的妹妹都隐瞒住。 这趟青岩寺之行本就是为了褚亦而来,眼下主角走了,郡主当然不想再逗留。她一向独断专行为所欲为惯了,也不管玉仪姐妹才到一个时辰左右,就下令准备下山了。 谁都不敢反驳,一大群人前呼后拥下了山。郡主独自乘车扬长而去,玉仪等人复又上车回了城。 韵仪隐约觉得大姐姐有心事,却又不敢细问,仔细回想一番,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路无话回了金府,先去拜见老太太,又去拜见封氏。 “这趟可有什么事?”封氏一直提心吊胆,见她们都平安回来还不放心。 玉仪稍微迟疑了一下,笑着回道:“母亲放心,不过是赏赏红叶,什么事都没有。可能是郡主觉得人多才热闹,才喊我们过去相陪。” “郡主倒是个好热闹的人,青岩寺的红叶越发好看了。”宛柔笑呵呵的抢着说。她自认姐妹们能去这一趟,全是托了她的福气,言语间带着一丝自豪和显摆的意味。 封氏听了这才长出一口气,旁边的利姨妈也笑了,“我就说没事,你总是喜欢操心。都是差不多大的姑娘,郡主也贪玩不是?”自个的姑娘长脸,她自然是高兴。 封氏跟利姨妈说话,让她们回去休息。玉仪心中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跟母亲说。她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事瞒着母亲。可这次,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说出来。 她回了春苑,洗漱换衣裳,捧了茶杯靠在榻上发呆。抱琴一旁侍候着,见她半晌不动,轻声说道:“这茶冷了,奴婢去给姑娘换一杯吧。” 玉仪这才回过神来,把茶杯递过去,整个人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在心里反复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终于理出一丝头绪来。 那男人问自己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还说有些事情最好忘记了。这么说来,在大青石附近,有人跟他曾经见过面,还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何会扯到自己头上?难不成这个人跟自己有关系? 玉仪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见郡主的时候,她似乎问过自己去没去过青岩寺,赏没赏红叶。把这一切都串起来,不难发现,就在她们去青岩寺的那天,就在后山,发生了一些事情。 既然他错认了自己,说明自己有被错认的可能。到底只是他凭空怀疑,还是就把范围固定在她们姐妹身上呢? 忽然,玉仪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想到那日幼仪的失踪和早归。莫非…… “走,去四妹妹那边坐坐。”她冷不丁坐起来,吩咐抱琴拿大氅过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冬苑去,刚刚到院门口就闻到一股子中药的味道。院子里临时搭了个小小的炉子,生了火上面坐着黑瓷的药壶,里面的药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一个小丫头正蹲在地上看火扇风,看见玉仪进来忙站起来见礼。 “你们姑娘呢?”玉仪笑着问道,她对府中的奴婢下人一向和蔼,丫头们人前人后都念着她的好。 小丫头赶忙笑着回道:“回大姑娘的话,姑娘正在里面等着吃药。这两天露重,柴火都湿了,生火就生了半天。” “仔细看着,药熬糊了不仅没有功效还有反作用。”玉仪细心地叮嘱着,然后才往屋子里面走。 那小丫头听了不由得点头,觉得大姑娘不愧是府中的嫡长女,对下面的妹妹关爱有加,虽然挨肩下来却有做姐姐的样子。这一大早就陪着郡主去了青岩寺,回来还没休息多一会儿就过来瞧生病的妹妹,任谁都挑不出半点错来。 冬雪听见动静跑出来,一边见礼一边挑帘子,笑着请玉仪进去。 ☆、第六十回 试药 幼仪正靠在榻上看书,听见玉仪来了心下一动,把书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站起身来。她虽然足不出户,却也得到些风声。宛柔回来在群芳阁里又哭又闹,整个金府都传扬开了,第二天带着肿眼泡去睿亲王府,回来欢天喜地得了不少赏赐。今个儿一大早,她们又被郡主请去赏枫叶了。 崔姨娘在冬苑待了半天才走,喋喋不休说了一通,无非是幼仪病得不是时候,竟然没能见到郡主,好事都让不起眼的人赶上了之类。 老太太想要亲自教养幼仪的事还没公开,崔姨娘看见小地方来投靠的表姑娘都倚靠上了郡主这棵大树,怎么可能不着急? 好不容易把崔姨娘弄走,刚刚清静了一阵,玉仪怎么又来了? 幼仪心里不欢迎,可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她往门口迎了两步,玉仪见状忙紧走几步过来,攥住她的手,微皱着眉头说道:“四妹妹的手有些凉,一会儿我就去回禀母亲,先把妹妹屋子里的地龙生起来。” “无碍,我并不觉得冷,打小我手脚就冰凉,估计是没有人疼吧。”幼仪玩笑着回道。 “胡说!祖母、母亲还有我,哪个不是打心眼里疼你?”玉仪笑着骂道,“你这丫头就是不知足,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爱你一个!”说完宠溺的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咯咯咯,好痒。”幼仪笑起来。 屋子里充斥着欢快的笑声,姐妹二人拉着手齐齐坐在榻上,一副姐妹情深其乐融融的样子。 冬雪打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药,一股子苦涩的味道立即弥散开来。幼仪立即觑着鼻子,满脸的嫌弃。 “吃药才能调理好身体。”玉仪把冬雪手中的药接过去,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趁热喝,凉了会更苦!”说完递了过去。 幼仪不情愿的接过去,放在嘴边,一股子难闻的味道一下子就冲到鼻子里,让她的脸皱成一团,把药碗挪开。 “快喝啊,憋住气一下子喝光,然后再吃颗酸甜可口的话梅。”玉仪催促着。 她听了又把药碗端起来,可味道实在太冲,她真是喝不下去。她再次把药碗移开,用可怜兮兮求助的眼神瞧着玉仪。 “真是个孩子,喝药有什么难的?”玉仪见状笑了。 “那大姐姐先喝一口!”幼仪突然把药碗送到她嘴边,“既然大姐姐认为喝药不难,就给幼仪做个榜样。” “额,药岂是胡乱喝的?”玉仪没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回绝着。 “不嘛,大姐姐要是不喝我就不喝!”幼仪破天荒撒起娇来,“大姐姐方才还说疼我,眼下又让我一个人喝这苦水。” 旁边的抱琴赶忙上前说道:“四姑娘这不是为难大姑娘吗?谁都知道有病才能吃药,好好的人吃了药恐怕要吃坏呢。虽说四姑娘依仗、依赖大姑娘,却也不能让大姑娘以身犯险。若真出了什么事,四姑娘心里也会过意不去,还会背上加害嫡姐的罪名!” 自从厨房的六嫂子被撵出去,抱琴是把幼仪记恨上了。可毕竟主仆有别,她再怎么得玉仪的信任,也不敢明目张胆找幼仪的茬。没想到今个儿就碰见幼仪非要玉仪喝药,她便站出来夹枪带棒的说了一通。 这话说得冲玉仪的心,她刚想要假意斥责抱琴几句,却听见秋月开口了。 “抱琴姐姐这话说得太吓人,还没怎么着,就给姑娘扣了一顶加害嫡姐的罪名。大姑娘一直对姑娘疼爱有加,凡事都想到头里,姑娘日夜感念,怎么就加害了?况且加害也得讲究手段啊。 这碗药是大夫开得,给姑娘调理身子用得,谁会在里面下毒不成?况且即便是毒药,大姑娘喝一口,剩下的都是姑娘喝,到底是谁被加害?而且不论什么东西都讲究个量,喝卤水能死人,可每天吃卤水点的豆腐,没看见谁口吐白沫。 抱琴姐姐,咱们都是做奴婢的人,心里都盼着主子好,怎么能给主子掰生?得亏大姑娘是宽容善良的人,又知道我们姑娘不是那样的人,不然姐妹翻脸或是心生嫌隙,你才会背上祸害主子的罪名!” 幼仪心里暗暗赞了一个,上次经过大闹厨房她就发现秋月是个嘴上功夫了得的丫头。但凡是有一星半点的理,都会被她抓住辩成八分,看来自己把她弄进屋里侍候是个正确的决定! 第23节 “大姐姐,你该不会真得认为这里面有毒吧?”幼仪又把药碗递过去。 “怎么可能呢。我帮四妹妹尝一口好了。”玉仪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一丝僵硬,说着接过去喝了一口,“不太苦,不过快要凉了,你快点喝吧。” “谢谢大姐姐。”幼仪甜甜的笑着,又把药碗接过去一饮而尽。药碗在她们姐妹手中传来传去,里面的药快要冷掉,苦味又重了几分。 冬雪把酸梅递过来,也给了玉仪一颗。玉仪接过去塞进嘴里,可满嘴还是苦涩的味道。不是她嘴里苦,而是心里苦!玉仪在姐妹们跟前一向是嫡长姐懂事端庄的模样,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有绝对的话语权。可眼下却被牵着鼻子走,还是被最不起眼的四妹妹并着小丫头给挟持住了,真是让她恼火。她狠狠瞧了抱琴一眼,平日里觉得这丫头难得的伶俐,这功夫怎么就说不过一个小丫头了? 偏生满腹的怒火又没地方发泄,还要笑脸相对,这滋味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四妹妹不过是去了一趟田庄,回来之后怎么就大变样了?都说人要是去鬼门关一趟就会大彻大悟,难不成是因为她生病差点死掉的缘故? 不过即便是她性子大变,也还是个小小的庶女,何德何能竟然入了祖母的眼?论资排辈,论琴棋书画,论模样行事,怎么论都该是自己才对!玉仪捏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的使劲,骨节泛白。 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刚想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夏荷打外面进来,先给两位姑娘见礼,然后回道:“姑娘,刘嬷嬷的大儿媳妇带着自个儿子来了。她们在外面嚷着要见姑娘,还哭天抹泪跪着不肯起来。” 封氏办事就是麻利,很快把事情查个一清二楚,追回了不少属于幼仪的金银首饰。那个金璎珞被赎了回来,还有一对耳环和一个小戒指被田庄上的刘二赌钱输了,无从找寻。 刘嬷嬷在庄子上拿金银首饰打赏下人不假,却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大部分都被她送到当铺换了银子贴补家用。还有一个缠枝花样的镯子,就戴在她小儿媳妇儿手腕上。钱嬷嬷带人去她家里搜查,正好人赃俱获。 人证、物证俱全,刘嬷嬷想辩解都辩解不了,她只有求饶。封氏念在她是府中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见东西都追回来差不多,就从轻发落。不过赎回首饰的银子得刘嬷嬷出,她只好回去卖房子卖地,又把家里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即便这样还是不够,还在亲戚家里借了不少。 本来是富足日子,一下子落败还成了众人唾弃的对象。一家人搬到城北贫民窟租了一间小偏房,一整日见不到阳光的那种,湿气重地方窄小屋顶又漏。刘嬷嬷被老伴、儿子、儿媳妇埋怨,病倒在家里无人问津。想当初她把真金白银拿回家的时候,全家人都欢天喜地,尤其是儿媳妇花的比谁都多,这会却把错都归到她一个人身上,让她生气窝火又悔不当初。 这一病来势汹汹,很快就不省人事。刘嬷嬷病成这样不仅没有人给寻医问药,儿媳妇还坐在一旁指着鼻子痛骂,刘嬷嬷好容易醒过来听了两句又被气晕死过去。 光坐在家里骂人也不是办法,大儿媳妇不知道从谁那里得了主意,带着刚刚两岁的儿子进府求幼仪来了。本来府中看门的婆子不让她进,她好说歹说,给了点好处,又说四姑娘必定念及奶娘的恩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想起婆婆来,到时候会再进府侍候,守门的婆子这才放行。 她进了内院,直奔冬苑,被丫头们拦下就带着孩子跪在廊下痛哭。她听婆婆说起过四姑娘,是个性子软弱好拿捏又心软念旧情的人。这次太太动怒,四姑娘还替婆婆说情来着。这一趟就算是再不济,也能弄些银子回去度日。 一想到这些,她哭得越发使劲,还悄悄在儿子大腿根上狠狠拧了一把。 “哇!”那孩子刚刚还在探头探脑的四下里张望,突然感觉大腿疼,张大嘴巴嚎起来,声音大的直震耳朵。 屋子里的玉仪正在暗暗气恼,听见这般吵闹越发的心里烦。 “二门怎么什么人都敢往里面放?”她本想让人直接拉出去,可转念又站起来,“四妹妹喝了药好生歇着,我去把她打发了。”正好没地方出气,倒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本来以刘嬷嬷的罪过,足以绑了扭送到官府。可封氏念及她多年的辛苦,到底是留了些情面。她们家不知道感恩,还敢找上门来,这就怨不得旁人了。 玉仪带着丫头出去,那媳妇儿瞥见屋子里出来一位姑娘,也不等看清就扑上来。她攥住玉仪的脚脖子,边哭边喊道:“四姑娘救命啊,我婆婆快要不行了!念在她奶过姑娘一场的份上,请姑娘发发慈悲救救她!” “这里又没有大夫,怎么救你婆婆的命?”玉仪嫌弃地低下头瞧了一眼,想要挣脱无奈两只脚都被紧紧攥住。方才没能好好表现的抱琴见状忙过去,毫不客气的照着她的胸口使劲踢了过去。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结果,半点防备都没有。胸口猛地一疼,感觉嗓眼发甜,她的双手不由得松开。玉仪赶紧往旁边走了两步,夏荷忙从屋子里拿了厚厚的垫子出来放在廊下的台阶上。玉仪坐下,看着刘氏嘴角有血丝,脸上半点怜惜都没有。 “四姑娘有病在身,刚喝了药躺着,你就在这里哭丧。”夏荷指着刘氏骂着,“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杀你全家都不足补偿。” 四姑娘在屋子里躺着,那么出来的姑娘是谁?刘氏这才细细打量,觉得眼前的这位姑娘比四姑娘年长,浑身的气度也不凡。 “这样直勾勾盯着大姑娘,真是无礼!”抱琴骂着。 刘氏听了赶忙垂下头,心里有些忐忑起来。她虽没见过玉仪,也不曾打过交道,却没少听婆婆私底下提及。这位金府嫡姑娘可是极其厉害,就连太太都跟她商量事情。小小年纪便开始学着打理家事,这一二年帮着太太看账本打理陪嫁铺子。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刘氏那点小心思自然是昭然若揭。 今个儿这一趟似乎讨不到任何好处,刘氏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可使了银子才进来,又挨了窝心脚,不能就这样回去! “大姑娘好,我是刘嬷嬷的儿媳妇。”她忍住疼痛重新跪好。 旁边的小孩子还不懂事,被母亲拧了一下觉得疼了放声痛哭。这功夫看见有漂亮姐姐出来,踢了母亲一脚,他被吓傻哭声也止了。刘氏一把拽过发呆的儿子,按着他的脑袋就往地上杵。 “快点给大姑娘磕头,只有大姑娘才能救你祖母!”小孩子冷不丁被掐住后脖颈子往地下按,有些惊恐又有些好奇。 他拼命挣扎,抬着头瞧着玉仪,脑袋撞到石头地面,他又疼得大哭起来。本来哭花的脸越发像小花猫,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他再用袖子一抿,恶心的玉仪直想吐。 玉仪侧过脸,刘氏带着儿子磕了十几个头,见没有人阻止只好自己停下来。刘氏还将就,那孩子的额头却鼓起一个大包,后脖颈子也被掐出淤青,闭着眼睛使劲哭起来。 真是闹腾死了!玉仪的耳朵根子都被弄疼了,一向端庄淡定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这功夫她后悔了,早该让人直接撵了出去,跟这起粗鄙不堪的下等人接触只能是自贬身价。她觉得自己被幼仪给气糊涂了,竟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可事情她已经接下,只能处理掉! 她厌恶的瞧了孩子两眼,又朝着抱琴使了个眼色。抱琴立即明白主子的意思,忙拿来些点心哄那孩子。小孩子都是记吃不记打的,见有香甜的果子吃便不哭了。抱琴把他带到一旁,让小丫头照看一眼。 没了小孩子哭,玉仪觉得脑袋轻快多了。她看看一直跪在地上的刘氏,叹口气说道:“四妹妹为人最是善良,在太太跟前没少替刘嬷嬷说情。只是你婆婆的所作所为让人气愤,若是送到官府就别想出来了,就是你们家人也会跟着受连累。太太念在四妹妹的情面上已经放你们一马,你还想讨恩德,真是得寸进尺!” 刘氏自然知道玉仪不是唬她,这些年连四姑娘月钱带金银首饰,她婆婆没少往家里拾掇,前前后后加起来没有一千两也有九百两。真要进了官府,肯定要下大狱,婆婆年岁不小,吃不了里面的苦,这要是一进去恐怕就会死在里面。眼下封氏不过是追回那些首饰,月钱还没细算,要是再追究,她们可真是走投无路只有卖儿卖女了。 本来她想着四姑娘年幼好唬,却没料到会碰到大姑娘这位太岁,她心里想着这趟是白来了。 “不过四妹妹一直放心不下刘嬷嬷,到底是十多年的主仆情分。”玉仪话锋一转,刘氏闻听登时来了精神,“四妹妹病着不好,也是心里记挂着刘嬷嬷的缘故。若是刘嬷嬷好,她的心病自然就好了。为了给四妹妹积福,我愿意出二十两银子。”说完让抱琴拿银子来。 原本刘氏已经不抱希望,可眼下却一下子赏了二十两,她喜出望外一个劲的磕头谢恩。她瞥见自己儿子在旁边正狼吞虎咽的吃点心,一把又扯过来。 玉仪忙摆手,“别折腾孩子了,快点出去给你婆婆请大夫吧。”她实在是不想看见这个脏兮兮的孩子,不想听他狼哭鬼嚎的动静。 刘氏听了只好打消了按住儿子脑袋磕头的念头,又说了些奉承话这才屁颠屁颠的走了。 玉仪看见她们母子离去,这才又回了屋子。幼仪一直站在窗口,把外面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大姐姐还是这样心善,以德报怨实属不易。”她一副自叹不如的样子。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奶娘,也算是替你了了一段心事。你对刘嬷嬷是仁至义尽,往后她是死是活都跟咱们无关。这事即便是到了天边,谁都说不出咱们半个不字。” 幼仪点点头,无奈的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两姐妹继续话家常,说来说去,玉仪把话题扯到青岩寺赏枫叶上,幼仪听见心下一动面上却没有表露。 ☆、第六十一回 药有问题 玉仪这趟来是为了解开心中的一个疑问,可先是替幼仪尝药,后又帮着处理刘嬷嬷儿媳妇的事情,弄得她心情极其不佳。 没了耐性,她很快就把话题扯到赏枫叶上,让幼仪心中有些起疑。 “今个儿去青岩寺赏枫叶,漫山遍野红到了极致,真是漂亮极了。上次咱们姐妹同去不是时候,可惜这次四妹妹错过了。哦,对了,上次四妹妹好像是先回去了,怎么突然肚子疼了呢?”玉仪边说边觑着幼仪的脸色。 “可能是早上吃坏了肚子,又迎着风一路上山。”幼仪简单的解释着,“好在青岩寺的枫叶年年都红,今年不看还有明年。” “倒是这个理。青岩寺不仅枫叶好看,后山的风景也美。沿着枫树林往西走,绕过山坳有个小小的山包。那里有块大青石,坐在上面远眺,别有一番情趣。四妹妹可去过了?” “哦?还有这样一处地方?下次再去一定要瞧瞧。”幼仪笑呵呵的回着,看不出有一丝的异常。 玉仪自认最善察言观色,她见幼仪的表情、动作没有半点不自然,听见“大青石”三个字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便确定幼仪并未说谎。她哪里知道面前的幼仪非幼仪,跟她相处了一辈子,岂能不清楚她几斤几两?幼仪表面没有半点反应,心里却波澜起伏。 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提及青岩寺的事情,难不成是玉仪发现了什么?而且是在郡主请众姐妹赏枫叶归来之后,怕是其中有隐情。 想到这里,幼仪开口说道:“大姐姐这趟青岩寺之行虽然仓促,却赏了不少美景啊。看来郡主对青岩寺的环境挺熟悉,不然也不会把形成安排的这样紧凑。只是时间短,难免不能尽情欣赏美景,即便是知心好友也不过匆匆见上一面说个几句话罢了。” 玉仪她们一大早出发,可不到晌午就赶了回来,难怪幼仪会这样说。听见她后面这句,玉仪的眼神一敛,随即笑了,“郡主久居高位,说话行事岂是我等庸俗之流能揣摩的?若想逛个痛快还要咱们姐妹同去,只能等明年了。四妹妹刚刚喝了药,最好是睡上一觉,我就不多叨扰了。”说完站起身来。 幼仪送至门口,她不让幼仪出屋吹风,带着丫头自去了。 主仆二人走到无人的地方,玉仪在抱琴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就见抱琴脸色一变随即点点头独自走了。 玉仪一个人回了春苑,让丫头泡浓浓的绿茶来。她一向只喝红茶,点墨心中疑惑却不敢表露,照着吩咐沏了浓浓的碧螺春。茶杯上面飘着厚厚一层的茶叶,被热水一泡缓缓往下坠,铺在茶杯底下有半杯厚。上面的茶水颜色墨绿,闻着就带着浓重的苦味。 她接连喝了三杯,去了两次茅房才作罢。快到用晚饭的时候抱琴回来了,当着人面只说是自个母亲生病了幼仪给了她半天的假。晚间无人的时候,她才向玉仪回禀道:“奴婢已经照着姑娘的吩咐去办了,今天晚上就能见分晓。” “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吧?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到时候别查到咱们身上来。”茶水喝多了,玉仪总是觉得有尿意,刚刚从茅房出来不久又想去了。 “姑娘放心,奴婢照你的吩咐去了赌坊门口。当着几个输红了眼的赌徒面,把刘家得了主子二十两银子的消息透露出去。刘家的两个儿子都是那赌坊的常客,他们以为奴婢是刘家的媳妇儿,都没有怀疑。奴婢瞧着他们的模样,估计是动了歹念。不出意外,明天早上就能听见消息。” 玉仪点点头,把戴在手腕上的镯子撸下来,“这个赏给你。你记住,只要好好为我办事,自会有你的好处!” “多谢姑娘!”抱琴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不短,知道玉仪的脾气。在外人跟前总是温顺大度,特别有耐心,有爱心;关上门对着几个心腹半点耐性全无,办事麻利说话干脆的人才能入了她的眼,冲她的意。 抱琴把镯子装好,瞧了她一眼又说道:“姑娘在四姑娘那里得不得喝了一口药,全是奴婢嘴笨的缘故,奴婢愿意领罪!”说完跪下。 不提这茬倒好,提起这话玉仪就生气,可抱琴毕竟是她的左膀右臂,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自断!况且之日之事怨不得抱琴,是对方太刁钻,太善辩了。秋月那丫头往日里瞧着挺文静,想不到嘴皮子的功夫倒是厉害。上次大闹厨房就是因她而起,如今又被幼仪唤进屋子里使唤,越发的伶俐能言了。不知道是她原本就这样没有被人发现,还是幼仪善于调教。她更倾向于前面那种情况,一个连自己身边的奶娘都挟持不住的小小庶女,能调教出什么样的丫头来? “你起来说话,咱们主仆情分不一般,你不用总是战战兢兢。”玉仪按捺住心中的怒气,声音放柔和了些,“等我收拾了她的主子再收拾她,看她还能伶牙俐齿到什么时候!这阵子你别去招惹冬苑的任何人,告诉其他丫头、婆子,没事少出去转悠,别跟旁人逞口舌之能。有尾巴的给我夹住,没有尾巴的就继续装人!” 抱琴闻言忙点点头,有些担忧地问道:“姑娘,你没觉得那里不舒坦吧?” “即便是穿肠的毒药只喝一口也未必有事,何况那药里面并没有毒药,只不过有相冲的东西在里面。几副下肚便可浑身无力,头晕眼花,夜间盗汗,白日困倦,长期喝下去整个人生气全无,与死人无疑。”玉仪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抱琴知道,这是姑娘动了杀机。别看玉仪只有十一岁,却是个面热心狠,心理有些扭曲的人。她长在深闺,连杀鸡宰鱼都不敢看,谁鼻子出血都会吓得花容失色,可偏生不把人命当做一回事。只要不是她的手上沾上鲜血,她就半点不害怕,甚至还觉得有一丝快意。把人的生死掌控在鼓掌之间,这种感觉真是太畅快了! “你吩咐人盯紧冬苑,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回禀。”玉仪吩咐着,抱琴忙答应下。 此刻的幼仪正在写字,冬雪又端了一碗药进来,见到她一直没有停笔的意思,不得不说道:“姑娘,这药快要凉了。要不,你喝了药再写?” 幼仪没言语,写完笔下的字方抬起眼。她把笔放下,净了手才把药碗端起来。她闻了闻又把药碗放下,问道:“谁负责熬药?” “回姑娘,是小丫头穗儿。”冬雪忙回着。 “嗯。”幼仪站起身,把药倒进旁边的花盆中,“明天你找个由头把她支走,换你熬药。记住,任何环节不能假借他人之手,更不能让其他人靠近药壶!你就睁大眼睛给我好好瞧着,熬好了亲自端进来。” “好,奴婢记住了!”冬雪满脸凝重的点点头,虽然自个姑娘没有多说,她却意识到这药似乎是不对劲。不然姑娘怎么就不喝,还这般安排叮嘱? 幼仪摆摆手让她下去,见到她走到门口又喊住,“药的事千万别说出去,尤其是我没喝这件事!” “奴婢知道,即便是姑娘不吩咐,奴婢也不敢多嘴主子的事情。”冬雪越发的上道,隐约有了些大丫头的做派。幼仪见状点点头,觉得自己没白调教,终于有两三个可用的丫头了。 第二天,冬雪照着幼仪的吩咐把穗儿支开,她亲自泡药、熬药、倒药,全程不让旁人上手,更是两只眼睛紧盯着不敢眨一下。她把药端进去,幼仪接过去细细的瞧,又闻了闻。 “你敢保证除了你没有人再碰过这药?”幼仪追问着。 冬雪赶忙点头回道:“奴婢完全按照姑娘的吩咐,除了奴婢再无第二人接近药!” 幼仪听了又仔细的闻那碗药,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跟昨天一模一样得味道。”说罢又把药倒了。 冬雪见了心里纳闷,不敢多问只暗暗嘀咕:姑娘还真是奇怪,信不着穗儿把药倒了,可这我亲自熬制味道又跟昨天一样,怎么又不喝了?难不成姑娘是连自己都信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也不能疑心太重啊。身体虚弱不喝药,整日这样胡乱猜疑,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 她正在狐疑,听见幼仪让自己把药壶拿进来,赶忙出去取。不一会儿,冬雪把一个黑色带盖有嘴的药壶拎进来。幼仪接过去查看,里里外外没瞧出什么不妥。 突然,她发现壶盖的颜色似乎偏深一些,心下不由得一动。 “这壶盖怎么不像是药壶上的?”她把壶盖放在鼻子下面闻起来。 “这药壶是旧的,上次姑娘晕倒喝药就是用它熬的。可这回拿出来用的时候,穗儿一不小心把盖子打破了,就去库房里又找了一个来。可能是从来没用过,所以颜色有些不一样。”一个壶盖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这就对了。”幼仪听见这话竟笑了,把壶盖重新盖回去,“她的手段还是一模一样。” 幼仪想起玉仪毒害妾室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已经成了一缕游魂,被困在安府出不去。她亲眼看见玉仪如何加害妾室,背地里又是怎么一副与人前截然不同的嘴脸。没想到今世再见,玉仪竟然丝毫未曾改变,反而越发让人发指。 自己不过是得了祖母的青眼,何曾威胁到她的地位和利益,她竟然对自己的妹妹下如此毒手。现在的玉仪才十一岁,若是长大该是何样光景?重生一世,幼仪想要过简单的日子。既然一切都重头开始,为何还要对前尘往事苦苦纠缠?况且已经物是人非,除了幼仪谁还记得那些恩怨情仇?可偏偏事与愿违,你不犯人,人偏犯你。既然如此,幼仪也不想一味退让。 “从明天开始继续让穗儿熬药,你不必说什么。另外,你暗中查查穗儿的底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都在做什么。”幼仪的话让冬雪越发的糊涂。看样子姑娘是怀疑穗儿搞鬼,可姑娘明明又说药味相同啊。 冬雪虽然被幼仪调教得长进了不少,却到底是个单纯没见过血腥得小姑娘,凭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还有这样害人的手段。她虽不明白幼仪的意图,却知道谨记姑娘的话,照姑娘的吩咐办事。 第二天,依旧换成穗儿熬药,由冬雪端进去服侍。那些药自然没进幼仪的肚子,都浇灌了花草。没过几天,幼仪的身子越发虚弱,屋子里的花倒是茂盛起来。 封氏见状回禀了老太太,重新请了一位大夫来。把脉过后说得跟之前的王大夫一模一样,都是什么不碍事,慢慢调养之类的话。他开了几副药,虽与之前不大相同,却是大致差不多。左右不过是益母草补气,当归黄芪补血,幼仪还小不能用人参进补,换成便宜的草药。 偏生宛柔也病了,封氏又给她请大夫。内院中总是飘散着一股子药味,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闷起来。宛柔的病症跟幼仪不同,她大抵是心病。只因从青岩寺归来,郡主那边再无声息。听说郡主办了个什么诗会,并没有邀请她去参加。或许是因为自己不会吟诗作对的缘故,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可没过几日,郡主又召集了不少闺秀去游湖采莲,李月娥、温润都在其中,还有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碧玉。 第24节 这下宛柔可有些急了,好不容易才攀扯上郡主,不能就这样说断就断了。 利姨妈说她肯定是又在郡主面前失仪,自己还不知道缘故。宛柔仔细回想,并无此事。那日她们姐妹到了青岩寺,见到郡主前后统共没说上三句话便分开,哪里会失仪?她心里纳闷窝火,可又不能找郡主问,这才精神恹恹病倒了。 这日,利姨妈一边坐在炕头做针线活,一边唠叨起宛柔来。宛柔躺在里面听得清楚,心里愈加的烦闷。她刚想要坐起来回几句嘴,就听见外面有丫头说话。 “太太,姑娘,有人来给三姑娘下请帖。” “谁?是郡主吗?”宛柔听见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头,连鞋都顾不上穿,从里屋跑了出来。 利姨妈见状也没空骂她,赶忙接了请帖过去,只见上面写着“温国公府”几个烫金的大字。她不免有些失望,随即又高兴起来。这国公府的门第不低,能下帖子郑重其事的请宛柔过去,是长脸的事情。看来国公夫人并没有生气,不知道是她大度,还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趟是必须去,而且要好好表现才行! 宛柔的想法跟母亲一样,立即梳洗打扮,不一会儿就神采奕奕趾高气扬的走了。 国公府特意派了马车前来,还真是想得周到,免得利姨妈还要麻烦金府的车夫。虽说封氏不会有意见,可底下的奴才们未免说些不中听的话。正经主子用车还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意跑,何况是她们这种寄人篱下的?每每需要用金府的奴才办事,利姨妈总是掏银子打赏,虽说落个和和气气,可荷包却憋了下去。 宛柔上了国公府的马车,难免跟睿亲王府的马车比较,觉得这公和王虽说只差一级,阔绰程度却差了一大截啊。马车很快就到了国公府,有婆子等在角门,引着宛柔进去径直往后院去。 国公府还真是气派,五进五出的大宅子,里面布置的豪华漂亮。内院之中更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这个时节还隐约有香气。草地上仙鹤悠闲,湖水中鸳鸯成双。一块山石横空出世,挡住众人去路,待转过去立即眼前一亮,让人有柳暗花明之感。 当初先祖皇帝赏赐下府邸,命能工巧匠设计,一山一石,一亭一台,皆能说出一番道理来。虽然国公府日益落寞,可这宅子却还是那般讲究。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如今的国公府只剩下唬人的外表了。 婆子带着宛柔进了园子,便听见热闹的唱戏声音。细一打听,她才知道今个儿是国公夫人的寿辰,来了不少夫人、小姐贺寿。她顿时有些难为情,事先没打听清楚,空着两只手就来了。 她正想打发身边的丫头回去取,却见婆子带路的方向似乎离唱戏相背。 “这位嬷嬷,还是先让我去拜见国公夫人吧。”到了人家家里,自然要先拜见主母,况且人家还是寿星。 “我们姑娘吩咐了,姑娘来了就往屋子里请,姑娘们都在那边耍呢。”婆子笑着回道。 宛柔听了只好跟着她继续走,心里却在暗暗嘀咕起来:这月娥姑娘看着挺懂规矩,怎么会如此行事?自己没去拜见国公夫人,不知道的人还会说自己没礼数。不行,一会儿见了月娥姑娘,一定要提出去拜见国公夫人才行! 打定主意,宛柔脚下的步子轻快了些。眼见面前是一个小小的院子,还不等近前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第六十二回 接连受辱 宛柔收到国公府的请帖,兴致匆匆盛装打扮一番去了。可她似乎是最后一个到的,园子里的戏唱得正热闹,姑娘们都聚在温润的香闺中喝茶说话。 她随着婆子进去,但见一屋子莺莺燕燕好不热闹。三间正房并未隔断,瞧着阔朗。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书籍,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着的笔如树林一般密密麻麻。旁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里面满满一囊的各色菊花。西墙上当中挂着一个大幅《烟雨图》,左右两边是一副对联,乃是严卢工的墨迹,“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藤架上悬着一个白玉的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软凳等物,上面或坐或靠或半卧着七八位姑娘。 宛柔搭眼一瞧,十之八九并不认识。她才来都城多久?除了李府还未曾去过其他人家,怎么会认识这些大家闺秀?不过李月娥赫然就在其中,她见了宛柔微微颌首笑了一下。宛柔正想要点头回礼,却见她已经扭过头跟旁边的红杉姑娘说起话来。 宛柔登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有什么好傲气的,都是一样的门第,她竟一副比自己高贵的模样!虽说自己父亲不过是七品知县,可却是得了皇上封赏的七品知县,眼下全都城谁不知道! “利三姑娘来了。”温润就坐在椅子上,瞧见她进来笑着说道,可人却没有站起来。算了,好歹人家是国公府的千金,能下请帖给自己就是给面子了。 宛柔听见这话赶忙过去,笑着见礼,然后说道:“我来了才知道今天是国公夫人的生辰,竟然失礼的没有备下礼物。容我先去园子里给夫人贺寿,过后再补送礼物过来。” “贺礼什么的就不用了,我们家也不缺你那点东西!别到时候把赝品送过来,还连累我们跟着被人笑话!”不等温润说话,旁边一个着蓝衫头上戴玳瑁的姑娘抢着说道。 屋子里正三三两两说话的人都停下来,朝着这边看着。宛柔只觉得满脸臊得慌,想到之前自己一身的假货去李府做客,竟无言以对。 “三妹,不可无礼!”温润轻斥着,蓝衣衫姑娘听了朝着宛柔一撇嘴,扭头跟旁人说话去了。 “利三姑娘别生气,我三妹妹还小不懂事。”温润一直是笑脸相迎,“她是我二叔家的姑娘,只因整个家里属她最小,就都宠着惯着,所以她的性子才骄纵乖张些。” “三姑娘天真烂漫,说话比较直,倒是个简单的人。”谁家的姑娘不是宠着惯着,这样给客人难堪,就是缺乏教养!宛柔心中记恨,不由得多看了蓝衫姑娘几眼。 只见她十四五的脸蛋,穿戴打扮倒是华丽,不过身上的物件过于繁复贵重,反倒让她生生老了几岁。再细瞧她的眉眼嘴巴,跟温润倒是有三分想像。宛柔想起封氏说过的话,她说这老国公在世的时候妻妾成群,庶子庶女更是一大帮。这位三姑娘的父亲,怕也是众多庶子中的一位。不过是个庶出,依附在大房的丫头,凭什么也来要自己的强? “妹妹就是利家三姑娘?”不等宛柔落座,又有一位粉衣佳人开口说着。 宛柔顺着声音瞧,发现说话之人正是方才跟李月娥小声说话的那位。她脸上带着恬静的笑,脖子上戴着的金璎珞比金家姐妹的还要大上几圈,手腕上比大拇指还要粗的赤金镯子直晃眼,头上金灿灿的蝴蝶钗,上面缀着花生豆大的红宝石。小小年纪就遍身的金银珠宝,可偏生她压得住,衬得她的圆脸越发的富贵大方。 “我来挨个介绍一下,免得姐妹们在一起不知道如何称呼。”温润作为主人,自然要由她穿针引线给她们搭桥。 原来,这粉衣佳人姓刘,整个大禹的琉璃厂十有八九是她家开的。人们一提及都城南胡同刘家,都会眼冒亮光的咋舌。她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听说连屋顶、柱子上面的图案都是用金子磨成粉末和了水刷上去的。不仅吃饭、喝水的器皿讲究,就连夜壶都是纯金镶宝石的。难怪她这般打扮,换做旁人会被说成显摆、土财主,可在她这里却是极其正常。 “刘姐姐,你这首饰是请萃华阁的大师傅专门订做的吧?”温三姑娘似乎是跟宛柔卯上劲了,她故意大声说着,“看看这做工,这成色,这花样,搭眼一瞧就是真品。不像那些外面仿制的货色,用什么大钱、秤砣子打,外面裹一层金粉,做工粗糙毛躁,花样虽相似却有形无神。最坑人的是他们为了利润,有时候连金粉都不用,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染料,涂在表层瞧着跟真金白银一样。不过若是出汗多了,或者是赶上下雨天,不仅掉色还会蹭到人的皮肤上,洗都不好洗。我真是想不明白那些卖仿制品的人,穿戴不起就别装阔气,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反倒没有人笑话。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知道是自己傻,还是觉得旁人都是傻子!呵呵呵呵……”说完笑起来。 其他人都被她的话逗笑了,宛柔却笑不出来。她满脸通红,好像被人狠狠扇了几个嘴巴,耳边是众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宛如魔咒一般让她想要立即逃走却丝毫动弹不得。 “三妹妹,你不要太过分,不管怎么说利三姑娘都是我请来的客人。”温润板着脸训斥自己的妹妹。 “她算是哪辈子的客人?”温三姑娘似乎并不给堂姐面子,翻白着眼睛顶嘴,“我不过是瞧着咱们姐妹在一起没什么意思,想着请个女篾片过来逗趣罢了。” 女篾片?宛柔闻言气血上涌,不仅脸就连脖子都涨红了。竟然把自己跟那些抛头露面的下等人相提并论,真是赤果果的鄙视! “你怎么说话呢?我父亲是堂堂七品知县,虽然官职不大,却鲜有清誉。就连皇上都嘉奖,给了我父亲封号。敢问你父亲官居几品,可有封号?不过是依附主家讨生活,还充的好像是侯府千金。我要去告你污蔑朝廷命官之女,让你还胡说八道!”别看宛柔初来都城,可骨子里是麻辣性子,若是被热毛了也是个生冷不忌的主。况且她觉得郡主是她的靠山,国公府直系的一个小小庶女,还不至于让她不敢得罪! 温三姑娘生平最忌讳人家说出身,说什么侯府千金之类的话,眼下被宛柔明着奚落顿时火冒三丈。 她指着宛柔的鼻子骂道:“哪个小山沟里来的没有见识的野丫头,也敢到国公府上叫嚣?皇上再怎么封赏,你父亲也不过是个七品。这都城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为官做宰的人。说句夸张的话,大风刮下一块匾,砸中十个有九个做官,还保证都是六品以上。我父亲不为官,可我叔父是温国公!拿你当女篾片逗趣怎么了?这是看得起你。怎么,只许你舔着脸在郡主跟前插科打诨,不许我们姐妹凑个趣?郡主位高权重不能得罪,我们国公府就好欺负?今个儿我把话撂在这里,要是你不知道好歹,早晚让你们娘们儿滚出都城!” 宛柔听见这番话气得眼睛通红,原来自己被请来不是赴宴,而是给人取乐用得。难怪没有人让她去拜见国公夫人,人家认为她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只配跟下人、戏子一般对待! 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听见这样的话又气又急又没有主张,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没有脸面再在屋子里呆着,扭身就往外面跑,温润害怕出什么事情要担责任,赶忙打发人去追。 宛柔深一脚浅一脚,辨不出方向的胡乱跑起来。突然,她撞到什么硬东西,被弹坐在地上。她抬眼瞧,模模糊糊看见眼前站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男人。因为她满脸是泪水,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 “小姑娘,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像洪钟一般响亮,中气十足。 宛柔满腹的委屈、气恼,她也不知道自己撞到什么地方了,也感觉不出身体哪个部位疼。她挣扎着站起来,也不理睬面前的人,扭头就走。 “喂,小姑娘。你的额头撞出个包,还是处理一下吧。”那人在身后喊着,看见宛柔连头都没回面露奇怪之色。这小姑娘哭得这般伤心欲绝,不知道是遇见什么难过的事情了。他摸摸被撞疼的下巴,扭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偶然撞见的两个人,简单的交集之后又分开,谁都没把这个插曲当做一回事。 国公府的下人找到了宛柔,按照温润的吩咐把人送回了金府。一回去,宛柔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无论谁在外面都不开门。利姨妈见状有些着急,抓住跟去的丫头追问。那丫头本是金府的奴婢,后来被封氏送到群芳阁来侍候。她不敢隐瞒,却也不敢实话实说,支支吾吾言语上稍微修饰了一番。即便是这样,也让利姨妈气得快要炸肺。 封氏得了消息赶过来瞧,利姨妈哭天抹泪的把事情学了一遍,封氏闻听也犯起难来。属实是国公府欺人太甚,可事情偏生是晚辈们搞出来的,做长辈的不好兴师动众的上门质问。况且国公府是什么门第,岂容她们去质问?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国公府逐渐落寞,却也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 封氏只好劝利姨妈把这口气忍下,又隔着门宽慰了宛柔几句。本想着姐妹们在一块有个照应,平日里说说体己话,她们小辈也有个玩伴,没想到接二连三的出事情。老太太还在府里住着,封氏觉得娘家人出事,自己脸上无光,在老太太跟前难免有些心虚。 这两场事都是由宛柔而起,封氏不由得在心中思忖,宛柔这丫头不是个安分的主,怕是生事还在后面呢。她有心告诉姐姐严加管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下不是说这些的事情,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再慢慢说也不迟。 宛柔心里憋屈,吃不下,睡不着。不过一天功夫,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都要出这口气。国公府她得罪不起,可有人能得罪的起! 她不顾利姨妈的反对,执意去睿亲王府上求见郡主。利姨妈打发身边的老嬷嬷跟了去,多少能拿个主意。主仆二人坐着马车去了睿亲王府,远远瞧见王府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宛柔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她吩咐车夫把车赶到侧门,下去吩咐嬷嬷叩门。片刻就有人把门打开一条缝,隔着门缝探出个脑袋,先是上下打量两个人,然后问找谁,有什么事等等。 宛柔明白阎王好见小鬼难搪的道理,况且临来的时候利姨妈有过教导。嬷嬷掏出个荷包塞在门人手中,陪着笑脸说道:“劳烦您老给往里面回禀一声,就说利家三姑娘求见郡主。” 听见“利家三姑娘”几个字,门人又打量了宛柔几眼,嬷嬷又说道:“我们姑娘跟郡主有数面之缘,今个儿有事需当面禀明。若是郡主得空就见上一面,若是不得空我们姑娘就在门口等一等。”门人掂量掂量荷包,板着脸让她们稍等,又把门关上了。 片刻,门又开了,那人又探出头来,“郡主没空,你先等着吧。”说完不等宛柔主仆细问就关了门。 宛柔见状只好上了马车里面等,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吩咐嬷嬷再去叫门。 这次半晌才有人来开门,门人见又是她们一脸的不耐烦,“告诉你们等还敲门做甚?郡主得空自然会打发人出来。要是你们等不得就请回,改日再来吧。” 估计哪天来都是一样的结果,宛柔咬着牙继续等。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等得宛柔肚子饿脖子酸,在马车里坐得整个后背僵硬,那门终于又开了,这次出来个丫头。 宛柔认得,正是常常跟在郡主身边,还曾奚落过她的丫头。不过眼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肯见她了。她赶忙跟着丫头进去,无心欣赏四周的美景,心里一直在合计见了郡主该如何说。 郡主喜欢视野开阔,她正在缀锦楼二层品茶,远远地瞧见宛柔进府,眼中方有了一丝活泛。她睡了一晌午,还是觉得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来。突然想起门口还有个上赶子送上门的笑料,便打发人领了进来。 “郡主金安,给郡主见礼。”宛柔施了一礼。 因为哭得时间太长,她的声音带着嘶哑。郡主听见一皱眉,这才细细瞧她的脸,眼睛红肿,面容憔悴,几天的光景竟有些不认识了。她见郡主上下打量自己,忙给郡主跪下,一边哽咽一边说道:“请郡主做主!” 难怪在外面等了小半天也不走,原来是有事相求。既然是求人,自然要有求人的架势,那就跪着吧。郡主并未让她起来,抿了一口茶回道:“我虽是郡主,却不过只有个名号罢了。你有什么冤屈可到大理寺告状,大理寺卿最是清廉公正,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大理寺卿管不了,只有郡主能主持公道。”她满脸的悲痛欲绝,让人瞧了不免心生一丝怜惜。 郡主的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原来是想拿自己做枪使,那也要看自己愿不愿意,看她有没有本事说动自己! 宛柔把事情原原本本学了一遍,见郡主不为所动,最后说道:“我是想要奉承郡主,在郡主面前讨巧卖乖,可她们又是哪个不想?只可惜她们没有我的时运,没能让郡主看得顺眼。那位温家三姑娘拿我当女篾片倒还罢了,她实在是不该拿国公府跟亲王府相比。睿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郡主身上有皇室血脉,岂是个小小庶女能比肩的? 温三姑娘事事都想学郡主,还妄想压制郡主一头,在我看来不过是痴人做梦,是个天大的笑话!她忌惮郡主的威望不敢轻易找茬,便来寻我的笑话。在她看来,把我踩在脚下,就等于打了郡主的脸面。毕竟众人都知道我是郡主的人,打狗就是打主人!我死不足惜,却不能看着郡主的威风扫地,所以今个儿特来回禀郡主。只要郡主一声令下,我豁出一条命也跟她扛到底,不能连累郡主的名声!” “啪啪啪!”郡主闻听拍起手来,“好伶俐的嘴巴,好口才,说得我都想要帮你出头了。” 听见这话宛柔的心情荡到谷底,看样子郡主是不打算替自己出头了。她使劲的巴结,拼命的诋毁自己,可这一趟还是白跑了。宛柔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地位的好处,若是自己出生名门望族,谁还敢这般侮辱! “不过我看温家的老三也不顺眼。”郡主话锋一转,“况且你要做我的狗我不能不给这个面子,毕竟你父亲是个有封号的七品知县。”说完咯咯的笑起来。 ☆、第六十三回 提亲 宛柔去睿亲王府求见郡主,虽说先被门人为难,后又被郡主奚落臭骂,可最终的目的达到了。郡主说要整治温府三姑娘,不管是不是为了她,反正这口气是出了!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利宛柔可以自轻自贱,却不是谁都能轻贱的! 转过天,郡主特意打发人给温家二老爷送去了一幅字,装在紫檀木的匣子里谁都没敢打开。二老爷见了脸色大变,把三姑娘唤到书房狠狠训斥了一顿,又把她禁足在府中不得出门。听说她每日都要跪在小佛堂抄写佛经,三餐食素,只挨了一天就苦不堪言。 都城上流圈子没秘密,越是这样的事情传扬的越快。不出三日,众人都知道温三姑娘被罚是因为宛柔的缘故。宛柔的名字、事迹被传得轰轰扬扬,原本不知道的人这下全都知道了。 可那些事情到了内宅那些嘴尖牙利的人口里,哪还能有一星半点儿的好言?宛柔的名声是出去了,却是让大户人家不耻的。 不少人家已经把利家姐妹列为永不来往对象,连带着金家姐妹的名声都被累及。封氏心里有苦说不出,老太太碍于亲戚情分和封氏的面子也不好多说。大老爷虽不理睬内宅的事情,却也听着些风声,更是没办法直言,暗暗叮嘱封氏要对姑娘们严加管教。 利姨妈也命宛柔反省,每日不得出房门半步。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提出要搬出去住,封氏自然不能同意。 “你带着哥儿姐儿放心住着,若是下人谁敢嚼舌根子就告诉我。”封氏安抚自己的姐姐,“都城这地方就是不缺新鲜事,稀奇事,天大的事情也传不了几日。前一阵子郝世子和二皇子的打架闹得沸沸扬扬,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没有人再议论了?况且左右不过是小姑娘家闹别扭的小事情,谁还会当真不成?倘若是姐姐发了大财,不想我沾光非要搬出去,我不敢阻拦,可眼下却是不能放姐姐出去。” “妹妹的话说得我既惭愧又感动,假如死活非要搬走,反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们娘们儿本就是沧州小地方来的,无意跟那些富贵人家交际,只是累及玉仪她们了。其他外甥女还倒算了,只是我冷眼旁观,玉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端庄行事大方,是个有大出息的人。偏生被宛柔这么一搅和,最近连门子都不得出。”利姨妈生怕因此耽误了玉仪的婚事。 都说这女人一辈子有三个最要紧,一是投胎,二是嫁人,三是生子!投胎投得好,前十五六年会衣食无忧;嫁人嫁得好,中间三四十年舒心惬意,富贵安康;儿子生的好,即便是前面一直不如意,也能指望儿子挣个诰命,赶上个十年八年的余庆!如此一算,女人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便是嫁个好人家,大半辈子的幸福都指望这个了。 “她才十一,离及笄还有四年,嫁人更是早着呢。”封氏倒是不担心这个,“倒是宛若到了找婆家的时候,偏生又出了这档子事。不过你也别急,等消停一阵再说。” 这话正说中利姨妈的心事,她也为这件事发愁。原本核计着让宛若跟着封氏出去多交际交际,一家女百家问,哪家的太太、夫人若是相中尽管托媒人上门。到时候利姨妈在挑挑拣拣,给宛若选个好的。可眼下还挑拣什么?能有媒婆主动上门就不错了。 没曾想过了不到三日,竟然真有媒婆上门提亲,对象正是宛若。这媒婆姓马,家住城南,专门给显贵世家子弟、姑娘保媒。看见她封氏自然是高兴,赶忙亲自陪同去了群芳阁。 既然是保媒,自然是要介绍对方的情况。马媒婆不等说,先满脸带笑,连眼睛都放出光来,“说到男方的家世门楣,还真是响当当。姑娘嫁过去,马上就是人人尊敬的少奶奶呼奴唤婢穿金戴银,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利姨妈闻言心下惊喜,可转瞬间又思忖起来,若是那样了不起的人家,怎么会想到让宛柔做媳妇儿呢? 果然,马媒婆将男方的家世夸赞了好一阵子,缓口气才又说道:“商家的二少爷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仗着蒋家钱多,珍贵难得的药材填海似的往里面扔,这才长到十六了。我见过那商二少爷,仪表人才,玉树临风,就是人稍微瘦弱了些。前一阵子有大师给算命,说他必须找个命中带火缺金,八字主父早亡的命格。成亲之后万事顺顺,儿女双全富贵安康,夫妻和睦白头偕老!” “商家二少爷的病可严重?”利姨妈听出些端倪来,皱着眉头追问着。 “不严重,不严重。”马媒婆连连摆手说着,“吃喝拉撒都不耽误,还能吟诗作对的。商夫人说了,一成亲就让新人单独过日子,免得上面三层公婆规矩多。马儿胡同三进三出的独门独院,关上门过自己小日子,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若是夫人愿意,就把八字给我,商家那边还要再合合。只要这事定下来,商家立马送过来一万两的订婚银子!”说到一万两,她的眼睛更亮了。 怎么这样急?利姨妈瞧了封氏一眼,心中的疑惑越发重了。 马媒婆见状笑了,“保媒这活计我做了大半辈子,撮合成的新人哪个不是白头偕老,多子多孙多福多寿?主要是保媒之前得在心里琢磨琢磨,沾不上边不靠谱的媒我不保。都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名望的家族更是路人皆知。商家的底子我就不多说了,想必夫人有所耳闻。我提的这位商二少爷可是商家大房嫡子,正正经经的主子!因为打小体弱多病,家里上至祖母,下至平辈的兄弟姊妹,无一不照拂宠爱。之前商家就放出口风,不管娶哪家的姑娘,聘礼都是一样,房子、庄子、铺子,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啊!” 第25节 她越是这样说,利姨妈心中越没有底。她虽然来都城时间短,却也知道大名鼎鼎的商家。他们家祖上就是商人,先祖皇帝打江山那会儿曾经无偿的捐赠大米数十万担,后来又捐赠药材。没有他们家的捐助,先祖皇帝的江山也不是那么快就能打下来的。后来开国册封功臣,商家自然也得了封赏。商家人头脑灵活,很会做生意,有了祖辈留下的基业,子孙后代又将其发扬光大。如今,商家几房子弟经商、为官不在少数,个个成绩斐然。 经商,全大禹的米粮、药材几乎被商家垄断,他们的生意还涉及到玉石、客栈、胭脂水粉……总之什么赚钱干什么,而且不嫌弃生意小,一个铜板的利也情愿吃苦受累。 为官,商家老爷子曾经是翰林出身,走得可是科举,那是真有学问。现如今老爷子在家中养老,大儿子在户部做侍郎,二儿子经营商家米粮的生意,三儿子打理药材生意。再下一辈,大孙子是御林军副统领,常在宫中行走,跟大皇子交好。还有几个旁支的子侄,虽说是不起眼的小官,却仗着年轻都大有前途。 商家不缺银子,不缺人脉,在大禹是响当当的四大世家之一。天底下若是有他们不能为的事情,恐怕是少之又少吧。可就是这样难以高攀的人家,怎么突然打发媒婆提亲来了? 金家虽然是皇商,平日里做生意偶尔会跟商家打交道,却接触不到商家的正经嫡系。封氏心中也奇怪,忽的想起前一阵子出去应酬时听见的传言。商夫人从报国寺请了住持回来念经,整整念了三天三夜,听说是为了给二儿子祈福。会不会是商二少爷病重,想要找人冲喜呢? 想到这里,她朝着利姨妈使眼色。利姨妈见状心领神会,却又不想把路堵死,便笑着说道:“我一个寡妇失业的,又远离族中长辈,这么大的事一时竟拿不准主意。你暂且回去,我跟儿子商量商量。至于这八字,姑娘家的不能轻易往出给。” 圣人有训:在家从父母,出嫁从夫君,夫亡从儿子。利姨妈说要跟儿子商量倒是个好理由,马媒婆只好答应。 临走的时候,她还一再说道:“利夫人千万要好好想想,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夫人要是跟商家做了亲沾了边,以后就会顺风顺水。即便不为整个利家考虑,也要想想剩下的两个子女。他们有个那样的姐夫,后半辈子还有什么可忧虑的?我听说大少爷读书读得好,明年就要参加秋闱。每三年一次的秋闱高中的不少,那大红榜贴的满城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数都数不过来。可真正入朝为官有作为的又有几个,还不是得靠关系和背景!商家在朝廷里能说上话,举荐个官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大少爷给夫人挣个诰命回来,夫人才叫扬眉吐气。” 利姨妈听了这番话有些动容,送走马媒婆便跟封氏商量起来。 “我听见商二少爷有病,疑心他是不能好的,不然天大的好事怎么就落到宛若头上?”利姨妈不傻,能琢磨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商家想要娶儿媳妇儿,都城的姑娘排着队等着,什么样的找不着?可若是嫁给一个病痨,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新寡。稍微要些脸面的小康人家,都不会贪图商家的富贵权势。谁家会把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 封氏听了想了一下说道:“反正你也没答应,我吩咐人去打听打听。或许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只是胎里带来的体虚罢了。”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死,若是自己姐姐心里愿意,她岂不是说错话了?尤其是马媒婆最后说的话,确实能打动人心。她姐姐守寡为得是什么,无非是子女有出息,特别是钰哥。跟商家结亲,就等于登上了通天的大路,钰哥儿身后有这么强大的支持,有能耐尽管使出来不怕被埋没。 群芳阁只有三间上房并着两边的偏房,利姨妈带着两个姑娘住在上房,钰哥占了一边偏房做起居、读书之用,剩下的偏房住着奴婢、婆子。方才马媒婆来了,利姨妈让宛若进了里面回避。隔着软隔断,虽听不太清楚她们的话,却也听个七七八八。 宛若一直红着脸,绣花针扎了好几次手指头,明显是心不在焉。宛柔在屋子里反思,正闷得心里难受。她凑到隔断耳朵贴在上面细听,听罢小声讲给宛若听。 “姐姐这次可要嫁入高门了。”她的语气酸溜溜的,带着一丝嫉妒,“商家可是真正的世家,那商家二少爷又是大房嫡出,姐姐若是嫁过去就是正经的二少奶奶。而且他们让你单过,就不用每日在婆婆跟前立规矩,把门一关自己说了算,多舒坦!” “妹妹休要胡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我能背后议论的?”她轻斥自己妹妹,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她虽然老实却并不缺心眼,也很有自知之明。以她的样貌、才学、身家,哪一样能跟商家匹配?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可总是有个限度的。她心里揣度,商家二少爷莫不是久病难愈?即便她是个姑娘家,也听说过大户人家娶媳妇冲喜的事情。 “母亲和姨母说话咬耳朵做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了。”宛柔嘟着嘴巴抱怨着,看样子禁足没能让她有丝毫的反省。 “哎呦!”宛若轻呼一声,指肚有鲜红的血冒出来。她赶忙用手挤挤,又放进嘴里吸吸。 转过天,封氏派去打听的人回话了,说是商家二少爷卧病在床,正如马媒婆之言是吃喝拉撒照样,不过都是在床上解决。商家着急找人冲喜,可又不愿意把门槛放得太低,问了几家都被拒绝了。 利家并不显赫,可胜在有皇上的御封。俗话常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话一点都不假。若不是前一阵子宛柔闹腾的厉害,利家也不会进入商家的视线。换句话说,若不是宛柔不靠谱贪图富贵,商家也不会如此轻贱。 利姨妈见商家确实是冲喜之意,就把结亲的念头彻底打消了。可不出三日,马媒婆又找上门来。 “我们利家的姑娘都是清清白白,不会贪图几个银子就嫁人,更不会因此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虽说我们家老爷去了,可利家在沧州也是大家族,家规家法甚严,断然不会让自家的姑娘去给人家冲喜!”这次利姨妈可是板着脸说的,丝毫没有半点商量回旋的余地。 马媒婆惯于跟人打交道,撮合婚事的时候也不是每次都被人奉为上宾。两家相互看不顺眼,只差没打起来,到最后结成亲的人家也有。她看见利姨妈恼了,笑着说道:“利夫人生气我能理解,全是因为我没完全说实话的缘故。人家商家对外并未有隐瞒,若是利夫人怪罪就怪罪我好了。” 这倒是实话,不然封氏也不可能轻易就打听到消息。商家毕竟是世家,岂会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把一切都摊开来讲,双方都愿意才成。 她见利姨妈听见这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这才接着说道:“商家夫人说了,若是利夫人愿意把姑娘嫁进去,自然会像对待闺女一般对待。商夫人听说府上的大公子才华过人,想要为他引荐一位好老师。当今大儒裴正林是商家的常客,商夫人可以牵线搭桥,至于裴学士能不能点头就要看大公子的机缘了。” 利姨妈闻言眼睛一亮,裴正林这个人她听过,利老爷在世的时候没少提及。裴正林是两榜进士出身,满腹经纶一身傲骨,入翰林拜丞相,在最风光的时候竟然上书隐退山林。他致力于对律法的制定研究,退隐之后专心修订现行的律法。眼下大禹施行的律法正是他修订的听说还在进一步完善中。若是能得这样的名士指点,即便是不用参加科举也能走上仕途的道路! 不得不承认,商家抛出来的这个条件很有吸引力,而且正中利姨妈的心事。看出利姨妈有些松动,马媒婆趁热打铁。 “商家不是花不起银子,吃不起药的。手腕粗的人参,新鲜的鹿茸,千年灵芝,什么珍贵的药材都舍得往里面放。商二少爷的身子不好,若我说,肯定是冲着了哪路神仙。前一阵子商夫人请了高僧做法,如今再照着八字选个能旺夫的儿媳妇儿,想来二少爷的身体就会好转。到时候二少爷念着利姑娘的好处,自然不会在外面乱来。况且公婆都是喜欢的,又不在一起过日子,除了享福还能剩下什么?利夫人先被忙着拒绝,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啊!” “商二少爷的身子真能好?”利姨妈想了想问着。 “那是自然,即便是阎王爷要人,也要瞧瞧是谁家的!”马媒婆拍着胸脯回着,觉得这事有门。 利姨妈心里有些矛盾,她知道商家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宛若真要嫁过去肯定不会过苦日子。可什么样的日子才叫苦日子?见仁见智。自从利老爷去了,她才知道守寡的苦处。 ☆、第六十四回 心病 马媒婆舌灿莲花,能把死人说活了。她说商家二少爷只要找到八字合适的姑娘冲喜,不仅身子会好,而且两个人会白头到老恩爱百年。商家还特别保证,会给钰哥儿引荐一位名士,绝对会对钰哥儿参加大考有帮助。正是这些话,让利姨妈再次迟疑起来。 “利夫人且考虑几日,后天我再来听回信。”马媒婆笑着说道,“想要攀上商家这棵大树的人家不在少数,只是商家把尊府姑娘定为第一人选。那边催的急,若不是信得着我的口碑估计早就找了其他媒婆去旁人家打听了。我这接二连三的跑,就是瞧着这是一桩好姻缘。俗话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家婚,保媒是积阴德的事情。我这辈子吃穿不愁,一直这样辛苦也是为了给子孙积福。成了这一桩,我就保成了一百对!” 利姨妈自然明白她说这通话的意思,人家商家不是非宛若不可,还有不少人家争着抢着等着。若是利姨妈不愿意,马上就会有人顶上来。 利姨妈又去问封氏的意见,听见她还是之前那些话,仍旧下不了决定。利姨妈实在是没有能商量的人,只好去打扰一直苦读的儿子。 钰哥儿不分黑天白夜在屋子里念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对于最近发生在两个妹妹身上的事情丝毫不知情,利姨妈进屋他正在奋笔疾书。 “我儿真是辛苦,身子可吃得消?”利姨妈见状不由得心疼。 钰哥儿把手中的笔放下,给母亲见礼方回道:“读书倒是不辛苦,只是每日这样读书,做文章,自己却不知道有没有长进。若是能有人能点拨一下,应该会有大的进益。” “裴文正先生如何?”利姨妈听见儿子的话问着。 钰哥儿听见这个名字一愣,随即满脸的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母亲这话是何意思?难不成可以见裴先生一面?” “倒是有这个机会,只是……”利姨妈迟疑了片刻,把商家求婚的事情说了。 钰哥儿听了脸上的喜色渐渐敛去,变得凝重起来,“这门亲事万万不可答应!” “我儿何出此言?”利姨妈见他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语气中带着毅然决然,心下有些奇怪。结这门亲对宛若来说也不是全无坏处,若是真如媒婆之言,那商家二少爷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身子虚弱需要冲一下,那宛若就嫁得。身子虚怕什么,又不用干体力活,丫头、婆子一大群侍候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再者说,商家最不缺的就是药材,每天用老参汤养着,就是进了鬼门关也能拽回来! 只是商二少爷胎里带来的体虚,恐怕于生育无益。可想开一点,这本不是宛若的错,商家只能越发的愧疚,对宛若越发的好。过个一二年,从本家过继一个,跟自己亲生的没什么区别! 利姨妈其实想得很周全,她隐约有些动心,若是此时钰哥儿的态度稍微带着些赞同的倾向,这事就会定下来了。 “母亲好好想一想,商家是何门第,我们又是什么家世?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再怎么低门娶媳也低不到咱们的程度。况且商家经营药材生意,恐怕这些年商二少爷把人参、鹿茸当成零嘴吃。可就算是这般补着,还是逃不过卧床,试问还能用什么猛药?冲喜是她们抱着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是听天如命的意思,难不成母亲让二妹妹嫁过去做好守寡的准备吗?试想一下,二妹妹嫁过去无儿无女,夫君早亡,身边的妯娌都是高门大户说不上话。因为冲喜失败,还要背上克夫的骂名,不得公婆喜欢。她下半辈子怎么过?这不是把她活生生推进火坑中了吗?” “商二少爷的身子至于这样吗?”利姨妈可没想到这么坏的地步,可听了儿子的话登时有些如梦初醒。 “母亲可千万不能只看见好处就犯糊涂!”钰哥儿再三说着,“虽说儿子需要像裴先生这样的大儒名士指点,可若是用二妹妹的终生幸福去交换,儿子宁可不要!父亲早亡,儿子理应担负起照顾母亲和妹妹们的责任。只是我一直忙于读书,反而忽略了,凡事都让母亲操心了。母亲不必担忧,再等些时日,儿子一定会让母亲眼眉吐气,还不用巴结旁人。” “我相信我儿的话!”利姨妈重重的点点头,彻底打消了跟商家结亲的念头。 不等马媒婆找上门,她便打发人去送了回信。马媒婆听见这话立即给商家回话,不出三日,就有消息传扬开。商家二少爷竟然订婚了,光是礼物就送了好几大箱子,听说还有一万两白银。对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叔父是个五品的闲职,家里仗着祖荫还算是富贵。听说这位姑娘是嫡出,只因生下来当天父亲就骑马摔死,被族里喻为不祥之人送到乡下养活。眼下商家放出消息要找八字里主父早丧的姑娘,她才被家里人想起来。 商家害怕二少爷等不得,马上下聘礼定婚期。下聘礼那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了。大大的樟木箱子,四个大汉抬着,上面用红色的绸带绑成大红花状。从城东出来,绕着城墙转圈,这边已经走到西门,那边还在商府门口打转。听说聘礼很丰富,除了常见的礼饼、烟酒、海味、鱼肉、米粮、布匹、茶叶、首饰等等,还有一箱一箱的白花花的银子。最让人咋舌的是,聘礼里面还有东大街三进三出独门独院房子的房契,中央大街最繁华地段两家铺子,郊外一处大田庄,光是四周的田地就有上百亩。 这聘礼虽说等到成亲的时候新娘会跟嫁妆一起带回去,但是却是新娘的个人之物。也就是说,即便以后商二少爷死了,新娘改嫁,这些东西也可以带走。商家这次可真是出手大方,不少人玩笑着说,自己家里没生出这样的好姑娘,享不着着滔天的富贵。 婚期也挑了最近的一个吉祥日子,商家大摆筵席,请了三天的流水席。不管认不认识,不管送不送贺礼,只要穿戴整齐人模人样进门贺喜就可以吃一顿饭。一时之间,商家的门槛都被踏平了。人们一则是贪便宜,二则是想看看商家办喜事的气派场面。可惜,仪式择吉时进行,只有直系亲属参加。新郎身体不好,拜堂由堂弟代劳,化繁为简把新娘送了洞房就完事。 商家果然言出必行,新娘三天回门之后,小两口就搬出去单独过了。说是一起搬走,其实只是新娘一个人挪地方,商二少爷一直就在马儿胡同的宅子里静养。 众人都在观望,可婚事过去半个月,商家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那位二少爷没有性命之忧,众人隐约有些失望,还有些嫉妒,以利姨妈尤为严重。早知道商二少爷并无大碍,就应该答应宛若嫁过去,好好的一桩婚事就这样没了。利姨妈心里遗憾又后悔,再想到儿子的前途,竟病倒了。封氏忙请医问药,宛若、宛柔两姐妹在床前侍候着。 玉仪等人前来探望,自然明白利姨妈这病根在哪里。只是她们都是姑娘家,况且又是人家的痛处,怎么能提及呢?她们只捡些有趣的事情说,屋子里多了些欢声笑语,倒开慰了利姨妈不少。 幼仪的病一直没好利索,每天喝苦药,还是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这几日竟然连坐着都难受了。不过她还是打发秋月去了群芳阁,见了利姨妈先告罪。 “四丫头就是心思重,我这个做姨母的还能挑一个病人的理不成?你回去告诉四丫头,让她好好静养不要加重思虑,于身子无益。等我好了就带着姐儿去看她,到时候姐妹们在一块说说笑笑多好!”利姨妈又说了好多宽慰人心的话,还让秋月把小点心带回去一些尝尝。 利姨妈病着嘴巴寡淡,宛若就亲自下厨做了家乡的风味。用得都是便宜食材,做法也不复杂,关键是这个味。做好了先给老太太那边送了些去,又给封氏装了一盘子,所剩不多就没再给姑娘们送。可玉仪和瀚哥儿总在封氏那边怎么可能尝不着?到最后,只有几个庶出的姑娘并着锦哥儿吃不到罢了。 眼下幼仪也病着,装些拿回去说得出道理来。旁人倒还算了,只有韵仪私底下发了老大的牢骚,云姨娘不免劝着。 “生母是个不受宠整天起幺蛾子的姨娘,凭什么也要了我的强?”韵仪不敢攀玉仪,绣仪虽然比她年长却处处避让,正好幼仪从庄子上回来这下有攀比的对象了。眼下利姨妈那里有新鲜花样的小点心,庶女庶子当中独她有,这让韵仪抓心挠肝。 她心里憋足了劲要压制住幼仪,即便是说话也要占个上风。偏生幼仪跟转了性一般,原本的木讷、胆小、懦弱全都不见了,说话更是滴水不露,就连一向行事说话周全的玉仪也吃了几次暗亏。上次厨房闹事,看着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太太还不是因为此事撵了一向信任的六嫂子?再说前几日刘嬷嬷的事,她是折了一位奶娘,可刘嬷嬷的忠心不在她身上,又弄回来不少金银首饰,就连老太太对她都是格外怜惜的模样,更是大获全胜。 云姨娘是打小就侍候封氏的,最知道封氏脾气性子,她见韵仪沉着脸生气说道:“姑娘别钻牛犄角,在这个府里最看不得四姑娘好的人是谁?人家都没什么动静,偏生你按捺不住性子?” “太太是有些手腕,可到底信佛心善,凡事都不下死手。”韵仪脸上露出阴狠之色,小小年纪也冒出心狠手辣的苗头。 “姑娘到底是年纪小,不懂内宅的一些门道。若是太太一味压制,让姨娘、庶子庶女觉得没有活路,就会引起她们的奋力反抗。到时候内院乱成一锅粥,于太太的名声也不好。太太把圈子给你画下,只要你不出格,在里面稍微折腾折腾也无妨。可一旦你动了其他心思,就别怪太太不留情面了!我在太太身边快二十年,一直能顺风顺水过得悠闲,也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缘故。”云姨娘生怕她做出什么举动,赶忙劝慰着,“我冷眼旁观瞧着,咱们的大姑娘比太太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因为年轻气盛手段更是雷霆。她身为嫡长姐,岂容庶出的妹妹夺了风采?你放心,四姑娘会有人收拾,姑娘只需要静静的观望就行了。” “姨娘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我跟大姐姐自然是不敢比,可在其他姐妹之中却要是头一份!论模样,论心眼,论才学,一向是屈居大姐姐之下。她们拿什么跟我比,就是姨娘也比她们要高一等。”韵仪这话让云姨娘唏嘘不已,感叹自己的闺女投错了胎,要是投在太太肚子里,也不至于这般委屈了。 韵仪见状忙说道:“姨娘等着瞧,庶出不一定就没有大出息。西边院子里的那姐俩儿,正正经经的嫡出,还不是成了满都城的笑话?商家求娶还拿乔,这下后悔了!都说这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要我说这话要反过来,无福之人也不落有福之地!” “姑娘可别被富贵迷了眼,过日子才需要几个钱,不非得大家大业才行!咱们这府中算不得一等一的富贵,便有不少腌臜事,换做那些世家指不定多少闹心事呢。我只盼着姑娘找个小门小户,做个正牌娘子,每日里相夫教子平淡一生罢了。” “姨娘这话我不赞同,利姨妈嫁得是小门小户,到最后还得依附太太。她们姐妹在家的时候是一样的姑娘,只因嫁了不同的人,差距就出来了。高门有高门的烦心事,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难处,反正人活一辈子不能总是顺风顺水。一样的操心费力,干嘛不选个富贵的?” 韵仪的嘴巴一向伶俐,云姨娘说不过她,心里却有些担忧。看来自个生养的姑娘心思越来越大,也渐渐有了主见不愿意听她啰嗦了。按规矩,她不过是个上不去台面的姨娘,本就没资格说教。可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的闺女,能不心疼惦记吗?若是不说教她不放心,可说得太多太过,她又怕惹韵仪厌烦,这分寸实在是不好拿捏。 “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就不多说了。”云姨娘想了想说着,“只是这一阵子府中多事,姑娘还是安静些好。四姑娘不过是体虚,可这吃了药不仅不见好还越发重了,着实让人奇怪啊。” “姨娘的意思是……”剩下话韵仪没敢说,觉得心跳快了起来。 “谁知道呢。”云姨娘也不敢把话说出来,一想到就心惊肉跳,“姑娘还是少去冬苑,免得到时候被人当成替罪羊!” 韵仪把这话听了进去,赶忙点点头。打这开始,她只说太太寿辰将至忙着绣百寿图,就整日待在房间里了。 一转眼,幼仪用药快半个月了,可时好时坏,这几日连床都起不来了。封氏见状忧心忡忡,接连换了几个大夫,药方都细细瞧过,却没有什么效果。 崔姨娘整日在冬苑守着,到了晚上才回去睡觉。她见幼仪的病有些奇怪,就求神拜佛,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古怪东西,一会儿和水让幼仪喝了,一会儿烧的屋子里烟气熏天一股子怪味道。 幼仪看着她实在是头疼的紧,本来是装病,眼下竟有三分真得了。封氏见了也不阻拦,只说什么办法都试试,指不定什么法管用呢。崔姨娘听见这话折腾的更欢实,今个儿天还没亮就来了。 幼仪正睡着,外面上夜的春花累了半宿也没惊醒。崔姨娘见状心中暗喜,赶忙溜进内室。她找到一个火盆,放在幼仪脑袋前面,又掏出一大摞黄纸和火折子。她点着了火,一张一张的烧起来,一边烧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似乎像某种咒语。 她这样一折腾,幼仪自然就醒了。可睁开眼睛一瞧,幽暗中一抹跳动的火苗,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就在她头之上,登时吓得三魂六魄离了窍。即便是她做过鬼,也没见过这般丑陋的同类啊! “啊~”幼仪大喊起来,春花听见从榻上跳起来,顺手拎着一旁的掸子就冲了进来。 “鬼啊~”她也吓得尖叫起来,却不忘跳上床把幼仪护在身后。 “别喊,是我!”崔姨娘赶忙嚷着,“我是崔姨娘!” 幼仪这才看清楚那张脸,这些日子崔姨娘吃睡不宁,脸色自然难看,一大早又没好好梳洗,整个人蓬头垢面有些邋遢。秋月和冬雪打外面跑进来,手里都拿着笤帚等物,她们还以为是闹了贼。 原来是一场乌龙,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却埋怨起崔姨娘来。再这样由着她的性子,恐怕冬苑的丫头都快神经失常了,更别提“病”着的姑娘呢。 ☆、第六十五回 败露 崔姨娘见幼仪的病时好时坏有些古怪,就想到那些鬼怪之类的事情。她听说有个王神婆会些法术,就把体己银子拿出来讨了些符咒。这个符咒需在天未亮的时候,在幼仪头上烧,一边烧一边念咒语,这样才能有效果。 没想到她的举动却把幼仪给吓着了,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着了冷风,这才真得病倒了。她开始发热,昏睡,还说胡话。 崔姨娘听见她说什么孤魂、五十年,看透之类的话,吓得手足无措。 “这可如何是好,不是掉魂了吗?”她捶着床大哭,“这丫头真是命苦,一直是七灾八难的。好不容易从田庄上回来,却接二连三的生病。不知道是惹了哪路神仙,符水喝了,符纸也烧了,怎么就不见好呢?自打姑娘回来,我这心里才算是有了主心骨。可好日子没过几天……呜呜呜……姑娘啊,你要是去了,我也不要活了!呜呜呜……” 这人还没怎么样,她就哭丧一般嚎起来。春花本就是个嘴巴笨的,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其他丫头碍于幼仪,也不好训斥。 “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锦哥儿进来了,他爬到床上查看幼仪的状况,“还是尽快去回禀老太太!” 冬雪闻听眼睛一亮,一溜烟的跑了。崔姨娘听见“老太太”三个字立马不敢再哭,担心被老太太见了会不喜欢。她又见屋子里被弄得乱七八糟,赶忙动手拾掇起来。 封氏正在老太太那边请安,看见冬雪跑得气喘吁吁有些皱眉。 冬雪到底是有几分机灵劲,见封氏也在赶忙回禀道:“太太,四姑娘人事不省怎么叫都不搭理,还满嘴的胡话,奴婢们都吓坏了。” 第26节 反正老太太听见了,不管回禀谁目的是达到了。封氏听见这话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却还是有些恼。不见得有什么大事,偏生火烧火燎出了人命一般,就不能等她回了宁安居再回禀?当着老太太的面,她又不好训斥这丫头。 “怎么突然就昏迷了?赶紧请大夫去。”封氏赶忙站起来,“老太太不必太担心,想必是这些丫头没经过事,所以才乍唬唬的。我去看看,一会儿再过来回禀。” “不用你跑来跑去,我这把老骨头还禁得起折腾。我就你跟着你走一趟过去瞧瞧,四丫头也是个多磨难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家里家外一把手,什么样的阴谋阳谋没见过?她见面幼仪的病总不见好,整日吃药竟一日比一日重,心中难免生疑。 本来封氏管家,她不想多言,做个甩手掌柜享享清福。可她有底线,金家的子孙谁都不能动! 婆媳二人一同去了冬苑,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子烧焦的味道,崔姨娘缩头缩脑的挨过来见礼。 封氏最看不上她总是受气包的样子,好像自己这个主母把她怎么样了似的。 锦哥儿看见她们进来,麻溜的从床上下来,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他抱住老太太的大腿,仰着头眼泪在眼中打着转,“祖母,你救救四姐姐,我不想让她死!” “谁告诉你四姐姐要死了?”老太太弯腰下拉住锦哥儿的小手,感觉这小手除了骨头就是皮。 她对这个孙子关注的不多,眼下才算是细细打量了几眼。这孩子瘦弱,模样也不算太周正,可眼下对姐姐担忧流泪难过的样子却让人多了几分怜惜。 封氏见状一皱眉,扫了崔姨娘一眼,“把锦哥儿带来做什么?他人小体格弱,过了病气怎么办?” 崔姨娘感觉封氏的眼神像刀子,吓得一缩头,嘴巴嘎巴了两下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老太太让人先把锦哥抱下去,随即过去瞧幼仪。只见幼仪两颊通红,双眼紧闭,嘴唇泛白干巴巴,明显是在发热。再伸手一摸,她身上滚烫得厉害。 “这样烧下去会烧坏脑子。”老太太马上吩咐人拿白酒过来给幼仪搓手心、脚心、前胸和后背。不一会儿,幼仪身上的热稍微退了些,人也睡得安稳起来。 大夫很快就到了,是个从未见过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老太太盯着他把脉、开方,又问了他些话。 “不瞒你说,为了我这个孙女的身子,都城稍微有些名气的大夫都看过了。他们都说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身子虚弱需要调理。可药吃了下去,人却越来越虚弱了。”老太太见他年轻,可把脉、开方都挺熟练,说得话听着也有几分道理,“这天还没冷起来,我这个老婆子都受得住,她反而受了寒气。” “哦?姑娘一直在吃药调理?”那大夫闻听一怔,“身子虚成这样是怎么补的?不会是姑娘年轻不懂,吃了跟药物相生相克的吃食吧?” “哎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封氏听罢一惊,赶紧吩咐人把之前的药方都拿来,又让近身侍候的春花过来回话。 那大夫细细的看了,又细细的询问了,并未发现有不妥,不由得眉头紧锁。 这会子儿,幼仪醒了过来,她一睁眼便见到老太太坐在床边,眼泪刷得一下就掉了下来。她挣扎着想要起来给老太太、封氏见礼,可脑袋昏沉沉,手脚都发软。 “乖孩子,你好生躺着吧。”老太太把她按住,“想要给我跟太太磕头什么时候都成,等你好了再说。” 这功夫药煎好了,冬雪端着药碗进来,幼仪见了直往老太太身后躲,“我不想喝。” “不喝药怎么能好病?俗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封氏上前劝慰着,满脸都是慈爱的笑意,“你乖乖喝了,然后吃一颗话梅,苦味马上就没有了。” “苦倒还能受得住,只是这药发酸涩,喝完了许久味道都不散。”幼仪眉毛眼睛皱成一团,脑袋拨浪鼓似的摇着。 “姑娘每次喝药都难,奴婢每每劝得口干舌燥,药更是热了一遍又一遍。”冬雪轻声回禀着。 “酸涩?”一旁的大夫听了质疑着,“我方才看过那些药方,熬出来的药苦中带着微甜,不应该有苦涩的味道啊。莫非是抓错了药,所以才导致姑娘的身子没有好转?” 听见这话幼仪的小脑袋探出来,一副吓着了的样子。吃错了药,不会死人吧?她小小的身子下意识的又往老太太怀里缩了一下,感觉到她的恐惧,老太太用手抚着她的头轻轻安慰着。 “姑娘先把这药喝了再说。”那大夫虽说年轻,到底是去过几个大户人家,知道她们这些内宅中龌龊事多。他不过是个混口饭吃的大夫,不想趟浑水。 冬雪听了赶忙把药端过去,幼仪迟疑着接过去,可只喝了一小口就吐出来。 “好酸好涩!”她哭丧着脸,“是不是又抓错药了?我可不敢喝!” 那大夫听见这话更是心生疑惑,把药碗接过去,他先是闻,然后用手指沾了一下放进嘴里细细品。 “药渣子可在?我要检查一下!”看着大夫面色凝重,众人也都觉得事情严重了。尤其是幼仪,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太太,最后瞧瞧屋子里的众人,小手不由得攥紧了老太太的衣襟。 药渣子还没扔,冬雪赶快拿进来。大夫在里面拨弄着,九味药不多也不少,没什么问题啊!可熬制出来的药液里分明多了东西,才会有这股子酸涩的味道。大户人家的水还真是深,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投毒!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大夫,可不想被卷进什么豪门恩怨中去,“药渣子里面的药没多也没少,就是我方才开的那副。可是药的味道不对劲,里面多了东西。” 这话说得巧,脑袋稍微笨一点的都转不过弯来。不过这屋子里的都是人精,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谁负责给四姑娘熬药?”封氏作为当家主母,有人意图谋害小主子的性命,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况且老太太还在场,她必定要明察秋毫! 片刻,丫头穗儿打外面进来。她低垂着头,双手使劲扯着手中的帕子,细细瞧,能看出她的双腿在打颤。她刚刚走到屋子中间,幼仪突然咳嗽了一声,她“扑通”一下直挺挺跪下,不说话一个劲的磕头。 那大夫见状站起身要告辞,人家家事他这个外人管不着。况且想金家这样的人家,胳膊折了都往袖子里藏,没得到处宣扬。 老太太见状却说道:“李大夫是吧?初次见面就让你见笑了。若是你方便,就请移步到偏房候着,一会儿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至于诊金,我愿意出三倍。我这个孙女是个多灾多难可怜的,医者父母心,李大夫应该不会推辞吧?” “谨遵老太君的吩咐,在下先行回避,等候老太君的传唤。”这李大夫最识时务,都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他的腰粗,他实在是不敢得罪。尤其是他照比其他大夫资历浅,又是才从郊区搬到城里开医馆,眼下正是要创名声的时候。倘若金府咬住说是因为吃了他开的药害得小姐身子虚弱,他这招牌就彻底打了,以后还指望什么糊口?不如卖个人情给金府老太君,还能拿银子! 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后的陆嬷嬷上前一步,她带着李大夫去了偏房,封氏见状眼神一暗。谁都知道陆嬷嬷是老太太的第一心腹之人,在整个金家,谁都会卖几分面子给她。尤其是她们这些做儿媳妇的,更是不敢有半点的不敬和得罪。眼下她亲自出马带走李大夫,旁人肯定是上不去前,更别说是试图暗示诱导了。她这样做恐怕是得了老太太的授意,那么,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容封氏细思量,就见眼前的穗儿磕得满头冒血,幼仪见状越发害怕起来。 “把她拖下去清理一下,免得吓到四丫头!”老太太捂住幼仪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凌厉。 话音刚落,便有婆子上前,穗儿半拖半拽被弄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又被拽回来,能自己走动看样子没伤到筋骨。她再次跪下,这回知道给老太太和封氏见礼了,不过脸色很是难看。 “四姑娘的药可是你熬的?”封氏立着眼睛问着。 她慌张的点点头,瞥了老太太一眼飞快的垂下眼帘。 “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没有旁人接触那些药?”封氏继续问着。 她又点点头,眼睛又往犄角寻摸了一下,随即盯着眼前的地面。 幼仪看得出,她心中十分的恐慌、害怕,还有一丝矛盾。既然她敢做,自然就想到了会有今天的场面,她早就在心里应对了不下十次。可想象毕竟是想象,一旦变成现实,她立即就感觉到自己比预想的要脆弱,不堪一击,而四周的气氛压抑的她快要窒息。又或者,她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事情不会败露。 “好个歹毒的奴才,竟敢在主子的药里面下毒!你快如实招来,为何要对四姑娘心怀怨恨,又是怎么下的毒?”封氏拍着桌子厉声喝道,“你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可还有同党?” 封氏对内宅一向管得严,二门之内不允许夹带私藏,如果发现一律先打再撵出去。若是穗儿在药中下毒,这毒药的必定是从外面进来的。如此推断,穗儿必定有帮凶,而且还是个能转空子从外面带东西进来的人。连毒药这样的玩意儿都能弄进来,还有什么害人的东西能拦得住?因此封氏这样问倒在情理之中。只是她忽略了一个重点,倘若穗儿的同谋不是下人呢?再换种说法,穗儿是受人指使,背后之人是这金府的主子。 幼仪听见她的话,心中不由得冷笑。看样子封氏必定知情,她见事情败露,就试图让穗儿顶罪。按照她们之前的安排,只要事情败露,就让穗儿咬死说是自己对她刻薄、虐待,她便找机会下毒先要害死自己。可看眼下穗儿的表现,幼仪却觉得事情会变得更有趣。 果然,穗儿支支吾吾起来,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着漏洞百出。 “奴婢本来跟冬雪一样,是姑娘跟前的小丫头,平日里连屋子都进不得。可眼见冬雪成了姑娘的心腹,整日出入屋子,月钱也涨了,奴婢心里就不舒坦。冬雪陪着姑娘在庄子上吃过苦,得姑娘厚爱算是应该。可奴婢眼见秋月也风光起来,奴婢心里越发的不平衡。 她们原本是跟奴婢一样的人,突然就对着奴婢指手画脚起来。前一阵子奴婢浑身难受不爱动弹,还被她们骂了一通,奴婢越想心里越憋气。偏生姑娘只信任她们,奴婢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奴婢想着,她们不过是仗着姑娘撑腰,要是姑娘顾不上她们,她们自然就不会这样欺负人了。 所以奴婢趁着熬药,在里面加了些莽草。这莽草是奴婢从厨房里拿来的,泡了水留着,每次在药里面加一点进去。奴婢不是纯心想要害姑娘性命,只是不想让冬雪、秋月两个人舒坦。” 莽草怎么会在厨房?老太太听了一皱眉。 封氏赶忙解释道:“老太太有所不知,现在的小商贩做买卖是一点都不老实。打从去年开始,八角、桂皮之类的调料开始涨价。不少商贩见了就把毒八角,也就是莽草掺进去卖。八角和莽草外形很像,只是莽草的角稍微多几个,角上面的刺细长弯曲呈鹰嘴状,若是不细看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因为他们掺得少,也吃不出什么来,所以一直以来百姓都习惯了。咱们府中采买八角,我都吩咐他们仔细挑过了再用。那些莽草没几个,我没想到会有人用它害人,也就让她们随意处理掉了。” “这本不怪你疏忽,是这起心术不正的人看见缝就要拼命生蛆。她们黑天白夜只想着害人这一件事,自然就能找到空子钻。只是这等害人的东西还是尽快处理掉,不然让人心里不安生。”老太太想要给封氏些脸面,毕竟她是这个家的主母,她若是没威严家里岂不是要乱套? 封氏感激的瞧了一眼自个婆婆,随即吩咐人去穗儿房里搜。去的人很快就回来,说是什么都没有搜到。 穗儿一口咬定扔掉了,追问她什么时候扔的,她先是说前几日,又说是昨天。 “你说莽草泡的水扔掉了,可今天四姑娘喝得药里面还有它的味道,这是为何啊?”明显的漏洞,屋子里的众人都听出来了。显然,穗儿并没有完全说实话,这其中还有隐情。 崔姨娘见状壮着胆子说道:“太太,这样的刁奴不打是不会说实话的。要是依奴婢的意思,把茶杯打烂几个,碎碴子就扔到太阳底下,让她跪在上面,不招就不许起来!若是她再不说实话,就捆了送到官府。奴婢听说那些官差审犯人有的是办法,铁打的汉子进去都会招认,何况是个弱女子?” 穗儿听了浑身一激灵,瞧了封氏一眼,随即求饶起来,“老太太饶命,奴婢冤枉啊!这件事不是奴婢做得,奴婢冤枉啊!” 先是痛快的承认,这会儿又喊冤枉,她这是唱得哪出戏? ☆、第六十六回 威胁 穗儿招供容易的让人吃惊,可当众人没能从她房间搜出证据来,她又支支吾吾前后矛盾起来。崔姨娘主张用重刑,实在不成就送官,穗儿听见这话吓得浑身直打冷战。多少五大三粗的汉子,进了官府出来就脱掉一层皮。她要是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 她登时就喊冤,说自己并没有毒害幼仪,还往老太太跟前爬。 “老太太,奴婢冤枉啊,您救救奴婢!”谁都没料到她会这样,竟看着她爬到老太太脚下。 她抱住老太太的脚脖子,差点没把老太太从床上拽下去。一旁的丫头、婆子赶忙上前,七手八脚把她的手掰开,拽着腿往后拖然后按住。 “什么东西,竟然冲撞老太太,拉下去狠狠打!”封氏忙到老太太跟前细细查看,“让老太太受惊了,是媳妇儿治家不严。” 老太太这辈子见过不少风浪,可这些年过安稳日子习惯了,跟前的奴婢知道她喜静更是连走路都尽量放轻脚步。冷不丁来这么一出,老太太还真吓了一跳。 脚脖子被攥得生疼,里面的褥裤都被扯下来一截,让她着实有些气恼。看见她脸色不虞,封氏朝着婆子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把穗儿拖出去。 “慢着!”老太太却突然阻止,“先问清楚再打也不迟!咱们金家对待下人一向慈悲,眼下竟发生奴婢毒害主子的事情,此事必须查个一清二楚。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若是撬不开她的嘴巴,岂不是让人笑话?” 封氏听见这话脸色一变,看样子老太太是发狠了,刚刚还顾及她的脸面,现在却隐约流露出不满的意思来。 偏生这个穗儿是个没主意,没胆子,没担当的主。冬苑这么多人,玉仪怎么就相中这么个货色?她都用话暗示穗儿了,让穗儿咬住是心中对幼仪怨恨才下毒手,这小蹄子反反复复露了马脚,眼下又要反水!她看了一眼按住穗儿的婆子,朝着其中一个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瞧见不动声色,伺机想要下手。 “你们几个按住她,免得她再冲撞了老太太。”封氏吩咐着,然后才又审问起来,“你说你冤枉,熬药的人是你,下莽草的人也是你,这都是你自己招认的,可没有谁严刑逼供!你招供完害怕被送官,这才又翻供。我看你不是冤枉,是想要设法脱罪。你本不是家生子,当初你母亲非要把你卖进府中,还签了死契。我见你五六岁还没有寻常人家三岁的孩子粗壮结实,又听你母亲说留在家里只能饿死的话,这才心生怜悯留下了你来。这几年,你们家的日子好过了,家人偶尔也进府来看你。府中不是没有放人的先例,只要侍候主子精心,到时候不仅不要银子还会赏些嫁妆。可惜……”她说到这里摇摇头。 封氏背对着老太太等人,幼仪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见穗儿眼睛睁圆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你别妄想诡辩,还是好好交代清楚。主仆一场,我也不希望你有不好的下场!四姑娘的药里到底下得是不是莽草?或许是你从外面弄回来的毒药,我记得上个月你娘家嫂子来过,可跟她有关系?”封氏的话让穗儿一哆嗦。 她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恐惧。她想起之前抱琴对她说过的话,成了不败露便是她一家的福气;若是败了就得她自己扛,好歹不至于牵连到娘家人。倘若她敢说出半个不该说的字,她跟她的家人就全都完蛋!抱琴让她看清楚事实,府里是太太主事,大姑娘是太太唯一的嫡女,即便是做错了事情也不会怎么样,反而会多加维护。而她不过是个卑微的丫头,签了死契命就不再是自己的。换句话说,她和家人的命就攥在大姑娘手中! 想到这些,穗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而且这个错误致命!既然她被推了出来,就说明事情已经败露,她要照计划成为替罪羊,把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不然就会累及家人,而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累及家人!不会有好下场!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子里回旋,让她觉得脑袋木木的不能转轴。她只看见封氏的嘴巴一张一合,听不清楚说得是什么。 “太太,奴婢认了。”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她的魂魄似乎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整个人跟牵线木偶一般没了生气,“四姑娘对奴婢不好,姑娘嫉妒冬雪和秋月被姑娘器重,趁着姑娘身子虚要喝中药,就想在里面加些料。奴婢本意不是想要四姑娘的命,只是想让近身侍候的人挨累,最好因为姑娘的病不好让她们挨骂挨罚挨打。奴婢见厨房挑出些莽草扔在外面,又听说人误食过量的莽草会浑身乏力,头晕目眩,恶心反胃,就偷偷捡回去泡水。奴婢负责熬药,所以就把莽草泡得水兑进去。今个儿早上我又放了些进去,可见到冬雪出来寻药渣子,听见说不对劲之类的话,就赶忙把莽草连水一起倒进粪坑中了。奴婢有罪,不敢求老太太、太太和四姑娘的原谅。可求太太看在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并不是存心想要害人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命!”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始终一个语调,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像是在背书,而且是被迫的背书。看见她这个样子老太太眉头紧锁,觉得她表现的十分异常,其中恐怕还有内情。 这功夫外面进来个丫头,给老太太等人见礼,然后回禀道:“二门送了一个口信进来,是给穗儿的。因为眼下她犯了事,所以奴婢不敢擅传,特来回禀请示。” 这个时候有口信进来不会跟下毒有关吧?封氏听了心下一动,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害怕事情再起波澜。眼下穗儿已经认罪,事情交代的也合情合理,这会儿又要生事端了。 “谁传得口信进来,说什么了?”可又不能不理睬这茬,封氏只要硬着头皮问道。 丫头听见赶忙回着:“穗儿的母亲托二门的程婆子带话进来,说是跟着她哥嫂去了凤城。因为走得突然,又恐见面难以离去便不相见。等到了地方会托人写书信回来,让穗儿不用惦记。她母亲还说,府中的主子都很慈善,让她好生侍候四姑娘,将来自然有她的好处。” 穗儿听了这话似活过来一般,脸上有了表情。之前她母亲就提过,说是她嫂子家里唯一的儿子得急病没了,她们家有意让她哥哥过去。虽说嫂子家里不是大户人家,不过有房子有地,在村子里算得上好过的人家。前一阵写信来说亲家公卧病在床,又催促她们前去定居,眼下走得这样匆忙,估计是那边情况不好了。 母亲、哥嫂搬到千里之外,即便幼仪有再大的能耐也奈何不了她们。穗儿一想到这,脑袋也不木木的了,还开始转了起来。她在心中合计,若是这个时候说出实话会如何?把罪行都揽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那么她必死无疑;若是把实情说出来,即便不能脱罪也会拖玉仪下水。老太太在这里坐镇,封氏也不敢纵容女儿。万一老太太念在自己一时糊涂,四姑娘又没什么大碍饶了自己,岂不是有了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她抬眼瞥了一下老太太,刚磕了一个头就感觉后脖颈子一麻。失去意识之前,她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一直按得她不能动弹的婆子。 旁人正在心里暗道穗儿的狠毒,却见她突然躺在地上,嘴角不停的往外冒白沫,四肢抽动着摸着僵硬,两只眼睛反插上去只看见白眼瞧着很恐怖。 这是明显的抽羊角风的症状,上了些年纪的婆子赶忙用大拇指肚使劲按她的人中,见不管用便改成掐。片刻,她的四肢不抽了,可人却像一条翻白的死鱼,直挺挺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快去把李大夫请过来!”还是老太太一句话,让慌乱的众人镇定下来。 不一会儿,李大夫进来,见地上躺着个丫头,顾不上其他赶忙查看。他细细检查了一下,又询问穗儿之前的反应,迟疑了一下说道:“好像是癫痫发作,俗称抽羊角风。等一下我用针灸的办法试试,看能不能让她醒过来。” 看不出来这李大夫还挺有一手,连针灸都懂得。只见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针包,要了白酒,把长长的细针用酒消毒,然后在穗儿的人中附近穴位扎起来。 看着二寸来长的针几乎没根,幼仪忍不住浑身发冷,慌忙扭头不敢再瞧。她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哎呦”,随即是几声“嗷嗷”的动静,听着不正常。 第27节 再扭头一瞧,却见那穗儿从地上蹦起来,脸上的表情很狰狞,看见东西就砸,看见人就用嘴巴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屋子里一片狼藉。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朝着封氏就蹿了过去,低头一口咬在封氏的肩膀头上。 ☆、第六十七回 息事宁人 穗儿突然晕倒,李大夫查看怀疑是癫痫病发作。他用针灸把穗儿弄醒,可醒过来的穗儿似乎犯了疯,看见东西就砸看见人就攻击。众人被她发狂的行为吓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让她朝着封氏奔过去。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到了封氏跟前,苍白狰狞的脸,好像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游魂野鬼。她蹦起来,一口咬住封氏的肩膀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活不松开。 封氏又害怕又钻心的疼,好悬没昏死过去。她嗷嗷的叫唤起来,头上的珠翠掉了下来摔成八瓣,衣裳领子被扯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襦衣。还是老太太经过风雨见过些世面,第一个怔过神来,喊道:“青桐去找绳子,其他人过去按住她!” 老太太把幼仪护在怀里,陆嬷嬷挡在她们前面,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众人闻言立即过去,十来个人七手八脚,扯胳膊的,拽腿的,抱腰的。可穗儿死活不松口,她们越拉扯咬得越紧,只听见“吭哧”一声。这是什么动静? 还不等众人想明白,却见封氏直挺挺倒在地上,穗儿像动物一样嘶吼着,嘴里叼着一块血淋淋的肉!肉上面还包裹着衣服料子,鲜血滴吧滴吧的掉在地上,看得人既恐惧又恶心。 幼仪躲在老太太怀里,感觉到老太太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想要探出头瞧一眼,却被捂住了眼睛。 “赶紧把四丫头带到床上去,把幔帐放下来。”饶是老太太见过些风浪,也觉得心惊胆战。 陆嬷嬷闻言立即扭身,一手捂着幼仪的眼睛,一手把她抱起来。 穗儿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这会子儿浑身脱力状瘫成一团,要不是众人扯着肯定也会倒在地上。她把嘴里的肉吐出来,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屋顶,嘴巴张得大大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好似离水濒死的鱼。 青桐拿了绳子过来,她被绑成粽子扔在地上。其他人早把封氏抬到一旁的榻上,眼下也没那么多禁忌了,救人要紧。李大夫赶忙查看封氏的伤口,先止血。好在金府有些常用药,倒是派上用场了。把伤口包扎好,李大夫这才给封氏号脉。 “应该是受了惊吓,又有外伤所致。太太一会儿就会醒,我再开几副安神的药就无大碍了。”说话间,封氏忽悠悠醒转过来。她活到这个年纪,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长辈,有晚辈,还有外男在场!这脸是丢大发了! 可是马上,疼痛感就让她忽略掉丢面子的事情。肩膀的伤口疼得钻心,那滋味用言语形容不出来。很快,她的额头就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 “太太稍等片刻,我开得药房里面有一味是镇痛的,喝了应该就会缓解疼痛。”李大夫见状赶忙说着。活剌剌被咬掉一块肉,人都疼晕过去了,想想就觉得浑身打激灵。 本来就是来给一个得了风寒发热的小姑娘看病,没想到竟然遇到这么多的事情。先是有丫头要毒害主子,又有丫头犯病还把主母的肉活生生咬下来一块儿。 “李大夫,今天让你受累了。”老太太开口说着,“你放心,诊金方面一定会让你满意。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毕竟是我们的家事,不希望传扬到外面闹得人尽皆知。” “请老太君放心,在下是大夫,只负责治病救人,其他事情一概不知。”他听见这话赶紧回着。难怪人家说都城的银子好赚,就看你是不是识时务,该闭嘴的时候就要闭嘴。 他在心里暗暗算计了一下,先后给三个人诊脉,还被留下来等吩咐,眼下又要封口,怎么都不能少给银子吧?他出诊一次的费用是一两银子,药费另算。今个儿这一趟,估计能有十两银子进账。 老太太见封氏伤得厉害,吩咐人把她抬回去,至于穗儿下毒的事情只能老太太亲自查了。 “这些琐事本不该让老太太跟着烦心,是媳妇儿无能。”封氏满脸的歉意,还有掩饰不住的疼,“老太太对府中的奴婢不太熟悉,媳妇儿把钱嬷嬷留下供老太太差遣。跑道传话,老太太只管使唤便是。” 老太太点点头,说了两句安抚的话,让人把她抬走了。 封氏走了,老太太这才询问李大夫道:“若是药里面加了莽草,可是这股子酸涩的味道?” “倒是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要再瞧瞧那药汁。”他稍微想了一下回道。 端进来的那碗药已经被穗儿打翻了,连药带碗都摔在地上,半点儿没剩下。 “回老太太,药壶里还剩下一些底子,因为有泥土和滤不干净的药渣子,所以就留在药壶里了。”冬雪上前回禀着,听见这话老太太赶忙让她把药壶拿进来。 不一会儿,冬雪就拎着个小巧的药壶走进来。她一只手撩帘子,前腿迈进去,后腿不知道绊在什么东西上面,身子踉跄着进了屋子,手中的药壶一倾斜盖子掉在地上。只听见“啪”的一声响,盖子摔成了两半。 “奴婢该死,一时没拿住把药壶的盖子摔碎了。”冬雪赶忙跪下请罪。 老太太摆摆手让她起来,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赶忙把药壶的盖子碎片捡起来,连药壶一起递给李大夫。 “咦?”那李大夫细细的查看了药壶,似乎没有什么发现,等他的眼睛瞥见壶盖碎片的时候突然睁大了些。 老太太见状也探头瞧,只见本来应该是白色的内里眼下竟是灰褐色,明显是染上了什么。再细细瞧壶盖外面的釉子,竟比壶身要偏深一些,若不是仔细留心瞧是瞧不出来的。 李大夫把壶盖放在面前细细的闻,又把药壶里的残渣倒出来,让人把药壶和壶盖用清水多洗几遍再拿回来。 很显然,他是有了某些怀疑,只是还不能确定。片刻,药壶和壶盖都被清洗干净再次拿回来。他再次对比颜色,味道,半晌才说道:“在下觉得这壶盖有问题,似乎被人用某种药物浸泡过。” “那是什么药物?是不是莽草呢?”老太太追问着,坐在床上的幼仪也立着耳朵听起来。 “有这种可能。”他迟疑了一下说着,“不过也不排除是其他草药。如果是莽草的话,需要的量要很大,才能达到这种渗进里面的效果。而且需要泡制的时间至少要在十天以上,不然不会有任何效果。因为壶盖本身不接触草药,只有在药壶里面的水沸腾变成蒸汽,在壶盖上凝结成水珠的时候才顺着淌到药壶里。” 听了他的话,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幼仪明白,她是在权衡利弊。显而易见,这件事虽然跟穗儿有关,可她并不是事情的主谋,而且她说得投毒方式和过程都不对。能让一个丫头把罪过全都顶下来,加害对象还是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庶女,那背后之人肯定是这府中的某个主子。不管是谁,若是张扬开口,无疑都是一桩丑闻。为了金家的名声,为了内宅的平静,事情宜小不宜大! 果然,老太太想了一下说道:“穗儿这丫头虽然有心害主子,却因老天爷开眼不曾得逞。即便是要给她定罪,也要让她明白明白。李大夫,麻烦你再给那丫头瞧瞧。” 穗儿还死鱼一般蜷缩在地上,眼下只见进气不见出气。李大夫过去细细的查看,又号号脉,“病人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精神崩溃有疯癫的症状。从脉象上来看也是如此,若是用药精心调理一二年,凡事哄着让着顺着,别再刺激、打击,或许能恢复神智。” 她不过是个犯了错的丫头,谁能出银子给她抓药好好调理?还要一二年的功夫,不能刺激、打击,比主子还要精贵。这话的意思就是好不了了,怕是会一直这样疯癫下去。 老太太闻言眼神幽暗起来,“今个儿真是累着李大夫了,一会我让人送你出去。我再提醒李大夫一句,内宅娘们的事传到外面,不管好坏总是坏名声的。若是今天过后,外面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留言,别怪我翻脸!” “在下谨记。”李大夫忙行礼告退,心里犯了合计。虽说金府不是什么真正的世家,在都城之中算不得大富大贵,可若是想要整治他一个小小的大夫却是易如反掌。他初到都城还未站稳脚跟,更没有什么权贵做靠山,可不敢得罪任何人。如今见到老太太不怒自威的架势,生怕会被反咬一口。之前还在算计能挣多少银子,眼下却觉得能全身而退不惹麻烦就不错了。 他麻利的退了出来,不由得在心里长出一口气。把壶盖泡澡药水中熬,待药里面的毒性慢慢渗透,等一加热再渗出来,这下毒的手法真是高明啊!倘若不是那丫头摔了壶盖,他还真是想不到!陆嬷嬷得了老太太的授意送他出来,给了他一个荷包,让其他丫头带着他去二门。 趁着那丫头在前面带路,他偷偷打开荷包瞧了一眼,一张银票躺在里面。难怪会感觉轻飘飘,他还以为老太太仗势欺人弄几个小钱打发自己呢。银票一张最小的面额也有五十两,这次可赚着了,能把医馆后院的库房好好修缮一下。 他正在琢磨,就见前面带路的丫头突然停住了,扭身朝着他笑呵呵的说道:“前面再拐个弯就是二门,自会有小厮等在那里送先生出府。这是我们姑娘一点心意,请先生不要推辞。”说完掏出个荷包塞到他手中。 摸着有些份量,估计得有四五两的样子。他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她口中的“姑娘”指的是谁?难道是那位差点被人毒害的小姑娘?她见自己拆穿了坏人的奸计,让她幸免于难,这才特意感谢自己?小小年纪,办事便如此周全,还真是大家风范。只是这金府内宅水深的很,不知道她能不能平安长大啊! “你转告小姐,虽然祖母、太太多有维护,还需要‘自己’多保重啊。”他言尽于此,也算是对得起人家给的这几两银子了。 没想到那丫头竟然宛然一笑,朝着他说道:“姑娘说了,先生必有提点,果然如此!” 额,李大夫越发糊涂了,问道:“你家姑娘可是今日看病的四小姐?她缘何如此说?” “我家姑娘说了,先生虽然年纪轻医术却高明;虽然把银子看得有些重,却是因为从小家境贫寒又要扩充医馆的缘故;虽然敬畏权贵,却还有几分同情心。所以,若是先生看出些不妥,自然会旁敲侧击的提点一二。” 那李大夫听见被人这般评论,脸上一热,随即又有些诧异。看那小姑娘的样子不过七八岁,为何会说出这样高深莫测的话来,莫非她有未卜先知,看穿人内心的法术不成?自己来都城开不过一月有余,自问跟金府并无半点瓜葛,今日有人上门来请出诊,他还略有惊讶。因为他知道,但凡是大户人家,看病的大夫几乎都已经固定了。况且他的医馆才开张,自己又不是名声在外,这金府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尤其是听了金姑娘对自己的评价,他越发的后背冒凉风。 “我家姑娘还说了,金府跟先生有缘,日后还会有再见的时候。”丫头笑着说道,“奴婢还要去侍候姑娘,就先告退了。”说完扭身走了。等李大夫怔过神来,那丫头已经转过拐角不见了。 难不成真是未卜先知?李大夫皱着眉头出去,把金家四姑娘算是记住了。 秋月送走李大夫回了冬苑,看见一众丫头、婆子都在外面廊下候着,个个敛声屏气。原来老太太吩咐人把穗儿关进后院的空房屋里看管,只留下陆嬷嬷在里面侍候,似乎是在安抚幼仪。 “四丫头,你对今天的事情怎么看?”老太太看着有些惊魂未定的幼仪问着。 幼仪眨巴一下大眼睛,咬着嘴唇回道:“孙女对这个穗儿没什么印象,只恍惚记得院子里有这么个丫头,自然也没苛待过她。可是她却对我下毒手,真是让孙女心惊胆颤啊。”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罚这个丫头?”老太太接着问道。 “她虽然对孙女有坏心,却并没有想要孙女的性命,不然孙女早就命丧黄泉了,可见她尚有一丝良心。她见事情败露疯了,就是老天爷对她做坏事的惩罚。只是她发疯咬伤了太太,不能轻饶。虽然她是孙女的丫头,但是一切都听凭祖母发落!” 幼仪的回答让老太太的眼神越发慈祥起来,点头说道:“你倒是个时时刻刻都把长辈装在心里的丫头,只是太过善良,人又小,还看不明白世上的险恶人心的丑陋啊。” 说到人心的丑陋,还有谁比幼仪看得更透彻?她做游魂的那五十年,每天都看着丫头、婆子、主子人前人后两副嘴脸的样子。尤其是玉仪私底下的言行举止,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她非常清楚老太太问这两个问题的目的,却要装傻。以老太太的阅历和心机,岂能看不出来穗儿不过是个替罪羊?可老太太却没有继续往下追究的意思,反而想要息事宁人。既然如此,她何苦要紧咬着不放惹老太太嫌弃。况且这次玉仪做得干净利落,穗儿发疯从她嘴里抠不出什么,算是死无对证了。倘若她说出对玉仪的怀疑,反而会被扣上栽赃陷害长姐的罪名。到时候她会被整个金家抛弃,说不定还会重新被送到田庄上,要是第二次去,可就再也别想回来了! 老太太用这两个问题试探她,想知道她到底清不清楚是谁要害自己,还想要考察她的品性。要表现出善良的一面,却又不能善良到像包子,幼仪把这个尺度拿捏的很到位。从老太太的表情能看出来,她十分满意幼仪的回答。 “孙女不会识人,让太太受伤,让老太太受累,真是大大的不孝。”幼仪满脸担忧,“方才太太被抬走,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孙女想去床前侍候,又怕过了病气给太太。” “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太太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老太太爱怜的瞧着她,随即吩咐陆嬷嬷带着丫头收拾东西,让幼仪立马就搬到她那边住。 虽然她不想追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做。她就是想要告诉某些人,有她护着幼仪看谁还敢再加害?她还活着,虽然不管事却是金府的老太君,谁要是想在她眼皮子底下鼓捣猫腻,得问她同不同意! “孙女还是养好了身子再过去给老太太凑趣。”幼仪知道自己是真得得了风寒,害怕老太太被传染。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容易生病还不容易好。 “得了,上次你就这样说,现如今怎么样?身子没养好,反而险些出了大事。”老太太不依,“我那里也住不下那么多奴婢,你看着带几个,其余的留下看院子。” 幼仪听见只好点头,把春花、秋月、冬雪三人带上,其他人留在冬苑。 ☆、第六十八回 打脸 幼仪搬到老太太的东跨院,因为房间没来得及收拾,先跟老太太挤在一处,冬天也暖和,等开春在搬到偏房去。玉仪几个听说封氏受了伤,都去探望,之后又到了老太太这边请安。 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折腾了半晌累了,正在内室休息。她们姐妹就在外面的碧纱橱里坐着,说话都不敢大声。 “四妹妹院子里的穗儿我见过两次,看着挺老实的丫头,怎么会这样胆大妄为居心叵测?”韵仪一副后怕的样子,“得亏发现的及时,不然四妹妹的身子就垮了。不过她竟然认识莽草,我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姑娘连听都没听过,更不知道用药泡药壶盖害人的手段。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学来的,教她的人着实让人心惊啊!” 这话说得真是高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让人不由得生出相同的疑问。是啊,穗儿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她打小就入府在冬苑当差,跟姑娘一般连府门都轻易出不去,怎么会知道这些害人的招数?听说穗儿的娘家人突然全都搬走了,会不会是她们教的,知道事发才匆忙逃走? 可若是细想就会发觉漏洞太多,一则穗儿娘家人都是街坊邻居嘴里的老实本分人,从不与任何人争执,更没有害过人;二来是事情败露的时候她们已经搬走,显然并不是逃走。 既然不是穗儿的同谋不是娘家人,那么又会是谁呢?这个躲在背后的黑手,才是真正想要幼仪命的人,才是让人害怕的人! “三妹妹休要吓唬人!你瞧,四妹妹的脸都变了颜色。”玉仪赶忙喝止道,“穗儿已经招认,那大夫也已经证实,老太太和太太都审得明明白白了。况且四妹妹为人和善,怎么会有人想要她的命?穗儿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丫头,她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事情,只为了整治大丫头,并不是为了四妹妹。她做这样的事,有这样可笑的想法本身就不正常。一个不正常的人,自然会有许多异于常人的行为,你看她发疯之后做的事就不难想象了。” 她竟然把封氏的肉活生生咬下来一块,她们去看封氏的时候,封氏面色苍白疼得五官都扭曲着。光是想想当时的场面,韵仪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果然一个个都是手眼通天,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竟然把当时发生的事情知道的如此详细。绣仪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只知道穗儿在幼仪的药里面下毒,还发疯把太太冲撞了。现在她才知道些细情,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事。不过她一贯是左耳听右耳冒,知道不知道没多大的区别。 “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谁都别再提了。四妹妹也好生养身子,这里有老太太照拂,必定是万事妥帖的。咱们姐妹众多,还是四妹妹最有福气,竟然在老太太跟前侍候了。”玉仪拿出长姐的款来吩咐着,后一句又恢复小女儿状调笑起来。 韵仪听了笑着回道:“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四妹妹久病不愈闹了这么一场,老太太也不会怜惜,自然也就不会把人接到自己院子里了。如此一说,倒是要感谢穗儿那丫头。在老太太跟前侍候,必定受益匪浅。老太太这辈子阅人无数,经过的事比咱们吃得饭都多,随便指点一下就会豁然开朗。四妹妹在老太太跟前不用多,只消一年就能看出高低了。” 这话正戳玉仪气管子上,让她心里憋闷。虽然她知道老太太早有此意,可经过这场事竟然推进了事情的进度,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瞥了幼仪一眼,觉得幼仪一脸的薄了相,哪里像有福之人!偏生她绞尽脑汁想出的自认为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却被轻易就搅乱了,冥冥之中似乎带着天意。 “老太太这东跨院正在内宅的中央,离姐姐们住得地方都不远。你们早晚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若是想教诲岂有教诲不着的道理?我虽受老太太怜惜住在这里,姐妹之中却是资质最差的一个。即便是老太太手把手的教导,恐怕也难以学到老太太的半点风骨。倒是几位姐姐,早晚受老太太教诲,眼见越发的出挑。尤其是大姐姐,更是贵气逼人,行事说话带着大家风范,实乃姐妹们的典范。”幼仪说得让玉仪舒心,不过转瞬又闹心起来。口齿伶俐,说话滴水不漏,似乎比她还要能言善辩。 内室之中传来老太太咳嗽的声音,看样子是醒了。众姐妹连忙进去请安,幼仪也在其中。 老太太看见让她去歇着,叫众姐妹们也都各自散了。又吩咐陆嬷嬷,随便打发个丫头去宁安居瞧瞧。 陆嬷嬷听见眼神一闪,封氏受伤,老太太不亲自去瞧就算了,竟然打发个无足轻重的丫头过去,这是在下封氏的脸面啊。不过这封氏是该敲打敲打,有老太太在还敢明目张胆的害庶女,若是老太太不在又该如何?上次四丫头被送到庄子上一年多,好悬没病死在那里,现在想想也有不少疑点。府中庶女有三位,封氏专门冲着四姑娘去,可见是不满崔姨娘。可崔姨娘是谁?她曾经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是大老爷回老家的时候带回来的。这不是拐着弯给老太太难堪吗? “你把咱们从老家带的参拿一根,让丫头顺便送过去。那东西放时间长了都化成粉末,反倒没了药效,还不如趁早用了。”老太太到底给封氏留了些情面。 陆嬷嬷赶忙去办,她交待丫头,就说老太太今个儿累着了,她正在侍候不能前去探望,改日一定亲自去。老太太是婆婆,不去看望受伤的儿媳妇,什么理由都不用找。可她却是个奴婢,这个家还是封氏当,为了日子好过她怎么都要低一头。 小丫头得了吩咐拿着人参去了宁安居,封氏正躺着哼哼。听见是东跨院来的,再没精神头也要请进来。那丫头把老太太的问候带到,又把陆嬷嬷的话转达,留下人参得了赏钱走了。 封氏见状心里憋屈,跟钱嬷嬷发牢骚,“老太太这是在警告我,给我没脸呢。” “太太想多了。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今个儿又累又受了惊吓,难免精神不济。虽然老太太人没亲自来,不是打发人送人参过来了吗?况且穗儿已经认下所有的罪行,又没有旁的证据,即便是老太太也不能说出什么来。”钱嬷嬷一旁安慰着。 “老太太是不打算追究,不是她相信穗儿是真凶!她心里明白着呢,不然也不会敲打我。随便打发个阿猫阿狗拿着金山银山也让人心里不痛快。那死丫头现在怎么样?”封氏一边说话一边咧嘴,肩膀的伤口疼得她怎么待着都不舒服。吃了药这还稍微缓解了些,不然更是让她有想要撞墙的念头。她知道老太太把穗儿关在后院的空房屋子,便吩咐人去“关照”了。那个该死的丫头竟敢下毒口,即便是死也得扒掉一层皮再说! 钱嬷嬷听见赶忙回道:“太太放心,肯定不会让她好受!那东西兑在吃食里,她不吃就捏着鼻子灌下去。进肚子一个时辰,保管她抓心挠肝的折腾,还不会要她的性命。奴婢已经嘱咐她们了,把门锁好只管去吃酒睡觉,人死活不算在她们头上。若是让她跑出来,再冲撞了主子,她们就等着挨板子。” 封氏闻言点点头,虽说是老太太安排人看管穗儿,可这些人都是封氏调教出来的,谁能不听她的吩咐? “今天的事想想就让人生疑,怎么就这样凑巧?”封氏一直在心里琢磨,“四丫头发热昏迷不像是假的,可她偏生不肯喝药,偏生那大夫就心细觉察出不对劲,偏生穗儿已经认下所有罪行她娘家就送来消息,偏生冬雪没拿住药罐子,只把壶盖摔碎了……若不是我事先留了一手,今天恐怕会栽在一个小孩子手里!” “太太的意思是四姑娘……不会吧,她还是个孩子啊!”钱嬷嬷连想都不敢想,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岂能做出这么大的一个局来?而且要先识破对方的计谋,再将计就计。即便是她在太太身边多年,也没学到这般手段。 “最好是巧合,不然……”不然就太可怕了!封氏也无法去这样怀疑一个仅仅八岁的小丫头,实在是太不合常理。 第28节 她肩膀上的伤口持续疼着,连带着脑袋一跳一跳的疼。头疾是她的老毛病,只要是思虑过重就会犯。一疼上来只能靠止疼药和睡觉来缓解,不疼上四五天就不会好。 门外进来个大丫头,见屋子里只有封氏和钱嬷嬷回道:“回禀太太,穗儿已经把饭菜都吃了进去,现在有些发作的迹象。她把自己的衣裳都扯掉,不停地揪着自己得头发,还用手指拼命的挠墙。看门的婆子都去喝酒,奴婢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她叫唤的不是人动静,估计是难受!” “好!”封氏听了觉得解恨,眼睛立立着,“该死的蹄子,连我都敢咬!就是死,都不能让她死得痛快!” 钱嬷嬷和丫头闻听脸色俱是一变,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们在封氏身边侍候多年,深知封氏的脾气。谁要是敢让她一天不痛快,她就让人一辈子不痛快! ☆、第六十九回 汪老板其人 第二天一早,负责看守穗儿的婆子就来回禀老太太,说是穗儿发疯的厉害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夜,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老太太让陆嬷嬷带人过去瞧瞧,若是瞧着不中用就用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 陆嬷嬷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过去,就见屋子的门紧锁着,几个婆子正围着窗户上的窟窿往外面瞧。她们看见陆嬷嬷来了都躲开,其中一个圆脸的婆子陪着笑说道:“我们没敢开门,怕人出来发疯再伤人。” “不是说人只剩一口气了吗?开门。”陆嬷嬷听了一皱眉。 婆子赶紧拿着钥匙把门打开,屋子里的窗户都紧闭着,里面光线很暗。不等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一股子难闻的酸臭骚味先传了出来。众人忍不住掩鼻,这才看清楚穗儿就一丝不挂的躺在地上,下面满是黄黑色的粪便,身下一滩黄色的未干透的尿渍。她的旁边淅淅沥沥还有粪便,墙上也被涂抹上了。好在这里都是些上了年纪嫁过人的婆子,不然还真是不敢看。 陆嬷嬷见了忍不住有些反胃,其他人也都捂住口鼻不愿意上前。可老太太吩咐的事得办,陆嬷嬷硬着头皮凑过去,用手绢把自己的鼻子堵上,还是感觉一股子味道钻进鼻子里。 她用脚踹踹穗儿,见到她没有半点反应,又吩咐人抬一桶清水来。两个粗使婆子赶忙去办,不一会儿,一大桶刚从井里摇上来的水抬了进来。 “泼在她身上!”陆嬷嬷皱着眉头吩咐着。 一大桶冰冷刺骨的水淋在穗儿头上,陆嬷嬷赶忙往旁边躲闪,生怕溅起来的粪水蹦到自己身上。再瞧那穗儿,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这哪里是剩下一口气,分明是已经断了气!陆嬷嬷让人找来一张破席子,把人简简单单一裹,从后门抬走。 可怜穗儿才十几岁,活生生折腾死,没有棺材不说,还连身蔽体的衣裳都没穿上。这边往出抬人,那边封氏就得了消息。她倒是乐得如此,人是老太太处理的,省得她这个主母落个狠毒的名声。 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的这种幸灾乐祸就被焦心取代了。 原来,瀚哥儿去学里,在府门口坐马车。他瞧见小厮抬着用席子卷成的穗儿往马车上扔,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好奇地想要看看。他虽然人小心思不在念书上,可鬼点子不少也调皮。他知道跟着的小厮总是啰里啰嗦不许自己做这个,做那个,索性瞄准了趁着他们不注意,一杆箭似的冲过去。 他揭开席子,只瞥了一眼就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傻在原地。还是赶马车的赵瘸子看见,立马把席子卷好,喊了小厮把他带走。小厮们见惹了祸都吓了一大跳,把瀚哥儿抱到马车上,赶紧让车夫往学里去,又嘱咐众人不准乱说。 跟着瀚哥儿的常随是钱嬷嬷的儿子,他今年十七已经成了亲,做事一向稳妥深得封氏信任。每天送瀚哥儿去学里,他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生怕出什么意外不好交代。方方面面他都想到了,可还是百密一疏。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有发生这样的事,想要隐瞒过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马车一路赶到学里,他抱着瀚哥儿下车,却感觉到瀚哥儿浑身发热。再瞧瀚哥儿,整个人萎靡不振,脸色苍白双眼无神,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他这下更慌了,赶忙带着瀚哥儿赶回来。这下纸里包不住火了,必须得回禀封氏。 封氏听了气得脸色大变,无暇处理他,赶忙打发人请大夫。这次金府的人直接去李大夫的医馆请人,封氏可是见识了李大夫高超的医术,竟敢用鼻子都能闻出药不对劲。虽然李大夫坏了她的事,可她不能拿儿子的安危赌这口气! 李大夫见金府来人相请不敢推辞,上了马车跟来人套话,这才知道是金府小少爷病了。这金府的主子怎么接二连三的病倒?这次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吧? 他忐忑不安的进了金府,给瀚哥儿细细诊脉又询问了几句,这才说道:“太太不必着急,五少爷不过是受了惊吓导致发热,一副药下肚就会见效!” 听见他说得自信满满,封氏的心也稍微松快了些。丫头、婆子熬药,封氏身边的大丫头贴身侍候瀚哥儿,一会儿拧湿毛巾降温,一会儿喂温水退热。只要瀚哥儿哼哼一声,众人就都紧张起来。 药熬好了再灌进去,直到瀚哥儿踏实的睡着了,额头、身上摸着不那么烫了,封氏才松了一口气。忙碌了一阵倒不觉得伤口疼了,眼下这一清闲下来,肩膀处钻心的疼。这个该死的蹄子,活着的时候害得自己受伤,死了还要吓唬儿子!早知道这些连席子都不给她,直接拖到乱葬岗喂野狗! 一转眼的功夫,阖府上下都知道瀚哥儿病了,众人纷纷过来探望。老太太亲自过来瞧,见瀚哥儿脸色如常发热退了,这才放下心来。 果然如李大夫所言,一副药下肚,瀚哥儿就好了。只是学里最近新换了先生,教书严厉不苟言笑,他实在是不愿意上学。如今借着生病的由头在家里耗着,一会儿说头疼,一会说嗓子难受,倒把侍候的人折腾个够呛。 老太太见状打发钱嬷嬷送了不少补品过去,还叮嘱封氏好生照料。念书是小,若是伤了身体的根基是大!好在瀚哥儿还小,念书的事不着急,眼下要把身体调理好。有了老太太的“圣旨”,瀚哥儿越发有了依仗,整日在内宅淘气就是不去学里。 幼仪听说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如此溺爱,难怪瀚哥儿长大之后不成人。正正经经的嫡子,却连家都撑不起来! 正巧利姨妈收到沧州老家捎过来的特产,知道瀚哥儿和封氏最近都没什么胃口,赶忙送了过去。瀚哥儿见状果然喜欢,拿到内室去吃,姐妹二人坐在一起闲话。 “这次族里还写了一封信过来,说是给宛若相了一门亲事,是沧州本地的一家土财主,家里有良田千顷,田庄好几座。听说是家里的嫡次子,今年十六,童生出身还想要往上考取功名。”利姨妈没有可商量的人,又不想打扰念书的儿子,只能跟自己妹子说说。 封氏揣度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愿意的样子。不过想想也是,她们都从沧州搬过来,再把姑娘嫁回去做什么?沧州那边虽说有族人,却不如娘家人贴心能照应,而且到底是小地方。说得好听要考取功名,可这十六才是个童生,能有多大的出息?什么良田千顷,说到底不过是个种地的!利家再不济,也是官宦之家,怎么能把姑娘嫁给那样的人家? “有族里长辈相看肯定是稳妥的,只是姐姐不再回沧州,宛若要是嫁回去难免要分隔两地。”封氏说话一向委婉,有三分只说一分。 利姨妈却实诚,听闻回道:“我也是这么想,当年在沧州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们家。老爷在世的时候主持乡试见过他家老二,说是小小年纪便稳重,模样清秀周正,颇有赞许之意。可我们娘们从沧州来,就没想着要回去。况且今日不同往日,老爷虽然人不在,可却有了皇上的封号,怎么都要找个官宦子弟才算是门当户对啊。” “我正是这个意思,可怕你多心就没敢明说。”封氏闻听赶忙说着,“宛若论模样,论品性比那些世家小姐都不遑多让,嫁到沧州那样的小地方委实有些憋屈了。当年父母把你许配给姐夫,我们姐妹分隔南北两地,纵使再想念也只能书信往来,几年都见不到一面。宛若和宛柔两姐妹嫁人不要离得太远,虽好都在都城找,离得近想见面就见面。等以后我们百年,她们才是最贴心的人啊。” 这话更是说到利姨妈心坎上,她打定主意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族里那些长辈一个比一个固执,决定下来的事情不好回驳。即便是利老爷在世,也要听族里长辈的教训。除非说已经给宛若订了亲事,然后趁着都城和沧州两地离得远,书信在路上的时候赶紧找一个。可时间这样紧,到哪里能找到合适的?况且利家两姐妹的名声都让宛柔搞坏了,稍微像点样的人家都瞧不上她们。利姨妈后悔推掉商家的婚事,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功夫,玉仪姐妹几个一起过来,她们来探望瀚哥儿。这几日瀚哥儿身体不舒服,身为姐姐们,她们可是每日都过来几趟,幼仪也在其中。经过几日的调养,幼仪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看着她面色红润,再见瀚哥儿恹恹的样子,封氏心里怎么能不窝火? 姑娘们来了,利姨妈自然就不再提及宛若的婚事。每日上好的补药用着,封氏的伤早就不疼了,只是那只胳膊不能使大力。众人见封氏精神挺好,凑趣多坐了一会儿。 她们正在说笑,外面有丫头回禀,说是锦绣阁的老板求见利姨妈。 众人听了不由得一怔,锦绣阁的老板跟她们素来没有瓜葛,为何今日求见? 说起这位锦绣阁的老板,好似是一夜之间在都城冒出来的,竟无人知道她的来历。关于她的事情有很多种传言,有人说她是从外地来的继承了丈夫百万家财的小寡妇,还有的人说她是父母双亡的富家千金,更有人说她是某个大人物养在外面的妾室。虽然众说纷纭,不过她孤身一人倒是一致认同的。 当年她用了一块金条盘下快要关门的锦绣阁,三个月之后重新开张,火爆场面直到现在还有人津津乐道。别开生面的舞蹈表演,不定时的抽奖,买衣送衣活动,当天真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锦绣阁一炮而红,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到了今天,锦绣阁三个字已经成了身份、地位、品味的象征。而锦绣阁的老板也成为了商界的传奇,是不可逾越的丰碑! 幼仪倒是有几分好奇,想要见见这位带着神秘色彩的女老板。利姨妈心中惊讶,瞧瞧封氏忙吩咐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帘笼三响,打外面进来一个人来。幼仪歪着头瞧着,待看清楚眼前人不由得一怔。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女子呢?饶是幼仪自认善识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她。 半新不旧的衣衫,简单的发髻上面一只样式大方的金钗,手腕上戴着一只景泰蓝的镯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首饰。再看那张脸,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竟没有一处出彩的地方,偏生组合在一起又有了让人想要多看几眼的魅力。尤其是她唇边的笑,让见得人心里觉得从里到外的轻松自然惬意,先就多了几分亲切和好感。 假若她出现在茫茫人海当中,你放眼看过去,保准能从人堆里把她挑出来。她并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不是最妩媚多娇的那个,不是最风情万种的那个,可却是最具光芒的那个!谁都无法掩盖住她自内而外散发的柔和的,不具有侵略性的美,这美是独一无二的! “两位太太好,众位姑娘好。”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感觉爽利又舒服,“我是锦绣阁的老板姓汪,你们称呼我汪姑娘就行了。” “汪老板谦虚了,快请坐。”封氏笑着让座,又吩咐人上好茶。 汪老板谢过,朝着利姨妈说道:“今日我是赔罪来的。”何罪之有?利姨妈闻言一怔。 她接着说道:“前一阵子我去外地进货,昨日才回来。听店里的掌柜说起利夫人曾经光顾小店,却因为店里伙计的私心造成了伤害。今个儿我带了几匹布来,权当是赔罪,还请利夫人笑纳。”说完一拍手,外面立即进来两个抱着布匹的婆子。 利姨妈搭眼一瞧,瞳孔一缩心下一动。好漂亮的布匹!流光溢彩,细看里面还有暗纹,颜色越看越压重,让人想要过去展开看细细摸摸。 ☆、第七十回 受惊 幼仪第一次见到了汪老板,觉得她做生意真得很特别。利姨妈去买报废的布料,本来就是心甘情愿,并不是她已坏充好欺骗人,可她却专程登门来道歉,还带着贵重的礼物。若是长期以往下去,她还怎么赚钱啊? 不过幼仪很快就想明白了,汪老板带着婆子抱着上好的布匹登门,很快就会传得街知巷闻。众人肯定会说,锦绣坊做生意童叟无欺,而且即便是买到瑕疵品也不怕。若只单单涉及利家也就算了,关键是还跟郡主沾上了边。“锦绣坊”三个字刚刚暂时离开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眼下又会被重新提及。 这位汪老板真是做生意的高手,能够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幼仪不由得细细盯着她瞧起来,她似乎是感觉到有目光,扭头撞见幼仪的眼神微微点头笑了笑。 幼仪也回笑了一下,本来不好意思再盯着人家看,可偏生眼睛就往人家身上溜。幼仪觉得汪老板真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不过她的气质不属于锋芒外露招蜂引蝶的那种,她就像磁石一样,就是有能抓住人眼球的吸引力。 “府上女眷不少,我还带来了一张能打折扣的优惠卡。拿这张卡片去店里消费,有优惠。”汪老板拿出一张小巧的卡片,还没有巴掌大。 幼仪仔细瞧,只见那张卡片是银色的,上面只印着三个奇怪的图形,下面一小行写着“锦绣坊”三个字。 汪老板很贴心的准备了两张,她知道利姨妈住在金家,送礼不好只送一家。 “拿这么个小东西买东西就能便宜?”封氏倒是听过锦绣坊有什么卡片,得是老顾客才能有,而且还得看什么积分。 汪老板点点头,笑着回道:“这张是我们店里的银卡,凭卡可以打九折。每次消费都会积分,若是积分多了就会自动升为金卡,到时候就可以打七折。” 七折?也就是说一百两的衣裳只需要七十两,这可是优惠了一大块! 封氏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捏住卡片又说道:“我看这卡片漂亮是挺漂亮,可若是有心人想要仿制也不是难事。到时候岂不是分不出真伪,会造成损失?” 汪老板闻言走过来,把卡片翻转,只见背面最下面有一行十八位的数字。 “这一串数字是编码,我们那里有登记,每列数字对应的顾客不同。有人拿着卡到店里消费,我们的店小二会认真核对,不会发生夫人担心的事情。” 真是环环相扣,想必她在锦绣坊的管理上也是这般严谨,所以才能赤手空拳一个人打出一片天下来。金家是商人出身,眼下族里还经营着不少买卖。全靠金家几兄弟肯定是分身乏术,可是金家直系就有三房,下面的子侄、家奴众多,再加上旁系分支,找些信得过的自己人还是充裕的。即便是如此,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还曾经闹到族长那里,似乎是有人私吞财物。表面看不出什么,暗地里多少龌龊勾当,明争暗斗相互下绊子,就是为了一个管事的位置。甚至为此还大打出手,闹得亲戚不像亲戚,永不往来的都有。 汪老板一介女流,在都城亲戚、朋友全无,她竟然能震慑的住老谋深算的掌柜,光是这份本事就不得不让人佩服!听说她不常在铺子里,经常在家里设计一些衣裳的样式和最新的印染、纺织方法,到月底才去查一次账。空闲下来就各地跑,她最喜欢两样东西——美食和游历。 传言虽不可全信,幼仪却能从她的言谈举止中看出端倪。她年纪不大,二十左右岁,却能感觉出她有深厚的底蕴,似乎浑身都是故事。幼仪两世为人,自觉看透人性,可面前的汪老板还是让幼仪捉摸不透。她是个谜一样的女子,明明笑呵呵的就坐在你面前,却让你感觉远隔千山万水。 汪老板小坐片刻便告辞,收了人家的礼物自然要客气些,封氏留饭她推脱掉。虽说没说上一句话,幼仪却对她印象深刻,心中竟隐隐期待能够详谈一次。 看着她出去,利姨妈颇有些遗憾地说道:“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赚多少银子又能怎么样?连个花自己钱得人都找不着!女人这辈子最终还是得嫁人生子,如花似玉的时候就那么几年,不抓紧可就耽搁了。成了老姑娘,即使再优秀也找不到好对象了。” “看汪老板的为人眼光一定很高,可这高门……”封氏见姑娘们都在,便停下不说了。 利姨妈更是用忧虑的眼神瞧了宛若一眼,让幼仪心中起疑。难不成又有人上门给宛若提亲了?现如今府中的几位姑娘,只有宛若满了十五,按照习俗是到了找婆家的时候。听利姨妈方才的口风,似乎在这件事上忧心忡忡。 宛若的脸有些微红,一提到婚事二字她就心跳加速。前一阵子商家的事情刚刚过去,利姨妈为之遗憾,而她心中却在暗暗窃喜。商家是大禹有名望的四大家族之一,她自问实在是难以高攀。到那样的人家,她这辈子都挺不起腰板说上一句半句的话,即便是高床暖枕穿金戴金奴仆成群,又会有什么意思呢? 跟着封氏和众姐妹出去交际了几次,尤其是在李府那回,她越发觉得都城不是个让人舒坦过日子的地方。权贵太多,她这样的拽尾小民活得太累。 她有些怀念老家沧州的浓浓乡情,地方不大,民风淳朴,人与人之间差距不大,不需要每日巴结、奉承的讨生活。如果要嫁人,回沧州去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她一个姑娘家,没得不要脸说出这样的话,只能由着母亲安排。 听见长辈谈论这个话题,玉仪很识趣的站起来,姐妹们都跟着出去了。 封氏又跟利姨妈说了会体己话,到了饭时苦留利姨妈。利姨妈只好留下,吃罢饭又吃了一会儿茶,眼见外面乌漆墨黑这才起身回去。 眼下已是初冬,屋子里升起了暖暖的地龙,冷不丁从里面一出来,她浑身打了个冷战。利姨妈赶忙裹紧身上的大氅,把手炉抱在怀里,带着丫头、婆子抄近路。 经过冬苑,看见里面一星半点的灯光都没有,感觉浑身又多了几分阴冷。 “剩下的丫头、婆子呢?”利姨妈加快脚步,不由得问着。 身后的婆子赶忙回道:“里面留下的守院子的丫头、婆子白天都在,一到晚上就各自找借宿的地方去了。刘嬷嬷被撵出去大病卧床,她的儿媳妇来冬苑求情。大姑娘见她可怜便赏了二十两银子,哪曾想回去的当天晚上就被人抢了,还被先奸后杀。第二天,她出去赌钱的丈夫回来才发现,刘嬷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咽了气。前几天又出了穗儿的事,她死在后院的空房屋子里,死前折腾了一晚上,听说惨极了。冬苑的奴婢接二连三的出事,就有不好的传言出来。什么风水不好是煞地,还有穗儿死后变成厉鬼来报复……” “得了!”利姨妈听得后脑勺冒冷风,忙喝住婆子,“不过是些没见识的奴婢乱嚼舌根,你们不得跟着瞎哄哄!”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朝着利姨妈便扑过来,在她头上抓了一把又飞快的跳走了。 “妈呀!”利姨妈吓得失声大叫,整个人蹲在地上动弹不得。 旁边人也唬得不行,提灯笼的婆子胆子大,往黑影逃走的方向照了照,“太太,好像是只野猫。” 听见这话利姨妈才有了些力气,丫头过去把她搀扶起来。可还不等她站稳,就听见似哭似笑的一声,竖起耳朵再听却又听不见了。利姨妈不敢问旁人听见没有,脸色苍白如纸,只吩咐赶快走。 一行人回了群芳阁,利姨妈这才发现头上的珠钗不见了。大晚上谁敢去找?只能等明天一大早了。晚间无人的时候,她悄悄问身边的嬷嬷方才在冬苑那边听没听见什么怪动静。那嬷嬷说是猫在叫春,又说好像是野鸟在叫。 利姨妈一夜没睡安稳,折腾到早上竟有些头重脑轻。嬷嬷说要请大夫瞧瞧,利姨妈却不让她们声张出去,又打发人去冬苑那边找珠钗。去的丫头回来说找遍了都没找着,又交代冬苑那几个守院的丫头、婆子帮忙留意一下。那珠钗是利姨妈最喜欢的首饰,价格也不菲,往常她轻易不戴出去。这下弄丢了,她真是心疼肉疼的。 到了下午,有丫头回禀,说是冬苑的一个丫头拿着珠钗来了。利姨妈听了大喜,赶忙让她进来。 来人正是夏荷,她穿着一身素色半旧的衣裙,素面朝天,只腕子上戴了一只银镯子。利姨妈见了暗暗点头,心道:这丫头模样生得好,难得不妖里妖气的打扮,应该是个本分的主。 眼见钰哥儿已经十六,可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她从沧州带过来的年纪尚小,封氏拨过来的几个又都不合适,长得漂亮的举止难免轻浮了些,老实的模样又看不过眼。如今见了夏荷,利姨妈竟有了一丝想法。 ☆、第七十一回 人往高处走 夏荷捡到了利姨妈丢得珠钗,特意过来归还。别看她只是个小小得丫头,却心高气傲总想要飞上枝头做主子。她天天只想着这一件事,总想要找机会接近钰哥儿,可钰哥儿似乎是个木头,半点不解风情。幼仪带着心腹丫头搬到东跨院,把她扔在冬苑,她越发的日夜难安起来。难不成就在这阴森森的院子里一直守着,等到了年纪放出去随便配个小厮?她实在是有些不甘心,觉得是浪费了自己的花容月貌,满腹的心机。 第29节 皇天不负苦心人,今个儿一大早,群芳阁的丫头就去了冬苑,说是昨晚上利姨妈经过在这里丢了珠钗,要是她们谁捡到了就送过去。其他人听了还尚可,唯有她特别留心,还追出来详细的询问。 当她听说昨晚上好像是有野猫出没,还有鸟的怪叫声,心中不由得一动。自打幼仪带着几个人搬走,剩下的人就轮班值宿,正房和后院都被闲置起来,难免有野猫、野狗之类的东西。后院的屋檐下面还挂着二碗口大的一个鸟窝,也没有人去收拾打理。尤其是最近,有闹鬼的传言出来,白天都没有敢去后院了。晚上值宿的人也是推三阻四,几个人躺在一起,天黑就睡觉不出屋子了。 她先在利姨妈经过的地方细细的找了一遍,墙缝、草棵、乱石下面,然后又往后院去,最后搬了梯子在鸟窝里找到了,肯定是早起的鸟儿叼回来的。 那珠钗是纯金的,前面呈花瓣状,中间镶嵌着红宝石,尾巴有流苏垂下来,流苏上面镶着碎宝石。阳光一晃,熠熠生辉! 利姨妈本不是金府的正经主子,现如今夏荷又没有正经主子管着。她若是把珠钗偷偷留下,把上面的宝石拆下来,金子砸碎了,分开一点一点折腾出去换成银子也是行得通的。可她竟巴巴的送了过来,光是这一点就让利姨妈又多了几分好感。 “你在冬苑当差?”利姨妈上下打量着问道。 “嗯。”夏荷点头回着,“奴婢是府中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南边看老宅子。哥哥和嫂子在三房当差,奴婢是孤身一人在这里。” 还是个家生子,利姨妈闻听笑了。虽然她在金府住得很随心,可毕竟不是在自个家里,还是要多些耳目才好。她知道二房、三房很快就要来都城,要是她一时半会儿办不出去,势必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到时候人多了,是非也会多,她正需要像夏荷这样的家生子在身边,尤其是她的老子娘和哥哥嫂嫂都在南边。 利姨妈正跟夏荷说话,这功夫钰哥儿进来。他也没多瞧夏荷一眼,只当是母亲身边的寻常丫头。他的心思都在书本上,在他看来,丫头们的长相都差不多,不值得花功夫去细瞧。 夏荷瞥见他进来,也规规矩矩低垂着头,利姨妈见状越发的满意起来。钰哥儿过来请安,随即回房间念书去了。 利姨妈看着儿子笑得越发慈爱,赶忙吩咐旁边的丫头泡一杯参茶过去。 夏荷听见了忙说道:“表少爷天天熬夜念书,是应该补身子。可表少爷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动弹,容易积食,况且人参是大补大热的东西,用多了反而心浮气躁不适合读书。”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封氏打发人送了些人参过来,利姨妈只想着有好东西全都给儿子吃,被她一提醒才想到这些,“到底是在姑娘身边侍候过,想事情就是细致。”说完吩咐丫头以后改为早饭后泡参茶给钰哥儿。 “你留在冬苑看守,可听见或是看见什么没有?”利姨妈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有些心有余悸。 夏荷伶俐,猜到她是有些吓到了,笑着回道:“后院毕竟是死过人,所以老太太才着急让四姑娘搬走。住的人少了,空房屋多了,自然就会有野猫野狗的出没。白日里若是被我们瞧见,就一顿乱棍打跑。可它们晚上又溜回来,还四处乱窜。后院的屋檐子底下还被鸟絮了个窝,因为里面刚刚新出生几只小鸟,所以我们都没去捅。不过那鸟叫起来动静挺怪,尤其是晚上听着有些瘆人,像哭又像笑的。” 原来如此,利姨妈闻听心里这才踏实多了,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宛柔一直被关在房间里反省,宛若又是个不爱言语的,利姨妈跟她闲谈了几句倒觉得挺舒坦。 “你留在冬苑看院子是委屈了。”利姨妈确实动了些念头,先弄到跟前看看,若是好样的就给钰哥儿。 “不委屈。奴婢本来就笨嘴拙腮,不会讨姑娘的欢喜。若是在姑娘眼前,恐怕会惹姑娘生气。倒不如在院子里看着,反正都是干活!” “既然在哪里都是干活,你想不想换个地方啊?”利姨妈笑呵呵的问道。 “全凭太太吩咐。”她机灵的回着。内宅的丫头全都归封氏调配,利姨妈若是真心想要她,只要跟封氏说说就成。 利姨妈听了点点头,吩咐人抓些点心糖果给她包回去吃。夏荷见状忙谢过并告退,拿着点心糖果出了群芳阁忍不住笑容满面。看样子利姨妈对自己的印象非常好,而且话里透露出想要她过去侍候的想法。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一个等,而且要尽量做到低调,再低调。看来当初幼仪没把她带走,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此刻的幼仪正在写大字,自从身子好转,她又开始每天练字了。老太太见了她写得字大加赞赏,还说见字如见人,写字是最能磨人性子的事情。 冬雪看见她把笔放下,这才上前轻声回禀,是在说夏荷的事情。 “她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只可惜……”幼仪擦擦手说着,“本来我想着过一阵把她叫过来,看样子不用麻烦了。” 夏荷是家生子,若是能为己所用自然是好的。可她心浮气躁以一味想要攀高枝,幼仪有意想要观察考验她一阵,能耐得住守得住的奴婢才堪为大任。看来,夏荷并没有经受得住考验。 “算了,关于夏荷的事以后不用回禀了,随便她吧。”幼仪轻声吩咐下去,冬雪点点头下去了。 幼仪看看时辰,起身进里面去了。老太太那里正打算睡觉,陆嬷嬷刚想要铺被褥。 “还是让我来吧。”幼仪笑着过去,麻利的动手。自从她搬过来住,每日都要亲自侍奉老太太起居,老太太和陆嬷嬷说了几次也无用,又见她干活麻利,而且打水、洗刷这样的粗重活还有丫头、婆子帮忙,所以就由着她去了。 老太太见状笑着说道:“四丫头铺的平整,我躺着舒坦,睡得也香甜。” “老奴给老太太铺了半辈子的床也没得到这样的赞赏,真是让老奴伤心啊。”陆嬷嬷看见老太太高兴,也在一旁凑趣着。 “陆嬷嬷千万别伤心。”幼仪听了赶忙说着,“你跟老太太多年的情分,早就心意相通。若是你心疼,老太太也必定难受,这可了不得。” “四姑娘瞧着老实嘴笨,相处下来才知道她的嘴最巧。哄人高兴的话说得再平常不过,却让人听着浑身都舒坦。”之前陆嬷嬷觉得四姐妹之中韵仪说话最伶俐,可总是话里有话透着尖酸让人喜欢不起来。大姑娘说话一板一眼,再挑不出错来,可惜太过认真让人疼惜不起来。二姑娘绣仪是锥子扎一下都不出声的主,可心里却明白,让人讨厌不起来却也谈不上喜欢二字。倒是这四姑娘,憨态可掬,老实中带着一丝调皮,说话稚气未退却透着股机灵劲,难怪得老太太欢心。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道:“而且最难得是这丫头并不是光嘴上巧,她的孝顺是在心里。她才来这么几日,我便有些离不开她了。吃饭的时候没她在就下不去筷子,睡觉之前见不到人就觉得今个儿少了点什么似的。” “这个好办!我就一辈子都赖在老太太身边,反正老太太是真心疼我。”幼仪扑到老太太怀里蹭着,心里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做人做鬼加起来快七十年,还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 “傻丫头。”老太太生养了三个儿子,虽说有一个女儿却不是亲生,儿媳妇又不可能像女儿一般在她膝下撒娇。如今幼仪这般行事,倒勾起了她心底的母性。 她觉得幼仪这丫头真是可怜,不得嫡母待见,先是被送到田庄差点死在那里,后又被毒害差点成病秧子。这么点的小人,虽说托生在富贵人家,却没过几天安稳的好日子。今年八岁,长得却像五六岁的孩子。身量不高,小胳膊除了皮就是骨头,瘦的让人觉得心疼。来了这几日,老太太见她挺能吃饭,小脸鼓整了不少,可见之前是营养跟不上的缘故。 眼下又听见她说“老太太是真心疼我”这样的话,不难听出其中的深意。她说这话是无心,并没有告状的意思,可老太太却明白,封氏看着慈爱、宽厚,对庶出的子女却刻薄。 ☆、第七十二回 受伤 没几日,封氏便来回禀老太太,说是冬苑的丫头、婆子剩下七人,全都看院子未免太浪费了。她想只留下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子看着,其他人分到各处当差。等到幼仪自己单住,再挑好的给她使。 老太太听了想了一下,说道:“就这么办吧,反正四丫头要一直跟着我住,粗使打扫的丫头、婆子用不上。赶明个儿南边的人全都搬过来,原本侍候我的人也会跟过来,不愁没有人使唤。” 封氏闻听心下一动,深知老太太气恼幼仪被人下毒的事,而且自己是第一嫌疑人。现如今老太太把幼仪当成宝贝孙女一般疼着,吃穿用度隐约超过玉仪,她觉得是老太太故意给自己好瞧。 得亏这次她留了后手,让穗儿没说出什么来,若是被老太太逮住把柄,就凭老太太的性子、手腕指不定把她怎么样呢!上次的事情真是悬乎,往后可要收敛些,尤其是要叮嘱玉仪。 那丫头见到幼仪被老太太捧在手心疼,气得胸口闷,这几日正吃不下睡不宁。没事跟个庶出的小丫头置什么气,她还能翻出天不成?这下弄巧成拙,有老太太关照照拂,谁都不能再妄动了!往后找婆家,人家知道是在老太太跟前教养,身价也会跟着提高。 封氏知道老太太有些家底,唯一的庶女嫁了个普通商户,陪嫁银子没花多少。倘若幼仪得了老太太的欢心,恐怕会把自己的家底全部给她。 一想到这些,封氏赶忙笑着说道:“瀚哥儿嚷着也要来侍奉老太太,可他小人又惯会淘气,来了只能让老太太心烦。” 一提到自己的大孙子,老太太的脸上有了笑意。女孩子再懂事体贴,早早晚晚也是别人家的媳妇儿,男孩子才能支撑起门户! “这几日瀚哥儿的身子怎么样了?我打发人送过去的补品可给他吃了?”老太太关切地问着。 封氏见状稍微松了一口气,笑呵呵的回道:“回老太太得话,瀚哥儿好多了。他不喜欢吃补品,可一听说是老太太打发人送来的,就乖乖的一点不剩的吃光了。他还说以后要有出息,给老太太买更多更好的补品补养身子。今个儿他本来打算跟着我一同来给老太太请安,可临出门却被老爷喊去书房。” “大老爷喊瀚哥儿做什么?”老太太一皱眉,她最知道自己儿子,望子成龙心切难免有些激进。这一阵子瀚哥儿没去学里念书,恐怕大老爷是着急了。可这事急不得,身体垮了念书好也没用。 老太太扭头吩咐青桐道:“你去书房一趟,就说我要见瀚哥儿。你别着急回来,就在外面等着,等大老爷训完话把瀚哥儿给我带来。” 青桐答应着赶忙去了,老太太又吩咐人准备好瀚哥喜欢吃的奶油点心。 可不等点心准备好,青桐便打外面跑了进来,慌里慌张地喊道:“老太太,不好了!大老爷正在教训瀚哥儿,都动上家法了。” “这是怎么个话?”老太太听见动家法有些急了,封氏更是变了脸色。老太太刚来可能不知道,封氏却知道大老爷的脾气。他轻易不发火,可一旦生气谁都劝不住,打儿子像是打仇人! 瀚哥儿很喜欢吃奶,去年还整日缠着奶娘。封氏让奶娘给他戒奶,他哭闹不依,趁着奶娘睡午觉把奶的头一口给咬了下来,疼得奶娘登时就昏了过去。封氏见状责骂,他竟然撒泼打滚在地上不起来,谁过去拉扯就打谁,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子。正巧大老爷从衙门回来,本来因为一些公事已经不痛快了,眼见唯一的嫡子如此便勃然大怒,一脚把小小的瀚哥儿窝出老远,连哭都没哭出来就昏死过去。 好在不过是外伤并未伤到内里,养了一阵就好了。可瀚哥儿落下个心病,看见大老爷就打怵,尤其是看见大老爷黑着脸腿都不由自主的打颤。幸亏大老爷也有些后怕,往后知道收敛,再没那样教训过儿子。 眼下听见他又对瀚哥儿动家法,封氏怎么能不心惊胆战? 老太太虽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公案,却了解儿子的脾气,知道他要是上来倔劲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赶忙带着封氏一起往前院去了,幼仪也听见风声,可没有长辈吩咐不敢去凑热闹,规规矩矩留在房间看书。 众人一阵风似的到了前院,还不等到书房,就听见一阵哀嚎。那声音凄厉,让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打,给我狠狠的打!让所有人都听好了,看谁还敢护着这混蛋!”大老爷暴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老太太只听见“狠狠打”三个字,忙不迭就往里面走,被门槛子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地面扑下去。一旁搀扶的陆嬷嬷赶忙使劲往回拽,可惜她也上了年纪,老太太常年享福又有些发胖,眼瞅着老太太跄到硬邦邦的地面上。她一个没刹住车,整个人压在老太太身上,只闻听老太太“哎呦”一声,顿时知道不好。 众人七手八脚的过去,先把陆嬷嬷拽起来。老太太不敢动,谁一碰她就疼得直咧嘴,看情形是腰部受了伤。大老爷早就闻声过来,一猫腰蹲下,众人合力帮忙,把老太太放到他的后背上。书房里面有个小小的空间,里面放着一张单人床,是大老爷临时休息用得。他就近把老太太背进去,那边封氏早就吩咐人去请大夫了。 老太太感觉浑身像被车碾了一样疼,心里却还惦记着自个的宝贝孙子,可眼见瀚哥儿就围在床边毫发无损觉得有些奇怪。 原来,大老爷眼见儿子装病借故不去学里,可有老太太心疼不好来硬的。他便把在瀚哥儿身边侍候的常随钱大和小厮剩儿唤了去,一顿训斥又是一顿打,还让瀚哥儿跪着看! 挨打的人是叫唤个不停,一旁看着的瀚哥儿吓得丢了魂,直感觉打在旁人身上疼在他骨头里!他虽然才五岁,却是个聪明的娃,听见父亲训斥钱大和剩儿,岂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明个儿一早就去学里读书,再也不敢偷懒了! 可这出杀鸡儆猴的把戏还没结束,老太太竟然摔伤了,让大老爷后悔不已。他埋怨的瞧了瞧封氏,又瞪了瀚哥儿一眼,吓得瀚哥儿一缩头。 “你又跟孩子撩脸子做什么?挺机灵的孩子,到了你跟前就不敢说话,都是你吓得!”老太太忍住疼痛把瀚哥儿拽到跟前,大老爷被呵斥的一声不敢言语。 不一会儿,李大夫又被请了来。他给老太太一瞧面色变得凝重,老太太见状说道:“李大夫不必回避有所隐瞒,病人知道自己的情况才好配合治疗,反而会有益于好病。我已经这把年纪,对于生死都看的淡了,况且不过是筋骨受损,还不至于想不开。” “老夫人的腰部震了一下,又被重物挤压,骨节有些脱臼。方才我已经给老夫人复位,接下来需要卧床休养。因为老夫人毕竟有了千秋,所以要好生将养一阵子。最少半年不能下床,最好一切事情都在床上完成,腰部切记不能使劲。如果照着在下说得去做,保证老夫人不会落下一星半点的病根。” 半年不能下床确实让人闹心,吃喝倒还罢了,可这拉撒都在床上腰还不能使劲真是难受。老太太最好面子,最喜欢干净,这半年可不好侍候。 封氏闻听心里不自在,婆婆卧床养病,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自然要在床前侍奉。虽说端屎端尿是应当,可要是真让她做这样的事,她委实做不来。 大老爷当即就让封氏给收拾行李,打算搬到东跨院去侍候老太太。 他说道:“儿子也是一把年纪,再过两年玉仪都要找婆家了,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就让儿子侍奉母亲,也减轻儿子心中的愧疚。若不是儿子办事莽撞考虑不周,怎么会连累母亲摔倒受伤?” “应该是儿媳不好,跟在老太太身边却没能好好侍奉。一进来就满眼满心都是瀚哥儿,竟一时疏忽了。”封氏连忙说着,“大老爷毕竟是男人,侍候起来不方便也不能得心应手,这样的事还得娘们儿。我把内宅的事情交代下去,这就去东跨院侍候。” 陆嬷嬷“扑通”一声跪下,“老太太受伤都是老奴侍候不周,一想到老太太要在床上躺半年,老奴心里就难受!还请老太太责罚,老奴愿意领受。” “你是为了扶我一把,没想到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老太太让人把陆嬷嬷搀扶起来,“你没怎么样是幸运,不然我身边连个稳妥放心的人都没有了。大老爷和大太太也不必收拾什么行李,我身边侍候的下人有不少。我知道你们的孝心,都想要亲自侍候我这个老太婆。可大老爷要忙朝里的事,还要操心家里的买卖。大太太一天到晚杂事一大堆,你倒是想把担子交出去,可谁又能胜任?玉仪终归是小姑娘,有些事情不懂,也不好言语。你们各自忙好各自分内的事情,就算是尽孝了。” 老太太下了决定,态度非常的坚决,大老爷和封氏见状只好作罢。 ☆、第七十三回 折叠床 众人用春凳把老太太抬回了东跨院,大老爷和封氏在跟前侍候了半晌,反倒让老太太浑身不自在。老太太连茶水都不敢多喝,生怕有了尿意憋不住,又不好意思当着儿子、儿媳妇的面处理。 说来也奇怪,这人往往越怕啥就来啥。老太太没喝几口水,竟然也有了尿意。她憋了一阵觉得小腹难受,可大老爷和封氏就是不走,她又不好明说。 其实封氏也看出些端倪,只是她这个儿媳妇总不能侍候婆婆一阵就找由子闪人,尤其是大老爷还在。 幼仪见状笑着说道:“父亲在衙门里忙碌了一整日,方才又里里外外的忙活,身体肯定疲乏。太太白日里也为琐事忙了一整日,方才有两个管事婆子寻来,听说太太正在侍候老太太就没敢进来,想来是有要紧的事。父亲和太太在这里亲自侍奉,既稳妥老太太又高兴,可难免让老太太心中忧虑不安。我是父亲和太太的女儿,也是老太太的孙女,我替你们在老太太床前侍奉汤药,必定尽心尽力。若是有不妥帖的地方,有陆嬷嬷一旁指点,也有老太太教诲。” “什么事能有老太太的千秋要紧?”封氏自然是不想让幼仪领了这功劳,虽说是侍奉,不过是端药喂饭这等巧宗,还能真让她接屎接尿不成?封氏想让玉仪过来侍候,到时候落个孝顺的好名声。可惜方才老太太把几个孙女、孙子都撵了回去,说是走夜路不安全,眼下竟没有由头再喊回来。 老太太听见封氏的话回道:“四丫头说得正是我的心里话,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只是别因为我误了许多事情。尤其是大老爷,明天一大早还要去衙门,睡不好觉可不成。你这大病初愈的,也劳累不得。你们都好,我这做长辈的就欣慰高兴了,身体自然就好得快了。” “母亲所言极是,那儿子和媳妇就明天再来。”大老爷最是孝顺,对母亲的话是言听计从。 他站起身来,封氏只得跟着走了,幼仪忙送出来。她估计老太太方便完了,这才慢慢回了屋子,却见陆嬷嬷满头满脸都是细细的汗珠。老太太不许旁人上手,她自个腰不能使力,全靠陆嬷嬷往起抬,把小痰盂塞在她屁股底下。等便完拿出来,再把人放倒在床上。只一个来回,就把陆嬷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腰也差点抻着。 幼仪见状就在心里琢磨起来,怎么样才能让侍候的人节省力气,也让老太太少遭罪呢?她想了一晚上,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想到一个好办法。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觉得很新奇,便找了木匠做做试试并未抱多大的希望。可没过几日,竟然真做成了。 七八个粗使婆子把特制的大床抬进来,幼仪兴奋的围着看。大床比双人床略窄,上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的床板而已。而且没有漂亮的雕花,造型也简单。就这样一张床就能达到她的要求? 抬床进来的婆子笑着说道:“外面的小厮抬进来的时候演示了一遍,看着挺简单,连老奴都学会了。”说着便演示起来。 只见她跟一个婆子合力拽床头的两个拉手,耳边便传来“咯吱”的声音。再看那大床,竟然从中间裂开一条两寸来宽的缝隙。那个婆子往上推床板,上半部分慢慢支起来,“嘎哒”一声,婆子松了手也不掉落,大床被折成了躺椅的形状。 “他们说了,一共有三个档,根据老太太的需要更换。这是第一档,最后那个档折完就是一张大椅子。而且还依照老太太的身高设计了一个机关,老太太请看。”那婆子又把手伸到床底下,似乎是在拽一根绳子。床板靠近腰下部的位置,出现一个圆形的漏洞。 细细瞧才发现,不是漏洞,原来是有块圆形的板子陷下去。婆子把小痰盂放在上面刚刚好,看来是留老太太方便用的。 老太太见了以为惊奇,赶忙让人把她抬上去试试。陆嬷嬷照着方才婆子的样子操作,果然省力又方便。 “四丫头真是聪明,竟然想到这样的好东西。”老太太赞许的点着头。 第30节 幼仪听了赶忙回道:“昨晚上我想了一宿,只想让老太太能稍微舒服些,陆嬷嬷能省点力气。我心里也拿不准,怕是自己异想天开。眼下见到实物还有种做梦的感觉,天下真有这样的能工巧匠,太让人惊叹了!” “再有能工巧匠也要有想法才成。”老太太并未多赞赏,心里却对幼仪渐渐认可起来。当初她把幼仪带过来教养,一方面是因为在庙里有高僧的指点,二方面是看幼仪委实可怜,封氏做得有些过分,必须得敲打敲打。 可真日夜相处,老太太便发现幼仪的好处。孝顺、温顺,能坐得住椅子管得住嘴巴,人又勤快,说话的声音虽然软糯,可内容却爽利干脆,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说些什么,是个惹人疼的孩子。 眼下她见幼仪为了自己的病,熬了一夜想出新法子,而且还真管用,越发觉得幼仪是个小福星。 有了这样的神器,老太太不用老是躺着,偶尔还能靠坐起来一会儿,免得躺着头晕脑胀。尤其是大小便,更加省事还干净。 很快,这样的床在都城风靡起来,还有了一个名字“折叠床”。但凡有常年瘫痪在床的人家,只要不差钱都买了,一致反映用起来便利。 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折叠床,自然要追根究底是谁发明的。幼仪的名字很快便在都城传扬开了,大伙都说金府四姑娘天资聪明,才八岁就能想出这样的点子,若是长大了必然是世间少有的聪明女子。也有人说金府四姑娘为了生病的祖母费尽心思,孝感天地才得了菩萨点化想出这样的好主意。 众人一向对鬼神之事颇感兴趣,他们都觉得第二种传言比较靠谱。更有人把青岩寺高僧的话传扬开,说金府四姑娘命格奇贵,将来贵不可言啊! 一时之间,各种拜帖、请帖蜂拥而至,大伙都想见见这位四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可惜,幼仪一概不予理睬。每日除了在老太太跟前侍奉,就是在房间里写字、看书,似乎外面的一切都跟她无关。 老太太见状暗暗点头,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宠辱不惊,任它潮起潮落,只闲坐看云卷云舒。多少世族贵女都做不到这点,难免幼仪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养,看来“贵不可言”这四个字极有可能成真! 这日,幼仪正在老太太跟前侍奉汤药,忽听丫头回禀说是锦绣坊汪老板求见。丫头特意强调,汪老板指名要见幼仪。 她见自己做什么?幼仪心中感到奇怪,加上她对汪老板印象太深,早就有意深谈一次,所以赶忙命丫头把人请进来。 汪老板进来先给老太太请安,送了带来的补品。幼仪这才带着她回了自己房间,吩咐冬雪上茶,然后让丫头全都出去。 “汪老板是大忙人,肯定不会找我闲聊,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幼仪不喜欢猜疑,人就在面前,直接询问就完事。 没想到汪老板竟然笑了,“四姑娘倒是猜错了,我这次还真是专程来找你闲聊!” 听见她这样说,幼仪心里越发疑惑起来。她才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汪老板是大忙人,况且她们二人仅有一面之缘还未曾对过话,不是能特意过来闲聊的关系。 “那好,我早有此意。咱们边喝茶边聊。”幼仪笑着让道,“我知道汪老板游历过不少地方,能不能给我讲讲遇见的趣事呢?”这是她一直感兴趣的事情,眼下总算是逮住了机会。 “外面的世界是非常精彩,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发生不了的。可即便是如此,四姑娘还是让我感到震惊!不知道折叠床这个点子,四姑娘是如何想出来的?”汪老板话锋一转,眼睛直盯着幼仪。 原来汪老板也是对折叠床感兴趣,不过想来可以理解,商人嘛,都逐利。眼下折叠床的生意好做,她想要分一杯羹也难免。 “因为祖母腰部受伤不良于动,我眼见侍候的人和祖母都非常不舒服,尤其是方便的时候。所以我便冥思苦想,最终憋出这么个点子。不过我的点子很粗浅,可以说只有一个雏形,能演变成今天这样,完全是木匠李心灵手巧的缘故。若是汪老板想要再知道详细的东西,可以去东八里找木匠李。” 幼仪看见她眼中带着一丝失望,又听见她问道:“你脑子里还有其他奇怪的点子吗?比如说,人能不能像鸟一样在天上飞翔?巨大的铁皮也能漂浮在海面上,人还能坐在里面……” 幼仪被她的话震惊到了,觉得她是不是发热把脑子烧糊涂了。这些哪里是什么新点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七十四回 姐妹相称 幼仪听见汪老板的说辞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原本她以为以自己得经历,能想到的事情肯定会超前于旁人,对于稀奇古怪的事情接受能力也强。她相信,世上无奇不有,有些事情甚至是你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可汪老板的话还是深深的让她感觉到震惊,她第一反应是汪老板脑子坏掉了,有病! 汪老板把幼仪的表情看在眼中,脸上明显多了一丝失望和沮丧。幼仪看得清楚,她不知道汪老板在失望什么,又为什么沮丧。可她能判断出来,汪老板很正常,而且很认真! 幼仪想了一下,说道:“汪老板奇思妙想,我自叹不如。虽然我对汪老板说得东西不能完全了解,却能感受到它们的神奇。若是真有如此神器,我们人就能上天下海,无所不能啊。” “你不觉得我说得是疯话?”汪老板闻听追问着。 幼仪笑了,“正是因为汪老板异于常人,故而才能为人所不能为!这些想法初听属实是荒诞不经,让人觉得可笑之极。不过若是细想,却又觉得没什么奇怪。古有名著《山海经》,上面记录了奇奇怪怪的花草野兽,我们十有八九没有见过。上古神话中的神兽、仙人,能腾云驾雾,劈山倒海,呼风唤雨,我们更是闻所未闻。可它们都曾经存在过,是我们人的寿命太短,见识浅薄罢了。” “哦?”汪老板面露喜色,“想不到我竟然在这里遇见个小知音,恐怕你是这里唯一一个能跟我交流的人。我原名叫汪韦汝,你以后就叫我韦汝姐吧。” “韦汝姐是女中豪杰,我只是个足不出户的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怎么敢称你的知音?”幼仪早就有结交之意,眼下听见韦汝的话也面露喜色。 “好!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好歹我也要表示表示。”韦汝从手腕上摘下一个奇怪的手链。 它是黑色的绳,中间穿着一个红色的五角星形状的装饰物。搭眼一瞧再平常不过,还不如街边的小玩意儿抢眼。可当韦汝把这个有些简陋的手链戴在幼仪手腕上时,幼仪立即感觉出异常。 那黑色的绳竟然能自由的伸缩,似乎有很大的弹力,就像是用牛筋做成的。那块五角星的装饰物似玉非玉,又不像翡翠和琥珀,比它们都温润,都纯碎,都柔软。细看它的做工,竟然是立体一次成型,找不到接缝的地方。 “这物件有些特殊,估计世上少有。韦汝姐姐好大方,我一定会好好戴。”幼仪不是矫情的人,她看出韦汝是真心诚意的送礼物给自己,便没有拒绝。 送出去礼物的人,看见收到礼物的人欣然接受珍惜对待,心里自然会很高兴。韦汝看见幼仪如此,不由得点点头,觉得自己果然没看走人。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挺普通,实则却不俗。 “韦汝姐姐,我知道你游历过不少地方,能不能捡有趣新奇的事情给我说一两件?”幼仪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 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可一个女人独自去走南闯北还是一件胆大妄为的事情。 韦汝似乎很愿意跟她说话,两个人竟然聊了一个多时辰。后来是韦汝想到自己铺子里还有事情,这才不依不舍的走了。她告诉幼仪,可以随时去猫耳朵胡同汪家小院找她,欢迎之至。 幼仪听了十分高兴,今个跟她畅聊,幼仪觉得受益匪浅。可是因为老太太卧病在床,幼仪不好出门,所以之后几天没得空出去。 不巧,都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让金府也跟着忙乎起来。 原来,皇上突然下旨要小选,主要是给成年的皇子、世子们选妃子。凡事官居五品以上,家中有年满十五岁女儿尚未婚配,都要送到宫里遴选。若是被撂了牌子放出来,再自行婚嫁。户部正在进行登记造册,虽说金家四姐妹年纪尚小,可宛若却满了十五。利老爷不过七品,却因为有皇上御赐的封号被列入其中。 利姨妈听见这消息高兴地不得了,正发愁没由头拒绝沧州那边得婚事,眼下竟迎刃而解。有什么比奉旨参加小选更重要? 封氏赶忙帮着张罗,订做衣裳、首饰,请宫里面放出来的嬷嬷教授礼仪规矩等等。这次封氏可是大方的很,特意去锦绣坊帮着做衣裳,首饰就用萃华阁的。虽说她手里有韦汝给的银卡,三套衣裳下来还是花了不少银子。可一想到外甥女会成为皇妃、世子妃,她就觉得这钱花得值! 宛柔看见姐姐要进宫参选,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恨自己怎么不再大两岁。 新皇登基之时曾有臣子上奏广选天下贤德之女,以充盈后宫,绵延皇家子嗣。可皇上以为先皇守孝为由拒绝了,这一竿子就支到了三年之后。好不容易小选,可她又没赶上。三年之后她的年纪又大了,肯定有了婆家,好好的飞上枝头的机会泡汤了,怎么不让她捶胸顿足? 小选的日期定在年后三月,期间会进行初步的筛选,身体有残疾,样貌看不过眼的会先被刷下来。小选在宫外进行,有专门的嬷嬷检查,只要不是缺点什么器官,或是实在看不过眼,一般都能过关。 果然,宛若轻松过了小选,已经在户部挂了号,就等着明天三月进宫复选了。都城不少人家有适龄的姑娘,教引嬷嬷一时之间成了香饽饽。封氏打听了几个都被别人家请走了,最后使了大价钱又托了不少人,这才请到以为刚从宫里放出来的黎嬷嬷。 这位黎嬷嬷今年才三十岁左右,长挂脸,高鼻梁,眉眼间带着一股子刻板,不太容易接近的样子。听说她在宫里是侍候太后娘娘的,说详细些,是侍候太后娘娘养得那只波斯猫的。因为那只猫到了年纪,前几日刚死了。太后这才想到她已经过了该放出宫去的年龄,就赏了些金银珠宝放了出来。 那些有姑娘参选的人家,听见消息就找了教习嬷嬷,她被放出宫的时间晚,所以才让封氏捡了个便宜。有些人听说黎嬷嬷曾是太后跟前的人,都十分后悔。 这黎嬷嬷在宫外没什么亲人,出了宫暂时没地方落脚。封氏的邀约刚好让她暂居,她先安顿下来再慢慢置房子。 封氏让人把冬苑简单收拾一下,请黎嬷嬷住了进去。她又给黎嬷嬷说家里姑娘多,希望能一起教习,银子自然会翻倍。黎嬷嬷想着,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反正封氏只说让她们旁听,因此便痛快的答应了。 次日,封氏便把家里所有的姑娘都召到了冬苑。她们一一见过黎嬷嬷,行了简单的拜师礼,打今个儿起算是开始学习宫里正统的礼仪规矩了。 黎嬷嬷知道自己主要是教金府的表小姐,可她搭眼一看,心里却并不看好。她在宫中多年,太知道后宫女人的生存之道了。美貌是第一张王牌,家世是长长久久的保障。若是这两样都平平,那么就要会奉承溜须,抱住某位贵人的大腿,没有皇上眷顾也能平安度日。虽说皇妃和世子妃差了一等,却到底也是皇室的媳妇儿,规矩什么的都差不许多。 可眼前这位宛若姑娘,模样只能算是中等,家世自然是排不上号,再看她慢条斯理不好说话的性子更不是个伶俐的主。这样的人进了皇家,恐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皇妃和世子妃她肯定是捞不着边,若是调教好了,兴许能混个侍仪当当。可这往后的日子嘛……不好说啊。 再瞧余下的金家四姐妹,却是各有千秋。若是再过几年,齐刷刷四个小美人。 黎嬷嬷心里有了算计,暗暗揣度利姨妈和封氏的意思,竟是要豁出银子尽全力想要把宛若推上去。每日里,好吃的,好喝的,不要钱似的往冬苑里面送,见了她更是客套敬重。 况且金府出的银子并不少,黎嬷嬷也就使出些力气来。一来是怕坏了自个的名声往后接不到这样的活计,二来真是看在银子和诚心的份上。 本来宛柔还在反思中不能出屋子,宛若看妹妹可怜便趁机求情。利姨妈也想归拢归拢,磨磨她的性子,就让她跟着众位姐妹一起学习了。宛柔听说黎嬷嬷是宫里放出来的人,又在太后娘娘身边侍候过,学得极其认真,言行举止规矩极了。 黎嬷嬷从立、坐、行、卧教起,要求非常的严格,差个一星半点都不放过。一个动作不合格,会让她们重复做上几十遍,知道她满意为止。 只三天,姐妹们就累得蔫头蔫脑,一个个全然没了当初的兴奋和期盼。倒是玉仪还精神些,咬紧牙关硬撑着,不说一句苦。黎嬷嬷见状暗自点头,到底是嫡出,就是大方受教。 韵仪累得不行,就找机会耍滑头,被黎嬷嬷发现狠狠教训了一顿。黎嬷嬷让她头上顶着一个碗,里面装着多半碗水,走路的时候不允许用手扶,若是水洒出来就呵斥重来。 ☆、第七十五回 激将 接连训练了五天,众姐妹苦不堪言。第六天头上,姐妹们带着一脸倦色又聚在冬苑。黎嬷嬷看看众人,竟笑着说道:“今个儿咱们不练仪态,舒舒服服的坐着听史记。” 玉仪等人闻听面露喜色,一个个找舒服的地方靠坐着,身子尽量放松恨不得瘫在椅子上。黎嬷嬷瞧了她们一眼,并未呵斥阻拦,而是慢条斯理的讲了起来。 “先祖皇帝当政期间,天下初定,虽然八方来朝却难免有心怀异心之人。当时突厥来使说是要表演齐射,先祖皇帝欣然答应。没想到,那个突厥来使是想找机会嘲笑我们大禹。他表演的是走马射花,就是骑着马飞快地转圈,然后射百步以外的花。 他骑着彪悍的野马,绕着小校场飞奔,跑起一溜烟来,看见他把弓拉圆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瞧。可是本来瞄准远处牡丹的他,突然调转马头,弓箭也对准了先祖皇帝和嫔妃们坐得位置。这让众人都大惊失色,可不等有人反应过来,一杆箭已经急速射了过去。 众宫女、太监登时慌乱,有人挡在皇上跟前,有人四下逃窜……唯有良嫔娘娘正襟而坐,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箭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就到了良嫔近前,跟前的嬷嬷吓得惊叫着瘫坐在地上,却见良嫔娘娘仍旧面不改色。 箭贴着她的头皮,从她头上戴着的那朵花的花蕊中间传过去,射到后面的大树干上,深入足有二寸!再瞧良嫔娘娘,她手中端着满杯酒的酒杯,竟然连一滴酒都没洒出来。 那突厥来使见了仰头拍手大笑起来,皇上的脸色十分难看,众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化解。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公然试图杀害嫔妃,若是搁到一般臣子身上,那可是灭九族的罪过。可眼下四方未彻底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战争。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能获得喘息、强大的时间,皇上并不希望发生误会争执。不过,当着满朝文武和其他小国的使臣竟然闹出这么一出,该如何收场呢? 现场沉闷了一阵,倒是良嫔娘娘站起身,端着酒杯笑着说道:‘我常闻突厥多善骑射的勇士,如今看来此言不虚。使臣的表演给我们带来了惊喜,这杯水酒不成敬意,我敬使臣一杯。’说完抿了一口。 据史料记载,良嫔娘娘始终面带微笑,不曾有半点慌乱和惧怕。那突厥使臣不得不折服,赞叹着回道:‘素问大禹女子足不出户,整天只知道相夫教子。如今看见娘娘风采,才知道传言未必是真。娘娘的胆识过人,更是机智聪明真让我大开眼界。’说完才对着先祖皇帝和良嫔娘娘行正礼。 事必,皇上问良嫔面对危险为何如此镇静?良嫔娘娘是这样回答的。”幼仪听得入了神,其他人也都睁大了眼睛,连点心都顾不上吃了。 黎嬷嬷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良嫔娘娘说,‘皇上未动,臣妾若动岂不是坏了规矩?况且大禹的江山是皇上出生入死在马背上打下来的,臣妾身为皇上的嫔妃,虽无福跟随皇上上战场杀敌,却也有一腔热血,也无惧小小突厥的一杆利剑! 我们大禹地处中原,礼仪规矩从古至今沿袭上千年,变更了不少朝代,却让八方小国来朝,令四方异族臣服。懂规矩才能成方圆,武力只能让人屈服,唯有精神信念上的吸引、折服,才能让人心所向。 臣妾乃大禹的嫔妃,自然要拿出架势来。若是在小小突厥使臣面前失仪,岂不是丢了咱们老祖宗的脸面?臣妾就是想用这种态度告诉那些异族番邦,即便是我们大禹的女人,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姐妹们听到这里个个露出敬佩的神色,觉得良嫔娘娘真乃奇女子也!不知道这良嫔娘娘容貌如何,最后是什么结局? “皇上听见这番话不由得点头,想到后宫初设,一切都还没成局势,便命良嫔娘娘协助皇后打理。皇上还让她调教礼仪嬷嬷数人,拨到各个宫中管理宫女、太监。之后有新进宫的小主,也都要去她那里学习规矩。 良嫔娘娘虽然长相排不上最上等,却因为恪守规矩礼仪倍受皇上宠爱。从嫔升到妃,再到贵妃,最后是皇贵妃,成为先祖皇帝时期后宫屹立不倒的女人。如今,宫中沿用的规矩还是那时候传下来的,虽有改动却并不多。 那些世家子弟,打小就会请教养嬷嬷教授宫里面的规矩。她们一年到头,不知道要进宫面圣多少次,绝对不能冲撞宫里面的贵人。眼下我教给众位姑娘的不过是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圣驾面前失仪,轻了是一顿呵斥,重了会丢掉性命还会连累家族。 只是府上跟那些世家不一样,姑娘们也不是打小接受训练,所以若是不想吃这个苦就算了。打明个儿起,我只教导宛若姑娘。”黎嬷嬷话锋一转,才算是说到了今天的重点。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够重,玉仪闻听不由得咬了一下嘴唇。她一向自恃甚高,常常认为自己不输给那些世家小姐。黎嬷嬷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金府连二流世家都算不上,府中的姐妹们似乎没什么机会能见到圣驾,所以学不学这样规矩无所谓。她这般要强的人,岂能轻易放弃? “听嬷嬷一席话,胜过读圣贤书。”玉仪站起来说着,“人们常说世事无常,多学些东西肯定要比不学强,我们愿意学!虽说我们姐妹资质愚钝,好在嬷嬷是高师。往后我们一定不会偷懒,更不会喊苦喊累。只要学得嬷嬷三分本事,以后出去交际也不至于丢嬷嬷的脸。” 这话说得更是巧,表明了决心,又委婉的说出“名师出高徒”的话。若是她们姐妹学不好,黎嬷嬷有甩不掉的责任。 黎嬷嬷盯着玉仪瞧了几眼,笑了,“有大姑娘这些话就好,打今个儿起咱们就正经起来。剩下的几位姑娘没有异议吧?” 额,这才开始要正经八百的训练?前几日都把她们累成狗了,若是再增加强度可怎么了得?众人心中都这样想,却并未有人打退堂鼓。 韵仪一向在心中暗自跟玉仪攀比,又想着压绣仪、幼仪一头,她见玉仪这样说,自然要跟着;绣仪一向没有什么主意,姐妹们做什么她都随着。幼仪倒是无所谓,这几日白天累,吃饭吃的香,睡觉也安稳,倒觉得浑身舒坦多了。权当成是锻炼身体,有益无害。 接下来,黎嬷嬷的训练果然更加严厉起来。众位姑娘从痛苦到接受,最后到游刃有余,让黎嬷嬷不由得暗暗点头。 她们的学习内容从坐卧立行到茶道、插花、服饰首饰搭配,到背诵宫规及一些心照不宣的宫中禁忌……五花八门,无所不包。幼仪每天不仅要学习,还要亲自照顾卧病在床的老太太。老太太见到她辛苦,便每日吩咐小厨房变着法的做好吃的。 幼仪吃得不少,可人没胖身量却蹿了起来。她的眉眼也渐渐长开,露出些少女的苗头,看着比之前更秀气了。玉仪的身材更是变得玲珑有致起来,胸口已经鼓起小小的包来,有了大姑娘的模样。不过才两个多月的学习,宛若身上隐约有了大方的气质,开始从小家碧玉往大家闺秀上转变。 转眼就到了年下,黎嬷嬷没什么亲人,就留在金府过年。老太太不再整日躺在床上,她可以靠坐着了。大年三十的那天,老太太被抬到宁安居去吃团圆饭。吃完饭又聚在一块说笑了一阵,她见天色渐晚便张罗回去。封氏不敢留,怕天黑路不好走,尤其是外面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抬春凳的几个婆子眼神都不好,再摔一跤可就糟了。 “我老婆子不像你们年轻人,玩儿都没精力玩儿。不管什么年节,到了往常睡觉的时辰就犯困。况且有我在你们难免拘束,今个儿过年,怎么乐呵怎么耍。只一点,这屋子里面炕上炕下都是蜡烛、灯火的,要加小心。”老太太走之前还特意叮嘱了封氏几句。 所谓,老不舍心,少不舍力,正是如此吧。 幼仪自然要跟着回去侍候,老太太不依,让她留下跟姐妹们多玩一会儿。可幼仪只坐了一会儿,到底是先告退回去了。她不是小孩子,对过年什么的没多大感觉。反而觉得还不如平日,炮仗从子夜开始就放个不停,搅得人睡不好觉。而且还有守夜的习俗,熬到天亮又要早起。大年初一又要赶早给长辈拜年,这样才能勤劳孝顺这一年,累的人没什么精神。初二有姑爷的人家开始迎贵客了,初五要包饺子,初七吃石磨豆腐,十五元宵节看花灯吃汤圆,一直都是乱哄哄的闹腾。过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个年才算是正式过完。 今年正月十五倒比往年不同,黎嬷嬷说要带着姐妹们去街上赏花灯猜谜,姑娘们听了都期待起来。 虽说姑娘家不能轻易出门以真面目示人,但是一年有两天是破例。一是正月十五赏花灯,二是三月三踏青。 第31节 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封氏早早就备下马车,送姑娘们往最繁华的街道去了。 ☆、第七十六回 元宵节 金府四姐妹和利家两姐妹,往街上一站,齐刷刷六个小美人。虽说容貌、气质略有差别,可凑在一起实在是太抢眼。 临出门前,黎嬷嬷对她们说过,女子出门和抛头露面不是一回事。但凡是大家小姐有教养的姑娘,即便是不遮面也不会被轻慢。因为她们浑身的正气,端庄的样子让那些非分之徒不敢轻举妄动。而那些轻浮的女子,即便是把全身都裹严实,只露出眼睛,也会引得苍蝇过来叮。 姐妹们谨记她的话,言谈举止不敢有半点无状。旁人见她们姐妹旁边簇拥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周身绫罗绸缎的,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寻常人谁敢上前去招惹? 马车到了街头就走不动了,拐到小胡同里等着,姐妹们下车步行过去。从街头望过去,两边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小摊子,中间人头攒动,看不见街尾。 姐妹们难得这样出门来,眼睛都不够使了。街边卖花灯的最多,还有不少卖胭脂水粉、各种首饰的。小孩子手里都拿着小巧的动物花灯,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兴冲冲的挑小玩意儿。 虽然街边小摊贩的东西都是下等货色,可胜在新奇。小姑娘难免会好奇,忍不住过去瞧瞧。 “姑娘们还是别在这里耽搁太多的时间,热闹在街中央呢。”跟来的婆子笑着说道,“白天的时候老奴出来,瞧见街中央搭了个彩棚,听说是锦绣坊有什么活动。” 幼仪这才想起,锦绣坊就在这条街上。自从上次一见,她再没看见韦汝,眼下到了人家铺子附近真该去见见。其他人听见这话也十分雀跃,姐妹们丢开街边的小玩意儿,径直往锦绣坊去了。 可当她们到了锦绣坊附近,看见眼前的情形,却着实吃了一惊。只见锦绣坊门前搭了个彩棚,转圈挂着很多别致的花灯,跟方才在街边看见的迥然是两种档次。花灯下面挂着打着卷系起来的字条,估计是字灯谜之类的。台上铺着大红的长毛地毯,因为花灯都被点燃,亮如白昼一般。 台下正中央放着不少成排的靠椅,上面已经坐了人,还有座位空着。旁边和后面还站着好多人,都翘首往台上瞧着。台上站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穿着墨色的长袍,留着一绺小胡子,一瞧便知道是个外场人。估计不是知宾就是掌柜之类,常年跟人打交道的主。 果然,旁边的百姓都在谈论锦绣坊的事情。幼仪听风知道台上的男人是锦绣坊的掌柜,姓贾,之前是个讨饭的叫花子。关于他的事情也非常有戏剧色彩,说起来还很长。简短截说,贾掌柜本来是做小本生意的,只因儿子患上怪病花光了积蓄。再加上妻子跟人家跑了,他越发无心经营生意。后来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的债,儿子又死了,他的房子、田地都用来抵债便流落街头。有一天,他饿昏在锦绣坊门口,被汪韦茹发现,就吩咐人抬进去又请了大夫。 汪韦茹听说他的遭遇十分同情,又听说他做过生意,就留他下来帮忙。半年前,老掌柜去了南边新开张的分店打理,这个店就交给了他。 “不过是猜灯谜,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等着?那不成还有什么好看的表演不成?”韵仪踮着脚往台上瞧,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一旁站着个穿着干净利落的小媳妇儿,看样子是个爽快人。她看看姐妹几个,笑着说道:“这锦绣坊就是财大气粗,逢年过节就搞什么活动。到了初一、十五还有便宜货甩卖。不过要赶早,不然买不着。上好的锦缎,平常二十文一尺,初一、十五只卖十文钱。” 这还真是财大气粗,总这样不是擎等着赔钱吗?看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她接着说道:“刚开始我们也觉着锦绣坊是在做赔钱的买卖,可时间一长才想明白。人家便宜的布料就那么几十尺,而且有什么卡的便宜的多,平头老百姓捡不到多少便宜。可大老远来了,看见漂亮的花布怎么能空着手回去?女人家见到这样的东西都挪不动脚窝,不多买也要省吃俭用少买些。 尤其是家里稍微宽裕些的,都想着也能有那么一张卡片,平常买就便宜,有活动的时候更省钱。听说要在锦绣坊里花满五百两银子,才有一张锡卡,满一千两是银卡,到了五千两才是金卡。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啊! 而且有卡的人实惠多,就像今天这场面,能坐椅子的都是有卡的人。你们瞧,每张椅子的被面都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位数字,听说是那卡上的后四位。对号入座,一个都错不了。” “谁记得咱们卡上面号码的后四位?”宛柔听见这话赶忙问起来。 旁边的女人见状又细细打量她们几个,小声的嘀咕起来,“有卡还假装什么都不明白,有钱人的脾气还真是奇怪!”说完走开了。 宛柔没功夫搭理她,费劲脑筋想卡上的号码。她对那卡非常感兴趣,还真仔仔细细的反复瞧过。 “我记起来了,就是倒数第三排左边那张椅子。”宛柔本来记不太清,可对照着椅子上面的号码,还真想起来了。 她们走过去,马上就有小伙计迎过来,他笑着说道:“几位姑娘姓金、利吧?我们老板说了,若是金府四姑娘来了就里面请。” “嬷嬷,我跟锦绣坊的汪老板有些交情,你们先坐,我进去打个招呼再出来。”幼仪跟黎嬷嬷告假。 黎嬷嬷自然不能拦着她,让她带上个丫头和一个婆子,这才放她进去了。府中有卧病在床的婆婆,封氏当然不能出来。利姨妈是守寡之人,也不方便露面。姐妹众人都由黎嬷嬷带出来,她必须保证姑娘们毫发无损的回去。 幼仪跟着小伙计进了锦绣坊,直接上三楼去了。上了楼梯径直往最里面走,小伙计停在一间屋子跟前,敲了三下听见里面有人说“进来”,他请幼仪自己进去。 幼仪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的光线有些幽暗,定了一会儿神彩看清楚。屋子里的装饰相当简单,也有些奇怪。 地面铺着一条一条的木地板,西边立着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下面安放着一张小案几,摆着笔墨纸砚等物,地上还放着两个半旧的蒲团,应该有人经常坐在那里看书。 对面墙壁的下半部分竟然被抠出一个四方带穹顶的新式火炉,里面的木头烧的正旺,热气扑面而来。 火炉前面放着一块白色的长毛地毯,韦汝席地而坐,手中端着酒杯,细细闻能听见一股果香。 “你来了,快点过来。”她看见幼仪笑着招手。 幼仪把鞋脱下来,穿着袜子过去,也学着她的样子席地而坐,把宽大的裙摆展开遮住脚绰绰有余。 “韦汝姐姐喝的是什么酒?怎么这样好闻?”幼仪笑着凑过去,看见精致的杯里装着琥珀色的液体,隐约有一股葡萄的味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弹琵琶马上催。”幼仪轻声吟着,“原本我以为葡萄和美酒是两样东西,眼下才知道原来是指用葡萄酿酒。看到这两句诗,我还想后一句挺好,只是这第一句有些拼凑的意思。看来是我见识太过浅薄,真是惭愧至极啊。” 当年幼仪的魂魄被困在安府,愤恨不甘之后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整日游荡无所事事便用看书打发时间。安府是书香世家,祖上出过探花郎,家里有一幢二层小楼,里面放得都是书。从正史到杂谈,从养生到游记,从天文到地理,安家积累了三四代传下来,她看了四十多年只能说是都翻过,对里面的内容略知一二罢了。 她记不得从哪本书上看过这两句诗,只记得上面并无诗人名字和出处,自己觉得不通便丢开了手。今个儿看见韦汝喝得是葡萄酒,这才想起来。 “哦?你读过这样得诗?是谁写得?”韦汝闻听眼睛一亮。 “记不得出处了,书上并没有诗人的名字。”幼仪不懂她为何对这两句诗这样感兴趣,总觉得她身上有故事。 韦汝听了神色黯淡了下去,片刻才轻声说道:“算了,一切随缘吧。” 幼仪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沉默。好在她转眼就笑了,“我自己亲手酿的,你尝尝。”说着给幼仪倒了一杯。 幼仪挺喜欢吃新鲜的葡萄,她抿了一小口,觉得甘中带着微苦,味道还不错。 她又喝了一大口,韦汝见了把放在地毯上的托盘递过去,“吃点零食,慢些喝。虽说酒味不大,后劲却足。” 幼仪这才注意到托盘,花瓣状,里面分出六个小格,分别装着干果、蜜饯和金黄色的长条状食物。她捡起一个放进嘴里,外焦里嫩,细细品味竟是土豆做的。 “蘸着这个吃。”韦汝指着小碟子里红色的酱料说着。 幼仪照着试试,果然味道又不一样了。 ☆、第七十七回 你来自何方 幼仪被汪韦汝特意喊到里面去,喝着韦汝亲手酿制的葡萄酒,吃着那个叫薯条蘸着番茄酱的东西,烤着暖暖乎乎的壁炉坐在软乎乎的地毯上,竟然有种不想动弹昏昏欲睡的感觉。 原来享受不一定是高床暖枕,酒池肉林,把那些恼人的规矩全部抛开,让自己全身心的放轻松,生活就会变得越发美好起来。只不过幼仪心里非常清楚,她跟汪韦汝不同,她的放轻只能是片刻。出了锦绣坊,她还是金府一个小小的庶女,规矩礼仪一大堆。喜欢也好,厌烦也罢,她唯有接受! 正因为如此,她更欣赏韦汝的生活态度,更敬佩韦汝的随心所欲。在这个世界,想做最真实的自己,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她听韦汝说自己酿制葡萄酒的过程,怎么把薯条炸得外焦里嫩,觉得既新奇又有趣。 两个人正聊得兴起,听见下面有人在高声说话,似乎是什么庆典活动开始了。 “咱们到窗口瞧瞧,那里视线好,看得真听得也清楚。”韦汝笑着站起来。 幼仪随着她过去,可以从彩棚透空的上面清晰的看见台上的情形。只见那位贾掌柜手中拿着个喇叭状的薄铁桶,说话带着回音竟洪亮了许多,估计站在最后面的百姓都能听得清楚明白。 幼仪听得清楚,原来是锦绣坊在元宵佳节为了回馈新老顾客,特意准备了一台节目,其中还会有抽奖的环节和活动的环节。节目?应该是唱戏的意思吧?她瞥了韦汝一眼,看见韦汝一副让她瞧好戏的模样。 突然,彩棚的前面拉起了厚厚的红色幔帐。台下的人不知道怎么了?幼仪在上面却看得很真亮。她瞧见台子的两边分别站着个小伙计,只要有人吩咐,便往中间拉幔帐。而台上,此刻正站着几个穿着奇怪的舞姬,她们摆好了造型候着。 大禹是个民风开放,容许各种文化百家争鸣的国家。京、评、黄、越、豫,什么剧种都有人追捧,歌舞、杂耍、相声,更是倍受普通百姓喜欢。只因外男不能随便入宫,所以后宫之中只设了歌舞坊,豢养了一大群歌舞姬,每当有宴席的时候便歌舞升平以助兴。更有绝色歌舞姬被王公贵胄相中,从此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也有些大户人家养歌舞姬、伶人等等,闲暇时喝酒取乐。 而那些身处内宅的当家主母,却对这等狐媚子深恶痛绝。因而,她们女人聚在一起从来都是请戏班子唱戏,鲜少有招歌舞姬表演的,更是觉得表演歌舞的女子不入流是下下等的人。 眼下台上站着十来个女子,她们个个白色长袍从头罩到脚,长长的黑发顺直的披散在脑后,额头上面绑着颜色不同的发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幔帐拉开,众人眼前不由得一亮。没有俗媚,没有妖里妖气,个个都似出水芙蓉,又似空谷幽兰,跟众人印象中的歌舞姬大不相同。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她们的手灵活地飞舞起来,动作整齐划一。随之,空灵优美的歌声飘散开来。韵律很美,细听歌词竟不似往常的诗词,不对仗也不工整,却别有一番滋味。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幼仪细细品味歌词的意境,不觉有些发呆。她觉得满腹都是感动,温暖、力量,还有一丝丝苦涩。她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觉得这首歌唱得就是自己。对于大千世界来说,她就像一颗尘土,微乎其微。她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死而不灭,为何会再次重生,没有经过正常的轮回,她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不死不灭这五十年,她怨过,恨过,不甘过,发疯过,可到最后只能无奈的接受。她从未想过重活一次是值得感恩的事情,今个儿听见的这首歌却让她有了全新的体会。 “妹妹听得好认真,似乎能理解这歌词的含义。”想当初韦汝第一次到金府拜会,幼仪跟众姐妹就在屋子里,可她却并未多注意到幼仪的存在。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姑娘,常年养在深闺,能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随着之后的接触,她却感觉到幼仪的不寻常。幼仪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成熟的灵魂住在稚嫩的身体里,而这个灵魂又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不过,几次试探终究是失望,她只好作罢。找不到同属于一个世界的灵魂,找到个能一起说说话的知心人也好。在这里,她也不至于太寂寞了。 “应该是这歌词写得好,曲子谱得棒。”幼仪闻言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歌词出自哪位之手?好像没有这个词牌子。” “也是我从一本闲书上看来的,作者的名字没有记载。”韦汝回话的功夫,一首歌唱罢,台下的众人纷纷鼓掌。 接下来的节目更奇怪,是三个人表演,说是群口相声又不像。台上摆着软榻、案几,上面摆着茶壶、点心、水果等等。看台上人的穿着,跟台下的百姓无异。 细细看下来,原来是表演一个县官在外面如何风光,在家里却怕媳妇的故事。他们表演的惟妙惟肖,逗趣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让台下的百姓捧腹大笑。 “这叫小品,就是几个人在一起把故事以表演的方式说出来。”韦汝简单介绍着。 “真有趣,是姐姐的主意?”幼仪一边笑一边问着,看见她点头不由得赞叹,“姐姐会经商,会做菜,会酿酒,还会排精彩的节目,不知道还有什么绝活。如此多才多艺,不知道要什么样的人物才能配得上?” “小小年纪思想还挺复杂。不瞒你说,我是没打算嫁人的。”她对幼仪倒是敞开心扉,不隐瞒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幼仪虽然知道她心气必定高,要求也肯定特殊,却没想过她有不嫁人的想法。年轻的时候怎么过都成,可这一年比一年大,若是到了五六十岁身子再不好,身边连个知疼知热的亲人都没有,生活该有多辛苦啊! “若是准确点说,我要嫁的男人不会有!”她接着说,“他要高大有男人味,有责任有担当。他要从一而终,始终把媳妇儿放在第一位。他要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他要……” 幼仪听了直摇头,照这条件,别说是找夫君,就是找媳妇儿都够呛能找到。简直是比三从四德还要苛刻,天底下不会有男人愿意这样。照着这个标准找,可真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忽然,下面传来喧闹的声音。原来是表演节目中间穿插了一次抽奖,念到号码的人会得到锦绣坊送出的贵重礼品一份,而且还可以选择一个喜欢的花灯。不过花灯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拿走,被选中的花灯下面的字条被打开,得奖的人要照着字条上面的要求去做,才能顺利拿走花灯和礼品。 这次中奖的是个小公子,大约十三四的年纪,他选了一个古朴的棱柱形花灯,六面画着不同的山水画。字条被打开,上面写着让选中者赋诗词一首,要跟元宵佳节有关系。 下面立即有人起哄道:“小公子,看你年纪轻轻做诗词怕是难为了。不成我们大伙帮你,到时候礼品分一半就行!” 众人纷纷笑起来,那小公子也笑了,琢磨片刻吟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好诗!”立即有人拍手喊起来,方才起哄的人听了也喊着,“好是好,不过小公子年纪不大怎就有了心上人?还是去年就有了。” 本来就是为了一个乐呵,对于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谁都没往心里去。贾长贵把礼品拿过来,是一匹上好的锦缎,另外又吩咐人把花灯摘了下来。 “安公子的诗果然好,难怪小小年纪就有名气,不愧是出身书香世家。” 幼仪听见这话一皱眉,立即凝神往下瞧。正巧下面的小公子扬了一下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让幼仪忍不住神情一滞。 安家和,这个上辈子跟幼仪纠缠在一起的男人!此时此刻,幼仪再次见到他,竟然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原来年少不更事的他这般阳光、清秀,少了一份世故,一份深沉,一份圆滑。 回想上一世,幼仪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虽然嫁给他做妾室是为了荣华富贵,可说到底,幼仪对他是动了真情的。可就在她死后不久,安家和便又纳了一个新姨娘,接下来的几年,他始终也没消停过。原来,床上那些甜言蜜语,那些你侬我侬,不过是情欲之时随口说说罢了。只有她才当真,所以在死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才会痛苦不堪。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大可不必当真,若是当真,便是输了! ☆、第七十八回 二爷 幼仪再次见到安家和,竟没有想象中的情绪起伏跌宕。她仿佛是在看从大戏中走出来的人物,似乎这个人的一切都跟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关系。她跟安家和同床共枕不到两年,可实际上却足足认识了他五十多年。 眼前的安家和笑得很阳光,很单纯,比成年之后的他少了一分算计,一分功利,一分世故,一分圆滑。他跟普通的贵族子弟一样,对嫡妻敬重,对侍妾宠而不纵,对子女严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慈祥。很难给他定义为坏人,他不过是世俗的一份子罢了。幼仪对他是怀着恨意的,恨他对自己甜言蜜语转身便抛到脑后,恨他在自己死后不久就立即有了新欢。可是这恨似乎没有任何意义,都是因为不爱啊! 人家不爱你,你又如何要求人家会对你真心真意,又如何要求人家对你念念不忘? 被困在安府五十年,幼仪早已经看淡了情爱和仇恨,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位安公子是东街安家的嫡长子,父亲和祖父都是翰林出身,祖父曾官拜一品殿阁大学士。别看这位安公子才十三,却已经是才华横溢名满都城。他题的扇面备受追捧,也有几首绝句流传在坊间。”韦汝是什么人,最善于捕捉人脸上细微的变化。她看见幼仪在听见安公子名字的时候身子往前倾,眼神一敛随即恢复如常,便猜出幼仪跟下面的安公子似乎有些交集 幼仪听了回过神来,淡淡的回道:“安公子仪表堂堂,日后必定是大禹的栋梁之才。” 这话顺着韦汝的话往下说,听不出什么情感的跌宕起伏,似乎就是在谈论眼前这个素未蒙面的人。 不过她无意去深究,知道秘密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况且不说自然是就不能说的理由,何必强人所难呢。 第32节 安家和一身白衣站在台上,虽然身量还没长成,却自有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他温文尔雅的笑着,让小厮把礼物和花灯收下,然后下台去了。 宛柔看见他就坐在前几排,伸着脖子瞧了几眼。不知道他是安府的哪位公子,这安府又有什么来头?听那掌柜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他有些来头。 节目继续进行,是唱歌,可又跟往常见到的唱歌完全不一样。呼啦啦出来一大群人,呈梯形站在台上,她们唱得曲调有差别,可又是同一首歌,配合起来越发的动听。 下面是个传统相声,天桥底下经常能瞧见。不过玉仪等人常年养在深闺,对这种民间的艺术很陌生。听见台上相声艺人说得非常逗趣,她们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旁边站着的百姓里有不少粗人,他们笑起来可就没这么文雅了,捶胸顿足扯着嗓子,还有的人笑得揉肚子,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相对而言,幼仪倒是喜欢之前的歌舞表演,这种逗趣的玩意不合她的口味。 她坐到壁炉前面,一边烤火一边跟韦汝说话。 片刻,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有人在门外回禀道:“老板,有位客人想要见你。” 韦汝闻听一皱眉,平常她都极少见客人,更别说是今晚这样的气氛。店里的伙计都知道她的规矩,难不成是有什么突发的状况? “贾掌柜怎么说?”她询问着。 只听外面的伙计回道:“这位客人是咱们店里的金卡客人,方才抽中了大奖。那位客人不想要礼物,想见上您一面以作交换。贾掌柜不敢定夺,这才让小人上来回禀一声。” 韦汝听了这话想了一下,随即吩咐伙计把人请上来,又让人进来简单收拾一下,掌上亮灯。既然是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没有无缘无故得罪客人的道理。况且锦绣阁开业不到两年,发出去的金卡不过才二十几张,有人愿意提供真实的个人情况,可有人却选择匿名。那些匿名的客人往往不会亲自出面,大都打发仆人前来,提供身量的数据,直接选择最新款。买布料也是几匹几匹搬走,跟不要钱似的。 尤其是锦绣坊提供无偿退换货服务,七天之内,只要没有弄脏、弄坏,客人可以随意调换和退货。有些人便一下子买几件回去,试好了相中了才留下。 每逢年节,韦汝都要亲自准备礼物和卡片,吩咐人送到金卡、银卡和锡卡客人府上,以感谢她们对锦绣坊的支持。还经常会搞一些活动,对持卡的客人进行回馈。目的就是跟她们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牢牢抓住这些大客户。 可这些办法对于那些匿名的客人就不管用了,连人家姓名和府邸都不知道,怎么联络感情?韦汝预感要见自己的客人应该就是其中的一份子,所以才答应下。 幼仪见有客人上楼,肯定要说生意上的事情,便想要回避。 韦汝见状笑着说道:“你才多大点的孩子,自己玩儿自己的吧。”这功夫想起她是个孩子了,忘了是谁觉得她思维敏捷,能接受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有不同于其他人的超前意识。 幼仪听了撅了一下小嘴,听话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有客人来,自然不能没有规矩的席地而坐。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人,打扰了她们的雅兴。 不一会儿,闻听外面有脚步声,听起来不是一两个人的动静。果然,门被推开,小伙计引着三个人进来。正中央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眉入鬓,鼻挺嘴阔,眼神锐利又内敛。他一身玄色的长袍,腰间挂着块翠绿翠绿的玉佩,脚下一双黑色软牛皮的靴 下一双黑色软牛皮的靴子。虽然看不出穿着打扮有多富贵,可周全的气势却逼人。 他身边站着的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俊朗,腰间佩剑,眉眼间透着股杀气,显然不是一般习武健身之人;另一个年纪稍长,白净脸,小眼睛眯缝着略微弓背,嘴角微微上扬,天生一副笑面。 显然,中间的这个男人是中心人物。韦汝迅速打量了三个人几眼,把视线定格在他身上。他同样只扫了一眼幼仪,便把注意力放在韦汝身上。 这个男人不简单!幼仪看见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过,竟然有种被里里外外看个透的感觉。而且她无法从这眼神中感觉到半点情绪的波动,那眼神似深潭,不管你投进去什么都会了无生息的消失。 “请坐。”韦汝笑着说道。 那男人坐下,其他两个人站在他背后。韦汝吩咐人上茶,小伙计把茶水端上来递过去,站在后面白净脸的男人接过去,带着公鸭嗓说道:“不好意思,我们主子不吃外面的东西。” “无妨。”韦汝理解的笑了。这大户人家出门都是自备食物,一来是外面的东西不合胃口,二来是担心卫生,害怕旁人下毒。总之,越是有钱有势的人,就越在细枝末节上讲究。 幼仪也得了一杯茶,她打开茶杯,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似白兰。再看茶杯里的汤水,微黄清亮,里面的茶叶慢慢舒展,缓缓下降,到了茶杯下面根根竖起,赏心悦目让人有品尝的欲望。 喝一口下去,香醇、甘甜稍稍带着苦味,等到咽下去细细回味却又有淡淡的清香在唇齿间回荡。好茶! “外形细扁稍卷曲,状如雀舌披银毫,汤色清澈带杏黄,香气持久似白兰。即便是御用的黄山毛峰也鲜少有这样的品质了,想不到竟然在汪老板这里见到。”那男人从随从手中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是上品。” 韦汝听了回道:“倒不是我这茶叶极品,而是冲泡茶叶的水乃是深山中的泉水。水中自带一股甘甜,为这茶水增味不少。” “好茶需好水,汪老板倒真是个懂茶之人。”他闻言眉头一挑,眼角舒展开来。 “懂茶算不上,只是对入口的东西比较挑剔罢了。”韦汝一向喜欢美食,四处游历每到一处必定寻访当地的名菜、小吃。 她停了一下又说道:“不知道尊驾如何称呼?” “家中排行第二,你就叫我二爷吧。”还真是不露一丝口风,连姓氏都不肯说出来。 韦汝倒是无所谓,反正只是个代号,说话有称呼就成,省得显着没有礼貌。 “我听说二爷指名要见我,不知道有何见教?愿闻其详。” “见教不敢当,只是有些好奇。”二爷又喝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女子经商已属少见,更何况是汪老板这样成功的商人。我一直对汪老板好奇,所以才有今日一见。” “那可让二爷失望了。我不过是普通的小女子,只想有一安身立命之所,能衣食无忧做点想做的事情罢了。”韦汝知道不少人对于她的事情感兴趣,外面的传言更是满天飞。可仅仅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就找上门见面的人,这位二爷还是独一份。能有如此闲情雅致之人,估计是闲钱也少不了,而且是喜欢掌控一切的人。 他们这种人不喜欢猜谜,更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控制欲极强。往往这种人都位高权重,眼下这位二爷怕是不简单! ☆、第七十九回 坏消息 幼仪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听她们说话。听言语,看二爷的举止,便知不是个俗人。他话不多,却句句说到关键处,更善于捕捉对方的细微表情、神态动作,揣测对方的心理活动。而且能够感觉出,他并不是故意这样去做,而是长时间位居高位惯于掌控一切。 韦汝是个崇尚自由,随心所欲惯了的人,岂能喜欢被人掌控的感觉?“二爷可以去楼下欣赏我们锦绣坊精心准备的节目,我自会关照伙计好好侍候。”几句话而已,韦汝便再无他话端茶送客了。 “对二爷说话竟然如此无礼?你好大的胆子!”立在二爷身后的白净脸出声呵斥着。 再看韦汝,竟然没听见一般,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她端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意思很明显——恕不远送! 气得那位脸色涨红,偏生主子没言语,他不敢造次。别看他只是个小小的奴才,却没有谁这般不给脸。他在主子身边鞍前马后尽心尽力的侍候十多年,眼下算得上是主子身边得脸的奴才。往常见惯了达官贵人,谁不是笑脸相迎?不过是个有些银子的小小商贾,也敢在他面前摆架子。即便是他跟韦汝打交道都嫌不够档次,何况是二爷?若是说出名号来,恐怕她会吓死! 只是主子这趟出来万万不能泄露行踪,这口气暂时忍下。 想到这里,他瞥了二爷一眼,看见二爷站起来告辞,竟然没有半点气恼的样子,越发不敢再多言了。虽说他侍候主子时间很长,可从不敢随意揣度主子的心思,也揣度不明白。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却觉得自个主子的心思比海底针还要深。若是一句话没说对,惹恼了主子,到时候可没谁顾忌他一个奴才的脸面。 幼仪看见三个人出去,忍不住说道:“姐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瞧着这位二爷不简单,做生意得罪贵人可不利。” 刚刚走到门外的二爷听得真亮,停住脚步。 “无妨。我做的是正经生意,童叟无欺,不怕有人故意找茬。”韦汝半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况且大禹律法严明,从皇帝到下面的官员都勤政爱民,从不徇私枉法。方才那位二爷一看就是位高权重之人,他眉宇间自带一股正气,还不至于因为跟我一言不合就行卑鄙之事。况且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岂能跟我一介妇孺一般见识?” 听见这话,站在外面的二爷眉梢微微上扬,带着两个随从走了。 幼仪站在窗口往下瞧,看见三个人出了门没到彩棚下面看热闹,而是一径往东边去了。 韦汝见状,笑着点着她的额头道:“鬼机灵,这么小就这么多心眼子,长大了还了得?” “再多的心眼在姐姐跟前都是掖不住的。”幼仪吐了吐舌头,“再说,我还不是害怕姐姐吃亏?”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好意。”韦汝怎会分不出好歹人来。 两个人虽只见过两三面,却并未有陌生感,眼下更似亲姐妹一般亲昵。 门外有幼仪带来的婆子来催,说是黎嬷嬷见时辰不早要带姑娘们回去了,请幼仪下去。韦汝听了赶忙让人装薯条,又拉着幼仪的手说道:“我知道因为你祖母的病,你才没空出来。等你祖母好些,你尽管过来坐。我时常一个人吃些零嘴,再好吃都觉得没意思。” “姐姐这里的小零嘴真好吃,有机会我一定常来。只怕到时候姐姐腻歪,我可是又要吃又要拿的。”幼仪对府里那些甜腻的点心早就吃够了,尤其是翰哥儿喜欢奶制品,金府中最常做的就是掺了大量牛奶的甜品,吃一口就腻歪半天。 “只要你来就管够,薯条、锅巴、盐酥鸡、汉堡、布丁、酒鬼花生……” “得得,再说下去我就挪不动脚窝了。”幼仪恋恋不舍的站起来,“下次再来我一定要事先报备,好让姐姐有时间准备这些吃食。今个儿真要走了,谢谢姐姐的款待。” 韦汝送她到门口,一再叮嘱她有机会要再来。幼仪见姐妹们跟黎嬷嬷都在等,不得不离去了。 姐妹们坐上车,幼仪看见她带上来个食盒,轻笑着说道:“外面的吃食要少吃,尤其是那些街边小吃,看着新奇吃着就平常了。这个季节还好,若是夏季还容易吃坏肚子。” “大姐姐说的极是。”幼仪受教的点点头回着,“本来我还想带回去给祖母、太太、嬷嬷和众位姐妹们尝尝。如今看来,只能我自己慢慢吃了。” 韵仪特别好奇,打开食盒往里面瞧,“闻着挺香,看着还真是新奇。这是什么食材做的?” “薯条,用土豆炸的。”幼仪指着旁边的番茄酱说,“蘸着这个吃才爽口呢。” 韵仪迟疑的拿起一根,小心的蘸了蘸在她看来红乎乎的有些吓人的酱料,迟疑了一下才吃了一小口。绣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见她细细咀嚼慢慢品味,先是满脸的谨慎随后露出笑意来。 “酱汁酸甜适度,里面的薯条外脆内软,口感挺好。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以前没吃过。”韵仪又拿起一根,让绣仪也尝尝看。 看见两个人吃得很香,一旁的玉仪也忍不住探头过来瞧。可方才毕竟说了那样的话,她放不下面子。 幼仪还故意气人,“大姐姐肠胃一直不好,我可不敢让。况且不是什么好东西,上不去台面的小零嘴罢了。” 玉仪听 。” 玉仪听见这话,心底那一丁点想要尝一口的念头登时就没了。她挺了挺腰板,不再去瞧那个食盒,可味道却一个劲往她鼻子里面钻。 “车还走着就吃东西,噎着了怎么办?”她见两姐妹吃得很香,忍不住说着。 韵仪把食盒盖上,还有些意犹未尽,她朝着幼仪笑着说道:“回头四妹妹给我分些,我打发人去取。反正大姐姐不吃,二姐姐又不怎么喜欢。老太太上了年纪,不敢轻易给她吃东西,太太这几日又犯胃酸,吃不得沾酸味的东西。瀚哥儿喜欢甜食,锦哥儿和嬷嬷又能吃多少?” “难得三姐姐喜欢,不用三姐姐打发人去取,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幼仪笑了,她看出韵仪是真喜欢这口味。虽说韵仪心眼多,说话十有八九掺假,可到底还保留着一丝小孩子贪食的天性。见到美食,也不再完全顺着玉仪的喜好,况且眼下幼仪养在老太太身边,将来谁要巴结谁还说不准呢。 说话间,马车到了金府。姐妹们陆续下车,进去先给老太太请安,看见老太太竟然在陆嬷嬷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老太太的腰能吃力吗?”幼仪赶忙过去,扶住老太太另外一只胳膊。 “早就应该下地溜达溜达。”老太太笑了,“李大夫连补药都不开了,怕我补太多又不动,反倒对身子不好。”其实老太太的腰早就好的差不多,只是她不敢轻举妄动。前几日她便试着坐起来,感觉没什么大碍,这才下地溜达了。 玉仪想要上前侍候,却苦于插不上手,只能笑着凑过去说道:“老太太的身子骨一直健壮,虽说摔了一跤,恢复却也比旁人快。人家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没有这一摔,老太太再不肯躺在床上几个月,每天三顿喝那苦水。眼下腰好了,身体受补药调理,其他地方也比之前结实。如今老太太这身子骨,从里到外都要年轻个二十岁。” “这么多姐儿中,你的嘴巴虽说不是最巧,却胜在说话熨烫人心。”虽说老太太把幼仪带在身边教养,可玉仪到底是嫡出,又是个才貌双全的,她心里自然是多了几分喜欢。 封氏那边得了消息,说是姑娘们回来了在老太太这边,又听说老太太满地溜达呢,赶忙把手头上的事情放下赶了过来。她难免要说些担忧之类,让老太太再好好躺躺将养几日的话。 “再躺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子了。”老太太坐在喘口气,因为不敢像寻常人那样把身体的重量放在腿上,走得有些乏累。 大老爷在外书房看书,得了信也赶过来瞧。老太太见儿子、媳妇儿、孙女儿们都这般孝顺,心里十分的高兴。 “瀚哥儿还没回来?这天也不早了,赶紧打发人去接。锦哥儿有些咳嗽,可好些了?”跟前只不见两个孙子,老太太当然要问问。 封氏听了赶忙回道:“我已经打发人去接了,不过几岁的孩子,同窗在一起聚会能有什么乐子?老太太不用惦记,一会儿保准回来了。明个儿一大早,我就让他来给老太太请安。锦哥儿无妨,吃了药睡下了。” “孩子出去半夜,肯定乏困,早上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老太太闻言点点头,见到了睡觉的时辰就让众人各自散去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瀚哥儿果然来请安。老太太见他毫发无损,又问了问昨晚上聚会的事情,这才放下心来。她见瀚哥儿还有些没睡醒的样子,让人抱进去再躺一会儿。 幼仪在老太太这边住,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她已经洗漱完,过来陪老太太用早饭。这边刚刚把饭菜摆上,大老爷跟封氏就又都过来了。 老太太觉得奇怪,这两个人早晨刚刚请过安,怎么又来了?老大爷掏出两三封书信来,说道:“母亲,这是西边大哥打发人送过来的。因为赶上过年,我又见您身子不好,所以才瞒住没说。最上面这封是今个儿早上收到的,我瞧着是不能再瞒着了,所以才过来一趟。母亲念在自己已经有了春秋,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盼着您长命百岁,务必不要激动。” 幼仪闻言一怔,随即想到老太太的姐姐在西边住,跟老太太的感情最好。细算下来,那位姨奶奶应该是六十左右,莫非是得了什么重病要不行了? 果然,老太太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接过书信挨封看,越看脸色越差,看到后面眼圈泛红。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老太太埋怨自己儿子,“你知道我跟你大姨母的感情最好,若是这次她真有个……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心里岂能安稳?赶快收拾行李,给我准备马车,明个儿一大早我就去一趟!” “母亲方才也看见了,西边大哥在心中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急于告诉母亲,怕得就是母亲着急上火。原先在南边老家还好,坐船走个几天就到了。可眼下是在都城,坐马车还要转水路,一晃荡就是十天半个月。偏生我这一阵子衙门里事多,不能一点安排都没有就甩开手走一趟。母亲年事已高,又刚刚摔伤了腰,我怎能放心让母亲独自去?母亲且安心等我三五七日,等我忙完了公事再出发。” “一日都等不得,还等什么三五七日?”老太太自然是不依,“马上准备,我带着四丫头去!” “你们一老一小越发让人不放心了。既然母亲执意前往阻拦不住,只好让母亲先走一步,我随后骑快马追上。”大老爷亲自去安排车马,挑选随从。 封氏也说要跟着去侍候老太太,不过是场面上的应酬罢了。老太太让她安心留下照顾好家里,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便是极大的孝顺了。 那边大老爷去安排,这边幼仪哄着老太太吃饭,“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若是现在就不好好吃东西,可怎么能受得了?到了西边,姨奶奶见到老太太精神不济,心里难免会不舒坦,对于姨奶奶的病没有什么好处。”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吃了些。 第33节 ☆、第八十回 郁表兄 老太太突然要去西边,大老爷阻拦不住只好亲自去准备。封氏这边指挥丫头、婆子收拾行李,陆嬷嬷在一旁帮忙。 幼仪被点名跟着去,心里有些小兴奋。说实在话,她连做鬼都没能在天地间自由自在的飘荡过,真是有些遗憾。眼下能到远在千里的西北边陲,见识一下不同的风景和民俗,她感觉太棒了! 她赶忙打发春花去锦绣坊,问问韦汝去没去过西北边陲,有什么能提点的没有。春花很快就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韦汝的铺子里有事,临时要去西北一趟,目的地就在离惠州一百里的黄县。而且她也是明天一大早出发,正好可以一起同行。 幼仪听了十分高兴,赶忙给老太太报备。老太太知道说道:“多个人作伴总比没有强,况且汪老板走南闯北见识广,这一趟少不得让她多照顾了。” 玉仪她们知道老太太要带幼仪去惠州,都过来相送。玉仪更是以嫡长姐的身份,郑重其事的把幼仪拉到一处,细细的叮嘱起来。 从一路之上的吃、住、行,到增减衣服,遇到陌生人搭话如何应对,到了姨奶奶家里要怎么表现等等。 “老太太身子骨没好利索,这一路肯定辛苦,姐妹几个只有你在身边跟着,只能辛苦侍候了。可四妹妹也才九岁,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不得不不说,玉仪的心思很细,而且确实有嫡长姐的风范。 幼仪把她的话记在心头,点头回道:“大姐姐想得真是周到,我会谨记在心。虽说是我侍候老太太,可说到底还是陆嬷嬷出力最多。陆嬷嬷在老太太身边多年,深知老太太的习惯,我不过是解闷罢了。这次父亲又打发铺子里常年跑外的李伯跟着,还有韦汝姐姐带着锦绣坊的资深买办,估计不会出什么事情。” “你不提我倒不知道如何开口。”玉仪听了接着嘱咐道,“我知道锦绣坊的汪老板是你新结交的朋友,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商人都逐利,而且认识的人也比较杂,她身边的人更是下九流。你不要忘了自己是大家闺秀,凡事多留个心眼,稍微保持一下距离。虽然你还是小姑娘,没那么多禁忌和顾虑,可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好。” “大姐姐的话听着有道理,不过还是要因人而异。咱们家也是经商起家,眼下二叔和三叔还在做生意,即便是父亲也是跟商人打交道的时候多。倘若一概而论,岂不是没有人愿意跟咱们交往了。大姐姐是关心则乱,我明白你的心意。”幼仪拉住她的手,亲昵的回着。 玉仪见状只好无奈地点着她的额头,“老太太总说三妹妹嘴最巧,我说话最熨帖人心。要是我说,四妹妹的嘴巴巧得让人心疼,都舍不得骂一句。你知道姐姐是全心全意为你好就成,万事多加小心。” 大老爷知道韦汝一道走,稍感安慰,不过到底是放心不下。正在他担心、为难的时候,又接到了南边老家的一封信,这让他觉得轻松了不少。 原来是老太太娘家兄长的一个子侄,也要赶去惠州。他知道老太太必然要去,便打发人送信来,说是在忻州汇合。忻州离都城只有两天的路程,刚好忻州有锦绣坊的分店,她们可以稍作休息,然后再一同前往惠州。 大老爷接到这个消息十分的高兴,终于有能托付的爷们一路之上照顾母亲了。他约莫了一下,从南边老家到忻州再去惠州实际上是兜了个圈子,骑快马日夜兼程也需要五六天的光景。为了不舟车劳顿赶路太匆忙,大老爷还是决定让老太太等人明日出发,还可以跟韦汝做个伴。 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便带着幼仪出发。她们跟韦汝的马车在西城门汇合,一前一后往西边去了。因为时间很宽裕,再加上老太太的腰实在不适合过于颠簸,所以马车行的不快。 “我心里着急却也没办法加快速度,不知道会不会耽搁汪老板的正事。”老太太有些抱歉的说着。 金府的马车够大,韦汝便坐了上来,她的马车留给了春花和陆嬷嬷等人。钱买办和金府的李伯则骑着大马一个前面开路,一个在后面压阵,随行的还有金府的家奴,都是跟在大老爷身边行走,身上有些功夫的人。 幼仪年纪还小自然是没有太多的禁忌,即便是韦汝因为常年在外做生意,在这些男人面前半点都不扭捏,再讲究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难免显得太过迂腐小气了。 “若是老太太不嫌弃,就称呼我韦汝好了。我这次去主要是看看几个分铺的情况,另外在惠州会个朋友。我若是晚去几日,让他等等就成了,不妨事。老太太是幼仪的祖母,也是我的祖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在这里没什么亲人,更别说是知疼知热的长辈,每次出门虽然不害怕,心里却也不舒坦。眼下好了,有老太太在一旁教导指点,这一趟惠州肯定会顺顺利利。”韦汝接触最多的就是人,而且像郁老太太这样的人物为多,当然知道如何应酬。这几句话说出来,不仅让老太太心里舒坦,还对她多了几分喜欢。尤其是听见她没什么亲人的话,忍不住怜惜起来。 “韦汝啊,你的家人呢?怎么会剩下你一个?怪可怜见的。”老太太再怎么说都是长辈,而且从幼仪那头论,这声“韦汝”叫的正好,“要是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不用为难。”关于汪老板的身世外面有各种流言,老太太知道。 “有什么为难的,时 “有什么为难的,时间长了提及起来也就不伤心了。本来我跟父母、祖父、祖母一家人生活在离都城五百里之外的蓟县。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有房有地,日子过得殷实充裕。有一天夜里,厨房突然着了大火,把房子全都烧光了,我的父母、祖父、祖母都被烧死。我被婆子救了出来,昏迷了三天三夜才捡回一条命。没了房子,没了亲人,我便在老家奴的帮助下卖了田地,带着银子到都城来了。反正我一个人,到哪里都是家。之前我就听说都城热闹,抱着瞧瞧的念头,没想到这一来竟待到现在。”话虽然这样说,可韦汝的表情还是很难过。 老太太见状叹口气,把她搂在怀里,“好孩子,难为你了!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即便是个爷们儿也怕一蹶不振,何况你一个小姑娘?往后你只管把我当成祖母,常往府里来玩儿。”说完把腕子上的镯子撸下来,非得套在她手腕上不可。 上好的老坑翡翠玉镯,幼仪就没见老太太摘下来过,眼下即便是有银子,买这样的卖相也是不容易了。出手真是大方,不过能用一个翡翠玉镯就跟大名鼎鼎的锦绣坊汪老板攀上关系,估计会有不少人趋之若鹜。老太太虽然到都城才半年的功夫,却深知都城鱼龙混杂,能在都城站稳脚跟不容易,尤其是个孤女。在她看来,韦汝必然有强大的背景做靠山。金府在都城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往后若是办事,没有人脉可不成。金家是皇商,韦汝也是做生意的,正好能搭上线。眼下老太太身边没带许多值钱的物件,不然不止送出一个玉镯了。 幼仪自然是知道老太太心里的想法,也知道韦汝比谁都心明眼亮。若是韦汝不愿意,她也不会挑理埋怨。 “老太太真是偏心,我可是您的亲孙女。您跟韦汝姐姐才见过几次,我们也不过才相好个把月罢了。”她抢着说道,笑盈盈的瞧着韦汝。 言外之意很明显,暗示韦汝不必太顾及自己的情面,若是不想接受老太太的好意可以拒绝。 “人与人相处是讲究缘分的,难得我跟老太太有缘。”韦汝听得明白,却还是笑着说道,“只是这玉镯看着不俗,我可没好东西孝敬老太太了。” 老太太见她如此说又欢天喜地的收下镯子,笑得越发慈祥了,“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跟你亲近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谁贪图什么东西?只要你常来常往,多在我跟前说说话就够了。”幼仪也跟着笑起来,马车里的气氛融洽极了。 一路之上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就到了忻州。老太太的侄孙儿还未到,她们就到锦绣坊的分铺住下。韦汝忙活起来,着人陪着幼仪祖孙在忻州里逛了逛。忻州虽然比不得都城,却也是个热闹繁华之地,想买什么都能买得到。而且忻州有不少特色小吃,既便宜又美味。老太太上了年纪,对这些小吃不感兴趣。韦汝空闲下来,带着幼仪穿大街串小巷,尝遍了忻州的美食。 这天,幼仪又央求韦汝带她去吃猪血糕。两个人不光吃了,还带回来一大包。韦汝拎着袋子扭头跟幼仪说话,不留神撞到一个人身上,站稳才发现猪血糕掉出来弄脏了人家的衣裳。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裳,我赔你一件。”锦绣坊里最不缺的就是衣裳,而且韦汝保证不会比他身上这件便宜。 “算了,无意罢了。”对方是个二十左右岁的男子,长得一脸阳光,说话的动静也挺洪亮。看他的穿着打扮不似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而且风尘仆仆好像赶了很远的路。 看见他态度很好,韦汝越发过意不去,非要他进店挑选一件,价钱不是问题。店里的伙计看见她们站在门口,忙出来说话。听见伙计喊韦汝老板,他眼睛一亮,赶忙问道:“原来姑娘就是锦绣坊的汪老板,郁某眼拙了。郁老太太是我的姑奶奶,我是来找她来人家的。” “呵呵。”听见这话韦汝笑了,“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幼仪妹妹,你怎不认识自己的表兄?”说着把幼仪推到前面来。 幼仪细细的打量眼前的男子,觉得他的眉眼间竟有些像老太太,随即甜甜地喊了一声,“表兄。” 他有些发怔,看着韦汝笑靥如花脸颊微红,倒是一旁的小伙计机灵,说道:“想必这位就是郁公子,我们老板早就吩咐下了,若是郁公子前来就立即回禀。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郁公子给盼来了。” 韦汝笑着请他进去,带着他直接去了后院。老太太见到人非常高兴,忙唤道跟前拉着坐下,“今个儿一大早就有喜鹊跳上枝头叫唤,我约莫是你要来了,这不,你竟真的赶到了。看样子你是见过四丫头和韦汝丫头了,她们姐妹相称,都是你妹妹。”说完又特意给韦汝介绍了一遍。 这郁公子是郁老太太兄长的嫡长孙,名叫郁常存,今年满二十二岁了。去年大考中了武举人,眼下正在家里等着谋个差事。只因闲赋在家无事可做,所以才代替父亲等人去惠州看望重病的大姑奶奶。 老太太见他的衣裳脏了一大片,问起缘由,听罢笑着说道:“这可不是缘分吗?看来若是没有我跟四丫头,你们合该也是要认识的。” 韦汝听见这话倒是一笑了之,倒是幼仪走了心。她知道,这位大表兄命硬,听说之前克死了自己的未婚妻。等到真正成亲娶了媳妇儿,新媳妇儿身体又不好,没过三年就撒手去了,连个后人都没留下。外面都说大表兄克妻,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本来是一表人才,打小开始就没让长辈操心,没曾想在婚事上这样磨牙。 如今老太太有意拉近他跟韦汝的距离,或许是有些想法。只是韦汝没有成亲的打算,而且大表兄是个粗人,也无法理解、适应她细腻、浪漫的生活情调。两个人注定不是一路的,估计连说话都很难说到一块去。倘若韦汝是个没灵魂,没思想的普通女人也就罢了,偏生她主意大,这事没什么戏。 幼仪了解韦汝的性子,她认为老太太是白费力气。虽然郁常存是她的表兄,从血缘上来说近一些,可说句实在话,她觉得郁常存配不上韦汝。这个世上,只有找个气场强大,能驾驭的了韦汝的人,才能让韦汝心甘情愿的变成小女人。 韦汝吩咐伙计拿了几套衣裳来,让郁常存挑了一套换上。她又去安排席面给常存接风洗尘,留下祖孙三人闲话家常。老太太离开南边半年多,对那边的人和事分外惦记。她询问常存,事无巨细。听见他说众人如何如何好,不由得面露欣慰之色。 ☆、第八十一回 有点心思 韦汝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饭菜,四个人吃,六个菜一个汤,米饭和糖饼两种主食,怎么吃都吃不完。 “这些都是姐姐一个人做的?”幼仪知道她会做菜,却不知道她这样麻利。不到半个时辰,竟然变出满满一桌子饭菜,而且色香味俱全,满屋子都是香气,勾得人馋虫都要跑出来了。 老太太见了更是赞不绝口,“没想到韦汝还有这手艺,看看这一桌子菜,大厨也莫过于此了。”好在她没说什么贤妻、宜室宜家之类的话,不然幼仪都会觉得太过露骨了。 四个人落座,韦汝笑着说道:“看着有些排场,可味道不一定对你们的胃口。这里的厨房常给伙计做些随意饭菜,很多东西预备的不全,临时买又来不及。” 老太太已经吃了一口鱼香茄子,赞道:“这道菜咸淡合适是重点,对油量要求也高。若是太咸太油腻,吃不了两口就腻歪了;可要是太清淡就会索然无味。眼前这盘的咸淡刚刚好,香而不腻,里面隐约还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 “老太太好敏锐的嗅觉,这里面有我独家的秘方。”韦汝神秘兮兮地说着,“一般做鱼香茄子都要放虾仁,比较鲜香,缺点是太腻歪人。可这茄子就喜欢沾些腥味才变成鲜,所以不能去掉。我琢磨来琢磨去,试着放过几次不同的调味品,最后才选了这一味。它的味道很特别,一旦遇见茄子和虾仁便发生奇妙的反应。本身的怪味完全不见,完全融入到菜中,还解了菜中的油腻。” “什么调料这样神奇?”老太太细细的看,在自己面前的小盘子里稍微拨弄了一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材料。 韦汝见状笑了,说道:“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茴香根。我用少许的茴香根熬水,做菜的时候稍微加一些。” “原来是熬了水,难怪会找不到什么。真是好巧的心思。”老太太又吃了一口。平日里她很少吃茄子,今个儿是顺口了。 常存是练武之人,喜欢吃肉食。韦汝很贴心地做了红烧肉和粉蒸排骨,南边口味稍重,喜辣,还有一个水煮鱼。她又考虑到老太太和幼仪喜欢清淡,另外做了素炒三丝和凉拌菜心。正中央放着热气腾腾的冬瓜汤,里面放着用精肉汆的小巧的丸子,浓白的汤水上面撒着零星的香菜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红烧肉跟往常吃的口味不一样,是都城的做法?”常存吃了一大碗饭米饭,又让人添了一碗。用红烧肉里面的汤汁和饭,竟比吃肉还要香。 “这不是都城的口味,是韦汝姐姐的独创。”幼仪听见笑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吃这样的红烧肉,不是入口即化的口感,肉的熟度刚刚好,稍微带着嚼劲吃起来很香。而且里面除了肉味,还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应该是豆腐乳。” 幼仪发现韦汝做菜喜欢放各种不同的调味品,用搭配的方式调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韦汝笑着回道:“你就是天生的吃货,只要一闻一尝就能知道里面放了哪些食材。我只在里面放了一点点碾碎的秘制豆腐乳,你便吃出来了。” “姐姐秘制的东西太多了,都是外面吃不到的东西。长期这样吃下来,嘴巴都养叼了。”幼仪笑呵呵的说着。 听见这话韦汝笑而不语,她初到这里,对于这里的食物味道非常不适应。好在她善于厨艺,这里的调味品还算是齐全,而且她善于老菜新做,两年的时间下来竟成了个中能手。 常存只知道好吃,却说不出什么门道来。吃饱了饭,几个人分别回去歇息,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老太太觉得吃的太饱,便在屋子里慢慢溜达起来,幼仪犯困歪在外面的榻上小憩。陆嬷嬷扶着老太太,有一搭无一搭的轻声说话。 “存哥儿是个实诚人,虽然心粗些却是个大气不计较的。尤其是他秉性纯良,对长辈最是孝顺,对平辈和气,对晚辈慈爱,满府上下没有不说他好话的。只是这天下事十有八九美中不足,偏生这孩子在婚姻上不如意。眼下他也二十多了,家都没成怎么能一心一意的去立业?我冷眼瞧着韦汝不错,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缘分。”老太太习惯了有事情跟陆嬷嬷念叨,倒不指望她能有什么好的主意,只是想单纯的倾诉。尤其是人上了年纪,更是喜欢絮叨。况且老太太身边只有陆嬷嬷一个人,幼仪又少不更事。 幼仪躺在榻上正迷迷糊糊,听见这话一下子便清醒了。她没动,假寐着听她们的谈话。 陆嬷嬷一向是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说好话惯了,“韦汝姑娘年纪不小了,即便是在都城那样的大地方也不好找婆家。况且她没有父母双亲,好一些的人家会忌讳。大老爷现如今虽然丁忧在家,却也是正四品的佐领。存哥儿是武举人出身,眼下正在谋职位,最次也是六品的蓝翎侍卫。说句实在话,若不是存哥儿在婚事上多灾多难,恐怕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商贾进郁家门做大奶奶。” 这话倒是属实,郁家祖上便是为官,到了老太太这一辈一共两大股,大老爷从武做到四品的佐领,二老爷从文眼下是正四品的布政使司参政。下面一共四个子侄,除了最小的郁常青还在念书,其他三人都是吃皇粮。常存的事是八九不离十,虽然还未正式上任,却没跑了。 家中的姑奶奶算上老太太一共四个,只有老太太嫁得稍差,夫君又早亡日 得稍差,夫君又早亡日子艰难些。如今她们要去惠州看望的郁大姑奶奶,夫家姓贺,是当地有名的名门望族。祖上曾官拜至正二品的资政大夫,子孙绵密又多有建树,在西北地区颇具影响力。但凡是有州官上任,都要去贺家拜访,得了贺家的支持这个官才能做得舒坦。其他两个姑奶奶嫁得也都是根基深厚的大户人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就是看重中她孤身一人。”老太太的话让幼仪不由得心下一动,往不好的地方想了想。韦汝孤身一人,可家财万贯。倘若真要成了郁家的媳妇儿,还不是把金山银山都搬了过去?难不成老太太是贪图韦汝的银子,想要借此帮扯娘家兄长?在幼仪看来,老太太还不至于这般势利。 “存哥儿八字太硬,韦汝这孩子也是个命硬的。再加上她走南闯北有主见,做那么大的买卖又魄力,这次同行我觉得她又是个会说话的伶俐人。你对存哥儿家的事很清楚,早些年兄长信佛不理家事,嫂子去得早都是侄媳妇儿当家。偏生侄媳妇儿是个拎不清的主,一味怕夫君,在儿媳妇跟前使劲摆架子。 存哥儿的媳妇是个挺文静老实的姑娘,到了家里不足三年便去了。走得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身孕,真是造孽!那孩子若是生下来,现在该会跑了。找个厉害有钱的姑娘,把她压制的死死的,省得她一天到晚的作妖!”说到这里,老太太有些恨恨的样子。 幼仪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存哥儿媳妇的死跟婆婆有关系。这样鸡飞狗跳的家,韦汝更是不可能喜欢。 “你瞧着他们两个对上眼没有?”方才吃了一顿饭,老太太一直暗暗的察言观色。 陆嬷嬷听见这话迟疑了一下,笑着回道:“存哥儿是练武之人,一向粗枝大叶习惯了,更不会什么花前月下怜香惜玉的。况且郁家家教甚严,他一个男人,怎么好意思盯着人家姑娘瞧?老奴见他吃了不少,话倒是没怎么说,眼睛更是只看着饭碗菜盘子了。韦汝姑娘行事大方磊落,第一次见面在一个桌上吃饭也没有半点忸怩。她还笑着让存哥儿喜欢便多吃些,却不过是尽地主本分罢了。老奴觉得即便是眼下没对上,可保不齐这一路之上就谈得来了。毕竟从这里到惠州要半个月的路程,朝夕相对的时间有了,剩下的就看缘分了。存哥儿有男人味,性格又好爽,谁跟他相处下来都会喜欢他。” “你这话说得对又不对。”老太太摇摇头又点点头,“存哥儿是个不会讨女人喜欢的人,却不是死木头疙瘩。他见了心仪女子,也会有表现,只是不明显罢了。我在一旁看得分明,只要韦汝那丫头一说话,他保准低头拼命夹菜吃。这小子打小就这个毛病,一紧张一激动就用吃东西来缓解。他吃得越多,说明他越不对劲!” 老太太打小看着存哥儿长大,对他比对自己孙子还了解。 听见这话陆嬷嬷眼睛一亮,笑着说道:“这么一说八字有了一撇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存哥儿心里有这个意思,就看韦汝了。若是她也有心,我便成人之美顺水推舟;若是无心,我只能惋惜了。” 幼仪躺在榻上听的明白,悬着的心放下来。听老太太的意思,她不会摸不清状况就硬把二人把一起拉。既然是这样,她也就假装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等人从蓟县出发,一路往西行。一路之上,存哥儿在前面探路,每天都要往返一段路程,提前安排好客栈,再回来接老太太等人。到底是从小练武出身,这样奔波丝毫不疲倦,每天都是神采奕奕的。 韦汝常年在外行走,性子又洒脱,最见不得那些肩不能提手不能拿,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之乎者也的说话。她对存哥儿倒是不反感,只是觉得存哥儿挺有意思。明明孔武有力,是个标准的男子汉,可自己一跟他说话,他便有些害羞了。 因为想着老太太身上的伤刚刚好,不能长时间久坐、颠簸,她们走走停停。每天都是午间休息一个时辰,太阳一偏西便住店了。赶上锦绣坊有分店,韦汝还要多停留一天,幼仪闲逛,老太太索性歇一整天。马车上虽然能躺,却不如床舒坦,而且还摇晃的人头晕。 这样走了七八日,她们到了大禹最大的运河。这里有大禹最大的港口,停靠着许多船只,河面上的船更是穿梭如织往来繁忙。岸上的小县城更是繁华热闹,竟不比都城差多少。还有很多都城都没有的新奇玩意儿,让人眼花缭乱。 常存去雇佣船只商量价钱,老太太等人就在县城里逛起来。不愧是港口,东西南北的货物在这里都能找到。还有些异族风情的小零碎,让幼仪爱不释手。 大街之上,时常可见着不同风格服饰的人,偶尔还能看见高鼻梁,眼睛深陷的人种。听着他们用家乡话相互寒暄,幼仪觉得特别有意思。 “好奇怪的发音。”幼仪听见他们买东西讲价,不由得笑着说道。 韦汝见状回道:“也许他们听咱们说话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们杀价的本事可真是高,三言两语就哄得老板低价卖了。” “姐姐听得懂他们的话?”幼仪大感惊讶。 韦汝闻言笑了,“只听得懂一些常用语。因为做生意偶尔跟他们接触过,所以特意学了一阵子。” 幼仪听了赞叹不已,“他们说话就跟舌头用烧火棍烫了卷一样,听着就觉得累的慌,更别说是学了。姐姐做生意真是不容易,什么罪都得遭。” 韦汝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直说幼仪长了一张巧嘴巴,损人都不带脏字的。 旁边那几个买东西的异族人看见幼仪几个对他们品头论足,虽然听不太懂,却觉得保准没有好话。看见幼仪她们笑得开心,他们竟立着眼睛过来,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听不懂看表情和手势很气愤的样子。 还不等 第34节 幼仪她们回话,就见常存骑着马过来。他瞧见眼前的架势,噌的一下从马上跳下来,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样子。韦汝赶忙阻拦,那几个异族人见状丝毫不害怕,有个矮个子一猫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那匕首很是锋利,阳光下一照,闪着刺眼的光芒。 ☆、第八十二回 闹水贼 韦汝看见常存的样子知道要坏事,港口鱼龙混杂,上至富可敌国的商贾,下至贩夫走卒。虽说常存是武举人出身,又有几个略懂拳脚的随从跟着,可毕竟幼仪她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万一被伤到就糟糕了。况且这几个异族的男子长得彪悍,手中有利器,不是好对付的主。 即便是她们占了上风,也怕这几个人伺机报复。在这里,只要有钱就能找到亡命之徒。那些人只认银子不认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别看存哥儿习武,却算不得是江湖中人,对那么下三滥的龌龊手法更是闻所未闻,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看见存哥儿要动手,跟着的几个随从也纷纷上前,那几个异族人见了往一起靠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我跟他们交流一下,别动手!”韦汝劝阻着。 “有什么好交流的?能动手解决的事情尽量别吵吵!”常存相当自然,相当认真的说着。 听见这话,韦汝紧绷着的脸竟然舒展开了。她咯咯的笑着,觉得常存还真是个活宝。 常存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不知所以然的挠挠后脑勺,满脸的莫名其妙还有一丝害羞。本来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缓和了不少,两伙人都面面相觑,心中俱在疑惑,这到底是打,还是打,还是打啊! 韦汝见状走过去,叽里咕噜跟那几个异族人说了起来,不时还往这边比划。再看那几个人,满脸的戒备明显放下来,表情渐渐变得柔和,最后竟友好的朝着幼仪和常存点点头笑了。 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人突然张开胳膊,常存见状握紧了刀柄。却见韦汝也张开双臂,两个人竟互拥了一下。那几个异族人离去,走远了还不忘回头摆手示意。 “韦汝姐姐,你们拥抱是他们那边的礼仪吗?”虽说幼仪连都城都没出过,却看了许多的书,她知道有些异族喜欢拥抱甚至是贴脸,男女之间也以这样的方式表示友好。 “对,他们民风淳朴开放,热情好客。当他们觉得你不友好时,会拔刀相向;可当他们认为你没有敌意时,便会用热情的拥抱表达内心的友好。” 听了她的话幼仪点点头,“幸好老太太在前面的茶楼歇息,不然不被方才剑拔弩张的阵势惊到,也会被姐姐这拥抱吓到。” “千万别让老太太知道,让她老人家担心害怕。”韦汝赶忙说着,“若是老太太在场,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他们吐蕃人最喜欢交朋友,最在乎的是被人瞧不起,这也是方才他们动怒的原因。他们看见咱们朝着他们笑,以为是在嘲笑他们。我解释说是小妹妹喜欢听他们说话的动静,觉得挺有趣想学一两句,他们这才转怒为喜。方才他们主动拥抱,若是我拒绝,这又是不给他们面子,是不想交好的表现。到时候白费口舌,还会再起波澜。” 一旁的常存张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他觉得一个大姑娘当街跟男人抱在一块儿,真是不成体统。可具体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不得不说,韦汝行事落落大方,确实没有任何该被污垢的地方。 而且韦汝光靠三言两语便轻松化解了一场斗殴,还懂得吐蕃的语言和礼仪,真是博学多才让人佩服。他一直觉得用武力解决问题挺有效,而且从武者一向靠实力说话,讲道理什么的是那些穷书生做的事情。如今他却感到语言的力量,有时候竟然比武力更有效。 之前他接触过的姑娘都是大家闺秀,即便是稍微开化些的也不过是敢在外男跟前大大方方说句话罢了,哪里有韦汝半点洒脱不拘小节的模样? 这边她们刚要走,那边老太太打发来的人就来了。原来是老太太在茶楼等的久了,担心她们两个女孩子遇见什么事情。 没想到还真就发生事情了,可谁都不敢对老太太说。幼仪只说是相中些小玩意才耽搁了,常存把船雇好就等在港口,她们汇合之后很快就整装出发了。 幼仪一直想象着坐在船上看风景的情形,可真坐上了船,她却晕得七荤八素连站都站不稳。 “万事都考虑周全,就是没想到这小丫头晕船晕得这样厉害。”老太太见到幼仪脸色苍白,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小圆脸又变成尖尖的,不由得心疼起来。 好在韦汝身上背着晕船药,只是幼仪的症状太严重,稍微有些缓解却还是难受。在河上漂了三四天,幼仪总算是有些适应,如果行的慢能站在船头看看风景了。 “顺流直下该是一件多么爽快的事情,都是因为我才不得不慢行。”她抱歉的说着。 老太太闻听怜惜的说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太多,谁又不曾说什么。之前还不是因为我的腰伤,马车不能快行?况且水上不比旱路,咱们老的老,少的少,又不通水性,若是掉下去就糟糕了。要我说,这样就好!” 船行到利安县附近靠岸停住了,幼仪心中疑惑,常存进了船舱回禀道:“老太太,船家说前面这阵子闹水贼,他们的船只都不敢过去。我们只能上岸等经过的官船,把咱们捎带脚带到惠州。” “这里离惠州只有一天的路程,若是加快些速度,用不了天黑就能到。一般水贼都是晚上出来抢劫,应该不会那么倒霉让咱们碰到。况且我在港口就听说了,官府调了附近的士兵过来,轮流在水上面巡逻。你去跟船家商量商量,咱们再 船家商量商量,咱们再给他加些银子。这一路咱们走了快半个月,再耽搁下去恐怕……”老太太经过风浪,不是无知妇孺。这个时候上岸等官船,那就是碰运气。一则人家官船在办差不方便携带百姓,二则她们这边有两个姑娘,怎么能跟五大三粗的士兵挤在一块?这里山高皇帝远,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恐怕没有人能帮的上忙。 常存也觉得不妥,出去跟船家商量,无奈,船家怎么都不肯去。船家把船停在岸边,打算捎脚返回的客人。旁边也停着一艘船,两个船家少不得闲聊两句。 “前面可去不得,这几日官府派兵围剿那些水贼,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干上一仗。前几日,我有个同乡贪图银子,送客人去惠州。没想到大白天遇见水贼去袭击水师的战船,捎带脚就把他劫了。船上的人一个都没活了,钱财没了,那些水贼还算是有点德行,把尸体装在船上顺水飘下来。好歹留个全尸,被家人认回去入土为安了。只可怜那船上的客人,可能外乡人,一直没有人认领,眼下还放在郊外的义庄里。要是官府不继续管,不出几日就会被扔到乱葬岗去。可叹,好好的出门,却没能回去。他们家里人还在翘首期盼,哪里想到人已经丧命了?” 听见这样的话,船家再不肯往前走,就连常存也打了退堂鼓。前面若真如此凶险,他倒有把握全身而退,却无法护老太太等人周全。老太太也是犹豫不决,再要紧的事也没有保命重要,可人已经到了惠州附近就这么回去属实遗憾。 最后,老太太决定上岸看看情况,若是能找到贺家的熟人传个消息过去就好了。老太太这想法不无可能,贺家在惠州一带可是颇有盛誉,提及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贺家人多在朝廷为官,军队里也有些子孙,遇见个把人不难。 他们几个人上了岸,刚好离岸边不远有个茶摊,有两三个人在里面歇脚喝茶。茶摊的老板听说老太太要到惠州去说道:“老夫人尽可往前走十里地左右,那里镇上的客栈挺干净,住下来等个三五日便能有消息了。” 他似乎知道些最新的消息,老太太忙详细的打听。果然,他说官府的大批战船从这里经过,听说是去围剿躲在无名岛上的水贼。那些水贼已经是强弩之末,仗着无名岛四周暗礁无数地势险要躲在里面不出来。不过官兵已经把无名岛团团围住,估计有个三五日,那些水贼饿得扛不住就会主动投降了。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靠谱呢?这些水贼能在这里横行这么久,应该不仅仅是乌合之众。要是他们在岛上准备了充足的粮食,难不成要这样对峙个一年半载?况且海岛资源丰富,随便就能弄些小鱼小虾吃,没有粮食也能顶到上冬。 不过既然水贼都被困在无名岛,就是说河上面暂时是安全的。这对于她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只要找到肯过河的船只,她们就能平安到达惠州了。 常存过去跟老板攀谈,想让他帮忙找艘船,可以给他些好处费。 “这位小爷,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眼下实在找不到肯过河的船啊。”他摇摇头说着,“官府的战船不够,征用了百姓的船只送补给。打着军民一心的大旗不给工钱,有些养船的人家都报修不出了。不过还是有些人家的船被强征用,你们可以等等看,给他们些银子看看能不能稍你们一程。”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还有回去这条路。 ☆、第八十三回 神人 幼仪她们听说官府已经派出大量的战船把无名岛团团围住,觉得这时候若是顺流而下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可是谁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打起来?况且只要官府一瞧见民船就要征用,所以没有人敢赚这个银子。 老太太在茶棚坐了有半个时辰,没看见任何船只经过,失望的想要去附近的镇上住下。这时候,就见一艘插着大禹旗帜的船驶过来停在岸边,下来几个穿着官差的男人。他们奔着茶棚而来,估计是歇歇脚的。 果然,几个官差来了就要茶,个个焦渴难耐的模样。 “几位官爷是给前方送补给的吧?”老板笑着寒暄起来,“我这是小本生意,全家人都指望这个吃饭。虽然不能白孝敬几位爷,却能让几位爷花一份银子喝个痛快。几位官爷是为了地方百姓出力,我自当也尽尽心。” “要说我们哥几个儿揽得这差事还真是苦逼,两三天就往返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赶上打仗。船上装了不少军需,搬上搬下都是我们哥们出苦力,丢了一星半点儿还得自己掏腰包赔!”其中一个脸上有黑色胎记的男人抱怨的说着。 另外一个矮个子干脆骂骂咧咧起来,看样子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又随时有危险,满腹的牢骚无处发泄。往前方战场运送生活补给,竟然一星半点都不敢贪污,看来管这事的人挺有力度。 听见这话老太太眼睛一亮,她大约知道无名岛在中间的位置,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是要送完直接下到惠州,然后再装上补给从惠州回来。 一旁的常存见状赶忙过去交际,想让他们捎个口信给贺家。那几个人听见他们是惠州贺家的亲戚,登时变得客气起来,谁都知道贺家财大气粗又有些势力,接了这差事保准不会白走一遭。他们满口答应下,还说让常存三日之后再来这里等回信。 常存听见非常高兴,忙去回禀老太太,询问要传些什么话过去。老太太真想跟着他们的船去惠州,可又担心无名岛那边打起来,到时候是有去无回。她活了这么大年纪,都觉得好日子没过几年,何况是幼仪和韦汝两个孩子?况且常存是兄长家里的嫡长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想来想去,老太太还是觉得安全为主,传个话过去就得了。 本来这一路之上,老太太心中百转千回,有不少体己话想要跟自己的姐姐说,不过不适合外人口口相传。她只好简单说了两句,不过是让姐姐保重身体,她有机会就过去惠州见面之类的话。 常存把这些话跟那几个人交待清楚,又封了十两银子给他们。那几个人相互瞧了一眼,满脸堆笑的稍微推辞了一下就收下。 “原来老夫人是贺家老太太的亲妹妹,失敬,失敬!”脸上带黑色胎记的男人似乎是他们之中的小头头,他听见老太太的传话忙过来见礼。 既然是有事相求,况且这里可不是金家的地盘,老太太自然要客套两句。那人越发的诚惶诚恐,拍着胸脯发誓,一定会把这话传到。 这话老太太倒是相信,一则贺家在惠州的势力大,他们心存畏惧不跟不帮这个忙;二则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们办差捞不到银子就怨声载道,眼下有好处了怎么能不心甘情愿的去办?贺家那边肯定也会封赏,这一趟去的值! 他们几个人跟老太太告辞,顺流直下。老太太这边去镇上的客栈住下,只等三天后的回信。 可没曾想,第三天一大早,竟有个二十多岁的后生带着一群家奴找上来,见了老太太就磕头。 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贺老太太打发自己的孙子来了。 “你就是迅哥儿吧?”老太太把人拉起来,拽到跟前细细的瞧,“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我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十年前的事情,眼下你都娶妻生子做父亲了。你祖母怎么打发你来了?要是碰上打仗怎么办?有什么话让旁人带过来也是一样的。” 迅哥儿听了忙笑着回道:“姨奶奶不知道,祖母听见您来了,高兴的病都好了一大半。她心里惦记姨奶奶和弟弟妹妹的安危,非得我过来亲自照看才能放心。祖母说了,让我带着家奴在这里好生侍候姨奶奶,等那边战事有了一定再过去,一切以安全为主!” 一提到贺老太太的病,老太太不由得红了眼圈,“你祖母到底怎么样了?我都到了这里,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姨奶奶别急!祖母的病真是遇见神人了。”存哥儿又笑着说,“头年秋天祖母犯的病,白日还好,一到晚上就咳嗽个不停。看了大夫,吃了药,没想到反而更重了,竟然连躺都躺不下。后来换了好几个大夫,咳嗽倒是好了,却添了出虚汗浑身无力不爱进食的症状。我父亲见了心里着急,四下来打听哪里有好大夫,请了几个都是徒有虚名罢了。过年的时候,祖母的病越发重了,整日里昏睡,清醒的时候很少。父亲见了忙写信给表叔,又着人打听大夫。”说到这里,他满脸戚戚然。 算算日子,那几封书信正是那个时候收到的。看样子是情况非常不好,应该是连后市都准备下了。可病的这样重,怎么突然又好了呢? “姨奶奶不用着急,听我往下说。”迅哥儿又接着说道,“合该着老天爷长眼,父亲有位朋友曾经拜过一位老师,常年行踪不定最善歧黄之术。偏巧,年后途径这里师徒见面。父亲的朋友央求他给瞧瞧,他认为这是天意 瞧瞧,他认为这是天意便过府来。说来也是奇怪,那人把了脉什么都不说,只开了一副药,说是若能安枕便再打发人去请,若是不能找神仙都没用了。当天吃了一副药,晚上就睡安稳了,第二天精神也好了许多。父亲亲自去请他,又开了几副不同的药来,吃下去竟慢慢好转了。他临走的时候说了,祖母毕竟上了年纪,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需要好好静养个三五年,不能生气,不能劳累,不能忧心,不能受凉等等。父亲见祖母好转,就连忙又给表叔送信,估计是姨奶奶已经出来所以没收到。” “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老太太轻声念叨着。 迅哥儿毕竟是本地人,对这里熟门熟路,况且在贺家的地盘上好办事。有他在这里照应,老太太她们的衣食住行都挺方便、舒适。惠州那边隔个两三日就有消息过来,老姐妹二人虽没见面,却告慰了思念之苦。 很快,惠州的消息断了。迅哥儿打听回来说是无名岛那边打起来了,眼下水师营这边正发起攻击,水贼拼死抵抗,战况非常激烈。 老太太听了有些忧虑,常存倒是摩拳擦掌,遗憾自己不能亲自上阵杀敌。迅哥儿每日早早就出去,说是打探消息,实则跑到临县赌坊去了。他们住下的这个小镇,不比村庄大多少,只有一家客栈,几户用自己临街房子做小本生意的,什么娱乐场所都没有。迅哥儿在家里享乐惯了,眼下清汤寡水的过日子还真是憋得慌。 他这趟出来是奉了祖母的吩咐,来照顾姨奶奶,护表弟、表妹周全。若是让他父亲知道赌博的事情,估计要把他的腿打折。所以,他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姓名,吩咐跟着的小厮也不能说走了嘴。赌坊里面都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赌徒,况且又不知道他是贺家少爷,只瞧着他像有钱人家的败家子,就合伙坑人。 迅哥儿去了几次,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还当了身上值钱的物件。人家都说赌钱的人输红了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竟借了地下钱庄的银子,写下字据画了手印。等到人家追着要银子傻了眼,躲在客栈里不敢露面。那些人找到客栈来,闹出不小的动静,在楼下踹椅子翻桌子,老板吓得不敢隐瞒。 这下事情败露了,老太太也得了风声,心里埋怨自己这个外孙子不学好,又得把事情给解决了。 “明明是二百两,怎么三天的功夫就成了一千两?”老太太原想把银子换上,就当丢了。可一千两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她这趟来也没带那么多银子啊。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个时候再把贺家的名号亮出来,一来是不一定管用,二来是丢不起这个人!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们为了银子连命都不要,而且光棍居多,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实在不行就跑路,谁能把他怎么样?越是这样穷的生疼又没有顾忌的人,越是不能轻易招惹。 他们见迅哥儿被拿捏住,老太太她们又是老幼妇孺,唯一的常存还是个愣头青,便越发的蛮横起来。 常存见状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若不是老太太在场,他的拳头早就上去了。迅哥儿带来几个壮汉,再加上他们带来的人手,收拾几个无赖还不在话下。即便是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有把握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第八十四回 解决 迅哥儿见来了一群人上门讨债,个个满脸横肉,手中都带着家伙。在多年不见得姨奶奶跟前闹这么一出,他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又不想把事情搞大被父亲知晓。老太太自然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况且现在是多事之秋,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看了看借据,对领头的人说道:“我孙子借了贵庄的银子,这个账我认!不过凡事都要有个商量,你们这样咋咋呼呼,把人家店里的客人都吓到了。我们又有女眷,被惊到了可不能轻易了事。我看你是这里面管事的,不妨跟我去楼上说话。” 老太太可是架势十足,别看头发已经花白,面对他们这些地痞无赖却是半点不慌张。她心里有底,再怎么都不会吃亏,只不过是磕碜好看的事。 那管事的人听见这番话,再瞧老太太的气势,语气稍微软了些,“老夫人是明白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自然,我说了,没有人想要赖账!”老太太把他请到楼上房间,迅哥儿和常存相陪。幼仪和韦汝两个人在另外的房间,老太太让人陪着不许她们出来。剩下的小厮、随从留在楼下跟那伙人大眼瞪小眼,只等着上面的消息。 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迅哥儿和常存分立左右。那迅哥儿因为惹了事端,站得规矩溜直,常存在姑母跟前也是不敢逾越。老太太并不着急说话,而是端起茶杯慢慢的用茶盖抚着飘在上面的茶叶。 乡村小镇,几遍是用最好的茶叶,也不及之前享用的茶叶整齐味道好。她把茶杯放到嘴边,眉头微皱了一下,终究是没喝下去。 那无赖头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他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到底是有些不敢太造次。 “我孙子欠了你银子,不假!可这短短三天的功夫,就从二百两变成一千两,有些说不过去吧。”老太太缓缓放下茶杯,慢声细语的开口了。 “老夫人,我们这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不欺不诈!”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着又多了几分市井狡诈,“我们虽然是地下钱庄,却是童叟无欺啊。我瞧着老夫人不是缺银子的主,还是花钱买个清净,免得哄哄扬扬闹得远近皆知。”他倒是听出老太太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可迅哥儿的口音却熟悉,他有些拿不准这祖孙几人的来历,所以话里话外带着试探。 这人倒是有些心称,这就好办,比遇见二愣子要强得多。有心机才好,最起码能听得懂她说得话! “我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老太太听见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是从外地来走亲戚的,偏生赶上惠州那边行不通。亲戚家里惦记,就打发了晚辈来侍候使唤,就是我这不成器的外甥孙子。眼下不在惠州,他老子不在跟前,不然也不用我因为这千把两银子废话!正如你所言,为了银子丢了脸面不值得,所以也不需要报什么名号吓唬人。既然我这外甥孙子承认借了银子,我还!”说完瞥了迅哥儿一眼。 迅哥儿赶忙往后缩了一下,垂下头有些讪讪的。 “老夫人真是爽利人,那小人就多谢了。”他听出来了,借钱的公子是惠州大户人家的,估计是害怕家里长辈苛责才不敢报真实的名号,什么黄公子纯是糊弄人的。惠州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没多少,随便拎出一家都不是他们这种人能招惹起的。这是赶上惠州跟这里断了消息,不然这事可不能这样轻而易举的了解。他想到这里态度又卑躬了几分,想要说点奉承话又不敢随意开口了。 “不过……”老太太话锋一转,说了一半停下把茶杯端起来。她似乎是忘记了这茶叶的劣质,到了嘴边闻见味道才嫌弃的再次放下。 “我这外甥孙子家里也有几家当铺和钱庄,给族里不成器的子孙找个事干,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老太太的话让他心下一惊,他是个聪明人,在心里稍微想了一下不由得惊出一身的冷汗。家在惠州,有当铺和钱庄,而且人家似乎不把这当成什么了不得的生意,除了贺家还有谁? 他抬眼狠狠瞧了迅哥儿几眼,心里合计着他的身份。若是贺府旁系洱海好办些,假若是嫡派子孙……他不敢往下面想,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沁出来的汗珠。 第35节 “一千两我没有,这话已经说过一遍了。”老太太冷眼看了他一下,“二百两,三天,我给你五十两的利息!” “这也太少了!”他听了差点跳起来,一千两缩水到五十两,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干这行好几年,也碰到过不想给利息的,可他们赚的就是这个钱有的是办法,到最后都乖乖掏了。偶尔碰到硬茬少给点,也差不了这么多啊! 老太太看见他的样子满脸淡然,把手上镶着祖母绿宝石戒指摘下来,又让陆嬷嬷拿来一包银子,一共是二百五十两。 “你有两个选择,把银子拿走借据留下,或者把这个戒指拿走,它不值一千也值八百。”老太太让陆嬷嬷把两样东西放在托盘里,端到他跟前任他选择。 那戒指正中央是一块绿得快滴出水来的祖母绿,看着品相极好,肯定值钱。他伸出手去要拿,刚刚到近前就听见老太太又说道:“这戒指不是一般首饰,估计在小地方没有人敢收。若是你想换成银子,怕还是要到惠州去才成!” 听见这话,他的手缩了回去。换不成银子等于废铁,可要是到惠州去换,这不 要是到惠州去换,这不是跑到人家家门口去了吗?若那小子真是贺家嫡派的子孙,他还能有好果子吃?虽然银子好好东西,可是也要有命花才好!犹豫了一阵,他伸手去拿银子,笑吟吟地说道:“老太太这戒指一看就是随身之物,小人不敢拿!小人把这银子收下,借据一会儿就着人送上来。只是小人收下有一帮兄弟,上面还有大哥要交待,这点银子显然不够。小人留个地址给老夫人,若是老夫人可怜小人,到了惠州再打发人送点过来。就当是赏给我们这些人吃饭的,多少都欢喜!” 这话说得实在是让人心里舒坦,老太太不由得多瞧了他几眼,虽说身在下九流相貌猥琐了些,却是个不贪心眼光长远能想明白的人。老太太点点头,眉间舒展开,“就凭你这席话,我一定不会让你难做。你放心去吧,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眼下他已经基本上认定迅哥儿就是贺家的嫡系子孙,能全身而退就已经很好了,他哪能指望还有好处?话是这样说好听,他心底可不敢真这样想。 他拿走了银子,不一会儿又把借据亲自送了上来。迅哥儿确认无误,直接撕烂烧掉。看着他带着人走了,迅哥儿忍不住狠狠呸了一口,道:“这个下三滥的东西,等小爷回了惠州才让你知道厉害!留下地址正好拿人!” 迅哥儿打小就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哪里受过这个气?眼下虎落平阳,只能暂时忍下一口气了,可心里却发狠等回去之后要置那些人于死地! “还不知道悔改,小心我告诉你老子!”老太太闻听喝道,“你自己惹了祸端,还反过来埋怨旁人。都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你自己有错在先。我已经答应了他们不再追究,你也撩开手。不然把事情闹大,还怎么捂得住?” 迅哥儿最怕他老子,听见姨奶奶这番话赶忙唯唯诺诺的答应下,不敢再有什么造次的想法。 “姨奶奶教训的是,是孙子的不对,让姨奶奶操心了!我一定接受教训痛改前非,以后再不去那腌臜地方,免得着了这起无赖的道。姨奶奶到底是见识多,三言两语便把他们震慑住。若是换成我自己,没有一千两银子怎么能解决?”迅哥儿嘴巴最巧,不然也不会哄得自己祖母滴溜溜转。偏生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这个,看见他讨好卖乖的模样,老太太也不能板着脸了。另一则,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孙子,管教起来得留些余地。 家族想要兴盛繁荣,子孙后代要能守住祖辈辛苦打下的基业。败家无非是好色、贪酒、赌钱,这迅哥儿不仅赌钱还敢借印子钱,正是败家的征兆。 老太太不便多言,却想着日后见了自己姐姐提醒一二。她知道姐姐的性子,打小就杀伐决断,姐妹之中最是铁腕。眼下上了年纪又一直病着,竟让子孙浪荡至此。 这边刚刚把事情解决完,那边就传来大捷的好消息。无名岛被一举攻破,岛上的水贼死的死,被俘的俘,水师营大获全胜。镇上的百姓奔走相告,敲锣打鼓放鞭炮庆贺。闹腾了一年多的水贼终于被歼灭,可算能过消停日子了。往后再在河上行走,再不用害怕被劫财害命了。 贺家那边也得了消息,立即打发人雇了一艘大船来接老太太等人。老太太自然是欣喜万分,迅哥儿能马上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很高兴。 ☆、第八十六回 装病 贺家雇了一条大船,贺老太太跟前的程嬷嬷随了来。这程嬷嬷不是旁人,是贺老太太打娘家带过来的陪房,跟陆嬷嬷也是老熟人。程嬷嬷见了老太太又是磕头又是抹眼泪,先是请安又说起自己主子心中的惦记、盼望,有些颠三倒四却足见情真意切。 老太太她们着急走,众人一起收拾行李,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在河上了。因为幼仪晕船,虽然一路之上适应了些,却还是不敢快行。她们紧走慢走,天黑之前还是没有到惠州。船家跟迅哥儿请示,要不要在河上休息一晚上再走。前面有一段暗礁地带,今个晚上又是阴天连月亮都没有,唯恐有危险。 迅哥儿又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听了再心切也不敢冒行,吩咐船家找地方靠岸。他们的船刚刚停稳,幼仪觉得舒坦些,她忍不住揭开船舱的帘子往外面瞧。只见岸上到处乌漆墨黑,远处的河面上倒是有几星渔火在闪烁,隐约还有时断时续的琴声传过来。怎么回事?她疑惑地瞧着,听见老太太招呼她过去。 “姑娘家到了外面要少看,少说,少问。”老太太没有责备的意思,扭头跟陆嬷嬷说,脸上带着隐晦的神情,“别说是她们小姑娘不懂,就是我年轻的时候都没听说过。后来她祖父去了,我独自一个人撑起门面,万事慢慢经历起来,这才知道天底下的姑娘们还有这样一种。” “说起来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还有些是人牙子打小拐了来,个个苦命赛黄连。”陆嬷嬷听了一边感叹一边回着。 幼仪一下子就明白了,估计河上点着灯笼的是花船。虽说她活了两辈子,可大半时间都被拘在高门大院中出不来,更没这么近接触过那些风尘女子。出嫁之后,偶尔听说哪家的老爷、少爷把个风尘女子弄回府做妾室,搅得内宅不宁。 毕竟跟前有姑娘在,她们不再多言,话题扯到惠州的风土人情上。幼仪跟韦汝回了房间,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眼见到了休息的时辰就听闻外面有动静。 春花出去瞧了瞧,回来说是有官府的船在巡逻,看见他们的船靠岸停着便循例过来问问。那小头目听说船上是贺家的亲戚,又有迅哥儿出面,就不敢随意上船检查。他们只是询问了几句,又嘱咐了些要紧事便走开了。 幼仪不知道他们交代了什么,只是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老太太特意打发人来告诉,让她们别随意在船上走动,赶紧熄灯睡觉。倘若听见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出来!外面甲板上,不时就有轻轻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人在不停地巡视。 老太太和韦汝带过来三四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迅哥儿又带过来七八个人手,这次程嬷嬷前来也跟过来些家丁。这些人分成三班,拿着棍棒武器,轮流在船上来回巡视。 看这阵势似乎是在防范什么,莫非是有漏网的水贼?幼仪心中生疑,偷偷揭开帘子往外面瞧。只见远处的花船不见了,似乎有两艘更大的船在河面上来回巡逻着。船上面亮着灯笼火把,把水面映得通红,隐约看见有官兵在上面结队的走。 韦汝也瞧见了,她把幼仪拽过去,“快点睡,什么事都不会有。肯定是他们官兵在清理战场,或者是在打捞掉进河里的武器。” “嗯。”幼仪知道她比自己还明白,也不点破。两个人挨着躺下,没什么兴致聊天。可能是在河上飘荡了一天,幼仪很快就迷糊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窸窣的声音惊醒。难不成是有老鼠?她最怕那种毛乎乎贼眉鼠眼的东西,一想到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登时睡意全无坐起来,可还不等她看清楚四周的情况,一个黑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过来。 她想要惊呼,却感觉脖颈一片冰凉,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来,“别喊!不然要她的命!” 这时幼仪才发现,这句话是对一旁的韦汝说得。韦汝也被惊醒了,她看着架在幼仪脖子上的匕首,不敢轻举妄动。 房间里没有点灯,幼仪稍微适应了一下,很快就看清楚了一切。拿匕首的是个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烂,细看露出来的皮肤上面还带着伤痕。他恶狠狠的低声威胁道:“我就是想借你们的船到惠州去,不想伤害你们的性命!” 估计是漏网的水贼,被官兵追得无路可逃看见她们的船便摸了上来。惠州四通八达,到了那里就容易脱身多了。幼仪听闻那些水贼无恶不作,倘若让他逃走,不知道以后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图财害命。可眼下脖子上面横着明晃晃的尖刀,饶是她有多少想法都不敢轻举妄动。 “英雄别激动,我们都是无知妇孺。”韦汝赶忙低声呼着,“我妹妹年纪小,胆子也小,她会吓坏的!” 那水贼摸着黑进来,原本是想要先找些吃的再做打算。没曾想竟然把人惊醒,原本也是吓出一身的冷汗,眼下见到是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心下安稳了几分。又听见韦汝这般说,手腕上的劲轻了些。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妹妹。你现在去找一些吃的过来,千万不要妄想喊人。只要我听见半点不对劲的地方,这刀子就会进去你妹妹脖子里。到时候她死了,就是你害的!”他恶狠狠的说着。 韦汝听了赶忙说道:“我妹妹太小,我留下做你的人质,让她出去找吃的。” “别给我讲条件!再废话 别给我讲条件!再废话我直接杀了你们姐妹,反正你们也逮不住我!”水贼不同意,他觉得幼仪太小,出去肯定会露出马脚。虽然只有短短一个照面,只言片语,他就看出韦汝十分在意这个妹妹。把这个小丫头捏在手里,相对会更安全些。 韦汝知道他已经穷途末路,这个时候极容易狗急跳墙,不能惹怒他。韦汝赶忙答应,再三保证一定不会让任何人看出马脚,叮嘱他千万不要伤害幼仪。韦汝还告诉他,她们都是惠州贺家的亲戚,保证不会有官兵上船搜查,他只要待在船舱里别出声,一定能平安到达惠州。 听见这话那水贼眼睛亮了,他在水里游了好久,看见几只花船想要爬上去,可偏生有官兵在上面搜捕。他只好再往前面游,幸好看见这只船,虽说有家丁模样的人来回走动,却还挡不住他敏捷的身形。他已经被追得穷途末路,眼下不敢想太长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可他心底总是想要活命,听见韦汝的话似乎看见了生机,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韦汝见状暗暗略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他还想要逃,就不会轻易伤及性命。她见暂时稳住了水贼,便出去找吃的。天还没有大亮,老太太那边没有动静,显然是没有醒。她刚想要往下面的小厨房去,就见常存迎面走了过来。 “怎么起这么早?”他没怎么睡觉,一直在巡视,“没什么事,你安心回去睡吧。” 还不等韦汝说话,就听见房间里有明显的响动。韦汝连忙笑着说道:“幼仪妹妹晕船,昨天一整日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子饿得睡不着,正在里面撅嘴呢。我出来给她找点吃食,免得吵着我不能睡觉。” “原来如此。那丫头十足一个小小的吃货!你等着,我去拿!”说完,常存扭身去了。 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里面装了不少吃食,“你也垫补些。” 韦汝答应下,端着托盘回了房间,一闪身进去就赶紧关门。常存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好意思往闺房里面窥探,立即扭身走了。韦汝关上门,瞧见水贼正躲在门口细细的听着。他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无,又等了片刻才松了一口气。 “你先吃一口!”这水贼倒是老谋深算,他怕食物里面有药,让韦汝先吃一口。他又观察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让韦汝把饭菜拿过来喂自己。 他可能是饿坏了,风卷残云,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所有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外面的天渐渐亮了,隐约听见有人活动的动静,房间里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一会儿要是有人过来询问你们姐妹为什么不出去,你们怎么回应?”水贼阴森森的问着。 不等韦汝回答,幼仪就怯生生地回道:“我晕船,一直不出房间躺着。祖母她们都知晓,没有人会起疑。”这倒是实话,在河上的那段日子,她很少出去活动。老太太见她实在难受,便命她老实歇着,不用像在府中那般晨昏省定。 晕船的话方才韦汝倒是也说过,水贼听了不疑有他,又警告了韦汝几句。无非是拿幼仪的性命要挟,让她千万别说出去。 韦汝听了顺从的点点头,先去老太太那边瞧了一眼,说幼仪晕船严重正在躺着,她亲自护理不用丫头们上手。老太太似乎在忧心其他事情,听见有她亲自照顾幼仪自然是放心。 韦汝回了房间,需要什么就让丫头送到门口,除了她旁人都不让进去。她只说幼仪头晕,看见人多在眼前晃悠难受,旁人都没有起疑。一转眼,到了晌午传饭的时候,一切都风平浪静。 ☆、第八十六回 靠岸 幼仪假装晕船,韦汝侍候,两个人跟水贼待在房间里半日竟无人知晓。这眼瞅着就要到晌午,到了该吃饭的时辰。可眼前水贼的饭量明显比她们两个人的加在一块还要大,一会儿传饭的时候怎么说?况且幼仪“晕船”食欲应该不振,不可能叫一大堆吃食进来,不然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很显然,水贼也顾虑到了这一点,“按照平常的饭菜量叫,免得让人起疑!” “即便是往日的饭菜量,估计也不够英雄一个人填饱肚子。”韦汝听了说着,“不过我自有办法弄些扛饿的吃食,还请英雄先垫垫肚子,稍等片刻方可。” “你可别想要耍花招,只要一上岸,我就悄悄走人。不然即便是侥幸让你们姐妹活命,跟我这样个粗人在房间里待一整天的名声也会累及你们姐妹的清誉。我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大户人家,最在乎名声。将来因为这个找不到好婆家,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别看这水贼是个粗人,倒是心思细腻。 韦汝听见这话赶忙赞同的点点头,“英雄所言极是,别说是被旁人知道胡言乱语,就是被祖母知晓也会厌弃我们姐妹。我见英雄虽然一时虎落平阳,却不想为难我们姐妹,是真君子。我们姐妹只求平安,这眼瞅着就到惠州,上了岸各自走开,日后再无相见之日。” 水贼闻听也点点头,这半日与她们姐妹相处,他自认能拿捏的住她们。一个年幼不堪为忧,另一个明白轻重缓急,她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照着自己的吩咐行事,看样子能平安到达惠州脱身! 韦汝先是吩咐丫头端饭菜来,四菜一汤,两碗米饭再加上四个小巧玲珑的花卷。不一会儿,水贼便风卷残云一般把所有的吃食都装进肚子里,还勉强闹了个半饱。他心中不由得感叹,这大家闺秀难怪一个个都弱不禁风,吃的这么少怎么能有力气? 幼仪跟韦汝半点没沾着,心里也在感叹,这水贼难怪能冲出重围,吃的这么多自然就有力气了。 韦汝把盘子碗放在托盘上,端到门口故意板着脸说道:“幼仪妹妹晕船胃口不好,看见这油油腻腻的东西自然是没有食欲。连带着我都懒得吃,全都倒进河里喂了鱼虾王八。” 那水贼听见这话想要发火又按耐住,人家又不是故意骂他,只是这样说辞更合理些。幼仪只在心里偷笑,她知道韦汝的性子,岂能让人家拿捏住?还有半日才能到惠州,这水贼怕是没多少好日子了。她尽管放心得躺着,本来晕乎乎心情郁闷,这会子天上掉下来个水贼给她解闷了。 水贼此刻还不知道眼前小姑娘心中的想法,不然肯定会气得头顶冒烟。被个黄毛丫头这般小看,他这个水贼头目算是威风扫地了。 原来这水贼是二当家,以心狠手辣武艺高强著称。他眼见昔日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又见官兵大批的涌上岛便知道大势已去。他仗着水性好,跳下河潜了一段,到了无人的地方才敢露头往岸边游。误打误撞遇见幼仪她们的船,这才爬上来有了现在的场景。 他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只听见韦汝说要亲自下厨露一手,让丫头看看厨房有没有新鲜的扇贝、蚶子之类的海鲜。他常年住在岛上,对海鲜之类的吃食早就吃够了,提起来没有半点新鲜感。不过眼下为的是吃饱肚子,还有力气逃命,也顾不上挑拣了。 韦汝去了厨房,请厨子帮忙清洗了一些大扇贝,又亲自动手把十来条大鱿鱼改刀成片状,肉厚的地方用刀子划几下。新鲜的手掌大的虾子洗净去掉虾线,用竹签串成一串,另外又弄了些螃蟹。 把炉箅子放进水中反复清洗,然后放在炭火盆上烤着。韦汝又拿来没用过的大号毛笔,蘸了油刷在上面,立即就有香气飘散开来。她先放了几个扇贝和成串的虾子,看见扇贝的壳慢慢打开,便把事先调好的带粉条的蒜汁倒在上面。虾子来回翻转,在上面刷两遍油,再刷上些兑好的酱汁,最后撒上些辣椒末。 整个厨房都是食物发出的诱人的香气,把常存和迅哥儿都引了过来。他们昨天晚上一夜没怎么合眼,神经紧绷了一晚上,眼下最算是平安无事眼瞅就要到地方了。 “我吃了这么多年的海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做法。”迅哥儿人生有几大爱好,赌钱、女人和美食。他每到一处,必然要吃当地的美食。而且惠州靠近海河交界处,海鲜、河鲜的种类很多,惠州人也最擅长做鱼虾。他敢说自己吃过所有的海鲜、河鲜,吃过各种做法的海鲜和河鲜。可今天看见韦汝的做法,却觉得新奇又惊讶。 韦汝听见笑了,吩咐人找些炭盆和炉箅子来,“其实很简单,穷人家里没锅子,或是在野外不方便,随便生一堆火,把食物放在上面烤就成了。你们要是喜欢也试试,一边动手烤一边吃,味道鲜美别有一番情趣。”说着让人给老太太房间送去一套,又拣些烤的半熟的放上去,教给丫头如何行事。 不一会儿,老太太那边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味道不错再那些过去,又叮嘱韦汝,让她跟幼仪少吃螃蟹,寒大对身子无益。这边的存哥儿早就开动起来了,他最喜欢热闹,又把家里的护院都聚在房间里,弄了一坛子酒边喝边吃,越发觉得乐呵。 韦汝让船夫、厨子等人也都自己动手烤着吃,一时之间,船上的人都跃跃欲试,更没有人注意到船上有外来人的 注意到船上有外来人的存在了。 春花和几个婆子被支开去吃酒,韦汝把一大堆收拾好的海鲜、河蟹端回房间。她们姐妹好没吃东西,正好趁机吃一些。那水贼也没见过这等吃法,闻着感觉挺香,又隐约听见旁边有吃酒划拳的声音,便放下些戒心。尤其是见到幼仪姐妹先吃,这下敢放心吃起来。 他先抠了一个扇贝尝尝,竟比平日里吃的要鲜香几倍,一连吃了好几个。韦汝带了一壶温热的酒进来,他先略有防备看着韦汝喝了一口,这才开始喝。他的酒量很大,这么一小壶就是解渴罢了。 “妹妹身子弱,海鲜这种东西还是少吃为妙。姐姐特意给你做了蔬菜、水果沙拉,爽口又开胃,你尝尝。”韦汝拿出来一大盆,用小碟子给幼仪盛了一点。 幼仪看着上面白乎乎的酱汁,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果然很爽口。惠州这个地方并不产水果,即便有也只是苦涩的桔类。可眼下盘子里有去皮切块的苹果、梨子,还有一股子柿子的甜味。 她在都城吃惯了水分充足又甜又脆快的水果,最近没怎么吃还真是特别想念这味道。而且水果里面又放了番茄和卷心菜,越发的爽口,那白色的酱汁绵密香甜中带着微酸,更是提升了这道菜的口味。幼仪吃了两盘子,感觉心满意足。 那水贼常年住在无名岛上,河鲜、海鲜常吃,苹果、梨子这样的水果却并不多见,更没见过这样的吃法。他闻着清香甘甜,又见幼仪吃得喷香,忍不住也舀了一大勺。没有意料之中的甜得发腻的感觉,反而冲淡了海鲜带来的少许腥气。 吃一顿海鲜,中间添些水果蔬菜,然后再吃。这个水贼还真是能吃,七八条鱿鱼,几串大虾,托盘里摞得老高的扇贝壳、螃蟹壳。 韦汝只吃了些扇贝,幼仪不喜欢海鲜的腥气半点没吃。幼仪倒是对这个炭盆、炉箅子挺感兴趣,动手烤起来。 “原来我只用毛笔写字,没想到还能做这个。”她蘸了些调料在食物上面来回刷着,觉得挺有意思。 韦汝在旁边帮忙,姐妹二人变成了小丫头,侍候水贼吃得舒舒坦坦。 水贼一天一夜没怎么吃东西,这一顿暴饮暴食,坐着感觉吃得到了嗓子眼,一站起来就发现浑身难受连喘气都费劲了。 韦汝看着这么多壳,赶忙打开窗户抛到河里,免得让人瞧见了起疑。她又去厨房泡了一壶茶端回来,水贼喝了几杯才感觉好了些。 酒足饭饱,再加上小船晃晃悠悠,让人觉得有些犯困睁不开眼睛。幼仪闭着眼睛,韦汝也坐在榻上迷糊起来。水贼看见这姐妹俩竟然在明晃晃的刀子面前打瞌睡,不由得心中暗笑,果然是不懂事好拿捏的大家小姐! 水贼听见外面有响动,揭开帘子往窗户外面瞧,原来是船到了惠州要靠岸了。他心下一喜,忙把匕首别进靴子里,然后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从窗户跳了下去。 只听见“扑通”一声,激起一个不大的水花,立即就了无生息了。 第36节 幼仪和韦汝同时睁开眼睛,她们相互瞧了一眼,赶忙凑到窗口偷偷瞧。这功夫船已经靠了岸,远远便看见岸边停着华丽的马车,旁边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婆子、媳妇,应该是贺家打发来接人的。 ☆、第八十八回 老姐妹相见 幼仪她们下了船,等在岸边的贺家奴仆见了秦嬷嬷便都迎上前,忙着见礼,忙着问好,又说老太太正等的焦急已经打发人问了好几遍,请她们赶紧上车。 老太太等人忙换乘马车,迅哥儿骑着马在一旁护驾。幼仪和韦汝共乘一辆车,她揭开车帘瞧了瞧,悄声打发人把迅哥儿喊了过来。 这迅哥儿生平有三大爱好,赌钱、美女和美食。初见韦汝,他就被韦汝的美貌所打动,只是又被韦汝身上的气势震慑住,不敢露出半点轻慢之色。他想跟韦汝套近乎,可人家似乎不缺银子,言谈举止又高雅他自认应对不上,只好心里干着急。眼下他听见美人有事相请,赶忙屁颠颠就跑了过来。 “贺公子可否靠近些来?”韦汝压低声音说着。 他闻听忍不住咧开嘴巴,连忙把头朝着车窗靠过去,只觉得一阵幽香入鼻,不由得心旌摇曳起来。 “汪姑娘有何吩咐,我马上就着人去办!这里是惠州,是我的地盘,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他摇头晃脑地说着,满脸得意狂妄之色。 “如此甚好!我正是思量公子的能耐,此事公子来办事倍功半。”韦汝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些,轻轻耳语起来。 那存哥儿先是满脸狂喜,接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细看还能看出一丝恐惧之色。他听完韦汝的一番话,慌里慌张地骑马跑了。 看着他火烧屁股一般,幼仪不由得有些担忧。 “你且放心,若是他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贺家姨奶奶也不会让他来接咱们。正如他所言,这惠州是贺家的地盘,贺家的嫡子嫡孙比县官管用!”韦汝瞟了她一眼,当即明白她心中的想法。 幼仪听了笑着点点头,“还是姐姐想得周全,是我杞人忧天了。那水贼吃了大量的鱼虾蟹蚌,又进食了不少新鲜的梨子、苹果,这会子估计是腹痛难忍四下里找茅房呢。不出一个时辰,他定然会四肢无力行动不便,别说是跑,就连走都会成问题。姐姐让迅哥儿通知官府秘密监视惠州城内大小药铺,若是有人来买治腹泻的药立即抓起来。那水贼很快就会自投罗网,姐姐好手段!”说着促狭地眨着眼睛。 “你这精灵,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那水贼把刀子搁在你脖子上,你一言不发看着像是被吓坏了,只有我清楚你的胆子有多大!”韦汝轻轻点着她的头,也笑起来。 姐妹二人正在闲话,就听见马车外面越发的热闹起来,应该是到了闹市区。果不其然,幼仪把车帘瞧瞧揭开一条缝,就看见外面人来人往,耳边有小摊贩的吆喝。 “姐姐,锦绣坊!”幼仪眼尖,看见街边有一个大门脸,上面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正是韦汝的产业。 韦汝歪头瞟了一眼,笑着说道:“我先去拜见了贺府长辈,然后再去铺子里也不迟。反正咱们要一同回去,你们恐怕要小住了。你别看了,免得别旁人瞧了去。这里可不是都城,还是小心为上。” 幼仪答应着,松手放下车帘。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心下一动,不由得又探头去瞧。那人本来正往药铺子里面走,突然扭头往这边望了一眼。迎上一双深潭似的眼睛,幼仪吓得一缩头。 “怎么?看见鬼了?”韦汝看见她神情不对劲,赶忙也朝着外面瞧,却没看见什么异常。 幼仪似乎正在发愣,听见这话自言自语道:“鬼倒是没有他难缠!他人不是在漠北吗?” “他乡遇故知?”韦汝笑呵呵的说着。 幼仪摇摇头,“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一提!”说话间,马车已经驶过了闹市,往东边一拐,路宽敞人稀少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一座大宅子前面。闹中取静建这么一座宅子,估计能值不少银子。透过高高的院墙往里面瞧,只见里面亭台轩榭草木峥嵘。 惠州地处西北,虽说眼下是冬季却并不怎么冷。尤其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穿一件长袖单衣并不觉得凉,早晚再加上个夹袄就成了。这里花草种类很多,之前在河边幼仪就看见不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 还不等幼仪细瞧,就见偏门打开,里面出来个年轻媳妇儿。她一身桃红色的长裙,腰间一条白色丝绦,在旁边垂下几条下来,下面坠着小巧的装饰,随着她行动发出悦耳的响动来。再瞧她的长相,一双杏眼水汪汪,两弯长眉做远山状,樱唇一点红艳可人,竟是个标致的人。 她朝着老太太等人奔过来,满脸带笑,不等到近前就作势要跪下。 “地上又硬又凉,仔细伤了膝盖!”老太太忙打发人扶住,“你是迅哥儿媳妇吧?难怪你奶娘婆婆对你是赞不绝口,真是个整齐伶俐的人!”说着拽住她的手,笑着上下打量起来。 她闻听脸颊泛红,“哪里就整齐伶俐了?只不过是老太君心慈,太太把我当成自己闺女一样疼着,看自己心尖上的宝贝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 “这张小嘴巴竟胜过模样三分。”她们边说边往里面走。 她们刚刚走到二门,就见里面又迎过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个中年妇人。 “姨母……”妇人眼含热泪,“方才我在侍候老太君喝药,迎接姨母来迟了。” “你婆婆她怎么样?”老太太听见这话忙问着,脸上出现急切之色。 那妇人忙笑了,“姨母别急,老太 了,“姨母别急,老太君很好。她老人家听说姨母进了府,还嚷着要出来迎接,我好说歹说给劝下了。这不,我出来的时候还气鼓鼓的不愿意理睬人。一会儿姨母进去,可要替我好好美言几句。” “真是老小孩小小孩,长姐也到了需要人哄的年纪了。”老太太听见这话就知道姐姐没什么事,提起来的心又放下。转念又想到两个人都是一把年纪,这次一见怕是此生最后一回,心里不由得有些哀伤。 众人随着贺王氏进了内院,一路往贺老太君的正房里去。一进院子,老太太就看见门口有个人扶着门框站着,旁边有个小丫头搀扶着。 待她再往跟前走几步看清楚,眼泪不由得刷得一下落下来。 倚在门口之人也是满脸泪水,两个人颤颤巍巍抱在一起。 “姐姐!” “妹妹!” 两个人抱头痛哭,竟相顾无言。旁边之人见状无不抹眼泪,又少不得上前劝慰开。 “姨奶奶不远千里来了这里,老太君该请里面歇息,怎么倒站在门口一直吹风呢?”迅哥儿媳妇笑呵呵的说着。 “对,对。”贺老太太这才拽着老太太的手往里面走,“妹妹这一路舟车劳顿,肯定吃了不少辛苦。偏生又赶上闹水贼,我这心里惦记的不得了。虽说看见你传来的信报平安,可终是放心不下。这会儿看见你人完完整整在眼前,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正要说这样的话。”老太太回着,“看见侄儿的信我急坏了,恨不得肋插双翅飞过来。好不容易到了近前,又遇见水贼,好在听见姐姐好转的消息。只是不知道姐姐的身子到底如何,终究是惦记着。眼下见到姐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地啊。” “我是从阎王爷那里捡回一条命。看当初的情形,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妹妹了……”提及那段日子,贺老太太忍不住唏嘘。 “老太君是吉人自有天相,别说是阎王爷,就是佛祖见了您也不敢收!到时候佛祖一见老太君慈眉善目道骨仙风,再掐指一算,竟做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大善事,数不清的小善事,还不得把莲花宝座让出来?”迅哥儿媳妇一旁笑着打趣活跃气氛。 “泼猴一般的嘴巴。当着我的面也就罢了,这里还有远来的贵客呢。”贺老太太听见这话笑起来。 “老太君是佛祖,我就是那泼猴,再怎么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 “呵呵呵……”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对了,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我还没给你们介绍呢。”贺老太太让迅哥儿媳妇儿给老太太磕头,又正式介绍了一番。 原来迅哥儿的媳妇本姓梁,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只因父辈跟贺家有交情打小就常来常往,未嫁过来之前就深得王氏和贺老太君的欢心。她嫁进贺家成了嫡孙媳,说话行事爽利,最能哄贺老太君开心,对下面的奴婢又和善大方。所以嫁过来这几年,贺家上下对她无不称颂。 老太太让幼仪、常存两人见过贺家长辈,又介绍韦汝给大伙认识。本来老太君和王氏只准备了两份见面礼,少不得又暗暗吩咐下人再去准备一份。 韦汝小坐了一会儿就告辞,贺老太君自然要留她住在府中,韦汝推辞了。她有不少事情要忙,住在贺府出入太过频繁不太方便。 贺老太君和老太太姐妹相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她们闲话先不提,韦汝去了锦绣阁,先打发人送了一份厚礼到贺府。 老太太见了倍感欣慰,她带过来的人没丢份,她脸上有光! ☆、第八十八回 逢喜事 两个老姐妹上次见面是十年前,如今再见自然是亲近的不得了。尤其是贺老太太缠绵病榻许久,等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眼下再次见到闺中好姐妹,又惊又喜又不免悲从中来。 先前在门口两个人已经抱头痛哭一场,如今把众人都屏退,两个老姐妹又是相顾无言强忍着眼泪。 还是金老太太先平复一下心情,笑着说道:“我知道姐姐的性子,风风光光活了快一辈子,早就把生死看得很淡。如今咱们姐妹还能坐在这里说话,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姐姐快别这样,叫我心里越发的不痛快。” “对,对!”贺老太太闻听连连点头,“我是老糊涂了。”说着传丫头进来把茶水换一换,又吩咐人去厨房看看饭菜,事无巨细的交代着。 金老太太听了不禁热泪盈眶,“姐姐还记得我的口味,真是让我感动。” “我怎么能忘?妹妹喜清淡,最不能吃辣。而我口味重,无辣不欢。小时候淘气,偶尔把辣子掺在妹妹的饭菜中。妹妹误食之后辣的肠胃难受,总要又吐又拉折腾些日子。因为这个,我没少被母亲责备,妹妹也没少替我说情。”提及姐妹在闺中的往事,两个人都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本来人上了年纪就愿意回忆些陈年旧事,两个人凑在一起更是滔滔不绝。她们一直说到用饭的时候,之后干脆挤在一起睡,一直说到下半夜才乏困的睡过去了。 老人睡眠都轻,又少,而且只要天亮就躺不住。一大早,老姐俩就起来了。王氏和梁氏过来请安侍候,这边刚洗漱吃罢饭,丫头就进来回禀,说是二房、三房那边的太太带着哥儿、姐儿过来了。 贺老太太笑着让人请进来,又扭头跟金老太太轻语起来。 这贺家也是一大家子,贺老太太一共生养了三个儿子、三个闺女,儿子们比邻而居,女儿中有两个嫁在当地,一到过年过节热闹的不得了。她们知道姨母来了,一大早便结伴而来拜见。 金老太太十年前来过一次惠州,十年过去了,小一辈都窜起来,若是走在街上还真是不敢认。 亲戚们相互见过,长辈们赐了礼物,幼仪就跟着年纪相近的姑娘们玩去了。常存跟着迅哥儿走了,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做什么。 不到一上午的功夫,幼仪便把贺府姑娘们的秉性摸得差不多了。嫡出的个个眼睛长在头顶,庶出的几个看着幼仪是既嫉妒又羡慕。幼仪也是庶出,只因为养在祖母身边便比她们尊贵了几分。 那几个嫡出的表姐妹心眼里看不出庶出,可碍于姨奶奶的面子不得不敷衍应酬。可交际下来,幼仪的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又见识颇多,让她们不敢小觑。 再看幼仪的穿着打扮,更是透着时髦,身上戴的首饰不多,可胜在做工精巧样式新颖。 “小表妹,你再跟我们说说都城的新鲜事。”三房的容嘉只比幼仪大了几天,性子活泼天真,是个挺惹人喜欢的孩子。 “幼仪妹妹比你还小了几天,行事比你稳重多了。”容仪笑着训斥妹妹,“她远道而来一定疲乏,虽说昨晚上歇息了一夜难免认床睡不好。咱们姐妹还是别在这里多打扰,让她多休息一下。” 幼仪这一路可是遭了不少罪,她还真有认床的毛病,昨晚上折腾来折腾去没怎么睡好。 她听见容仪的话感激的笑了,“容仪姐姐真是善解人意体贴人。只是我没有白日睡觉的习惯,即便是盛夏也只在晌午十分小憩一会儿。咱们姐妹好容易见面,我也想多听听西北地方的民风民俗。” “这次你们来得正好,过几日就能亲眼见到我们惠州娶亲的场面了。”容嘉瞧着容仪打趣着说道,容仪登时羞红了脸,一副忸怩的模样,一旁的其他姐妹听见纷纷开起她的玩笑来。 幼仪见状笑着说道:“还真是巧了,这趟不仅走亲戚还能送姐姐出门子。” “我当幼仪妹妹是个老实人,原来也跟她们一样调皮。”容仪红着脸跑开了,幼仪这才细细打听容仪的婚事。 原来这容仪有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远房表哥,两个人早就定下了婚事,若不是贺老太太突然病倒应该成亲了。虽说眼下贺老太太已无大碍,可毕竟上了年纪又生了那样一场大病,她害怕自己再有个三长两短耽搁容仪的婚事,所以打算赶紧就给容仪办喜事。 三日之后便是佳期,贺府早就准备妥当,故而幼仪等人尚未看出什么苗头。 惠州办喜事确实跟都城截然不同,真真让幼仪大开眼界。新郎要在婚礼前一天来接新娘,身穿大红喜袍,头戴红色喜帽,最着逗的是背上背着一只脖颈上系红绸子的大白鹅。 新郎要把白鹅送给岳母,得到岳母的同意才能迎娶新娘。新郎要把新娘背在后背上,走九九八十一步才能放下。过去会有新娘族里的长辈在一旁监督,少走一步也不能娶走新娘。现在婚礼逐渐简化,这个程序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不过若是新郎官背着新娘能走满这九九八十一步,众人都会替他喝彩,是个吉祥的预兆。 新娘不会直接被送到新郎家中,而是在附近田庄住下来。新郎家里同辈的姐妹、嫂子等人纷纷赶过去,闹腾新娘一晚上,早上才能被正式接到婆家。说是闹腾,其实不过是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试探新娘子的性子为人处世罢了。 惠州接近 ☆、第八十九回 皇上嘉奖 容仪成亲,韦汝少不得送一份厚礼。回门这日,贺夫人特意打发人把她也请了来。她们娘们儿正一处喝茶说话,外面进来个丫头回禀,说是有官差上门找韦汝和幼仪二人。 怎么会有官差找上门来?众人听了不由得一怔,不知所为何事。还是贺老太太沉得住气,说道:“在惠州还没谁敢在贺府放肆!定是你这丫头说不好缘由,等我再打发人去瞧瞧。” 她话音刚落,就见迅哥儿满脸带笑进来了,一边见礼一边回禀着:“老太太,是喜事!那漏网的水贼头目被逮住押解上都城,地方官员向皇上陈述其中细情,皇上竟下旨嘉奖,赏了韦汝、幼仪两位妹妹‘巾帼不让须眉’几个字。地方官前来传话,此刻正在外书房呢。父亲让人往里面通禀一声,我怕小厮们说不明白才进来了。” 听见是喜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听见迅哥儿的话没头没脑,竟不知道缘由。贺老太太和金老太太都满脸纳闷,迅哥儿少不得细细道来。 那日幼仪等人登陆,韦汝便把在船上的事情说了,还让迅哥儿赶紧通知官府,在各个药铺布控,严密关注买治泻肚药的人。果然,三日之后,他们在一个小药铺逮住了水贼头目。 眼下,官差已经押解水贼头目往都城去了。皇上听说他是两个姑娘设计逮住,尤其是其中一个还仅十岁,不由得称赞连连。面对穷凶极恶的水贼,刀子放在脖子上胁迫,即便是壮男子也会心生惧意。她们不仅没有慌乱,还能随机应变想出捉敌的办法,“巾帼不让须眉”几个字实至名归。 “你们两个孩子怎么这般鲁莽,若是万一有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金老太太心里虽然觉得既高兴又骄傲,可到底是想想就有些后怕。 第37节 “当时我们心里也害怕,浑身一直冒冷汗,想要告诉老太太好拿个万全的主意,可又不敢说出口。”韦汝忙笑着回道,“幸好那水贼贪嘴,不然我这雕虫小技也难成。” “我就瞧着这孩子不是一般姑娘家,杀伐决断有些手段,果然没被我看错!”贺老太太笑着点头,看着韦汝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喜欢。 贺家族中虽有做官的子孙,却大都在惠州地界,在朝堂之上没什么影响力,还是以经商为主。别看贺家的产业遍布惠州及周边州,形成了几乎垄断的程度,也有几家成衣铺和布料铺子,可锦绣坊却还是脱颖而出势不可挡。 有锦绣坊的冲击,贺家接连关了几家成衣铺子,唯一还存在的衣尚阁几乎没有盈利,勉强能不赔钱。贺老太太听说这锦绣坊的老板是都城人,还是个没嫁人的年轻姑娘,早就想认识认识,没想到这次竟被金老太太带过来了。 初见韦汝,她觉得这姑娘长相并不算出彩,别说在都城,就是在惠州地界,在贺家,想要找出比她貌美的丫头也是一大串。不过一说话,贺老太太就瞧出韦汝的魅力所在了。不媚俗,不小气,不张扬,不冷僻,却让人打心里不敢小觑又想要亲近。不赞同长辈的说法,把自己的观点表明了,不仅不让长辈心里不舒坦还觉得似乎有些道理。言谈低调却见识颇广,比她那些个撑不起大场面的儿孙要强上百倍。举止更是高雅,竟比她见过的世家姑娘还要大方一分。 贺老太太侧面打听了一下,知道了韦汝的身世,可叹之余又多了几分的怜爱,心里不由得有了些想法。 眼下听了韦汝和幼仪智斗水贼的过程,越发的喜欢起来。在她看来,幼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况且生在内宅养在深闺,虽入了自个妹子的眼却没调教多少时日。那事怕都是韦汝的主意,幼仪不过是被牵扯进去,这才跟着光荣了一回。 旁边的人听见也都跟着附和起来,虽然有哄老太太高兴的意思在里面,更多的却是真心实意的惊讶和佩服! “今个儿容仪妹妹回门,本来就是喜事一桩,没想到再逢喜事。这可真是喜上加喜,老太太和太太还不派赏钱?”梁氏在一旁扬声说着。 王氏听了笑容了多了几分满意,好好的回门让旁人抢了风头,偏偏不能说什么。如今自己儿媳妇一句话,主角又成了容仪,智斗水贼的事成了锦上添花的好彩头。 “赏!你这贪银子的泼猴不说我也要开赏呢。”老太太笑着让旁边的嬷嬷开箱子拿银子。 王氏见状自然要跟着,梁氏闻听满脸的委屈,到了金老太太跟前说道:“姨奶奶可别以为孙媳妇是个贪钱的主,我原打算用老太太、太太赏下的银子去另外采买些都城的特产。我想着两位妹妹到底是姑娘家,身子委实娇弱,若是吃不惯这里的口味岂不是要亏了身子?老太太不知道我的心意,还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寒碜人,我是有委屈没处说啊。” “泼猴,还不是用我跟太太的银子买好?”贺老太太指着她笑着骂道。 “老太太这话算是说对了。”梁氏合手笑着,“这满屋子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知道老太太和太太是大富翁?我们却都是穷人罢了。” “什么大富翁?我们来晚了。”话音刚落,二太太和三太太进来了。 分别见礼,梁氏这才简略说了。她们就是得了消息才匆匆折回来,少不得又夸赞起韦汝和幼仪起来。 “众位太太等一会儿再夸赞两位妹妹,童知县在老爷书房,说是皇上有赏需两位妹妹到场亲自领呢。”迅哥儿笑着打 ☆、第九十回 提亲 幼仪在心中庆幸自己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不然得让那起人烦死。韦汝是生意人,惯于跟各色人打交道,迎来送往最是好脾气,眼下却被烦的头疼。 刚开始惠州地界稍有声望的太太、小姐,借着赏花、看戏做由头请她过去。她一一回绝,有些跟贺家关系好,或是沾亲带故,她少不得给金老太太些面子,过去应酬交际一下。况且做生意需要人脉,她不能得罪那些金主。那些见不过她面的人,干脆杀到店里,借着买东西,做生意的由头要求见她。 最让她头疼的人,惠州地界的媒婆纷纷找上门来,今个提张公子,明个说王少爷。韦汝干脆对外宣称自己有未婚夫,这才消停了些时日。 不过,这真有未婚夫还是假有未婚夫,金老太太是最清楚不过,贺老太太自然也就知晓了。 贺老太太相中了韦汝,话里话外想托金老太太从中给说合一下。 “实不相瞒,我也是喜欢韦汝那丫头,准备说给常存。可这一路之上,我冷眼瞧着,韦汝那丫头是个心里头有大主意的,对常存又没有什么意思。我虽说心里面到底是偏向常存多一些,可也不想委屈了韦汝。她身世可怜,该遇上满意的人,过上乐呵的小日子。”金老太太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只要是韦汝自己愿意,她就愿意做这个月老。 贺老太太闻听点点头,“我也看出韦汝心气高,若是降不住娶回家也平安不了。我提的不是旁人,是西胡同老四家里的老小。” 金老太太闻听一怔,西胡同住得都是贺家的分支,虽说是近门却到底不如自己生养的。她初听见自个老姐的话,便想到大房和二房两位未娶妻的外甥孙子身上,没想到金老太太心中的人选另有他人。 西胡同住得贺老四是贺府的旁系,不过算起来却不远。贺老四的祖父跟贺老太太的公公是亲堂兄弟,兄弟二人打小在一起长大。有一年,兄弟二人一起去外地做买卖,回来的路上遇了劫匪。贺老四的祖父拼了命让贺家老太公先走,等贺老太公带着府衙赶回来,劫匪已经抢了钱财把人打成重伤跑了。 回到家里,贺老四的祖父很快就一命呜呼。贺老太公念及救命之恩,把贺老四的父亲养在跟前调教,吃穿用度皆跟儿子一样,长大还帮着娶妻。就连贺老四到了贺老太公跟前,也是祖父祖父的喊。 可惜贺老四从胎里带出来一股子毒,没到三十岁就死了,撇下贺老四娘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好在有贺老太公和老太爷在,她们娘俩的日子还算是宽裕。贺老太公临死前,把几个儿子叫到一起,让他们务必照顾好贺老四母子。 眼下她们母子就住在跟贺府一墙之隔的西胡同里,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丫头、婆子十几个侍候着。月钱都是贺府出,每个月还要给她们母子四十两的份例,年底还有铺子的抽成。贺老四出入贺府,皆跟贺府的子孙一般方便,混在一起排行第四,下人们谁都不敢轻慢。 贺老四的母亲出身普通商贾之家,死了丈夫之后恪守妇道,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这一二年,贺老四大了,凡事都有了主意。她瞧着儿子办事靠谱,贺府的老爷、太太没少夸赞,便索性凡事都随着儿子的心愿。 也难怪她敢撒开手,这贺老四的性子随了祖父,最是豁达、豪气又讲义气,习得一身好武功是惠州一带有名的镖头。贺老四朋友多,道子广,小小年纪就颇多历练,在贺府这一辈中是顶拔尖的。 “别看四小子没父亲,却跟迅哥没什么两样。将来分家,迅哥有什么他就有什么。”贺老太太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不瞒妹子,迅哥儿几个是不争气的,我这些个孙子里属四小子是块材料。别看他眼下只是个小小的镖头,前途却不可限量。头年四小子押镖,行至江南富庶地带,救了一位贵人的性命。那人虽然并未透露身份,却给了四小子一块玉佩,邀他上都城还许了前程。我瞧过那玉佩,质地、做工、雕刻都像是里面之物。正因为有这么一码事,我给他推了几桩婚事。” 金老太太闻听这话心思一动,她知道自己姐姐说话行事一向稳妥,八字没有一撇的事从来不会透露。看样子贺家老四早晚都会去都城,能跟宫里面的贵人搭上线,对于金家也是个不小的助力。况且韦汝那丫头甚得她的心意,眼瞅着韦汝跟常存没什么可能心中正遗憾。若是此事成了,于贺家、金家、韦汝都是好事一桩。一举三得,真真是值得! 贺老太太见妹妹似乎被说动,笑着说道:“我知道韦汝心思大,主意多,不妨让她们碰碰面。若是二人有缘分,倒省了不少力气。”金老太太闻听点点头,觉得此举甚好。 碰巧韦汝铺子里有一批货要走水路,虽说水贼已缴却害怕有漏网之鱼,她便请镖师押送一趟。贺老四接了活,因为是亲戚所以只要了兄弟们的车马辛苦钱,自己竟分文未取。 韦汝见他为人豪爽颇有欣赏之意,货物平安送到便亲自选了礼物送到西胡同。那些礼物挺贵重,竟比押镖银子还要多,贺母见了自然要推脱。 韦汝怎么可能白白占人家的便宜,笑着说道:“太太不用推辞,我作为晚辈早该来拜见。只是贺府这一辈婶娘、伯母不少,落一轮不能落一人,若是有人挑理就不好了。可我知道太太跟旁人不同,心里正不舒服。偏巧有这样的机 舒服。偏巧有这样的机缘,四哥竟帮了我的大忙。我这趟一来是还四哥的人情,二来是拜见一下太太,细细算来竟是占了便宜。” “长得文静,说话还这样讨喜,不知道哪个有福将来娶回去。”贺母十分喜欢韦汝,虽然想到自己尚未娶亲的儿子,却不敢轻易露出行迹。 她们孤儿寡母依附贺府生活,虽然衣食无忧却没什么底气。她拐弯抹角打听韦汝的情况,听见韦汝父母双亡竟有些窃喜。她给贺四算过命,说是娶个八字硬的才好。打小就死了父母,这八字够硬! 韦汝拜别了贺母,择日又在酒楼布了席面,请了贺四,邀了常存、迅哥作陪。幼仪自然在其中,都是亲戚少了诸多禁忌。席间难免要饮酒说笑,几杯酒下肚,迅哥儿更是云山雾罩的吹牛逼。 平日里贺四就瞧不上迅哥儿,只是碍着长辈的情面罢了。他听了几句不由得皱眉,假借如厕出了席间,没想到迅哥儿竟尾随着来了。 “四哥好福气!”他笑嘻嘻的说着,瞄了贺四一眼,“只是嫂子的手腕了得,往后可别让她给挟持住了,到时候咱们兄弟出来喝酒行乐都受限制。” “哪里来的嫂子?”贺四一皱眉。 “四哥还跟弟弟装假!若不是长辈默许,你们就你来我往的这般热络了?这拐弯抹角沾亲带故就是好,相处好了就成亲,不好便丢开手,再请媒人挑好的来……” 还不等他说完,就见贺四眼睛立起来,吓得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别看他是贺府嫡长孙,打小却没少被贺四揍,告到父亲跟前不仅讨不到好处,问清缘由还会再讨一顿打。长大时候虽然不像小时候那般动手,却早被贺四打怕了。 “你这话出了这门就再别说,让我知道绝不饶你!”贺四语气严厉,“汪姑娘虽然不在乎那些个虚名,我们却不能不顾及姑娘家的清白。你这话让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要生出多少嚼舌根的脏话、混蛋话。汪姑娘兰心蕙质,岂是我等俗人能肖想的?” “我们兄弟怎么是俗人了?她……”迅哥儿的话说了一半又停住,笑着轻扇自个一个小嘴巴,“四哥本是最洒脱不羁的性子,眼下竟对汪姑娘维护至此,可见用心了。”说完麻利的溜了。 没出几日,贺母过去给老太太请安,贺老太太提及此事。贺母听了十分高兴,笑着说道:“我瞧着韦汝那姑娘十分的好,眼下又有老太君作保,此事成了一半。只是我家四儿不成器,唯恐委屈了人家姑娘。还请老太君帮着美言几句,我先给老太君磕头了。” 贺老太太笑呵呵的拦住她,“成了是她们二人的缘分,不成是前世注定,一切都随缘吧。” 可还不等贺老太太跟韦汝提及,那边的贺四听见母亲说脑袋摇得跟拨弄鼓一般,死活就是不同意。贺母气得直抹眼泪,破天荒第一次骂儿子不知道好歹。人家清白爽利的姑娘,铺子从都城开到惠州,过手的银子不计其数,又有贺府老太君做保山,哪里找这样好的因缘? 贺四也不辩解,只凭着母亲骂。转过天接了趟镖走了,临走扔下话,若是贺母执意定亲索性他就不回来了!这让贺母无计可施,只好跟老太君推了婚事。幸好还没跟韦汝摊开说,事情没闹到难堪的地步。 ☆、第九十一回 再遇水贼 贺老四押镖走了,临走之前撂下狠话,婚事还不等被名正言顺的提及便只能轻轻放下。贺母因此上火,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几日才起来。贺老太君打发人过来探望,让她想开些,都是缘分太浅薄的缘故。日后她再给四小子物色好姑娘,只怕贺四去了都城不是世家贵族小姐看不上眼了。 听见这样的话贺母心里才熨烫些,原本不愿意儿子上都城的心减了几分。男儿志在四方,她也不拖儿子后腿。只要儿子去都城闯出一番天地来,还愁找不到好媳妇儿? 虽然这其中的细情旁人不得知,幼仪却清楚的很,少不得跟韦汝打趣。 “姐姐轻松拿下水贼头目,虽说得了圣上的赞誉,却也有隐患。这不,英武的四哥也害怕挟持不住姐姐,竟然吓得落荒而逃。” 韦汝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嗔骂道:“你这丫头是深藏不露的好手段,现在就是一堆心眼子,假以时日长大了恐怕没人能降住你。可怜啊,不知道我那可怜的妹夫人在何方?” “感情咱们姐妹是两个祸害?”幼仪听见这话噗嗤一声笑了,眼神却犀利起来。 她突然想到了前世的夫君安公子,这辈子不知道老天爷会如何安排,反正她再不会委屈自己。她不会傻到把一辈子的幸福全部系在一个男人身上,更不会傻到费尽心机做人家的小妾,哪怕那个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 韦汝听见这话也片刻无言,眼神变得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转眼间,幼仪等人在惠州住了一个小月。一日,都城突然传来了好消息,利宛若参加选秀竟然入了初选,眼下在宫里等着复选。 这对于金老太太来说真是个好消息,幼仪倒是有些戚戚然。宛若那样的家世,那样的性子,到了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岂不是羊入虎口?弄不好还要累及家人,金家跟利家处的像一家人,到时候沾不到光不说,说不定还会跟着遭殃啊。 韦汝去过金府几趟,见过宛若几面,也替这个温婉稍显内向的女子担忧起来。金老爷在书信中还问及老太太的归期,也好提前打扫房舍,打发人过来接。 金老太太见姐姐身子骨调理的还算可以,便定了下月初六往回返。常存要去都城谋官,有他一路相陪倒省了金老爷担忧。只是韦汝南边的铺子有事,她离开惠州走了。南边的事情处理完就从那里回去,她们竟不能同路了。 贺老太君自然是万般挽留,归期一改再改,又拖了一个多月才动身。老姐妹离别如何依依不舍眼泪汪汪不细诉,船离开岸边,金老太太不由得长吁短叹。 “今日一别再见恐怕要在阎王爷跟前了。”她语露悲切,幼仪听闻赶忙在一旁变着法的宽慰。 金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又是风风雨雨过来的,没什么看不开。不出半日,她便恢复常态了。不知道是忙着宽慰开解老太太,还是幼仪有些适应了船上的颠簸,她晕船的情况竟然缓解了许多。 船行至无名岛附近,幼仪看着岛上荒无人烟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与那水贼斗智斗勇的情形。她又在心里惦记起韦汝的情况,不知道南边铺子的事情可棘手,是否能应付的来。 夜幕将至,船夫把船停靠在岸边,打算歇一晚再行。迅哥儿奉了祖母的吩咐护送金家祖孙三人,见岸边不远处有灯火闪烁,趁着众人歇息便摸了过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正是一艘花船,上面的姑娘姿色不错,正合他的心意。 他在花船上吃酒找乐不提,单说幼仪等人。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在船上待了一日浑身乏累,早早就躺下休息了。幼仪看了一会儿书也躺下,正迷迷糊糊就听见门口有轻微的响动。幼仪以为是春花,翻了个身也没睁眼睛。 突然,一股子冷咸的味道传了过来,她登时清醒过来。可她才坐起来,不等发出声音,一只大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敢出半点动静,我就扭断你的小脖子!”声音很熟悉,正是前一阵子落网的水贼二头目。 此刻他比第一次闯入船舱还要狼狈不堪,身上水淋淋,额头上沾了水的伤口狰狞着,身上的衣裳有几条横七竖八的口子,露出里面的伤口。 他不是被官差逮住押送到都城去了吗?幼仪又惊又怕,知道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还有一个呢?”他恶狠狠的问着,烛光下眼神猩红,看得人心惊胆战。 “呜呜呜……”幼仪感觉呼吸都费力,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臭丫头,竟敢耍大爷!”他的手稍微松开些,“快说,那个大丫头哪里去了?” 看样子他是逃脱了,不过知道自己早晚都会被逮住,抱着临死找垫背的想法竟然折回来。他这次是想要杀了自己和韦汝两个人泄恨,看样子是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 眼下自己的性命就攥在他的手心里,不能再刺激他半分,而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逃脱,不然性命危险!刹那间,幼仪的脑子千回百转,“我告诉你,你可别杀我!我姐姐就在旁边的房间里睡觉。” “死丫头,再敢耍花样试试!”水贼吃一亏长一智,并不十分相信幼仪的话。他知道眼前的小丫头看着胆小无害,实则阴险狡诈。当初他用刀架在她脖子上,也没见她哭闹半分。当时他以为她们被吓住,事后回忆起来才觉得不对劲。一个养在深闺的十岁小 一个养在深闺的十岁小姑娘,面对他这样穷凶极恶之人,安静的太反常。 水贼掐住幼仪的脖子往外面拖,到了隔壁门口耳朵先贴在门上听了一阵。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他这才轻轻推门。门没有插,稍微用力便慢慢的打开了一条缝。这间客舱没有点灯,黑黝黝中看见有个人躺在床上,辨不清身形跟模样。一股子淡淡花香飘过来,水贼掐着幼仪的手用力起来。幼仪感觉心口堵得要爆炸,脑袋晕乎乎,濒临死亡的感觉再次袭来。 “谁?”不等水贼靠到近前,床上的人机警的跃起来,抄起床头的刀。 “妈的!”水贼大骂一声,登时就要下狠手掐死幼仪。可还不等他发力,就感觉裆下致命的疼起来。他“啊”了一声下意识松开手,幼仪的身子随即瘫在地上。 空气再次充盈身体,幼仪感觉一下子活了过来。她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刚一抬眼,就见一道银光朝着自己刺过来。她赶忙就地一滚到了窗边,可就是这动作害得她差点送命。客船上的窗户都很矮,而且是上下翻开。这几日惠州的天气骤升,窗子打开用一根木棍撑着。她急于躲闪,滚得太大力,没想到身子竟滚到窗外去。 情急之下她的手巴住船舷,整个身子却露在船外,下半身已经入了水。 “表妹,小心!”船上的常存惊呼着,手中的刀劈向水贼。可那水贼竟然不要命了,不招架,只顾着往窗口去。刀尖刺到他的后背,他只闷哼了一声脚步并未有半点停滞。 眼见人到了窗口,一道银光再次袭来。幼仪果断的松开手,任由身子完全落入水中。那水贼竟然跃身而起,幼仪赶忙往前游。只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还有常存喊人的声音。 常存不善游泳,到了水里只会几下狗刨。眼见水贼去追幼仪,他一咬牙也跳了下去。船上的其他人听见动静纷纷起来,一时之间船火闪烁。 幼仪扭头瞧了一眼,只见水贼如蚂蟥一般,盯着她一个人不放。常存在水里追赶,接连又有几个水性好的家丁跳下来,水贼的目标却一直都很明显。 她见状心中暗叫不好,看来水贼不杀了自己是不罢休。幼仪只能拼命往前游,先逃了性命再说。好在幼仪善水性,在水中宛如一条鱼儿,那水贼身负重伤,想来又是东躲西藏没吃好睡好,眼下体力严重不支。即便是这般,水贼还是离幼仪越来越近。 幼仪猛地下沉,水面上留下个小小的涟漪,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水贼见了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都城来的小丫头竟然会潜水。他游到幼仪下潜的地方,也憋了一口气潜下去。两个人相继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常存着了急忙指挥家丁找人。 第38节 他们慌乱不提,单说幼仪,憋了一口气一下子游出去老远。感觉气不够用,她又浮上来换气然后随即下潜。如此几次,她才敢四下里张望。水面上安静极了,别说人影就连渔火都看不见,远处倒是黑黝黝一大片。 幼仪想了一下,她再次潜下去朝着黑影游过去。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一大片黑影正是白日里经过的无名岛。幼仪稍微估计了一下,这里离出事的地方大约是一炷香的船程。不知道眼下那水贼在那里,假如她能在岛上平安躲到明天天亮,找她的人应该能搜到这里。 长时间在水里游很浪费体力,等到她踩在土地上,竟一屁股坐下半晌挪动不了地方。 突然,远处的水面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靠过来。她心下一动,赶忙站起来躲在岩石后面。只见那黑影越来越近,上了岸也瘫坐在沙滩上,赫然就是那个水贼。 幼仪不敢发出响动,蹑手蹑脚的往岛里面走。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跟水贼躲猫猫,尽量别让他逮住自己。好在无名岛很大,有树林、高低错落的岩石堆积成的小山,还有大片的庄稼,已然到了成熟的时候却没有人收割。中心的平地盖着一大片房子,如今全都破败着,一副凄凉景象。 原来这盘踞在无名岛的水贼已经多年,不少人在岛上娶妻生子,迥然一个小村落。岛上的老弱妇孺没事也种田、捕鱼、养蚕织布,不少人家的锅里还煮着菜,被老鼠啃得七零八碎所剩无几。 幼仪见状不由得在心里叹息,水贼虽然罪大恶极却不该累及妻儿老小。 她猜测水贼必然会回来瞧瞧,毕竟是生活了许久的家园。当日官府围剿,水贼死的死,落网的落网,谁还能回来看?如今那水贼执意要了自己的性命,想来是什么都不顾及了,他少不得故地重游一番。 想到此处,幼仪不敢做过多的停留。她知道水贼本是这里的头目,住得房子必然华丽,不敢往大房子里面摸。她专拣边边角角瞧着低矮破败的房子进,搜罗了一些粮食,还找到了破水壶,装了一些净水。 她不敢在房子里留宿,又害怕林子里有什么猛兽,只好钻进庄稼地里去。庄稼长得茂密又高大,藏她这样一个小丫头不在话下。若不钻进来细细的找,还真不好发现里面有人。只要能挨到天亮,她就去岸边等找她的船只! 幼仪不敢睡觉,她抱着干粮和水壶,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警惕的听着四周的动静。突然,她“噗嗤”一声笑了,轻声的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活着体会做鬼的感觉。” 夜对于常人来说是静寂无声的,可对于一个不需要睡觉的鬼来说,却是热闹的 却是热闹的。虫鸣声,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风吹过庄稼的声音,远处浪花拍打岩石的声音,半空中呼呼的风声……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冤死的鬼!幼仪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鬼什么都做不了!很多时候,鬼没有人一半可怕。 天快亮了,她抓出一把生米,放进嘴里细细的嚼起来,然后再喝一大口水。这个时候不能矫情,她需要体力。 吃饱喝足天也亮了,她把粮食和水壶藏好,净身起来。若是能等到接她的船只这些东西就不需要了;若是等不到,这些东西反而会是逃跑的累赘。 她的脑袋钻出了庄稼地,谨慎的四下里张望着,看见没有人影这才敢全身出来。她不敢走平坦的大路,专拣有障碍物的小路走。越到岸边她越明白,难怪无名岛易守难攻。岛上三面都是陡峭的山崖,上人都费劲。船只要想靠岸只能在东边,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幼仪躲在岩石后面往河边张望,突然看见水贼就藏身在不远处。好狡猾!他对岛上的地形自然是熟悉,竟然守株待兔。那水贼靠在岩石后面坐着,不时抬头望远处张望,手里正拿着一把弓箭,好像在调试弓弦。 见到这情形幼仪担心起来,倘若常存带人来寻,恐怕会被他暗算!这个时候幼仪竟期待别有船来。 她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张望着,可天不从人愿,远处模模糊糊有船只过来。幼仪的心提到嗓子眼,眼见船越来越近,果然是径直朝着无名岛而来。 水贼显然也发现了船只,搭好弓箭瞄准着,打算等他们下船就来个突然袭击。 很快,船只缓缓往岸边来。幼仪突然从岩石后面跑出来,一边摆手边大声喊道:“不要上岸,有埋伏!不要上岸,有埋伏!” 船上的人正是过来寻找幼仪,看见她出现刚想要上岸,又听见她的喊声不禁有些疑惑。这时候,那水贼也看见了幼仪,竟把弓箭调头对准了她。幼仪一缩头躲在岩石后面,水贼起身朝着她就走过去。 跑?再怎么也快不过弓箭;不跑?等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看来今日难逃一死,难道老天爷让自己重新活过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年?好,既然躲不过一死,她不想窝窝囊囊! 想到这里,幼仪竟挺身而出。 “站住!”她高声喝着,“我且问你,你本可以躲进深山老林隐姓埋名活下去,为何要步步紧逼不顾性命?” 她周身的气势竟不似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让人不敢小觑,倒让靠近的水贼怔了一下。 水贼咬牙切齿的回道:“你少跟我耍花招,再怎么拖延时间也没人能救得了你!这次你是死定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死个明白!你就这么恨我?”幼仪淡淡的说着,脸上看不见半点害怕的样子。 水贼杀过不少人,生死面前能如此淡定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何况眼前的人只是个小孩子。本来他打算看见幼仪露面就二话不说杀了她,可眼下却想要回答她的问题。 船已经靠岸,船上的人显然在犹豫,没有人下船。水贼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大爷杀人无数,自然也知道报应二字,所以并不怕死!能在官兵手中逃走是本事,不窝囊!可栽到你们姐妹手里却比死了还难受,我必须报这个仇!” “还有些气性,只不过入了歧途,可惜了。”幼仪的嘴角露出一丝嘲笑。 “死丫头,受死!”水贼被她激怒,扯着弓弦朝着她过去,五官狰狞的宛如恶鬼一般。 只听见弓弦的响声,紧接着有人“啊”了一声。幼仪心中感叹,死还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咦?不对啊,自己明明没有出声。她定睛一瞧,就见水贼肩膀挨了一箭,手中的弓箭拿不住掉在地上。 远处的船上站着一个人,手中也拿着弓箭,瞄准了水贼又放了第二箭。水贼仓皇而逃,咬牙切齿的道:“不杀了你,我不会死!你等着!” 这回咬牙不光是恨,估计他也疼! ☆、第九十二回 请君入瓮 那水贼肩膀受伤,又见船上之人瞄准了自己再次放箭,便知几日杀不成面前的死丫头。他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借着岩石掩映逃走。他在岛上生活了多年,闭着眼睛都知道地形,很快,他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本以为自己小命休矣的幼仪又逃过一劫,看样子老天爷还真是眷顾,紧急关头就来了救兵。只是不知那放箭之人是谁,如此远的距离竟然还能射中目标,当真是了得!虽然常存也是习武之人,不过他似乎没有这样的好箭法。 果然,那人上了岸大踏步走过来,看身形不是常存。那人越走越近,幼仪不由得微微蹙眉,竟然是他! “看样子金姑娘并无大碍。”他上下扫了幼仪两眼,扭身吩咐后面的官兵,“带金姑娘上船,你们两个随身保护,其他人等跟我在岛上搜捕逃犯!只要发现,可就地正法!” “郝……公子,我不能离开!”幼仪并未顺从他的安排。 郝连玦闻听这话扭头看着她,赶过来的微胖官兵似乎是个小头目,他笑着说道:“金姑娘不用害怕,我们都是官府的人,现在你很安全!等一下我们护送姑娘离岛,贵府老太太和贺府的人就在前面十海里处等候,她们还不知道姑娘安然无恙。” “那就劳烦军爷去通知我祖母和表哥等人,就说我没事,水贼已经被就地正法。因为我要向郝公子交代事情的原委,所以稍后会跟郝公子一同回去,请她们不必担忧。”幼仪平静的说着,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那小头目闻听一怔,随即扭头瞧着郝连玦。 “你要留下一起捉捕逃犯?”郝连玦刻板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来,“一个受伤如惊弓之鸟的匪类,量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莫非姑娘怀疑我的能力,想要亲眼见到才放心?” “幼仪不敢质疑郝公子的能力,只是那水贼对岛上的地形了如指掌,占据了天时、地利。这个岛不小,他要是存心藏起来想必短时间内不好找。况且郝公子带来的人手有限,一面封锁水路设防,一面铺开展开地毯式搜索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便要调动更多的人手,费时、费力,到时候恐怕就会有人质疑郝公子的能力了。” 听见她这番话,郝连玦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紧盯着幼仪片刻,问道:“你有快速不费力逮住逃犯的办法?” “那水贼以身犯险折回来,在船上袭击我不成便追到此处,估计是想要豁出性命杀了我。以我为饵,必能引得他现身。到时候伏击他,岂不是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你觉得我是那种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的性命,换取好不值钱的狗屁声望,我还没下作到如此地步!”郝连玦不屑的回着。 “我可没想要豁出性命!”幼仪听见竟然笑了,“难不成郝公子带着这么多人,连我的安危都保护不了?”说完迎上他的眼神。 深似潭水的眼神里起了一丝涟漪,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可这笑容却让幼仪心生寒意。 “金姑娘的激将法用得巧,可也要选对了对象才能有效果。不过既然金姑娘想要为民除害,舍身忘死,我也不好多加阻拦。就依姑娘之法,只是我的人手不多,要派出大部分到岸边设防,还要打发人四下里搜寻,能保护姑娘的人手就不足了。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替你杀了那贼人报仇!” “郝先锋,若是金姑娘有什么意外,我们不好向金、贺两府交代。再说……”旁边有人想要阻拦。 “金家能有这样的姑娘是他们家的荣耀,到时候我会请将军奏请圣上。对于看重名声的世家来说,这是件好事!”郝连玦不阴不阳的说着,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你们去找一处显眼亮堂、设施齐全些的屋子,然后请金姑娘过去。” 说完,他又把两个小头目召到一起,吩咐了几句,他们便快步离去。不一会儿,就见二十几个人分成了两组各自散去。剩下两个人随在郝连玦身后,还有两个人去找房舍了。 既然要引蛇出洞,自然要高调些。两个人虽未商量却不谋而合,一起在岛上闲庭信步的游赏起来。如果忽略岛上荒无人烟的房子,这里的风景还算是挺美。 她们没有攀谈,一路之上都保持沉默,气氛诡异的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人相互瞧瞧,都露出相同的神情。他们知道郝先锋是平安符被贬的世子,当初到了军营里被人合伙欺负,没想到他并不是那等草包纨绔,一身的功夫打得那伙人哭爹喊娘。此事传到上头,自然要军法处置。 可一边是有人脉有关系的老兵痞,一边是被贬下来的报废世子,当然会有所偏颇。听闻这郝先锋被打了一百军棍,皮开肉绽愣是一声未吭,执法完毕自己走进了禁闭室。关了十天出来,那伙人又去欺负,再次被他揍个半死,又是军法处置。前后三次,生生把众人都打服了!众人都说郝公子是打不死的铁人,更是不能招惹。打那开始,谁见了他都不敢放肆,人前人后提及都要竖大拇哥。 上次围剿水贼,他在兄弟的掩护下一个人强行登陆,于敌军之中取水贼头目首级,让水贼军心大乱,他们这才趁乱上岸将水贼一举歼灭。 不久,根据线报查到水贼二当家的下落,又是他带着人擒住。对于他在短时间内由一般士兵升到先锋,没 一般士兵升到先锋,没有任何人敢有异义。谁曾想那水贼二当家十分狡猾,竟然在押解回都城的路上逃走。他们正在奉命捉捕,没想到传来了金家遇袭的消息。金家姑娘不知所踪,郁家表少爷在与水贼打斗中受了伤。 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深更半夜掉进这河水中,距离出事到他们赶到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金家老太太哭红了眼睛,定要活见人死见尸。贺家那边也得了消息,派人前来帮忙。他们在河面上打捞寻找,郝先锋则带着人往下游追查水贼的下落。 没想到金家姑娘不仅活着,还毫发未损。她不仅不惧水贼高声提醒众人,还敢作为诱饵留下来。难不成这都城世家贵族教养出来的公子、小姐,都是这般生猛厉害!这郝先锋已经是喜怒无常不好侍候,眼下又多了个古灵精怪的金家姑娘,他们说话行事必须要加小心,能不开口最好别开口,免得得罪了哪位。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一大片庄稼地附近,幼仪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来。 “麻烦两位军爷进去瞧瞧,在中间偏西附近有一小口袋粮食和一个水壶。”虽说岛上的人没来得及把储存的食物带走,可他们这么多人少不了吃喝。虽说粮食不多,却总比没有强。 不一会儿,两个人进去又出来,拎着一小口袋粮食和一个破旧的水壶。 “你就是用这个充饥?”郝连玦打开口袋瞧了一眼,带着硬颗还没搓干净的高粱米。搁到都城王府,恐怕下人都不吃,只有喂牲口的分。没想到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竟然连这个都能吃下去,而且还是生吃,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他看着幼仪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一丝情绪一闪而过。 幼仪点点头,淡淡地回道:“我常听说战场之上为了活命,喝马尿,吃人肉的事情都发生过。这最起码还是粮食,没什么吃不得。” 话音刚落,就见东北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不一会儿,有士兵跑来回报。他们已经开始防火烧树林和一些房屋,只留下中间最华丽宽敞的一个院落。放火之前,他们把屋子里的食物和贵重物件都移到安全地方,并造册登记。如此步步紧逼,就不信那水贼还藏得住! “上次围剿朝廷已经派兵把岛上清理了一遍,还能有什么贵重物件?”幼仪闻听微微蹙眉,“这些水贼盘踞岛上多年,谋财害命无数。屋子里找不到什么,保不齐在他们祖宗的坟里陪葬。” 额!士兵听见这话一怔,瞧着郝连玦不敢随意言语。他们当兵打仗多年,还没做过掘人家祖坟这样损阴德折福禄的缺德事。 “金姑娘对水贼深恶痛绝,不挖了他家祖坟难以泄愤。况且咱们兄弟初次见金姑娘,没什么好物件孝敬,正好借花献佛了。”郝连玦让人照着幼仪的话去做。 看着他们离去,他才盯着幼仪问道:“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你就不怕那坟墓里的鬼半夜去找你?就不怕阴司报应?” “我不是三岁小孩子,郝公子不必用这样幼稚的话吓唬人。”幼仪丝毫不让,“郝公子下令烧山林,不知道要死多少鸟兽生灵。而且郝公子短短时日便成了水师营先锋,手上不会一点血腥都没沾吧?跟我相比起来,罪孽有过之而无不及。郝公子不怕阴司报应,不怕夜半鬼敲门吗?” “有点意思。”郝连玦闻听竟然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没有半点嘲讽在里面。不过他喜悦的点在哪里? 这个男人还真像个迷!幼仪自问阅人无数,有些揣度人心的本事。可跟眼前的男人碰过几面,却看不透他一丝一毫。他刻板的脸上很少有表情,深潭一般的眼神更是无法触及,偶尔露出一丝笑,却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两个人继续前行,相互再无他话。行至高处往下瞧,只见不远处的房子十有**化作了青烟,正中央孤零零立着一座宅子。围墙完好,三进三出,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富丽堂皇。 那边有士兵收拾干净,这才请他们过去。幼仪随着郝连玦进了院子,这才发现这里似乎是水贼议事的地方。前面一个大厅,里面放着两排阔背椅子,上首一张太师椅上面披着整张的老虎皮,后面挂着一幅画,上面还题着一首诗,再往上瞧是一块匾额,上面写着“聚贤堂”三个大字。 穿过前厅才是三间上房,应该是女眷们住的地方,后院几间后厦、水井等,估计是下人们干活和休息的地方。郝连玦把幼仪安排在西边房间,里面有一张绣床,看样子是女人家住的。他则挨着幼仪住下,余下人等分别安排好住处。 “回禀先锋,马上就要到开饭时候了,可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没有会做饭的。我们都是粗人,能有一口熟的吃就成,只怕金姑娘吃不惯。” “我来做!麻烦你找个人帮我打下手。”还不等郝连玦说话,幼仪打屋子里面走出来。 “金姑娘……” “放心,不会耽搁你们吃饭的时间。”幼仪边说边把袖子挽起来,“厨房在后院吧?都有什么食材?我的手艺自然是比不得厨子,却肯定比你们强。” 郝连玦微微颌首,那人赶忙随在幼仪身后。 “金姑娘若是不嫌弃,就由小人帮着打下手吧。”他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金枝玉叶容不得半点闪失,别没折在水贼手里,倒在厨房里受了伤。看贺家的架势,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 况且这饭菜本来就是由他来做,到时候这位小姑奶奶做不好,他趁势就弄好了。没想到这一动手,幼仪就让他大开眼界。择菜、切菜麻利,那架势不像是远离庖厨之人。虽说大户人家也有让姑娘学习厨艺的,可不过是做做样子,谁还真的油盐酱出熏得满身都是气味? 不一会儿,大锅里炖的野鸡和兔子香气四溢。蒸锅冒着热气,有芋头的香味散发出来。幼仪又麻利的把酱菜从冷水里捞出来,先用菜刀拍几下,然后切成寸段,加上葱花、蒜泥搅拌均匀。这里调味品有限,只能将就了。 “麻烦你看着火,蒸锅再过一刻钟起锅关火。大锅的柴火不要多加,用小火煨着才好入味。旁边盆里的野蘑菇已经洗干净,等锅里的肉烂了再放进去,炖一个开即可出锅。临出锅前再加盐,一勺即可。”幼仪交代了几句便回房去了。 那士兵照着幼仪说得去做,盛到盆里忍不住尝了一口,果然肉烂菇香,汤头更是鲜美无比。若是他就一齐放进去炖,下面架些木头,放一锅水盖子一扣。 他给幼仪盛了一大碗,又装了一碗饭和一碟咸菜,送到幼仪房间去了。人家是大家姑娘,岂能跟他们这些糙老爷们一齐吃饭? “姑娘慢用,不够只管喊一声,我们就在院子里吃饭。若是姑娘吃完了,把盘子碗放在门口即可。等一会儿收拾完了,小人去烧一锅开水,打一桶给姑娘送过来。”他虽然是粗人,却知道有钱人家的姑娘都是每天洗澡的。这金姑娘在水里泡了半宿,又在庄稼地里猫了一晚上,肯定想洗洗。 幼仪赶忙道谢,难为他心细想着,不然幼仪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方才她在屋子的柜子里找到几件干净衣裳,闻起来没什么异味,肯定是前主人留下的。一会儿吃饱喝足洗洗澡,换上干净衣裳好好睡一觉,想想就觉得舒服。 那些士兵轮流过来吃饭,郝连玦一直等到最后一批吃完才坐下来。 “先锋,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有士兵过来说着。 “不用。”他拒绝了,端起饭碗吃起来。他吃得很快,却没有半点粗鲁的样子,举手投足间可见世家贵族风范。难怪人家都说有钱和世家是两回事,真正世家出来的子弟,不管身陷何种境地,浸入骨子里的贵气都消磨不掉。 冷掉的汤仍然保持着鲜美的味道,而且里面层次分明,若是趁热喝估计会更加美味。这位金家姑娘倒是让他惊喜连连,每次见面似乎都让他刮目相看。 第39节 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可他竟无法用对待小孩子的心态来面对她。这般睿智、大胆,成年男子也不及!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在田庄上待了几年,吃尽了苦头心智才如此成熟?郝连玦觉得幼仪的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揭开一层却还是无法看见她真实的面目。 夜色渐渐降临,守在前院的两个士兵可能是太累了,竟然靠坐着打起瞌睡来。后院把守的士兵正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还有火光闪烁,应该是在抽烟袋。四下里静悄悄,正房有烛光在闪烁,细听隐约有水声传出来。 一道黑影在夜幕的掩映下摸过来,他趁着守门的士兵不注意,轻轻跃上高墙很快就跳了下去。他似乎非常熟悉房子的构造,直径摸到正房附近,躲在角落的大水缸后面四下里窥探着。 ☆、第九十三回 脱险 摸黑混进院子的人正是白日里挨了一箭的水贼,他接连在幼仪身上吃亏,简直要气炸了肺。本来他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逃过这一劫再说。可是官兵放火烧房子烧山,弄得他连藏身的地方都不好找。这样下去,他顶不了几天就会无处藏身。白天他摸到岸边,看见有不少官兵看守,就连悬崖下面也有船只来回巡逻,想要跳河潜走都不可能。况且眼下他肩膀受伤,在水中更是不得施展。 他又听见官兵们闲话,说什么挖坟茔地,登时气得要吐血。他顾不了那么多,奔到自己祖坟去瞧,看见坟地被刨开,棺材板子散落在地上,里面的白骨也东一块西一块。 这真是欺人太甚!他不杀幼仪枉托生人一次!幼仪的这个办法果然严重刺激了他,让他冒着危险迫不及待的摸过来。 他自问对岛上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特别是大当家住的院子,他更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能走上一圈。不过是几个官兵把守,他还没放在眼里。想当初他戴着手铐脚镣,由一大队人马押送,还不是让他逃脱了? 他知道西边房间原来是大嫂住的,估计幼仪会被安排在这里。果然,他见四下里静悄悄只有那个房间有烛光有水声。 水贼轻手轻脚的过去,先把窗户纸捅破一个小洞,然后走过去瞧。只见房间中央立着一张屏风,上面挂着女人家穿得衣裳,后面有人泡在浴桶里的影子。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竹管,插进窟窿里轻轻吹了一口。等了片刻,他这才推门。推不开上去就是一脚,人一阵风似的卷进去。可还不等他到屏风跟前,几个人从房梁上跳下来。 “妈的!”他低低骂了一声,一边招架一边试图往门口退。可门外又冲进来几个人,明显是封了他的退路。 眼瞅着他被围在中间,成了瓮中之鳖。没想到他突然狠狠跺了跺地面,“咔嚓”一声,地面出现个黑洞,他整个人掉下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众人围拢在黑洞旁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王虎,你带着火把下去瞧瞧,一定要注意埋伏。”郝连玦板着脸下令,“把窗户全都打开,弄一盆冷水过来,再去厨房熬些姜汤来。” 他转到屏风那边,把幼仪从浴桶里抱出来。浴桶里面没有水,幼仪穿着完整的衣衫,眼神有些迷离,身子也软的动弹不得。 “你还清醒吗?能听见我说的话吗?”郝连玦把她放到床上轻声问着。 幼仪点点头,感觉头有些晕手脚发软,使劲浑身的力气才勉强坐起来,“我没什么事,看样子这药的份量不重。” 有人打了冷水端过来,郝连玦拧了一块干净毛巾递过去。幼仪接过去擦擦脸,感觉精神了好多。不多一会儿,又有人端了熬好的姜汤过来,她喝下去。 郝连玦拽过她的胳膊,号号脉然后说道:“没什么事,应该就是普通的米药,没有什么毒性。” “嗯。”幼仪感觉力气回来不少,起身下了床。这功夫王虎带人从洞里钻了上来,看见二人赶忙回道:“先锋,这下面是个小地道,一直通到后山。属下没有看见水贼的踪迹,又不知道该不该追,这才回来禀告。” “那水贼熟悉地形,天黑于我们不利。等明天天一亮就继续烧山,我就不信逮不住他!”郝连玦倒是不怕他跑了,“你们找木板把地道的口封死,然后用大石头压住。那水贼眼下是惊弓的伤鸟,必定不敢再折回来。你们只留两个人在金姑娘门口守着,其他人等下去休息!” 众人闻听纷纷下去,闹了这么一场天也到了下半夜。不一会儿,烛光熄灭,只有大门挂着的两盏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四下里静悄悄。细听,似乎还有人打鼾的动静。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天将亮未亮,正是人睡得香甜不爱睁眼的时候。幼仪躺在床上,后背朝着里面,被子盖到脖子上面,看不清楚是睡是醒。 屋子里很静,突然在西墙脚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了几下又停住,过一会儿再次响起来,听起来像是老鼠在作祟。 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很香甜,并未被这个微小的动静吵醒。 不一会儿,一道黑影悄然无声的到了床前。他看看床上躺着的人,嘴角露出一丝得逞轻蔑的笑。他掏出怀里的匕首,猛地朝着床上的人刺过去。 却见床上的人一个打滚,随即,一张大网从屋顶落下来,紧接着,屋子里的灯被点着了。 床上的人站起来,竟然是郝连玦。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水贼,吩咐属下道:“把他的手筋、脚筋都挑了,下巴卸下来,免得他逃走或是自杀!” “操你祖宗……”还不等水贼骂完,就听见“咔嚓”一声,他的下巴让人卸了下来。接着等着他的就是挑手筋、脚筋。 水贼说不出话来,眼睛却死死盯着郝连玦,那眼神似乎想要吃人! “你不需要不甘心,这一次你应该死而瞑目。你的手上有那么多条人命,抵一次是占了便宜。”郝连玦背着手,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只蝼蚁,“不过如果是我换做你,不被逮住也会被气死!竟然接二连三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活着只会让祖宗蒙羞!” 水贼听见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满脸都是愤恨还有一丝不可思议。 “你的第一次袭击在她的意料之中,第二次更是 意料之中,第二次更是在她的计划之内。份量不够的米药,装模作样比划几下就逃走,你的重点其实是放在第二次袭击上,第一次只是障眼法,对吧?只是你的这点小聪明骗不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轻而易举的混进来,众人围剿还让你全身而退,追进地道却让你逃脱,松懈到形同虚设的设防,你就没有半点怀疑?其实你这次死到临头只有一个原因。”郝连玦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慢慢弯下身子冲着他的脸郑重其事的说道,“笨死的!”说完扭身出去了。 他走到门口,看见幼仪就立在那里,脸上带着一抹笑容,“金姑娘果然是神机妙算!” “郝公子自谦了。我能想到的,郝公子自然也想到了。”幼仪笑得眉眼弯弯,怎么看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样子,“只是郝公子三言两语便能将人气昏死过去的本事,我倒是学不来!”说着朝着里面努嘴。 他扭头看,就见水贼口吐白沫歪在地上,手脚不停地抽搐着。气性还真是大,难怪轻易就中了人家的计谋。 “郝公子。”幼仪又说着,“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答应。” “哦?”他眉头一紧,听幼仪说完。 “金姑娘的意思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这次捉捕水贼是你的功劳?”他的眉间舒展开,眼中多了些玩味,“之前姑娘和汪姑娘的事迹传到都城,圣上特意嘉奖,眼下谁不说你们是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汪姑娘似乎唱了主角,反倒是金姑娘委屈了些。这次正是好机会,能让世人知道姑娘的睿智和胆量,姑娘为何要秘而不宣?” “出头的椽子先烂,郝公子不会不明白吧?我只想安安静静做我的四姑娘,平平淡淡过日子,一天似一年,一年似一辈子,别无他求!”幼仪经过了那么多,岂能看不透名利荣华? 听见她的话,郝连玦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盯得她有些不自在。她只觉得似乎被看透,整个人开膛破肚的暴晒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希望姑娘的愿望成真!”片刻,郝连玦丢下这句话走了。 没了他深入骨髓的眼神盯着瞧,幼仪觉得浑身松快极了,连呼吸都分外的顺畅起来。屋子里的官兵往出抬人,又把房间收拾一下,这才请她进去休息。 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这也难怪,好容易能彻底安下心来睡一觉,几天的疲惫都找了上来。若不是阳光太晃眼,她又饿了,指不定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院子里静悄悄,门口守着的两个士兵看见幼仪出来赶忙打招呼。 原来,郝连玦一大早便带着大队人马压着水贼先离开了。他把王虎和身边的常随留下,等幼仪起来再护送回去。幼仪记得他身边的常随,脸上有一个大疤痕,冷不丁一瞧挺吓人。接触下来,幼仪发现他人挺淳朴,只是不爱说话,时常像个影子一样跟在郝连玦身旁。 幼仪简单吃了点昨天晚上剩下的饭菜,虽然跟着他们上船离开。不出一个时辰,她便上岸跟祖母等人汇合了。 金老太太见了幼仪是又哭又笑,把她搂在怀里一顿摩挲,“要知道你七灾八难的,我就不带你过来了。那水贼还真是该死,怎么就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好在是有惊无险,佛祖保佑!”幼仪一阵安慰,又去看望受伤的常存。 常存见到她十分的惭愧,一个劲说自己无用,竟然三番两次让水贼当着他的面得逞。他自诩是武艺高强,这一趟惠州之行却让他反思。等到了都城,他一定要拜名师,苦练功,再不可有今日之耻。 ☆、第九十四回 回府 幼仪平安返回,拜见祖母,看望受伤的表哥。到了晚上,金老太太把她留在身边过夜。 “四丫头,你快给我说实话。”老太太是精明人,自然是瞧出些端倪来,“之前有官兵来传话,说是水贼已经被就地正法。可白日里我分明听见说什么郝先锋亲自押解上京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太太的法眼。”幼仪笑呵呵的靠过去,一脸娇态可掬的模样。 老太太伸手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故意虎着脸说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还没到眼花耳聋的程度。” “老太太恕罪,是孙女扯谎了。只因怕老太太担心,过于伤神身子会受不了。”幼仪把事情尽量说得简单、轻巧,可还是惊出老太太一身的冷汗。 “出身牛犊不怕虎!你三番两次与那水贼打交道,怎不知他性情残暴,眨眼就要人命?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纵容,才让你过于凡事都由着性子。这样生死相关的事情,你都敢擅自做主了。你我祖孙三人来惠州走亲戚,若是常存受伤,你再有个意外,让我这个老婆子一个人怎么有脸回去?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老太太这番话说得很重,幼仪赶忙跪下,再抬头已是泪眼婆娑,“老太太的话折死孙女了!是孙女考虑不周,还请老太太切勿动怒,这一路之上舟车劳顿,请老太太让孙女在身边侍候着,等回了都城孙女甘愿受罚!” “四姑娘,老太太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啊。”一旁的陆嬷嬷瞥了老太太一眼,上前搀扶她,“你可知道老太太这一晚上连眼睛都未合一下,听见姑娘安好可没见到人,心里还是不踏实。今天早上只喝了两口粥,看见姑娘平安归来,才算是进了半碗米饭。” “孙女知错了!”幼仪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感受被亲情包围的滋味。原来有亲人惦记,有亲人疼爱这般温暖、幸福!她从不相信眼泪能改变什么,可这一刻,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 “好孩子,快别哭了,让我心都碎了。”老太太看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忍不住心疼起来,把她搂在怀里心肝、乖乖的喊起来。 她看见幼仪哭得凶,又扭头骂陆嬷嬷,“都是你这个老太婆,说什么胡话惹四丫头伤心。” “得,都是老奴的错!你们祖孙一个是慈爱的长辈,一个是孝顺的小辈,反倒是我这个和事佬里外不是人了。老奴有记性了,下次就是老太太打四姑娘老奴也不拦着了。怕只怕打在四姑娘身上,疼在老太太心坎里,到时候又骂奴婢愚笨揣摩不到主子心里的想法,不知道拦着。唉,做奴婢真是难啊!” “噗嗤~”老太太和幼仪看见陆嬷嬷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都笑了。 “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陆嬷嬷也笑起来,“四姑娘刚刚哭过不能立即就睡,打个岔过去再坐一会儿才好。” 老太太闻听点点头,她跟陆嬷嬷主仆情深,若是其他奴婢也不敢这般随意放肆。 “四丫头,你为什么敢留下做诱饵引水贼上钩?你就不怕他们保护不力,因此受伤吗?”老太太觉得自己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孙女,胆子似乎不小,而且主意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韦汝的影响。 “老太太有所不知,那位郝先锋武功了得,听说于乱军之中取匪类首级如入无人之地!况且那日在河边,水贼发现孙女本想要击杀。没想到郝先锋竟然有千步穿杨的本事,一箭就射伤了水贼,让他仓皇逃跑。他要送孙女离开,可孙女却觉得其他人未必是那狡诈水贼的对手。若是他趁乱跳河潜逃,在半路之上截杀,孙女性命难保。在水贼还未落网的情况下,待在郝先锋身边是最安全的。况且那水贼下定决心杀了我,只有我在,他才能以身犯险。尽快捉住水贼,咱们才能安心上路。” 幼仪一番话说得老太太连连点头,“话虽有理,可到底是过于冒险了。咱们金家子孙都是硬骨头,不怕死是好事,可要死得其所。为了一个肮脏下作的水贼搭上你的性命,不值得!我已经跟郝先锋说了,让他不必张扬此事,就说在河上逮住水贼,常存前去帮忙受了伤。” “老太太走过的桥比孙女走过的路还要多,一切听凭老太太的主意。”幼仪也正是这个意思,不过她们二人关注的点不一样。 老太太看见幼仪顺从乖巧的模样,心里变得柔软起来,“你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不知道人心险恶。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虽然眼下会风光,可终究是个隐患。以后等你嫁了人,若是有心之人想要往你身上泼脏水,或许就会从这件事上下手。一个姑娘家,跟一个水贼在岛上独处一夜,又跟一群大老爷们待了一晚上,怎么说都难听!或许你现在理解不了,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的苦心。” “孙女只照着老太太的吩咐行事,保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幼仪天真的笑着。 祖孙二人又说笑了一阵,这才铺被褥睡觉了。 常存伤的不重,贺老太太打发人来请他们回去再住些时日,金老太太婉拒了。早晚都要分开,何必拖拖拉拉,反倒让离别之伤愈发的浓重。 她们只在岸上休息一日,便整装出发了。这次的水路非常顺利,一路之上再无其他波折。行了有半个月,她们又换乘马车,颠簸了十来天才到了都城城外。 离开时寒风萧瑟,到 离开时寒风萧瑟,到处都是荒凉景象,眼下却万物复苏,花红柳绿,一派生机盎然。幼仪看见熟悉的事物,登时有股子亲切感。大太太已经派了人在城外迎接,这边上前给她们见礼,那边又有小厮飞马回去禀告。 来人是张胜家的,他男人管着田庄春秋两季的租子,平常无事跟着老爷出门。她专管太太、小姐们出门,常在外面行走。 张胜家的嘴巴甜,好说话,一路之上坐在老太太的车外面不停的说话。她专拣一些热闹有趣的事情说,逗得老太太心情不错。 “前些日子有水贼押解进都城,不知道怎么处置了?”幼仪忍不住问着。 “四姑娘是说那个被姑娘和韦汝姑娘智擒又逃走的水贼吧?到了都城第三天就在菜市场斩首示众了,看热闹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听说那个水贼高八尺,腰有皮缸那么粗,眼珠子是血红血红的,看一眼三天睡不着觉。两位姑娘竟然把那样的妖怪制住,难怪连皇上都嘉奖。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匾额挂在咱们府上,太太可是每日都亲自擦拭呢。” “我和韦汝姐姐不过是取巧罢了,最后水贼还是官兵逮住的。”幼仪试探的说着。 “话是如此,可第一次确确实实是两位姑娘的功劳,只可惜那些官差都是吃闲饭的,才让他跑了。到底是常年在外面训练、打仗的兵厉害,一路押进都城,什么事都没有。对了,奴婢还听说这次押水贼上来的是郝世子。不,现在是郝先锋。”张胜家的说得眉飞色舞,满脸都是表情,让听得人津津有味,“虽说他现在不是平南府的世子,可这次押解水贼到都城,连皇上都召见嘉奖。奴婢听说皇上准许他留在都城,他却拒绝了。平南王看见儿子给自己挣了面子,原想着下了朝带回去父子团聚。可看见郝先锋在皇上跟前一味逞能置气,不知道就驴下坡,一气之下自己走了。眼下郝先锋就跟官兵住在城外,听说马上就要启程回去了。” “但凡都城王爷郡主有些什么事,外面总是传得比戏折子写得还热闹曲折。众人也不想想,皇上是一言九鼎,西北又是那等苦寒之地,郝公子接连立功为得不就是早日回都城吗?我看事情的原委应该是有出入,听着一乐就完了,当不得真。”老太太听了笑着说道。 “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奴婢听见老太太的话才觉得是这个理。”张胜家的连忙奉承着,“昨个儿都城又出了一件新鲜事呢……” 不过是鸡毛蒜皮闲磕牙的事,幼仪懒怠听。只是她觉得张胜家说得话未必都是无稽之谈,以郝连玦的性子,他倒是敢拒绝皇上的提议,更不会顾及自己老爹的心情。他若是真在乎世子之位,当日也不会为了几句话跟皇子动手,还把二皇子揍得不轻。只是他让自己沦落到西北边陲苦寒之地,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幼仪觉得郝连玦身上的谜团越老越多,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家伙。 马车很快就到了金府侧门,管家在门口迎着,到了二门看见大太太带着利姨妈并一众哥儿、姐儿都在那里候着。她们见了老太太赶忙上前见礼,幼仪又给大太太等人见礼。 “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礼节,都进去坐下再说话吧。”老太太一声令下,众人簇拥着她呼呼啦啦往里面走。 进了屋子分主次坐下,大太太亲自奉茶上来,“媳妇儿听说老太太这一趟多有惊险,吓得是魂不附体。每日在小佛堂焚香祷告,希望佛祖多多保佑。一来是佛祖显灵,二来是老太太本是有福之人,眼下平安归来,等下媳妇儿要去小佛堂磕头。本来老爷想去城外亲自接老太太,可衙门突然有急事,不得不赶过去。老爷临走之前留话,一定会尽快赶回来,让老太太先休息一下。” “真是佛祖保佑啊。”老太太一向信佛,王氏这番话倒是说得讨巧。她接过王氏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感觉温度正好,味道也是她喜欢的,眼中多了几分满意。 “惠州虽好,长姐虽然如母,可到底是自己家里自在舒服。”老太太点点头,“你把家里打理的很好,我方才进来看见庭院干净,众下人一丝不乱,她们个个气色都非常好。看见你这样能干,以后我就放心把一大家子全都交给你了。” 王氏听见这话眼睛一亮,随即笑着说道:“老太太不在家,我没有主心骨,生怕哪里打点不好出了纰漏。眼下老太太回来,凡事还要请老太太拿主意,媳妇儿也清闲清闲。” 第40节 “你们听听,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倒想着清闲,反倒使唤起我这个婆婆来了。”老太太指着王氏打趣着,众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跟王氏这样说话,言语中透着亲昵和信任。幼仪见状低下头喝茶,嘴角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知道金家二、三房最迟明年也要全都搬到都城来,老太太有意把挨着金府的宅子买下来,三房住在一块热闹。况且三房从来也没分过家,只是金老爷在都城做官,所以才分着住,经济往来还在一个公中。若是三房都在都城落脚,自然要住在一起。 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王氏管家。屋子里的众人都不是傻子,都听懂了老太太的言外之意。众人一刹那的表情真可以说是千差万别,精彩极了! 老太太留王氏在屋子里说话,让其他人等各自散去。玉仪听见祖母这话,第一个到了幼仪跟前,上上下下一顿打量,“ 顿打量,“四妹妹赶紧跟我走,姐妹们可是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你若是旅途疲倦也不要紧,我已经吩咐丫头准备了厚实的靠枕,或坐或躺,实在累了睡一觉也成。” 听见这话幼仪只得跟着她去了,一路之上方知教引嬷嬷已经请辞回去了。原来宛若在复选中竟然得了太后的青眼,在皇上跟前略微一提就被封了正四品的美人。论起品级来,竟比金老爷还要高出一个等级。眼下宛若一个人住在东边的院子里,有宫里面的太监、嬷嬷侍候着,就是利姨妈无事无召也不能相见。只等着吉日一到,宫里派人接进宫去。 幼仪闻听在心里暗暗惊讶,没想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老实到有些木讷沉闷的宛若竟然投了太后娘娘的缘,大禹是礼仪之邦,当今皇上又最讲孝道,只要宛若能抱住太后这棵大树,虽然不能宠冠六宫却也不至于失宠。 “四妹妹去惠州走了一遭,少不得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快说给我们听听。”姐妹们到了玉仪的春苑,刚刚落座,韵仪便迫不及待的问起来。 幼仪听见一脸的后怕,“还真是惊心动魄,只是我吓得魂不附体,当时浑浑噩噩,事后竟想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咱们还是说些有趣的事情,免得我心惊胆战晚上噩梦连连。” “巾帼不让须眉的匾额就在正厅里悬着,有当今圣上的龙气保护,量那水贼的鬼魂也不敢找上门来!四妹妹在惠州的英雄事迹传遍了都城,眼下四妹妹可是闺阁中的榜样啊。”韵仪想要赞誉,可言语间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来。 幼仪听见这话吓得脸色发白,坐在一旁的玉仪赶忙说道:“三妹妹休要胡言乱语,吓着四妹妹怎么办?外面怎么说咱们管不着,可咱们姐妹整日在一起,四妹妹什么胆子你不知道?此次惠州之行,四妹妹福大命大,上有老太太眷顾,旁边又有贵人扶持,这才能平安的回来。不管事情的原委如何,皇上的匾额就挂在府中,这可是咱们金家的荣耀!往后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不然我可要禀明母亲责罚于你!” 几个月不见,玉仪的身量彻底长开了,长姐的风范愈发明显。看她教训韵仪,幼仪还真是找到几分当年她在安府做太太的模样。 韵仪听见这话有些不自在,“大姐姐何必要用太太吓唬人?咱们姐妹不是外人,说话自然就随便了。若是到了外面,给我多少银子都买不去!” “你知道就好。”玉仪不再多话,让丫头把靠枕拿过来,又吩咐人上点心和茶水。 “这些都是四妹妹最喜欢吃的,去惠州这些日子不比家里,吃住都会不习惯。”她笑得很端庄、慈爱,看着幼仪的眼神带着宠溺的味道。若不是幼仪认识她两辈子了,或许真会以为她是个体贴善良又温柔的姐姐。 幼仪道了谢,接过去吃起来,边吃边说道:“还是家里好,还是姐姐知道疼人!我出去了几个月,怎么觉得姐姐又漂亮了?” “你才变成大姑娘了呢。”可能是因为晕船,幼仪吃得不多,本来的包子脸成了瓜子脸,脸上的肉不见了五官便显得突出起来。她的个子倒是长了些,隐约有了些姑娘家的身姿。 几位姨娘之中,属幼仪的生母崔姨娘容貌最是出挑。幼仪在田庄的几年吃得太差,又不怎么保养,刚回金府的时候还不如府中的大丫头受看。养了一阵子才渐渐白嫩,如今更是细皮嫩肉的像刚出锅的水豆腐,五官也越发像崔姨娘。再过几年,不知道要怎样的风姿绰约! ☆、第九十五回 求见 幼仪刚刚回府就被姐妹们叫走,她们非要听幼仪说智斗水贼的细节。幼仪本就想要淡化这件事情,怎么可能再细说?韵仪趁机拐弯抹角的奚落了两句,没想到玉仪把她教训了一顿。 幼仪刚回来,不想姐妹间因此坏了情分,就捡一些惠州的民风民俗来说。特别是贺府姑娘容嘉出嫁的过程,让玉仪等人听得连连称奇。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寻了过来,说是幼仪带回来的行李里面有不少小玩意儿,旁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拾。那些都是幼仪带回来的惠州特产,打算分给姐妹们。她听见这话只好先回去,姐妹们自然就散了。 玉仪送大家出去,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扯了一下韵仪的衣袖。韵仪明白,故意拖拖拉拉走在后面,出了门又说帕子忘了带出来,等着丫头进去取。眼见幼仪和绣仪没了影子,她扭身回了屋子。 “大姐姐把我单独留下来有什么话要嘱咐?”没有了旁人在场,她对玉仪的态度更加恭敬谦卑了。 玉仪拉着她的手坐下,把千层酥拿了过来,“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点心,方才竟一口都没尝。你心里不舒服吧?” “大姐姐是太太生的,不论是出身、模样还是才情,都是姐妹之中最拔尖的。我从来不敢跟大姐姐比肩,心中对大姐姐一直是敬重仰慕的。我跟二姐姐、四妹妹都是姨娘生的,三人的生母之中唯有云姨娘最得太太欢心。打小我就常在太太身边侍候,太太对我也像亲生女儿一般。可自从四妹妹到了老太太那边,我生生被她压了一头。尤其是这次惠州之行归来,那么一大块匾额在前厅挂着,岂不是要压我一辈子?我倒是认命,只是心里难免不舒服。”她倒是说了心里话。 玉仪闻听笑了,“三妹妹是聪明人,怎么这时候犯起糊涂来了?” 韵仪听了一怔,玉仪接着说道:“我只听说皇上给公主、郡主或是朝廷功臣这样有品级的人封号,没听说给寻常人赐什么。正经的世家绝对不会娶一个庶出做正室,可有了皇上的赞誉赐匾,做妾室又会让主母膈应。而门第稍低一些的人家,更是不敢妄想求娶,她本身也不愿意低嫁了。女孩子,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嫁人!” 韵仪脸上的不虞渐渐散去,她还从未想过这一层。她在内院隐忍多年,奉承太太,追随嫡姐,为得不就是得太太欢心帮自己找个好婆家吗? “太太每日亲自擦拭匾额,可是半点都不会马虎!”玉仪似乎话中有话,“最近太太最喜欢做两件事,一件是擦拭匾额,第二件事才是焚香拜佛。” 她的眼神一闪,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皇上赏赐了匾额下来,不管给的是谁,到底是挂在金府里。只要是金府之人,脸上都会有光。这一阵子,往金府送请帖、拜帖的人明显多了。封氏带着她们姐妹出去应酬,那些太太、小姐个个都是满脸带笑。之前带搭不理的都成了老相识的模样,平日里姐妹之称的言谈间多了些奉承的味道。可她一想到这一切改变都是因为幼仪,心里窝火脸上还不敢表露,这个憋屈! 如今静下心来细想,她跟玉仪、绣仪却是不用出力光得好处的人。这样想下来,她心里舒坦多了。 “我心里虽然敬重大姐姐,可到底是不敢什么话都讲出来。如今看来,大姐姐对我却是毫不保留,这让我非常惭愧!”韵仪满脸羞愧,握着玉仪的手用力起来,“从今个儿开始,大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姐。往后凡事我会跟大姐姐说,还请大姐姐别烦我才是。” “傻丫头,咱们姐妹四人血脉相连。尤其是你,打小咱们都在母亲跟前厮混,情分更是深厚。平日里在一处说话,轻了重了我都不会放进心里,你也不要记姐姐的仇。你要知道,我心底是希望你好好的,以后咱们姐妹也是助力。” “姐姐这话越发让妹妹惭愧了!”韵仪感动的眼泪围着眼圈打转。 姐妹二人又闲话了两句,这才分开了。待韵仪走后,玉仪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起来。眼下幼仪的名声在外,但凡出去交际总会有人问及几句,眼瞅着风头盖过她这个嫡女。老太太又把幼仪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身份自然是高了一等。照这样下去,外面只知道金四姑娘,她倒要靠边站了。 可她身为嫡长女,要有气量,要爱护妹妹不能明着跟幼仪唱对台戏,况且幼仪背后还有老太太做靠山。她需要个跟幼仪打擂台的人,绣仪的个性温吞木讷,韵仪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云姨娘早就被封氏拿捏住,不怕韵仪反咬一口! 今日她跟韵仪“推心置腹”,效果很好,这让她很满意。日子要一天一天过,不着急,等过一阵子幼仪的风头过去再整治她也不迟!她就不信,她连一个小小的庶妹都压制不住。 她正在思忖,抱琴拿着一盒东西打外面进来,“回禀姑娘,这是四姑娘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从惠州带回来的特产。” “姐妹们都有了?”她问着。 “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表姑娘的一样,哥儿们的一样,另外还有太太、姨太太和各位姨娘的。”抱琴立即回着,“四姑娘还真是想得周到,连太太身边的钱嬷嬷都有份,各处主事的媳妇儿、嬷嬷也都有。”说完忍不住哼了一声。 她的娘本是厨房主事,跟幼仪身边的丫头起冲突,最后被撵出去。丢了肥差不说,还打了脸,一直郁 说,还打了脸,一直郁郁寡欢的病着。本来抱琴和家人一直劝解着,说她们家又不愁那点子嚼谷,精神才好些。谁曾想,她娘过完年突然得了风寒,吃了大夫一剂虎狼药归西了。虽说这事赖不得旁人,可她却着实记恨幼仪等人来。 听见她话里的情绪,玉仪拉下脸来说道:“你打小就在我身边侍候着,感情自不用说。这里没有旁人我才要说这些话,也不用怕谁笑话。往后我若嫁出去,势必要带着你一起,旁人我信不着!眼下四妹妹风头正盛,连我都要避让,你倒想要用鸡蛋碰石头。你领教过四妹妹她们的手段,出了事我难保你平安,就是太太也要看老太太的脸色行事!” “姑娘教训的是,奴婢会谨言慎行。可奴婢也为姑娘感觉憋屈!即便四姑娘养在老太太跟前,也越不过姑娘啊。这可好,满院子送礼,生怕谁不知道她四姑娘出手大方为人和善。奴婢方才在园子里看见春花,人人见了都上前奉承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主子姑娘呢。照这样下去,内宅里面没旁人的容身之地了……” 这春花也是抱琴膈应的地方,她这个大丫头是怎么努力才站稳脚跟的?旁人光看见她在大姑娘身边吃香的喝辣的,却不知她下了多少苦功夫。大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对身边的丫头要求也高。抱琴天资并不聪明,如今却会写会画,琴艺平常也能弹出一两首曲目,棋艺不佳最起码会。 再瞧瞧春花,长得五大三粗,除了做粗重活计什么都不会。怎么就位列大丫头行列,跟她平起平坐了呢? “胡说!”玉仪打断了她的话,眉眼竖起来,吓得抱琴不敢再言语,“你忘了这内院是谁当家做主?” 片刻,玉仪又吩咐道:“你留心瞧瞧,收到礼物的主事们都是如何反应,然后悄悄去回禀太太。” 抱琴得了吩咐出去,玉仪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微微蹙眉。原本抱琴是她最看中的丫头,可如今抱琴满心都是她娘早亡的阴霾,提及幼仪等人便失了常态。把她作为对付幼仪的棋子可以,只是用完就会报废,看来她得着手培养下一个人选了。 那抱琴哪里会猜到主子的想法?她四处打探风声,却听说主事们的礼物是陆嬷嬷送得。反正都是东跨院的人,谁送都一样是笼络人心!她害怕玉仪说自己空穴来风办事不利,未敢回禀细情。岂料,玉仪身边除了她还有其他得利之人,自然是纸里包不住火。玉仪恼她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借机挑拨主子们的关系把主子当枪使,心生嫌隙有些事开始避着她了。她还没察觉,只当姑娘对自己是无话不说,万事不避嫌的。 却说老太太回来休息了一天,便给宛若递了帖子,想要拜见一下。如今宛若是正四品的美人,虽未进宫却是天家的人,规矩礼仪半点不能差。 得了宛若的准许,老太太这才带着幼仪前往拜见。宛若就住在东跨院旁边的院子里,一应事宜俱有宫里面的嬷嬷安排。幼仪随着老太太进了院子,只觉得气氛骤然不同,空气中都带着严肃威严的味道。打理事宜的嬷嬷虽然是宫里的奴婢,却是带品级的,即便是老太太见了也要见礼。 “金老夫人和四姑娘不用多礼,老奴承受不起。”那王嬷嬷嘴上如此说,可身子却丝毫未动受了全礼,“小主就在屋子里候着,请老夫人和姑娘随奴婢来。”说完前面引路。 进了屋子,就见宛若正襟端坐在上首,浑身上下虽不见多少贵重首饰,眉眼间却多了一分贵气。 “草民给小主见礼。”老太太无品无级,这个称呼倒是合适。幼仪见老太太要跪,赶忙随在后面。 宛若见状赶忙说道:“虽说我被皇上封为美人,却还未进宫拜见过皇后娘娘,也并未侍寝,还不敢受老太太和四妹妹的大礼。” 站在旁边的王嬷嬷闻言微微颌首,心道:这利美人长相不是最出挑,家世不是最显赫,胜在性子柔和听话,倒是把自己教的规矩都学得**不离十了。 老太太听见她如此说只好作罢,少不得行蹲礼。宛若吩咐赐座,又吩咐人上茶点。眼下她是宫里的美人娘娘,吃穿用度皆是内务府拨出来的,那点心看着就与府中的不同。 “我听说老太太和四妹妹从惠州回来,原想着过去见上一面,碍于规矩礼数只好按捺住。”宛若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看起来不会过于热络又不会生疏。不知道宫里面的众位娘娘笑起来是不是都一个样,倘若如此,还真是皇上的悲哀! 只是宛若的规矩到底不到家,眼神出还是流露出真实的情感。她看着幼仪想到自己马上要进宫,或许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心中不由得酸楚起来。 她瞥了一眼王嬷嬷,又打起精神,笑着说道:“四妹妹在惠州智斗水贼的事情我听说了,皇上对妹妹大为嘉奖。若是换成我,恐怕早就吓得昏死过去,更别说想什么计谋了。” “都是韦汝姐姐的功劳,我不过是跟着沾光罢了。”幼仪听见她提及自己,赶忙站起来回话。 宛若见状眼神黯淡,让她坐下说话就可。她知道自己能成为美人实属机缘巧合,什么家族荣耀,什么麻雀变凤凰她都不在乎,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不舒服。她不能再跟亲人住在一起,不能随意见任何人,不能随意说任何话。坐卧行走,甚至睡觉都要注意姿态礼仪。眼下还是在宫外,若是真正进宫生活不知会是何种情形! “此次去惠州,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幼仪笑着说道,“凡事都有定数,快乐、痛苦,生老病死,我们只要安心接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这话倒是让宛若有所启发,她眼中的担忧少了很多。是啊,她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的美人,没有什么能左右的了的,所以只有接受。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初六是好日子,再有五天宛若就要进宫去。利姨妈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宛若用手摩挲了好一阵,最后不舍的放下。 “这次进宫不能带任何宫外的东西,不知道母亲熬了多少个日夜。”宛若到底是没忍住,眼泪汪汪的说着,“我不想让母亲伤心,这些东西四妹妹帮忙收着吧。” 幼仪赶忙答应下,临走的时候把东西带走了。 ☆、第九十六回 考问 见过宛若之后,幼仪是颇有感触,一时之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宛若是个想过普通日子的普通女子,或许她直到现在都不能适应自己美人娘娘的身份。可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往往让你惊喜又惊吓。 幼仪经过了两辈子,早就已经看淡了世俗名利,富贵浮云,还妄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如今看来,对于老天爷的安排,她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前世的自己并未养在老太太膝下,利宛若也没有进宫做美人娘娘,一切都似乎偏离了原先的轨迹。 她正在房间里胡思乱想,春花进来回禀,说是看见崔姨娘跟前的小丫头在院子外面东张西望。幼仪听了不由得一皱眉,她这个亲娘办事总是鬼祟,无非是想见女儿一面好好说说话,弄得像有什么惊天秘密一般。本来无事,生生让人家说出是非来。 “你去跟她小丫头说说,我去禀明老太太。”幼仪吩咐春花一声往老太太房间去了。 春花自然是领会了她的意思,出去对着小丫头说道:“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你在门口探头探脑是什么意思?想要找谁就大大方方的进来,反倒节省功夫。眼下美人小主就在旁边住着,还有宫里面来的太监、嬷嬷等人。若是被她们看见,还以为咱们家的奴婢都是上不去台面的货色,给主子们脸上抹黑。” 这话已然是给崔姨娘留了情面,不管府中的其他人背后怎么议论,她毕竟是幼仪的亲娘。那小丫头知道这必然是幼仪的意思,赶忙问道:“春花姐姐,四姑娘恼了?” “四姑娘没那么小的气量,跟你们有什么好恼的?大不了丢开手各自过各自的,反正四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养着。”春花这话是在吓唬崔姨娘,想让她安分些,别给幼仪惹是非。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亲娘,不仅什么都帮扯不上,还要扯后腿。别看眼下姑娘是养在老太太跟前,若是老太太长命百岁还好,不然…… 春花本来是粗使丫头,长得不秀气不得主子眼缘,开口说话还晚,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能在姑娘身边近身侍候。她对幼仪是感激涕零,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尽心尽力服侍姑娘,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恩情。 小丫头听见这话果然变了脸色,回去之后自然要如实回禀崔姨娘。没想到这崔姨娘倒恼了春花,说她背着幼仪作妖,私下里指不定怎么撺掇主子呢。难怪幼仪对她没个亲热劲,敢情都是这贱蹄子捣的鬼。在老太太院子里住怎么了?她春花该是丫头还是丫头,自己怎么说都是幼仪的亲娘,轮不到她说嘴教训! 崔姨娘在屋子里痛骂春花不提,单说幼仪去了老太太房里。每天这个时辰都是老太太刚午睡完用点心的时候,她总是在一旁说笑凑趣。老太太一见赶忙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去。 幼仪见了笑着说道:“今个儿是不是有什么好吃新鲜的点心了?” “馋嘴猫,就知道吃!”老太太慈爱的笑着。 这人与人之间要讲缘分,金家这一辈统共有八位姑娘,单单幼仪得了老太太的眼缘。相处下来,老太太对这个孙女是越发的喜欢。 “这点心看着挺别致,闻着也挺香。”幼仪看见那点心的造型跟昨日在宛若那边见到的差不多,便知是家里的厨娘仿造做的,“老太太多少给我留几块,等我回来再吃。姨娘的丫头过来,想必是有事找我。我过去瞧瞧,免得出什么乱子,不知是不是锦哥的事。” “嗯。”老太太点点头,“你去吧,不用着急回来。” “姨娘心思不重,没念过几天书,说话行事难免随意无状。太太念及她在老太太跟前待过几年,又念及她为金家生养一儿一女,凡事都不计较认真。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姨娘动不动就生事。光是她一个人还好说,眼下锦哥儿还在她跟前养着,孙女到底不能视若无睹。旁人说话,姨娘或许面子上应付并不往心里去。孙女到底是她生出来的,她总该听进去几分。 太太虽不是菩萨转世,可心地善良,从未苛待我们几个庶女、庶子。太太每每想要多疼我一些,偏生姨娘隔三差五就弄出些荒唐事来,让太太左右为难。之前孙女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做出顶撞太太,对太太大不敬的错事。现如今再想起来,多亏了太太心胸宽广,才有我今日的安稳日子。眼下我有福得以在老太太身边侍候,不仅是姨娘,就是孙女也再不能犯糊涂。 二叔、三叔他们马上要搬过来,宛若姐姐成了美人娘娘,咱们府越发的人丁兴旺富贵荣华。日后少不得跟世家接触,全府上下从主子到奴才,言谈举止行事,代表的都是金家的脸面,不容有失!”幼仪并未着急离去,而是坐下跟老太太说起了心里话。 老太太听了这样一番话面色凝重起来,眼中多了些欣慰。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点头说着,“想不到你竟明白这个道理,不枉我疼你一场!” “孙女在老太太身边就觉得浑身清爽心里明白的紧。”幼仪笑呵呵的说着。 “小精灵,嘴巴越来越甜了。”老太太也笑了,“我看你如今明白事理,且问你一问。你觉得让大太太管理金府上下如何?”说完盯着幼仪等着。 “既然是老太太的决定自然是好的。孙女对二婶、三婶的为人行事无任何印象,若是对比着下结论自然是下不出来。单说太太 是下不出来。单说太太,心善却不软弱,精打细算却不小气,迎来送往交际应酬从不出差错,尤其是对庶女、庶子更是不苛待。倘若二叔、三叔他们搬过来,三房在一起事情多,人杂,需一个精明能干的人才能把家当起来。不过这人的才干不是最主要的,万事有老太太坐镇错不到哪里去。主要的是品性要好,德行要佳,良心要摆正,心胸要开阔有容人之量。 孙女还是那句话,二婶和三婶怎么样我不知晓。不过即便两位婶子跟太太一样,恐怕老太太也会让太太当家。毕竟长幼有序,而且对于都城的人情往来,太太比较熟悉好上手。孙女妄猜老太太的想法,也不知道对不对。好在这里没有旁人,不至于让人笑话了去。孙女要是说得不对请老太太教导,孙女必定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中。” 第41节 老太太闻听连连颌首,“你在我身边这段日子,虽然我没有教给你什么大道理和行事的方法,可有些事却不避讳你。我想你年纪还小,先慢慢熏染着,眼下看出效果来了,而且比我想得还要好。好孩子,你想得很周全。我人虽然在南边,可对于府中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来了府中一阵子,我冷眼旁观所有人,心中有些想法。这次去惠州,我也留了耳目在府中。你家太太正如你所言,不是一味的心慈手软,却还知道收敛,明白什么底线不能触碰。我回来见到几个姨娘气色俱佳,锦哥儿似乎长胖了很多,心中很是安慰。 丫头,你要记住,当家主母要有容人之量,要有杀伐决断的铁腕,最主要的是……”老太太稍微停顿了一下,“腰杆子要够硬,没有娘家人的支持是万万不行的!” “孙女记住了!”幼仪忙郑重其事的答应下。 她见到老太太摆手闭目,这才悄悄退了出来。她一边往出走,一边想着方才老太太的话。很显然,老太太是在考量她的心计,她的心胸,同时也表示出对她的信任。 幼仪并没有装傻充愣,因为她知道老太太需要的不仅仅是个乖巧听话的孙女。若是她表现的天真愚笨什么都不明白,反而会让老太太厌弃。很明显,她赌对了。老太太对她的回话很满意,最后还提点了她。是啊,女人出嫁要想在婆家站得稳,没有拿得出手的娘家是不行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幼仪在乎的重点,重点是她从老太太的话里听出来一个信息。老太太有意把她嫁到人家做正室,这也正是她所期望的。她知道自己不是韦汝,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更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金家不会准许她这样做。 上辈子,她处心积虑嫁到安家成了姨娘。算计防备自己的嫡姐,最后反被设计丧命。这一辈子,她发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老太太的话倒是让她心中一喜,看来抱住老太太的大腿是正确的选择。 思忖间到了崔姨娘的院子,还不等她进屋子就见崔姨娘打里面风风火火的出来了,抱住她一顿亲热。 “姨娘,咱们还是里面说话。”虽然她的举动不雅观不合规矩,却还是让幼仪心中一暖。 母女二人进了屋子,锦哥儿正在里面候着,见到幼仪进来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自打四姐姐和老太太从惠州回来,我还没好好跟四姐姐说说话。前儿四姐姐打发人来送礼物,我本该亲自过去道谢,可赶上夫子家中有丧事过去奔丧,今个儿我当面谢过了。”看着他小大人的模样,幼仪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想当初她从田庄上回来,锦哥儿还是个见人说话都执拗的腼腆胆小孩子。一转眼的功夫,他竟斯文有礼,说话行事跟大人一般了。 “跟你姐姐还拽什么?”崔姨娘拍了一下锦哥儿,“眼下屋子里没有旁人,咱们娘三儿随意说点话才自在。” “姨娘此言差矣。夫子言:男女五岁不同席。我与四姐姐虽是一家人,却不可没了规矩礼法,怎么能随意说话?况且君子要行有状,言必瑾,一日三省自身,不可因为无人便随意妄行。”锦哥儿一本正经的回着。 崔姨娘不认识几个字,他说得话文绉绉,有一半听不明白。 幼仪见状笑着说道:“锦哥儿的学问越发精进了,只是该活学活用才好。夫子有没有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之类的话?圣人之道是要学,夫子的话也要听从,不过凡事都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不然以后你学做文章,难不成要把圣人的话全盘背写?” “四姐姐的话让我受益匪浅,受教了。”锦哥儿闻听竟站起身,朝着幼仪深深施了一礼。 幼仪也不避让,受了礼让他自便去了。 “锦哥儿倒是个好苗子。”当初跟厨房六嫂子打擂台的时候,幼仪就发现锦哥儿反应快,头脑灵活有些心眼。这自打上了学里正经念书,越发显出聪明劲来。 崔姨娘听了倒说道:“整日就知道看书,也不学学打算盘看账本。以后若是不能读出名堂来,连个傍身的一技之长都没有。” 幼仪闻言登时板着脸,她知道崔姨娘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想要锦哥儿看着点金家的产业,以后分家别吃亏!崔姨娘是丫头出身,虽然在老太太身边几年,又被大老爷带到都城来,却始终眼光短浅,只看见眼前那么点东西。 在崔姨娘的认知里面,身为庶子不过是平安长大,熬到娶妻生子,然后分一份产业出去过日子。到时候儿子再把她接过去孝敬,这辈子就算是圆满了。 崔姨娘看见幼仪撂脸子,心中还真有几分忐忑。她是越发看不懂自己这个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有几分惧幼仪。 ☆、第九十七回 不情之请 幼仪见崔姨娘说话行事不着调,尤其是在对锦哥儿的教养上存在很大的偏差,不由得有些气恼起来。 再见到崔姨娘看着自己小心翼翼的眼神,她心中的气减了几分,只剩下几分无奈。难怪崔姨娘会有这样的想法,以她的眼光和阅历也只能把心思放在金家的家产上了。 “男人志在四方,姨娘不该引导锦哥儿把心思只放在府中。锦哥儿念书很有天分,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会有一番成就。即便是没了金府的家产,他也能自食其力好好过日子。”幼仪耐下心来慢慢跟崔姨娘说。 崔姨娘却哭丧着脸说道:“姑娘说得美事我何尝没想过?只是学里的夫子眼睛光盯着瀚哥儿一个人,只要他学会了就往下讲,学不会就在一个地方磨工夫。锦哥儿资质再好都没有用,全被那老不死耽搁了。”看样子她还不算是太笨。 幼仪听见这话不言语,她接着说道:“那日听老太太的意思,打算让太太管家。别看太太表面上和善,对你们几个的吃穿用度都不苛刻,却把你们几个庶出攥得紧紧的。特别是锦哥儿,稍有冒头的苗头就被踩回去。以我对太太的了解,她怎么可能让锦哥儿有大出息?眼下你是抱住了老太太的大腿,不用担心以后嫁人的事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老太太还活着就能帮你找个好婆家。可锦哥儿怎么办?她是你亲弟弟,有了好处也不见你多想想他。远的不说,就说前日你送的礼物,怎么不见锦哥儿的比旁人多?我不是争那些东西,是为了你的心!” 这崔姨娘说话不能多,不然三句话之后就听不得了。本来幼仪的火气已经下去,这会子又上来了。 “姨娘住嘴!”幼仪忍不住骂着,“你自个听听都说了什么混账话!眼下这屋子里没有旁人,却保不齐窗根底下,门口旮旯就有人听墙角。方才姨娘说得话,只要有一句传出去,不仅姨娘活不成,就连锦哥儿都会被连累!”说完把窗户推开,见四下里没有半个人影脸色方好看了些。 崔姨娘见到幼仪在老太太身边日子过得滋润,眼下又有皇上赐的匾额,在金府多少有些地位。若是搁到之前,她受委屈也不敢这般说话,眼下却忍不住了。 “姨娘倒是说说,姐妹兄弟一样的礼物,为什么锦哥儿要大头?”幼仪反问着。 “这能为什么,你们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啊。”崔姨娘脱口而出,“我说这话姑娘别不爱听,你跟锦哥儿才是最亲最近的人。”这样的话她总当着幼仪的面说,听得幼仪耳朵都起茧子了。 “姨娘是生怕谁不知道我跟锦哥儿是庶出?”幼仪气得笑了。 崔姨娘听见这话立即没了声,满脸都是委屈和抱歉。幼仪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无非是她对不起幼仪姐弟,让她们生下来就低人一等之类的废话。 “姨娘好好听我接下来说得话,要走走心。”幼仪赶紧开口,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跟锦哥儿都姓金,跟大姐姐、瀚哥儿是血脉相连,即便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太太虽然不待见庶出的子女,却碍于礼法规矩不得不容纳。父亲那一辈,一共兄弟三人,都是老太太亲生。另外两位姑母是庶出,都远嫁到他方不怎么常回来。再说二房和三房那边,都是一个庶子没有,唯有两位姑娘是姨娘生养。姨娘细想想,这是为什么?” 崔姨娘虽然总是跑偏,行事说话不怎么走大脑,可这静下心一细想还真想明白了些。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是铁手腕啊,那么多的姨娘竟然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如此看来,还是大太太不够心狠。 幼仪看见她似乎听进去想明白了,接着说道:“姨娘常年在府中待着,不知道旁人家的日子什么样。去了惠州一趟,我倒是听见、看见一些。但凡富贵人家,哪能没有几个姨娘?主母心善,姨娘们的日子就好过点,不然……整日战战兢兢小心侍候还得不着好,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打发出去!我是没看见谁家老爷为了一个小妾跟正房太太对着干,大不了花几个银子再买一个,还更年轻漂亮听话,没那么多糟心的事。 姨娘以为太太没办法整治你不成?只是太太看得比你开,想得比你远。姨娘也算是父亲身边的老人,太太又深知你没什么心称好控制,总比再弄进个不知道什么秉性的小狐狸精强。所以,姨娘只管照之前的样子混日子,不咸不淡吃穿不愁,没事少闲磕牙,少说少听少生闲气,岂不好? 金府若是一直由太太当家,我倒觉得是件好事。姨娘想想,太太虽然不喜欢你,却总要忌讳些父亲的态度。换做二太太和三太太,谁能顾忌这些?况且大太太当家,自然不想被旁人抓住把柄说嘴,对你跟锦哥儿在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才行。往后那两房搬过来,人多嘴杂事又多,姨娘千万要扳住自己的嘴巴,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至于锦哥儿,姨娘就丢开手别管了。” “我什么都依姑娘的意思,可让我别管锦哥儿的事却不成。”崔姨娘被幼仪说得连连点头,“这次我请姑娘过来就是关于锦哥儿的事。我听说账房先生的算盘极好,想让锦哥儿下了学过去学上一个时辰。反正他的功课不多,闲着也是闲着。” “姨娘这话可跟父亲说了?”幼仪闻听赶忙问着。她原想崔姨娘的话不过是想想罢了,听这话里的意思却是连辙都想好了。 “我这不 。 “我这不想跟你先商量一下吗?”崔姨娘立即问着。 幼仪松了一口气,“好在姨娘没冲动!若是姨娘跟父亲说了,锦哥儿必定被父亲厌弃,到时候就事得其反了。没了父亲的眷顾,锦哥儿的处境可想而知。” “不会吧?” “当家主母最不喜欢庶子,尤其是庶长子,这是为什么?不是心疼分家时那点家财,而是害怕庶子心怀不轨谋夺家产,把整个家弄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只要有过这么一场,必定会伤了元气,整个家就此四分五裂也说不定。你说,若是父亲听见姨娘的想法会如何想?”幼仪真想撬开崔姨娘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得是什么,时不时就冒出个下三滥的点子。换做她是封氏也会不屑出手,照崔姨娘这样下去,自己就能玩死自己! 崔姨娘听见这话变了脸色,惊呼后怕,好在这几日老爷没到她房里来,不然这枕头风指定吹出去了。 “幸好,幸好!旁人都不知道,姑娘帮忙在老太太跟前说说。我就是想让锦哥儿会一技之长,以后在家里帮个忙,混口饭吃罢了。”若说她有心替锦哥儿谋划金家的财产,幼仪也不会相信。 经过幼仪这么一通教训,她没抱多少希望,却见幼仪想了一下点点头,“姨娘等消息吧。” 崔姨娘听见这话登时喜出望外,到底是亲兄妹,嘴上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向着锦哥儿。她看见幼仪要走,一边往出送一边又说道:“你身边该有个像样的大丫头,没得以后出去应酬打脸!”说完看见春花就在院子里候着,又不往下说了。 幼仪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她话里所指,权当做是没明白,带着春花走了。 幼仪回了东跨院,先去上房见过老太太,闲话了几句才说正题。 “老太太,孙女有一事想要请您做主。”幼仪站起来,走到老太太跟前跪下,满脸的凝重。 “你说吧。”老太太并未让她起来,眼中多了些不虞。难怪老太太如此,这前脚刚从崔姨娘那边回来,后脚就有事央求,十有**是跟那娘俩有关!仗着长辈有几分喜爱,便开始不消停生事,换做谁都不会高兴。老太太看着跪在眼前的幼仪,耐住性子听她说,心中竟有些不安。倘若这丫头央求的事被她料中,那就让她太失望了。 果然,幼仪一开口就让她不舒坦,“老太太,我是为了锦哥儿求个恩典。” “你想好了要说?现在停住还来得及。”老太太的脸色难看起来,旁边的陆嬷嬷见势不妙悄悄朝着幼仪摆手。 幼仪轻咬了一下嘴唇,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方才我去了姨娘那边,姨娘跟我说了一件事,让我回来求求老太太。账房的先生是打算盘的好手,姨娘想让锦哥儿闲来无事的时候过去学学。不为旁的,就为了锦哥儿将来有一技傍身,能在家里帮衬一二。” “你应下了?现在就在求我?”老太太满眼都是失望。 “孙女应下了帮锦哥儿,却没有答应是为了学算盘。”幼仪的话让老太太有些不解,这又应下又没应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姨娘那点小心思我明白,若说她有坏心思谁都不会相信,她没有那个头脑。只是姨娘眼光狭小,行事说话小气,又常有这样不入流的想法。眼下锦哥儿正是开蒙的关键时候,时间长了难免被影响。咱们金家从来都是一团和气,别说是正统直系,就是跟旁支远亲都没发生过任何不快。自古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父子伦常不容有悖。孙女思前想后觉得锦哥儿不易再留在姨娘身边!” 老太太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脸色变得柔和起来。 “可太太事情多,跟前又有瀚哥儿要照顾,很显然也不适合照顾锦哥儿。老太太到底有了春秋,锦哥儿过来太过聒噪。”幼仪瞄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继续说着,“孙女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让锦哥儿出去求学最合适不过。” “出去求学?”老太太一怔。 “我听说都城近郊有个书院,名字叫丘山。他们每年招考一批学生,从五岁到二十岁都要。而且我听说里面的夫子都是各有所长,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所学的科目和夫子。他们那边出来的学生虽然科举的时候不见有多厉害,却出了不少独一无二的奇人。锦哥儿若是能考上倒是个不小的机缘,也可以让他出去历练一番。” 丘山书院很有名气,不少富贵人家的公子也在那边学习。只是丘山书院对学生要求特别,不仅要底子好有潜质,还要一众夫子在一起面考。只有超过半数的夫子看入了眼,才能正式进入丘山书院学习。 “锦哥儿能考上吗?”老太太对这个孙子接触不多,只是这次从惠州回来见到他觉得似乎顺眼了不少。 “行不行试试也不丢什么。”幼仪见老太太有些心动,又说道,“这事由老太太说出来最合适不过,免得是非人无端生出是非来。” 老太太点点头,算是答应下了。第二天,老太太果然当着封氏和众人的面提议,让家里的男孩子们都去丘山书院考考看。 钰哥儿是早就想去试试,可又怕考不上受打击,这次有瀚哥儿、锦哥儿和常存作伴自然要去。他在心中估摸了一下,自己要是考不上,其他几个人就更没有戏。考上了是大喜事一桩,考不上大不了几个人一同回来,也不会太丢人。 锦哥儿不知道丘山书院的细情,只是听说那里夫子多,各有所长,总比跟着学里的夫子学要好很多。 倒是瀚哥儿有些不情愿,他听说丘山书院不能带随从,还要住在那里,难不成让他自己侍候自己? 封氏也有些舍不得,想了一下说道:“丘山书院是好地方,只是那里人多又杂,还不让随从跟着。瀚哥儿身子不好,一年到头有一半的时间头疼脑热要喝药。我担心……不过考考也成,大不了不去就成了。” 老太太闻听点点头,钰哥儿等人各自准备去了。 ☆、第九十八回 各自高飞 老太太让家里几个男孩去考丘山书院,崔姨娘十分惊讶。她想了几日,终于想明白了几分。看样子幼仪不仅没帮忙,似乎还从中作梗反其道而行之。当然,她说不出这样文雅的字眼,反正大概意思差不多。 崔姨娘觉得幼仪就是诚心跟自己对着干,就是想要彻底摆脱锦哥儿,免得以后拖她的后腿。想到这个,崔姨娘气得直跳脚,可又不敢去东跨院找幼仪。 忍了两三日,她终于逮住了机会,看见幼仪带着丫头独自在园子里经过。 “姑娘,我有话要问问你。”崔姨娘脸色难看,把幼仪往角落里扯,“我让姑娘求求老太太,让锦哥儿去账房学点本事。姑娘可倒好,竟然一下子把锦哥儿弄出府去了!姑娘的心肠真是比太太还要狠,对同胞兄弟都不留半点余地。太太虽然不待见锦哥儿,却还容忍锦哥儿留在府中,吃喝从不缺。倒是姑娘把锦哥儿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姑娘若是气恼我每每给你添麻烦,我发誓,以后再不去找姑娘。我求求姑娘,就让锦哥儿留在府里。只要姑娘答应,就是让我跪下磕头也成!”说完竟跪了下来。这崔姨娘虽然没太多脑子,却擅长市井泼妇那一套,简直是无师自通。她先是编排了幼仪一通,然后又可怜巴巴的央求,使出下跪这样的大招。 “姨娘这是在折我的寿!”虽然她只是个小小的姨娘,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幼仪的亲娘。她这一跪唬得幼仪一跳,赶忙躲闪开。 “姑娘,奴婢求求你开恩。”崔姨娘看见幼仪的态度软了下来,越发的得寸进尺起来。她一把抱住幼仪的大腿,哭天抹泪起来。 远处有两个丫头经过,朝着这边探头探脑比手画脚起来。幼仪自打重生一来,第一次生真气。骂不管事,大道理说了不少,可崔姨娘就是油盐不进。关键是还不能动手,让幼仪无计可施。到底是连着血脉,参杂了情感在里面就难免不能快刀斩乱麻。 “姨娘,你先站起来。”幼仪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怒火,“如果你再这样撒泼,我真要一点情分不讲拉你去见老太太了。” 听见老太太三个字,崔姨娘的身子明显一滞。她在老太太身边做过几年丫头,深知老太太杀伐决断的手腕。况且老太太最见不得妾室兴风作浪,早些年老太爷的几个妾室就被收拾的规规矩矩。老太爷早亡,妾室在老太太跟前侍候比丫头还要勤快,不见一丁半点不悦懒散模样。 尤其是生养出两位姑奶奶的姨娘,到了老太太近前连都话不敢随意说,生怕哪句话没说对惹怒了老太太,到时候给自己的姑娘添麻烦。后来马姨娘背后总是撺掇四姑奶奶,被老太太知道打了一顿,直接找人牙子发卖了!吓得五姑奶奶的亲娘大病一场,好了之后一直体弱,挨到五姑奶奶出嫁就死了。 若是老太太知道她找幼仪的麻烦,还不直接弄死她!崔姨娘麻利的站起来,一边起来一边还说道:“姑娘告诉老太太,我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我受责罚不要紧,其他人还会连带着笑话姑娘,这又何必呢?” “姨娘也有聪明一时的时候,这话说得在理。我又怎么不想看见锦哥儿有出息,姨娘方才的话估计是气话居多,不然也不会半路无人的时候拦住我。”幼仪轻叹了一口气说着,“姨娘说得没错,让锦哥儿去考丘山书院是我向老太太求来的。我的目的就是让锦哥儿离姨娘远一些,离金府远一些!” “姑娘……”虽然崔姨娘也这样猜测,可这话真从幼仪嘴巴里说出来,她还是觉得伤心难过。 “姨娘永远都是锦哥儿的亲娘,金府永远都是锦哥儿的根!远一些只能少是非,血脉根基是断不了的。假以时日锦哥儿学成归来,那时候姨娘才明白我今日的苦心,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可是……” “姨娘无非是担心锦哥儿在外面的生活起居没有人照顾,又担心锦哥儿出去几年白白浪费功夫,最后反而灰溜溜的回来。”幼仪的话正中崔姨娘的心思,“锦哥儿是庶出,以后要出去自立门户,该多积攒些人脉关系。我听说丘山书院的学生来自大禹各个地方,而且从贩夫走卒到贵族权贵,什么样的人都有。 锦哥儿在那里不仅能学习诗书礼仪八股六艺,还能学会如何跟各色各样的人接触,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件好事。若是能结交到三五好友,以后有事多条人脉,何乐而不为?这些都胜过会打算盘! 我还听说丘山书院的环境清雅,虽然不允许带随从,却也不用自己亲自动手料理俗事。吃饭有公用的厨房统一发放,房间有固定人手打扫。每半个月允许回家一趟换洗衣裳,若是嫌脏,还可以出银子找人洗。若是嫌弃大厨房的饭菜不可口,还可以花银子让小厨房另做。总之,在丘山书院,什么样的人都能生活的很好。只要你肯出银子,比在府中还要自在舒坦。 第42节 况且这件事情是老太太决定,再无可更改的余地,姨娘今日此举实属多余!我看姨娘还是回去多拜拜菩萨,多给锦哥儿准备些银两才是当务之急!”说完扭身走了。 崔姨娘心底也明白,既然老太太决定了,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她不过是心里憋屈,闹了幼仪一番,听见她说得有道理,少不得回去烧香拜佛。不过她求得不是让锦哥儿顺利考上丘山书院,而是 利考上丘山书院,而是正好相反! 她还曾暗示锦哥儿,说丘山书院难考,在里面的日子清苦,还是不去的好。可锦哥儿似乎对去丘山书院挺向往,整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背书。锦哥儿还告诉崔姨娘,日子清苦不算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反正崔姨娘听得云山雾罩。 钰哥儿去考丘山书院那日,正好也是宛若进宫那天。钰哥儿在东院门口磕了三个头,一肚子的话憋在嗓眼,最后挤出一句话,“请娘娘务必好生侍候宫中各位主子,不要惦记家里!” 宛若坐在屋子里,听见太监进来回禀,不由得转红了眼圈。 王嬷嬷见状说道:“小主马上就要进宫,只等皇上临幸就会成为娘娘。老奴有幸侍候了娘娘半个月,进了宫就没有这个福分了。眼下,老奴有一句话要送与小主。身在后宫,高兴的时候不能大笑,伤心的时候不能痛哭!从此以后斩断七情六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荣辱不惊,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多多嬷嬷提点,我记住了!”宛若忙屏住眼泪,起身就要行礼。 王嬷嬷连忙把她扶住,“吉时快到了,小主赶紧梳妆,一会儿宫中的马车就要来了。小主的兄长去丘山书院求学是好事,他日蟾宫折桂,于小主也是个不小的助力。” 这王嬷嬷被分到宛若这边教导礼仪规矩,本来心中不怎么情愿。她想着不过是个死了父亲的小小县令的女儿,又只被封为美人,日后恐怕没有什么高升的可能,这趟差事油水少又没有盼头! 可到了金府,她发觉这位美人喜静不爱言语,闲言碎语半点全无,身上虽有些小家碧玉的气质却并不小气。安分守己是在宫中讨生活第一要紧!而且听说这位美人是入了太后的眼,温柔娴静,又通佛理,倒是太后娘娘喜欢的类型。背靠大树好乘凉是宫中讨生活第二要紧! 这位美人看着并不机灵,可学规矩挺快又稳重,虽不是极讨喜却不让人厌烦,日后得了皇上宠幸虽不能独宠,有太后娘娘关照也不会被埋没。况且她又有门好亲戚,连皇上对金家姑娘都赞不绝口赐下了匾额,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还未进宫就已经在皇上心中有了印象,这是好事。 最重要的是她家世出身不高,对皇后并未有半点威胁,只要她守规矩便能安稳的度日。她那为兄长瞧着不是俗人,若是能一举高中入朝为官,那么她在后宫的地位就越发稳固了。 依照种种迹象看来,自己侍候的这位小主有些潜力。自己怎么说都有教导之情,虽不见得捞着好处,可坏处总不会有吧。况且利姨妈是下了血本,隔三差五就塞红包,有什么好东西都给王嬷嬷送来。时间一长,王嬷嬷觉得倒比在那些个瞧不起人的世家好太多!因此,在临进宫之前,王嬷嬷才肯出言指点宛若。 说话间,外面有太监回禀说是吉时已到,请宛若移步上轿。一台软轿停在门口,宛若出了房门看不见母亲等人,虽然知道是规矩如此却还是满腹惆怅。上了轿子,太监唱喏抬起,行至二门附近听见有众人行礼恭送。宛若忍不住悄悄揭开轿帘往外面瞧,与众人之中瞧见利姨妈和宛柔,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她赶忙松开手,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滴。今天是她大好的日子,掉眼泪不吉利。利姨妈低着头不敢随意抬,瞥见轿子过去也忍不住哭起来。宛柔看着轿子远去,把母亲搀扶起来轻声安慰起来。 封氏等人也说道:“姨太太何必忧伤,小主是去宫中侍候皇上,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小主到了宫中,若是得了皇上喜爱,会准许姨太太和宛柔姑娘进宫探望,到时候才叫威风呢。” 利姨妈听见只能笑笑,她虽然无知,却知道不是任何嫔妃的家眷都可以进宫觐见的。宛若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离嫔妃还差了不止一个等级,难啊!宛柔倒是上了心,眼睛闪亮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看见利姨妈眼睛通红,笑着说道:“金利两家包括远亲近友都算上,可是第一次出娘娘!往日我瞧着美人小主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呢,不想我这几个孙女,叽叽喳喳把福气都说没了。” “那孙女从现在开始就装哑巴,三年之后再选秀,不知道能不能做娘娘?”韵仪不知道害臊的打趣着,惹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利姨妈心中的伤感也冲淡了几分,只想着宛若成了贵人,其他都不深究了。 封氏准备下一桌酒菜,又请了戏班子进府唱堂会。眼下正是春风送暖的时候,在园子的小亭子里摆上酒席,下面空地就搭了戏台唱戏,倒是看得真亮听得清楚。 第一出戏自然是老太太点,老太太却把戏折子递给了利姨妈,“姨太太是客,当然是先点。” 利姨妈推了几下放接过去,点了一出《点状元》,她心里还挂记着去考书院的钰哥。这出戏讲的是皇上在朝堂之上钦点状元,倒是个好兆头。看见这出戏封氏也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她打心眼里不想让瀚哥儿去什么丘山书院。府中办了家学,请了有名望的老夫子,偏生花银子去外面学什么?况且那丘山书院三教九流什么人家的孩子都有,没得学坏了! 这时辰已经开始考了吧?不知道瀚哥儿一路可辛苦,那孩子打小就有些晕马车,虽然带了药放在鼻子底下嗅着,封氏却还是担心。别因为这一趟回来又难受,折 又难受,折腾的头疼吃不下睡不好,她这个做母亲的看着就心疼。 崔姨娘在封氏身边侍候更是心不在焉,好悬没把滚烫的茶水倒在封氏身上。碍于今天是宛若进宫的好日子,封氏少不得忍住怒火,瞪了她几眼让她退下了。幼仪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能不能考上是锦哥儿的机缘,尽人事听天命。 戏听到一半,有丫头过来回禀,说是丘山书院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钰哥儿和锦哥儿考上了,常存和瀚哥儿落了地,小厮先飞马回来禀告,几位少爷随后回来。 封氏听了一皱眉,问道:“你没听错?锦哥儿考上了?” 云姨娘等人也在心中纳闷,都说瀚哥儿聪明伶俐是读书的材料,怎么考上的人反而是锦哥儿呢?莫不是小厮说得急,传话的人传错了也未可知。 “回禀太太,奴婢没有听错。确实是六少爷考上了。”丫头回着,“只是这里面有个什么周折,好像六少爷一开始也没考上,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考上了。传话的小厮也说不清楚,奴婢先进来回禀,细情还得几位少爷回来才能知道。” 这话倒是让众人都期待起来,连戏都听不进去,只等着钰哥儿他们几个回来。 好一阵,众人终于把钰哥等人盼了回来。他们见过老太太等人,封氏看见瀚哥儿脸色苍白双眼无神,便知是晕车的厉害,忙吩咐人搀扶下去休息。 老太太询问锦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锦哥儿不由得满脸通红。 他惭愧的回道:“孙子不才,给金家丢人了。”原来,他跟钰哥儿一起参加了考试,可惜并未考上。得到结果之后,锦哥儿竟不甘心,便寻到书院院士央求。他百般苦求,说只要让他留下,他愿意旁听,愿意帮忙打扫卫生做粗重活。 院士见到他有如此决心,就答应让他旁听一年。一年之后再考,若是考不上就立即走人,考上了才能正式成为丘山书院的学生。 封氏闻听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崔姨娘只觉得脸上臊得慌,看着锦哥儿是又气又心疼。考不上就算了,凭什么好好的少爷不做去书院做苦力?这可真是丢金家的脸面! “孙子想,圣人有训:学海无涯苦作舟。做学问本来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孙子不怕吃苦。孙子留在丘山书院旁听,一年之后再考,定要一雪今日之耻!”锦哥儿年纪不大,平日里看着有些木讷,没想到骨子里倒有股子百折不挠的劲。 “嗯。”老太太听了点点头,“好,这才是我们金家的子孙!想当年金家老作祖宗用三十两银子起家,挣下大家业,什么苦没吃过?只是一代一代下来,到了你们这里就光看见享福了,还哪里知道祖宗创业的艰难?我同意你去旁听一年,考上了固然好,考不上就当是历练了。” 锦哥儿闻听赶忙磕头,崔姨娘急的直翻白眼。可在老太太跟前她不敢放肆,只能忍下来。 众人各自散去,崔姨娘回了房间,哭闹了一阵又搂着锦哥儿抹眼泪。一想到自个心尖上的宝贝儿子要去做粗重活计,简直比杀了她都难受。 封氏自然是得了消息,忍不住冷笑道:“这又能怨得了谁?好好的少爷主子不当,非去那等地方受磋磨,都是她教导的结果!我且看着,锦哥儿说得好听,不知道能挺几日!” 转过天,锦哥儿和钰哥儿收拾行李去了丘山书院。一转眼就是半个月,两个人再次回来,钰哥没什么变化,倒是锦哥儿变得众人都快不认识了。 ☆、第九十九回 救命 锦哥儿去丘山书院半个月,再回来简直变了一个人。他又黑又瘦,身量倒是长高了不少,扔进人堆里哪里能看出是富家少爷?他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又见过太太,这才回自己院子歇息。 崔姨娘看见儿子这般模样,哭得跟泪人一般。她攥着儿子的手,心下一惊,忙低头细细瞧。只见锦哥儿的手掌心粗糙不堪,上面起了一层黄色的茧子。 “哥儿啊!”她哭得越发撕心裂肺起来,“你这是遭了什么罪,咱再也不回去了!” “姨娘莫哭,这不算什么。”锦哥儿却不以为然的笑了,嘴里嚷着想吃崔姨娘亲手做的吃食。听见这话,崔姨娘才忍住眼泪,赶忙拿了些散碎银子往厨房去了。 锦哥儿吩咐人打了洗澡水,好好泡了泡,又换上干净衣裳,感觉浑身舒坦神清气爽。 “还是家里最舒服。”他边吃着崔姨娘做的小菜,一边笑着感慨着。 “这还用说。”崔姨娘赶忙顺着往下说,“若依着我的意思,这书在哪里不能读?哥儿还是别去那个蒙人的书院,免得吃苦受累。哥儿在府里虽然……却也没吃过这样的苦……”说着又扯出手帕抽泣起来。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再说我这手上的茧子并不是干活磨的,是练掌练的。书院里不仅有教文的夫子,还有教武的师父。虽说我不过是个旁听,师父却一视同仁,每日勤加督促从不懈怠。”锦哥儿提起书院的事情满脸的喜气洋洋,丝毫不见半点不虞的模样,看样子他在书院虽然清苦心里却乐呵。 崔姨娘听见这话又念叨了一阵子,听得锦哥儿耳朵根子生疼,不等钰哥儿就先回去了。他刚出金府,就被一个婆子唤住。那婆子拿出一个荷包,塞进锦哥儿的手里。 “这是四姑娘让老奴送来的,四姑娘还有一句话带给六少爷。四姑娘说,感觉累了倦了就回来,这里是家!” 锦哥儿闻听眼睛有些湿润,半晌才说出三个字,“我知道。”然后扭头走了。 本来封氏安排了马车,锦哥儿却骑着马走了,随行跟着一个小厮护送。一主一仆行至城中热闹出,碰巧遇见几个小混混欺负路边一个摆摊的老汉。旁边的百姓都远远的瞧着,不敢上前说句公道话。 那老汉不过是卖自个家种的小菜,一筐也卖不了几个钱。可若不是生活实在艰难,谁会这么大的年纪还在街头摆小摊?老汉看见自己的菜被扬得到处都是,那几个小混混还用脚踩,一边央求着一边弯着腰捡着。小混混张口就骂爹娘,还踩住老汉的手使劲碾着。 锦哥儿见了怒火冲天,过去就大声的斥责。旁边的百姓见一个小公子都敢出来说话,也有几个站出来谴责小混混。那几个小混混见人多势众,又在闹市区,锦哥儿还吩咐小厮去报官,便灰溜溜的跑了。 老汉哆哆嗦嗦的站起来行礼,锦哥儿见了心中不忍,掏出些银子给了老汉,让他赶紧去就近的医馆看看手伤。锦哥儿上马接着往前走,并未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他到底是涉世未深,哪里想到自己已经被几个小混混盯上了。 那些小混混见到锦哥儿年纪不大,身边又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厮,猜他不过是个家道尚可的小门小户的公子哥。在城里人多眼杂他们不敢下手,只在后面远远的尾随着。等到出了城,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几个小混混这才把锦哥儿团团围住。 小厮见到情形不好,驾着马挡在锦哥儿马前道:“你们识相的赶紧走,这位可是金府六少爷!” 都城这么大,世家权贵数不胜数,金家根本就上不去台面。这几个小混混听见这话不仅没害怕,反而笑了,“我们哥们儿还当是谁家的公子哥还多管闲事,原来是什么金家银家的。” 锦哥儿虽然在丘山书院练了几天功夫,可都是蹲马桩之类的基础皮毛,再加上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半大孩子哪里是几个混混的对手。偏巧他见在城里耽搁了功夫,想要抄近路才走了这小路。估计钰哥儿不会从这条路走,拖延时间指望他相救是不可能了。他眼见形势不好,低声嘱咐小厮道:“一会儿我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你骑着马往西跑。那边有西北水师上都城的军队驻扎,你就说找郝先锋!”因为情况紧急,他来不及细细的说。 他知道郝先锋在惠州跟幼仪有过交集,若是提及金家,或许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肯出手相救。 “你们主仆两个慢慢商量,我们哥几个不着急!反正离天黑越来越近,这里又鲜少有人经过。”嘴边长着大瘊子的混混跟同伴共乘一匹马,此刻正嬉皮笑脸的盯着锦哥儿,不知道心里盘算着什么。 “几位公子切莫着急,咱们有事好商量。”锦哥儿求饶的说着。 “公子?他叫咱们哥几个公子?”几个混混听见这话哄笑起来,“方才在集市之上你怎么趾高气扬的?现在装熊了?” “俗话说的好,破财免灾。我这有些银子孝敬各位,你们拿去吃酒。”锦哥儿一边说一边掏出个荷包,打远瞧着就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有不少银子。 他驱马往前上了两步,又害怕的停住,扬起手中的荷包扔出去。可因为人小力气小又在恐惧中,荷包竟没扔出多远便掉在地上。里面白花花的银子滚了出来,晃得人眼睛生疼。 大瘊子见了一下子从马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猫腰就去捡银子。只觉得一股凌厉的冷风劈头盖脸的下来了,他来不及躲闪被打个正着,立即感到后脑勺刺痛的要命,那股子疼劲似乎钻进脑子里,让他一下子晕过去不明白了。 锦哥儿并未迟疑,扬着手中的鞭子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混混就过去了,小厮见状狠狠打了马一下,朝着西边拼命跑了。 剩下的混混无暇追,都朝着锦哥儿过去了。他们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半大孩子耍了,个个怒目圆睁,下狠心要弄死锦哥儿! 可不等他们靠前,锦哥儿已经把跟前的混混撂倒,从打开的缺口冲了出去。他使劲用鞭子打马屁股,可没跑多远就被追上。原来,管理马厩的王五怕他人小马术不精,特意挑了一匹上了年纪性子温和的母马。这马平日里没什么人用,这会儿挨了鞭子玩命的抬蹄都跑不快。 眼瞅着后面的混混追了上来,马头在锦哥儿马屁股附近,再靠近一点只要使劲伸手就能扯住他的衣襟。照这样下去不行!锦哥儿灵机一动,突然勒住马缰绳随即调转马头。 这一招让小混混猝不及防,等到回过神来调头追,却发现锦哥儿骑着马进了远处的小树林,已然没了踪影。 “大哥,还追不追?那个小厮先跑了估计是去搬救兵,不行咱们就撤吧。”其中一个小混混说着,“而且这小子诡计多端,大瘊子倒了,咱们别再着了他的道!” “不过是个毛没长齐全的小娃,连他都收拾不了咱们还怎么出来混?”满脸横肉的家伙是老大,“再说大瘊子是完了,不死也得废,兄弟们得给他报仇!那小厮估计是自己逃命去了,即便是回城里找救兵也需要时间。别废话,赶紧跟我进树林,找到那小子弄死他!谁出力多银子就分大头,大不了这一趟我不分了。” 听见有银子拿,其他三个人胯下使劲,朝着树林飞奔而去。他们刚刚到树林边上,就见那匹老马悠闲的从里面出来,马上并没有人影。这又是什么圈套?几个人相互瞧了一眼,掏出身上的匕首等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四周的动静。 却见那匹马晃晃悠悠出了林子,朝着西边哒哒哒的跑了,四周围并不见任何动静。 “妈的,又上当了!”老大突然反应过来,狠狠的骂着,“你们两个赶紧骑马围着树林转悠一圈,看不见人影就往前追。我和瘦猴进林子里找,不骑马谅他也跑不远!” 四个人兵分两路,老大带着瘦猴骑马进了树林。可到了里面才发现,树枝茂密根本就骑不了马,难怪那小子要弃马而行。他们二人也下马步行,枝叶蔓生遮天蔽日,里面光线很暗看不真亮远处。 老大一边咒骂一边用手中的匕首砍垂下来挡着路的树枝,本以为幼主弱仆很好收拾,没想到竟生出这么多意外。等逮住那个小兔崽子一定将他断碎了喂野狗,方可解气。 突然,他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一绊,整个身子朝着前面倒了下去。他瞥见绊倒自己的似乎是马缰绳,心道不好,一个连滚翻撞到一棵大树才站起来。 还不等他站稳看清楚,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再看瘦猴,倒在地上抽搐着,不知道伤到哪里了。他赶忙背靠着大树,警惕的瞧着四周,“出来,我知道你在附近!你个小兔崽子,操你祖宗!” 忽然,一支箭射过来,就擦着他耳边射进大树干里。他慌忙往出跑,刚到树林边上就瞧见两个兄弟骑着马过来。 “我们听见有喊声就调头回来了。老大,瘦猴呢?”两个小弟往树林里面看。 “快点走!”已经倒下两个兄弟,树林里面光线昏暗枝叶茂密,想要躲闪个把人很轻松,要是再贸然进去指不定怎么样呢。老大这时候才意识到,那小子不是一般人!先是装熊用银子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让小厮趁乱逃走回去报官;接着就出其不意杀出一条路逃走,眼见被追上就突然掉头往回跑。他知道自己跑不远,便钻进树林躲起来,用马缰绳做陷阱守株待兔,趁机又伤了一人。说不定现在他就在不远处窥着他们,就等着他们自己送上门! 这样一想,老大吓得浑身一哆嗦。小小年纪就花样百出,长大了恐怕不是英雄就是大祸害。这人他惹不起,还是趁早溜吧。看样子他不敢随便出树林,正好趁机走人! 他见自己的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正想上同伴的马共乘。突然眼前的两匹马齐刷刷一起跪下,马上的两个小弟纷纷栽落下来,一个个摔得满嘴啃泥巴。 紧接着,那两匹马倒在地上发狂似的乱叫起来,细看才发现,四支箭分别射在马的前腿上,竟然从前面射进从后面射出。 同时射四支箭出来,还又准又狠,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最起码他在街上混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朝着前面瞧,只见不远处有一匹马,马上端坐着一个人。 那人逆光坐着,太阳光就在他身后,让人有些恍惚,觉得他似乎是从天而降的天将。他手里拿着弓箭,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在圈套之中的小白兔,杀或不杀,全在他一念之间。 “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条人影冲出去。 却见他慢悠悠拉开弓箭,嘴角噙着一抹笑,等到人影快要模糊不见这才射了一箭出去。 “啊!”箭到人倒,惨叫一声了无生息。 剩下两 剩下两人生生刹住脚步,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敢动弹。不一会儿,那先跑的小厮骑马过来,看眼前的情形忙喊起六少爷来。 第43节 片刻,锦哥儿一身尘土树叶的从树林子里出来,小厮见了长出一口气忙过去。得亏六少爷有惊无险,不然他也别想活命! “六少爷,你没什么事吧?吓死奴才了!得亏是半路遇见郝先锋,不然这个时候都回不来。”小厮一边查看锦哥儿周身上下,一边说着。 锦哥儿听见忙过去,朝着马上的人深施一礼,“多谢郝先锋救命之恩!大恩不多谢,日后有机会一定肝脑涂地相报!” “不是说一共有五个歹人吗?”郝连玦的声音清冽中带着几分冷酷。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树林中还有一个,生死未明。”锦哥儿赶忙回着,“还剩下这两个不知道郝先锋怎么处置?” 郝连玦把马鞭子扔下来,小厮过去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 “请金少爷跟着我去兵营暂候,我吩咐人去报官,估计还需要金少爷的证词。”郝连玦见锦哥年纪不大,竟然能跟五个歹人周旋到自己相救,还伤了两个,心中不由得有些称赞。看样子这姐弟二人都是有勇有谋,性子还有几分相像。 郝连玦带着锦哥儿回兵营,既然惊动了官府就得知晓金府。众人听说锦哥儿智斗歹人的经过,无一不惊讶,金老爷更是对这个庶子刮目相看。 金老爷特意设宴款待郝连玦,儿子的救命恩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况且这郝连玦可是平南王的长子,虽然去了世子的封号,可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能跟王爷攀上关系是好事一桩,只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赏这个脸。 郝连玦收了请帖竟然痛快的答应下,这让金老爷欣喜万分,对自己这个庶子越发多了几分满意。 为了表达诚意,金老爷特意在府中设宴,又请了三五好久作陪。郝连玦却独自来赴宴,竟然还带着礼品,这让金老爷是受宠若惊啊。 众人寒暄一番,金老爷请郝连玦上座,他推脱不肯,“论品级,论年纪,论主宾,这主位非金伯父不可!” 金伯父?这称呼可了不得,让金老爷喜笑颜开。 “好,好!那就依贤侄的意思!”他打蛇随棍上,马上就一口一个贤侄起来。 老太太派去打探消息的丫头回来回禀,幼仪在一旁听得清楚,心中不由得疑惑起来。那郝连玦虽然没了世子的封号,却也不至于对着自己的父亲阿谀奉承。如今他却自降一辈,不知是何用心?在惠州自己被他救了,眼下又成了锦哥儿的救命恩人,她们姐弟欠的这人情不知要怎么才能还得清! 老太太听见也觉得有些奇怪,当初在惠州时候虽未多言却也打过交道,她印象中的郝连玦冷酷孤傲,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你再去前面打探,有什么消息马上来回禀。”老太太吩咐着。 那丫头赶忙下去,不过一会儿又回来,说郝先锋已经走了。这让幼仪越发的摸不着头脑,这人行事还真是奇怪的。金老爷也挺纳闷,明明气氛很好,郝先锋怎么突然起身告辞。虽然他说突然想起有急事,却能听出不过是个说辞,难不成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 出了金府的郝连玦也是满腹的纳闷,觉得自己是犯了糊涂。自己是金家姐弟的救命恩人,怎么上了门就自降身价成了“贤侄”?越想越不自在,只好找个由头跑了。 还不等他回城外去,却见王府中的管家带人寻来,说是王爷有事请他回王府一趟。他听见这话不由得皱眉,却不得不回瞧瞧。自打他回到都城就没消停过,王府那边是三天两头有事情找他回去。若不是此次回来只见到皇后,且不给他通关的文牒回去,他早就回西北去了。 ☆、第一百回 亲事 郝连玦跟着管家回了王府,一进二门就看见一个脑袋上戴着红花,擦烟抹粉的老女人媚笑着出来。她朝着郝连玦行礼,还死命盯了两眼才走开。 “什么人?”郝连玦扭头问着,没立即听见回话不由得瞪过去。 管家吓得一缩头,赶忙回着:“我听说王妃找了城南有名的媒婆上门,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人。” 郝连玦闻听一皱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刚进屋子,就见自个母亲正笑盈盈的跟父亲说话。 他几次回府,还从未看见母亲笑得这般舒心。 “玦儿回来了?”王妃笑着朝他招手,“快到母妃这里来,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我向皇后娘娘请旨,特许你成亲之后再回西北。这里有几个姑娘的画像,都是八字极佳的女子。你过来瞧瞧,看哪个合你的眼缘?” 皇后娘娘是王妃的皇嫂,自家人当然是好商量。王妃眼泪汪汪我见犹怜,一个劲说玦儿可怜,世子做不成也就罢了,还去了那等苦寒之地。今年都十七了,亲事还没个眉目。好不容易才回都城一趟,眼下又要回去。 郝连玦因为跟二皇子打架才得到今日的惩罚,年前因为太后娘娘想念二皇子病倒,皇上才把二皇子召回来。二皇子回来了,郝连玦却没被赦免。皇后见到自己小姑子如此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就答应让郝连玦成了亲再出都城。她会找机会跟皇上说说,或许还能让郝连玦把新婚妻子带着走。 王妃出宫就立即找了都城最有名的媒婆来,选了几位她觉得合适的姑娘,只等儿子选一个就成了。 郝连玦听见这话却并未过去看,而是就近坐了下来。他沉着脸不言语,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 王爷的脸色难看起来,王妃见状赶忙又说道:“你长这么大,母妃和你父王从来没强迫你做任何事。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已经远去那等苦寒之地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连婚姻这样的大事也不能顺从父母的意愿吗?”说完掩面抽泣起来。 平南王看见自己的王妃哭得梨花带雨可怜极了,赶忙轻声细语的安抚起来,又扭着头骂自己的儿子,“混账,好容易回来一趟,还惹得你的母亲伤心欲绝!不孝啊,我们郝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祖宗地下有知,都是本王管教无方。” “你们看着办吧。”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郝连玦还有什么退路?他无奈的妥协,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反正早晚都要成亲,反正娶亲也是为了帮自己尽孝,就让父王母妃挑个满意的人选吧。 “混小子……”王爷见状就要追出去教训他,王妃赶紧拦住说道:“既然玦儿已经答应就赶紧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王爷相中哪一个,帮妾身拿个主意。” “王妃看哪个好就是哪个,本王对这些事不在行。况且哪里有老公公相儿媳妇的规矩?” “额,是妾身一时高兴忘了规矩。” 郝连玦听见屋子里面的对话无奈的摇摇头,方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母妃这功夫就高兴起来,可见刚刚十有**都是做戏给他瞧。谁让他最见不得母妃掉眼泪,母妃就是抓住了他这个弱点。 他信步在园子里闲逛,听见有朗朗的读书声传过来。他循着声音过去,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凉亭中,手中捧着一本书,旁边有丫头、婆子服侍着。旁边放着新鲜的水果,精美的点心,还有上好的茶水等物。 看见这情形,他想起了锦哥儿。看年纪锦哥儿和池儿差不多一边大,一个在府中锦衣玉食,一个就在丘山书院苦修。金家虽说不入流,那金老爷更是满身的铜臭味,倒是会教养儿子。 “大哥!”郝连池看见他,赶忙放下手中的书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是不是要住下?” 到底还是个孩子,满脸的稚气,他心中一软伸手摸摸郝连池的脑袋。 “读得什么书?讲得什么意思?”他进了凉亭,瞥了一眼放在石桌上的书然后坐下。 “大哥好无趣,见面就问功课。”郝连池听见眉头微皱,耷拉着一副苦瓜脸,“书是读了,可不知甚解。明个听夫子讲讲,我就能明白了。”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只读书却不思考,就会感到迷惑而无所得;只是空想却不认真学习,就会弄得精神疲倦而无所得。读书怎么能完全靠夫子讲解呢?子又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好的夫子不会时时讲解,教导学生不到他想弄明白却不能时,不去开导他;不到他想说出来却说不出来的时候,不去启发他。举出一个方角却不能由此类推出其他三个方角,就不再教他了。”他看见自己二弟听得一头雾水模样,只好停下了。 “我一看见书就头疼,害怕父王责打才不得不逼着自己念书。其实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非要读书不可,认识几个字,明白些圣人之道就罢了。难不成还真指望读书考状元,才能入仕不成?”郝连池比他小了十岁,打小就喜欢在他身边撒娇。他们兄弟二人倒是亦兄亦父,感情不一般。 “池儿,那你想将来如何?” “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用想什么将来?不过是读读书,闲来无事舞文弄墨,若是无聊就弄个闲职玩玩。”郝连池说得不错,那些个世家子弟大都如此,“反正府中 大都如此,“反正府中有大哥顶着,凡事用不着我操心。” “大哥能护你一辈子?”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郝连池正抓了一块点心往嘴里塞,鼓囊着嘴晃着头回着:“当然!”语气肯定不容置疑。 听见这话,他神情一滞,片刻嘴角带了一丝笑意,“好!大哥就为池儿撑起一方天地。但愿池儿这一生永远这般没心没肺!” “大哥这是在骂我?”郝连池满不在乎,“骂就骂吧,反正大哥顶多骂骂,心眼里还是极疼我的。” “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你以为谁都能没心没肺的过一辈子?”他话中颇有深意,可惜郝连池听不懂其中之意。 兄弟二人闲坐了片刻,郝连玦起身出府了。 那边王妃忙着挑儿媳妇,她相中了两家姑娘,此刻正拿不定主意。一位是二品护军都统崔健家的二姑娘崔素颜,另一位是从二品户部侍郎杨大人家的大姑娘杨子晴。 这两位姑娘前几日刚满十五,提亲的人是不少,却还没定下婆家。崔姑娘善武,只读了几本《女则》,略微认识几个字;杨姑娘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都城有名的才女。很显然,一个是身体健康易生养,另一个是知书达理善红袖添香。思来想去,王妃选了杨姑娘。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性子古怪喜怒无常,那崔姑娘是练武之人难免脾气急躁,若是两个人口角之后再动手,岂不是天大的笑话?那杨姑娘性子柔和,或许能以柔克刚跟玦儿两个人琴瑟和鸣。 打定主意,她赶忙吩咐人再把王媒婆请过来。王媒婆听了笑着打包票道:“王妃放心,奴婢去杨府走一遭,事成就立马过来回禀。世子……不,先锋大人一表人才,又前途不可限量,谁家姑娘听见嫁过来都会欢喜!王妃就等好消息吧,奴婢这就去了。”说完告退离府了。 王媒婆原以为亮出平南府的招牌,那杨夫人还不巴巴的答应下?岂料,她把王妃想要结亲的事情一说,杨夫人竟沉默起来。 “杨夫人,那郝先锋可是一表人才,之前多少人家都眼巴眼望的等着把姑娘嫁过去……” “你也说是之前。”杨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心中有些不悦起来。想来那郝世子若还是世子,王妃也看不着她们家的姑娘。先别说世子以后还能不能东山再起,单说这世子丢的缘由,就让她难以接受。 本该知晓礼仪规矩的世子,竟然对着皇子大打出手,不想后果,不顾亲情,这不得不让人觉得世子这个人难以托付终身。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姑娘,怎么能嫁给这种人? 王媒婆觑着杨夫人的脸色,心里暗道不妙,赶忙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郝先锋都是王爷的长子。这次王妃特意跟皇后请示,准许郝先锋成了亲再回西北。若是两个新人感情好不想分开,或许还能带回去。夫人想想,他们离开公婆自己过小日子,不要太舒坦呦。” 什么?还要跟去那等苦寒之地?那岂不是郝连玦轻易调不回都城的意思?杨夫人沉下来脸来,说道:“请你转告王妃,我们杨家的姑娘高攀不上。多谢王妃看得起,他们二人注定没有缘分!”说完端茶送客,不等王媒婆动弹就甩袖子走人了。 这王媒婆是都城最有名的官媒,经常出入贵族世家府中,那些夫人小姐虽然个个高傲,却还没谁给她这等脸色瞧过。 她憋了一肚子气走到二门,刚刚出去,就听见送她出来的丫头骂二门的婆子,“以后睁大眼睛瞧瞧,别什么阿猫阿狗求见都回禀,惹得太太生气小心打你们板子!” 王媒婆气个倒撅,她自诩有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巧嘴,经她保媒拉纤的亲事无数,走到哪里人家都要礼让几分。不为旁的,就为自己家中待嫁的姑娘能找个好婆家!别看媒婆地位不高,可若是想要破坏一桩亲事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这是有损阴德的事情,谁都不会轻易去做。 没想到今个儿她被骂的猫狗不如,心里这个气啊,简直要爆炸了!不就是个从二品夫人吗?若不是人家世子的封号没了,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瞧她,还端什么贵夫人的架子!走着瞧,自己虽然是下等人,却有办法让贵夫人不自在。 王媒婆憋着气回了家,吃饱喝足又睡了一觉,太阳快要落山才往王府去。她一见到王妃就垂头丧气的叹气。 “都是奴婢无能,没能完成王妃的吩咐。奴婢觉得那杨家姑娘虽然才貌双全,却不是举世无双。况且王妃娶儿媳妇,自然是品行要佳,德行要好。人家都说挑媳妇看岳母,依奴婢看,杨姑娘也未必有外面传扬的那般端庄温婉。” 王妃听见这话一皱眉,问道:“怎么?杨夫人不同意这门亲事?” 本来这大户人家找媳妇儿都要事先相看相看,拐弯抹角透透对方母亲的态度,若是姑娘相中了,两家都有这个意思,这才找媒人上门。中间一搭桥,一桩好事就成了。 只是这次王妃有些心急,来不及相看本人,就看看画像。况且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的从二品侍郎,跟她们家结亲算是高攀了。若不是玦儿眼下不是世子,她岂会把标准降低? “岂止是不同意……奴婢一直在游说,嘴皮子都磨破了,不同意就算了还说了些不在行的话……得,奴婢也不学了,免得王妃听见动怒。那些话真是够气人,即便是奴婢听了都想跳脚。”王媒婆半吞 王媒婆半吞半吐的说着,还一直觑着王妃的脸色。 这不说比说了还厉害,王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奴婢还一直说,别看现在郝先锋不是世子,却是前途无忧。满都城数数,外姓王爷,皇亲国戚,一品大员家的适龄待嫁姑娘搁到一块,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若是放在以前,还不是由着王妃随便挑选?现如今轮到他们杨家,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杨夫人还不知道惜福。” 这话正戳中王妃的痛处,若是被那些真正的世家拒绝还不丢人,偏生对方不过是个从二品的官员。杨老爷虽然官职不低,可家族里没什么根基,若是没有什么人提拔扶持,估计这官是做到头了。眼下王府伸出橄榄枝,人家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拒绝了,还说了不少难听话,真是看他们王府好欺负不成! “难不成她们杨府的姑娘是九天仙女,我们王府就娶不得了?”王妃火冒三丈,让王媒婆先回去,这件事暂时搁下不提。 转过天,王妃收拾一番就进宫去了。她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碰巧皇后娘娘也在。她笑着说相中了杨大人家的嫡出姑娘,就怕眼下玦儿配不上人家,委屈了人家姑娘,所以想请太后娘娘做个保山。 王妃跟当今皇上并不是同一母妃多生,想当年,王妃的亲娘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生下王妃之后,那宫女不等册封就产后血崩去了。太后可怜王妃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便养在身边,待她比亲生还要好。 郝连玦算是太后娘娘的外孙子,打小就常出入后宫,深得太后喜欢。郝连玦去西北苦寒之地,太后是牵肠挂肚,跟皇上提及了两次却无果。眼下涉及到他的婚事,太后自然是上心。 “不过是个小小户部侍郎家的姑娘,用得着这般看重吗?”太后心里为郝连玦可惜,若不是那孩子冲动丢了世子的封号,何至于娶个侍郎的姑娘? 王妃听了笑着回道:“太后娘娘心疼玦儿臣妾知道,只是给杨家姑娘脸面就是给玦儿脸面!这婚事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也帮玦儿冲冲晦气!” “嗯。”太后闻听点点头,“这事好办,不过哀家要先过过眼,看看杨家姑娘值不值!明个儿哀家就宣她们母女进宫一趟。” 王妃听见这话不由得高兴,有太后娘娘出马,这婚事是一定成了。她回去着手准备婚事,虽然心中对杨夫人有意见,却不曾有半点马虎。到底是自己儿子娶媳妇,不周是打王府的脸! 第二天,太后果然把杨夫人母女传进宫去。不出半日就有消息传出来,太后为杨姑娘做媒,对方正是郝连玦。太后办事还真是麻利,连吉日都帮着选好了,这个月二十六。 杨夫人百般不愿意,却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两家交换庚帖,下聘礼,准备嫁妆。两家加紧忙活,终于在二十六之前全部准备停当。 平南王府和杨府结亲,这可是都城最近最大的事情,所有百姓都津津乐道。 幼仪听见这消息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淡定下来。那郝连玦也十七了,倒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只是那等清冷到有些无情,心思又深不可测的男子,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跟他心心相印呢? ☆、第一百零一回 接连病倒 金老爷叫郝连玦一声“贤侄”,如今贤侄成亲,他岂有不去恭喜的道理?金老爷命封氏备下一份厚礼,一大早便往王府去了。封氏思忖再三,终究是没好意思前去,毕竟人家王妃连她是谁都不清楚,攀高枝也得要点脸皮。 金老爷兴致冲冲去了,可轿子在前一条街就动弹不得了。轿夫一打听,堵在这里的都是往王府喝喜酒的。嗬,这得收多少礼啊。 虽说郝连玦不是世子,可到底是王爷的儿子,这婚事还是太后娘娘做得保山。最关键的是宫里面的态度,让驻守边关的将领趁回都城办公事的时候成亲,大禹从开国开始还是独一份!这让众人摸到了皇上对郝连玦的态度,随着二皇子回宫,似乎前一阵子的风波彻底过去了。 眼见平南王府再次得到圣眷,前来贺喜的人自然就多了。 第44节 金老爷见半天不挪动一步,只好下来步行。到了王府,就见管家模样的人正在招呼来宾把礼品送到门房登记造册。眼见太师太保被请进去,远远的瞧见内阁大学士下了轿子,看得金老爷有些激动。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大人,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他上了台阶,跟管家报上名讳官阶,那管家让他进门房竟没了下文。眼见管家蹬蹬下了台阶迎着大学士去,到了近前又是作揖又是赔笑脸,跟对着他迥然是两个人。这可眼气不得,谁让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光禄寺少卿。 金老爷带了小厮进了门房,把贺礼放下,扭身竟瞧见平日里相好的同僚。说起这位大人不是旁人,正是通政司参议李大人。李大人跟平南王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李大人的妹子嫁到睿亲王府中做小妾,生养了一位小郡主,深得王爷、王妃喜爱。而这睿亲王跟皇上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也是平南王妃的兄长。前一阵子,李大人的独女李月娥进宫选秀,被皇后娘娘相中做了太子的庶妃。 别看两个人都是五品官,可这上下高低却分明。金老爷看见熟人心里稍微踏实些,结伴进了王府。 王府摆的是流水席,按照官职和亲疏程度安排桌子。两个人刚好一桌,还有几个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至于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倒是隔得远远的,连话都曾说着一句。 不仅如此,还连新郎的面都没见着,金老爷吃罢酒就悻悻的回去了。 第二天一去衙门,金老爷就听见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昨个儿王府新娶的新娘杨子晴竟然死了,还是在新房上吊而亡!这么大的丑闻本该捂住,只是杨家的陪嫁丫头跑回去,杨家一大早就带着家丁杀到王府,把杨子晴的尸首抬了回去。 杨家好好的姑娘不明不白上吊自杀,还是在成亲的晚上,这事自然不能轻松的了结。杨大人把郝连玦和平南王以及王妃一起告到了大理寺,说她们迫害逼死自己的女儿。杨大人还进宫向皇上告御状,没曾想皇上病着并未召见。 难怪这一阵子不见皇上亲自上朝,都是太子在打理朝事,原来皇上一直病着。群臣各种猜测,太子赶忙安抚众臣,说皇上只是偶感风寒,再过几日便能上朝处理朝政了。 这可真是多事之秋,一时之间都城的大街小巷流言四起。各大世家禁闭门庭,就连出入的下人都个个闭紧嘴巴,生怕会惹上不必要的是非。 金老爷更是暗道倒霉,这刚刚攀扯上平南王府,没想到就出了人命官司,还真是晦气! 幼仪心中更是疑惑,想不明白一个新娘子为何要在新房上吊。细想来,无非有几种可能。一是像杨家所言,王府的人对她逼迫折磨,她承受不住才上吊自杀;二是像戏折子上写得那样,杨姑娘有私定终身的对象,不得已嫁给郝连玦所以才上吊自杀;三是她根本不是自杀,而是有人杀了她再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让幼仪觉得人心可怕。 大理寺接了案子,自然要向两家人调查取证,断断续续有些消息传扬出来。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杨家并不愿意把自己姑娘嫁过去。而王妃在杨夫人拒绝之后怀恨在心,竟然进宫请太后娘娘帮忙,生生把杨家压制住了。难不成是王妃始终记恨,把杨子晴娶回来又折磨致死? 这个案子太过瞩目,牵扯的又都是权贵,大理寺不敢轻易下结论。杨家三天两头去王府闹,搞得王府鸡飞狗跳,王妃更是头疼得厉害。 她挖空心思都想不明白,自己新娶回来的儿媳妇怎么就上吊死了?虽说之前因为结亲的事,她心中气恼杨夫人。不过在准备婚事的过程中,她跟杨夫人当面沟通过,这才知道是王媒婆从中搞鬼,激化两个人的矛盾。原本就都是为了子女好,既然婚事已定,自然要往一起说合。所以这桩婚事虽说前面有些磨牙,可后面却极其的顺利。 王妃并没有记仇,更没有想要折磨儿媳妇的想法。平南王父母早亡,她嫁过来就从未侍候过婆婆,着实过得挺舒坦。她不是心思歹毒之人,自然也没想过要在儿媳妇面前立牙子。她唯一的希望便是看见儿子、媳妇琴瑟和鸣,早日让她抱上孙子。 下聘那日可是十里红妆,太后、皇后娘娘都有赏赐,给足了杨家面子。虽说郝连玦不是世子,但是这婚礼却着实风光。杨家那边十分满意,喜宴之上个个喜气洋洋。酒席散去已经是深夜,众人简单收拾便各自回房间 简单收拾便各自回房间安歇,岂料一大早就被凄厉的叫声惊醒。待众人奔去尖叫的地方,赫然看见新房的门打开着,新娘穿着大红的嫁衣悬于房梁之上! 身披红衣而亡,而且是自杀,这可是要化作厉鬼的!王府上下人心惶惶,王妃找了和尚、道士分别作了法事,却还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多梦,时不时就从噩梦中惊醒。 平南王见了不由得痛骂郝连玦,说他是不孝的儿子,成了亲也让父母双亲如此操心!郝连玦听见闷声不语,拔腿就往外走,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不出三日,大理寺竟然结案了,结果更是让整个都城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原来,杨子晴身边有个陪嫁丫头名叫颖儿。她打小就在杨子晴身边侍候,感情不同一般主仆。杨子晴这次把她带进王府,也有让她做小妾的意思。岂料这丫头在家里有个相好的表亲,两个人暗通款曲已久,还珠胎暗结!成亲这日,颖儿露出端倪,杨子晴追问她不得不承认。杨子晴此时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听见这样的腌臜事情慌了手脚,又不敢声张恐怕丢了杨家和王府的脸面。 杨子晴思量再三,决定暂时瞒住,只等三天回门那日悄悄禀明母亲再做定夺。谁知颖儿那丫头明白此事一旦败露便没有活路,因而趁着新房无人之时苦苦哀求主子。她见杨子晴打定主意要将此事禀告杨夫人,不顾念半点主仆情分,便动了歹念。她用花瓶砸死了杨子晴,又把她吊在房梁之上伪装成自杀,自己则溜回房间睡觉 有人要问,这郝连玦不入洞房去了哪里?尸体怎么早上才被丫头发现?据他自己的口供,他先在府中喝喜酒,又到城外跟下属们把酒言欢。这喝来喝去难免就醉了,索性留在军营过了一夜,第二天府中打发人来传话,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新娘子死了。 当时军营之中有那么多人作证,郝连玦自然很轻易就洗脱了嫌疑。当晚在王府出现的丫头、婆子、小厮、管事,全都被带回大理寺一一审问。那颖儿怎么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轮到她就神色慌张,说话前言搭不上后语。大理寺卿刚一说动刑,她立马就脸色惨白呱呱的吐个不停。 堂上可有能看出端倪的人来,找了稳婆一查就查个清清楚楚。这下再也隐瞒不住,颖儿才把一切都招了。至于具体如何,外面已经编成大鼓书,唱得比什么都精彩。 颖儿被判了绞刑,马上就行刑。她那个相好的表亲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主,见老婆孩子一起没了,觉得生无可恋一咬牙喝了毒药。等到发现的时候,人早就气绝身亡,五官狰狞着七窍流血。他整个身子缩在一起,估计死之前很痛苦。有人说,他服下的是一种剧毒药,只要几滴便可肠穿肚烂,要折腾个把时辰才能断气。 没有成亲的人不能入祖坟,他家只好找个荒郊野岭匆匆下葬。不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盗墓贼,看见坟头的土未干,知道是新下葬,想要弄些陪葬的东西换钱花。 连祖坟都没进,能有什么陪葬品?这几个盗墓贼费了半天的力气岂能走空一趟?他们见没什么值钱物件,就把死人身上的衣裳扒光,把嘴里的铜钱抠出来,尸体就横在野外被野狗掏了。胳膊腿被咬得七零八落,脸没了半边,肚子上面有个大洞,墨汁一样的黏稠东西淌得到处都是。 当时幼仪在听见这话的时候正在写大字,手不由得一滞,写废了一张。旁边侍候的春花小跑出去,把早饭都吐出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脸色还没缓过劲来,看见幼仪一如往常心中越发的佩服起来。主子就是主子,她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丫头根本比不得。她自认为在府中做了多年的粗活,杀鸡宰羊,也不是没见过血腥,可听见婆子描述忍不住恶心的要命。 幼仪写字的时候从来都是很专心,极少有被影响的时候。眼下却心绪不宁,索性丢开手坐下来喝茶。 “姑娘,一会儿奴婢去找些安神香来,免得晚上睡不踏实。”春花脸色苍白的说着。 幼仪摇摇头,“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跟咱们有什么关系,睡不着的人恐怕要另有其人。”她说得话高深莫测,春花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丫头岂能领悟? 大理寺那边已经结案,奸夫也暴毙身亡,事情告一段落。虽说杨子晴尚未跟郝连玦圆房,但是二人拜过天地进了洞房,按照规矩已然是夫妻。杨子晴暴毙,王府以长媳的身份发丧。丧事办得比喜事还要隆重,出灵那天整个都城白幡蔽日哭声不绝于耳。 办完喜事就办丧事,娶进门一天的媳妇儿变成了一个灵位,满城的人都忍不住唏嘘议论。幼仪却总觉得这其中迷雾重重,有不少疑点漏洞。 其一,既然杨子晴是黄花大姑娘,怎么会看见贴身丫头呕吐就往有身孕上想?其二,那丫头想必身量、体型都普通,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如何把一个死人抱起来吊在房梁之上?其三,既然那丫头有胆量有智谋先杀再伪装自杀,随后假装无事人想要蒙混过去,怎会到了大理寺循例一问便露出马脚?其四,既然那情郎有情谊,为何颖儿怀孕都没上门提亲?其五,那情郎既想要殉情,怎么会用这样折磨自己的痛苦死法?其六,盗墓贼在都城很少见,而且专倒富贵人家的坟,怎么会跑到荒郊野外一座孤坟去?整件事情听起来合情合理,可若是细细分析又不合常理。 常理。 或许是坊间传言不实,个中内情外人尚不知晓。只是以平南王的身份,岂会让外面流言满天飞?果不出幼仪所料,没出几日,茶楼、酒楼,再也听不见谁唱有关的大鼓书,就连议论的人都少了起来。 皇上病愈重新上朝听政,给了郝连玦通关的文书,郝连玦连夜就离开都城回西北去了。王妃一直郁郁寡欢,终是挨不住缠绵病榻。王爷见状着急,进宫请了太医院院使进府给王妃诊治。 这边王妃的病刚刚好转,皇后竟然也病了。太医院上下忙活起来,皇后这病来得突然,病的也有些奇怪。白日不思饮食,夜间不能寐,脉象有些虚浮却无大碍。太医们一起开了药方,皇后吃了几日也不见效果。 内命妇少不得进宫探望侍疾,王妃刚刚下了轿辇就看见睿王妃过来。她站定等了一会儿,见礼喊了声王嫂,二人结伴而行。 这睿王妃来自四大家族之一的商家,祖上是前朝的翰林出身,官至内阁首府。改朝换代的时候已经辞官多年,家中嫡系子孙并未有为官做宰之人,故没有什么牵连。先祖皇帝开国之时,百废待兴,急需有用之人为国效力。有人举荐了商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睿王妃的曾爷爷,商家人再次入朝为官。商家子孙参加大考高中探花、进士,同一年竟有三人之多。先祖皇帝见状大为赞赏,都封了官。 到底是有底蕴的大家族,虽然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但是崛起的速度让人惊讶。历经几代皇帝一直屹立不倒,眼下到了睿王妃父亲这一辈,更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商老爷是内阁之一,每每朝廷有重大事情,皇上都要征询内阁的意见,权利可见一斑。睿王妃的兄长是建武将军,驻守在边关多年,山高皇帝远,封疆大吏也不过如此。 “三妹身子好利索了?”睿王妃笑着攥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几眼,“前个儿见你还蜡黄着小脸,今个儿气色瞧着挺好。”平南王妃出嫁之前排行老三,太后娘娘总是“三丫头,三丫头”的叫。想当年睿王妃嫁过来,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三妹这个称呼倒是习惯了,到现在都没改。 “让王嫂惦记了。王嫂送来的香露甜而不腻,吃着挺开胃。这两日我多吃了些饭,感觉身上有力气了。”王妃也笑着回道。 两个人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往里面走。刚刚行至坤宁宫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异响,细一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两个人相互瞧了一眼,俱是满脸的疑惑。这里是坤宁宫,宫女、太监走路都是轻飘飘,谁敢无故发出大响动? 正在二人疑惑时,主殿里出来个小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放着茶杯碎片。紧接着,太子打里面出来,神色有些狼狈。王妃一眼就扫见不妥,太子身穿的袍子角有茶水渍。 太子一抬头看见二人,敛去脸上的慌张,镇定地给二人见礼。太子是储君,上拜天子,下受群臣叩拜,二人虽是长辈却稍微躲开不敢受全礼。二人简单询问皇后娘娘的情况,三人就此交错而过。早有宫女进去回禀皇后,不等二人久候,她们就被皇后请了进去。 寝宫之中弥漫着一股子中药的味道,虽然开着窗户却还是没能散尽。皇后娘娘穿着便服靠坐在床上,神情恹恹,脸色瞧着没有半点血色。 “臣妾给娘娘请安。”二人行礼问安,听见皇后命平身方才起来上前。 ☆、第一百零二回 侧妃 平南王妃和睿王妃见过皇后娘娘便坐到床前的小杌子,近看皇后的脸色觉得满是病态。太医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怎么瞧着病得不轻啊? 心里这样想,可嘴巴上却没人敢这样说。两个人笑着说皇后娘娘脸色看起来不错,再静养几日好好吃药,这病就会好了。 “你们不是外人,不用睁眼说些场面话。”皇后挥挥手让身边的宫女、太监退下,“本宫这是心病,光吃药怎么能成?” 平南王妃听见这话不由得点头,她刚刚大病初愈,这心病难医的道理比谁都深有体会。本来给儿子娶妻是一件高兴事,偏生惹来人命案子;娶进来儿媳妇不能给王府开枝散叶,反而还占了嫡长媳的位置,现在满都城都说郝连玦克妻,王府不干净。想到这些,王妃刚刚好转的头疼又要犯! 只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心病?难不成是跟太子有关系?联想到方才进门时看见的情形,王妃心中有了些许答案。 睿王妃却是眼神一闪,继而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打理六宫,谁若是不守规矩惹皇后生气,只管责罚就是。何必要自己生闷气,气坏了身子只能让那起小人高兴。” 宫中刚刚添了新人,难免有人仗着年轻貌美想办法邀宠,皇后添堵在常理之中。 “本宫岂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这么多年看着新人你来我往,早就习以为常了。有个把新人初进宫,行事稍有偏颇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她们不坏规矩,本宫也懒得管。这宫中好久没有喜事,本宫乐得哪位妹妹能怀上龙种。况且本宫与皇上是原配夫妻,皇上重情重义重规矩,这些你们比本宫还清楚。”皇后跟皇上成亲快二十载,老夫老妻虽不见有多恩爱,却相敬如宾颇有默契。 皇后生养下太子和二皇子,原来掌管前太子府,现在掌管后宫从未有过半点差错。皇上对她从来都是敬重信任,只要她不犯谋害人命的大罪,谁都撼动不了她皇后的地位,她又怎么会把几个新进宫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本宫是为了绥儿的事才闹心。”她们三个人认识也有二十年,这么多年过来感情一直挺好,可皇家是非多,皇后这样毫不避讳的袒露心扉还是第一遭。 睿王妃闻言顿了一下说道:“太子敦厚又聪慧,皇上患病期间处理政事井井有条,臣妾的父亲多有赞誉。眼下娘娘身子不适,太子更是在床前侍疾,可见孝心。” “绥儿倒是勤勉又孝顺,只是有些贪玩儿,身边又没个能约束的人。”皇后的言语颇有深意,“本宫是打算赶紧给绥儿结一门亲事,早些开枝散叶延续皇家血脉。” 贪玩儿?皇后说得轻飘飘,可两位王妃却从中嗅到一丝不寻常。她们早就有些耳闻,似乎太子褚绥偏爱听戏,府中豢养了几个戏子。只是这原本算不得什么毛病,不过是上不去台面罢了。 古有龙阳之兴,断袖之宠,名垂千古的大帝尚且如此,旁人又有何不妥?只要不过分,不弄出丑闻和人命,养几个小戏子偶尔取乐倒是没什么。 皇后还真不打算瞒着二人的意思,索性一股脑全都说出来,“本宫在这宫中没个能拿主意的人,这事又不敢打扰母后,更不敢让皇上知晓。绥儿身边有个小太监叫李福,打小就侍候绥儿。本宫看他挺听话,又是绥儿使唤惯了的,立府的时候就让他跟出去了。没想到这李福深知绥儿的性子,竟撺掇绥儿豢养戏子。本来养几个贱奴不算什么,只是绥儿看中一个花旦,李福背着绥儿跟人家争夺伤了人命。好在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李福的身份,不然这件事就会累及到绥儿。你们是知道那起言官的,无事还要鸡蛋里挑骨头,若是被他们抓住机会,指不定在朝堂之上如何唾沫横飞呢。” “娘娘,事情可处理妥当了?”睿王妃赶忙问着,“虽说此事是那狗奴才惹出来的,可世人不追根究底,只说主子的毛病!眼下皇上的身子刚刚恢复,若是知道了难免会生气,责怪太子殿下连个太监都管制不了。照臣妾的意思,赶紧给太子结一门亲事。偌大的太子府没个女人主事,难免会有诸多不周。有了女主人,那些侍候的下人也会精心些。若是娘娘觉得时间仓促,可以先给太子寻个侧妃,正妃大可以慢慢的挑。” “本宫正是这个意思!”皇后闻听这话方才松口气的样子,“太子妃要等皇上钦点,这侧妃嘛,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 平南王一不是科举出身,二没有军功,完全是赖着祖荫承袭了王位。他父亲是草根出身,有些穷亲戚都指望着逢年过节到王府打秋风。好在亲戚们都在老家,不怎么往来,王妃倒是不在乎年节送些银子、东西回去打点。若说到给太子选侧妃,郝家的亲戚里是没有合适的了。 眼下皇后这话显然是在问睿王妃,商家子孙绵密,出了不少才子佳人,倒是能找出合适的人选来。 “四王八公,各大世家,好姑娘有的是,这一时之间倒不知道哪个合适了。”睿王妃笑着回道。 “弟妹怎么反倒把眼跟前的人忘了?你兄长家的雀儿刚刚及笄吧?前几个月宫中选秀,那丫头只差了两个月满十五,本宫特意瞧了一眼。”皇后终于转到正题,“那丫头本宫见过,模样自不用说,你们姑侄有一像。听说雀儿聪慧伶俐,三岁识字五岁能书,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她跟绥儿打小就认识,算是半个熟 小就认识,算是半个熟人。” 睿王妃眼神闪烁了一下,继而笑着说道:“那丫头被我兄长宠坏了,打懂事起就脸皮厚的嚷嚷,将来一定要自己挑选夫君。雀儿的脾气像大嫂,认准一条路即便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倘若她不是真心想要嫁给太子殿下,臣妾怕这桩因缘不会美满,到时候长辈们都跟着操心,亲戚没个亲戚的样子。” 睿王妃的兄长是建武将军,常年驻守在边关相当于封疆大吏。商将军手握十万重兵,每年会上都城述职一次,其余时间都待在边关,天高皇帝远日子过得舒心极了。 将军夫人的父亲原本是个猎户,有一次救了将军的性命,将军为了报恩便娶了猎户的女儿。 商夫人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却天生有奇力,军营之中的壮男三五个加在一起都没有她有力气。谁要是惹了她不高兴,一个巴掌扇过去,不死也没半条命!她打理将军府就是一个字“打!”,倒也把整个将军府整治的井井有条。不仅如此,就连商将军见了她也要规矩几分。 原因就是商夫人打人可不止打下人,若是将军惹她不开心一样照打不误。听说有人送了两个美女给将军,又恐夫人不高兴另外置办了房子藏娇。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将军夫人得了消息大半夜杀过去,揭开被子一顿乱棒。打得将军抱头鼠窜,光着膀子满院子跑,事后还认错才算是完事。打这开始,将军惧内众所周知,商夫人彪悍的作风也传扬出去。 论理说,建武将军武功高强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场,岂会打不过夫人?原来,他是为了报恩才娶夫人,又答应过过世的岳父,这辈子对夫人不离不弃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下众人不再笑话将军怕媳妇儿,反而说他有情有义是真汉子! 不过皇后却觉得不尽然,那位将军夫人必定有过人之处,不然也不能把将军吃的死死。而且两个人之间未必无情,怕是什么?有情才会有顾忌,有了顾忌才会不敢妄动。 “本宫就是喜欢雀儿爽利的性子,压制些绥儿也好!”皇后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只是强扭的瓜不甜。眼下百花盛开,过几日本宫就办个赏花宴,让内命妇带着家中的姑娘来逛逛。” 这就是有商量的余地!睿王妃知道好歹,明白皇后终究是皇后,虽说她们是妯娌却一个是主子娘娘,一个是臣妾。倘若皇后主意已定,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三日后,皇后在后宫设下百花宴,凡是二品以上内命妇皆可带着家中的姑娘参加。宴会之上人比花娇,御花园到处是莺声燕语,看得人眼花缭乱。 没能进宫的姑娘是既羡慕又嫉妒,都是娘生父母养,不过是投胎不如旁人境遇就大不一样。旁人倒还讲究,宛柔心里特别不平衡。她姐姐眼下是宫中的美人娘娘,她却连后宫的门都靠近不了。 几天之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越发让她深受打击。温国公的姑娘温润竟然被皇后娘娘相中,定下来给太子殿下做侧妃,下个月就办喜事! 宛柔可是见过温润姑娘,自认除了家世其他方面并不比她差。倘若这次进宫的人有自己一个,嫁给太子的人指不定是谁呢! ☆、第一百零三回 内情 温国公已经承袭了两代,因老国公整日不务正业,沉迷女色最后死在女人肚皮上,现在的国公大有乃父遗风,所以并不受当今皇上待见。众人都看出苗头,算计着再往下承袭恐怕要降等,一流世家都不屑跟她们交际。 谁都没料到,皇后娘娘竟然选中温国公的姑娘做太子侧妃,这让众人都始料未及。一时之间,温国公又成了热门话题。 宛柔自从抱上郡主的大腿,隔三差五就会去拜见。偶尔碰见郡主心情不错,便会召见她一下。这次,她从郡主那边听到了关于温润的事情,迫不及待的回来跟姐妹们分享。 “你们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选了温润做太子侧妃吗?”她神秘兮兮的问着。 韵仪看见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心里恨得慌!装什么装,还不是给郡主捧臭脚才得到些小道消息?换做是她,才不会去做这样没脸的事情。她心里这样想,可脸上却并不表露出来。 第45节 “那温姑娘确实人如其名,温润和善,又才华横溢,难怪会入了皇后娘娘的眼。”玉仪笑吟吟的说着,“若不是选秀的时候突然病了,或许进宫做娘娘也未可知。” “那四王八公、世家贵族家的姑娘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不过她确实有些手段!”宛柔不屑的哼了一声,脸上出现鄙夷的神色。可偏生又停下不往下说,端起桌子上的茶杯。 韵仪看见她卖关子的样子心里越发的气恼,不过脸上还带着笑意,“表姐往睿王府走了一趟,必定是从郡主那里听见了不少秘闻。我们就没这个福气了,整日憋在家中,偶尔跟太太出去应酬,也难见郡主那样的贵人。” 这话让宛柔听了受用,她得意的笑笑,这才说道:“本来皇后娘娘相中的是商府千金商雀姑娘,那么多人进宫参加百花宴不过是个陪衬罢了。可谁曾想,那位温润姑娘身边的小宫女打翻了茶杯,把她的衣裳弄脏了。她下去换衣裳,太子不知道怎么就误闯了进去。虽然没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毕竟是有损温姑娘清白。皇后娘娘这才做主,让太子娶温姑娘做侧妃。这人啊要讲命数,温国公这回是又抖起来了。太子侧妃不同于一般的侧室,那可是要上皇家玉牒的,生下的孩子不同于庶出,死后也要葬在太子旁边。呸呸,我没有诅咒太子的意思,说得不过是规矩。” 以幼仪的经历来看,这“换衣裳”似乎是有些内情。至于到底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了。 “可惜了那位商雀姑娘,这么好的婚事快要到手竟然飞了!”宛柔满脸痛惜,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的好姻缘没了。 “表妹这是思春了。”玉仪难得打趣一回,“一会儿我就去禀告姨母,让她赶紧给表妹寻一门好亲事!” “若说找婆家,表姐可是要在我前头哦。”这几日,封氏单独带着玉仪出去两回,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是要给她张罗亲事了。 玉仪闻听脸颊绯红,扭头跟绣仪谈论手帕上的绣花,显然是害羞了。不过她眼神有些闪烁,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一直没有言语的幼仪倒是想到了安公子,那日元宵佳节在锦绣坊偶遇,虽没有说话却确定就是他。如果事情像上一世那样发展,不出意外,他就是玉仪的夫君,也是……她的夫君! 幼仪希望事情有所改变,她再也不想跟玉仪纠缠在一起。眼下在府中还没什么厉害关系,她不过是得老太太些青眼,玉仪就嫉妒的不得了。几次出手暗算没能得逞,虽然如今玉仪顾忌老太太不敢妄动,可幼仪知道她对自己始终抱着敌意。 姐妹本是血脉相连,骨肉相残争个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有能耐跟外人使去,好过家猫咬家狗,最后谁都落不着好处。幼仪希望她能明白这个道理,别老想着跟自己过不去。若是她执迷不悟再出手算计,就别怪她不能再忍! “各位姑娘都在这里?”姐妹们正在说话,封氏身边的丫头挑帘子走进来,“几位姑娘都在,就省得奴婢走路了。太太请众位姑娘去宁安居一趟,锦绣坊的裁缝来了,要给姑娘们量身呢。” 旁人尚可,幼仪赶忙问道:“可是韦汝姐姐打发来的?她回都城来了?”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四姑娘去问问来人。”丫头笑呵呵的回着,“奴婢只听见裁缝说,一会儿会有人送料子过来,请姑娘们把花样再挑选出来。” “可有我一份?若没有我就不去了,省得看着喜欢偏生得不着,心里怪难受的。”宛柔知道韦汝上赶着打发人来,必定是白送,没有她也算在常理之中。 那丫头听了赶忙回道:“怎么会落下表姑娘?裁缝说得明白,请咱们家五位姑娘去量身。” 宛柔听见欢天喜地的跟着去了,韵仪忍不住在心中翻白眼。一副小气的样子,占了便宜就高兴的不得了,生怕谁不知道她是小地方来的! 姐妹众人去了宁安居,进去就瞧见两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在跟封氏闲话。她们先给封氏见礼,那两个妇人过来见过姑娘们。 “哎呦,一下子进来这么多水灵灵的姑娘,我这眼睛都不够用了。看了这个心里喜欢,看了那个想要亲近,又怕唐突吓着姑娘。”其中一个稍微矮个的妇人说着,“不知道哪位是娘娘的亲妹妹?瞧着都像,一个塞一个的高贵大方。” 她男人姓周,旁人都唤她一声周嫂子,另 都唤她一声周嫂子,另一个长挂脸的是李大姐。她们常年出入大户人家给太太们、小姐们量尺,最后应酬交际,练就了一张巧嘴。 利姨妈听见她提及宛若,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封氏听见这话也很高兴,心中又略有遗憾。若不是家中四位姑娘选秀的时候都没满十五,这娘娘指不定轮到谁做呢?再等三年,玉仪的年纪又大了,看来注定是跟皇家无缘。好在前几日出去交际应酬有些成效,似乎有几位夫人相中了玉仪。过几日就是三月三,她得去庙里进香,帮玉仪求求好姻缘。 周嫂子和李大姐挨个给几位姑娘量体,轮到幼仪笑着说道:“我们老板说了,赶明个儿得空再过来拜见府中老夫人和夫人。” “韦汝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幼仪一边抬起双臂一边问着。 “好像有些日子了,只是似乎有什么事情,昨个儿才去铺子里走了一趟,吩咐下一些事情便离开了。”周嫂子在本上记录下数据,随口回着。 幼仪闻言一蹙眉,难不成有什么棘手的事?她回了都城也没个消息,现在又看不见人影。只是生意上的事情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既然韦汝没空,她还是不要上门去打扰了。 这边刚刚量完尺寸,那边就有锦绣坊的伙计送布料来了。丫头、婆子拿进屋来,让几位姑娘挑选。 封氏见了说道:“看这些布料都是锦绣坊的新品,肯定不便宜。一共需要多少银子,一会儿你们带回去。” “老板说了,不用银子。”李大姐摆摆手回着。 “那怎么行?韦汝那丫头打开门做生意,下面那么多人指望着她吃饭,都是有本钱的。只要给我们比旁人便宜些就成了,不能白要!”封氏可不是一味图小便宜之人,她见布料精致花纹新奇,又没见谁身上穿过,知道肯定价格不菲。算上宛柔五位姑娘,再加上她和利姨妈、老太太,每人一套下来可不是小数目。 “众位太太和姑娘可不是白穿!”李大姐又笑着回道,“我们老板说了,太太姑娘们都是好样貌、好身材,不管穿什么衣裳出去都是众人的焦点。马上就是三月三大庙会,太太姑娘们穿上我们锦绣坊的衣裳往人堆里一站,其他太太姑娘们见了保准挪不开眼睛。到时候她们都去铺子里做衣裳,这不是你们的功劳?不给众位太太姑娘们辛苦钱,怎么还敢要你们的银子?” “韦汝到底是做大生意的,既会算计又够大方。”利姨妈闻言笑起来。 封氏让人把布料先送到东跨院,老太太选了绛紫色带万福花纹的料子。利姨妈选了墨绿色带祥云图样的料子,又说道:“我们到底是老了,穿太过鲜艳颜色反而显得轻浮不稳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好,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敢往身上穿。” “老太太也喜欢她们穿得鲜艳些,看着就喜庆。”封氏点点头,似乎想起了自己做姑娘时候的事情,跟利姨妈轻声的说起来。 玉仪在妹妹们面前一向有长姐风范,她让幼仪等人先选,自己则坐着慢慢喝茶。 韵仪不客气,挑了平日里素爱的桃红色,绣仪低调惯了,选了柔和的藕荷色的弹花暗纹,倒是宛柔举棋不定。她摸摸左手边的杏红色撒花纯面,又摸摸右手边冰蓝色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花纹,不由得左右为难起来。 “表妹肌肤白里透红,穿冰蓝色更显活力四射。尤其是这上面的金丝白纹,简单大方透着奢华,若是做成裙子穿在身上,怕是要艳压群芳了。”玉仪见状替她拿起主意来。 “真的?”宛柔听见艳压群芳四个字发自内心的笑了,抱着布料就舍不得撒手了。 利姨妈见了瞪了她一眼,却不好当众斥责,只能暂且忍下。她这个女儿主意太大,不顾脸面豁出当面出丑攀扯上郡主,动不动就把郡主搬出来压人。利姨妈嘴巴又不伶俐,有时竟让她占了上风。本来就是因为跟金家姐妹是表亲才借光做新衣裳,这丫头竟然主次不分认真挑起来。看看人家玉仪,只比她大了两岁却稳重端庄,知道凡事退让,这才是大户人家嫡女的做派! 她恐怕忘记了,韦汝是幼仪的好姐妹,这可都是看在幼仪的情面上。若真要计较起来,怕得幼仪先挑选才成。 “四妹妹还没选呢?怎么?没有能看上眼的?”韵仪拉着幼仪过去,又扭头朝着玉仪说道,“大姐姐的眼光最好,你帮四妹妹选一个吧。” “众姐妹之中,属四妹妹的肤色最白,什么颜色上了身都好看的紧。莲青色的过于素净,月白色的又显冷清,旁边的水绿色和石榴红挺好。四妹妹再梳双髻,只需戴上些五彩的绸带,便跟从年画里出来的娃娃一般了。”玉仪过去抚着幼仪的头,眼中带着几分长姐的慈爱。 韵仪听了便把水绿色布料和石榴红的换着在幼仪身上比划,然后询问众人的意见。 利姨妈见状笑着对封氏说道:“你看她们姐妹感情多好,我又想起咱们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了。要我说,姐妹若想要和睦,这做姐姐的就要懂得爱护妹妹,凡事都要忍让。姐姐把玉仪教得很好,将来是个能独当一面的。” 封氏看着玉仪欣慰的笑了,又跟利姨妈说起三月三去庙里进香的事情。利姨妈本不是个信佛之人,可自打宛若参加选秀,逢初一十五她必定会去拜佛,求佛祖的庇佑。眼下宛若独自一人在宫中,过得如何谁 过得如何谁都不知道,钰哥儿眼瞅着又要大考,利姨妈往庙里跑得越发勤快了。她还在庙里点了长明灯,每个月出一两银子的香油钱。 锦绣阁的师父手脚麻利,很快就把衣裳全都做好了。这次是韦汝亲自带人送了过来,少不得拜见老太太等人。 老太太看见她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客气,让你破费了。” “能孝敬老太太是我的福分!”韦汝的话让老太太越发的舒心,留她在府中用饭,“你们姐俩先去说说话,在我跟前难免拘着你们。等一会儿饭菜好了,我再打发人去喊你们。” 幼仪拉着韦汝回了房间,小姐妹攒了许多心里话。韦汝问起水贼的事情,幼仪自然是如实相告。 “这一次倒是惊险,得亏有那位郝先锋了。”韦汝听着都觉得有些后怕,若是换做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 幼仪点点头,又说起锦哥儿被郝连玦救了的事情。 “这事更是凶险。”韦汝听罢笑起来,“你们姐弟跟郝先锋倒是缘分不浅,有时候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行,安排都没这样凑巧的!” “发生在郝公子身上的事情还有更离奇的呢。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可听说了他娶妻的事情,正是比戏折子写得还要精彩跌宕。” “那么大的事情整个都城都轰动了,岂能听不着一点风声?”韦汝的回答让幼仪觉得她有些吞吐,似乎有意在回避什么事情。谁能没有个私密事情,她不说,幼仪也不想追问。 她们姐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用饭的时候。吃罢饭,韦汝又陪着老太太吃了茶,稍作一会儿才离开。 转过天,幼仪带着自家厨娘腌制的小菜去了汪府。韦汝昨个儿说喜欢吃,就是嫌腌制完了好久才能开坛吃,没有那个耐心等。幼仪让厨娘分门别类放在小巧的坛子中,说是坛子,其实只有小腿粗细,高不过一扎,看起来挺有趣。 “咸黄瓜、酱萝卜、芸豆角、糖醋蒜,还有酸甜可口的辣白菜!”韦汝看见每个小坛子上面都贴着纸条,大赞幼仪心细,“这些小坛子外形直而不拙,摆在房间里还能做摆设,真是物尽其用。” 韦汝一出手就是好几套最新款式面料的衣裳,她却只能报以几坛酱菜,好在韦汝喜欢。 两个人正坐着吃茶说话,外面进来个丫头,说是二爷来了。幼仪听了眉头一挑,想起正月十五在锦绣阁遇见的那位爷。他竟然登门拜访,看样子是一直跟韦汝有联系。 还不等韦汝说话,没想到帘栊响动,一个人走了进来。 幼仪抬眼一瞧,正是那日在锦绣阁楼上见过的男子。不等主人相请就自己进来,不是缺少教养来找茬,就是跟主人相熟。很显然,这位二爷属于第二种。韦汝什么时候跟二爷相熟了?她隔三差五就跟韦汝腻在一起,怎么会不晓得? 哦,对了,她在惠州跟韦汝分开,到现在已有月余。而且韦汝似乎对这段时间的事情有所回避,莫非就是跟眼前的二爷有关? 幼仪正在思忖,就听见二爷说道:“金四姑娘,又见面了。” 好记性!幼仪闻听赶忙回道:“二爷客气了,我倒是没想到在姐姐家里能再次见到您。” “你跟韦汝是好姐妹,以后自然就不用客气了。” 额,这是什么意思?幼仪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端起茶杯低头喝茶,忍不住用眼睛觑着一旁的韦汝。 “二爷不请自来,倒真是不客气。”听韦汝的语气似乎是不喜,啧啧,这二人之间不寻常! ☆、第一百零四回 进香 幼仪去韦汝府上,竟然撞见二爷来拜访,而且看两个人似乎是相识了一阵子。只是韦汝对二爷的态度并不算友善,那位二爷倒是不在意的样子。 “你们有事慢慢聊,我先回府了。”幼仪起身打算告辞。 “二爷是大忙人,一会儿就得走。”韦汝却把她留下,“等会陪我吃午饭,你拿来的酱菜很合我胃口,而且我也准备了你爱吃的薯条。” “姐姐这里总有新奇的小零嘴,只要吃过就让人忘不掉。哪天姐姐若是不想开锦绣坊,开个小酒楼也会日进斗金。”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吃货?”韦汝用手指刮着她的鼻子,笑中带着宠溺的味道。 “姐姐此言差矣,子曰:色食性也,喜好美色和美食是人的天性。如此看来,但凡是人都会对吃感兴趣。” “你这丫头嘴巴越发伶俐,连好吃都能拉圣人下水。” 看着她们姐妹说笑,二爷一成不变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他不插话,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被冷落或是不耐烦,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瞧着。他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站起身来告辞。 这人还真是有些奇怪,来了也没什么话说,坐了一阵又走了。 转眼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韦汝吩咐丫头摆桌子,又命人把各色小菜拼装在盘子里。嫩嫩的小黄瓜,白瓤红皮的酱萝卜条,深绿色的云豆角,正中间是去皮的蒜瓣,瞧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这是什么?”韦汝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白釉青花的小瓮,上面盖着同色系的盖子,细听里面有食物被煮沸的动静。她不记得厨房做过这道菜,看着像佛跳墙。只不过用的器皿更讲究,更金贵罢了。 旁边的丫头见状赶忙回道:“是二爷带过来的佛跳墙,嘱咐厨房在灶上用小火煨着。” 佛跳墙这道菜说起来简单,就是把各种食材都放在高汤里炖,可做起来却颇有难度。各种食材的味道既然分明又要融合,成熟程度要刚刚好,笋要脆爽,香菇要滑嫩,山药和芋头要绵密,鱼翅和鲍鱼吸收了蔬菜的甘甜,去掉了食材本身的腥味,越发香醇美味。 这道菜外面酒楼的厨子大都能做,可若说做得好却没有几位。韦汝和幼仪可以说是吃方面的行家,迄今为止却没吃到令人怀念的佛跳墙。 那位神秘的二爷巴巴的过来,就是为了送这么一盅东西? 韦汝把盖子四周的密封去除,一股子香气登时钻出来,其中隐约还带着绍兴花雕酒的味道——果然是佛跳墙。幼仪闭着眼睛闻了一下,说道:“里面除了常见的蔬菜和海鲜,应该还有一种特别的食材。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得开盖瞧瞧吃过了才能知道。” “好灵的鼻子。”韦汝笑着把盖子打开。 只见汤汁清亮并不浑浊,最上面是一只鲍鱼,看不见下面还有什么。幼仪并不着急,而是先舀了一些汤,喝了一口下肚登时眼睛发亮。 “汤汁香醇爽口,喝到嘴里细细品味,先是鲍鱼、鱼翅的鲜味,然后是各种蔬菜的清爽甘甜,咽下去之后舌尖还残留混合的余香。好汤!单从这汤就能知道这盅佛跳墙是极品!”说完接连喝了几口,然后满脸惬意的眯缝起眼睛来。 韦汝也喝了几口,笑着说道:“我只知道这汤是我喝过最美味的汤之一,却说不出妹妹那么多赞美的话来。人家都说有福之人吃东西都透着福气,如今看来不假。看妹妹吃东西小嘴巴塞得圆溜溜,眼睛幸福的眯成两条缝,我都觉得吃美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虽说这色食性也,可圣人又说温饱思淫欲,足见食比色重要。我不过是谨记圣人训罢了。” “噗嗤~”韦汝听见这话撑不住笑了,“小小年纪什么话都敢说,倘若被外人听了去不知要怎么诟病呢?” 幼仪已经把鲍鱼挑开,露出下面小巧的蛋。明显比往里日常放的鹌鹑蛋大,外面的蛋清呈淡青色,夹开可见里面墨色蛋黄。 “哦,原来是乌鸡蛋。”韦汝见了不以为然地说着,“估计这里面放的也是乌鸡肉。乌鸡的体型比一般的鸡要小得多,因骨头乌黑而得名。据说乌鸡的肉和蛋都是滋补佳品,尤其适合女人补气血。” 幼仪却是第一次听说乌鸡,更是第一次见到它的蛋。她尝了一口点点头,“吃不出有多香,味道确实跟鸡蛋、鹌鹑蛋不一样。不知道这乌鸡肉的味道如何?”说完又找到一块鸡肉,果然看见上面的骨头是乌漆墨黑的。 吃到嘴里细细品味,肉质滑嫩细致,比一般鸡肉水分要足,多了几分清香的味道。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乌鸡?可能是番邦之物,估计是进贡来的。”说到这里幼仪眼神一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二爷能弄到进贡之物,想必是位高权重之人。” 第46节 “管他是什么人,咱们只管过咱们的小日子。有好茶,有美食,有知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累了就停下来欣赏风景,人生如此惬意啊!”韦汝倒是洒脱惯了,她倒是有过这样生活的资本。没有长辈约束,没有夫君管束,不用担心银子不够使,真不知道天地间有什么能羁绊住她自由的心灵。 听见这话,幼仪忍不住发出感慨道:“这是神仙般的日子啊。我就是每天烧香拜佛,恐怕都求不来。”说道拜佛,她想起三月三要去青岩寺的事情,便邀请韦汝一同前往 ,便邀请韦汝一同前往。 “我是信鬼神又敬鬼神,只是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心中有佛祖,在哪里拜都是一样。”韦汝的性子清冷,难得跟幼仪一见如故成为密友。 转眼到了三月三,幼仪起了个大早。这青岩寺初一十五香客就多,如今大庙会人岂会少?若不早些动身,半天都到不了山上。这拜佛上香不能过晌午,不然不仅不会得到佛祖的庇护,还会惹怒佛祖。人们尤其喜欢上头柱香,听说上头柱香表示心诚,而且佛祖会有求必应。只是这头柱香不是谁都能上着的,尤其是在青岩寺这样的大寺院。 封氏不求头柱香,只是别误了好时辰。金府上下人等天不亮就整装待发,老太太本来想去,可夜里起了几次有些不舒坦。再加上她有了年纪,若是徒步上山恐怕吃不消,所以就留在府中了。 金家一共出了三辆车,封氏和利姨妈一辆,五姐妹分成两拨,玉仪和宛柔一辆,其他姐妹一辆。虽说不过是坐个车,却能透露出些许的端倪。玉仪和宛柔都是嫡出,幼仪等人是庶女。这个时代嫡庶之间有一条跨越不过去的鸿沟,从日常的细枝末节中便能看出来。若是当家主母带着自己姑娘出去应酬,从站得位置,前后的距离,便能判断出嫡庶之别。 大庙会果然人多,车子还没到山脚下就挪不动窝了。封氏等人只好下来步行,好在山脚下有软轿,雇了几台上山去。从山脚下一直到山顶,都是用石头砌成的阶梯,足足三千三百三十三个。坐着轿子悠闲的欣赏一路之上的风景倒是不错的选择,可惜到了半山腰连轿子都难通行,她们只能走上山顶。 步步登高岂是易事?封氏等人走得浑身冒汗,手脚发软,终于在人潮之中进了青岩寺。大雄宝殿内外都是虔诚的百姓,有人扛着锄头那样粗的香,插在大雄宝殿外面的香炉中。 这么多善男信女,每个人都带着心愿而来,不知道菩萨可听得清,管得过来!幼仪跟在封氏身后,挨个大殿、偏殿、后殿上香。转悠了一大圈,众人都觉得疲惫不堪。眼见快要晌午,香客们散去不少。封氏决定留下来用斋饭,等下山的人少了再走也不迟。 幼仪对青岩寺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封氏带着她来过。金家在这里还有专属的禅房,供休息用。 进了后院,幼仪看见所有的禅房似乎都有人出入,估计都是来进香的太太姑娘们。封氏向小和尚稍微打听了一下,知道有几位相熟的太太在此,赶忙过去见面了。 宛柔想要去后山赏花,幼仪想起了旧年里碰见郝连玦和二皇子打架的事,没有兴趣再去故地重游。 倒是玉仪笑着说道:“姐妹们一齐才有意思。我记得上次赏花四妹妹走单,这一回咱们姐妹可要一齐行动。” “四妹妹,去吧,去吧!那么美的精致怎么看都不絮烦。好容易出来一趟,别扫兴!”宛柔拉着幼仪的手说着。 幼仪见状只好点点头,跟着她们去了。想来那二皇子虽然回宫却被加严管教,郝连玦人恐怕已经到了漠北,他们肯定不会再在那边打架。况且,这次她一定跟姐妹们在一起,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姐妹几个稍作休息便结伴去了后山,这一去幼仪才明白宛柔的心思。隔不远就会瞧见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贵族小姐,还有富家子弟。打远看见有公子们过来,姑娘便害羞带臊的躲到旁边,那些公子们见到也会绕路而行。虽然如此,也难免对上眼相互看见对方。 刚开始姑娘们都戴着面纱,可遇见自己兄弟亲戚要过去寒暄,都是熟人自然要去了面纱才礼貌,后面索性就不带了。这哪里是赏花,明明就是一大场才子会佳人! 好在幼仪还未及笄,梳着两个圆髻,上面绑着五彩的丝带,一看就是小姑娘的样子。玉仪却有些皱眉,走了一阵说道:“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人多,一会儿有事可不妙。” “急什么?这里除了咱们还有不少姑娘,光天化日谁敢行不轨之事?”宛柔可不想走,她今个儿打扮的漂亮,刚刚有几位姑娘一直在打量她,让她心中得意极了。 况且她早就听说青岩寺是几大世家的家庙,这趟赏花即便见不到世家公子,能结交上世家小姐也是好的! “郡主!”还不等玉仪再说话,就听见宛柔喊起来。 远远的望去,只见众星捧月般过来一群人,正中央之人正是睿王府的小郡主。 宛柔一路小跑过去,就见她给郡主行礼,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朝着众人招手。玉仪等人只能过去,除了幼仪,其他人见过郡主,如今再见却觉得郡主长高了,五官长开了,有大姑娘娇俏的模样了。 郡主瞧了众人一眼,把视线停留在幼仪身上,想了一下说道:“你就是金府四姑娘?那个被皇上称赞‘巾帼不让须眉’的人?” “正是小女子。”幼仪被点名,忙站出来回话。 听见这话,郡主让她抬起头,再次上上下下打量起来,之后有些失望地说道:“也不过如此啊!有些地方官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皇上的青眼,于是就弄出不少没影的事情。或者是有柄添叶,有叶添果,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不过是芝麻绿豆点的事。” 众人听见这话都瞧着幼仪,有人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 却见幼仪微微一笑,“郡主多虑了!当今圣上是亘古难得的明君,在皇上面前耍花招只有死路一条!文武百官都知道皇上圣明,应该不会有人敢这样做!” “你!”郡主一听此言脸色一变,指着幼仪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郡主好眼力,皇上正是赐小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匾额。小女子是该有些胆量,不然就辜负了皇上的恩宠!”幼仪的脸上一直带着天真柔和的微笑,话语却犀利。 试想郡主是被万人捧在手心长大的,什么时候被这样顶撞过?可幼仪的话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她干生气却发作不得。 ☆、第一百零五回 找茬 幼仪姐妹去后山赏花,没想到竟看见郡主。本来她们无意跟蛮横的郡主有关联,可宛柔竟第一个跑过来,还把众人都唤了过去。这一见面,郡主的矛头就对准幼仪,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想当初宛柔跟郡主撞衫,装傻充愣一顿奉承,又不惜丑化自己成为郡主的笑料,这才免去一场祸事。可幼仪却针锋相对,半点不肯退让。郡主有心发火,无奈,她话里话外牵扯到皇上的圣明。若是这个时候动怒,恐怕会中了她的圈套。别看郡主骄横无礼,皇室岂有傻瓜?郡主在心中暗骂幼仪狡猾,只能暂时忍下,等待机会再整治她! “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不如一起赏花吧。”郡主相邀怎么可能拒绝,幼仪等人只好跟在后面。 众人都不是善茬,能待在郡主身边自然是有过人之处。不是家世惊人,便是心机手腕了得。果然,走了片刻,就有人说道:“我瞧着你们姐妹的衣裳挺漂亮,是锦绣坊的新品吧?” 上次宛柔就是穿了锦绣坊的仿制品,这才引出不少事端。眼下这话一出,立即有人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来。郡主大老远就瞧见她们姐妹了,个个穿得大方精致,齐刷刷站在一起就是一道风景线。 宛柔听见这很话茬不对劲,刚想要说话就感觉有人扯她的衣衫。她连忙闭嘴,悄悄扭头瞧,正是站在郡主身边的粉衫姑娘。这位姑娘宛柔认识,她是郡主的表姐,虽说也姓商,却是商家的旁支。只因她母亲惯于溜须睿王妃,这才巴结上了睿王府。 商姑娘瞥了一眼郡主,笑着说道:“我听说金四姑娘跟锦绣坊的老板是好姐妹,捉水贼也是两个人合力而为。生死过命的交情,送几套新衣裳并不过分。只是我听说水贼跟你们姐妹大晚上共处一室,想想都觉得吓人!水贼可是无恶不作,掳掠奸淫……额,是我失言了。看金四姑娘的样子,应该是毫发未损。” 此言一出,众人看幼仪的眼神越发不屑起来,有人还故意跟她拉开些距离。一晚上跟贼人待在一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说什么毫发未损简直就是骗人!姑娘家的清白最重要,倘若失了清白与那水贼自然不能苟活于世。惠州远在千里之外,贺家又是那里只手遮天的家族,想要掩盖住事情的真相也不费什么手段。 假若事情真想商姑娘暗指的那般,这金四姑娘还真是胆大包天。此事已经惊动圣上,还赐下了匾额嘉奖,这不是欺君大罪吗?金家、贺家、锦绣坊,连带惠州地界不少官员,可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啊! 别看这不过是商姑娘的猜测,假如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大祸即将临头!想到此处,玉仪脸色登时苍白无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必须要小心应对才成。可若是说错了话,就会得罪郡主。一时之间,她的脑子乱哄哄,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却见幼仪微微一笑,瞧着那姑娘问道:“商姑娘是吧?” 郡主闻听眉头一挑,不知道幼仪怎么能猜中她的身份,照理说,两个人应该没见过。 “你怎么知道?”商姑娘也是满脸的疑惑。 “我还知道商姑娘是商家的旁支,据我所知,商家在都城一共四房,看姑娘的气派……呵呵,是我失言了。再看姑娘在郡主身边,穿着打扮不似丫头,可行为做派也不像其他姑娘,所以我才大胆推测,没想到竟然猜中了。”说完掩嘴笑起来。 这分明是说她气质不佳,瞧着就不是世家小姐出身,又拿她跟郡主身边的丫头相比较,最气人的是幼仪竟然学着她的语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紧挨着郡主右边有位着淡蓝色衣裙的姑娘,虽不及郡主光彩照人,却自有一段风采,一看就是贵族出身。她听见幼仪这样说,看着幼仪的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我是哪家姑娘跟你没关系!”商姑娘见自己竟被一个小丫头出言戏弄,忍不住肝火大动。 “嗯。商姑娘这话说得在理。”幼仪闻言点点头,“我在惠州究竟发生什么事似乎与商姑娘也没甚关联!” 牙尖嘴利的小蹄子,若不是顾忌这里人多,自己非上去扇她的嘴巴不成!反正有郡主做靠山,她一个小小五品官的庶女能怎么样?商姑娘的眼睛快要冒火,恨得牙根直痒痒。 她瞥了一眼郡主的脸色,看见郡主似乎不悦,赶忙厉声喝道:“你在惠州发生什么事是与我无关,却跟当今圣上有关,跟国体有关,这我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呵呵呵,商姑娘真是说笑话。当今圣上的事情怎么就跟你有关系了?国体怎么就轮到一个小女子去管了?满朝的文武大臣是吃闲饭的?连身处后宫的皇后娘娘都不敢干预朝政,商姑娘竟敢枉议,你好大的胆子!据我所知,商姑娘选秀没选上吧?” 商姑娘闻听脸颊通红,不是害羞,而是气得!选秀的时候她挺有把握,可谁知头天吃坏了肚子,大殿之上竟然想要如厕。她强忍着才没在御前失仪,可表现不佳落选了。倘若能选上得以侍候皇上,到时候以她的姿色和才华,肯定会扶摇直上,何至于在这里看一个小郡主的脸色?没选上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也是不能碰触的痛处。眼下当着众人的面被幼仪提及,她登时就抓狂了。 “还能不能好好的赏花了?”郡主看见她一副要冲过去厮打的模样,赶忙出言制止。 这里可还有其他世家贵 这里可还有其他世家贵族夫人、小姐,方才已经有人往这边张望了。若是两个大家小姐混打在一起,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她商如筠不要脸,自己还要面子呢。这商如筠往日里瞧着挺机灵,嘴巴也够伶俐,怎么今个儿连连吃瘪?被一个小姑娘压制住,全然没了风度和气质。蠢货一个,跟着自己好几年,也没沾染到半分高贵的气势。 商如筠闻听郡主的呵斥,怔了一下恢复理智。她下意识瞧了一下四周,忍住心中的怒火,只恶狠狠的瞪着幼仪。 “我们闲聊赏花,可不敢妄议国事。只是这女子的清白关乎一辈子的幸福,今个儿这里这么多人,金姑娘不解释一下?”着淡蓝色衣衫的姑娘笑着说道。 幼仪并未从她的眼中看出敌意,相反,她似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澄清事情的机会。她就不怕自己根本没得解释,反而把事情坐实了? 不等幼仪回话,一直站在旁边的玉仪说道:“回禀郡主,四妹妹和汪姑娘在惠州的事情不小,惊动了远在都城的皇上。当时州、府、县三堂会审水贼,他说得每一个字都有记录可查,并未有你们猜测之事。况且四妹妹和汪姑娘都经过专人的检查,确保是清白之身,这在官府的档案里也有记录。还是那句话,皇上圣明,没有人能在圣人眼皮子底下搞鬼。商姑娘心中有疑惑正常,若不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从何而来?只是商姑娘不该质疑当今圣上的英明,这可是大不敬!” “你……” 不等商如筠说完,郡主就朝着她摆摆手。说话也是被人抓住小尾巴,不如不说! “这里没人质疑皇上的圣明,金姑娘多虑了。”这金家姐妹嘴巴都挺巧,尤其是眼前这位大姑态度谦和,言语圆滑,听着让人心里舒坦多了。 小郡主心知今日是站不到上风,赏花的兴致全无,扭头走了。商如筠等人见状赶忙追随着去了,宛柔似乎是想要追过去解释什么,最终伸伸脖子没动地方。 “四妹妹,你也太妄动了。你可知小郡主的脾气,她最护身边的人。眼下你跟那位商姑娘不愉快,就是跟郡主过不去。这个怨是结下了,以后你千万要小心。”宛柔知道郡主的性子,满脸忧虑的提醒幼仪。 “表妹跟郡主相识,找机会替四妹妹解释解释。”别看绣仪不怎么说话,对姐妹情却看得重,她听见宛柔的话心中着急。 “郡主岂是个听劝的?”宛柔闻言眼神一闪,“有机会我尽力试试吧,你们别抱多大希望。还是想想其他门路,实在不行跟商姑娘和解也成。” 她在郡主跟前还不如得脸的丫头,半点话语权都没有,还提什么劝解一下?只是当着众姐妹的面她不好实话实说,只好这样敷衍着。 “吃自家的饭,过自家的日子,无妨。”幼仪却不甚在意的回着。 “四妹妹到底是小孩子,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玉仪闻听摇摇头,“小郡主是睿王爷的掌上明珠,她要是不高兴,王爷自然也就不高兴。虽说不过是小姑娘之间拌两句嘴,却可以辐射到朝廷上。父亲在朝为官,虽不至于巴结王爷,却也犯不着得罪王爷啊。” 韵仪听见这话点点头,“还是大姐姐考虑事情周全,四妹妹该不会是给父亲惹祸了吧?” “几位姑娘多虑了。据我所知,郡主虽说性子骄纵些,却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几姐妹的谈话。 随着声音看过去,一道身影进入众人的视线。是他!幼仪心下一动。 ☆、第一百零六回 做媒 金家姐妹说话,岂料被旁边的人听见。竟然还插言进来对郡主品头论足。众姐妹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不远之处站着几个人,说话之人站在左侧。 那人十六七岁的模样,唇红齿白面如满月,眼角眉梢带着善意的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不是元宵节那日遇见的安公子吗?”韵仪忍不住轻呼出来,惹得玉仪扭头瞪了她一眼。 那一行人缓缓走过来,安家和听得清楚。他眼神一闪,又瞧了玉仪等人几眼,随即说道:“几位金姑娘好,再见亦是有缘。” 其实他哪里见过金家姑娘,只是方才想要过来跟郡主打声招呼,没想到竟听见她们之间的对话。郡主气呼呼的走了,没注意到他们在旁边,他们倒把金家姑娘们的话听个全和。 方才他听见穿桃红色衣裳的姑娘叫自己“安公子”,想来是认识,虽说他确实不记得有见过几位姑娘,却还是礼貌的顺着往下说了。 玉仪正在气恼韵仪的轻浮,好好的大姑娘家非说认识陌生男子,上次不过是远远的瞧见一次,根本就算不得认识。若是人家安公子否认,岂不是自打脸? 听见安家和应承下来,她心下一动,赶忙投去感激的眼神。 “安公子,看样子你跟郡主很熟悉。”宛柔竟主动跟安家和攀谈起来,她在郡主身边有些时日,却从未见过、听过他这个人。 安家和连忙回道:“我家姐妹与郡主相熟,故而知道郡主的为人。几位姑娘大可放心,郡主明辨是非深知大义,不会真正为难谁。” “是我们姐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玉仪闻听满脸的羞愧之色,“方才我见幼妹跟郡主身边的商姑娘发生口舌,一时关心则乱,言语上对郡主不敬,该日再见到郡主一定当面致歉。” 她就是爱护幼妹关心则乱,旁人就跟着小人心了。真是好人她做,坏人就拉着大家一起。 那安公子闻听点点头,“也不必特意致歉,想来以郡主的心胸不至于放在心上。这位就是四姑娘?智擒水贼真是有勇有谋,安某身为男儿也自愧不如。今日得见真是荣幸。” 幼仪看见他瞧着自己,竟有些恍惚,上一世的画面接连闪过,两个人却无法重合在一起。她所知道的安家和稳重多才,对着她说话从来都是吩咐命令的口气,偶尔被她侍候舒坦了会说上几句甜言蜜语。眼前的安家和谦逊有礼,对着她说话带着欣赏的语气。长时间以来,她心中的不甘渐渐淡去。原来不是他无情无义,而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这样要求他的资格!若想人敬重,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资本。一个完全依附于人,又没有娘家支持的小小庶女,是生是死谁又能挂心? “四妹妹。”韵仪看见她发愣,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襟,“安公子跟你说话呢。” “哦。”幼仪怔过神来,这才知道自己失态了。前尘往事已经随风而逝,何必又太过执着。老天爷让自己重生了一次,这一世,她看明白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 “安公子过赞了。有些人是实力,有些人是幸运,我属于后者。”幼仪笑了一下回着。 听见这话,安家和也笑了,“正如四姑娘所言,当今皇上可是圣明的,你就不要过谦了。” 这是用方才幼仪的话来打趣她,想不到这安家和还有几分幽默。幼仪听见并未说什么,她分得清对方是否有敌意。她们毕竟是青年男女,虽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行事都是光明磊落,却也不适合过多接触。 第47节 安家和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几句话过后便告辞走了。他倒是知进退懂礼教,做事很有分寸。 他转过一个弯,前面不远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极为欣长,穿着一件玄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只见他长眉星目,高鼻阔嘴,下颚中间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痦子。 “二皇子。”安家和紧走几步过去见礼。 褚亦微微颌首,问道:“你觉得那金家众姐妹怎么样?” 谈论几个妙龄少女似乎不妥当,只是二皇子吩咐不能不照办,他闻言回道:“金家四姑娘聪慧伶俐,连郡主都被她三言两语压制住。金家大姑娘倒是个知礼温良之人,对几个妹妹颇有关照。至于金家其他姑娘……没有交谈,不敢下定论。” “聪慧!伶俐!”褚亦的眼神一暗,“若我说是狡诈、阴险!” 安家和闻言一怔,听二皇子这话里的情绪不对劲,大有憎恨的意思。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虽然得了皇上赞誉,也不至于抢了二皇子的风头吧。自打这二皇子从皇陵回来,性子真是变得厉害,阴晴不定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了。 二皇子不言语,他也不敢妄言。片刻,听见二皇子又问道:“家和兄,你应该要娶妻了吧?” 额,闻听二皇子称呼自己“家和兄”,他怎么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按耐住心中的不适,点点头回着:“母亲是打算替我说一门亲事,好像相看了几家姑娘,都没遇到有缘之人。” 安家是正宗的书香门第,祖辈、父辈都出过翰林,安家和的父亲眼下是上书房的师傅,专门教授各位皇子、公主书画,他是名满都城的才子,今年大考夺冠的热门人选。安家给嫡长子娶媳妇儿,岂能草草了事?安母左选右选,始终拿不定主意。 选,始终拿不定主意。 “那就别选了,我看金家大姑娘挺好!”二皇子说完扭身走了。 额,安家和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让他过去跟金家姐妹说话,难不成是替自己选媳妇啊?可是他对金大姑娘没什么特殊的好感,只是觉得长相端庄,性格不错,而已! 安家和回了府中,跟母亲说要娶金家大姑娘为妻。安母闻言登时愣住,她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金家。说实话,她还真没把金家姑娘列为儿媳妇的考虑范围,不管当下如何风光,毕竟底蕴不够。她们安家的媳妇儿,要门当户对才行! 安母自然是不愿意,可又听见是二皇子做保山,赶忙去跟安大人商量。 这安大人在上书房并不是主讲四书五经、帝王之术等主要科目的老师,而这二皇子对上述那些厌烦的厉害,专好书画、琴棋等艺,对他是格外的敬重。闲暇时候,二皇子还到安府来请教,这才跟安家和结识。 他听见安夫人的话,又把儿子唤过去仔细问过,也有些弄不懂二皇子的用意。难不成二皇子只是单纯的想要给儿子找个媳妇儿?安大人寻了个机会向二皇子委婉的请教,二皇子却一本正经的回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家婚!可见替人保媒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善事。父皇说我德行欠佳,我就积积德。家和说了,金家大姑娘端庄温和,知书达理,她们若是成了夫妻定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再说,金家门风很好,连我父皇都赞誉过金四姑娘。高门嫁女,低门娶媳,错不了!” 额,这二皇子还真有媒婆的潜质,说的话头头是道,让人无法反驳。只是皇上说他德行欠佳,指的可不是这个。安大人知道二皇子性子不羁,有时候连皇上都头疼。上次跟郝公子打架被罚去守皇陵,回来之后虽行为有所收敛,可这性子却越发的古怪起来。不管怎么说,二皇子是主子,既然他这样说,安大人也无法拒绝。 安夫人见状也只好照办,可心底到底是不放心,想要找机会相看相看玉仪。都城上层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是存心要见没有见不着的。 这日,封氏带着众姐妹到李府看戏,就“巧遇”了安夫人。 安夫人见金家姐妹几个个个水灵,那玉仪更是出类拔萃,言谈举止稳重大方,模样端庄瞧着温顺,心里舒坦多了。她当时就褪下手腕上的镯子给玉仪套上,倒让封氏有些惊讶。 “安夫人这见面礼太贵重,小孩子家家,意思一下就成了。”听见封氏这样说,玉仪越发的不敢接。 安夫人却笑着说道:“我跟这孩子有缘,第一次见面就想要亲近,只怕往后的缘分更深。不过是个镯子,让孩子戴着玩吧。” 玉仪闻听此言心下一动,想到了那日遇见的安家和,心里不由得乱跳了几下。封氏也是一愣,随即笑着让玉仪收下了。幼仪见状却在心中感慨,兜兜转转,没想到她们婆媳又对上了。看形势,玉仪又要成为安家的儿媳妇了。 韵仪瞧见有些眼热,她不是看中了手镯,而是想到了安家和。那样一个青年才俊,那样的家世,自己是高攀不上了。只是输给玉仪她服气,大姐姐处事考虑周详,确实在她之上! 从李府回来没多久,便有安家遣来的媒婆到金家提亲,自然是一说两现成。事情出奇的顺利,两家交换庚帖,分别准备聘礼和嫁妆,玉仪的好日子竟然近了。 ☆、第一百零七回 意外 玉仪是金府唯一的嫡女,她成亲可是金家头等大事。封氏早就备下了不少嫁妆,包括田契、地契、铺子还有成套的首饰、四季衣裳,银票更是一叠厚。其他小物件更是一应俱全,册子写了好几页。 “母亲,家中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陪嫁这么多怕以后难以削减。况且族中嫡女出嫁有先例,别让人说出闲话来。”玉仪看见母亲准备的嫁妆非常丰厚,样数更是繁多,觉得有些不妥。 封氏闻听回道:“傻孩子,你还嫌弃母亲给的多了?你要知道,你的夫家是书香门第,比一般的世家都不遑多让。你公公是皇子们的老师,将来会是帝师!那样的门第,那样的家世,若是你的陪嫁少了恐被人轻慢。韵仪她们自然不能跟你比肩,就是瀚哥儿如今还小,等到他娶妻少说也要十年八年。即便眼下把府中掏空,到时候也积攒够了。况且这里面有不少是我的陪嫁,谁都眼红不了!” “让母亲劳心了。”玉仪听了一阵感动,“母亲放心,我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照顾瀚哥儿,他是我的亲弟弟!” “这可正是母亲想要说的。你嫁到安府,首先要站稳脚跟。成为一个握有实权的当家主母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你上头有两层公婆。安家两房住在一起,妯娌、小姑、大伯小叔,事情多人杂。你暂且不用想着帮衬家里,要在安家争取到话语权!”原来这安家和的父亲是长子,安老太太和老太爷一直在安府生活。玉仪嫁过去,不仅要侍候婆婆,还要侍候奶奶婆婆。 安家和有两个幼妹,安家二老爷有两儿一女,一个儿子已经娶妻生子,所有人都住在一起,也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 封氏悉心教授女儿如何在内宅应对,玉仪这才发现里面的道道不少,有些手段竟是她从未听过想过的。尤其是听到姨娘、丫头怎么蓄意勾引男人,使出什么样争宠的手段时,她更是羞红了脸颊。 “好闺女,这可不是害臊的时候。马上你就要成为人妇,想要把姨娘都整治住,不知道她们那些腌臜的手段可不行。我跟你说,姨娘们怎么狐媚子都不要紧,最主要的别让她们生出庶长子……”封氏特意腾出功夫,每日都教导女儿内宅之道。 老太太早就有话,孙女们出嫁一律三千两银子的陪嫁。利姨妈竟然也出了五百两给玉仪压箱底,另外金家二房、三房也都捎银子过来,公中那份是老规矩二千两银子,折成各种物件。 封氏见公中送过来的东西不合心意,命人全都搬进库里存着,另外出银子给玉仪重新置办了一份。同样是布料、香料、胭脂水粉、家具摆设等物,却足足花了快四千两。一番统计下来,玉仪的陪嫁放在一块少说也得有七八万两。而且那些田地和铺子是生钱的东西,价值远在这之上。 封氏是尽了最大的能力,把自己多年攒下的体己银子全都拿了出来,看得有些人眼睛发热,其中以崔姨娘最为厉害。 她知道绣仪的生母老实,平日里挨了欺负都不吭声,这个时候更是躲着闲话走,生怕被累及到。因此,她便私下里跟云姨娘抱怨。 “你说太太这样往里面填,还不得把整个金家都陪进去?虽说大姑娘是嫡出,还嫁入了不错的人家,可也要想想下面的几个姑娘啊?二姑娘今年十四,三姑娘也十三了。我可不是光为了四姑娘才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一个公道。”崔姨娘平日里跟云姨娘走得并不算太近,可这个时候突然觉得二人同命相连,最关键的是利益相连。 云姨娘闻听轻叹了一口气,停下手中的活计,说道:“陪嫁什么的我倒是不在意,能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经。大姑娘这门亲事真是风光,咱们金家上下都跟着沾光。” “谁跟谁沾光还说不准呢。”崔姨娘翻白一下眼睛,哼了一声说着,“要不是四姑娘挣回来一块匾额,人家安家那样的门第能看中大姑娘?” 安家岂能透露这桩婚事跟二皇子有关?之前安夫人相看了几个姑娘,却都没表明态度。那几个姑娘无论是家世还是样貌,乃至于才情,绝对在玉仪之上。因此倒是有人猜测安夫人突然相中玉仪的原因,甚至有人说金家是入了皇上的眼,马上就会平步青云了。所以眼下崔姨娘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是代表了一些人的态度。 “妹妹慎言,若是被太太听见恐怕又要生出一场事端来。”云姨娘赶忙说着,“咱们都是老姐妹,在太太身边多年知道太太的性子。”说着四下里瞧瞧,背对着门窗朝着崔姨娘摆手,示意她隔墙有耳不要再说。 “姐姐是太太身边的丫头,待在太太身边最久,也最小心谨慎。这个家里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姐姐怕,我可不怕!就让那些烂嘴巴的小蹄子去告状,到了太太跟前我也是这样说。”崔姨娘看见云姨娘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觉得她是被太太吓破胆了。大不了被责骂惩罚一顿,她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说话,幼仪将来越发的吃亏。 眼下太太不惜倾家荡产的陪送玉仪,轮到幼仪岂不是连毛都没剩下? “若是我说,就该去老太太跟前分争分争,这后院总不能太太一手遮天。”崔姨娘越说越激动,那些话唬得云姨娘脸色大变,一把就捂住她的嘴巴。 “妹妹,你想死别连累我!”云姨娘这些年在太太跟前,深知太太的手段。若不是有十足的理由,太太怎么敢 足的理由,太太怎么敢如此行事?若是老太太想管,能管,恐怕早就出声了。这崔姨娘还不是一般的愚蠢,四姑娘在老太太身边,有动静能不知会她?莫非,她这般肆无忌惮是得了某种暗示? 不管如何,云姨娘都不想掺合进去。眼瞅着韵仪就要及笄,婚事肯定是太太做主,这个时候得罪太太,岂不是白白隐忍了半辈子! 还不到半个时辰,这些话就都传到了封氏耳朵中。封氏气得脸色铁青,把崔姨娘唤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罚她在小佛堂面壁思过,没有封氏的吩咐不能出来。 既不打也不骂,可这个惩罚却不轻。没有具体时间限制,也就是说,只要封氏不言语,崔姨娘就别想从小佛堂里面出来。 崔姨娘岂能在小佛堂里待得消停?她找人给幼仪送口信,让幼仪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去。 幼仪倒觉得她在小佛堂里修身养性是件好事,既然自己跟她说不明白,就让佛祖点化吧。 安家那边挑了好日子把聘礼送了过来,大樟木箱子整整装了二十多箱,摆了满满一后院。封氏看着聘礼单子,一边让钱嬷嬷登记造册,一边打开箱子具体查看里面的物件。越看封氏越满意,不愧是有根基的书香门第,聘礼贵重又不落俗套。她们家知道玉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聘礼里面竟然有一张上好的古琴,用白玉雕刻而成的棋盘、棋子,出自名师的书画。 风雅名贵不说,关键是对玉仪上心,这可让封氏欢心。看样子安夫人对玉仪十分满意,不然也不会这般精心的准备聘礼。封氏之前的担忧一下子就没了,脸上的笑意越发多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两家商量一个好日子成亲,太子娶侧妃是下个月初六,她们肯定要排在后面才行。 可不等日子选好,安府的老太爷竟突然去了。 原来,安府老太爷年轻时候骑马摔伤过,从此就落下了病根。最近几年上了年纪,更是常年卧床。他听说孙子马上要成亲,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烈酒。等到早上丫头发现,人早就断了气,具体时辰竟不得而知。 安家赶忙给老太爷办丧事,眼下金府跟她们是姻亲,自然要帮忙。金老爷在外面帮着张罗,封氏每天起早贪黑去安家帮忙。等到安老太爷的丧事办完,封氏也累得倒下了。其实她不光是身体累,主要是心里不舒坦。安家和作为孙子要守孝三年,玉仪已经十五,过三年就十八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答应这门亲事,免得浪费玉仪的青春。姑娘家有几年好时候?可眼下事情已经定局,全然没有悔婚的道理。好在这门亲事是天作之合,等三年就等三年吧。 只是玉仪已经是有婆家的人,不适合再抛头露面。往后的这三年,她只能待在府中学习为妇之道,女红针线。好在金家姐妹不少,不至于太过无聊。 没出几日,到了太子娶侧妃的好日子。虽然不是真正的大婚,可毕竟是太子的好事,内务府不敢疏忽,操办的热热闹闹。 有了郝家之前的悲剧,众人都拭目以待,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再生事端。可惜,太子娶侧妃一切顺利,而且听说二人琴瑟和谐。第二天进宫拜见皇上、皇后等人,二人携手、相视,旁人看了都觉得恩爱。三天回门,太子更是亲自全程陪同。众人越发肯定了之前的传闻,这二人是先看对了眼,难怪会如此情意绵绵。 ☆、第一百零八回 安家姐妹 一转眼就到了夏天,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的闷热,每天待在房间里不动弹还是一身的汗。窗户门都开着,半点风都没有,丫头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扇,可扇出来的都是热风反倒难受。 安府在郊外有座别院,安老夫人要去避暑,特意邀请金老太太一同前往。虽说玉仪还没嫁到安府,可她们的婚事定了下来,只差最后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安家这个时候邀请金老太太去避暑,表达的是一种诚意和歉意。毕竟是因为他们家出了丧事,两个小辈的婚事才不得不暂且搁置下。 金老太太推却的一番,却抵不住安老夫人的盛情,她只好带着幼仪去了。玉仪能去也得避嫌,不然旁人会说她人还没嫁过去就屁颠颠侍候奶娘婆婆了。至于韵仪和绣仪,人家安家那边没邀请,她们也不好厚着脸皮张罗去。 她们越发羡慕幼仪,跟着老太太吃香喝辣,不仅去惠州走了一遭得了大造化,眼下还能去别院避暑。 封氏打点好一切,派马车将老太太和幼仪送去。安老夫人已经到了,竟然亲自到门口相迎,这让金老太太倍感不安。 “老姐姐肯赏光带着四姑娘前来,我这个主人自然是倍感荣幸。”安老夫人慈眉善目,不过眼中的精光却让幼仪觉得她绝对不是一般的老人家。其实不用想也能知道,那样人家的老祖宗岂能只有“慈祥”? “老夫人真是太客气了,简直让我们祖孙坐卧不安。”金老太太听见她称呼自己“老姐姐”,越发的有些惶恐,“我们能来别院做客是我们的荣幸,特意备下些小礼物,不成敬意。”站在一旁的幼仪赶忙把怀中的小包裹交给旁边的婆子。 “怎么还带礼物来了?这反倒让我不自在了。本来是我一个老婆子想要找个伴,这才邀请老姐姐前来,没想到竟让你破费。”安老夫人不管金老太太怎么称呼自己,仍旧一口一个老姐姐,金老太太闻听倒不好意思再客气了。 幼仪见状忙笑着说道:“老夫人不用不自在,这里面装的是我做得杨梅汁,最是消暑。如果用深井水镇上一会儿再喝,越发的解渴去热气。”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手还挺巧。”安老夫人吩咐丫头拿下去,一会儿就倒出来些尝尝。 三个人往里面走,幼仪悄悄打量四周,只见安家别院就修建在半山腰,满眼所及都是绿色,就连不远处的房屋都在绿树环绕之中。这里不同于寸土寸金的都城,只要下些本钱,不怕房子一年有大半时间都空闲着,可以修得宽敞又气派。 经过之处可见不少精致,却都是依着天时地利而成,看着就是比府中那些人工堆砌雕琢的舒服。一阵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凉爽,还有一股子青草的香气。 屋子坐北朝南,南北通透,坐在里面喝茶谈天,竟没有丝毫闷热的感觉。丫头端了几杯杨梅汁上来,里面放上了少许的冰块,比用深井水镇着要凉快。 安老夫人喝了一口,不由得笑着赞道:“酸甜适中,里面还带着一股清香,是我喜欢的味道。” “难得老夫人喜欢,这是对幼仪最好的奖励。”幼仪这手艺还是跟韦汝学来的,喝过一次就爱上了。她一个晚辈过来,不带着礼物不礼貌,可那些金银、补品又过于冰冷,想来想去还是亲手做些什么有诚意。 安夫人瞧了幼仪几眼,点头回道:“金家的姑娘都是好的,比我那两个小孙女要强多了。” 提到安府的两位姑娘,金老太太赶忙问及,怎么不一块带了来。 “本来是要跟着我过来避暑,可小孙女昨晚上闪了风,上吐下泻不舒坦。过两日好了,她们姐妹一起过来。到时候这丫头就有伴了,先忍耐几日。” 幼仪听见这话只好笑了,她皮囊里装着一个老灵魂,怎么会喜欢跟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为伴? 不过都是上辈子的老熟人,幼仪倒是想见上一见。不知道这一世,她们可有所不同。 初到几日,幼仪每日早睡早起,晌午跟两位老太太喝喝茶谈谈天,晌午睡上一小觉。下午是她自己的时间,看书、写字,山里面很静,让她很容易就静下心来。 可这样宁静的时光并没有过多久,安家几姐妹带着丫头、婆子来了。别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特别是那位安家表小姐,爱说爱笑,特别能讨安老夫人欢心。 幼仪感到有些纳闷,她挖空心思也想不明白,这位表小姐是哪里出来的。 “我们早就听说妹妹的威名,这次听说你能来别院避暑高兴极了。本来应该跟着祖母一起过来,可澜儿偏生病了。”安澜是安家最小的姑娘,今年却也十二了。 说话的人是她的姐姐安沁,今年十四,说话透着爽利劲。 幼仪挺喜欢安沁的性格,一看就是不惹事却不怕事的主,不缺乏杀伐决断的手腕,却不屑搞阴谋诡计。上一世,虽然这位嫡姑娘对她这个姨娘不怎么搭理,却从未下过绊子。而且她似乎对玉仪这位嫂子也有些距离,或许是看出玉仪骨子里的本质吧。 那个安澜娇娇柔柔的样子,大小姐的派头十足,可在幼仪看来骨子里却带着一丝自卑,怎么都甩不开那股子小家子气。 说话半吐半咽,站久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吃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太咸太油太辣太甜太酸都皱眉头。跟她坐正对面吃饭,真是严重影响胃口啊。总把自己 影响胃口啊。总把自己当成病西施转世,这是病! 这个安澜上辈子就这副模样,如今一看,好像是病得更厉害了。 第48节 “三妹打出娘胎就身子孱弱,三顿饭有两顿能好好吃就不错了。最近几年还好些,不怎么吃药了。”安沁跟幼仪解释着,“妹妹别看她不动筷子就不好意思吃,我们姐妹是早就习惯了。原来在府中的时候,姐妹们在一起小聚,三妹也很少参与。眼下好了,又多了一位趣味相投的姐妹。我知道妹妹是能书善画的,明个儿咱们就学那文人墨客结一回诗社。” “我可不会做什么诗啊。不过我倒是能做几样小吃,到时候可以给众位姐妹品尝。”幼仪喜欢看书,写大字,却不爱作诗。 听见她这话,安澜的嘴角露出一丝高傲的笑意。 幼仪自然是看得清楚,却假装没留意。安澜是有些才气,年纪不大却能诗善赋,所以听见她说的话自然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优越感。 第二天,安沁就把诗社张罗上了。别院的院子里有一棵特别粗壮的大树,她们在下面的草地上铺上毯子,又命人安置好小案几,然后席地而坐。 案几上放着一些点心和茶水、水果,另外还放着笔墨纸砚。 “我来晚了。”幼仪让春花把托盘上的碟子放在案几上,“我到底是不习惯下厨,弄点小吃就弄了好久,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你还真下厨房了?”安澜睁着惊讶的大眼睛,看幼仪像看异类一般,到了她近前还装作不经意的轻掩住口鼻,似乎是害怕被油烟味呛到。 看见她如此做派,幼仪一笑了之,朝着大伙说道:“你们尝尝,能吃就吃,不能吃也不要为了照顾我的心情而将就。” “这东西能……好吃吗?”安澜矫情的瞧瞧,本来想说能吃吗,出于礼貌还是加了个“好”字。 安家表姑娘绍岚第一个下筷子,“金黄金黄的,看着挺有食欲。旁边这红色的酱汁是什么做的?是不是要蘸着吃?” 她看见幼仪点头,夹起一根薯条,稍微蘸了一点番茄酱。 “外面酥脆,里面软嫩,外面的酱汁酸甜可口,真是太好吃了!”她吃了一条,立即眉眼弯弯。 安沁也赶紧吃了一条,大为赞赏,“果然好吃极了!这旁边炸得是鸡块?外面包裹的似乎不是面粉。最右边又是什么,闻着有奶香又带着果香。”不等幼仪解说,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挨个试吃起来,随后连连点头称赞。 很快,盘子见了底,安澜见状终是有些按捺不住,“真这么好吃?”她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块爆浆鸡块,只尝了一口眼睛便发亮。 “妹妹不仅‘巾帼不让须眉’,而且还有一手的好厨艺。”安沁之前对幼仪是好奇更多,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何以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利刃之下跟凶残的水贼周旋。眼下见到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她对幼仪多了几分好感。 小小年纪就如此的古灵精怪,不知道再过几年会如何的聪慧过人。那位汪老板不得见,不知道究竟是何等人物。 自打从惠州回来,“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听得幼仪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只是说的人语气不同,有的是赞扬,有的是嫉妒,还有的是不屑。她听得出,安沁话中没有任何贬义,所以只报以微微一笑。 “今个儿不是结诗社吗?怎么竟谈论吃食了?”安澜特别不喜欢安沁提什么巾帼、须眉的。不过就是机缘巧合,竟得了皇上的赞许。要是换成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第一百零九回 诗社 安澜自恃有些才情,骨子里带着高傲。她知道要和幼仪碰面,心中的好奇胜过安沁。她和幼仪同为庶女,想要一争高下的心更强。 等到见了幼仪,她难免要比较一番,觉得幼仪不过是皮肤比她白些,有些灵气却也不见得多超凡脱俗。姑娘家尤其是大家闺秀,学什么厨艺,哼,简直是自毁形象!吟诗作画,弹琴对弈,多少风流高雅之事。 能做一两样特别的小吃,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她们虽说都是庶女,可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嫁到连厨娘都没有的夫家吧。偶尔洗净素手,亲自为夫君烹饪一两道美食是一件温馨的事情,可在她看来,不如红袖添香来的浪漫高雅。 她听见众姐妹的话题始终围绕在吃食上,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三妹妹必是又得了好诗,不然怎会如此着急?”绍岚笑呵呵的说着,“现在昼长夜短,有的是时间让三妹妹发挥,别说是三首五首,就是十首、百首也做的。” “真正的好诗必然是灵光一现,若不抓住便转瞬即逝,多少年也出不来一两句。那些经过冥思苦想,甚至琢磨了好久的诗词,最多只能算作是佳品罢了。”安澜一皱眉,觉得这绍岚有些俗气,不由得轻叹一声,世上真正懂得诗的人太少了! 绍岚似乎是习惯了她说话阴阳怪调的模样,好脾气的笑笑回道:“三妹妹觉得那些佳品的诗作,在我看来都是不可多得的绝句!我还记得元宵时候三妹妹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真是回味起来意境悠远。” 安澜听见这话脸上多了一抹笑意,还多了一股傲气。 “这里风景优美,我看这次诗社就以风景为主题。”安沁定下了题目,“花草树木,山川、峡谷、溪流不限。” “这主题也太宽了,还不如没有主题。照我说,还不如抽签来得有趣些。”安澜觉得不妥。 “抽签太过局限,那就不要限韵了,可不是谁都像三妹妹一般才思敏捷。”安沁听见幼仪说自己不善诗,不想一会儿出现尴尬局面,毕竟她是主幼仪是客。况且这又不是考状元,姐妹之间打发无聊时间罢了,何必那么较真! 安澜闻言得意又有些失望,题目太简单,怎么能显出她的才华? 安沁吩咐丫头取了安神香来,先抽签确定题目,然后以一炷香为限,不限韵不限几首。又规定,众姐妹写完送进去请两位老夫人品鉴。 那些签就放在小巧的瓶子里,姐妹们每人抽取一张,丫头便开始点香。 幼仪抽中的是溪流,不限韵很容易写。不过她不想出风头,瞥见旁边的绍岚正在凝思便不动笔。眼见香燃去一小半,她才吩咐春花研磨。 安沁似乎是得了佳句,嘴角带着笑意,手中的笔刷刷落下,很快就成了一首。绍岚也有了灵感,只有安澜一直在悠闲的品茶,偶尔抬头欣赏远处的风景。 很快,安神香快要燃完,她慢慢地站起来,从容地说道:“嗯,得开始了。”随后优雅的拿起笔,马不停蹄的写起来。那香燃完她也写完,扔下手中的笔,旁边的丫头忙递干净毛巾来。 “我们先来瞧瞧。”安沁把众姐妹的诗放在一起,连丫头都围着看起来。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好一首咏梅!”绍岚轻声念着,“还有这两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简直是美极了!” “其余两首写菊花和桃花的也不错。三妹妹最后一个下笔,竟然一人独作四首关于花的诗词,数量质量都非常惊人。看样子,咱们这一期诗社的魁首非三妹妹莫属了。”安沁也点头说着。 “我却不甚满意。反倒是姐姐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让人感觉到豁然开朗的心胸和气魄。”难得安澜谦虚一回。 只是在幼仪看来,作诗和做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为人豪爽大气,自然就有如安沁一般的气魄;为人悲观矫情,自然就有如安澜一般的凄婉。 那位绍岚表姑娘也是个有些才情的,作了两首关于草木之诗,其中不乏值得推敲的佳句。看样子安家姐妹不愧出自书香世家,个个才貌双全。 “看过众姐姐的,我这就越发拿不出手了。”幼仪不是自谦,她的“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却是平流无险处,时时闻说有沉沦。”既不婉约又不浩豪放,也没有高雅的情操,倒是有股子积古的味道。 “妹妹年纪尚小,如何就出如此警句?我倒是喜欢妹妹诗中的深意,值得细细品味。”安沁反复在心中诵读,不由得暗暗点头。果然是我辈中的翘楚,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能有此眼光和深度。 果然,众人的诗作送进上房,两位老夫人很快就有了结论。魁首自然是安澜,其他人未分主次,倒是都有佳句被挑出来。 金老太太特意点评了幼仪的诗作,说她的诗太过深沉,没有小姑娘的阳光和轻快,往后少做才好。 安老夫人自然也是这样认为,她这样活了快一辈子的人都没那样超脱,却没有办法开这个口。若是幼仪真这样了悟,不是什么幸事,小小年纪背负了不属于该有的沉重;若不是她的了悟,那就是故意装深沉,小小年纪就如此虚假更是不讨喜。 “我都说了自己不善诗, 我都说了自己不善诗,偏生抽到溪流的主题。不瞒众位姐姐,就是这一首,也是我挖空心思才想到不知道从哪一本书上看过。”幼仪这一解释让众人了然,再看她小孩子一般天真的笑,怎么可能对她产生半点误会和讨厌? 相处几日下来,安老夫人越发喜欢幼仪起来。 “姑娘家会琴棋书画是好事,可早晚要嫁人。亲手为夫君缝制衣衫,做几个小菜,夫妻之间的关系才会更亲密。这过日子过得是什么,无非是菜米油盐酱醋茶。日子越来越好,下人越来越多,夫妻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安老夫人跟金老太太说着,“老姐姐跟我年纪差不多,想当年咱们做人家媳妇的时候,那可跟丫头差不到哪里去。不管春夏秋冬,一定要比全家人都早起一个时辰。亲自去厨房照看早饭,然后侍候婆婆起床洗漱吃饭,回去再照顾夫君和孩子,最后才能轮到自己吃饭。总是吃几口就又有事情,忙活到晌午才能坐下来稍作休息。再瞧瞧现在的年轻媳妇,多站一会儿就虚弱的受不了,弄得婆婆都不敢使唤,免得传出虐待媳妇儿的恶名。” “老妹妹说得是,咱们是没赶上好时候啊。那些年苦也不觉得苦,因为谁都是那样过。”两个年纪差不多的人就是有共同话题,“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安老爷子敬重你,儿子、媳妇儿孝顺,小一辈又都懂事优秀。不像我,没有夫君福,熬了半辈子的苦日子。” “老姐姐不要说得这样悲观,你不是苦尽甘来了!而且那些年你跟儿子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是不一般。不像我,老爷子去了,我这心里立即没了主心骨,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了。早几年看见老爷子瘫在床上,有时候觉得他活着也是遭罪,不去被老天爷收了去。可眼下他正走了,我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即便是躺在那里不动不言语,也有家的样子啊!” 两个老太太一个早年丧夫,一个刚刚丧偶,说起来是同命相怜。好久没这样畅快的聊天,两个老太太倒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里到底是郊外,不比都城繁华,时间一长几个小姑娘就烦了。 安澜提议去爬山,可又怕祖母不同意,便找了个由头。她知道山顶附近有个姑子庙,里面住了一老一小两个尼姑,就说要去烧香拜佛。 “那姑子庙一年到头都没什么人去,全靠山下的几家别院接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无非是呆腻了要出去逛逛。也好,带着你妹妹去走走,一定要照顾好她。”安老夫人竟然同意了,让她们多带几个丫头、婆子。 安家的别院在半山腰,再往上走并无大路,好在一路的木栈道不怕迷路。栈道两边是高耸的树木,遮天蔽日一路阴凉。只是步步登高到底费力,走了没多远安澜就喊着又累又热要求歇息。 随行的丫头又是倒茶,又是递帕子,又是拿垫子铺在木凳上,额,出来爬山带的东西还真不少。 等她歇过劲才接着动身,可走得时间还没歇的长她又不走了,众人只好再次跟她停下。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天黑也到不了山顶! 安沁见这样不是办法,就让丫头、婆子陪着安澜慢慢走,实在不行就折回去。反正这里只有一条路,离别院又近,大喊一声下面就能听见,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第一百一十回 再见二皇子 这安澜本来就不想去爬什么山,大热的天弄一身臭汗,腻腻歪歪难受又臭烘烘。众姐妹让她回去,她就调头往回走。 可眼瞅着快要到别院,就见斜插里的小路上出来两个人,她还认识。 “安澜见过二皇子。”她眼波流转,忙过去见礼,随后又喊了一声“大哥”,来人正是安家和还有褚亦,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怎么不见其他人?”安家和似乎知道她们姐妹一同来登山,只看见安澜一个人不免有些惊讶,边问边朝着四周望着。 “哦。”安澜笑了一下回着,“她们走得快在前面,我们说好了到山顶汇合。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大哥和二皇子,看来慢有慢的福气。” “那就一起走吧。”安家和瞥了一眼二皇子说着。 褚亦负着手走在前面,安家和赶忙跟上,安澜秀眉一皱也一溜小跑追上。她上上下下这一折腾,出了一身的热汗,趁着前面两个人不注意偷偷闻闻自己腋下,觉得有股子异味。怎么非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二皇子?好好的冰心玉洁的形象全都毁了!想要快点追上去,可又怕被二皇子闻到什么气味,真是闹心! “大哥,等等我!”还不等走完一半的路程,她就实在受不了了。今个儿的运动量够她平常动几个月了,她累得双腿发颤真想躺下来睡一觉。 二皇子扭头看了一眼,看不出喜怒,安家和却感觉不出他情绪的波动。照理说他认识二皇子不是一日两日,可这阵子真是觉得二皇子难以捉摸。 之前的他喜欢玩乐,总是偷偷溜出皇宫留恋在酒楼、赌坊甚至是烟花柳巷。关于二皇子的风流韵事,坊间有不少的传闻。他喜欢琴棋书画,不喜欢学什么四书五经,治国之道。他尊师重道,时常到府中探望父亲,在父亲面前从不摆皇子的架子。他平易近人,即便是对府中的下人也是斯文有礼。风流不下流,温文尔雅中带着一股子痞子气,这是众人公认的二皇子形象。 假若他只是一般的纨绔子弟,祖辈创下了偌大的家业,上面有顶门立户的兄长,他完全可以这样逍遥的过一辈子。可他是皇子,皇上对他有着殷切的希望。他该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爱民如子,忠心耿耿的王爷,辅佐他的兄长治理好祖上传下来的江山。他一直想要摆脱这些责任,可生在皇族哪有那么多的随心所欲? 他是个最喜欢热闹的人,可上次因为跟郝连玦打架,被皇上扔到鸟不拉屎的皇陵去。没有美酒,没有美女,没有骰子,那几个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自打从皇陵回来,他的性子就大变。在上书房念书勤快了,平常听都不听的策论居然坐着一动不动的听,动笔除了写诗也做文章了。偶尔溜出宫去酒楼、赌坊,却知道适可而止了。皇上见到他的改变,嘴上虽然没说,可这言语中流露出一丝宽慰。只是他喜欢书画的兴趣仍旧没变,还是常到安府求教。 “你们回去取软凳来。”安家和吩咐旁边的小厮,又让安澜先休息一下,“我陪着二皇子先上去,你慢慢追上来。” 安澜心中颇有些失望,可她真是半点力气都没有,只好看着两个人走了。 安沁三人已经到了山顶,幼仪看见眼前的景色不由得赞叹起来。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除了让你惊叹还是惊叹。只见山顶云雾缭绕,她们就好像行走在云端,感觉自己像仙子一般。对面山峰被云雾遮挡,时隐时现,一圈一圈的云雾好像一条条玉带。转瞬间,一阵风吹过,那些云雾又转瞬即逝,片刻又聚拢在一起。 山顶上有一块非常大的石头,她们几个躺在上面别提多舒服了。石头被阳光烤的热乎乎,四面又有凉爽的风吹过,让人想要昏昏欲睡。 “我这才能体会大姐姐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妙处了。”绍岚站在大石头上,朝下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峰,“若是表哥在就好了,他最善画。把这仙境一般的美景留下来,想看的时候就能看到,也不枉我们累这一场!” 幼仪闻听心下一动,她知道画写意风景不是安家和最擅长的。他最善画工笔人物,仕女图画的特别传神,好像活了一般。记得他给自己画过一张,被她宝贝似的珍藏在箱子里。后来她死去成了魂魄,待在安府里五十年不能轮回,亲眼见到安家和给好几个姨娘都画过。那时候她才明白,安家和并不是因为喜欢人才画,而是纯粹喜欢画而已。 见到安家和,她总是能想起上一辈子的琐碎事情。不过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就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在毫无意义的回忆一般。毕竟那些都是她的经历,既然已经放下,就没有必要特意去忘记、回避。 “幼仪妹妹,你说呢?” “额,你们说什么?”她怔过神来,“我只顾着欣赏美景,倒没听清楚你们的话。” “大姐姐说要走遍这天下的山山水水,把美景都画下来,等老了走不动了就翻看翻看,这才是一桩美事。我却说大姐姐不过是妄想,我们来爬一次山都不容易,还说什么走遍天下?表哥身为安府的男丁,都不能这般洒脱,何况大姐姐是女儿身?”绍岚称呼安沁、安澜从来不加“表”字,可见她们之间很亲厚。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幼仪慢慢知道了这位表姑娘的来历。原来,绍岚是安夫人妹妹的孩子,打小就父母双亡。虽然有两位叔叔倚靠,可 然有两位叔叔倚靠,可安夫人到底是可怜没娘的孩子,便接到身边养着。这么多年过去,绍岚回家倒像是走亲戚,待在安家却成了常态。她性子乖巧会讨人喜欢,安夫人对她是又怜又爱,吃穿用度都跟儿女一般。不过听安澜称呼安家和为“表哥”,倒让幼仪眼神一闪。 “我倒是认识一位姐姐,真是走了好多地方,知道很多趣事。”幼仪笑了,“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你们一定会聊得很投机。” “可是你那位好姐妹汪老板?我早就听闻她的事迹,知道她是位奇女子,只可惜没有机会结交。若是妹妹肯引荐是最好不过了!”安沁显然是很想见见韦汝。 当年锦绣坊崛起的时候,她就听说了关于韦汝传奇的故事。她十分好奇,一个没有任何背景靠山的年轻姑娘,怎么就赤手空拳在都城打出一片天地?尔后,她又闻听惠州智擒水贼的故事,越发的对韦汝多了几分向往和钦佩之情。 “等回城之后我就安排。”幼仪见安沁性子中带着好爽,应该对韦汝的脾气。 安沁闻听十分高兴,四脚拉叉的仰面躺在大石头上,惬意的笑道:“今个儿真是高兴,看见如此美景,还能了了长久以来的心愿!痛快!”她还朝着幼仪、绍岚招手,让她们也躺在自己身旁。 看见她舒服的样子,幼仪忍不住躺下去,倒是绍岚始终有些顾虑,坐在了她们身旁。 大石头上面热乎乎,可不时吹来的风又让人觉得凉爽,登山的疲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两个人闭着眼睛躺着,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绍岚一个人无聊的坐着拨弄石峰中的小草。 第49节 突然,幼仪感觉眼前一暗,阳光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紧接着,一股压迫感袭过来,好像被什么野兽当成猎物盯住的感觉。这里是深山,不会真有什么野兽吧!她赶忙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带着打量探究的眼睛,吓得她从大石头上跳起来。 “哎呦!”她的头撞到眼前人的鼻梁之上,疼得忍不住出声。再瞧面前之人,一道鲜红从他的鼻孔中淌出来。 “啊!血!”绍岚惊叫起来,“二皇子,您没事吧?” 安沁这会儿也睁开眼睛,看见二皇子一脸郁闷的仰着头,安家和正吩咐人找干净布。 一方白色的娟帕递过去,“我不知道是二皇子,有所冒犯还望二皇子恕罪!”幼仪心中怔了一下,怎么遇见这货,他不会是认出自己来吧。 说来也奇怪,第一次见他见了血,第二次遇见又见红,看样子他们二人是八字不合,犯冲! 这二皇子也气得七窍生烟,真是个瘟神,怎么看见她自己就受伤?看见他生气,安家和倒是有些惊讶。这么些日子都喜怒不形于色的二皇子竟然有情绪了,难得!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幼仪,再联想到最近二皇子莫名其妙的举动,有些恍然大悟。可转瞬间又觉得不对劲,才多大点的小丫头,二皇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意思吧。虽说二皇子是风流了些,可没听说他有什么怪癖啊。 二皇子用娟帕捂住鼻子,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一只不知道什么鸟飞过去。“吧唧”一堆鸟屎掉下来,正好掉在他英俊的脸庞上。额,众人登时看傻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二皇子翻白一下眼睛,差点没气晕过去。还不如晕过去,这让他怎么面对旁人! ☆、第一百一十一回 倒霉事连上了 幼仪几个登上山顶,肆无忌惮好不顾忌形象的仰面躺在大石头上,没想到被上来的褚亦和安家和看个正着。 褚亦俯头下去瞧,被幼仪撞到鼻子出血。仰头止血,鸟屎又从天而降掉在脸上。他心中真想要骂娘,碰到那小丫头就没好事,衰到家了! 众人见状登时全体愣住,幼仪最先反应过来,轻声地问道:“这样……不用清洁一下吗?” “对啊,赶紧把水壶拿出来!”安家和怔过神来,赶忙让丫头拿水壶,给二皇子把脸擦干净。 再美的风景也没心情欣赏了,几个人往山下走。刚走几步,就见安澜坐着软轿上来了。她看见众人下行,满脸疑惑地问道:“怎么才到山顶就要下去?风景不好看吗?那边的小庙还没去过吧?” 众人听见这话脸色各异,尤其是二皇子脸臭得要命,安澜瞧出气氛有些怪异。 “你们怎么不说话啊?”她让两个小厮加快速度追上来,这一路颠得厉害,可似乎还是错过了什么。 安沁张张嘴,始终没说话,幼仪笑了一下回道:“风景不错,尤其是鸟,比别处的更有灵性。” 听见她的话,安沁想笑瞥了旁边的二皇子一眼,立即强忍住。只见二皇子脸色铁青,嘴角紧抿抽搐了两下,显然是在隐忍。这二皇子总是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何曾这般丢脸过?虽说此事跟幼仪关系不大,却在被她撞破了鼻子之后,难免被累及。况且方才幼仪的话含着嘲讽,这回可真把二皇子得罪了! 绍岚更是有些胆战心惊,眼睛看看二皇子又瞧瞧幼仪,最后又朝着安家和使眼色。天啊,二皇子出丑就忌讳的就是被人宣扬出去,幼仪偏生拿出来打趣,她还真是不想好了。 安家和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二皇子贵为皇族,又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不知道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有些释然,二皇子对姑娘家是最温柔,想来他不至于动粗。 不过金家四姑娘这张嘴也太伶俐了些,该让绍岚等人私底下嘱咐嘱咐,别再触碰二皇子的底线。 几个人下了山,二皇子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左一遍右一遍的搓脸,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众人才知道他竟然走了。还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幼仪在心里暗道。 安澜脸上有些许的失望流露出来,转瞬就敛去。她摸摸头上特意戴的漂亮发饰,看见金老夫人已经开始进餐,不好立即起身回房间,只好慢吞吞拿起筷子来。她身后的丫头知道她的性子,只在她的盘子里布了一筷子青菜。 等到众人都吃得差不多,她盘子里的青菜还剩下一根。金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没言语,等到众人都吃完,漱过口上了茶水,这才说道:“三丫头身子一直孱弱,今个登山肯定累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那孙女就先告退了。”安澜得了大赦一般,赶忙站起身走了。 为了在二皇子跟前有个好形象,她逞强爬上山顶,虽说是坐着软轿上去,可上上下下的折腾已经让她浑身疼得像骨头碎了一般。她又强挺着出来吃晚饭,越发累得像死过去一般。 回到房间,她直接瘫在床上,第二天想起来又没起来。安沁姐妹几个过晌来看她,她还靠在床上哼哼唧唧。 “三妹妹昨天太过逞强了。”安沁最知道她的身子,昨天看见她追上山顶就料到她今日必定起不了床。 安澜闻听轻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我遇见大哥和二皇子,看见他们要登山。姐妹们都在,独少我一个。我不想失礼于二皇子,也不想被人家说咱们安家的姑娘太过娇气。” “我知道三妹妹要强的紧。”安沁闻听回着,“可是这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三妹妹哪里都好,就是身子弱了些。二皇子是知书达理之人,岂能因为这个怪罪?况且人各有缘法,想来那西施若是生龙活虎,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男人想要怜香惜玉了。” “姐姐说什么呢?我拿姐姐当成正经人,你反倒取笑人家。”安澜满脸羞红,眼带秋波。 幼仪看得明白,看样子这三姑娘是喜欢二皇子。小女孩一旦动了情,总是想尽办法想要掩饰,可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情愫总是能发现些许的端倪。 她知道这位三姑娘的亲娘不是一般的姨娘,而是安老爷的贵妾。听说,安老爷年幼的时候跟母亲住在南边老家,后来到都城求学。过了几年之后,母亲才和祖母搬到都城来。在这期间,他遇见一位姑娘,彼此私定终身。可还不等他禀明母亲,安老太太就给儿子定了亲事,也就是安沁的亲娘。 这位安夫人出自绍家,虽说不在四大世家之列,却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不容人随意小觑。定好的亲事不能退,安老爷无法只好依照母意成亲。他想要纳心爱的女子为妾,岂料那位姑娘誓不为妾。不久,那位姑娘竟然有了身孕。安家不容许骨血流落在外,许诺那位姑娘为贵妾,这才迎进了门。可惜,她肚子里的孩子在三个月的时候流产了。后来,她又怀孕生下安澜。 这位贵妾生的我见犹怜,深得安老爷的欢心,安澜也很讨安老爷喜欢。所以在安府,三姑娘虽然是庶出,却没有人敢小瞧,一应待遇跟安沁等同。 不过庶出就是庶出,以她的出身觊觎二皇子,注定会是水中月镜中花,徒惹一场伤心罢了。幼仪同样身为庶女,没有丝 同样身为庶女,没有丝毫贬低谁的意思,她不过是客观的分析。 况且她最清楚上辈子安澜的归宿,虽说安老爷百般疼爱,可到底是庶出,真正的大户人家不愿意聘为正室。她坚持了几年,后来快十八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嫁给家道殷实的小康人家。可她心中不甘,长期抑郁思虑过重,嫁过去一年光景不到就死了。 她母亲秦氏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倍受打击,一下子老了十岁的样子。再加上因为悲伤总掉眼泪,眼睛渐渐坏了,最后挪到田庄上养病修养。刚开始安老爷还打发人去瞧瞧,过了几年就逐渐丢开手,之后病死。 安老爷倒是让人隆重发丧,入了祖坟,只是他却没有去。一个想当初在安府举足轻重的人物,最后竟这样了无生息。反倒是一直不骄不躁性子温和的安夫人始终屹立不倒,越上年纪,安老爷对其越敬重,儿子、媳妇儿都孝顺,最后老死了。 如此看来,安夫人倒是个宅斗的内中高手。本来出于劣势,却逐步的掌握主动权。想那安老爷与秦氏两情相悦,却终究抵不过第三者的介入。如此看来,这天底下没有什么男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女人想要生活的好,必须要自己足够强大。 “幼仪妹妹想什么呢?”绍岚扯了扯幼仪的衣袖笑着说道,“今个儿你可没少发呆,估计是看见二皇子的真容吓到了。你别听外面的人胡乱传,二皇子时常来府中走动,他可是个谦谦君子。” 君子?幼仪可不敢苟同。想当初二皇子跟郝连玦打起来,那真叫打架,两个人抱着厮打,直接是肢体上的接触,打个鼻青脸肿。试问,哪位君子如此行事? “我怎么听说二皇子是个风流人物?”幼仪可没少听关于他的传言,这位二皇子后来封王去了封地,也是三妻四妾的不消停。世人都道亦王爷爱美人,胜过爱天下! 听出幼仪话里的贬义,安澜不愿意的一歪头,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当幼仪妹妹是个超凡脱俗之人,原来竟也这般俗气!古来就有风流才子一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风流不下流足矣。况且世人要求不同,自然看问题的角度就有了偏颇。在我看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此乃真君子也。二皇子虽然艳名远播,但是不曾有姑娘上门纠缠不清,更没听说什么丑闻。如此可见,他行事并不像想象的那般孟浪。况且屈子有云:众人皆醉我独醒。怎知不是世人的评价观念错了?” 安沁见她说得一本正经,语气又严肃,生怕幼仪下不来台。没想到幼仪闻听此言竟笑了,天真无邪地回道:“我看不是众人皆醉二皇子独醒,不是还有三姐姐这个知己吗?” “幼仪妹妹跟着姐姐学坏了!人家正正经经的跟你们论道,你们一个个都拿我取笑。”安澜双颊绯红,又露出小姑娘的害羞来。 “论什么道?弄不好了悟了,这凡世间就少了个超凡脱俗的才女!” 绍岚也笑着打趣起来,气得安澜满脸通红,“你们……咳咳咳……”不等说完,她就用帕子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你看看,玩笑罢了。”安沁赶忙轻拍她的后背,又吩咐丫头端水过来。她亲自服侍安澜喝下去,还把一个厚厚的靠垫放在她背后,一连串动作做得非常熟练。 片刻,安澜的脸色缓过来些,眼泪倒掉下来,“姐姐对我一直关爱有加,姐妹们在一处又要好。偏生我这身子……” “好好的怎么又哭上了?”安沁似乎是见怪不怪,也不多做安慰,“我们在这里说话倒着你烦心,你安心养几日,等你好了还要再结诗社呢。”说完拉着幼仪两个走了。 过几日,安澜身子骨好了,可这诗社迟迟没能结成。原因是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连山里都感觉不出凉快来。今年夏天是大禹有史以来气温最高的一年,听说最南边都有人热死了。都城这阵子都买不着冰块,听说有存货的商家都大赚了一笔。不怕花钱的主在都城遍地都是,再贵也有人买。 这时候金家却打发人送了不少冰块过来,好在别院里有地窖能储藏。安老夫人见状不免惊讶,这金家可真是有钱!她虽人不在都城,却听说了眼下冰块的行情。虽说还不至于寸冰寸金,却也差不离了。她打发人回府要冰,只送过来桌子大小的一块,说是过几日再打发人送过来。安老夫人心知,恐怕是府中也没多少,即便是这么一块也是众人舍不得用才省下来的。 “眼下冰块紧缺,一下子送过来这么多,府中可还有?”安老夫人话中有一丝试探的意思,要知道,金家可是她的亲家,想当初就没怎么瞧得上眼,碍于种种原因才定下亲事。如今她见金家老太太和四姑娘都不凡,又出手如此阔绰,自然要打探一番。莫非金家跟二皇子有什么关联,有不为外人知的实力? 金老夫人闻听笑着回道:“老姐姐知道我们家二房和三房是做生意的,而且都在南边老家。南边一到这个时候就热得像下火,更有高僧观天象预言今年会更热。所以他们在旧年冬天就存了不少冰块,没想到竟然让那高僧说中了。” “真有这样的神人?”安老夫人也笃信佛祖,听闻这样的话自然要细细的询问一番。 两位老太太又多了一个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安沁闻听忍不住盯着幼仪瞧了两眼,心道:这金家为商贾 金家为商贾之家,可这四姑娘身上却丝毫没有半点世俗的味道,反而多了一丝灵气。看她衣着打扮,并不一味尽显富贵,衣裳并不过于艳丽,首饰并不过于华丽,却别有一番韵味。眼下她还年幼,不知道再过几年该是如何的气质出众。 “姐姐为何盯着我瞧?难不成是我脸上有东西?”幼仪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 她听见这话笑着回道:“我哪里是看妹妹,而是盯着金娃娃在瞧!如今冰块卖得那样贵,妹妹家里恐怕是金银满库了。妹妹偏偏又姓金,可不是金娃娃?” “噗嗤~”众人闻听都忍不住笑起来。 倒是绍岚笑容中带着一抹落寞,她想到自己的身世,虽说在安府跟小姐一般,可毕竟不是安家姑娘。她在襁褓之中便父母双亡,在安家生活了十二年。刚开始几年,婶婶还每个月都打发人送月钱来。后来变成几个月送一次,后来是一年一回,最后竟然说反正安家也给她月钱,两份怎么都使不完。邵家那份就由家里替她收着,什么时候用银子只要打发人去言语一声立马就送过来。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好意思跟婶婶们撕破脸?更不可能回家去拿月钱,会让人说安府苛待于她。这些年她所用一针一线皆出自安家,虽然没有人敢说什么,可安府那么大,人那么多,难免有人露出些端倪来。她又是个聪慧的,岂能感觉不出来? 想她父亲本是邵家的嫡长子,家中生意多是她父亲经营。那年她父母二人去走亲戚,顺便去谈生意,没想到遇见抢劫送了性命。若是现如今她父母健在,她肯定会像幼仪一般,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用操心,天真无邪任谁见了都觉得可亲近。 她知道自己在外人看来脾气性子都很好,也愿意亲近。可她自己明白,她是在用心经营,而幼仪却是无意间便散发出吸引人的魅力。谁不想始终秉有一颗未染尘埃的心?只可惜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和资本! 绍岚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幼仪的眼神里带着羡慕、嫉妒还有深深的悲哀。可惜她并不知道在幼仪的身上发生过什么泣鬼神的事情,幼仪并不是天真无邪,而是她看透了世间百态,对于世人所在乎的某些东西不屑一顾。尤其是绍岚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越发的无法比拟了。 众姐妹正在说笑,外面有人拎着食盒进来,笑着回道:“众位姑娘有口福了,不过是托金姑娘的福!”说着把食盒打开。 顿时一股冷气和果香弥漫开来,让人觉得心头一阵爽快。再细细瞧,只见里面放着一扎来高的透明杯子,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分出七层,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色。最上层放着几个大大的樱桃,分外的娇艳欲滴,尤其引人侧目的是杯子口上竟然插着一片柠檬。幼仪和绍岚的老家都在南边,对柠檬自然是不陌生。只是这种水果一般都是入菜调味或是泡水喝,此等做法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锦绣坊的汪老板派人骑快马送过来的,说是送给姑娘们尝尝。”丫头一边说一边往出拿,只见瓶子外面结了一层的水珠,估计是里面的东西太凉所致。 两位太太自然也有份,不过她们到底是上了年纪,只尝了一小口就吃不下去了。一来是牙齿受不了,二来怕吃坏了肚子。 几位姑娘倒是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爽快!用勺子舀起一勺,这才发现液体里面竟然是白白的冰凌,细细密密隐藏之中,吃一口连毛孔都凉爽起来。每层颜色的味道都不同,细细品味竟然是各色果味,有苹果、西瓜、荔枝、葡萄、香瓜、香蕉、草莓。吃到兴起,幼仪用勺子把各色搅拌在一起,那味道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杯子竟然是玻璃做的,看起来造型普通,却最适合吃这种刨冰。”安沁一边吃一边把玩手中的玻璃杯,“我真想现在就见见汪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玩意儿?这玻璃器皿最是名贵,她竟然用来装吃食。而且这叫‘刨冰’的东西太过神奇,怎么能这样解暑凉快?这冰块到底是怎么磨成均匀的冰凌状呢?刨冰刨冰,难不成真是用木匠的刨子刨出来的?” “姐姐快成问号姐姐了?”幼仪逮住机会“报仇”。 安沁丝毫不介意,拉着幼仪打听关于韦汝的事情。不是她太八卦,而是心中对韦汝充满了敬畏和仰慕之情,自然想要多一些了解。幼仪笑着说道:“韦汝姐姐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三只眼,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以后你们自然有见面的机会,等见了面你亲自问她。韦汝姐姐脾气挺好,是个好相与的人。”她听了只好作罢。 方才送刨冰来的丫头再次折回来,笑着回禀道:“两位老夫人叮嘱各位姑娘,此物寒凉,虽然解暑却不可多食。尤其是三姑娘,气血两虚更不适宜多吃。”几个人闻言答应下,可除了安澜,其他人还是把一杯刨冰都吃光光了。 转过天一大早,安沁兴致勃勃的来找幼仪。 “我思量着不能白白吃汪老板的东西,便想着让人送些小玩意过去。我知道汪老板自然是不缺任何物件,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想要写个信笺。昨晚上我写了多少张都不太满意,你帮我瞧瞧,可千万别失了礼数。”她拿出一张纸来,让幼仪帮着瞧瞧,神情中带着一丝凝重。 看见她这般重视,幼仪只好认真瞧 只好认真瞧了,“我看这样写挺好,礼貌周全又情真意切。” “果真?” “果真。”幼仪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安沁见状这才亲自把信笺装好,封上,又打发稳妥的人去,还特意嘱咐了几遍。 没想到韦汝也亲自回了信笺,这让安沁惊喜万分。她拿着信笺瞧了又瞧,笑着跟姐妹们说道:“人们常说见字如见人,看韦汝姐姐的字大气磅礴,隐约间可见虎龙之势,可见是成大事者!”不过是一来一回,竟然就姐妹相称了,看来韦汝的人格魅力不小。 安家老爷以书画见长,姑娘们自然在这上面有特长,尤其是安澜更是写得一手漂亮的梅花小篆。她听见安沁如此称赞韦汝的字,忍不住拿过去瞧。 即便是她孤傲清高目下无尘,也不得不挑大拇哥。韦汝的字果然是自成一派,竟隐约有了大师风范。这对于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来说,实属难得! 安沁把信笺宝贝的似的收好,更是央求幼仪回去之后一定要帮忙引荐。 没过几日,别院四周渐渐多了不认识的人出入。一打听,原来是附近别院的人。眼下都城内热得像蒸笼,但凡在郊外有别院的人家差不多都出来避暑了。听说皇上也去了避暑山庄,钦点了几位肱骨之臣随行,所有奏折均送到山庄批阅。皇太后和皇后、皇嗣们自然是同去,又带去了几位得宠的嫔妃,宛若也在其中。 原来宛若本就是得了太后青眼才能进宫做美人,她的容貌不出众,性子又安静,再加上没有强大的家世背景,皇后和一众宠妃都无意压制她。入了宫她一直没能侍奉皇上,倒也不见起什么幺蛾子,每天规规矩矩,该请安请安,无事就做做针线活。太后传了她几次,倒是挺喜欢她的性子,便让她时常去慈宁宫陪伴。所以,她虽无圣宠,却也无人敢明目张胆的为难陷害。 这次出宫避暑,本来随行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是皇后征得太后的同意才后加了上去。如此看来,太后和皇后都有意想要送她些造化。至于这个造化有多大,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那些没能跟去的嫔妃都嫉妒的很,谁都知道这次出宫是得圣宠的好机会。别看太后、皇后都在,可规矩却比在后宫之中少了很多。况且这一去就是三四个月,长时间不见皇上,恐怕要被遗忘啊。这次宛若跟着同去,再回宫可能就不是美人了! 不管谁在心里诅咒嫉恨,却仍旧改变不了事实,宛若跟着皇上去避暑山庄了。到了没几日便侍了寝,被晋为常在,号宛。金家得了这个消息上下欢腾,如今府中出了一位宛常在。别看这常在的分位不算高,可这有封号跟没封号的差别可大了。众人都在心中暗道,看样子宛常在是颇得圣意,倘若能诞下龙种,恐怕会成为一宫主位。完全不被看好的宛若,竟然还有如此造化! 利姨妈闻听喜极而泣,她还一直在自责,什么忙都帮不上,把女儿一个人扔在那等深宫后院,只怕再见无望了。谁曾想老天爷开眼,皇上竟然喜欢宛若这种类型。 只有幼仪在心中哀叹,如今宛若正式入局,这后宫之路可不平坦,她若想要善终恐怕是难!人各有命,幼仪自问连自己的事情都掌控不了,更别说是管那深宫内院的事情,也只能是空叹气罢了。 避暑山庄离都城大概三天的路程,没了皇上在都城,难免有人得意忘形惹出事端来。虽然幼仪等人在郊外的别院,但是也有所耳闻。 听说内阁程老的孙子趁着祖父去山庄伴驾,跟着狐朋狗友去喝花酒,喝多了回来竟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正巧被正义之士遇见,把他暴打一顿,好像是门牙都打掉了,脑袋肿的像猪头。 第50节 “那程家大少爷仗着家里有些势力,净做龌龊下流勾当。”安沁闻听淬了一口说着,“上次我偶遇他,一看见他看人的眼神就觉得恶心透顶,简直就是个人渣。这几年,没少听说他欺男霸女的事情。好在他害怕祖父,行事还算收敛。眼下他祖父不在都城,他就像摘了紧箍咒的猴子,一下子就无法无天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好汉为民除害,让我听了都觉得畅快!” “回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汉,而是一位姑娘。”从都城安府过来送东西的婆子回着,“听说打人的是商家大姑娘!” 幼仪闻听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了商榷。听闻想当初皇后看中商榷,要聘为太子侧妃。没想到御花园赏花,太子竟对温润情有独钟,八字有了一撇的事情就这样改了。 “可是商榷?”安沁追问着,那婆子忙点点头,“这位商姑娘可真是生猛,打人不带眨眼睛的,追的程大公子满街乱跑。得亏她没成太子侧妃,不然这皇族的脸面何在?太子的威严何在?商家人也不知道管教管教,往后谁敢给她提亲事,这辈子被指望嫁人了!” “人渣过街,人人得以诛之!我倒是觉得商姑娘是女中豪杰,我辈中的英雄!”安沁反倒称赞不已。 “那商姑娘把程大人的孙子打得那样惨,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绍岚接着问道。 “该着这程公子倒霉,出门不看黄历遇见煞星了。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况且他理亏在先,即便是经官也占不到便宜。更何况程家不想把事情搞大,免得被在山庄的内阁老知道,程老爷发怒家法侍候,到时候程公子不死也要残废。”那婆子笑呵呵的回着,“人家都 ,“人家都是隔辈人护犊子,程家正相反。程夫人连生七位小姐才得了宝贝儿子,自然是捧在手心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内阁老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有四个儿子,孙子六七个,不差这一个不成器的!原来内阁老生气的时候就说过,大不了打死了,生不出就从其他几房挑好的过继一个,也好过养个孽障!” 幼仪倒是对这位内阁老好奇起来,但凡有大才之人,行事必定与众不同吧。那位商榷姑娘也是个异类,名门大姑娘,竟然追着个公子哥满大街跑,还真是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过想想她那位母亲的事迹,也能窥出些端倪来。这可真是虎母无犬女,都是能动手尽量别吵吵! 可是这位商姑娘的脾气秉性不会是才表现出来,皇后不应该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她怎么还能相中商姑娘呢?事情怎们想都不合理,只是幼仪觉得跟自己没多大的关系,不必要多费脑筋。 没过几日,又出了一件大事,让众人暂时忘却了商榷打人。原来是郝府的王妃又给儿子寻了一门亲事,这次她可是降低了要求,竟然选了一个小小七品官的嫡女。从相看到举行婚礼,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郝连玦人不在都城,迎亲拜堂都是由他弟弟代劳。成完亲的第二天,王妃就把新娘打包送到漠北。本来这件事办得挺低调,等到百姓们都知晓,人已经在半路上了。 可是,前几日竟然有消息说,那位新娘在途中染了疟疾死了!得了这种病必须干净火化,好好的大活人去,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一块灵位。郝家的祖宗牌位旁边又多了一位孙媳妇,看着两个儿媳妇的牌位,王妃是欲哭无泪。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是隐瞒不住。外面风言风语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是说郝连玦天生孤星转世,注定一辈子孤苦终老。若是偏要违抗天命娶妻,必定要折损一人。孤星命硬,折损的多半会是女方。这说法一出,恐怕天底下再没有清白人家肯把姑娘嫁给郝连玦了。 王妃是生气又心痛,接连去各大寺庙抽签算命批八字,折腾了一阵子消沉下去再无消息。有人传出来小道消息,说有得道高僧给郝连玦批命,注定是在婚姻上艰难,须寻得八字相合之人才能趋吉避凶,不然还会有诸如此类的事情不断发生。若问是什么样的八字才相合,说法多得数不清,大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幼仪回忆自己上辈子的记忆,不由得皱眉。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这位郝连玦根本就一直是世子,后来平南王死了,他继承了王位。他似乎是娶了商家的姑娘,没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发生。而这一世,从一开始就发生变故,幼仪不敢胡乱揣测。 特别是在她接触过郝连玦之后,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隐约让她觉得有些危险。若是有可能,她并不像跟此人有太多的交集。每次遇见他,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想到此处,幼仪突然打了个喷嚏,莫非是有人在念叨自己不成? 确实如此,她觉得自己碰见郝连玦就没好事,褚亦也这样觉得。上次他在别院的后山上受了伤,丢了脸面,最后不告而别,到现在才缓过劲来。 其实他偷偷走是有原因的,脸上沾了鸟屎,他使劲反复的擦洗,最后竟然擦破了。他是个在乎外在形象的人,尤其是在一众姑娘面前。回到宫中,他只说是自己走路摔着了,接连擦了些时日的药膏才恢复如常。 他就不信看见幼仪就倒霉,要倒霉,也该是让那丫头倒霉才是啊!这样想来便出了宫,没跟安家和打招呼直奔安家的别院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回 求雨 褚亦本来应该跟着皇上去避暑山庄,可是碍于他脸上有些未好的痕迹所以装病没去。他一想到幼仪就恨得牙根痒痒,一个人溜出宫去了安家别院。骑着马出了城,一路往东,离别院越紧越觉得有些凉风。这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不觉有些后悔自己这趟来得有些唐突。他自认在皇陵待了一阵子,看透了世间人虚伪善变的嘴脸,没有什么事不能忍。可惜,他竟连连在一个小丫头身上失态,实在是缺少历练啊。 想到这里,他放慢了速度想要调头回去。没想到竟遇见安家和身边的小厮,他常在安家和身边侍候,自然是认得这位爷。 “给二皇子请安。”小厮哧溜打马上蹦下来,脑袋磕在地上砰砰直响,“我们家少爷就在别院,二皇子这是要去吧?小人这就赶忙去禀告一声,好让她们早作准备。” “不用,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两个人是面对面而行,不用想也知道这小厮是有事才从别院出来。 那小厮知道二皇子跟安家的渊源,闻言告退离去。 褚亦慢悠悠到了别院,此刻正是晌午将过,四下里静悄悄看不见人影。估计是都猫在屋子里纳凉,不然就是午睡未醒。 他在安家别院有专门的房间,想着先去简单洗漱一下,然后等老夫人醒了就过去打个招呼。 可还不等他到自己门口,一盆水劈头盖脸的泼下来,他立马像落汤鸡一般。 “哎呦,奴婢该死!”一个小丫头端着大铜盆,吓得慌了手脚。 褚亦刚想要说话,发髻上的水滴滴落下来,擦着嘴唇边落到地上,差点没吃下去。他眉眼立起来,那丫头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二皇子恕罪,奴婢……奴婢……” 他仰天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反正爷要洗漱换衣裳。”说完背着手打算尽快进房间,这会子儿四下里没有人,这个丫头也不会乱说,无妨! “二皇子……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丫头竟拦住他的去路,一脸的胆战心惊模样。 “恕你无罪!”他眉头紧皱,绕开丫头迈步。 “二皇子……” 这丫头有病吧?还有没有完了?褚亦快要发火,扭身狠狠瞪了那丫头一眼,吓得那丫头哆嗦了一下,嘴巴嘎巴嘎巴两下,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他哼了一声抬腿就走,突然,一声轻笑传到耳中。顺着声音一瞧,他看见幼仪就坐在窗口,正望着他笑呢。眉眼弯弯,分明是个可爱的粉嫩小姑娘,可在他看来却是那样的碍眼。 “你的丫头冒犯了我,你这个主子不知道抱歉还嘲笑,真是岂有此理!”褚亦挺挺腰板,自觉虽然一头一脸都是水,负手而立的样子也足够有气势。 “呵呵呵……”幼仪见状竟然笑得越发欢快起来,不言语,伸手拿过来一面镜子对着他。 搞什么鬼?褚亦定睛去瞧,只见镜子里站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精致镶金边的软皮短靴,玄色滚边绣祥云的长袍。再往上,白色的腰带正中间一块翠绿的翡翠。再往上,坚挺的鼻梁,长眉入鬓,星目炯炯有神。上面沾着少许水珠,却丝毫不影响整体的帅气。再往上……额……一片绿色的叶子就罩在头顶,关键是那形状,怎么瞧着像小王八盖壳! “啊!”他再也耐不住,气得跳脚大叫起来。那叶子被震动,颤颤巍巍从头顶掉下来,又贴在他脸上了。 娘的!他想要骂人,一把抓住叶子狠狠摔在地上,面沉似水的走了。难不成那小丫头真是他的克星,怎么一见面就倒霉?偏生他还不能跟小丫头发火,难免让人说他小心眼迁怒于人。 回了房间,有丫头进来侍候,换洗完毕,幼仪亲自端着东西来了。 “我特意来给二皇子请罪,还请二皇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小女子一般见识。”幼仪专程来请罪,还带了特制的祛暑的饮品,让人不能再摆脸色。 褚亦接过那杯奇怪的东西,喝了一口立即觉得浑身的暑气都被祛除干净,这才细细瞧起来。 “什么玩意儿?里面好像都是冰碴,比加冰块的果汁要爽口多了。”燥热没了,他的心情略微好了些。 幼仪看见他脸色好了不少,忙给他介绍起刨冰来,“不知道韦汝姐姐是用什么东西刨冰,那冰凌细腻均匀。我让她们用硬物硬凿,大小不一,还都是粗颗粒,口感上差了不少。” “你口中的韦汝就是锦绣坊的汪老板吧?”二皇子对韦汝并不陌生,虽未见过面却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传奇。尤其是他父皇对这个女子有过赞誉,这让韦汝进入了很多人的视线。 褚亦看见幼仪点头,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的胆子就不小,看来那位汪老板更是个奇女子。” 听他这话内有乾坤,再想到每次见到他的情形,幼仪不难感觉到他的敌意。或许他早就认出,自己就是当年目睹他和郝连玦打架之人。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话挑明,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早就有了结果,其间自己一直保持缄默,想来二皇子不会不知情。而且通过跟二皇子的接触,幼仪觉得他倒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肯定不会因为此事为难自己,顶多是心里有口气憋着一直没出去罢了。 “其实我胆子很小。”幼仪想了一下说着,“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 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此可见,这小人古来便有之,而且连圣人都要远离。我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女子,常年养在深闺,别说是小人就连君子都避之不及。如果真要碰见什么事情,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然要假装没看见,尽快忘记掉。” 哼!胆子还真是不小,竟然自己主动承认了。他就说这双眼睛看着熟悉,第一次见幼仪他便认了出来。这小丫头年纪小,看着天真,却是个心思重,胆大包天的主!不然那水贼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她怎么就临危不惧呢?本来他还想瞧瞧幼仪能装傻到什么时候,没曾想这就承认了,真是没劲! 当年被她撞见自己出丑,褚亦想尽办法都没找出本尊。虽然怀疑过金家姑娘,却不曾质疑过年幼的她。等到偶然碰见她,认出那双眼睛,再想到“巾帼不让须眉”这几个字,这才明白自己是看走了眼。褚亦有种被糊弄的感觉,尤其是被一个小丫头糊弄过去,这种感觉特别的不舒坦。 所以,他决定不动声色,倒要瞧瞧这丫头还有什么本事!他是堂堂二皇子,还不至于拿捏不住一个小小的丫头。可当他创造机会接触幼仪,却接连着倒霉。虽说事情没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可他觉得毕竟主动权在自己手中。 可是眼下,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幼仪竟突然摊牌。现在,他引以为傲的那点主动权都没有了。遭人恨的丫头,怎么就这么精明! 褚亦突然站起身,他的脸瞬间被放大出现在幼仪眼前。他死死盯着幼仪的眼睛,拼命的想要从中发现什么。片刻,他似乎有些挫败的坐回去,“金幼仪,你是不是被什么精怪上身了?” “二皇子博古通今,想法也……奇特。”幼仪心下一动,不得不说褚亦是个挺敏感挺敢想的人,“照二皇子看来,我是什么精怪?”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这世上我看不透的人没有几个,你算上一个!”褚亦颇为严肃的说着。 “这世上自认看不透我的人也没有几个,你算上一个!”幼仪似笑非笑的回着。 刹那间,两个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其中带着些微不可查的火药味。 “什么事也算上我一个!”帘子一挑,安澜打外面进来。 只见她穿着嫩绿色的长裙,腰间一条粉嫩的玉带,摇曳的像池塘里的荷叶,偏生有一抹粉色的荷花探出头来。她手中拿着荷叶扇,耳垂上垂下的滴水状耳坠微微晃动,眉眼间带着清新脱俗的笑意。大热天做这样打扮,一看就让人觉得带着凉爽。不得不承认,安澜是个有灵气,会打扮的姑娘。 她听见丫头说二皇子来了,又看见幼仪打窗根底下经过,赶忙打扮打扮赶过来。走到门口,听见二人说话的尾巴,不知道细情却觉得他们二人有的,自己必定要有,所以才有此一言。 幼仪闻听忍不住笑了,“这还真不能算三姐姐一个!” “哦?”听到她这样说,安澜的眼睛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 幼仪见状笑得眯缝起眼睛来,让人看不清里面真实的内容,只觉得她爱开玩笑小孩子家家没个正经。她心里却暗暗想道:这安澜对二皇子倒是痴情一片,有个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自己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她未免有些太紧张了。况且她如此按捺不住,不知道二皇子是何想法。以二皇子的聪明才智,应该不难发现安澜是神女有意! 想到此处幼仪又瞥了二皇子一眼,看见他正瞪着自己,那眼神分别是在说:“小丫头片子,大人的事你不懂,别胡乱猜疑!” 被个乳毛未干的小子当成小丫头看待,这滋味还真是不好受。不过谁让自己徒有个老气横秋的魂魄呢?此刻倘若她把自己的经历讲出来,恐怕立马就会被二皇子当成妖精捆起来用火烧了吧。没有人能理解,这一世,她注定要带着这个秘密终老。 “幼仪妹妹怎么不说话?”安澜追问着。 幼仪的思绪收回来,笑着说道:“方才二皇子说到这世上有很多人总是带着面具生活,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到自己的内心世界。这些人有两种,一种是无害人之心单有防人之心;一种就像冬眠的毒蛇,蛰伏起来不知道什么就咬身边的人一口,轻者家破人亡,重者送掉性命。虽说这第一种人不是坏人,却不是坦坦荡荡的君子。可三姐姐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君子,若以物比之,你就似那莲花,好像那翠竹。所以我说,真不能算你一个!” 听见这番话,安澜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她最喜欢吟诗作画,平常最爱咏莲花,画竹子,喜欢它们君子般的高尚情操。眼下听见幼仪这样形容她,倒是冲了她的心思。尤其是还当着二皇子的面,越发让她心里舒坦起来。 “幼仪妹妹就是嘴巴甜,难怪谁都喜欢跟你在一起。”她用扇子掩住嘴巴,笑着回道,“我可不敢妄称君子,尽量让自己无愧于心便罢了。” “能始终保持一颗纯洁善良的心并不是一件易事。生命太长,世事难料,谁又能说得准呢?”幼仪看着安澜不由得想起了上一辈子的自己,恃才而骄,总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特别的女子,就该配上这天地间难得的男儿郎。她原本也是无忧无虑的,只是身为庶女,越长大就越知道自己的可悲。她为了抗争,费尽了自己的心血,可到头来,还是应了那句老话“登高必跌重”!原本 重”!原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偏生要觊觎,又怎么能真正长久的拥有呢? 同为庶女,幼仪有些怜惜安澜,希望随着她长大能逐渐的清醒过来,做人还是不要好高骛远的好。 谁知安澜并不赞同她说的话,撇了一下嘴巴说道:“人的生命跟竹子比起来何其短暂?有些竹子能活百年以上,它们始终傲立风霜,不能不让人惭愧。” 美女就是不一样,连撇嘴都那么的有韵味,幼仪是自愧不如。她对安澜的话倒不认同,只是没必要因为这个争执不下。她没继续争论,只是笑笑而已。 安澜却觉得她跟自己没有共同语言,太过肤浅世俗,扭头跟二皇子说起诗词字画来。 幼仪并不介意的样子,她瞧见屋子里的大书架上放着不少书,便过去翻看起来。其中有一本杂记挺有意思,她坐下看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扯她的袖子,她抬眼一瞧这才发现一屋子的人。安沁和绍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安家和跟褚亦挨着坐正在喝凉茶。 “幼仪妹妹看书入了迷,我们来了有一阵子你都不知道。”安沁凑过来瞧,“原来是这本书,我也看过,里面有许多有趣的事情。”说完坐在幼仪旁边,跟她讨论起书中的情节来。 安澜就跟安家和、褚亦一块品鉴一张字画,绍岚站在一旁虚心的听着。 显然,幼仪和安沁更喜欢一些杂七杂八的趣闻,涉猎较偏。而安澜却精于诗画,更专注于字画,更有安家后人的风范。 因为城里气温偏高,安家和便在别院住下来。虽说幼仪是姑娘家,可毕竟还是个小丫头。况且安金两家是姻亲,幼仪是安家和的小姨子,所以没有必要回避。 二皇子也在别院住下来,没过几日就传来个大消息。南边大旱,接连几个月都没下过雨,不仅庄稼旱死,连人和牲畜都渴死晒死不少。加上天热来不及掩埋,造成了瘟疫爆发。南边有个县城眼下已经被封死,官兵把守在城边,整个城都用石灰消毒,发现死亡的人和牲畜就立即火化。 金老太太听见这消息未免着急上火,后来又听说二房和三房她们都在路上,再过几日就到都城,这才算是放了心。 皇上为了此事很是着急,下令挨着大河、大江的地方官兵往旱区拉水,最起码要保证百姓生活用水。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旱区面积大,又都是内陆地区,费时费力运过去那点水不过是杯水车薪。眼下最要紧的是降雨,若是能下一场大雨,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可这大太阳每天明晃晃的像要考死人,哪里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 正当百姓都议论纷纷的时候,传来了太子要代替皇上去泰山求雨的消息。泰山素有五岳之长的称号,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之上封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历朝历代始祖皇帝都要去泰山立碑封禅,以正天子之名。如今天下大旱,太子身为龙子,代替皇上亲自去泰山求雨,这让百姓欢欣雀跃。 听闻太子从山脚下开始便徒步上山,整整爬了一天才到山顶。他在山顶叩拜,焚烧完祈雨的表书,就见远处飘来黑压压一大片云彩。一个惊雷,大雨倾盆而至。 这场大雨整整下了一晚上,旱区的百姓都跑到雨中欢歌跳舞,还有人对着东边跪下磕头,大呼“太子乃真命天子”之类的话。太子自被立以来,一直没有太大的建树,不是太子无能,而是盛世所致。如今有了求雨一事,倒让太子声名显赫,成了众人心目中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 随着泰山求雨成功,各地陆续降下甘露,都城也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天气一下子就凉爽起来。算算也快要到立秋,酷热终于要过去了。金家二三房赶到了都城,金老夫人带着幼仪回府了。 ☆、第一百一十三回 团聚 金家二房、三房一起到了都城,这下金家是彻底离开了南边,到都城安家落户了。虽说两房加在一起人多杂乱,不过事先早有准备,房舍打扫干净物件预备齐全,她们来了便能直接安心入住。 第51节 二房在东边,三房在西边,她们大房在中间还是原来的府邸。东西两边原来是人家,后来陆续搬走,大老爷便分别买下,为得就是将来兄弟们住在一起来往方便。他命人在东西院墙上开了角门,这下走动起来就更便利了。不需要兴师动众的走正门,穿花园,进二门,小辈们给老太太早晚请安省去了许多的腿脚。 老太太听见二房、三房到了,赶忙从安家别院赶了回来。正好天气渐渐转凉,城里也不那么难耐了。她们知道老太太回来,一大群人迎到二门。除去大房三姐妹、瀚哥儿,利姨妈带着宛柔,还有二太太带着大儿媳妇,三太太带着儿子和两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后面是姨娘、丫头、婆子,乌泱泱一大堆人,看着让人眼花缭乱。 她们见了老太太纷纷请安见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谁在问好,老太太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满眼都是笑意。 “咱们进去再慢慢说话。”老太太上了年纪,最是喜欢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在一起,晚辈们承欢膝下。 她走过去,单单牵起大孙媳妇儿的手,柔声问道:“听说你有喜了,这一路可辛苦?瞧着你气色尚好,想来无事。不过身子重就多歇息,不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咱们金家的第四代就在你肚子里,可金贵呢。” 严氏的脸立即红起来,小声的答应一声。二太太见状笑着回道:“我让她多歇息几日,她非要出来迎接老太太,拜见过了再说。这孩子最知道礼数,难怪老太太偏疼。只是这脸皮忒薄,动不动就脸红。这里都是自己家,有什么可害臊的?” “这孩子嫁到咱们家时日尚短,等过个一二年自然就好了。”三太太眉骨中间高挑,眉梢细如柳叶尖,一双杏眼带着笑意,一看就是个厉害主。只是她说话倒还和气,让人觉得好相与了几分。 严氏朝着她感激的笑了笑,随着老太太往东跨院去了,众人紧随其后。 幼仪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后,一路之上感觉不少目光在她身上打转。顺着瞧过去,原是三房的两个堂姐。她们一个叫惠仪,今年没满十五;另一个叫庄仪,今年十三,她们都比幼仪年长。 收到她们好奇的目光,幼仪报以一笑,她们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幼仪对这两位堂姐没什么印象,如今见面,觉得她们的五官似乎更像金家人。惠仪圆脸瞧着稍显老实,庄仪倒是有南边女子的温婉小巧。她们也都是庶出,只是没幼仪这样的好运气,老太太在南边的时候不曾把她们放在身边教养。她们自然是对幼仪百般好奇,现如今见了面,不免要打量一番。 众人陆续进了屋子,老太太自然要坐在上首,三个儿媳妇儿一字排开,小辈们分别站在她们身后。 二太太和三太太站起身,早有丫头在地中央放了几个蒲团。她们正式给老太太见礼,然后是惠仪这样孙子辈。 “全都坐下说话。”老太太吩咐人把绣墩全都搬出来,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南边到底怎么样?”老太太忍不住问道。 二太太闻听忙站起来,老太太示意让她坐下,她方重新落座回道:“咱们泸州倒是没闹瘟疫,不过听说也死了人。庄稼早就旱死,田庄上是颗粒无收。好在早就收到大伯的书信,提前储藏了大量冰块,不仅没热着还赚了一笔。” “老爷也早就打发人买了不少粮食,够咱们一家人吃上个一二年,不用担心今年秋天粮食紧缺卖天价。”大太太也笑着说,“另外老爷还预备下不少粮食谷物的种子,免得开春买不着错过了种田的好时机。” 老太太闻听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不管是什么人,首先要吃饱才行!手有余粮,心中不慌。” “老太太所言甚是。”二太太笑着回道,“今年突然大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若不是老太太有先见之明,咱们指不定要慌乱成什么样子呢。” “我哪有本事窥得天机,都是托佛祖洪福竟然托梦与我。事关重大,我不敢随意声张,连亲戚都不敢知晓,生怕不过是个荒唐的梦罢了。倘若知道真这么灵验,我真该早就说出来。”老太太有些后悔,她知道自己娘家那边也是损失惨重,同族同宗也都需要扶持才能度过难关。 “这已经是老太太修来的天大的福缘!咱们虽然不好声张,却准备了充足的粮食和种子,亲戚朋友们都有份!”郁家是老太太本家,大太太可是多方照顾。提前就打好招呼,上秋可以提供几百担的粮食,足够郁家解一时之急,开春的种子也有郁家一份。 三太太闻听脸上出现笑意,她娘家全靠土地吃饭,家有良田万顷,今年却一文钱都没赚着。旧年的粮食一上冬就全都卖了出去,现如今正发愁过冬的粮食和开春的种子呢。 “咱们家顶多是庄子上损失些,却也从买卖上补回来了。”她笑呵呵的说着,“最南边有几家可惨了!就说常跟咱们家做买卖的王家,听说元气大伤。之前不少敢赊账给她们的人,都上门去讨债了,生怕过一阵子有什么变故全都打了水漂。”虽说她娘家情况也不乐观,但是底蕴深厚,大不了花大价钱买粮食和种子 花大价钱买粮食和种子。况且还有金家帮扯,度过难关不成什么问题。 这个话题一开,众人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尤其是从南边过来的两房人,消息要比幼仪等人多一些。看样子南边的大户人家多少都有些被冲击,有些毫无远见又全靠老天爷赏饭吃的家族甚至动了根基。 “萱姐儿的婆家怎么样?”老太太突然想到萱仪的婆家有不少田庄,虽然还有其他生意,却也会损失惨重。 二太太闻听忙回道:“合该着她们不算伤财!年初的时候她们分家,萱姐儿的公公单要了几家商铺,一座祖屋,其余的都折成了现银。老太太是知道的,她们那一房是单传,姑爷又不是个会种田做生意的料。他就知道念书,准备参加今年的大考,希望佛祖保佑能高中!” 谁都知道萱姐儿的婆家是大地主出身,三太太的娘家主要是种棉花、芝麻等作物,而她婆家种的却是高粱、玉米、大豆等主要粮食作物。几万顷的良田,一年两季能出上万两银子。她们也开了几家铺子,不过都是跟种庄稼有关系——米铺。 现如今,田地归了那俩房,卖米的铺子归了萱姐儿她们。既然是卖米的铺子,仓库里面自然少不了各种米。 眼下灾情一出,她们倒是能大赚一笔。再用那些钱做本钱,另外做其他生意也好。况且金家的生意做得大,又跟宫里面有关系,让她们家参上一股就足够生活了。有银子在手,还怕生不出钱来! 看样子这二太太是把老太太的梦真正当成一回事了,不过,她亲家怎么也会相信这样荒唐的梦?看来萱姐儿在婆家的地位不低,而且她们那边也没敢大张旗鼓的声张,分家的时候看起来稍微有些吃亏,现在看来却是占尽了便宜。估计她们那边更加会守口如瓶,不然其他两房就得把她们吃了! 三太太听见二太太的说辞不由得撇嘴,什么叫合该着不伤财,分明是她给亲家那边提供了消息。当初老太太写信回来,不知道是谁说不可信,还说老太太年事已高就当是哄她高兴了之类的话。可这一转眼就当成头等大事,连亲家那边都通知了,现在这般说辞谁能信? 都怪自己头脑太简单,被她这么一忽悠竟然全然没当一回事,私底下还说老太太去了都城变得神叨叨会折腾人了。这下她娘家损失惨重,她越发不敢到处说这事了。这二太太外表瞧着温婉可人,说话也和和气气,可只有身为妯娌吃过暗亏的她才知道二太太的内里。这娘们儿家世不怎么样全靠老太太撑腰,倒骑到自己头上去了。如今到了都城,看大太太怎么收拾她! “虽说佛祖显灵托梦是吉兆,不过事关重大,又因为大旱死了不少人。这里是都城,不比南边,即便是在自己家里说话也要注意。”老太太满脸凝重的叮嘱着,“今个儿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这话我再说一遍,若是谁敢走漏了风声,就是跟整个金家作对,就是家族的罪人!”说完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的脸。 幼仪心下一动,下意识瞧了二太太一眼,发现她眼中有莫名的情绪闪过,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若不是她反应快,估计还发现不了。三太太更是嘴角带笑瞥了二太太一眼,里面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老太太又跟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让大伙都各自休息去了。幼仪回房间整理行李,收拾妥当往老太太房间去。她行至门口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动静,细听竟是二太太,迟疑了一下扭身回去了。 此刻,二太太正跪在老太太跟前,眼睛里带着泪水。 “老太太知道,萱姐儿嫁过去快三年,至今没给婆家添上个一儿半女。她婆家虽然没说什么,可换成谁心里能愿意?我想让萱姐儿的日子好过些,这才透露了点口风。不过我没敢说是老太太做梦佛祖显灵,只是告诉萱姐儿分家的时候千万别要田地。她公公不善种田,姑爷又是个只会读书的主,说服她们不算难。” 萱姐儿的公公何止是不善种田,简直就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主。一天到晚酒杯不离手,只要不让他操心费力有银子花就成。 听见二太太的说辞,老太太脸色缓和了许多,让她起来说话,“人家常说当年媳妇当年孩,当年没有等三年。你看你大嫂,当初也是费劲了心力,现在还不是儿女双全!别太心急,实在怀不上就找你大嫂弄些药吃吃。” “大嫂倒是弄了不少药方给我,还介绍了几位当年给她看过病的大夫。只是大嫂药吃了不少,也说不好到底是哪个方子管用。这人跟人的症状不一样,萱姐儿尚年轻,总不能挨个试着吃。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我怕她把身子吃坏了。大嫂介绍的大夫倒是看了,都说是气血两虚。老太太见识比我们多,知道那些个大夫,一个个说话都是半吐半咽。他们生怕药下猛了有什么后果吃不了兜着走,宁可少下一两味,让人慢慢调理。岂不知他们的医术本就不高明,再这么一慢慢调,就不知道调到什么年头了。” “大老爷倒是认识太医院里的太医,只是萱姐儿眼下不在都城。”老太太想了一下说着,“下个月常存成亲,我让大老爷安排一下,你写信让萱姐儿务必亲自过来一趟,细情就不要跟她婆家说了。” 二太太闻言眉眼带笑,“这样可太好了!我正琢磨着都城里面的名医多,正想让萱姐儿过来看看。若是能请动太医院太医,那 院太医,那越发是惊喜,我压根就没敢往上想。只是这样太麻烦大伯了,不知道会不会欠太多的人情债。” “这个倒是无妨,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说着,“你大伯毕竟在都城经营多年,还算是有些人脉。你对都城的诸事都不熟悉,等以后慢慢跟着你大嫂学就好了。” 此言一出,二太太的眼神立即闪烁起来。她赶忙说道:“我把账本都带了过来,一会儿就亲自给大嫂送过去。原本我就不是当家的材料,只因大嫂不在老家,我是硬着头皮顶上去。好在有老太太在旁边提点教导,才算是没出什么大的差错。如今来了都城,自然是大嫂管家,我能放下重担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嗯,既然你这么想就去吧。”老太太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虽说这二太太是她娘家亲戚,可她是金家的老太君,自然是以金家为主。她心里清楚,这二太太心眼不少,就是有些小家子气。二太太的娘家不怎么体统,她那两个没出息的兄弟三天两头过来打秋风,原来在南边老家老太太就睁一眼闭一眼了,毕竟那也是老太太的亲戚。 而且这二太太瞧着温顺,其实最能拿捏老爷们。虽说老太太没亲眼瞧见,金家也没有什么有损脸面的传言,但是老太太是谁,从蛛丝马迹中也能发现一些端倪。 金家三房,只有二老爷的一儿一女全都是嫡出。二老爷虽然也有两个小妾,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二太太好手段,进门不久就把打小侍候在二老爷身边的大丫头给打发了。老太太赏赐的妾室因为流产落下病根,眼下在南边来家的田庄上休养。剩下的两个,一个是从外面买进来的孤女,另一个是二太太的陪嫁丫头。 二太太性子柔顺,说话和气,进门这些年从未跟谁发过脾气。她又惯会哄老太太开心,再加上是亲戚,老太太见二老爷整日乐呵呵,也就按耐住不去管了。 别看三太太说话要尖,可三老爷纳小妾可是毫不眨眼,还纵得小妾没大没小。三太太又不打理府中事务,压制起来难免费力。那些年因为这事,三太太没少哭到她跟前告状。不过老太太心里到底是偏向儿子,况且男人纳妾是常事,正室压制不住小妾那是自己没本事! 论手段心机,二太太自然是高出三太太一大截,可未免格局太小。作为金家老太君,自然是希望看见人丁兴旺。压制妾室是必须的,可也不能太过分,弄得二房人丁凋零。三老爷的一个小妾怀孕了即将生产,这次留在南边没跟过来。听说大夫诊脉说是男孩,老太君听闻高兴的不得了。 二太太听见老太太的话抿着嘴笑,心里却在撇嘴。明明是老太太的意思,说得好像是她往出推让一般。她是个聪慧人,领会了老太太想让大太太当家的意思。反正她抓不住,索性大方点自己主动提出来,这样还能显得自己豁达懂事。虽然她能想明白,可心底到底是有些不舒坦。管了这么多年的家,突然被人管制,有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感觉。 从老太太这边告退,她径直去了大太太的宁安居。反正早晚的事,不如尽快办利索,免得让大太太心里不舒坦。萱姐儿的事情还要仰仗大老爷,二太太必须先有个态度,不然她怕大太太会从中作梗。 二太太只有这一儿一女,眼下儿媳妇怀了身孕,她心里更加替女儿着急了。 ☆、第一百一十四回 管家 二太太从东跨院出来就去了宁安居,她刚刚进院子就瞧见一个小丫头扭身进去回禀了,另一个丫头笑呵呵的迎上前见礼请安,又紧走几步去挑门帘。再往里面走,只见院子里干净极了,连一根多余的草刺都看不见。四下里挺安静,听不见嘈杂的动静。 大太太这宁安居很大,前面有门房,两边是厢房,还有偏房和耳房,正房后面还有后厦。这院子比普通人家的整个房子还要气派,院子里还有个小小的花园,眼下还没入秋,一片峥嵘景象。 南边老家的房子虽然比这里的大,可却不如这府里设计巧妙大气。到底是都城大地方,瞧着就是比南边强!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把这么气派的院子让给大嫂,自己甘愿住到冷清的东跨院去。看样子老太太是彻底放手不管事了,这就是信号! 二太太进门的时候,大太太就跟着大老爷到了都城,她们两妯娌倒是没怎么打过交道。之后年节的书信往来,偶尔大太太回南边老家的时候碰碰面,若说了解倒真是算不上。 只是知道二老爷妾室不少,庶子庶女也是一大群,二太太在心里还笑话大太太脾气太好。如今看来,能让老太太彻底放手不理家事,名正言顺的住在这气派的院子,倒是个有些手段的人。而且玉仪还跟安家少爷定下亲事,不得不说大太太交际手腕了得。安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不知道怎么看上金家这里里外外的铜臭味? 听说安家老爷是皇子们的老师,二皇子还时常出入安家。能跟安家结亲,怎么说都是高攀。金家的家族生意做得很杂,只要是赚钱什么买卖都做。不过他们主要是跟内务府打交道,官家的银子总比老百姓的好赚。眼下她们跟安家是姻亲,跟二皇子的关系变得密切了,往后生意上的事越发会顺利。 二太太不得不承认,虽说生意主要是二老爷和老三操持,可这依仗的还是大老爷。 “二弟妹来了,快到里面坐。”大太太听见小丫头的回禀,已经迎到门口。她看见二太太一把就攥住她的手,亲热的不得了。 “你初到都城肯定有不适应的地方,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大太太连声说着,“东西两府的院子是刚刚收拾好的,我也不知道你跟三弟妹的喜好,偏生老太太在安家别院,只好自己拿主意了。你要是觉得那里不舒服就说,我马上打发人换。家里倒是请了一个擅长做南边菜的厨娘,虽然味道不如老家那里地道,却还能下咽。只是这厨娘只有一个,还没找到其他合适的人选。偏生老太太吃不惯都城的口味,只好让你和三弟妹暂时忍耐一下。实在不成,就让大厨房做好了给你们送过去。” “那样大伙都吃不痛快。我倒是不挑食,反倒想要尝尝都城的特色菜。这趟我过来,主要是想要把账本给大嫂你。我是打老太太那边来的,在来得路上,我已经打发人回去取了。”二太太话音刚落,一个婆子便抱着几本账簿进来了。 大太太见了并不命人去接,反倒眉头微蹙的说道:“本来在南边一直是弟妹管家,打理的都挺妥当。我跟着大老爷来都城单独立火,这是赶着鸭子上架,不得不把琐事都管起来。自从知道你们都要搬到都城来,我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则是一家人团聚了热闹,二则是有人能打理内务不用我整日头疼了。这账本你赶紧拿回去,我去跟老太太说明。” 说完还不等二太太说话,又接着说道:“弟妹不必担心人生地不熟,我带弟妹出去串串门走动走动就成了。至于咱们府,你就照着南边的老惯例来,保管不会出事。我这里连夜整理了一份名录,都是跟府上有关系往来的目录。另外还有一部分旧年的账目,记录着府中的银钱往来,给你做个参考吧。这只是上半年的账目,我怕弟妹一时半会儿看不完。倘若你想要一年的,我再让人给你送过去。” 说话间,一个婆子托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厚厚两大本账目,最上面是一摞厚厚的纸张。搭眼一瞧,满满密密麻麻都是小字,瞧了就觉得头晕。这么多,还仅仅是半年的账目明细,可见金府银钱往来有多繁杂琐碎。再看这关系往来的名录,更是让二太太心中惊讶。看样子大太太的交际圈子挺广,与她往来之人上至达官贵妇,下至寻常妇孺。 这二太太原本就管过中馈,眼睛瞟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定数。不过她忍不住又在心中冷笑,大太太这是在故意给自己下马威,故意显摆自己谦让呢。倘若自己真的能打理三房的内务,相信也能做得很好!只是眼下她还没有这个资本,就连一向偏爱有加的老太太都不支持自己,她也只好退一步了。 二太太把自己丫头手中的账本拿过来,放在桌子上,笑着回道:“大嫂待人真是和善敦厚,难怪老太太时常夸赞不已。原来我在南边老家,大嫂在都城,虽然见面却不能多。一样的媳妇,听见婆婆夸赞大嫂,我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服气。想我是一年四季不分阴天下雨,总是每天晨昏省定,侍奉老太太洗漱、穿衣、用饭、就寝,管着家里乱七八糟的俗事,虽然没有功劳却还有些苦劳。老太太却把大嫂挂在嘴边,什么贤惠、善良、心细、能干、宽厚……什么好字眼都用在大嫂身上了。 如今我到都城来,今个儿头一遭跟大嫂打交道,立马就明白老太太的心情了。大嫂不愧是金家长媳,果然 不愧是金家长媳,果然堪为我跟三弟妹的表率。看看我这账本记的,估计给大嫂一看就能瞧出笑话来。再瞧瞧大嫂下的功夫,真真让我羞愧难当。能者多劳,这家还得大嫂管着,我到底年轻又蠢笨上不去台面。往常人人都说大嫂贤惠谦让,今个儿就让我出一次风头!大嫂可千万别再推辞!” 这番话说完,大太太心下一动,不由得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二太太来。只见她脸上施着淡淡的胭脂,乌髻低垂,上面只戴着一朵绢花。一身杏红的裙子,越发显出江南女子白嫩水灵的肌肤。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翠绿的玉镯,粉红色的蔻丹,两种颜色碰撞之下竟越发突出她纤细白皙的手指。 衣着不算华丽,可胜在细节,搭眼一瞧觉得挺舒服,越看越觉得有些韵味。这二太太今年也三十多了,脸上却不见半点细纹,说话细声细气带着软糯,虽然生了两个孩子身材却宛如少女一般。她的嘴巴又这般会说话,让大太太这样自认为八面玲珑的人都自愧不如,难怪能在金家有一席之地,能让老太太偏爱几分,能让二老爷服服帖帖。 “得,我暂时收下这账本,不能不领二弟妹的情意。”大太太不再推辞,收下账本又请二太太品茶。 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自然要说到金家马上要办的大喜事。其实主办并不是金家,只是这常存在都城没有其他长辈,只能是金家出面给操持。 原来,老太太托人给常存说了一门亲事,姑娘家是都城本地人。说来也是缘分,姑娘家原本就住在金府的东边,前一阵子另外置办了宅院才把房子卖掉。常存帮大老爷交涉,跟姑娘就见了面。两个人一见倾心,彼此都有心思就是没有点破。常存私下里求老太太做主,老太太给他母亲写了书信,得了回信才打发媒人去说合。一说两现成,姑娘家答应了! 姑娘父母双亡,只跟着老祖母相依为命,好在祖上留下不少家财,生活倒是无忧。她们祖孙嫌弃院子太大,住得人少空落落,这才另外换了住处,没想到这一换竟然结了一门亲事。 常存带着姑娘回老家成亲,前几日才回来,打算在都城再置办几桌,请请当地的亲友朋友。另外,常存谋了个都城巡捕把总的官职,她们夫妻在都城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也是成亲之前人家姑娘祖母提出的唯一条件。姑娘的祖母说了,她们陈家不缺银子,郁家可以不给任何的聘礼,只要能让两个孩子在都城自己过日子就成。 本来常存的母亲不同意,可一听见可以免了聘礼,就乐不得的答应下了。最后还是老太太从中压制,才过了聘礼,只是有些敷衍了。这样也好,不然以常存母亲的性子,儿子不在眼前,指不定怎样磋磨新媳妇儿呢。离她远远的过日子,也能消停不少! 郁家人谁都不打算过来,都城这边只能是金府帮着预备。大太太这两日便忙碌这件事,事关郁家脸面,少不得事事都要经过老太太的同意。如今金家三房全都搬过来,正是多事之秋,大太太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人挑出毛病。 “二弟妹来得正好,你帮我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大太太有个习惯,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人多事多,她喜欢事先都在纸上安排妥当。反复斟酌核对,发现不足随时改动,提前一天吩咐下去,这样就省得出乱子了。 她递给二太太几张纸,上面细述着给客人安排桌子的情况,谁负责上菜,谁负责上茶点,谁单负责上酒,谁又负责撤碗筷……个个细节都安排妥当,从迎客到送客,全都有专人负责,而且安排人员数目合理。 “原本我想着人手不够就让东西二府的丫头、婆子过来,我不熟悉自然要多麻烦你跟三弟妹。可郁家那边没有谁过来,新娘家里的亲戚又不用咱们招待,这样算下来统共没几桌。”大太太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我会看什么?大嫂办过比这还大的事情,想来是小事一桩。”二太太怎么能接那几张纸,觑了两眼,“大嫂办事还真是妥当细心,看这纸上写得密密麻麻。若是换成我,早就头疼了。” 这二太太句句都是奉承话,偏生说得让人觉得无比真诚。大太太虽然知道这话只能听听就算了,可心里还是有些舒坦,脸上的笑意不觉深了许多。 二太太见好就收,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说要回去收拾收拾。她们刚刚搬过去,自然要忙乱一阵子。大太太亲自送到门口,正好有管事媳妇来请示,这才回屋了。 那管事媳妇本没什么大事,大太太很快就把她打发走了。她回想方才二太太的言行,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二太太这趟来表面是送账本,可她总觉得似乎还有其他事情。究竟是什么事,二太太又什么口风都没漏。大太太想了想也没想到,索性放到一边。 她对自己两个弟媳儿不怎么了解,只是听说着三太太性子矫情喜欢要尖,看面相也是个厉害主。倒是这位备受金家人赞誉的二弟媳儿让她刮目相看,看似温顺可人,说话又圆滑和气,可这骨子里却是个真正的伶俐人。 大太太看着二太太留下的账本,拿起来翻了翻。粗略一看,账目倒是清清楚楚。大太太见状心中不由得冷哼一声,她打理中馈这么久,说心里话,就算是自己家她也一明一暗两本账。只因有些账目搬不到台面上,容易以后出祸端。这都城里的世家贵族看着风光, 看着风光,可今天风光富贵,明天就被抄家的也有。大太太没亲眼看见却听说过,御林军把府邸里里外外包围,从主子到奴才都被控制住。别说是账本,就是府中上茅房用的草纸都被查看过不止一遍。那些上不去明面的账目要是被查出来,就又多了一条罪名,有时候反倒成了定罪的关键证据! 况且银子在谁手里谁用着方便,大太太也存了些私房钱。她倒是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想着给自己的一儿一女多攒些罢了。妇道人家,哪能没有一丁半点的小心思? 可眼前二太太这本账本太干净,干净到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而且连涂改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大太太可不想追究二太太是怎么当的家,那是老太太管的,她犯不着费力不讨好。大太太拿着账本去东跨院,自然是推脱管家之事,说了许多理由。 老太太当然是不容许,这样推了几次,大太太才为难的答应下。 “弟妹管家比我妥帖,只是才来都城一切都不熟悉。那我就先代管一阵子,等弟妹以后接手。”大太太也没敢把话说得太满,活说着以后免得没有退路,“只是我对南边老家的规矩不太明白,还请老太太看看账本指点一二。另外,我还把府中的账本带了过来。” 第52节 老太太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等自己确认了才接手。这样做最好不过,免得以后谁说出闲话来。眼下三房在一起过日子,人多,事多,难免有不周和疏忽的地方,凡事先想周全了才好。 大太太这份周全,才是老太太最看重的!听见大太太的话,老太太笑着让陆嬷嬷把账本全都接过去,说道:“我慢慢看,等看完了再给你送过去。”说着又询问了几句办喜事的事情,闻听大太太说得井井有条放心的点点头。 婆媳二人正在说话,就听见丫头回禀,说是常存带着新媳妇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老太太赶紧让人请进来,又打发人去把姑娘们都请过来。到底是年纪差不多,能说到一起去。 幼仪正在春苑,玉仪打发人把她找了过去,说是姐妹们都在那边。幼仪到了那里,果然见到一屋子人,惠仪和庄仪也在其中。 “你们姐妹如今要重新排排序了,免得姐姐妹妹在一起混叫。”宛柔笑呵呵的说着,“玉仪居长,下来是惠仪姐姐,然后是绣仪姐姐,再来是庄仪、韵仪。幼仪妹妹还是收尾,不过从今往后就是六姑娘了。”她十四,比绣仪小了几个月,因为不是金家人,所以并未跟她们一起排行。 姐妹们不过差上一两岁,相互说话比较随意。只是新来的惠仪和庄仪说话没有笑得时候多,可能是有些认生。看她们的言行,幼仪瞧出她们的性子比较安静,姐妹之中最活泼的还是韵仪。 一屋子人数她最能喳喳,这会儿子正拉着幼仪的手问着安家别院的事情。 “咱们姐夫为人如何?”刚开始她还只问些摆设之类不痛不痒的话,说说就开始跑偏。 玉仪闻听满脸通红,嗔骂道:“你个小蹄子,我就知道你总提安家是没好心!” “大姐姐满心想要问,可因为害羞张不开嘴巴。妹妹见姐姐着急,这才替你问了,怎么成了没好心?这年头,好人真是难做!”她假装皱眉发着牢骚,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玉仪见状起身去拧她的嘴巴,全然没了往日端庄模样。韵仪一股身起来,藏到绣仪身后,嘴里喊着救命之类的话。 众姐妹正在调笑,老太太跟前的人过来传话。她们听见是常存带着新媳妇儿过来,赶忙赶去。虽说新媳妇儿原本就住在金府旁边,可姐妹们还真没见过她长什么样。想来那常存一见倾心,估计也是个佳人。 ☆、第一百一十五回 陈娥 常存的媳妇儿名叫陈娥,今年十七,到这个年纪才嫁人在都城来说很少见。不过这陈娥打小就父母双亡,只跟着祖母相依为命。这样的姑娘八字太硬,谁家娶媳妇儿都会有些忌讳。况且陈家有些祖产,再加上祖母宠爱,她也是低不成高不就挑挑拣拣。 玉仪等人一听说她来了,迫不及待的赶到东跨院。还不等进屋子,就听见里面传来爽快的笑声。 看来这位新表嫂的性子倒挺豪爽,这一点倒是符合常存武将的性格。丫头揭开门帘,姐妹们鱼贯进去。幼仪走在最后,忍不住从衣裙中间的缝隙瞧过去。 只见挨着老太太坐着个身穿红裙的姑娘,肯定是新娘陈娥了!走近了再细瞧五官,平淡无奇。 不仅是幼仪这样想,众姐妹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失望。常存是练武之人,难免心粗大意,对儿女之事更是不上心。可能让他一见倾心,还因此央求老太太做主,众人不免猜想这新娘不是倾城倾国,也该是美艳动人。但面前的陈娥却跟这些都沾不上边,顶多是肤色挺白罢了。 她瞧见众姐妹进来,也往这边瞧过来。金家姐们个顶个的水灵,看得她不免嫉妒惭愧,笑着说道:“妹妹们都是国色天香,倒显得我是鹤立鸡群了,呵呵呵呵。” 听见她这样打趣自己,幼仪嘴角带着笑意,是个性子讨喜的姑娘。常存没什么心机,这位表嫂豁达开朗,两个人脾气相投。 “各花入各眼!”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显然是十分喜欢她这性子,“常存喜欢你就成,漂亮不漂亮,他说得最作数!” 众人闻听都笑了,陈娥再豪爽也是新媳妇,不由得脸上绯红瞥了一旁的常存一眼。常存这大老爷们,脸像红布,竟比新娘子还要害羞起来。 看来两个人婚后相处的挺好,小日子过得挺舒坦。想想也能猜到,公婆长辈不在跟前,常存人品又好,这日子能不好过吗?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老太太吩咐人拿出个首饰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镯子,“都是老样式了,可能不合年轻人的心意。” “越积古的东西越是值钱!我祖母就有个差不多的镯子,连我嫁人都没舍得拿出来,非说要给曾孙留着。还是老太太疼我,我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呢。”说着麻利戴上,又笑呵呵的晃晃手腕,“不大不小,正好!” “这丫头,有趣!”老太太见状越发的高兴起来。 眼瞅着快要到晚饭时候,老太太放她们去东西两府请安,让她们务必回来用饭,还把众姐妹都留下了。 陈娥和常存答应着去了,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个人。 “大哥打南边回来了,正在跟二伯核对运过来的物件明细。二伯留相公在那边帮忙照看一眼,顺便用饭。大哥让我跟老太太言语一声,一会儿再过来给老太太磕头。” “浩文回来了?”二太太闻听面上一喜。 这金浩文是二太太的儿子,今年十七,春天成的亲。他从十三四就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这次金家举家搬迁,他最后才过来,并押送家里值钱的物件。他顺利的过来,让二太太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老太太闻听也挺高兴,竟比平常多吃了几口。众人漱口净手,重新坐下,丫头们端茶上来。这功夫外面进来两个人,打头的高瘦,黄白净子,一双眼睛挺有神。看他的五官,隐约跟二太太有些像。 “浩哥儿回来了,快到我这边来!”虽说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是瀚哥儿,可眼下最看重的却是浩文。家族里生意很多,大老爷主要在都城这边运筹帷幄,二老爷和三老爷一年比一年长,子侄之中唯有浩哥儿最稳妥,最亲近可信。他年纪不大,这一二年却逐渐成熟稳重,二老爷也放心他在外面走动。尤其是最近一阵子,更是把不少重要的事情交于他去办,每一件,他都办得漂亮。 二太太看见自己儿子进来,满眼都是慈爱和骄傲。眼下大房的瀚哥儿才九岁,三房的豫哥儿也才十岁,剩下个锦哥儿是庶出,压根就不在二太太眼里。金家这三个孙子,属他儿子出类拔萃独挑大梁。即便是等以后弟弟们长大,浩哥儿早就站稳了脚跟。不管如何,金家的生意最后十有**会由浩哥儿说了算。一想到这些,二太太就越发不想争什么打理中馈。儿子能接手金家的生意才是重中之重,她能做的就是别给儿子添乱,最好能助一臂之力。 如今老太太对浩哥儿媳妇挺喜欢,若是能一举得男,老太太保证会越发的高兴。有什么比金家嫡曾长孙更金贵?只是这严氏的肚子溜圆,看着不像是男孩。而且严氏一怀上就吐得厉害,反应这么早也是女孩的特征。二太太想到这里心情有阴郁起来,瞄了两眼旁边严氏的肚子,心里算计起来。严氏现在的肚子才四个多月,因为她人瘦弱倒不怎么显怀,再等些时日才能看得准。 严氏似乎感觉什么,扭头正瞧见自个婆婆盯着自己的肚子,心里不由得紧了一下。她虽然嫁过来还不到一年,却看出自己婆婆是个厉害人物,不仅把公公哄得团团转,把小妾管制的服服帖帖,还把三房压制住。而自己这位相公又是个孝顺儿子,对母亲是言听计从,凡事都先跟母亲商量。她觉得自己要跟婆婆学得地方很多,别小瞧这内院琐事,门道可不少! 浩哥 不少! 浩哥儿紧走几步,跪下来给老太太磕头,完事才起来站到近前。 老太太仰头瞧着他,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又长高了些,只是瞧着过于清瘦。这次回来就先好好休息休息,一会儿我打发人去告诉你老子一声,先别让你出都城了。” “我都多大的人了,老太太还拿我当孩子。”浩文笑呵呵的回着。 “臭小子,就是你父亲在我跟前也是个孩子!”老太太笑骂着,“人家都说男长二十,女长十八。我看你还有三年的长头,这个子要超过你父亲。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太劳累,家里的生意又不少你一个人。等你身子骨长结实了,有多少事做不了?” “老太太说得是,孙儿记下了。”浩文赶忙回着,又跟老太太说一路之上的趣闻。这几年他常在外面走动,接触人多,见到听到的事情也多,嘴皮子也利索,讲得故事比那戏折子上面写的还要精彩。老太太最爱听这些热闹事,玉仪等人也听得出神。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常存带着媳妇儿告辞。她们就在陈家附近置办了宅子,离金府也不算远,坐上马车只要半柱香的时间。老太太见天色渐晚,就放二人去了,临走的时候嘱咐陈娥无事常过来。 陈娥笑着答应,临出门还扭头笑了一下。幼仪正好瞧见,心下不由得一动。自从见到陈娥她就觉得有股子亲切感,这下才算明白这感觉是从何而来。刚刚她这扭头一笑,依稀间竟有一分韦汝的神韵在里面。只是这感觉稍纵即逝,若不是幼仪跟韦汝非常熟悉,恐怕还无法联想到一块去。 再想到当初几个人一同去惠州,老太太可是动了想要把韦汝和常存撮合在一起的心思。后来因为见韦汝没有半点心思,这才轻轻放下。不过幼仪觉得,常存对韦汝倒是有些情愫在。他对其他姑娘一见倾心,还请老太太给说合做主,当时还让幼仪心中奇怪和失望。如今看来,这常存倒是个痴心眼。只是这份痴心终究要被辜负,甚至不会被知晓。 众人见到她们小夫妻回去,纷纷起身告退,幼仪这才怔过神来。因为有大太太在,她少不得送到院门口才回去。 “四丫头,过来一下。”老太太朝着她招手。 她赶忙过去,笑着回道:“这‘四丫头’已经换成庄仪了,往后老太太要叫我‘六丫头’了。” “好,好,好。”老太太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初就该一顺着排下来,都是一家人。” 老太太坐在炕上,小小的炕桌上放着账本、算盘等物,陆嬷嬷就坐在对面。幼仪走近瞧明白,心下不由得一动。 “你脱了鞋坐到我旁边来,我教你打算盘看账本。”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说着。 幼仪闻听一怔,陆嬷嬷笑着说道:“六姑娘还发什么呆?这可是旁人求来求不来的好事。我这算盘还是跟老太太学的,如今老太太竟让亲自调教,保证姑娘一会儿就能学会。” “老太太亲自教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有些奇怪,平白学这些做什么?”幼仪顺从的脱了鞋,乖巧的挨着老太太坐下,“人家姑娘都学琴棋书画,没见谁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玩!” “哎呦,我的傻姑娘。哪个当家主母不会算账?这些东西不比女红、六艺,摆不到明面上。那些嫁到婆家管事的小媳妇儿,一下子就会记账看账本,难不成是突然就会了?必定是在娘家就学了,只不过谁都不把这个当作本事显摆。大姑娘跟安家订了亲,前阵子天天在宁安居一待就是两个时辰,学得就是这样玩意儿。当然还有些为妇之道,六姑娘暂时不用学。”陆嬷嬷的手指在算盘上麻利的一挡,上下珠子分明整齐,一看就是个内行。 为妇之道?说穿了就是如何驭夫,整治小妾,哄捧公婆。大太太生怕玉仪进了安家吃亏,自然要倾囊相授。玉仪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大太太下手还要狠绝,从来都不心软!关于这一点,幼仪比谁都清楚。 “丫头,你看好记住了,我只教一遍。”老太太说,陆嬷嬷打算盘,然后老太太讲解。 她们主仆一边核对账本一边教幼仪算盘,倒是一举两得。 上辈子,幼仪身为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小庶女,在娘家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教她这些东西。等到嫁到安家,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妾,更是摸不着算盘和账本。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觉得有些新奇。不过她挺聪明,瞧着老太太她们算了几页别摸着门道了。 老太太见她似乎会了些,便换她打算盘。刚开始肯定会出错,还在有陆嬷嬷在一旁盯着。渐渐,她的手指灵活起来,又快又准。 “还是六姑娘天资聪明,想当初我跟着老太太学的时候挺费劲。我足足学了七八天,还是没有姑娘现在熟练。”陆嬷嬷笑着夸赞道,“本来我还想着自己老眼昏花,核对这些账本生怕出错。如今有了六姑娘,我可轻松多了。” “算账可不止会打算盘这样简单。”老太太别有深意的说着,她让幼仪细细得看账本,教她如何记,怎么看收入、支出和结余等等。 幼仪很虚心认真的学,把老太太的话都记在心里。 “这记账最主要的是要心里有本帐,陈芝麻烂谷子都得有印象。不然突然用到什么,光是翻账本就得一阵子。不要求页页都记得分明,最起码都知道个大概。而且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这账本最好有个目录,每一页下面都标上页码,这样查找起来就更快捷了。”老太太是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她早年就做生意,对于记账自然是有自己的心得。 幼仪跟着老太太核对了三天的账本,结束之后算盘打得啪啪直响,账本更是看得明白。她发现每个人记账都会有习惯,二太太和大太太记得账就不一样。 大太太记账喜欢用黑色表示收入,朱色表示支出,看起来很分明;而二太太记账喜欢分成几大部分,收入分为田庄、商铺、租金,支出分为府内和府外,有红白喜事必定会用粗笔标识出来。她们二人的账本各有千秋,让幼仪受益匪浅。 账目核对清楚,自然是一文不差。老太太趁着三个儿媳妇一起过来请安,把账本交给大太太,这次是正式宣布大太太当家。三府所有支出,都要先向大太太请示,得了对牌才能去账房或是库房提取银子和东西等物。大太太又假意推辞了几句,随后才接了账本。 金家三房这回就彻底在一起过日子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第一百一十六回 诊脉 常存她们新婚,要在都城另外置办几桌款待亲朋。二太太的女儿萱姐儿提前来了,一来是热闹热闹,二来是娘家迁新居过来认认门。至于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只有少数人才知晓。 不管如何,二太太看见自个闺女十分高兴,等萱姐儿拜见完各位长辈,就拉着她进了房间说体己话。 “你婆婆和相公没说什么吧?”屋子里没有旁人,她们母女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她们能说什么?即便是我不说明,婆婆也该猜到我此行的目的。她们家巴不得我早一点怀上,自然是十分愿意我来。”萱姐儿面对母亲,卸去浑身的防备,露出一丝愁绪和疲惫,“我婆婆做主把那两个贱婢的避子汤停了。” 二太太闻听一怔,想要说什么,随即又咽下去。同样身为婆婆,若是自己的儿媳妇儿进门三年肚子还没动静,恐怕她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公婆也太不知道感恩。你们分家才多久,忘了你在里面的功劳了?”虽然二太太能理解萱姐儿婆婆,可到底是心疼女儿,为女儿抱不平。 萱姐儿闻听回道:“正是因为分家的时候依了我的主意才,婆婆才心有愧意。婆婆说了,不管是谁生下男孩,都会去母留子,然后把孩子放到我跟前养。我才没有那样好忽悠,自然是先答应下。我接到母亲的信来都城,她们指不定多高兴呢。就先让她们乐呵乐呵,等我腾出手再收拾她们!” “当然不能让她们生出庶长子!即便是放在你身边也不成!俗话说得好,狗肉贴不到羊身上。孩子长大知道一切,反而会把他亲娘的账算到你头上,到时候离心离德没有什么好结局。” 听了二太太的话,萱姐儿点点头,“我跟母亲想到一处去了。母亲放心,她们怎么都生不出儿子来!我来都城走这一趟刚好避嫌,即便是生下女孩她们也活不成!”说罢眼中闪过一丝犀利。 “姨娘这玩意儿是府中的调剂,多不得却也不能少。”二太太听见她有对策稍微放下心来,“所以压制住老人,比进来新姨娘省心,最起码不用费多少力。你嫁过去快三年,这肚子一直没有情况,还是少沾些血腥给自己积些福分。这次你到都城来,索性就多住些时日,这里高明的大夫多。” “怎么?母亲不是说大伯请了御医给我诊脉吗?”萱姐儿一怔。 “御医是得看,不过也要看看其他大夫。我知道都城有位李大夫,年纪虽然不长,却是后起之秀。最主要的是他没有那些白胡子老头迂腐,敢说敢下药。你六妹妹喝得药里被人使了坏,就是他给瞧出来的。虽然老太太封锁了消息,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太太远在老家,却手眼通天,竟然连这些秘闻都知晓,不得不说有些手段。 “究竟是怎么回事?”萱姐儿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挑起来,漫漫长夜,权当是听戏了。 二太太也愿意跟女儿说说,好让她多长些见识,免得被人家害了还不知道。母女二人躺在一张床上,一直说到快天亮才睡去。 第二天,传来了老太太不舒服的消息。原来,昨个老太太高兴多吃了几口饭,没想到积了食。大老爷听见亲自去请大夫,竟把宫里面的御医给请了过来。这面子可够宽,能看出金家现在是不同于往日了。虽然常在娘娘姓利,却是从金府出去进的宫,幼仪又得了皇上御赐的匾额,金家的行情是水涨船高啊。 虽说之前就定好假装给老太太诊脉,可没想到老太太竟真的病了。可见老天爷有灵,吃盐的嘴巴不能乱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好在老太太没什么大碍,御医给开了消食健脾的药丸,和水喝下去,两丸就能看见效果。 萱姐儿一大早就在东跨院候着,利姨妈得了消息也赶了过去。不为旁的,只因这位御医是妇科圣手,最擅长保胎。前几日皇上等人从避暑山庄回来,同时传出个好消息,宛常在怀孕了!这让利姨妈喜极而泣,若是能平安生下皇子,宛若在宫里面的日子就越发好过了。听闻太后和皇上都十分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特意命这位李御医照顾这一胎。利姨妈知道李御医今个儿过来给老太太看病,岂能不过来瞧瞧? 这位李御医今年五十开外,他的大儿子跟大老爷是朋友。又因为宫里面的常在娘娘,所以才答应来金府走这一趟。 他先瞧瞧萱姐儿的气色和舌苔,又询问了几句,萱姐儿到底是年轻媳妇脸皮薄,都是贴身丫头回答。原来这萱姐儿自打初葵之后就没个规律,葵水三五月来一次是常有的事。刚开始吃药调理还好,停药之后能自己连续来几个月。现在竟不吃药就不见红,或者是一小月淋漓不净。 二太太听见这些眉头越发紧锁,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这情况不妙。 果然,李御医细细诊过脉,片刻方说道:“少夫人从初葵到如今已有六年之久,药不对症致使病情加重。如果在得病之初就用心调理,不出半年必然痊愈。可现在……” “大人,您是妇科圣手,还请想想办法。再金贵的药我们也吃得起!”二太太有些急了,此言一出方知说错了话,赶忙停住不再往下说。 “夫人别急,听老朽把话说完。”李御医忙说着,“少夫人的病不是不能治,就是要耐下心来调理。民间百姓常说,得病多久,去病也得多久。又有‘病 病也得多久。又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话,可见去病根不是着急的事。我开个药方,先吃上一年再诊脉。” “依李大人所言,我这孙女的病得五六年的功夫才能见好?”老太太闻听追问着。 “差不多。”李御医点点头,“调理好了,母体健康,才能生下健壮的孩子。”换言之,如果着急要孩子,恐怕即便能怀上也不会顺利。 第53节 金家大费周章把他请了过来,又让萱姐儿赶到都城,自然是为了子嗣。李御医常年在宫中行走,这点事还是能看明白的。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况且这位少夫人的身体里有股子胎毒,又没在最合适的时候清除,以至于深入五脏六腑之中。五六年能去个差不多已经是幸事,即便是华佗在世也别无他法。 萱姐儿听了这话心下一沉,五六年的时间太长,谁知道其中会有什么变故?虽说眼下她能压制住府中的妾室,也能确定她们生不出儿子来。但是天长地久谁能说得准,一个疏忽她便会万劫不复! “能调理好了就成,这事急不得。”老太太笑着说道,“到底是李大人医术高明,敢说出个时间来。以往看其他大夫,只说慢慢调理,让人心里没个盼望。合该我这孙女儿跟李大人有些缘分,今个儿就碰巧遇上了。李大人可是专门给宫里面的贵人诊脉的,听说宛常在的龙胎就是大人负责?” 话题一转,老太太自然的说到宛若身上,一旁的利姨妈闻听身子一挺,眼睛盯着李御医不动弹,满脸的紧张和期待。 李御医立即回道:“娘娘一切都很好,皇上和太后娘娘非常看重娘娘,微臣会尽全力确保娘娘无忧。” “辛苦大人了。” “不敢,这是为人臣子应尽的职责!”李御医说话滴水不露。 只听见这浮于表面的一句,利姨妈显然是不满足。她刚想要张嘴说话,旁边的大太太赶忙拉住她的衣襟,朝着她暗暗使眼色。利姨妈见状只好按耐住,眼巴巴看着李御医告辞走了。 众人从老太太这边散去,二太太带着萱姐儿回了东府,大太太跟利姨妈去了宁安居。 一路之上,利姨妈都闷闷不乐。进了屋子驱了丫头、婆子闲杂人等,她这才埋怨大太太道:“姐姐拦着我做甚?好容易能知道娘娘的确切消息,我还想托李御医捎几句话进去呢。” “妹妹是关心则乱。”大太太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她,“这宫里面的规矩繁多,稍有差池便会招来祸端。历来,宫外面的东西都进不到里面去,若是查到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的性命。东西不允许夹带私藏,这话自然也就不能随便传。娘娘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全靠她自己的福分,咱们不能帮衬也不能添乱啊。我知道你惦记娘娘,可眼下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娘娘才会过得好!再说这李御医必然是不敢贸然传话,妹妹此言一出,岂不是让他为难?” “是我心烦意乱懵了,只想着跟娘娘相互通个话,全然忘了其他。好在今个儿有姐姐在身边,不然会闯下大祸,连累娘娘也未可知!”利姨妈闻听惊出一身的冷汗,又有些庆幸。 两个人正在说话,外面有丫头进来,端着一盘子石榴。 “这个季节的石榴都没长成,吃起来酸味重。”利姨妈瞧了一眼说着。 大太太却急忙问道:“可是大老爷让人送进来的?” 看见那丫头点头,大太太更是满脸喜色,“好,好!” 不过是个没成熟的石榴,这有什么好的?莫不是姐姐的口味变了,姐夫特意吩咐买了来,姐姐才如此高兴?还不等利姨妈说话,大太太就迫不及待的伏在她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果真?”利姨妈闻听喜出望外,还有些不置信。 “老爷跟李御医的大儿子是过命的交情,再加上娘娘如今在宫里面的地位,这个人情李御医怎么都得给。虽然有些话不能说在明面上,暗示一下还是可以的。只是妹妹切勿声张出去,不然会有祸事!”大太太千叮咛万嘱咐着。 利姨妈连连点头,伸手拿起一个石榴,嘴巴笑开了花,“好,好!多子多福,好兆头!” 再说二太太带着萱姐儿回了东府,关上门只有她们娘俩,萱姐儿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对这趟都城之行抱着很大的希望,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二太太看见女儿哭,少不得要劝慰,她却说道:“母亲不用再说,我心里明白。这位御医的药先吃一年,然后再诊脉换药。若是这期间脉象有波动,指不定又是什么说法。到时候五六年都不一定调理好,那位御医再支个十年八年,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功夫?” “李御医可是妇科圣手,他说五六年只能是有所保留,不会再延长。”二太太嘴上这样说,心里也犯合计,觉得光听李御医的话还不成,得多找几位大夫瞧瞧。 萱姐儿摸摸眼泪,“对了,母亲不是说还有位民间的李大夫,脉条好又敢下药。” “你别急,我先安排安排。”二太太把身边最信得过的婆子唤道跟前,如此这般那般的嘱咐了几句。那婆子依吩咐去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转过天,二太太找了个由头,带着萱姐儿出了府。好在金家三房虽然是一股日子,但是各有门户,若是想要出门可以各不相扰。二太太和萱姐儿坐着马车径直去了延寿堂,马车到了正门并不停 正门并不停,而是一直赶到后门。 婆子揭开车帘,扶着二太太母女二人下车,引着她们从后门进去。那边早有个婆子候着,看见她们笑脸相迎,说李大夫正在里面候着呢。 后院不大却挺干净、肃静,看样子应该是有人住在这里。她们跟着婆子进了一间屋子,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等着,估计是李大夫。这大夫瞧着也太年轻了些,不知道能不能治病! “你们便是金府二太太和少姑奶奶吧?在下便是李大夫。”他跟金府大房有渊源,最近听说金家其他二房也搬到都城。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金家二太太,而且行事还有些诡秘。亲自上门看病的都是些寻常百姓,而且一般都是医馆里的小徒弟招待。李大夫常常出诊,很少在医馆里给人看病。他听说是金府的人看病,自然要亲自上门,可来人却把地点定为医馆,还嘱咐他要保密。 但凡是大户人家,内宅总是不能干净。上次金家大房那位幼仪姑娘就被人在药里面下了毒,而且这毒是下在了药壶盖子上,手法高明让人防不胜防。若不是他博览群书,对药性药理了如指掌,恐怕也不能看破!事后他半个牙口缝都没敢开,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去,这才保住自己的平安。而且那金家老太太是个明白人,看见他守口如瓶便拉拔一把。内宅夫人之间应酬闲谈,老太太无意中提及了他的医馆和医术,他的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眼下,不少大户人家看病指名让他去,他心里知道该承谁的情。 不知道眼下这金家二房的母女这趟所为何事,希望不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太太没心情也没时间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就把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原来是看病,这就简单多了!李大夫也不多言,赶忙让萱姐儿坐下,拿出诊包等物。他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就给萱姐儿诊脉。 半晌,他才收手说道:“看少姑奶奶的脉象,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虚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者,应现经期不调,夜间难寐。肝家气滞血亏者,必然月信过期,心中发热。肺经气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出汗。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据我看,少姑奶奶该有上述症状,而且是越发明显加重。” “高明!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的如神,倒不用我们告诉了。”萱姐儿闻听眼睛发亮,觉得这次自己是找对了大夫,怎么说的跟亲眼见到一般? 二太太也是心中一喜,赶紧说道:“既然先生说的这般准,想来有好办法根治。看样子我是找对人了,合该到先生这了结。” “少姑奶奶这个症候是被耽误了。倘若在初葵之后发现异常就把药用起来,不出三个月必然痊愈,也不会有今日之忧。如今既把病耽误到这地步,也是应有此灾。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调理急不得。”李大夫这番话让母女二人欢喜了半截,“少姑奶奶这病有些年头,一时半会根治不了。若是吃下我开的药后夜间能入睡,便是好转的征兆,照着吃下去一年能减轻症状。可气虚没调理好,若是想要子嗣……恐怕得几年功夫。” 二太太和萱姐儿对看了一眼,都不由得深深叹气。看样子这李大夫真是有两把刷子,说得跟李御医半点不差。再瞧他开出的药方,也是相差无异。 “不瞒先生,小女的病刚刚给宫里面的御医看过,跟先生说得一模一样,可见先生的医术不在御医之下。只是身为人家的媳妇儿,传宗接代乃是一等大事。如今小女的公婆年事已高,急于看见后人才能安心,因此等个五六年是等不得的!我知道先生的手段高明,千万要帮忙想想办法,我们母女自当感激涕零,铭记于心!”二太太说得恳切,话里话外称赞他医术高明,这让李大夫心中舒坦。 “既然你们看过宫里面的御医,就该知道我所言非虚。”李大夫面带难色,“身为大夫,治病救人,下每一味药都要反复斟酌思量,不敢善为。” 萱姐儿的面色难看,强忍着眼中的泪花,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失态。一次次的扬起希望,一次次的被打击,她的心真得承受不起。况且这次都城之行是她最后的念想,试想一下,都城汇集了整个大禹所有的最上乘的人才,若是在这里都治不好,她真得死心了。难不成真要吃五六年的药,慢慢调理才能怀上吗? 二太太到底是比萱姐儿年长,生活经验多,跟人打交道也多。她听出李大夫这话里似乎有深意,思忖了一下方说道:“我知道先生必定有置死地而后生的办法,只是有些凶险才不说。请先生放心,只要小女能怀上并顺利生下孩子,后果我们自然是自己负责。” 李大夫闻听满脸难色,二太太见状便知道事情有转机,忙又苦苦哀求起来。 半晌,李大夫叹口气回道:“办法是有一个,不过正如二太太所言,这办法过于阴毒有损德行。况且少姑奶奶若用此法,恐怕这辈子只能怀上一次,只能做一次母亲。” 萱姐儿一怔,这可不成!她是肯定要生儿子的,倘若第一胎是女儿怎么办? 李大夫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继续说道:“用这个办法肯定生男孩!这个我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 “先生放心!先生是抱着济世救人的心态,损阴德也由我来担!”话说到这个地步,二太太自然越发想要这个方子,“先生于我们母女就是救命的活菩萨,只求先生可怜!”她全程不提半个钱字,这正是聪明所在。 李大夫年轻气盛,若是提及金钱,必定认为人格被侮辱,估计早就把话说死了。 “好吧。”李大夫终于松了口风,“这个方子挺简单,不过用的药引子却难寻。不是因为它名贵,而是占个巧字!”说完便细细的交代起来。 萱姐儿认真听,生怕漏掉一个字。等到听完李大夫的药引子,她不由得眉头紧锁,确实有些难办! ☆、第一百一十七回 药引子 这二太太带着萱姐儿去延寿堂看病,得知李大夫竟然有办法让萱姐儿很快就怀上男孩,母女二人不由得欣喜万分。在二太太万般央求之下,李大夫只好说出这个方子。药方倒是不稀奇,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药引子,二太太母女听了都不由得变了脸色。尤其是萱姐儿,更是面如土灰,一副恶心想要呕吐的模样。 原来这份药引子竟是刚成形的男胎的胎盘,而且要在离开母体一个时辰之内切下一两放入药中一同熬制。于葵水走后第七天早上服下,然后夫妻同房。如此反复三个周期,必定会怀孕,而且肯定是男孩! 这不是吃人肉吗?萱姐儿一听五脏六腑就忍不住翻滚。况且事情哪里就这样凑巧?要在她葵水走后七天,刚好就遇见有人滑胎,还得是已成型的男胎。而且这胎盘要及时得到,超过一个时辰就失效了。不仅如此,还要做好连续服用三个月的准备,这就越发难上加难。除非有人力干预……难怪李大夫说这个方子有损阴德,一开始死活都不肯说出来。 “此方到底是有些逆天,还请少姑奶奶慎用。”虽然李大夫把方子说了出来,可还是要最后规劝一番,“少姑奶奶就是思虑过重,若是能安心静养调理,或许用不了五六年的光景。用这个方子虽然能生下男孩,却不会再有受孕的机会,有些得不偿失。” “我们一定会慎重考虑。”二太太留下一张银票,上面的数额可是不小。她知道这个方子的价值,况且瞧出李大夫不是平庸之辈,以后少不得麻烦,不能是一锤子买卖。而且这件事情需要保密,看在银票的份上,这位李大夫应该知道怎么做。 不过二太太还是用话暗示了他一下,生怕出半点纰漏。 “二太太和少姑奶奶放心,我出入不少人家的内宅给夫人、小姐们看病,若是不懂得‘保密’二字,恐怕在都城早就待不下去了。因为我跟府上有些渊源,又见少姑奶奶尽孝心切,这才把这个方子说出来。只是到底有伤从医者的德行,我反倒希望二太太和少姑奶奶出了这个门就忘掉一切。今日我并未见过两位贵人,他日相见亦是陌生人!”李大夫心里隐约有些后悔,他说出这个秘方不要紧,恐怕要伤及几条人命啊! 希望她们有缘能得到药引子,千万别因此动了歹心。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到时候他也是罪孽深重,反而有违初衷。 “先生放心,我们母女的想法跟先生一致。”二太太言简意赅,留下银票带着萱姐儿离开。 母女二人回到车上,里面多了些胭脂水粉,正是婆子去买回来的。她们这趟出来瞒着金府上下众人,说是出来逛街,自然不能空着手回去。 “母亲……”萱姐儿想要开口说话,二太太却朝着她摆摆手。这二太太够谨慎,婆子、车夫都是她从老家那边带过来的人马,却还是存着戒心。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到了闹市区马车又不能快行,万一被有心人听见她们母女的谈话,岂不是要引来祸事? 萱姐儿见状只好按耐住,心里却有些煎熬。好容易回到府中,遣走了下人,萱姐儿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母亲觉得那李大夫的方子可管用?” “管不管用试试就知道。”二太太到底是见识多,最会察言观色,她觉得这个方子有些名堂。她跟李大夫无冤无仇,人家似乎没有理由弄个假方子糊弄自己。 怎么试?光是这药引子就够难寻!萱姐儿不由得眉头紧锁,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太太见状叹口气,道:“只因这药引子要在一个时辰之内用上,服用后还要你们小夫妻在一起同房。即便是母亲想要帮你,也是爱莫能助。不过我手里倒有能怀儿子的偏方,当年有你兄长便是吃了此方。另外,我还有令人神不知鬼不觉滑胎的方子……你可要?” 萱姐儿闻听怔了一下,沉思了一阵终于点点头,“看来我要赶紧回去了,不然……”母女二人的话都说了一半,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想要靠一个“巧”字得到药引子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只能人为的制造了。首先要让人怀上男胎,然后再让此人滑胎,此事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她想到了家中的那两个妾室,此刻恐怕正处心积虑勾搭相公,想要一击即中呢。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们如愿以偿!只是临来的时候她有了算计,现在要及时赶回去,不然怕是为时已晚。 二太太赶忙把那两个偏方默写了一遍,让萱姐儿背熟然后毁掉。转过天,常存她们宴请宾客,下了席萱姐儿便收拾东西要回去。她只说为人媳妇不能不尽本分,不该把相公、公婆扔下太久,老太太闻言点头称赞。 萱姐儿走了,常存跟陈氏过起了小日子。陈氏上头没有公婆长辈,却每日到金府给老太太请安,礼数周全言谈举止大方得体,让老太太多了几分喜欢。 一来二去,陈氏跟金府的众姑娘们都熟悉了,越发喜欢往金府跑。常存去府衙,早出晚归,陈氏一个人在府中着实寂寞。她娘家、金家两边走动,在自己家里的时间倒不多。 一转眼就入了秋,各地参加大考的举子都陆陆续续赶到了都城。客栈爆满,大街上随处可见拿着扇子做书生打扮的人。利钰入岳麓书院几个月,日夜苦读再加上有名师指点,文章大有长进,对此次大考多少有了些信心。 尤其是最近半个月 尤其是最近半个月,岳麓书院为了帮助参加大考的学生,每隔三天就要进行一次院考,内容形式跟大考无异。而且对于在院考中成绩不佳的学生,书院会考虑劝退,情况糟糕的学生会直接被撵回去。所以,不管参加大考与否,书院上下全体学生对院考都非常的重视。近日来,钰哥儿和锦哥儿都没有回府,金府打发人送了些换洗衣物和东西过去。 听回来的小厮说,两位少爷都非常刻苦,桌子上放着苦丁香的叶子,晚上念书实在困得慌就嚼一片提神。钰哥儿如此勤奋倒是情有可原,十年寒窗苦读为得就是蟾宫折桂,今年若是不中只能再等三年。倒是锦哥儿的刻苦在众人意料之外,不过是个书院的旁听生,大不了回家做少爷,反倒清闲自在享福。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幼仪听了这样说,可崔姨娘还是泪眼婆娑的叽叽歪歪。 “锦哥儿本来就是金家少爷,犯得着吃这份苦吗?想当初我就不愿意他去什么书院,姑娘瞧瞧二房的大少爷,帮着家里打理生意,人前人后都威风八面。别说是奴婢们见了,就是连老太太都眼欢似的。二房不当家,可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上乘?前一阵子小姑奶奶回来,走得时候大包、小包,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人家二太太手里有银子,自然不怕女儿回来打秋风。照这样下去,金家这份家产还能剩下多少?等轮到锦哥儿头上,恐怕也就一星半点了。”她好不容易才逮住幼仪,正好四下里无人,少不得又要牢骚几句。 她们母女一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必定不投机,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可终究是血脉相连,转念便烟消云散,更别说记恨二字了。幼仪听见她的话,心下不由得叹气,自个这位亲娘就是个没心称的。原来总是害怕金家的产业都给了瀚哥儿,现在又盯着二房的浩哥儿不放。三房的哲哥儿今年十四,听说三老爷有意让他去铺子里试炼一番,看来往后崔姨娘嘴里又要多一个人名了。 “姑娘怎么不说话?”崔姨娘眉头一皱,又接着说道,“反正我是想好了,锦哥儿年纪还小,愿意念书就让他去念。大不了过几年之后他想明白,再央求央求老爷还不算晚。”她在心中算计着,二房和三房两位少爷都是十四左右才进的铺子,照这样看锦哥儿满来得及。只是那岳麓书院忒没有人情,锦哥儿越发的黑瘦,如今半个月没见,不知道是何光景了。 想到此处,崔姨娘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昨个儿看见瀚哥儿在太太怀里打滚,又白又胖像年画里的娃娃,我立马就想到了锦哥儿。一样的公子哥……” 她抹抹眼泪,望着幼仪又说道:“过几日就是二姑娘及笄,听说太太也预备下了厚礼。三太太在都城人生地不熟,太太特意请了李夫人过来。虽说这李夫人品级不高,却生了个好闺女,现在哪家夫人不是笑脸相待?不知道姑娘及笄的时候何人来行礼,姑娘跟二姑娘是一样的出身,被她比下去可不成!” 这离自己及笄还有几年的光景,看样子姨娘是闲着无事整天胡思乱想啊。不过幼仪无法说出苛责的话来,崔姨娘的担忧永远在她跟锦哥儿身上,想起自己的时候倒是不多。难为她一片慈母心肠,只是有些没用对地方罢了。 “姨娘不用过于忧虑,我现在不是挺好吗?锦哥儿也会有出息,一切都会按照姨娘的愿望实现。”幼仪知道跟她讲道理没有什么大用,还不如说些宽心的话。她在这内宅过得没有一日如意,虽然有时候痛快痛快嘴巴,却要看大太太愿不愿意跟她计较。上次因为给玉仪置办嫁妆,她在背后嘀咕了几句,就被大太太关了好几个月。出来之后着实老实了不少,这阵子大太太忙着管家没什么心思搭理她,她就又犯老毛病了。 她本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生生被压抑成了神经质,逮住机会就想要倾诉心中的不满和担忧,这真是病! “真的吗?” “姨娘相信我就好。”幼仪的神情淡淡的,可语气却透着坚定,让崔姨娘莫名安心起来。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总在幼仪跟前絮絮叨叨不好,自己这个闺女也不容易。有自己这样个指不上的娘亲,什么事都要考自己。可算是被老太太看重,自己还时不时给她添堵。 可她不跟幼仪念叨又能说给谁听?旁人还不都是看笑话?女儿一天比一天懂事,渐渐成了她心里的倚靠和支柱。跟幼仪念叨念叨,听见幼仪说几句,哪怕是剜心的话,她也觉得舒坦些。 她正拉着幼仪还要说什么,那边跑过来个小丫头,看见二人见礼笑着说道:“原来六姑娘在这里,让奴婢一顿好找。姑娘们都在春苑,请六姑娘赶紧过去一趟呢。” 姐妹们聚在一起能有什么正事。无非是过几天惠仪姐姐及笄,商量着如何穿戴。自古姑娘家及笄都是大事,只要家里面有些条件,都要宴请一下亲友。意思是家里的姑娘长大可以嫁人了,媒人们都可以上门提亲。而为姑娘行及笄礼的人就要四角齐全,福禄绵长之人才好。大户人家更是注重姑娘的及笄礼,宴客看戏,办得是非常热闹。 果然不出幼仪所料,到了春苑,她见床上、榻上放着不少衣裳、首饰,姐妹们正在身上比划着。 ☆、第一百一十八回 及笄礼 幼仪一进春苑,就被宛柔拉过去瞧身上的衣裙和丫头手中的首饰。 “六妹妹快点瞧瞧,这衣裙配这套首饰可还漂亮?”玉仪正帮韵仪搭配,庄仪两姐妹凑在一块,偏生绣仪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她正在犹疑不决,扭头看见幼仪进来,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 第54节 不就是个及笄礼吗?人家正主都没这般激动,她们跟着起什么哄? “姐姐气质出众,穿什么都美艳动人。”幼仪一边笑着一边走过去瞧,“这套嫩绿的裙装,越发显得姐姐肤白如雪。裙摆下面的褶皱均匀合适,若是行动起来想必会摇曳生姿。这套以翠玉为主要材质的首饰从颜色上挺配这套衣裳,样式也很新颖。尤其是水滴形的耳坠,瞧着圆润可爱,姐姐戴上一定好看。” “是吗?”宛柔听见这话笑得像朵花。不仅是浮于表面的夸奖,还说出了理由,这就多了几分诚恳,让听得人心里舒坦。 宛柔决定就穿这套衣裙,让丫头收起来拿去清洗熨烫。那边韵仪也挑了一套桃红色的裙子,她一直偏爱艳丽的颜色,倒跟她活泼外向的性子很像。 “大姐姐穿什么?”庄仪瞧见众姐妹都在议论穿着打扮,唯有玉仪一直在帮忙旁人,就是不见她挑选。 韵仪听见这话掩着嘴巴笑了,“到时候大姐姐还不得吓得躲起来?不,应该是害羞的躲起来。” “躲起来?为什么?”庄仪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丑媳妇见公婆呗。”韵仪说完就躲在众姐妹身后面,探着头觑着玉仪。 玉仪满脸通红,跺着脚骂道:“你个丫头一而再再而三的拿我凑趣,等你有了婆家,那才叫现世报呢!” “过哪条河脱那双鞋,到时候再说!”韵仪笑着回道,“太太已经打发人去安府下帖子了,你婆婆肯定会来!” 听见“婆婆”二字,玉仪越发羞愧难当,众姐妹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六妹妹怎么也不着急挑选衣服、首饰?”打趣罢玉仪,韵仪又来逗幼仪。 幼仪一本正经的回道:“老太太说我长得像年画里的娃娃,双髻一梳,怎么打扮都可爱!” “六妹妹快十一了,该做少女的打扮了。”玉仪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着,“改明个儿让丫头给你梳飞云髻,把这五彩的绸带换下去,捡一身大方些的裙子穿上。” 自打这玉仪跟安家和定了亲事,她的脾气越发好起来,对待幼仪也多了几分真心的姐妹情。因为玉仪知道,自己无需再跟府中的姐妹一般见识,若是被旁人知道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不容人。不管她们多光彩照人,多聪明伶俐,将来也不可能嫁到比自己夫家还要好的人家去。玉仪觉得自己对于姐妹们是超然的存在,看着她们心中有些怜悯,也就多了几分怜爱。 幼仪岂能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只要姐妹们过得都不好,她就放心了!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她不会吝惜那些好颜色。虽说是骨肉至亲,不是一母所生,终究是离心离德!幼仪不求玉仪真心相待,只要别再出阴损的招数害她,她就不介意配合玉仪演姐妹情深的戏码。若是再苦苦相逼,幼仪自然有的是手段对付玉仪。不是幼仪自认多高明,而是“了解”二字。她们姐妹之间的孽缘深厚,幼仪对于玉仪更是看到骨子里,只需一个眼神、表情,幼仪便能料中玉仪想什么,想做什么,怎么做! 不出几日,就到了惠仪举行及笄礼的时候了。远亲亲友来了不少,李夫人作为行礼之人自然早早就来了。这李夫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月娥的母亲。李大人是大老爷的上司,两家一直交好。特别是最近,她们走动得越发亲密。只因那李月娥上次大选被皇上指给了理郡王的世子做侧妃,而这理郡王的生母乃是太后身边的陪嫁丫头,早就去世了。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郡王妃时常去宫里给太后娘娘请安。自打李月娥进了郡王府,也跟着进宫去了几次,自然就见到了宛若。她们本来是相识,嫁到皇家举目陌生,见了面当然就感觉亲切,一二来去便好了起来。 这理郡王年轻的时候虽然没参与争皇位,却支持前太子,所以皇上登基之后一直没有重用。碍于有太后的情面,皇上倒也不曾为难。 如今宛若是皇上和太后跟前得宠的红人,若是能帮着郡王府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那可比什么都管用。 之前是大太太巴结着李家,眼下却掉了个个,李夫人往金府跑得越发勤快。她听说惠仪的及笄礼还没有合适的行礼人,便主动毛舜自荐。 虽说这惠仪不是三太太亲生,却也是三房的人。能请来李夫人,三太太觉得脸上有光彩。 这李家可不一般,上一辈中的姑奶奶嫁到睿王府做如夫人。别看地位不高,可人家肚子争气,生出个千万般受宠的小郡主,连宫里面的太后和皇后都喜爱万分。如夫人自然母凭女贵,谁都不敢小觑。下一辈中的姑奶奶又嫁到理郡王府成了世子侧妃,姑侄女两人都进了王府,让人羡慕仰望。 看见李夫人,三太太就笑脸相迎的过去,“李夫人能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真是让我们感激万分。” “应该是我的荣幸。”李夫人笑得很亲切,“自从侧妃嫁到王府,我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看见你们家水灵灵又可人的姑娘,这心里就喜欢的紧。二姑娘的长相一看就是个 姑娘的长相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能帮她行及笄礼我还沾些福分呢。”说完爽朗的笑了起来。 大太太请她进去,吩咐丫头上茶点,一边说话一边吃茶。她们刚刚坐下,就听外面有人回禀,说是安夫人到了。大太太一听这话立马起身迎出去,不一会儿,一个端庄眉眼略带严肃的夫人跟她并肩走进来。 此人就是安夫人,只见她一身素色的衣衫,头上只戴着一支金步摇,腕上戴着羊脂玉的镯子。通身上下看不出多富态,可浑身的气势却不容人小瞧。到底是书香门第的夫人,不像寻常有钱人家的贵妇,金的、银的,周身上下都穿戴满了。 可若是细细瞧,安夫人这一身可有些名堂。她行动间裙摆摇曳,偶尔露出里面的内里,大太太眼睛尖,一眼就瞧出是内造货。寻常人家连见都见不着,安夫人却用来做内衬了,足见家族底蕴。 再见那支步摇,一看就是锦绣坊出品,样式新颖大方而且没见谁戴过。安夫人手腕上的玉镯更是无价,整个安家都找不出一个这样成色的。等安夫人走近,众人更是闻到她身上独特的熏香味道,若有似无,淡淡的却挥之不去,嗅到让人心里觉得舒服极了。这种香料不是大禹出产,应该是外藩进贡来的。 在都城这样的地方,比拼的不仅仅是金钱,更多的是地位和权势。安夫人这身打扮不简单,不仅仅是大太太,其他人也看出些端倪来。三太太更是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满头珠翠,瞬间就觉得自己落了俗套。 大太太吩咐丫头把众位姑娘都请出来见客,不一会儿,六七个姑娘携着手进来。 安夫人瞧了一圈,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众位姑娘给长辈见礼,韵仪忍不住瞄了安夫人一眼,随即垂下头。 “府中的姑娘个顶个的有灵气,比我家里的丫头有气质。”安夫人笑着点点头,“有空就去我家里玩,那几个丫头整天嚷着不热闹,恨不得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几个姐妹呢。咦,怎么不见玉仪?” “昨晚上睡觉吹了冷风,吃了药在屋子里歇着,唯恐过了旁人病气。”大太太笑着解释。 众人都知道真正的缘由,一笑了之。安夫人似乎对这个解释挺满意,若是说因为有了婆家不易见客,在房里绣花之类,反倒显得小气又虚假了。 安夫人关心地回道:“早晚天气越发凉了,最容易散汗,要好生调理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请的西大街延寿堂的李大夫瞧得,说是无碍,倒让夫人跟着挂心了。”二太太听见这话眼神一闪,立即又恢复如常。 安夫人见大太太如此说,笑着回道:“我这个准婆婆听见未来儿媳妇病了,自然要关心一二。我是碍于规矩,又怕那孩子不自在,不然是要过去瞧瞧的。” “能有夫人这样的婆婆,做媳妇儿的有福气!”李夫人闻言点头说着,“我是知道玉仪那姑娘的,最是知礼懂规矩,还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尤其是对家里的这些个妹妹,既体贴礼让,又时时提点管教,很有嫡长姐的风范。” “李夫人谬赞了,那丫头只不过是跟姐妹们感情好。”金夫人听见这话笑得合不拢嘴吧。 当着玉仪未来婆婆的面,夸赞自己女儿的话不能说,这话从外人嘴里说出来最合适。 安夫人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帘子一挑,一个丫头搀扶着金老太太进来了。安夫人身上有诰命,可两家是姻亲,金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她随着众人一起站起来,金老太太忙让她坐下。 “家里来了贵客不曾早早出来招待,是我礼数不周了。”金老太太见安夫人不肯坐下,自己先坐下又让大家都落座,“只因昨晚上走了觉,方才坐着竟睡着了,差一点就错过了二丫头的好时辰。” 安夫人闻言忙说人上了年纪就容易睡不踏实之类的话,又说了个简单易得的方子。说是方子,其实不过是把桂圆、红枣和决明子放在热水里泡,睡前喝上一碗。 “别看方子简单,可效果非常好。之前我也有这样的毛病,晚上走觉,白天头晕脑胀没有精神。后来得了这个方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然很管用。” “好!我也试试。”金老太太上了年纪忘性大,她让幼仪记着,“今个儿晚上就开始喝。” 安夫人听见幼仪答应,朝着她这边瞧了瞧,“这个小姑娘就是上次跟着老太太去别院的幼仪吧?” 幼仪闻言赶忙站起来答应下,“上次跟着祖母去府上的别院打扰,幼仪还没谢过,现在给夫人见礼了。”说罢深施了一礼。 “过来让我瞧瞧。”安夫人朝着她招手,幼仪快步过去。 幼仪站在安夫人面前,抬起头,眼睛不敢乱瞧只盯着安夫人的额头。她感觉安夫人把自己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得还真是仔细。今天的幼仪梳了飞云髻,平日里的五彩绸带摘了下去,换上粉红色的绢花,一身水粉色的长裙,束腰宽下摆,褪去了几分娃娃的感觉,多了几分少女的娇嫩。 安夫人拉起她的小手,一边轻拍一边感慨道:“看见你才知道自己真的老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好像就在昨天。那时候还真是无忧无虑,满满都是快乐的回忆啊。” “我这个老太婆才是真的老了。”老太太接着说道,“即便是像你们这样年纪,也必定是花儿、粉儿的好好打扮打扮。如今是不 。如今是不行了,再擦胭抹粉的让人笑话。” 话音刚落,外面又有几位夫人进来,都是跟金家有些关系相好的人家。大太太赶忙招呼,这边要时刻照顾安夫人的心情,又不能让李夫人觉得被冷落,还要顾及到其他人等。大太太倒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场面一直很热络。 很快,吉时到了。惠仪早就随着丫头下去准备,沐浴换好采衣采履,安坐在东房内候着。大太太引着众人过去,客人坐于下面的观礼位,李夫人作为主宾上坐。三太太是母亲,作为主人宣布惠仪的及笄礼正式开始。 一个大丫头先走出来,以盥洗手,然后在西边就位。再见惠仪走到屋子中央,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礼,然后面向西跪坐在席上。丫头过去为其梳头,把梳子放在席子南边。 众姐妹有几个是头一次观及笄礼,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只见李夫人站起身,三太太忙起身相陪。李夫人盥洗手,惠仪转向东正坐,有丫头奉上罗帕和发笄。李夫人走到惠仪面前,一边高吟祝词,一边为惠仪梳头加笄。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而幼志,顺尔成德。寿考为其,介而景福。”幼仪还真是头一次细细听祝词,原来是这么几句吉祥话。 李夫人回到原位,惠仪起身,众人作祝贺。紧接着,惠仪回到偏房,更换上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换好进来向众人展示,然后给三太太磕头行礼,表示感念母亲养育之恩。 李夫人再次出来,洗手,为惠仪戴发钗,高声吟诵祝词道:“吉月令辰,乃申而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寿胡福。” 戴好发钗惠仪又回到偏房,换好跟发钗相配的曲裾深衣,出来向来宾展示,然后给李夫人行正规拜礼,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李夫人在给惠仪戴上钗冠,惠仪回去换上大袖长裙礼服,回来再给众人展示。经过三加三拜,这及笄礼才算是基本结束。这还是简化了的过程,若是按照古时留下的规矩,后面还有置礼、蘸子、字及笄者、聆训、道谢,最后才是礼成。不把人弄得晕头转向,肯定不会结束。 三太太象征性的训了两句,惠仪乖乖听着,回道:“儿虽不敏,敢不袛承。”说完再次给三太太磕头。 然后,众人都移至园中饮酒吃饭,对面戏台子上已经准备好了。大太太少不得请安夫人和李夫人先点,她们都推辞不肯让老太太先来。 “客随主便,这开场戏还是两位夫人点。今个儿是二丫头大喜的日子,随后让她再点一出。”老太太如此说,她们只好应下。 安夫人点了一出《游园惊梦》,这是经典曲目,唱腔委婉细腻,辞藻更是华丽让人回味。李夫人点的是一出武戏,打斗的场面很是见功夫。惠仪知道老太太的喜好,特意挑了一出老太太最喜欢听得曲目,老太太果然十分高兴。 酒席吃罢换上茶点,这戏唱得正热闹。严氏一直在二太太身边侍候,脸色有些难看。二太太瞧见,赶忙让丫头把她搀回去休息了。金老太太有些疲倦,可有贵客在不好提前离去。安夫人常年侍候婆婆,自然知道老人家的生活习惯。她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李夫人等人也跟着离去。 这戏台上的戏还在唱着,大太太有事忙,二太太回去看自个儿媳妇,单剩下三太太一个人带着众姑娘。三太太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带着丫头、婆子回去了。 长辈们都不在,姐妹们随意多了。韵仪打发丫头把玉仪请了出来,瀚哥儿从学里回来听见这边热闹也寻了过来。大太太吩咐丫头好生照看着,别让瀚哥儿淘气。那瀚哥儿离了长辈就像脱缰的野马,岂是丫头、婆子们能管住的?好在他还有几分惧怕玉仪,不曾太过淘气。 “方才你婆婆还问到你了呢。”韵仪伏在玉仪耳边轻语着,眼中带着几分戏谑。 好在这话说得悄悄,旁人都在听戏不曾注意到。 玉仪满脸绯红,赶忙垂下头,伸手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胳膊。韵仪立即龇牙咧嘴,轻声回道:“我不是想要打趣大姐姐,不然何必这样小心翼翼地说。依我看,大姐姐的那个婆婆是个厉害人物,眉眼间带着严厉。” “当家主母没个威严能挟制住谁?”玉仪听见这话正经回道,“我只守规矩孝敬长辈,谁能怎么样?况且我听闻夫君家里有位二太太,还生了个小姑子。她们母女二人在府中锦衣玉食,谁都不敢小觑。若是婆婆果真容不下人,是个厉害角色,岂能让她们这般逍遥?” 韵仪闻听点点头,随即又笑了,“一口一个‘夫君’、‘小姑子’、‘婆婆’,现在就把自己当成安家的媳妇了?” “看我不掐你的嘴巴,就知道鸡蛋里挑骨头。”玉仪嗔骂着,眼中有一丝担忧闪过。不管她多少心眼子,多少手腕,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一想到自己要嫁到陌生的人家,跟一大群陌生人接触,谁的心里能不忐忑?尤其是听见韵仪这般说,她心底越发的不安起来。 转念又想到母亲教导自己的话,这才渐渐安心起来。越是大户人家,越讲究规矩礼仪,哪个婆婆都不敢明面上磋磨儿媳妇。况且安家是书香世家,最是明白事理,安夫人应该不会做个惹骂名的恶婆婆。虽说婆婆若想要整治儿媳妇有的是手段,可自己也不是好拿捏的。一来自己的陪嫁非常丰厚,丝毫不丢安家的脸面;二来自己又有娘家做靠山,虽然家世比安家差,却也不是白丁人家。她身为家中得宠唯一的嫡女,自然被看重。再者,她自认为自己心机不差,断然不会惹婆婆厌弃。只要自己知书达理懂规矩又孝顺,想来哪个婆婆都不会为难,况且上头还有奶奶婆婆。 玉仪听说安老太太挺和善,跟安夫人的关系也亲如母女。安家和又是老太太的嫡长孙,想来爱屋及乌,对她也差不到哪里去。 “你们姐妹一见面就嘀咕,全然不理睬其他姐妹。”宛柔看见她们二人咬耳朵,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都是姨母生养的呢。” “你这丫头嫉妒了?好,姐姐只疼你一个人!”玉仪过去掐了掐她的脸蛋,又伸手瘙痒她的腰,引得她咯咯直笑。 “这比念书有趣多了!跟姐姐们在一起才叫畅快。”瀚哥儿见宛柔在玉仪怀里打滚,其他人捂着嘴笑,也拍着手笑起来。 总是喜欢在闺阁之中厮混像什么话,自古有云:男女五岁不同席。这瀚哥儿眼看着快十岁,却一点男孩子的样子都没有。虽说金家尚文,却也希望家里的男孩成为君子,而不是娘娘腔! ☆、第一百一十九回 巧遇 大考在即,都城的大街小巷越发的热闹起来。上街搭眼一瞧,准能看见三五个成群结队的书生打扮人物。都城最有名的书海雅居更是每天都爆满,不少外地的举子都慕名前往。 这书海雅居主要是卖字画和文房四宝,只要你有大把的银子在书海雅居连孤品都买得到。而且这里不设门槛,花上三五文钱卖碗茶水,便可以一边品鉴字画一边跟朋友一起高谈阔论,茶水还能免费续添。只不过要坐在楼下的散座,二楼的包厢是进不去的。 散座有散座的好处,人多,热闹,而且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所以平日里总能看见衣着朴素甚至是穷酸的书生进去,一坐就是半天。 常言道:莫欺少年穷。十年寒窗苦读,一朝成名就会立即飞上枝头。这书海雅居的老板倒是个有长远眼光的人,并未看人下菜碟。 两个穿着打扮不怎么体面的书生进门,店小二笑脸相迎,还打招呼,显然是比较熟识。 跟在他们后面有进去两个小公子,看打扮非富则贵,再看脸面,嗬,真是面如满月唇红齿白。一个十**岁,另外一个比他矮了一头,小圆脸还带着一丝未退的稚气。 这般英俊的公子哥并不多见,伙计赶忙笑着往楼上包间引。说是包间,其实是用大屏风把一间大屋子隔断起来。都城这地方虽然大,可上得了台面的贵族子弟大都熟识。偶尔碰见便会围坐在一起,屏风一撤,两个包厢就成了一个。 两位公子上楼梯,前面稍微长的那个显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淡定模样;后面小的紧绷着脸,偶尔扫一眼散座带着几分紧张。 进了包厢,小的往椅子上一坐,长出一口气说道:“这种地方活几辈子都是头一次来,方才没遇见熟人真是庆幸。” 听声音软软糯糯竟不似男孩子,再细瞧五官长相,竟然是幼仪! 原来,韦汝去金府把幼仪接出来,弄了两套男装,带着她到书海雅居溜达。别看幼仪活了两辈子,可到男人聚堆的地方,还假扮成男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说句不嫌丢脸的话,她自认见多了大阵仗,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的那些熟人大都是大家闺秀,她们大约是不会到这里来,你放心好了。”韦汝笑着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不然我把你送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幼仪到底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包厢一面是墙,两面是高大的屏风,剩下一面是大块玻璃镶嵌的窗户。窗户上面挂着帘子,如果拉起来,把窗户推开,便能听见、看见楼下散座的情况。 第55节 她们就挨着窗口坐着,一张黄梨花木的桌子,上面放着几样小点心,看形状,闻味道,感觉味道应该不错。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高颈珐琅镶金边的别致茶壶,旁边是同样花样的茶杯。看造型应该不是大禹的东西,更像是番邦出品。 伙计倒了两杯茶,恭敬的垂手站立说道:“两位公子请喝茶,小人随时听凭吩咐。” “嗯,你先下去吧。一会儿拍卖开始的时候你过来回禀一声。”韦汝让伙计出去了。 拍卖会?拍卖字画吗?幼仪满脸疑惑。 韦汝见状笑着解释道:“拍卖大考试题!” 额?拍卖什么东西?幼仪闻言心下一惊,这可是都城,天子脚下,明目张胆拍卖大考试题,这得长几个脑袋! “不是今年的,是历届的。” “那能有人买吗?”幼仪听见这话越发纳闷起来。 韦汝喝了一口茶解释道:“考试题目自然是不值钱,值钱的是前三甲的试卷,尤其是上面主考官的点评。若是上面有圣上的朱批,那就越发是字字千金了。不过不是原卷,能有拓版流出来就不容易。” “这书海雅居的老板还真是个能耐人,竟然想出这样赚钱的办法,而且还有这通天的门路。”幼仪不免有些好奇这店的老板了,不知道是哪号人物。 韦汝看出她的心思,接着说道:“听说这里的老板有些来路。他爹是内务府栗总管,打小就在皇上身边侍候,还曾为了主子险些送掉性命。皇上登基之后便让栗总管打理内务府,对此人是非常信任。” “内务府总管?那岂不是……”包间里的屏风隔断并不怎么隔音,幼仪的话说了半截就停住。不过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内务府是什么地方?那里面又都是些什么人?一个去根的阉人怎么会有儿子? 转念幼仪便想明白了,这宫里面的太监都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可怜人。不过若是得主子待见、宠爱,上了年纪便能告老出宫。像内务府总管这样的人物,还能在宫外面有自己的府邸。他们为了能有人养老送终,往往会认干儿子,这算是后继有人了! “栗总管在皇上跟前是红人,从宫里面弄些东西出来不麻烦。况且这些不过是拓版,原版都在宫里面存着呢。而且听说栗总管的干儿子本来是街上流浪的孤儿,三亲六故皆无,娶了个小门小户的闺女。他不走仕途,又不打着干爹的名号招摇撞骗,只不过是生财有道。这事即便是到了皇上耳朵里,也不过是笑着讥讽栗总管几句罢了。”韦汝本来是商人,对书海雅居的事情自然是多有关注。 每到大考将近,这书海雅居就会大赚一笔。而且因为这样的举 笔。而且因为这样的举动让书海雅居名声远扬,渐渐成了文人墨客扎堆的地方。不少人更是喜欢去那里待着,光听旁人品鉴字画就能长见识。 韦汝早就想来一看究竟,可自己一个人来终究是没意思,她这才把幼仪一同拉了过来。 她把窗户上面的帘子卷起来,里面竟然还有一层珠帘。往下看能看清楚,下面的人若想要看上来,却是看不真亮,好巧妙的心思!她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这样就能看见听清楚下面的动静了。 一楼的散座已经坐得差不多,只听见有人正在高声谈论大考的事情,很多人都在伸着脖子听,角落里还有人在小声的说话。那人做书生打扮,看年纪有二十七八岁了,说话唾沫星子乱飞,比手画脚。估计是大考落地过几次的举子,言语间颇有些怀才不遇的愤慨。 “我考了三次都未考中,今年少不得也卖些试题回去研究研究。免得摸不着主考官的口味,写得再好也是枉然。”他十三岁过了乡试,十六岁成了秀才,当时在家乡也是一号人物。可惜经过三次大考却未高中,眼下再考就是第四次,整整十二年过去,换成谁都会变得不正常。 旁边有人听说他多次参加大考,赶忙询问往年大考试题的内容和一些有关事情。他见有人向自己请教,立马来了精神头,事无巨细的讲了起来。 不少举子是第一次到都城来应考,对这些自然是感兴趣。那个请教的人觉得不好意思,特意买了一壶酒和两样小菜,他喝了几杯下肚话便越发多了起来。 “都说当今皇上圣明,开恩科更是为了广纳贤良。可惜下面的官员以权谋私,把好好的科考弄得乌烟瘴气。不是我说句自吹自擂的话,以我的才华不中三甲也能中个进士。没想到接连考了三次都没被录上,这里面水太深!兴国安邦需要真正的人才,如此下去我大禹要衰败啊。我能不能高中是次要,国家兴亡是大事。一想到这些我便愤愤不平,夜不能寐。不妨告诉各位仁兄,这次我倾其所有打算买点货真价实的东西,非高中不可!不为旁的,就为高中之后能见到皇上,到时候我要以死相谏!” “刘兄真乃英雄也!”旁边有人认识他,恭维道,“我听说圣上英明,开了个广纳言路的法子。谁若是有什么天大的冤屈或是治国之良策,便可上密折。地方官员若是不接待代为上奏,便是杀头的罪过。都城本地人更是方便,只要去督察院即可。前几日有人去了,说是能解决南边闹灾的国库亏空,被皇上纳用了。皇上还夸此人是人才,他正等着做官发财呢。” 另外有人闻听赶忙追问,“到底是什么法子?那场旱灾可不轻,听说不少地方都颗粒无收,国库都掏空了才勉强维持住现状。眼下还不是最可怕的时候,只怕到了冬底和明年开春,粮食和种子都是天价,吃不起饭种不起地,又影响下一年的秋收。闹腾一场,不知道要几年才缓过劲来。倘若朝廷不出银子,把风险都摊在百姓身上,那可真是苦了!” 韦汝和幼仪在楼上听得清楚,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些读书人之中有死读书的呆子,更多的是有见底、有忧国忧民思想的有志之士,这才是兴国的根本! “说来这法子还有个名字,叫‘太太们的金库’。就是从宫里面的皇太后起头,到下面嫔妃,再到那些诰命、太太,都把体己钱和金银首饰捐出来一些。那些贵太太们谁不是满身的珠翠?一根簪子拔下来卖了,够普通百姓吃上几个月。皇太后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第一个响应支持。皇后也削减了后宫的用度,紧随其后。那些娘娘们都跟着效仿,如今正到那些诰命夫人身上了。你们别小瞧这办法,听说光是宫里面的娘娘们就筹集了上万两白银,还有不少金银首饰和绫罗绸缎,今个儿一起拍卖。” 韦汝才听说这事,觉得这趟来对了。虽说没有人敢逾制穿戴宫里面娘娘的衣物、首饰,可总算是看见、摸着了,留着是个殊荣。若不是有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谁敢明目张胆的把这些东西留在家里面? 刘姓书生眼见众人的焦点都被这件事吸走,连忙高声说道:“把主意打到内院里的弱女子身上,我认为不是君子所为!再说,那督察院是衙门,平头百姓就能大摇大摆的进去?指不定其中有什么隐情,唬咱们不知道罢了!” 知道他的人听见这话忍不住撇嘴,跟相好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原来这刘书生也往督察院去了,到了那里把自己的“治国良策”一说,立马就被大老爷着人赶了出来。 一楼的人越来越多,二楼的包间似乎也来了不少人,能听见不时就有人上楼的声音。屏风后面,隐约有人在说话,听声音竟然带着几分熟悉。 不等幼仪说话,伙计打外面进来,幼仪顺着缝隙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吓得赶忙垂下头。可惜晚了,外面的人正好跟她对上眼,一迈腿,进来了! “大爷……” 不等伙计说完,他便打断道:“认识,拼桌,都算在安公子账上!”话音未落,安家和紧跟着进来。 得!既然人家已经认出了自己,就别再装了。幼仪站起身,施了一礼,“褚公子,安公子好。”来人正是二皇子褚亦。 褚亦上下细细的打量着幼仪的打扮,眉眼中藏着一丝笑意,“真是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见金‘公子’了。旁边这位想来便是汪 想来便是汪‘公子’了?” 韦汝自然是听幼仪说起过跟二皇子的渊源,听见幼仪对他们的称呼,便猜到来人是谁。她站起身,微微点头笑着回道:“褚公子、安公子,久违了。” 褚亦见她落落大方,神情、语气丝毫不见半点阿谀奉承之态,不由得细细打量了她几眼。 样貌中上算不得绝色,做男装打扮更显出她豁达洒脱的一面,神态间流露出一股英姿。在她身上,褚亦竟然感觉得到一种不容小觑的掌控不住的感觉。能让他有如此感觉得人还真不多,令他对面前的韦汝又多了几分好奇。 安家和对幼仪这个小姨子倒是熟悉,在别院住了那么些日子,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善意的朝着幼仪笑了一下,让幼仪略微宽心。想来他也不是那等长舌妇,应该不会到处去乱说。倘若大太太和老太太知道她女扮男装到这等市井之地来,一定会气得冒烟,说不定还会家法侍候。 “安公子……” “我知道,今天我们遇见的是金公子!”他笑得越发和善起来,整个人就像暖暖的太阳,让人从里到外感觉到暖意。幼仪见状忍不住在心底一叹,如此温润如玉的富家少爷,难怪自己上辈子非要嫁过去宁愿做妾。如今斗转星移,心境已不是当初,好坏与否都与她无关。 伙计已经把中间的屏风去掉,两个包间合在一起,桌子也拼好。褚亦点了一桌子席面,又命人温了一壶女儿红。 “怎么?你只央求你姐夫一个人,就不怕我到处去说?”褚亦看见幼仪瞧着安家和,喝了一口茶问着。 一声“姐夫”立马就明确了两个人的亲戚关系,这褚亦倒是个说话的高手。 “褚公子也说我跟安公子是亲戚,他自然是不会到处乱说我一个姑娘家的坏话,只能偷偷回禀长辈,这也是怕我在外面遇见危险罢了。只是倘若长辈知道,两家必然都知晓,我怕连累大姐姐的清誉。至于褚公子,越发不是那等到处说闲话的人,所以我自然放心不用央求。” 真是个巧嘴巴的丫头!分明是怎么说都两头得罪,到了她嘴里就说成了两头满意,而且还堵住了褚亦的嘴巴。韦汝闻听暗自发笑,看样子这二皇子没少在言语上落下风,不然也不会用话挤兑幼仪。这下好,没挤兑成,自己反倒又被逼退了一步。褚亦反而是习惯了的样子,也不往心里去,仍旧是笑呵呵的模样。 韦汝又打量了几眼旁边的安家和,见他斯文有礼一表人才,觉得玉仪真是选对了人。这安家和不仅家世好,而且读书好,是今年大考呼声挺高的人物之一。安家和一高中,进入官场,两年之后必有建树,这玉仪一嫁过去就是官太太。 伙计把菜上齐全,四个人点了六个菜,四个热炒一个冷拼还有一个汤品。个个是精品,看着就让人觉得食欲大增。四个人一边吃酒一边说话,女儿红不烈,韦汝和幼仪都能喝上一些。 ☆、第一百二十章 同道中人 幼仪破天荒两辈子才做出荒唐的举动,没想到却被二皇子跟安家和撞了个正着。遇见就遇见吧,索性痛快的玩上一场,也不枉自己担惊受怕一回! 褚亦特意叫了一壶女儿红,一杯酒下肚,桌子上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幼仪仗着自己年纪小,自然是无所顾忌。韦汝历来是见惯了大场面,跟多少老爷们打交道都没打怵过。眼前虽然坐着一位皇子和一位贵公子,她却应对自如进退得当,丝毫不见半点忸怩之色。 “汪老板果然不是一般人,有见地,有学识。倘若你是男儿身,恐怕会封侯拜相。”褚亦这话倒不是恭维,他确实这般认为。 都城是什么地方?皇家都是什么样的人物?都城突然冒出来韦汝这么一号人物,岂会没有人关注?恐怕早就有人把韦汝查了个清清楚楚,可韦汝的来历却无从查起,任你有多少手段都查不明白。 虽说褚亦一直不务正业,却也听见只言片语,对韦汝难免有太多的好奇。今日偶遇,交谈下来不由得表示折服。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韦汝经常各地跑忙生意,一得空还会去风景优美的地方走走散心,知道不少书上没有的新鲜事。虽然褚亦也是博览群书,尤其爱读杂书,却远不及韦汝感觉深刻,说得生动有趣。 一个有见识,有魄力,有能力,能在都城靠一个人单打独斗混出一片天来,若是换成男子,果然是要做出一番惊天地的大事来! 韦汝闻听却笑着说道:“封侯拜相又能如何?昨日芴满床,今朝锁枷扛,远不及闲云野鹤来得潇洒悠闲。” 褚亦闻听一怔,随即无限感慨地说道:“看来是我低估了汪老板的心胸,惭愧,惭愧啊!”说完亲自给她斟酒,自己先干为敬。 安家和的话倒是不多,偶尔帮幼仪夹菜。看着面前盘子里的菜,幼仪倒是才发现他竟是个细心之人。但凡是她多吃了一口的菜,安家和都留意到了。抛开前世的纠葛和固有的印象,他倒真是个挺好的人,很容易就能得到旁人的好感。只是如今的幼仪早就不是上辈子的幼仪,也不像外表这般孩子气。 下面的拍卖开始了,有伙计送了单筒的望远镜上来,这样就更能看清楚一楼的动静了。幼仪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难免觉得好奇有趣。她举着望远镜,一会儿看看下面,一会儿看看四周。突然,一张脸出现在眼前,吓了她一跳。稍微镇定下来才发现,原来是旁边包间的客人,正探出头来四下里张望。 那人似乎不在乎谁瞧,对上单筒望远镜,还朝着镜头笑着招招手。 幼仪见那人剑眉大眼,肤色偏棕,虽然做书生打扮那,周身却难掩一丝练武之人的英气。可偏生此人肌肤细致,又不似那等皮糙肉厚的武夫。她正疑惑,就听见褚亦跟那人打招呼,还邀请他过来一起坐。 不一会儿,包厢外又进来一人,正是幼仪见到的那个。离近了细瞧,幼仪这发现一丝端倪。他虽然举手投足都是男人做派,可耳垂上细小的耳洞却暴露了身份。若不是幼仪本身就是女扮男装,绝对不会留意这个细节。 “商……公子。”安家和起身打招呼,看来他们应该早就认识。 商公子?恐怕是商姑娘吧!幼仪知道商家大姑娘商雀一直在都城跟随祖父母生活,父亲是建武大将军,常年驻守在边疆。太子侧妃的人选一开始是她的,后来却临时变成了温润。幼仪对商雀早就好奇,想不到今天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这两位……公子似乎面生。”商雀一进来也上下打量幼仪和韦汝,她是个聪明丫头,也看出些不妥来。 韦汝见状倒笑着说道:“我们与‘公子’是同道中人,在下姓汪,她是我异性妹妹姓金。” 听了这话商雀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再思量这两个姓氏,联想起诸多事情来。 “看来我今天是来对了,不仅遇见旧友还碰到新朋。”她爽朗的笑着,“我今年十五,不知两位姐妹青春几何?” 看见她把话挑明了说,幼仪二人也不再隐瞒,“我十一,姐姐长我七岁。” “汪姐姐,金妹妹。”商雀闻听重新唤过二人,三个人不禁相视而笑。 “原本我以为只有我才能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没想到遇见你们。往常那些喜好作诗的大家闺秀都不爱跟我一起玩儿,如今我算是找到同伴了!” “她们倒是想跟你亲近,却害怕你一生气就抡拳头揍人!人家可都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哪里像你似拔了毛的野猴子一般?”褚亦跟商雀很熟悉,说话随意到口无遮拦的程度。 商雀也不生气,反驳道:“做了该打的事情自然要挨揍,我也不是疯子乱打人?她们不愿意跟我好,我还真瞧不上她们。整日里东施效颦的模样,拿腔作势,看着就觉得累得慌!” “一年大似一年,还是这样脾气,往后难嫁人了。”褚亦玩笑着,“前一阵子被你打的公子,眼下还不利于行呢。” “不嫁人更好!我又不打算指望男人养活,落个干净自在!” 闻听这话韦汝倒是露出一抹笑意,能说出这等言论算得上是离经叛道之人,投脾气!可惜,商雀骨子里始终是被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想要追求真正的自由是不可能的。家族给了她荣耀和富足无忧的生活,同样给了她责任和义务。嫁 给了她责任和义务。嫁人,是每个富家小姐必经之路,而且她们的婚事都带着家族的意愿,半点由不得自己。 商家露出口风,说什么姑娘的亲事自己做主!若商雀相中个白丁,恐怕这说辞就变了。自由也有一定的底线,商雀到底是涉世未深,还不能领会这个道理。 突然,下面传来一阵骚动。她们几人都探头看下去,原来拍卖已经进行到**部分。上一科状元、探花、榜眼的文章已经出来,上面不仅有主考官的点评,还有圣上的朱批。价钱已经从一百两喊到近千两,眼下还在节节攀升。眼见两三个穿戴整齐华丽的少爷争了起来,不喘气般的轮着给价。最后,一个外地口音的少爷,用三千两银子拍了下来。众人见状都纷纷表示肉疼,那可是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看样子那位公子是财大气粗,而且有股子初生牛骨不怕虎的劲。都城是什么地方,在这里比拼的不仅仅是财力啊。 果然,那位公子乐颠颠牛逼哄哄的拿着蜡封的卷宗出门,想要赶紧回去细细参详。没想到这人刚出去不久,就捂着满头的大包杀了回来。他一进来就嗷嗷乱叫,叫嚷着喊老板,非说是书海雅居是黑店。这里岂能容他放肆,立马上来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计,堵了嘴巴把他架出去扔到外面,还嚣张的让他随便去告状。他在门口哭喊了一阵子,伙计直接牵出去两条大狼狗,吓得他一溜烟跑没影了。 “安兄,你怎么看?”褚亦见状问着。 安家和微微摇头,“这书海雅居开了不是一年两年,平日里从未有过欺课的行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寒门子弟来此。尤其是今日拍卖这么大的动静,越发不会做出打人越货的事情来。估计是方才有人没能拍下想要的东西心怀恶意,又见那书生是外地人,这才做出不轨行为。只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事情跟书海雅居有关系,那书生又是个外地人,就该由书海雅居出面帮着报官并且配合调查。可他们仗着有些背景半句解释都没有,虽然清白,却难免让世人议论。伙计、掌柜尚且如此,可见老板该是如何盛气凌人。再推及开来,这栗总管怕是更甚!” 这话出口算是涉及到了朝堂和后宫之中,可见安家和并未隐藏心中的想法。他对二皇子倒是有几分忠心,也没把三位姑娘当成外人。幼仪是他板上钉钉的小姨子,韦汝和幼仪恨不得穿一条裙子,自然是可以信任。至于商雀,跟二皇子的情分更是不一般。褚亦跟睿亲王的世子打小一起长大,两个人非常投脾气,恨不得投生在一个娘胎里。世子是商雀的表兄,自然跟褚亦就熟识起来。她们之间可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女儿私情,更多的是脾气相投,难得的异性知己。 “栗总管在父皇面前倒是卑躬屈膝的紧,见了文武大臣和我等皇子也都是谦卑恭敬。他又从不跟大臣们走得近,稍有些小毛病即便是到了父皇跟前也无大事。他虽是个奴才,却是父皇跟前得脸重用的,我等自然也要给些脸面。”褚亦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丝冷意,幼仪自然嗅出些意味来。 一楼开始拍卖宫里面出来的衣物、摆件,虽然是用过的却还都九成新,况且这些物件可都是沾了龙气的御用之物。褚亦听见动静往楼下瞧,显然有几分兴致。 ☆、第一百二十一章 银簪子 褚亦跟安家和到了书海雅居,偶然碰见幼仪姐妹和商雀,几个人便坐在一起。幼仪对这位颇有传奇色彩的商姑娘一直有好好奇心,今日一见,果然觉得她有些个性。不过几句话,幼仪就跟商雀熟识起来。 这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和气场,若是投缘一拍即合;不投缘,哪怕是对视一眼都觉得心情糟糕。 “虽说名义上是拍卖宫里面的东西,可明白人都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商雀心直口快的说着,“娘娘们用过、穿过的衣服岂能流到宫外面任那些臭男人碰触!肯定是娘娘们赏给下面奴才,或者是全新压根就没碰过的玩意儿。旁人当成稀罕物,怎么你还来了兴趣?” “大禹开国上百年,这样的事情还是破天荒第一遭。本来拍卖应该由官家主持,可文武百官也都纷纷慷慨解囊,不能再让他们出血。皇上体恤他们俸禄不多,便想到了民间的土豪。刚好栗总管的干儿子开了这个书海雅居,每年大考将近的时候都会有个拍卖,正好就顺便一用了。我对这事不过是觉得有趣,估计还有不少人躲在暗处一直在观察。这事办好了是功德一件,办砸了可是要引来雷霆之怒的!”褚亦的话大有深意,不过这里坐着的都是聪明人,岂能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国库亏空的厉害,灾区百姓的温饱成了问题。皇上正等着这些银子解燃眉之急,有句俗话叫“皇上卖马的钱谁敢动”,眼下用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果然,幼仪瞧见对面和侧面的包间都露出影影绰绰的人影来。因为有珠帘挡着,看不太真切。不过能感觉出比方才关注的人要多很多,而且一楼似乎也多了不少小厮、随从之类的人物。他们站在角落,或是靠在墙角嗑着瓜子,偶尔还能看见有人在低语。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瞧着鬼机灵的很。他们不时就顺着侧楼梯往楼上跑,还机灵的往楼上包间瞟。可见楼上有他们的主子,而且非富即贵。 第56节 幼仪仗着自己做公子打扮,再加上年纪又小,索性趴在窗口探出头往下瞧。伙计拿出来的衣服、首饰,果然看起来像全新的样子。只是看样式和布料、造型,真不是娘娘们御用之物。有些东西甚至不如金府中主子们用的东西,一看就是太监、宫女捐出来的玩意。 突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个小厮打扮的人。他白净脸,看年纪不太大,到了褚亦跟前耳语了几句。 褚亦的眼睛一亮,轻声吩咐了两句。不一会儿,那个小厮再次进来,托盘上面放着好几样拍卖品。 幼仪瞧了一眼,却见褚亦看见一根不起眼的簪子时眼神一闪。那根银簪子,根本就没提及捐赠者的任何信息,应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嬷嬷之类。二皇子怎么会在意这样的东西? “二皇子还真是有慈悲之心。”安家和笑着说道,“不仅拿出不少古董、摆件,还特意过来掏腰包买东西。” 褚亦收回眼神,让小厮把东西收起来,脸上带着难见的凝重,“身为皇子,无法为父皇分忧,无法救百姓与苦难之中,只能略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想不到去了一趟皇陵,你倒真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商雀认识的褚亦可是个风流人物,什么时候把朝廷大事和百姓疾苦放在心头过?他整日不是吟诗作画就是出去喝花酒,挂在嘴边那句话连商雀都耳熟能详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是吗?太好了!”褚亦狡黠的回着,“最近父皇因为国库亏空的事情着急上火,吓得我整日里谨小慎微不敢随意出来。” “哦,原来你是故意做给皇上瞧的!难怪整个人转了性一般。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商雀听了笑了。 幼仪表面笑呵呵,心里却并不赞同她的说法。眼前这二皇子颇有心机,虽然言谈举止看似轻浮无状,可他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别有深意。幼仪并没有证据,这只是一种感觉。 一楼的拍卖还在进行,褚亦却起身告辞,商雀倒是留了下来。她跟韦汝聊得很投机,早就姐妹相称了。 “过几日会有秋猎,那场面才叫恢宏。去年我就跟去了,还打了几只兔子和鹿回来。今年若是再去,我一定要猎一头老虎回来!” “老虎?”幼仪听见吓了一跳,“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 “怕什么,今年我带你跟韦汝姐姐去见识见识,让你们瞧瞧我怎么猎老虎!”商雀自信满满的说着。 韦汝闻听一笑而过,她知道皇上每年都要带着皇室众人和大臣、家眷去猎场狩猎。能够随行的人都是经过严格审核的,岂能像逛大街一样谁都可以去? 可让韦汝没想到的是,不出三日,商雀打发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让韦汝和幼仪准备秋猎用的行李。到时候她派车来接人,路上要一天,在猎场住半个月然后再回来。 商雀这丫头说话大大咧咧,没想到办事还挺靠谱。不知道她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把幼仪和韦汝带了进去。 一想到能看见皇上和不少大人物,幼仪就觉得有些兴奋。她不知道参加秋猎得准备什么,只好跟金老太太求助。 金老太太听见幼仪又跟商姑娘成了姐妹,不由得满脸惊喜,一边让陆嬷嬷帮着收拾东西,一边拉着幼仪细细的询问起来。 幼仪不敢说出偷偷去书海雅居的 说出偷偷去书海雅居的实情,只说商雀跟韦汝先认识,然后才跟自己相熟。 “韦汝这丫头就是灵光,不仅做生意有一手,人脉也特别的广。都城商家可是正经的贵胄,你姨奶奶家虽然也姓商,却跟人家八竿子都打不着。倘若细细往上数六七辈,估计就能打着了。可人家门槛太高,你姨奶奶家也是衣食无忧,犯不着用热脸贴冷屁股,所以也没跟她们家攀扯。这也是你姨奶奶她们家非要拉硬屎,俗话说得好,皇上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况且你姨奶奶家里也不穷,总比商家那些远方依附的亲戚强百套。咱们两家算是有点关系,如今你跟商姑娘交好,这可是兜兜转转的缘分。”金老太太细细叮嘱幼仪,生怕她在圣驾跟前失仪。 只是老太太也没见过皇上,连跟皇室的人接触都没有过。她能给幼仪的建议没多少,却仍是不放心的反复啰嗦着。大太太等人听见消息,也都过来了。尤其是大太太,更是满脸堆笑,亲热的拉着幼仪好一阵叮嘱。倘若不知情的人见到,还会以为幼仪是从大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嫡亲闺女! 崔姨娘满眼热切的瞧着幼仪,可满屋子都是主子,哪里有她能插言的地方?她心里高兴,可又有些担忧。皇家秋猎可是大场面,能同去的人都是真正的贵族,以幼仪的身份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没有强大的背景靠山,若是被欺负怎么办?若是那位商姑娘没安好心怎么办?若是遇见什么事连个亲人都不在身边,这可如何是好?身为亲娘,她想得自然是多,虽然有些多余却是发自肺腑。 玉仪姐妹几个也闻讯赶来,屋子里越发叽叽喳喳的热闹起来。 “我听说参加狩猎的都是公主、郡主还有一些世家小姐们,一般的官宦人家姑娘可是连边都沾不着。”韵仪忍不住羡慕的说着,“六妹妹还真是好运气,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那位汪姑娘还真是有些本事,连商家都能攀上关系。” 这话说得过于酸气,幼仪不过是笑笑过去,权当没听见,也不做什么解释和回应。韦汝跟幼仪是好姐妹,又认了老太太做干亲,常常到金府来走动。不过韦汝见了玉仪姐妹几个,最多是笑着礼貌的打招呼,并没有多亲热。玉仪一向端庄贤良的模样,倒是没说什么,韵仪却没少私底下撇嘴。她自认是大家闺秀,岂会把一个小小的商贾放在眼中?韦汝跟她保持距离,她越发端起架子,知道韦汝进府索性不过来碰面了。 玉仪闻听这话拉起幼仪的手,柔声叮嘱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不是要触妹妹的霉头,只是提醒妹妹凡事要谨慎。尤其是这一趟,你更要格外小心。头一个,郡主是一定会去的,你最好少跟她打照面;二一个,既是打猎自然要动刀动箭,你千万要小心,别误伤了身子。既然是商姑娘邀请你去,有事你尽管跟她言语,她自然要保你周全。另外,安家也会去人,若是实在有难事,你也可以去求助。我想,他们不会不理睬。” “姐姐的话我都记在心上了。”幼仪闻听心下一动,瞟了一眼玉仪。 安家能有什么人去?以安家和跟二皇子的关系,看样子他是跑不掉。有事让她去找安家和,估计玉仪只不过是说场面话罢了。倘若她真跟安家和走得近,玉仪又知道她们瞒着众人在外面见过,心里该不是滋味了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秋猎 秋猎前三天,商雀打发人来送消息。这三天,幼仪可没有一时耳根清净。从老太太开始,到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再到玉仪姐妹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可表面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她们对幼仪是千叮咛万嘱咐,担忧幼仪在贵人面前失仪丢了金家的面子。 尤其是大太太,她在都城这么多年,却从未真正进入到上层贵族圈子里去。她指望幼仪去打前阵,就从商家下手,希望从此能挤进那个贵圈子去。眼下玉仪有了好归宿,可她还有宝贝儿子!瀚哥儿可是她的命根子,是她一辈子的指望。她要为儿子铺路,要为儿子的锦绣前程做好准备! 本来金家姐妹几个,大太太最看不上的就是幼仪。她不如韵仪会看脸色,会说让自己心里熨帖的话;她也不如绣仪老实本分,不仅不惹是非还躲着是非走。而且还有个整日颠三倒四的崔姨娘在里面搅和,让大太太心烦。 可自打幼仪从田庄上回来,那丫头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一样让大太太看不上,不过她行事让人挑不出毛病,大太太便不能无缘无故找她的麻烦。紧接着又有老太太给幼仪撑腰,大太太越发不敢随意了。人还是原来的人,只不过是去田庄走了一遭,被那几个爱踩低攀高的奴才暗中整治了整治,她怎么就突然开窍? 想当初大太太把幼仪扔到田庄上,压根就没想到有今日。等到她发觉此幼仪不是彼幼仪时,立马就把幼仪在田庄上的一切都调查清楚。可到眼下,大太太还是一头雾水。她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可以令幼仪性情大变,只能认为幼仪是大病一场从鬼门关回来有所感悟。 好在幼仪并没有出格的举动,也并没有纵着崔姨娘胡作非为,大太太渐渐安下心来。能有个乖巧懂事对家里有助力的庶女,这是一件好事! 金家有老太太坐镇,幼仪又不似之前那般糊涂,得了势必然不会忘记拉拔金家。因为但凡是聪明一些的人都会明白,没有娘家做靠山,即便是嫁到高门也会被排挤嫌弃。正是因为这样,大太太才越发对幼仪的事情在心。 这趟猎场之行,大太太亲自帮幼仪收拾行李,事无巨细的叮嘱,反复的检查收拾。眼见一个小小的包袱滚雪球似的越整理越大,看得幼仪直皱眉头。 虽说商雀把她跟韦汝带去猎场,可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还不知晓,弄不好需要扮成商家的丫头之类。到时候别说是包裹,就连一些首饰都不能戴着。 果然被幼仪料中,头天晚上商雀又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只让带换洗的内衣物。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金府的侧门,幼仪已经等在那里。 等她上了车,这才发现外表普通的马车里面却很豪华。商雀就坐在金丝绒面的厚垫子上,怀里抱着个小巧精致的竹笸箩,里面放着糖炒栗子、盐焗瓜子,剥好的核桃肉。前面的小几上摆放着茶盘、点心,各色水果。 韦汝坐在商雀对面,正小口喝着茶水。她看见幼仪上来,让幼仪坐在自己旁边。 “早上吃饭了吗?雀儿准备了不少点心、水果,够咱们吃一路了。”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起步,只听见车夫轻轻驾车的动静,并感觉不出半点颠簸。 商雀正往最里面塞东西,鼓囊着嘴巴说道:“一会儿吃饱了咱们再睡一会儿。中间这小几是折叠的,打开了就能跟两边的座位连在一起。到时候铺上褥子,躺起来跟床一样舒坦。尤其是马车行进,更容易睡着。” 幼仪倒是吃了早饭,可一大早就爬起来,哪里有什么胃口。眼下看见商雀吃得喷香,她也觉得有些饿了。 “咱们直接出城,估计到城外十里亭附近就能赶上大队人马。”商雀撩起轿帘看了一眼外面,吩咐车夫加快些速度。 天还没大亮,大街上看不见几个人影,偶尔路边有刚刚摆摊出来的小商贩。马车在平整宽敞的大路上疾驰而过,出了城一路向南。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停了下来。 “姑娘,前面有官兵把守盘查。”车夫一边说一边跳下车沿,商雀从腰上解下块令牌,揭开车帘扔下去。 那车夫麻利接住,看动作敏捷的模样似乎是个练家子。他拿着令牌过去,交给其中一个领头的官兵。那官兵仔细瞧了又瞧,然后随着车夫到了马车前面。 车帘被卷起来,车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商姑娘,多有得罪了。”官兵抱着拳说着,虽说是有皇命在身,他却不敢造次。 商雀略微点点头,问道:“你隶属哪里?上司是哪位?” “小人是校尉隶属骑兵营,上司是马大人。” 马大人?商雀闻听略微皱眉,顿了一下又问道:“马大人我倒不知晓,只知道兵马司李大人。” “李大人来营里视察,小人曾远远见过一次。”那校尉的神情越发恭敬起来。 “哦。”商家出武将,祖上跟着先祖皇帝打江山,曾被封为国公,世代罔替永不降等。可是商家祖先自认无这样大的功劳,又说后代子孙不该赖着祖荫,便叩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过商家子孙争气,个个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商雀的祖父曾为镇国大将军,只因常年征战身子骨亏得厉害,这才请辞在家里养老。商雀的父亲是威名远扬的镇南大将军,手握重兵镇守边疆,让异族人闻风丧胆。皇上曾笑谈,有商公一日,朕便可 ,有商公一日,朕便可安枕一日!足可见商将军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 商家现如今的风光,是用无数的鲜血换来的,谁都不敢小觑和不敬。虽说镇国将军不问世事,但是皇上偶尔还会请他入宫长谈,涉及到一些武官的任免升迁会询问他的意见。眼下大禹的武官,有不少人是商老将军提拔上来的。只是商老将军并无私心,完全是看这个人的能力和德行。那些受了商老将军恩惠的官员年节会登门拜会,商老将军不怎么相见,偶尔有几个特殊,大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所以提及名不见经传的马大人,商雀自然是不知晓。她常见的那些叔叔、伯伯,最低也是个二品武官。 不用摆架子,不用声色俱厉的大吼,轻飘飘两句话便能震慑住人,这才是真正世家小姐的底蕴和气势。幼仪心底不由得暗自赞叹,果然是三代以上才能出真正的贵族。 校尉很快就放行,马车继续上路,这时天已经大亮,可路上看不见半点闲杂人等。又行了二里地左右,前面再次遇见关卡,仍旧有官兵把守。幼仪见状恍然大悟,一定是从这里通往猎场的路全都被戒严。 这次盘查稍微细一些,对马车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马车一路走来,每隔二里地便能遇见关卡,一次比一次盘查的严格。到十里亭,幼仪等人更是被请下马车,盘查了一炷香左右才放行。反正已经下了马车,商雀几人索性就在亭子里稍做休息,顺便等大队人马。 一盏茶不到,就见远处遮天蔽日的车马过来,前面有御林军开道,左右两边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带刀侍卫,正中央有一辆黄盖马车。五匹马拉车,宽大的车沿上坐着几个太监打扮的人,车窗被金黄色的绒布捂得严严实实,上面绣着腾飞的龙。 众人纷纷跪下,幼仪悄悄抬头瞧,看见马车后面跟着几辆马车,看装饰和阵仗估计是皇后和贵妃等人。紧接着后面是各大世家,马车上面都有标识,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谁都不敢发出丝毫动静,只听见车轮转动和马儿奔跑的声响。一直到皇上的马车驶出老远,商雀这才站起来,招呼幼仪姐妹上车,追上大队人马找到商家的车队一起上路。 乌泱泱的车队看见头望不见尾,一直行了一整日,黄昏时分才到了猎场。 因为大禹从开国开始,每年秋天都要举行狩猎,所以配套设施很齐全。众人休息的地方离猎场不远,是一大片宫殿的建筑,若是胡乱走保准会迷路。各大世家都有自己固定的住所,商家的地盘就在东北方向,离中殿不远。 商家老将军也跟来了,还有商雀的叔伯、兄长等人。幼仪和韦汝自然要拜见,商老爷子倒是个性子直爽的老头。虽然早年征战身体受伤留下病根,瞧着却硬朗,声音也很洪亮。听说镇南将军派人带着人马明早赶到,东、西、北方镇守的将领也都遣了心腹属下带兵前来。 原来,每年的秋猎不仅仅是皇家举行的娱乐活动,更是一次对军队作战能力和对官员排兵布阵能力的一次检阅!每年这个时候,各大边关都会派兵前来,皇上会对表现突出的一队进行嘉奖。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参加的各队人马都暗自较劲。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打马吊 参加秋猎的大队人马都在别苑休整,幼仪坐了一整日的马车却丝毫没感觉到乏累。一来是马车里面很舒服,二来是一路之上商雀和韦汝说说笑笑,并没有半点枯燥的感觉,只觉得吃吃喝喝睡了一觉就到地方了。 商雀是第二次来,对别苑的情况很了解。 “中殿附近不能轻易靠近,明哨暗哨无数,不等你解释就会没命!”她郑重其事的哇嘱咐幼仪二人,“中殿后面是皇后娘娘和众位嫔妃的住处,东西两边是各位王爷、国公。等一会儿我带你们去找我姑母,只是要委屈两位扮成我的贴身侍女了。不过就是这么一说,谁都能看出姐姐和妹妹二人的气质。” 一路之上盘查如此之严,多个关卡层层把关,岂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混进来?明面上是商雀私底下把二人带进来,扮成商家的丫头,实际上商雀是过了明路的,只是这个明路不知道是谁给的。 幼仪和韦汝点点头,把商雀拿来的衣裳换上。虽然只是普通丫头打扮,可怎么瞧二人都有种特别的韵味,气质不输商雀。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瞧出来,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还不等她们出去,二皇子和安家和找了过来,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剑眉丹凤眼肤色偏小麦的是睿王爷世子,也就是商雀的姑表哥。 这位世子今年才十六岁,打小就文武双修,虽然没走科举入仕却不成问题。听说这位世子已经订了婚,婚期定在下半年中秋节前后。另外一位是商家的旁支,看样子是褚世子的跟班。 商雀看见幼仪二人像真正丫头似的站在一旁,赶忙笑着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姐姐和妹妹不必如此。你们快坐下,我们随意说话才好。” “我早就听二皇子提及过两位姑娘,另外也听说关于姑娘们的事情,今日得以相见真是缘分。”褚沥显然是知道二人的真正身份。 韦汝闻听笑着回道:“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因我们姐妹是女人罢了。” “汪姑娘这话虽然简单,细品却大有深意。我中原自有史料记载以来,都是男权至上。女人不过是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才是根本。不过我查阅古籍,偶然看见一本札记,上面记载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天地初开到处是一片混沌,后来有女娲造人,更有夸父逐日累死化作高山、河流。可人们没有开化,男人们想要捕猎野兽,手中没有武器反倒葬身其腹,只好依赖女人们采摘野果果腹。女人渐渐成为当时社会的主导,而男人就开始主内,留在山洞里做家务,带孩子。 后来,人们学会了钻木取火,他们又找到尖利的石头做武器,慢慢能猎到一些弱小的动物。再后来,他们利用木头和动物的皮毛、筋骨做弓箭等利器,成年男子聚在一起围猎,可以猎到老虎、棕熊这样凶猛大型的动物。渐渐,男人反过来成了社会的主力,女人开始主内打理家务带孩子。 虽然那本书名不见经传,又不知道哪里去了,可依照我的分析却觉得有些道理。由此可见,女人并不是一味相夫教子。况且,从大禹开国以来就流传下不少巾帼英雄的故事。姑娘不必因为是女儿身就妄自菲薄,只要有才华,有魄力,肯定能做出一番惊天地的大事业来。” 韦汝听闻这话不由得点头,“世子果然有博览群书,可惜,那本奇书找不到了,不然我一定要舍脸借来一读。”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知道汪姑娘见识广博,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想必要比书本上面写的生动真实。”褚沥面对韦汝没有半点轻视调笑的意思,“我知道姑娘足迹遍布大禹的山山水水,不知姑娘可去过凤仙族聚居的地方?听闻凤仙族还沿袭着母系氏族的形式,孩子只认舅舅不认识父亲。” “凤仙族生活的地方极其隐秘,而且在崇山峻岭之间不易到达。有一次我偶然救下一位姑娘,刚好是凤仙族族长的女儿。她诚恳的邀请我去族里做客,我推辞不掉便去住了半个月。凤仙族倒是像世子说得那般,依旧保留着最原始的生活状态。其实谁主内谁主外不重要,我在凤仙族感受最深的就是‘自由’。她们崇尚自由,跟着自己的心走,从不被任何世俗所束缚。也正因为她们与众不同才与世俗格格不入,无奈才居于偏隅,更不与世俗众人交流。不过因为她们不与外族交往,只能在同族内通婚,以至于她们族越往下辈出现的傻子越多。照这样发展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凤仙族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哦?你也相信近亲成婚对孩子有不良影响的‘无稽之谈’?”褚沥听见这话眼睛一亮,显然是来了兴致。 原来这褚沥最喜欢读书,还特别喜欢看一些被夫子认为是“不正经”的杂书。大禹皇宫里有个大藏书阁,上下三层楼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他打小就喜欢泡在里面,这些年把里面的书几乎看遍了,就连打理藏书阁的太监、宫女都不如他熟悉每本书的位置。先祖皇帝是个有深谋远虑的圣君,他开疆扩土征伐异族,却对各族文化相当重视,从不杀读书人,更不会毁坏焚烧典籍,而是都搜罗到大禹皇宫里来。历经三代,皇宫藏书阁里面的书籍就多得数不胜数,而且种类繁多,各种文化思想相互交融。 褚沥在博览群书的时候少不得接触到这些稀奇古怪的风俗和文化,他心中充满了好奇,只 他心中充满了好奇,只是碍于身份无法远离都城,免不得有些遗憾。今日遇见韦汝,听见她竟然连凤仙族聚居的地方都去过,而且她的见解高明,心里不由得雀跃起来。 韦汝曾经答应过凤仙族的族长,不会泄露她们族人聚居的地方,只是谈论些文化和民俗还是可以的。褚沥也没想去打扰人家平静的生活,只是好奇罢了。 她们相谈甚欢,幼仪几个人也没闲着,她们凑成一桌打马吊。这玩意儿是从西洋传过来的,到都城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幼仪只听说过却没亲眼见到过。 看样子商雀是经常玩儿,而且颇有些瘾头。她麻利的双手在桌子上搓着牌,一眨眼的功夫就把牌整齐的码好。 “马吊很好打,以你的聪明劲一看就能会。等你学会了,三缺一的时候就不会难受了。”商雀让幼仪坐在自己身边,想要教她打一打。 第57节 商雀的上首坐着褚亦,丫头把椅子放在他们中间,幼仪坐过去。 “跟你学,岂不是学成了半吊子?我就做一次免费的老师,保准名师出高徒!”褚亦轻笑着说,随后一推面前的牌,“糊了。清一色大三元,给银子!” 商雀瞧了几眼,不服气的撅着嘴巴给银子,“手气好罢了。” “打牌手气是次要,关键是牌技高明,分到一手烂牌也能转败为胜。即使是不能胡牌,也会把对方的胜率降到最低。”商品冠笑着说道,“二皇子跟我们打牌倒是赢得时候极多,输也不过是几两银子。金姑娘有二皇子教导,恐怕也会成为高手,看样子我们的荷包是注定要憋下去了。” 这位商雀的堂兄倒是极会说话,而且不让人生厌,难怪能跟在皇子身旁。只幼仪见过跟二皇子走得近的就有安家和与商品冠,二人各有所长,无论是家世还是学识都是佼佼者。外界都说这二皇子不务正业被圣上厌弃,他从不留心朝政胸无大志,他整日花天酒地自命风流,他就是纨绔子弟的榜样。如今看来,幼仪却无法苟同。 一个真正的纨绔子弟,怎么会让安家和与商品冠忠心耿耿的跟随左右?况且从二皇子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细枝末节,幼仪不难发现他是个有学识,有想法,有谋略,有心胸的人。试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胸无大志的纨绔? “都说越是不会玩的人手气越旺。我糊的这张牌怕是只剩下一张,你来帮我摸。”二皇子瞧着幼仪说着。 幼仪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一张牌,瞧了一眼递过去。她只知道那张牌上面画着几个圈圈,听她们说叫五饼,至于是不是二皇子要得牌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是好手气,就是它了。”二皇子轻轻一推牌,笑着说,“这局赢得银子都给了你吧。” “这就好几两的银子?看样子没几百两银子都上不去桌。”幼仪看了一眼回着。 听见这话,二皇子站起来让出座位,“你来,赢得你拿走,输得算我的。” “太好了!我还从来没赢过二皇子的银子呢。妹妹快点坐下,一定要多打几圈。”商雀闻听十分高兴,按着幼仪坐下来,催促着开始。 幼仪只好坐下来,每打一张牌都要询问二皇子。这二皇子倒是个不错的师傅,一把下来便把幼仪教的差不多。虽然牌技并不高明,这么短时间能学个虎皮色确实够聪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初见 幼仪跟商雀几个打马吊,有二皇子在一旁指点,她竟然赢了不少银子。几圈过后,幼仪渐渐摸到了些门路,打得熟练起来。她觉得这打马吊也是门学问,要卡住下家,不能让她顺当的得到想要的牌;要琢磨上家打牌的套路,尽量接住上家打出来的牌;还要留神对家,不能让她轻易碰对对。在留心其他三家的情况下,还得以胡牌为主。 试问一下,能把马吊打得得心应手,那心眼子怎么可能少的了?不过生在皇家,光靠心眼子还不成。别瞧这二皇子总被皇上苛责,还因为打架被皇上发落到皇陵去,可是嫡出的身份,有皇后娘娘疼着终究是比其他皇子多了几分优越。 况且二皇子并不像外界说得那般徒有金玉之表,在幼仪看来,他胸中有丘壑并不似表面这般简单。 不过这些都跟幼仪没什么关系,她自问自己的生活离皇家太遥远。别看自己眼下跟这些个贵胄交际,可日后能不能有交集还说不准。 以后能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这个道理幼仪比谁都明白。她只争朝夕,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是正道。 看着自己面前一小堆银子,幼仪不由得笑得眉毛弯弯。手中有富余银子,腰杆子硬,说话也敢大声。虽然眼下她在金府没有哪个奴才敢给脸子瞧,只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谁还嫌弃银子咬手? “看看你这财迷的样子,没见过大世面的德行!”褚亦一边吩咐太监把银子装起来给幼仪,一边用笑话的语气调侃着。 “整好三百两,可够小门小户过上一年了。”幼仪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以后有局尽管叫我一声,这倒是个生财之道。” “噗嗤~”商雀闻言笑了起来,“你还把这个当成赚钱的营生了?若是输了怎么办?” “十两之内可以承受,超过我就不接着玩了。”幼仪认真的回着。 众人听见这话都笑起来,褚亦笑罢吩咐旁边的小太监,“每个月送一百两银子到金姑娘府上,专门留给金姑娘打马吊用。” 这话一出,商雀的眼神立即在褚亦和幼仪两个人身上扫过。转而,她笑着说道:“你这师傅做得真是到位,不仅管教,还管之后的花销。二皇子就是二皇子,出手不是一般的大方。” “我教出来的徒弟岂能让旁人诟病?”看样子褚亦对自己师傅这个身份挺在心。 幼仪原本也觉得不妥,怎么能因为几句玩笑话就白白拿人家的银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可二皇子这话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有一分暧昧的情愫,若她再苦苦拒绝,反而会越发引人细细品味。还不如坐实了师傅和徒弟的名分,大大方方的领情,以后打马吊的时候再输给二皇子。 “这趟来得真是值,拜了师傅得了银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二皇子听见幼仪这话,心里竟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立即有些别扭起来。 外面进来个小太监,说是皇上传各位皇子、公主去中殿见驾。褚亦闻听赶忙走了,褚沥等人虽未被传召却也跟着去了。商雀见到了晚膳时候,便打消了带二人出去逛逛的想法。 虽说这里是皇家别院,可宫里跟出来的御厨忙活不过来,所以各个府都自备了厨子。商府尚武,这种精神在餐桌上也能看出分晓来。 盆装的猪肉炖酸菜粉条,一大盘子红嘟嘟的红烧肉,炸得金黄酥脆的一拃左右长的海生刀鱼,唯一的素菜是凉拌黄瓜,里面还放了海蜇头。 三个人四个菜说起来不过分,可这量真是够大,估计三个大老爷们也吃不完。商雀挺喜欢吃肉,她的筷头就没离开过肉,只夹了一口凉菜是海蜇头。上面带了两根黄瓜,还被她抖落下去了。 幼仪自从跟着老太太住,一直吃南方菜系。味道偏清淡,连装菜的盘子都很精致,而且菜量不大。看着面前这些菜,她没吃几口就觉得腻歪了。好在韦汝带了一小坛酱菜,配上上好的稻田米,幼仪又多吃了几口。 吃完饭稍做休息,商雀把自己的弓箭拿了出来。看着她毫不费力的就把大弓拉满,幼仪才知道她的肉真不是白吃的! 三个人正在说笑,外面有人进来传话,说是睿王妃请三位姑娘过去一趟。 这睿王妃是商雀的亲姑姑,是当今皇上的亲兄弟媳妇,听见她传召,韦汝不由得和幼仪对视了一眼。 来人说得很清楚,请的是三位姑娘。看来睿王妃是非常清楚幼仪和韦汝的身份,估计整个别院也没有谁不知道,只是说不说出来罢了。 既然王妃传召必须得去,三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赶忙过去了。别院中种着许多枫树,这季节正是烂漫漂亮的时候。金黄中参杂着深红或浅红,远看近瞧都是一幅画一般。别院的设计也非常别致,走曲径过花障,穿假山渡拱桥,三人绕过中殿到了东边的一处院落。 有婆子见了三人进来忙前面带路,一口一个表姑娘,看样子跟商雀很熟悉。 “王妃正在偏房等着,三位姑娘跟老奴来。”她引着三人进了偏房,外间正有个穿红戴绿的丫头在泡茶。 那丫头看见商雀赶快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见礼,随即笑着说道:“三位姑娘快里面请,方才王妃还让奴婢瞧呢。”说完扭身去揭帘子。 一股子暖香扑鼻而来,淡淡的茉莉花中带着淡淡的果香,闻着让人通体舒坦。幼仪歪头瞧了一 舒坦。幼仪歪头瞧了一眼,但见里间摆设很简单。对面是炕,上面放着一张小小的炕桌,挨着窗放着,阳光照进来洒在上面。东西两边放着大红猩猩毡的炕垫,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妇人坐在上面。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身上没有太多的首饰,眉眼间带着一股子英气。细瞧,这姑侄二人有三分相像。不过睿王妃比商雀的五官更硬朗些,身上多了些端庄威严。虽然穿着打扮看不出多高贵,但是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不得不屏息敛气。 幼仪瞧见她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滑过,落在韦汝身上停了片刻,其中带着探究和一丝玩味的味道。 “拜见王妃。”韦汝和幼仪齐声说道。 王妃竟下了炕,一手拉着幼仪,一手拉着韦汝,瞧了这个又瞧那个,“真是一对姐妹花,比我们家的假小子漂亮有气质。” “姑母,你夸奖旁人,干嘛非要寒碜自家闺女?”商雀撅着嘴巴,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睿王妃笑着瞪了她一眼,拉着二人坐在炕上,“学学人家,半点都不文静,怎么瞧都不像大家闺秀。一听说要打猎,一蹦三尺高,嚷着非要打只老虎回去。人家都是来凑凑热闹,你却比那些臭小子还兴奋!”接着又笑着询问二人年纪、喜好等等。 幼仪看出自己只是个配角,规规矩矩回答了之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桌子上点心上。看样子这位睿王妃也喜欢清淡的东西,盘子里的甜点大都清爽可口。幼仪本来就没怎么吃饱,瞬间来了胃口。 “雀儿最喜欢吃大鱼大肉,你们都是秀秀气气的小姑娘肯定不合胃口。这些点心都是御厨做的,口味清淡,喜欢什么只管自己拿来吃。”睿王妃的注意力在韦汝身上,却也没忽视掉幼仪的一举一动,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伶俐人。 听她的语气,是把幼仪当成小姑娘了。幼仪也乐得这样,省去了不少麻烦,不需要过多的去应酬。 她笑着点点头,毫不客气的拿了一块千层酥吃起来。 韦汝见状倒有些羡慕起她来,仗着自己小了几岁便可以装傻充愣。眼前这睿王妃可不是一般人物,言语间稍不注意就会被绕进去。韦汝还不知道睿王妃想要见自己的目的,越发谨言慎行起来。 “汪姑娘不用这般拘谨,我不过是听闻了你的一些事情比较好奇。我知道雀儿带你过来,这才想要见见。”睿王妃语气挺诚恳,“我们商家的姑娘都不拘小节,练武之人又没那么多弯弯绕。你别瞧我是王妃,这次见面跟旁人没什么关系,你只管像往常姐妹们在一起说话就成。” 听见她如此说,韦汝赶忙回道:“王妃不要多心,我只是怕言语上唐突失礼。虽然我打开门做生意,少不得接触很多人,可到底不是王妃这样的人物。况且我本没什么见识,那些市井俗事恐污了王妃的耳朵。” “王妃怎么了?都是爹生父母养的人,谁也没长八只眼睛。我最烦有些人总把身份挂在嘴边,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其实肚子里装的也是五谷杂粮,打嗝、放屁,上茅房也得脱裤子。” “噗嗤~”正在吃点心的幼仪忍不住喷了出来。在她看来商雀的言谈举止已经是有些出格,想不到这位睿王妃更是接地气。虽说她的话粗,可道理却不糙。每个人降生下来都是赤身**,其他全都是身外之物。而人们偏生注重这些东西,反倒把最纯粹的内在忽视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套话 堂堂一位王妃,竟然把打嗝、放屁,甚至是脱裤子拉屎挂在嘴边,比那些市井妇人还要俗气。不过大俗才能大雅,这些词从睿王妃嘴里说出来,让人生不出厌烦的感觉,只能觉得这位王妃与众不同骨子里带着豪爽和不羁。 听见王妃的话,韦汝说话也随意起来。只是她心底还是保留几分警惕,她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又经过不少风雨,怎么可能轻易就跟一位第一次见面的王妃交心? 眼前这位睿王妃可不是一般人物,说话虽然似乎不讲究,但细细体味却又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而且她善于试探和引导,若不是韦汝七巧玲珑,恐怕早就把祖宗八辈都说出来了。 幼仪一副贪嘴小丫头的样子,不理睬她们说什么,吃得眉开眼笑。其实她的耳朵一直在听着,听到睿王妃费了半天的劲只问到些鸡毛蒜皮无关轻重的小事,心里忍不住发笑。 “今个儿晚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明个儿就要进猎场。刀剑不长眼睛,养足精神才好。”睿王妃笑着让三个人早点回去睡觉,免得明天精神头不足。 看着三个人离去,睿王妃脸上的笑容敛去。看着她闭着眼睛轻轻按了一下眉尖,旁边的大宫女赶忙上前。宫女一边请按着王妃的太阳穴,一边轻声说道:“王妃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商女烦心?奴婢瞧她也没什么了不得,模样顶多算是清丽可人。外面传得那些事情恐怕是夸大其词,市井百姓就是这样,有梗就添叶!” “如果像你说得那样就好了。”这宫女显然很得王妃心,说话也比旁人要随意,王妃并没有斥责,“一个小小的商女就能得到当今圣上的关注,怎么可能就这么点本事?能来这里的人都是家世清白,恐怕连祖宗八辈都被查得清清楚楚。只有这位汪老板,竟然连我都搞不清楚她的底细,究竟是谁在背后替她掩盖?又为什么掩盖?掩盖的又是什么呢?” “王妃的意思是……”那宫女听到这里脸色一变,说了半截立即捂住嘴巴。 睿王妃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只要跟宫里面沾上边,就连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不能忽略。这么多年以来,王爷能在众皇子的皇位之争中屹立不倒,关键是能看清楚风向。那些朝堂之事我不明白,女人之间的交际王爷也不好插手,也插不上手。一会儿我就去皇后娘娘那边探探口风,看情况再定夺。” “王爷能有王妃真是福分。”宫女闻听笑着说道。 睿王妃却摇摇头,回道:“你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陪嫁丫头,如今是王府里面的管事姑姑,这样的话岂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况且我跟你说心里话,嫁进王府就是把商家跟王府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爷若是有个差池,不仅王府会有大难,而且肯定会累及到商家。这些人都是我的骨肉至亲,那场面连想都不敢想。 自从我嫁进王府,王爷一直对我敬重有加。不管那几个姬妾怎么背地里折腾,侧妃如何使劲手段妄想要压制我一头,王爷始终把打理内宅的大权交给我一个人。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商家的姑娘,最重要的是王爷看中我的能力。那几个妖精只会在勾引爷们上动脑筋,王爷心里明镜一般,我从未把她们放在眼里!” 别看睿王妃长相偏英气,心思却是大气中带着细腻。她换了件衣裳,带着宫女往中殿后面去了。 到了皇后的宫中,皇后正在看书喝茶。她看见王妃进来,放下手中的书笑着说道:“本宫正无聊想找人说话,想要打发人去请你过来,又怕你早早睡下只好作罢。” “王爷被皇上传召过去尚未回来,臣妾便想到娘娘一定还没有就寝,果然远远就瞧见屋子里有灯光。臣妾冒昧打扰,还请娘娘恕罪。” “这话就说远了。”皇后笑着吩咐人去泡壶新茶过来,“你知道本宫有认床的毛病,躺下也是睡不着。你能过来陪本宫说话正好,求之不得。” “不如把茶水换成**,让她们用文火慢慢熬,最好熬出奶皮子。” “好!就依你的意思。”皇后也怕茶水喝多了越发的睡不着,换成牛奶还好些。 她们妯娌感情一直不错,只是皇后是朱家嫡女,从小到大接受严格的正统儒家教育,举手投足都有一定的标准,而且绝对不会有半点差错;相反,睿王妃出身尚武的商家,打小跟男孩子一般教养,从会走路开始就舞刀弄枪。她们从性格到生长环境迥然不同,却因为嫁给了兄弟,这才成了妯娌。 皇家规矩一直很多,这些相对于皇后而言不算什么大事,可对于生性活泼多动的王妃来说却是头疼的事情。皇后明里暗里帮了王妃不少,随着嫁进王府年头越来越长,王妃的性子渐渐内敛,她心底对于皇后是感激的。 “本来臣妾想要招呼平南王妃一起过来,可是想着她肯定忙着跟儿子亲近,这才一个人过来了。”王妃坐在皇后下首。 “小姑子最不爱凑这种热闹,只是今年她儿子从漠北过来参加秋猎,她才跟着平南王一起来了。同样身为母亲,倒是能体会她的心情。若不是因为亦儿淘气,那孩子也不会被连累发落到漠北去。虽说小姑子嘴上、心里都不曾埋怨,可本宫却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漠北是苦寒之地,况且军中生活甚是辛苦,那孩子可吃了大苦头了。别说是小姑子,就连本宫都觉得心疼啊。” 二人说得 ” 二人说得自然是郝连玦的母妃,这次郝连玦代表漠北来参加秋猎,她思儿心切不顾身体虚弱跟了过来。 “娘娘不用自责,二皇子不也被皇上责罚了嘛。”王妃赶忙劝慰着,“当初皇上本无意重罚,是世子自己选择去漠北历练,还发誓没有建树不回都城。这一二年,娘娘没少在皇上跟前念叨。皇上早就有意把世子调回来,可世子自己不愿意。平南王也有意磨磨世子的棱角,想要让他自己服软。他们父子谁都不肯先退让,反倒让皇上做了恶人,更是不关娘娘的事。 不过臣妾听说世子在漠北混得不错,去年就做了先锋。若是这次秋猎他能博得头筹,恐怕还会被提拔。咱们皇室的子弟这么多,能这般吃苦的还真是少见。人们常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依着臣妾看,连珏虽然不再是世子,以后的成就肯定要比做世子要高!”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皇后闻听点点头。 “臣妾可娘娘说点轻松高兴的事。”王妃话锋一转,自然就讲到了幼仪身上,当然也少不了韦汝,“雀儿这丫头办事糊涂的紧,怎么能什么人都带过来?还打着商家丫头的名号,倘若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臣妾已经把雀儿训斥了一顿,明个儿一大早就让她把人送出去。” “你一向是急性子,肯定没容雀儿好好解释。这次可不是那孩子自作主张,而是走了母后的门路。再加上有亦儿在一旁帮衬,母后只能点头答应下。金家那孩子又是宛常在的亲妹子,母后乐得给这个恩典。而且她们得过皇上的封赏,自然是有这个资格。”皇后听罢笑着解释着。 宛常在如今可是太后跟前得宠的人,她性子柔和不多话,不生事,肚子里又有皇家的血脉。 “原来如此,到底是臣妾莽撞了。一会儿回去我便打发人走一趟,中间别有误会才好。”王妃笑吟吟的回着。 宫女把熬好的牛奶端上来,上面结了一层淡黄色的奶皮子,闻着就有一股子香气。王妃开了个话题却不往下说,细细品尝起牛奶来。 皇后喝了一口便放在桌子上,“本宫倒是想见见那两位姑娘,可突然传召又恐旁人议论。明天狩猎人多杂乱,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了。你见了她们,觉得如何?” 第58节 王妃闻听低垂的眼帘轻微的抖了一下,再抬起头,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笑意。 “金姑娘倒生的精致漂亮,再过一二年保准出落成都城数一数二的美人。那位汪姑娘却普通了些,不过生意人终究是八面玲珑嘴巴巧,看着让人挺舒服的。” “让人舒服?”皇后轻声重复了一遍。天下美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后宫,皇后更是每日都在美女之间生活。看多了,觉得美人这个称呼就是这么回事吧。再美的人看时间长了都会腻歪,听见“美人”二字竟没了感觉。反倒是王妃对韦汝的形容让皇后有了好奇,第一次见面就让人感觉到舒服,这份亲和力难得! “秋猎要持续半个月之久,若是她们福泽深厚自然有机会拜见娘娘。”王妃觑了一眼皇后的脸色接着说,“不过臣妾瞧着她们姐妹没什么特别,若是臣妾遇见那水贼,一个回合就会把人拿下!” “你就少打打杀杀的吧。沥儿一年比一年大,马上就要成亲,你就快要做婆婆了。等到儿媳妇进了门,你还是这般满嘴跑马车,儿媳妇心里要笑话的。” 一提及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王妃忍不住有些头疼。她最不喜欢那些罗里吧嗦的规矩,可偏生儿媳妇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正经大家闺秀。做人家婆婆,自然是做表率,往后又多了个约束她的人,岂不让她难受?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戒严区 睿王妃到皇后那边小坐说话,平南王妃也正跟儿子续母子之情。 “你以前最喜欢吃府里厨子做的糖醋鱼,我特意让厨子做了,你多吃几口!”王妃竟然亲自动手给儿子择鱼刺,就盼着儿子能多吃一口。 郝连玦见状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母妃也吃,不用特意照顾我。” “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特意做给你的。”平南王妃一边说一边接着给儿子夹菜,郝连玦跟前盘子里的菜堆得冒尖,“这菜心很嫩,炒的火候刚刚好。肉段也溜得滑嫩,排骨炖的软烂。你再尝尝这茄子,用老鸡汤煨过。这个季节少有鲜嫩的竹笋,你多吃几口……” 郝连玦看着母亲絮絮叨叨,不停地夹菜,不停地催促自己多吃,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他又把筷子拿起来,低头努力吃面前的饭菜。 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王妃脸上的笑意越发重了,“军营里能有什么好伙食?还是府中的菜做得顺口吧?” 好不容易把碟子里的菜吃下去,转眼间碟子又满了,郝连玦继续埋头苦吃。直到他把一桌子菜都吃得差不多,王妃这才算是放过他。 饭罢上茶,郝连玦让人沏浓浓的陈年普洱来。他都吃到嗓子眼了,不消消食恐怕今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平南王妃知道儿子不善言辞,也不喜欢说一些家常话,对于军营的事情更是不说。可她这么长时间才见到儿子,一肚子的话往外冒。郝连玦静静的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蹙下眉,王妃一个人说得热闹。 眼瞅着天黑下来,月亮渐渐升到半空。王妃知道儿子明天要参加狩猎,应该要早一点休息。好在这秋猎要进行半个多月,每天都能看见儿子,都能给儿子换着样做好吃的。一想到这个,王妃这心情才好了许多。 郝连玦离开王妃住的院子,信步往别院外面溜达。他的驻军就在离别院一里地的地方,他让常随把马骑回去,打算自己溜达回去。 刚刚走到拐弯处,就听见有人轻语。他顺着声音寻过去,却见一个身影立在假山上。 “姑娘,这里地势很高,眼下天又晚了,还是回房间休息吧。”听这语气似乎是别院里的小宫女。 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假山上面吹风,郝连玦可没兴趣好奇,他并不细瞧打算从旁边绕过去。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 “是啊,这大晚上的看什么月亮?韦汝姐姐有些头疼已经睡下,我们也赶紧回去吧。这里这么高,要是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怕什么,有我在保管没事!难得出来透透风,都城人多高楼多,感觉连夜空都不及这里的漂亮。你快看,那月亮又大又圆,里面好像真的有嫦娥在跳舞呢。或许嫦娥奔月的传说是真的,她一个人孤独寂寞的待在上面,想必一定会十分的后悔吧。” 这两个声音听着都有几分熟悉,尤其是前者。郝连玦脚下一滞,站在假山附近不走了。 “如果传说是真的,嫦娥奔月没有上万年也有上千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斗转星移万物变化甚至天翻地覆,一切皆是浮云,一切皆是尘埃,当初的执着都变成了微不足道。还有什么想不开看不透的?” “你又没试过怎么会知道?” 此言一出瞬间沉寂下来,片刻,只听见一声惊呼,紧接着又有人失声尖叫起来。郝连玦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瞥见一个黑影从假山上掉下来,飞身过去一下子接住。 他刚落地,就见另外一条黑影也落在旁边。 “吓死我了,幼仪妹妹没事吧?”商雀满脸惊慌失措,正紧张的询问着。 原来正是她们姐妹二人坐在假山上面赏月说话,一时之间幼仪有感而发,一失神竟忘记自己是坐在高处,一脚踩空跌落下来。事发突然,商雀想要出手相救却来不及了。 幸好郝连玦就站在下面,不然幼仪从假山上面摔下来不死也会折胳膊断腿。商雀吓得比幼仪还厉害,一张小脸煞白。她紧张的询问着,细细的检查幼仪全身上下。 幼仪被郝连玦抱在怀里,商雀又在旁边拎拎胳膊,抬抬腿,让她感觉浑身不舒坦。 “能不能让我先下来?”幼仪浑身不自在,红着脸轻声说着。 “对对,先下来。活动一下手脚,看看有没有妨碍。”商雀闻听赶忙说着,郝连玦这才把幼仪放下来。 看着她站着不动,商雀又催促起来,“快走几步瞧瞧啊!”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幼仪只好依言走了两步,这两步走得真是浑身难受,尴尬极了! “你哪里疼吗?”看见她腿脚没毛病,商雀又接着询问起来。 “我没事。”她瞥了一眼郝连玦,咬了一下嘴唇回着,“又没掉在地上,能有什么事情。” “哦,对了,多亏遇见你。”听语气商雀似乎跟郝连玦很熟悉。 转念想一下就能明白,她们都是皇亲国戚,想必打小就熟识。况且商雀性子像男孩子,从来不考虑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经常跟一群公子哥打成一片。 郝连玦对商雀的态度却冷淡的多,他看着幼仪淡淡的说道:“赶快回去吧,这里人多眼杂,被瞧见了难免生出闲话来。” 商雀听见这话突然开了窍,上下扫了一眼幼仪,随后把视线停在她的胸口上。 “她才多大 “她才多大点的孩子?谁能说出什么来?你去了漠北一趟,人反倒古板了许多。本来就长了一张扑克脸,小心变成老古董!” “回去吧。”郝连玦丢下一句扭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商雀忍不住吐舌头,拉着幼仪说道:“好好的世子身份说没就没了,性格变得古怪也不奇怪。说到性格,我们这些个人打小就都认识,少不得有些来往。我又是个爽利性子,看不得那些拿腔作势的大小姐做派,所以反倒跟二皇子他们交好。这个郝连玦年纪不是最大,可说话办事最是稳当。长辈们都这样夸赞,在我看来却是有些木讷无趣。本来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非要跟个老古董一般,想想都觉得无聊。再加上他三番两次娶妻不成,外面传什么的都有,谁家好好的姑娘家愿意送进去被克?” 她性子直爽对幼仪又是掏心掏肺,说话倒是不拐弯抹角。幼仪并无心隐瞒自己于郝连玦相识的事情,不过商雀没有问及,而且他们统共没说过多少话,算不得有多熟悉。况且方才郝连玦对她并无多少热情,她犯不上硬贴上去装熟识,好像非要高攀。 一场虚惊,幼仪回了房间还有些惊魂未定。她简单洗漱躺下,可觉得浑身不自在,迷迷糊糊听见门口有动静。她本来就是以商府丫头的来参加狩猎,能有自己的房间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能有丫头侍候。听见动静,她只能自己起身出去瞧。 这大晚上,四下里都漆黑一片,虽然韦汝就在隔壁,幼仪却不想惊动她。幼仪最不怕的就是黑,而且更不怕鬼神之类。她可是做了足足五十年的鬼,更是品尝够了黑夜的滋味。 她披着衣裳下了床,先在门口听了一阵,没听见什么动静,这才轻推开门。外面的月亮挺亮。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她正要关门却见一个小巧的瓶子放在地上。 什么东西?她弯腰捡起来,看见瓶子上面贴了一个标签,写着“安神丸”三个字。她的眉头一挑,又朝着四周张望了一阵。别说人影,就连鬼影都没一个。管它是谁送来的,反正不会是毒药,谁也犯不着用这样的笨办法下毒。而且谁会跟她过不去,以至于到了要命的地步? 幼仪胆大,关上门倒水喝了一丸下去。再躺回去,竟很快入睡,第二天早上被商雀给吵醒。 “你感觉怎么样?不然把随行的御医请过来,就说是我不舒坦。你往我的床上一躺,前面再挡上屏风,谁能看出是谁来?”她这一晚上可是没睡踏实,生怕幼仪被吓出什么毛病来。 幼仪身子娇弱,不似她打小练武长大,冷不防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肯定吓到了。昨晚上她打算过来陪幼仪同住,到了门口看见里面没有亮灯,又听了听没什么动静,这才回房去了。可事情是由她而起,她心里到底惦记,一大早就拉了韦汝过来瞧。 韦汝听见昨晚上的事情也唬了一跳,合该着是有惊无险,谁曾想郝连玦竟从假山下面经过呢。前后想一想,这郝连玦跟幼仪倒是有些缘分,三番两次于危难之中出现。 她正在心里合计,就见商雀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又急匆匆回来,手里拿着个小瓶子。 “这是我从王大人那里要来的安神丸,今晚上睡觉的时候服下一丸,保你睡得安稳。”她把瓶子放在桌子上,“王大人那里也不多,还要留几颗以备不时之需,若是重新熬制最少也要七八天。你先吃着,不够我再想办法,不知道郝连玦要一瓶子做什么用了?” 幼仪听见这话眼神一闪,片刻方缓过神来,“我也没怎么样,吃这玩意儿做什么?你赶紧打发人给王大人送回去,免得谁用耽搁了。” “你没事那是最好不过,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了!既然已经要了来就留下,不然我没办法自圆其说。”商雀扯谎说自己认床睡不安稳,此刻送回去真是没法说。 幼仪闻听便让她留下备用,三个人随后用早饭。她们刚刚吃完,外面进来个小丫头笑呵呵的回禀,说是商大少爷来了,拜见完皇上就过来。 商雀闻听忍不住高兴,她常年住在都城祖父家里,她的兄长跟随父亲镇守边关常年不回来,她们兄妹聚少离多。 不一会儿,商大少爷果然来了。商雀听见丫头回禀,急忙跑出去相迎。幼仪隔着窗户看见商雀拽着个高大男子,正叽叽喳喳的说话。那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轮廓跟商雀有几分相似,眉眼间带着几分正气。他身材挺高大,身上穿着盔甲,腰间带着佩刀,满脸的风尘仆仆应该是连夜赶过来的。 听说这位商大少爷是副将军,以后妥妥的镇南将军接班人。他的家眷都在边关,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看样子他们兄妹感情挺好,商副将军看着妹妹满脸的宠溺,不知道听见妹妹说什么觉得有意思仰头大笑起来。这场景让幼仪生出几分羡慕来,她家中虽然姐妹兄弟不少,可说到骨肉亲情却实在是淡薄。 商副将军没功夫多跟妹妹说话,他马上就要带兵进入狩猎区。 “幺妹你等着,为兄给你猎只火狐狸做大氅。” “哥哥猎得狐狸还是留给嫂子吧。我要亲自去猎,还要猎一只小狼崽给侄儿玩儿。上次我就答应了他,做姑姑的可不能食言!”商雀跃跃欲试的说着。 商家子弟都练武,可商雀到底是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商副将军派 商副将军派了一支小队保护她的安全。这下倒让幼仪安心多了,不然以商雀好冲动喜欢冒险的性子,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外面有号角声响起来,这是在召集人马。商副将军急忙离去,幼仪三人也武装起来。 她们都穿着骑装,胸前带着特制的轻巧精致的护甲,跨上马别有一番飒爽英姿。特别是韦汝,竟比着女装时多了几分神采飞扬,越发气质出尘起来。 商家老爷子在皇帝跟前伴驾,表少爷跟在二皇子身边,商副将军要带着队伍跟其他方面的队伍对垒。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商雀带着商家一众人马,再有一队训练有素的军队前面开道,真是威风八面。 其实猎场里面也没什么危险,只要别进到里面的戒严区。外围最适合女眷们,玩玩乐乐,猎些无害的小动物。里面的戒严区却是危险重重,不仅有各种野生凶猛的动物,还有群居的野猪和野狼,若是进了大山深处连大黑熊都能遇见。那些赶来参加对垒的队伍就直接到戒严区去,他们每队带二百人马,要在里面驻扎下来,十天之后方可出来。哪队人马猎得猎物最多,人马折损最少就获胜。 在戒严区里面没有任何约束,弱肉强食是基本法则。允许每队人马之间厮杀混战,死在里面的人就是白死! 一方面要注意群居野兽的攻击,另一方面要防备其他队伍的袭击,最主要的是要猎到足够的猎物,这对于每支队伍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猎区覆盖上千里的无人区,虽然秋猎年年进行,可意外却总是发生。谁都无法预料将来的这十天会在里面遇见什么,甚至连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敢下定论。在深山里,在密林深处,潜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听说有一年秋猎特别残酷,第十天的时候只有两队人马从里面出来,还只剩下十几个人。其中有一支队伍被狼群袭击,竟然全军覆灭。不过那两队人马的统帅如今都是一方诸侯,跟着出来的十几个人也都成了国之栋梁。 所以,众人都知道秋猎对于各方来参加对垒的人马来说是生死挑战,可仍旧有不少人趋之若鹜。眼下四海升平,武者想要脱颖而出,想要有所建树,能走的途径并不多。 外围和戒严区中间有密密的铁丝网隔开,还有守卫日夜巡逻,防止有野兽过界。所以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外围,应该是一次不错的秋游。 东南西北各路人马相继进了戒严区,外围都是各大世家的女眷、公子,还有陪在皇上身边的文武大臣等人。戒严区里面如何厮杀、争斗不提,单说外面众人的轻松惬意。 幼仪原本以为会见到皇上、皇后等人,可真正到了猎场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猎场大的没边不说,皇上身边有层层护卫,若是没有传召想要靠近都费劲。见不到也好,免得行动有差池惹来杀身之祸!她们在林子里悠闲的转悠,偶尔瞧见奔跑逃窜的野兔便放上一箭。 韦汝会些箭法却远远不及商雀的水平,幼仪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商雀教了她半晌如何拉弓、瞄准、射击,她只觉得脖子、胳膊、眼睛都酸痛。 她费了半天的劲什么都没猎到,看见天空中有大雁飞过,随手就射了一箭。原本她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有只大雁竟应身落地,她不由得惊喜万分。 幼仪等人赶忙骑马过去,可还不等她猫腰去捡便听见一声棒喝。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受伤 幼仪破天荒第一次摸弓箭,自然是百发百不中。她看着商雀和韦汝两个人多少都有收获,自己却要空手而归,当然是有些失落。没想到随手朝着空中飞过的大雁放了一箭,竟有一只雁掉了下来。 她见了十分高兴,驱马过去想要捡猎物,没想到从斜插里冲出来一群人,为首有个人朝着幼仪呵斥起来,“什么人,也敢抢郡主打下来的猎物?”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幼仪跟眼前这位郡主有过碰面,而且还有些不愉快。眼下显然又是一场不怎么愉快的碰面。 幼仪有意避让,在马上朝着郡主施了一礼,回道:“既然这只大雁是郡主的猎物,容我先告退了。” 对面的郡主抬着高傲的头,用鼻子孔朝着幼仪出气,一副高不可攀的骄傲模样。听见她的话,郡主的眉头微微一蹙,显然是有些不高兴。旁边呵斥过幼仪的人见状忙又指着她厉声说道:“什么人,郡主面前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我当是谁在这里耀武扬威充千金小姐,原来是表妹跟前的丫头!”商雀从后面赶上来,扫了一眼说话的小丫头。那丫头应该是领教过商雀的厉害,吓得一缩头,怯怯的喊了声“表姑娘好”。 这商雀与小郡主本是表亲,可说到底又没什么血缘关系。小郡主的生母是个上不去台面的庶妃,只是她很得王爷、王妃的宠爱,小小年纪又得了皇上赐的封号,所以出来进去派头十足。 不过商雀却看不上她的做派,两个人打小就不对头,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只要一见面就免不了在嘴巴上争个上峰。方才商雀见她身边的丫头也敢训斥幼仪,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见自己的丫头被当众呵斥,郡主觉得脸上无光,冷哼了一声说道:“我这个丫头蠢笨的很,连说话都说不好。倒是表姐有运气,得了两个看起来不算蠢的丫头!” 郡主怎么可能不认识幼仪?况且幼仪和韦汝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众人不过是都假装不知道罢了,又瞒得过谁的眼睛了?眼下郡主故意这样说,想要羞辱幼仪二人,商雀闻听眼睛倒竖。人是她带进来的,当着她的面被欺负,她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 幼仪却朝着她使眼色,不想因为自己引起一场纷争。这里人多眼杂,而且又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真要是争执起来不管谁占了上风,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处。尤其是自己跟韦汝是隐瞒身份才进来,若是真捅破了窗户纸,商雀必然会被连累。 商雀虽然性子耿直却并不是缺心眼,她明白幼仪的用意,少不得暂时忍下这口气。 第59节 “我的运气一直比表妹好,表妹似乎没猎到什么东西。要不要我送给表妹几只兔子,免得你们这么大一群人拎着一只大雁回去!虽然晚上聚会用的食材不分谁猎到的,可厨房那边有记录,太少脸上也过不去。”商雀不跟郡主争论大雁和丫头的事情,却也不想被她占了上风,因此专门拣她不愿意听的话说。 这郡主虽然备受宠爱,可毕竟是庶出,虽然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上面诟病,她自个儿心里有疙瘩。尤其是这二年,她渐渐懂了人事,越发体会到嫡庶的区别,心底的忧患越发重了。她明白,自己的受宠不过是因为自己乖巧、听话,会顺情说讨巧的话。最重要的是皇室缺少公主,她这个郡主能代表皇室联姻。她知道大禹一直有跟异族通婚的习俗,公主出嫁到塞外并不是稀罕事。 先皇时候一共有三位公主,前后嫁到楼兰、吐蕃去,她们的命都不长,死了连尸体都没能运回都城来。她不想步她们的后尘,可有些事她做不得主!她时常在想,如果自己是王妃亲生,或许和亲的机会就会少很多。 她时刻暗暗警告自己,一定要争取让皇上、王爷真心实意的打心眼里喜欢自己。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务必的谨慎,哪怕是撒娇,表现出小姑娘恃宠而骄的蛮横,都要拿捏分寸!要显得天真无邪,又不能太过分让人心生厌烦。只有老天爷知道她有多累,活得多不自在。 可偏生有一种人,她什么都不用去费心经营,便会拥有旁人想要费尽心力得到的一切!商雀就是其中的代表,还时常在郡主眼前晃悠。让郡主心里膈应说不出来,骨子里都难受。 虽然商雀性子像男孩子,经常做出出格的举动,甚至跟男人打架,但是将军、将军夫人,包括老将军还是无条件的宠着她。前一阵子皇后娘娘放出口风相中了商雀做太子侧妃,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成。具体的内情外人不得而知,可关于商雀择婿的标准却流传出来。 听说商老太爷亲自下令,宝贝孙女的夫婿要她自己相中才成!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姑娘家的婚事更是半点不能自主。甚至不少姑娘进了洞房还不知道自己夫婿是长是圆,婚后过得不如意是十之**,更别说是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了。 郡主心里羡慕嫉妒商雀,竟然渐渐到了恨得直咬牙的程度,巴不得看见她倒霉。眼下听见她的话,郡主脑子里思绪万千,想到自己庶出的身份,想到将来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方,想到自己表面风光实际的苦楚,一时之间全部化成对商雀的嫉恨。 “表姐能一直有好运气是老天爷眷顾,可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是要低调谨慎些的好。”郡主脸上带着笑意,不 郡主脸上带着笑意,不听她绵里藏针的话光看表情,迥然一副天真烂漫爱撒娇的小姑娘模样,“我时常听皇表兄她们夸赞表姐射箭了得,今日正好借狩猎比试一番,如何?” 语气中带着询问和好玩,可眼中却满满都是挑衅、不屑。商雀正愁没办法出这口恶气,自然是一口便答应下。 “这里经常会有大雁群经过,咱们就比试射大雁,看在相同的时间内谁射中的大雁只数多。”郡主提议,让众人做裁判。 这功夫有几家的贵女远远的过来,听见她们要比赛,都饶有兴致的停下观战。 幼仪见识过了商雀的技艺,自然是不担心。不过她心中却生出一丝奇怪,郡主看起来娇生惯养的模样,非要去比人家的长处,这其中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她正在疑惑,就见远处天空中飞过来一行大雁。商雀和郡主立即拉弓搭箭,只听见耳边传来“嗖嗖”的动静,有大雁应声落下来。分不清是谁射中,只能等一会儿查看箭柄才能知晓。 雁群过去,一只落单的大雁飞过来。郡主瞥了商雀一眼随即瞄准,商雀自然不示弱。就在两个人都要放箭的时候,郡主骑得那匹马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惊厥了。马儿一边嘶鸣一边抬起前蹄,端坐在马上的郡主身子趔趄着掉下来,手中的箭也射了出去。 众人忍不住惊呼起来,郡主坠落马下,眼瞅着马蹄落下,她灵活的一个打滚躲闪开。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眨眼间,看得众人出了一身冷汗。 看见郡主无恙,受惊的马狂奔而去,众人才松一口气,又听见有人惊叫起来。众人寻声看过去,却见韦汝倒在地上,胳膊上中了一箭。 “快来人,快去找御医!”商雀大喊着,幼仪也慌忙下马过去。 韦汝神智倒还清醒,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胳膊中箭的地方有鲜红的血汩汩的淌出来,瞬间便染红了一大片,看得人心惊肉跳。 “应该是皮外伤,不要惊动太多人!”韦汝还能说话,思维并未混乱。 商雀倒有些惊慌失措,说话都带着些许的哭腔,“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若是有个……”这话听起来不太吉利,她说了一半就停住,又赶忙吩咐身边的丫头去请御医过来。 原来,郡主坠马之前搭在弦上的箭射了出来,竟然直冲着商雀去了。商雀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空中飞过来的大雁上,丝毫没有防备,等她反应过来想要躲开已经晚了。在她身边的韦汝驱马过去,想用马鞭挡一下,没想到竟挨了一箭。 看样子并无性命之忧,就怕伤到筋骨落下什么后遗症。这边去传御医,那边又有人晕倒在地。原来是内阁陈老家的姑娘,一直养在深闺没见过血腥,冷不丁看见有人坠马中箭出了一大滩的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接连有三位姑娘受伤,这事相瞒都瞒不住,早就有人飞马去禀告皇上。几位御医都赶了过来,分别给三个人诊治。郡主身上有些淤青,虚惊一场并无大碍;那位晕倒的姑娘忽悠悠醒过来,服了安神丸也没什么事,只有韦汝受伤严重。 好在没伤到筋骨,只是伤口挺深,拔箭的时候又出了不少血。韦汝够有挺劲,嘴里咬着湿毛巾,箭拔出来的那一瞬间硬是连吭都没吭一声,连御医都说她坚强。幼仪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疼,对她越发的佩服起来。 御医把伤口包扎好,开了止血消炎的药物,又嘱咐韦汝伤口不能沾水。商雀心中感激,亲自在床前奉药奉茶,弄得韦汝不好意思。 “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有小翠在这里照应就够了。”小翠是商府的丫头,被商雀指派过来帮把手,“你们都金贵惯了,一向是有人侍候,哪里侍候过谁?在我跟前晃,不仅帮不上忙反而添乱。走吧,偶尔过来坐坐陪我说说话就成。” 这话倒是不假,商雀什么都想要亲自动手,可她什么都做不好,小翠给她善后倒费二遍事。 商雀自然不想走,这功夫郡主打发身边的大丫头过来,带了不少补品和礼物。那丫头说郡主被吓了一跳心神不安,等过几日便亲自过来赔礼道歉。 当时的场面众人都看的清楚,只能说是误伤怪不得郡主。眼下人家打发人来又有送补品,又是说要过来道歉,韦汝还能说什么呢?商雀却翻白了一下眼睛,说道:“我那个表妹射大雁没什么准头,射人倒是挺准!好在有韦汝姐姐帮我挡灾,不然我这条命不交代也成了残废!” 她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那箭奔着她的面门去了。即便侥幸躲闪开致命的地方,也会在脸上留下去不掉的伤痕。好好的姑娘家被毁了容,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郡主好歹毒的心思!若说郡主纯属无心,商雀不禁有些怀疑,好好的马怎么会突然受惊?况且她的箭术在都城闺秀中是出了名的精湛,既然郡主想要占上风,又怎么会提出跟自己比箭术?细想起来,疑点重重。 只是没有证据,她若提出质疑只会显得自己小心眼没肚量。郡主本人也从马上坠落下来,好悬没被马蹄踏伤。可惜当时场面有些混乱,那匹受惊的马跑掉了。现在再想要从中发现什么,想来是不容易了。 韦汝倒是没说什么额外的话,只让丫头传话回去,说自己并无大碍,郡主的心意领了道歉就不必了之类的客套话。韦汝打开门做生意,跟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最善于交际应酬说些场面 酬说些场面话。至于她心里终究是如何想的,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幼仪知道她们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还打扰病人休息,就拉着商雀离开了。晚饭时候,丫头把饭菜端到韦汝房里,幼仪心底到底是惦记着她,匆匆吃了两口便过来。 可不等幼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幼仪不由得一怔,停下了脚步。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难不成是二皇子他们过来探望?不会啊,他们早就来过了啊。 “金姑娘好!”小翠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挡在她面前一边行礼一边说着,“汪姑娘正睡着,要不您一会儿再过来?” 幼仪见她如此举动越发狐疑,想了一下扭身离去。不一会儿,她把商雀带了过来。小翠见了不敢再阻拦,只说进去瞧瞧通禀一下。商雀不知道前情,笑着说道:“这丫头是个死心眼,被我派到韦汝姐姐身边,心里便只有姐姐一个人。我来了也要通传,我这个主子反倒靠了后。” 听闻这话幼仪笑而不语,看见小翠从屋子里出来特意多留意了她几眼。挺普通的丫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小翠说韦汝醒着,请她们进去,二人这才进了房间。商雀心粗,坐在床前只询问韦汝伤口的情况。倒是幼仪满屋子打量起来,竟发觉桌子上的托盘中放着的菜不对劲,似乎不是她们晚上吃的那几样。四个小菜,已经被动过,旁边还放着两副碗筷。 野山菇、鲜嫩的竹笋、水灵灵的菜心,还有一碗鸡汤。虽然已经冷掉,却还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勾得人食欲大动。都是开胃清淡的食材,便于消化和伤口的愈合。 “快点坐过来说说话。”商雀朝着幼仪招手,她听见了忙走过去。 幼仪是个聪明姑娘,原本她担心小翠对韦汝心存不轨,这才扯了商雀过来想要进来一探究竟。如今看来,却是韦汝有事瞒着众人。这小翠自然不会背叛自己的主子,恐怕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大人物,所以小翠才不敢透露半点口风,连商雀都瞒在鼓里。又或者,小翠便是那人在商府的眼线! 想到这里幼仪不由得心下一沉,抬起头正迎上韦汝的眼睛。 她跟韦汝认识不短了,两个人又是一见如故心有灵犀。幼仪瞧明白了韦汝眼中的意思,那是告诉自己她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有些事不好说出来,等时机成熟会告诉自己的。 谁能没有秘密?只要她没有危险就好,幼仪微微点点头。 商雀自然是没留意到二人眼神的交流,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姐姐受伤也没关系,晚上的晚宴很热闹,即便是不吃什么看看也是好的。” 晚上会有个宴会,就在露天地举行。到时候会有不少贵女弹琴吟唱表演节目,御厨们现场料理白日里众人打回来的猎物,众人喝酒聊天唱歌跳舞,最是热闹尽兴。 商雀早就念叨过了,这样的晚宴最合她的胃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想想都觉得痛快!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们好好玩玩,以后还有机会。”韦汝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伤口红肿正是疼得时候,她可没有心情去凑热闹。她打算吃丸安神的药睡一觉,睡着就不知道疼了。 “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跟郡主比试,姐姐也不会招来这无妄之灾。”商雀闻听自责的说着,“看见姐姐受苦,我心里真不知滋味。” “怪不得你,是我该有此一劫。你本来是个爽利人,怎么这会子叽叽歪歪起来?”韦汝打趣着。 商雀听见这话才不再言语,拍着胸脯说道:“我欠姐姐一个大人情,以后有事尽管找我。上刀山下火海,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让商家大小姐欠我的人情,看样子这一箭挨得值!”韦汝爽利的笑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二爷 今夜月光如水一丝风都没有,空地上升起几堆篝火,四下里挂着无数灯笼,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正中央放着龙椅,旁边是一溜靠摆椅子,上面遮着金黄的幔帐。 幼仪想要陪着韦汝说说话,却被韦汝撵了出来。她只好过来凑热闹,等她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正中央的皇上和皇后等人还没有到,人们三三两两的说这话,还有的已经落座一边高谈阔论一边饮酒。 她四下里寻找商雀,听见附近有两位贵妇正在轻声说话,说是轻声却似乎不太避讳旁人。幼仪本没打算偷听,却也听得一清二楚。 “今儿晚上怎么不见睿王妃带着小郡主呢?难不成是她从马上跌下来摔坏了?不是说只是有些受惊,不幸中的万幸吗?”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郡主已经连夜被送回都城去了。”另外一个看起来薄嘴唇,吊梢眉,略带刻薄相的贵妇回着。 “怎么?小郡主受惊严重,这里的御医都诊治不了?怎么匆匆赶回都城?” 她假意瞧瞧旁边,似乎觉得有些话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说。常言都说隔墙有耳,何况这里连墙都没有,不过脸上却明显流露出非常想要说的意思。 果然,旁边的人略微表现出好奇和纳闷,她便迫不及待的说起来,甚至连音调都没有压低。 “说是这样说,其实是上头动怒了!”她说的上头不言而喻,“小郡主把商家大小姐身边的丫头误伤,听说伤的还挺重,流了不少血伤了筋骨。那一箭本来是奔着商家大小姐去的,若是射中了不死也会毁容,到时候商家大小姐这辈子就完了!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商家老太爷又偏疼这个孙女,能就这样轻飘飘过去?睿王妃被商老爷子骂惨了,这就是父女,不然不知道要怎么了结呢。” “皇上、皇后一直对小郡主很宠爱,白日里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误会,商老爷子再护犊子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结果啊。” “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肯定有内情!不过小郡主再受宠不过是王府的庶女,论身份比照商家大小姐差了一层。况且商家老爷子德高望重,商将军又是不可多得的肱骨之臣,倘若商老爷子死活不肯轻易了事,就是皇上也要让着几分。只是那头是睿亲王,到底是皇上的亲兄弟,皇上怎么都要留几分情面。不好说是皇上动怒把小郡主送回都城,只能说是回去休养罢了。” “不管怎么说,不是没有伤到商家大小姐吗?一个丫头罢了,商家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你真以为商家大小姐身边的丫头是普普通通的奴婢?”贵妇撇撇嘴说着,“不是我说你,平日里多跟她们多交际交际,免得消息闭塞。那两个丫头的来历可不简单,表面说是商家丫鬟,实则身份不低。受伤的那个是锦绣坊的老板,另外一个是金家姑娘,就是近来颇得皇上和太后宠爱的宛常在的表妹。这两个人不是还得过皇上的封赏吗?岂能是一般人物?” 八卦听得差不多,幼仪也发现了商雀的身影,便过去找她。 商雀正围着烤炉打转,上面烤着的野兔正冒着油,光闻着香气就让人觉得馋得慌了。旁边的烤炉上面放着串成串的鹿肉,下面放着几根红薯。再看旁边,一溜的烤炉,上面的食材五花八门,甚至还有整只的野猪。十几个太监合伙转动着插在野猪身上的钢叉,每转动一次都要喊“一、二、三”,场面甚是壮观。 各种肉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其中还夹杂着红薯、花生、鱼虾、毛豆等各种食材的香气。商雀一边转悠一边流口水,看见幼仪朝着她招手,笑着说道:“等这些烤熟了马上打发人给韦汝姐姐送过去,热乎着吃才更有香味。” “你就别忙活了,韦汝姐姐喜欢吃清淡的东西。况且她身上有伤,不能吃的过于油腻。我瞧着烤红薯、毛豆不错,给她送过去挺好。”幼仪忙笑着回道。 “真可惜,韦汝姐姐不能亲自过来。”商雀闻听满脸的落寞和自责,“本来我是想带着你们过来玩玩,没想到竟然让韦汝姐姐遭此横祸。” “幸好没什么大碍,你就不必总是自责了。若是韦汝姐姐听见,又要说你啰嗦不干脆。”幼仪把她拽到旁边,压低声音说着,“况且我听说小郡主被皇上送回都城去了,咱们还是不要再提及此事,免得落人口实。” “怎么又扯到皇上身上?分明是王爷训斥了郡主一顿,打发人给送回王府了。姑母在一旁讲情,见王爷似乎动了真气也不敢多言,只好让稳妥的人跟着回去。”听她的语气,似乎王妃比王爷还要宠爱小郡主,而且有真心在里面。 商雀看出幼仪的疑惑,接着说道:“本来我姑母只生养了三位表哥,一直想要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却因为生三哥伤了身子不能再怀。因为月子里没怎么调理好,所以身子骨一直不算太好。后来,姑母生了一场大病,宫里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听说连那东西都预备下了。众人都帮着想办法找大夫,正巧府中有个门客会易经八卦。他按照姑母的八字推算了一下,说是得贵女方能增福增寿,而且以后也会安康喜乐。这话说出来不出三日,竟传出庶妃怀孕的消息,偏巧御医诊脉说是女孩。姑母闻听精神大好,病渐渐好了,连坐月子时的病根也去了十之**。 小郡主落生就不似其他孩子,白白胖胖,哭起来手舞足 白胖胖,哭起来手舞足蹈很健壮的模样。姑母一看就喜欢上了,一直放在膝下抚养。她们母女的感情很深厚,我那三位表兄竟靠了后。小郡主也确实有遭人疼的地方,长得漂亮嘴巴甜,又惯会撒娇。之后,姑母又找人算命,说她们母女的八字特别合。小郡主就是姑母命中的贵人,命里有她帮扶,这辈子就会逢凶化吉万事顺利。你说,姑母怎么可能不偏疼小郡主?” 听见她话里带着一股子酸意,幼仪笑着回道:“说到漂亮,我觉得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至于性格,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喜欢娇滴滴撒娇的姑娘,有人就喜欢直爽大方的姑娘。你倒不必一味的羡慕旁人,旁人指不定怎么嫉妒你呢。” “那倒是。”商雀的性格更像小孩子,在幼仪面前越发的不掩饰。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见众人纷纷见礼,寻声看过去原来是太子带着太子妃来了。太子是储君,文武大臣见了要行半礼。太子倒是谦和的很,对在场这些忠臣和家眷分外的恭敬。太子妃面带温和的微笑,看见人群中有相熟的人便颌首示意。她的笑恰到好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四颗洁白的牙齿。她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子贵气和大方,虽然容貌算不得最出色,却极衬太子妃这个头衔。 幼仪没见过太子妃,不过却听家中姐妹提及过。这位太子妃本姓温,是温国公的长女。论长相,论才华,她似乎都不是最出众,可太子妃的名号偏偏落到她头上,可见此人有过于常人之处。 太子妃远远的瞧见商雀,投过来一个笑,比方才多了几分亲切。她的目光扫到幼旁边的幼仪,也友好的笑着,不过笑中却多了一分玩味和审视的味道。虽然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又隐藏极深,却逃不过幼仪的眼睛。看样子,这位太子妃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也许还知道些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 众人看见太子夫妻出来,知道皇上等人也快来了,纷纷落座坐好。商家的坐席很靠前,对面就是众皇子。二皇子褚亦朝着幼仪二人举起酒杯,爽快的喝了一杯。商雀不甘示弱也一口气喝了一杯,幼仪只抿了一小口。 她只感觉微辣中带着甘甜香醇,入喉并未有半点灼热,而是热乎乎很舒服。应该是宫中御用极品,到底是不一般。 “这酒喝起来没什么劲,可后劲却强,你别喝多了到时候折腾难受。”商雀最知道这种酒的厉害,善意的提醒幼仪。 幼仪闻听点点头,招呼身边的宫女送一杯温热的牛奶过来。牛奶可是好东西,常喝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滋养皮肤,尤其是晚上喝更有助于睡眠。幼仪还在一本书上看过,牛奶兑着木瓜汁饮用,既美容又丰胸,其他地方还不长肉。她打算来了初葵再试,女孩子家终归是希望自己漂亮身材好。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一声尖细的动静响起来。 众人立即起身,幼仪瞥见一抹明黄,见旁边的商雀跪下赶忙跟着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吉祥!” “平身!赐座!”声音淳厚中带着一丝磁性。 幼仪闻听身子一滞,旁边的商雀伸手把她拽起来,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怎么?平日里挺厉害的丫头,光听见皇上的声音就吓傻了?” 她抬眼瞧过去,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忍不住猛地一惊。皇上的眼睛朝着这边看过来,不过没有做任何的停留,似乎只是习惯性的扫视了一下罢了。 当今圣上排行第二,本是贵妃娘娘所生。只因太子趁着先皇病重意图谋反,二皇子带兵护驾将其斩首。先皇得知自己一向器重的太子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竟然被气得一命呜呼,二皇子理所当然成了皇上。 难怪他自称二爷,原来如此! 幼仪不敢盯着皇上直勾勾的瞧,垂下头暗暗思忖。白日里,她在韦汝房间外面听见的声音便是皇上,难怪她觉得非常熟悉,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了。原来韦汝已经知道二爷的真实身份,只是不好讲出来罢了。 想到这些,幼仪的心里莫名的不安起来。她比谁都清楚韦汝跟皇上之间的事情,尤其是皇上对韦汝明显是有好感,接连被冷淡之后越发的锲而不舍。韦汝那里经常会有稀奇玩意儿,十有**是皇上淘换来讨韦汝开心的。只要有美食送过来,韦汝都要打发人去接幼仪过来品尝。一来二去,幼仪对皇上多了几分好感,偶尔会在韦汝跟前替其美言几句。时间一长,韦汝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变化。 第60节 倘若幼仪知道皇上的身份,必然不会撺掇韦汝接受这份情感。她明白韦汝的心,是不会情愿被束缚、羁绊的。尤其是这份感情里面参杂着太多的东西,根本就不能专一!韦汝骨子里向往自由,向往彼此相互保持精神和**忠贞,她怎么可能会接受皇上?身份、地位,注定了皇上不可能把全部感情都放在韦汝一个人身上,而且他不能给韦汝想要的自由。本来是一段佳话,看来要变成注定的遗憾了。 “皇上不会关注咱们这些小角色,你放心喝酒吃肉,不用过分紧张。”商雀看见幼仪表情凝重,似乎是有些放不开,便伏在她耳旁说着,“这个晚宴就是皇上与忠臣及其家眷同乐,皇上也难得轻松一回。一会儿不仅有各大世家的姑娘们献艺,还会有一些品级不高的嫔妃娘娘表演助兴。听说彤贵人的歌声婉转 的歌声婉转动听,有小黄莺之称。她能在皇上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全靠了这副金嗓子。” 可不等轮到彤贵人唱歌,有太监禀告皇上,说是都城里送来了奏折。皇上让众人只管娱乐,提前退席了。彤贵人见状兴致阑珊,等了一阵不见皇上回来,便推说嗓子不舒坦没唱。几位姑娘弹琴、献字画,商雀舞了剑,英姿飒爽让人精神一振。只是没有皇上,有些人总是兴趣缺缺。 月上中天,皇后娘娘见有些起风起驾回去,其他嫔妃都随着走了。太子妃忙给着去侍候,太子倒是一直跟旁边人饮酒谈笑。没有了皇上、皇后和众位娘娘,气氛越发的轻松起来。几位武将行起了酒令,声音大的传出去老远。 商雀喝了几杯酒来了兴致,跟二皇子、安家和等人杠起来,连酒坛子都搬到桌子上了。幼仪让丫头瞧着点,她觉得太吵闹,便一个人去旁边赏月。 突然,她瞥见一个有些熟识的身影。那人从她身边走过,似乎也认出她来,扭身又折回来。 “原来是你!” “贺六哥!” 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来。 “惠州一别有一年多了,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再次遇见你。”贺六笑着说道,“四妹妹长高了不少,出落成大姑娘,我差点没认出来啊。” 原来此人正是幼仪姨奶奶的近门侄孙贺述,当时就听说他要来都城投奔贵人,想要谋个好前程,看来他果然来了。就是不知道他的贵人是哪位。幼仪细细打量他的穿着,发现他竟然是着御林军的服装,腰间配着宝刀。 御前行走的带刀侍卫品级不算高,可胜在好歹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悠,混个脸熟以后好升官。若是成了御林军的统领,便是皇上心腹之人,即便是朝廷重臣见了都不敢轻视。 “贺六哥来了都城也不打声招呼,虽然我们金府帮衬不上什么,但是打发个把人照顾一二还是可以的。倘若老太太知道,肯定会骂你太过客气。莫非是贺六哥今非昔比,看不上我们这门穷亲戚了?”幼仪玩笑着说道。 贺六闻听忙回道:“我本来打算一安顿下来便去给老太太请安,没想到直接进了御林军。先是训练,然后进宫当差,竟然分身乏术。况且我眼下吃住都在宫中,出来进去都需要腰牌,不能随意。我想着等下个月有沐休,便去府中拜见。” “贺六哥当真了?玩笑罢了。”幼仪又问及姨奶奶的身体,稍微打听了一下他母亲的近况。 本来他想要把母亲接到都城来,可贺婶子不愿意离开故土。好在她身子骨硬朗,又有贺家照顾,暂时不用他太过牵挂。贺婶子最惦记的就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可眼下儿子人在都城,又进了宫里做御前侍卫,她是鞭长莫及。况且在她心里,能在皇上跟前当差可是一步登天,自然要娶个大家闺秀才算登对。所以,她索性不管了,反正儿子自个心里有主意,由着他去吧。 贺六身为御林军的一员,此次前来自然是保护皇上和皇后等人的安全。他有任务在身不能多耽搁,两个人简单说了几句便只能分开。 “嗨!”商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突然拍了一下幼仪的肩膀,唬了幼仪一跳。 她瞧瞧消失在月色下的贺述,露出贼呼呼的笑,“碰见老朋友了?看样是个侍卫,身材挺魁梧。” “瞎想什么呢?他是我家亲戚,论起来我们同辈,他比我大五岁。”幼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急什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她笑着回道,“听说这批侍卫是皇上亲自挑选出来的,每个人都是身手敏捷的高手。他们有过人的耐力,临危不惧的定力,还有应付突发事件的灵活劲。当时选的时候,他们可是过五关斩六将,不说百里挑一,最起码都是以一当十。我还听说这些人暂时在御林军里面历练一段时日,将来要抽出来做皇上的近身侍卫。多少大臣想要拉拢他们,只是谁都不敢露出端倪,唯恐被皇上知晓。你的这位亲戚定然是个有本事的人,以后有机会介绍一下。”商雀是个练武之人,见到武艺高超的人自然有想要结交的意思。 幼仪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她以为贺述不过是有贵人提携,谁曾想最主要的还是靠真本事。早在惠州她就看出贺述不是池中物,没想到他比幼仪意料的还要厉害。 “走,咱们再去玩个痛快!”商雀拉着她,不往席间去,“安家和酒量真是差,半坛子酒不到就钻到桌子下面去了。什么读书人,明个儿看我怎么笑话他!二皇子另外置办了一桌子,请了些情投意合的朋友去,这个热闹得凑。” 还要喝!幼仪闻见她一身的酒味,不由得有些皱眉头。 “这回不喝酒,喝茶吃点心、果子,弄些文雅的玩意儿玩玩。我想你保准喜欢!”商雀不容分说,扯着幼仪就走。 别看商雀喝了不少酒,可并没有半点醉意。她带着幼仪穿近路往二皇子的住处去,小径四周是茂密高大的灌木丛,白日里阳光都射不透更别说是黑夜。 两个人磕头绊脚行了一阵,总算是看见尽头。前面拐个弯就能上大路,不远处就是二皇子住的地方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就当你我白相识一场吧。” 两个人闻听立马停住脚步,面面相觑。她们对这声音太熟悉了,以至于不用探头瞧就知道是谁。 幼仪心下一顿,伸着脖子望过去。就见熟悉的身影远去,还有个析长的身影立在原地。 旁边的商雀也看得清楚,她吃惊的张大嘴巴,怕自己喊出声便用手捂住嘴巴。 ☆、第一百二十九 二爷? 商雀带着幼仪去二皇子的住处,因为着急便抄了小路。她跟小太监现打听的方向,没曾想小路被高大茂密的灌木丛遮蔽,又暗又偏僻。 倘若有谁隐蔽在其中来个措不及防,恐怕连她都会自顾不暇,更别提保护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幼仪了。眼瞅着一拐弯就要转到大路,却撞见让她惊掉下巴的一幕。 看着两个人影先后消失,商雀揉揉眼睛,扯着幼仪问道:“我没看错吧?” “或许是看错了。”幼仪含糊其辞的回着。 “不会!就是韦茹姐姐。”商雀极其肯定的说着,“身材、说话的动静都错不了。我真是没想到,韦茹姐姐竟然……” “我觉得事情或许不是我们猜想的那般,毕竟他们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况且这件事牵扯太多,我们还是当作没看见的好!”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四处宣扬。虽然那边是我的姑母,可这样的事情不是我这个小辈能插言的。我只能当作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不过听方才的话音,韦茹姐姐似乎是拒绝了。这样挺好,不等大伙知道就了无声息了。若真的成了,以后再见到韦茹姐姐,竟不知道如何称呼了。”商雀嘟囔着说。 幼仪听的一怔,怎么还跟睿王妃扯上关系了? “每位王爷按照规矩都有一位王妃,两位侧妃,庶妃和夫人不限。如今睿王府的当家主母是我姑母,下面有两位侧妃,韦茹姐姐要是进了王府恐怕只能委屈做庶妃了。不去也罢,没得白白低人一等!”商雀接着自说自话。 这次幼仪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她把那个人当成了睿王爷。也难怪,睿王爷跟当今皇上是亲兄弟,无论是身量还是模样都有几分相似。这里黑黝黝,难怪她会认错人。 “不是睿王爷……” “对对对!我谁都没看见。”商雀打断了幼仪的话,“我会扳住自己的嘴巴!” 咦?算了,就让她误会好了。幼仪犹豫了一下,决定闭口不说。 两个人刚刚转上大路,迎面便跑过来个小太监,见到二人笑着说道:“二皇子见两位姑娘半晌没来,就打发小人来迎一下。两位姑娘怎么不差人打个灯笼照照路?”说完引着二人前行。 等到二人进了二皇子住的小院落,瞧见屋子里人影交错,一阵说笑声传了出来。 “我们来迟了,不知道错过什么没有。”一进去,商雀就大声嚷起来。 她麻利的解下斗篷递给旁边的丫头,窜到炕边歪头瞧起来。 又过来个丫头侍候幼仪,脱了她的大氅挂到外间去。 “外面有些起风,先喝杯热茶暖暖肠胃。”二皇子吩咐人上茶,又摆手让幼仪过去,扭头朝着其他人说,“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虽然没得我十分真传,不过杀你们几个片甲不留还是可以的!” 坐在炕上的几个人齐刷刷瞧着幼仪,这几个人都很面生,晚宴的时候人多,幼仪也没留意见没见过他们。 其中有一个方脸,他盯着幼仪瞧了又瞧,那目光让幼仪心里很不舒服。再瞧他的长相,尖下巴,小小的眼睛,眼珠子绿豆似的滴溜溜乱转。都说面由心生,一看这小子就心术不正。 “我是知道亦兄弟牌技了得,特意过来领教一番,你倒推出个小丫头。怎么?想要跟你会会还得过五关斩六将?”他满脸的不满意,说话更是随便,竟然跟二皇子称兄道弟。 整个大禹,敢跟当今二皇子这般说话的同辈人还真是少见。幼仪猜不到此人的身份,商雀朝着她使了个眼色,趁旁人不注意轻声说道:“他是太子妃的胞弟,经常出入太子府。” 幼仪闻听不由得惊讶,眼前浮现出太子妃那张温柔的脸。这姐弟二人的模样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五官找不出半点想象的地方,就连性格都是南辕北辙。 “太子倒是爱屋及乌,哼!”此处不方便多言,商雀只说了这么一句,不过最后的一哼却包含了太多的内容。 幼仪自然是听出些端倪来,再见二皇子眼中的戏谑,便猜到他们都拿这位温公子消磨时间呢。一个落寞的国公府公子,全仗着自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才能混进上流圈子。若是本身有些真本事还能让人尊重,偏生这货不知道天高地厚,跟他老爹一个模样,整日里除了花天酒地什么正事都不做,而且腹内空空草包一个。 他觉得自己有个做太子的姐夫便自命不凡,派头竟比太子还足。真正的一流世家子弟都不屑与他为伍,可碍于太子的缘故,终究要给他几分颜面。 偏生他并不自知,平日在都城已经闹出不少笑话来。如今软磨硬泡跟着太子妃来了猎场,越发飘飘然找不到北了。他觉得自己是太子的亲小舅子,二皇子又是太子的弟弟,自然要以兄弟相称。 褚亦早就听过他的事情,只是在都城的时候没打过交道。眼下一瞧,果然是狗肉上不了席面!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找难堪,褚亦当然不会客气,正好漫漫长夜没个消遣,全当是取乐了。 “幼仪,过来替我陪温公子玩儿几把。”褚亦招呼幼仪,“温公子带来的这位可会打牌?给凑个手吧。” 此话正中温峻的心思,全搁这边的人他不放心。俗话说得好,耍钱闹鬼,他可不能被算计了。 “二皇子客气,我姓李,家父是骁骑营统领李满山。”被点名的公子赶 山。”被点名的公子赶忙笑嘻嘻的上前回着,还不忘自报家门。 褚亦闻听想了一下,片刻方回道:“哦,原来是李大人的公子。若是我记得不错,你祖父原是先祖皇帝的家臣。” 那位李公子答应了一声,脸上带着一丝不自在。说是家臣,其实就是包衣奴才。虽说到了他父亲这辈脱了奴籍,可终究是奴才出身。 好在牌桌子支了起来,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幼仪、温峻、李公子,再加上商雀,正好两男两女。 褚亦就坐在幼仪旁边,其他几个人也过来看热闹。 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既然要玩就大一点,瞧着也刺激。百十几两的输赢,还不如娘们儿玩得痛快!” “赌注你们定,我奉陪到底!”温峻胳膊一挥,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位李公子自然是不能言语,商雀觑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朝着幼仪笑着说道:“温公子可是有钱人,你只管开口。老规矩,赢了你拿走,输了算我的。”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幼仪身上,她不想说话也得说了。 “既然有这样的便宜事,我自然是不能放过。”她笑着开口,“只是我这个人小气的紧,尤其是在金钱上面。二皇子说得大方,到时候若是手头没那么多现银,我还是得自个掏腰包。你们还是把身上的银票都摆出来,然后咱们再定赌多大。” “呵呵。”众人闻听都忍不住笑了,褚亦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赏。他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拿银票来,摊在桌子上整整五万两。 商雀见状笑着说道:“我可没想到要赌钱,身上只有千八两的银子。不过没关系,我这就打发人回去取,自然是乐于奉陪。”说着吩咐人回去,找商老太爷拿五万两银票来。 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交给商雀十万两银子,还说道:“老太爷说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伤财,弄不好还会家破人亡。姑娘就权当消磨时间,不指望姑娘赢,输了也不打紧。” 十万两银子叫小赌?看来外面传言不虚,这位商老爷子果然偏爱商雀。 “你们都瞧见了,我只有这十万两,输没了咱们就散局。”商雀笑眯眯的说着,“不知道温公子和李公子带了多少银子来?要是我手气好赢了,可别空着手回去!” “我还能赖着你的钱了?都城谁不认识我温峻,温国公府还缺这十万两银子了?”温峻是国公府的独苗,整个国公府的家产都是他一个人的。虽说这国公府已经没落,可好歹也是有些根基。 幼仪闻听笑着说道:“温公子自然是不缺银子,国公府是什么地方,随便拿出个物件都够我们小门小户过上一年半载。可万一我侥幸赢了温公子的银子,温公子让我去府上取。国公府门口的狮子都比寻常人家的威武,我怎么敢去讨要?这不就是空欢喜吗?” 温峻听见这话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掏出身上带着的一千两银票。方才他还觉得有些没面子,幼仪的话给了他台阶。 “真不巧,我在都城的时候身上从来不怎么带银子。需要花钱就报国公府的名号,签个字盖个章就成。”他晃着脑袋说着。 旁边有人听了立即露出鄙视的笑,这位国公府的少爷在外面花天酒地欠下不少银子,还有人闹到国公府讨债。刚开始国公爷还认账,痛快地把帐清了。后来要账的人越发多了,数目也大的惊人,国公爷自然要查证一番,也饶不了自个这个败家儿子。 温峻挨了暴揍,吓得躲起来不敢回家。国公爷索性说没有证据不还,谁欠的找谁!谁能找到温峻?人家开店的当然不干,听说闹得哄哄嚷嚷丢人丢大发去了。 最后有人出面帮着说合,好歹还了一部分才了事。后来,都城不少做买卖人都告诉店里的掌柜、伙计,温公子的帐只能走现银,概不赊欠! 他以为这件事过去二三年的光景没谁还记得,竟敢吹牛逼说大话。岂料,这屋子里就有当年跟着说合的中间人的儿子,所以才记得特别清楚。 “不过既然金姑娘害怕我以势压人,我便给你个定心丸。”他随手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扔到桌子上,挑着小眼睛,一脸的狂妄,“你们瞧好了,这可是先祖皇帝御赐给我祖父的物件。别说是十万两,就是翻一倍也买不着!” 众人闻听都探头瞧,见那块玉佩果然温润,通体翠绿看不到半点杂质;再看上面的图案,一只老虎栩栩如生,打眼就让人觉得望而生畏。上好的古玉,加上上等的雕工,最主要的是先祖皇帝御赐,这块玉佩可是无价之宝。连这样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赌桌上,真是个地地道道的败家子! 况且这也是对先祖皇帝和温家祖宗的大不敬,这个温峻是在惹祸上身。温国公虽然也花天酒地败家,可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份上。难怪人们都说国公府是一辈不如一辈,如今连二流世家都保不住了。 看见那块玉佩,褚亦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很快敛去。 幼仪见状说道:“这玉佩挺值钱,就算我把金家赔上也不够瞧。我可不敢玩了!” “怕什么?你能赢去再说。况且我没打算吓唬谁,这块玉佩顶十万两银子。”温峻满不在乎的说着。 十万两?众人闻言瞠目结舌,还真不是一般的败家子。 “够爽快,够阔气!” 温峻听见众人这样说,越 第61节 这样说,越发得意忘形。原本他跟这帮人根本就搭不上,更别提被这般恭维了。可自从他姐姐成了太子妃,他就觉得自己这身价跟着上涨。这不,平日里傲气十足的家伙,现如今也知道奉承他了。 “不过是一块玉佩,我府中随便拿出一件什么都比这个值钱。咱们说了半天的废话,快点开局。”他是早就想挫挫二皇子的锐气。 他们都说二皇子是都城第一风流才俊,之前他是光不服气却半点辙都没有。如今他是太子的小舅子,跟二皇子以兄弟相称,终于有机会坐在一起比量比量了。他知道二皇子的马吊打得好,便专门想要在其长项上打败二皇子,这样都城第一风流才俊的名号不就是他的了吗?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情就大好,再次催促幼仪等人赶紧开局。 俗话说得好,不做死就不会死!幼仪有种预感,今个儿这位温公子怕是不能安然的从这个屋子里出去了。 “要玩就痛快些,我就喜欢温公子这样的性子。”幼仪笑眯眯得说着,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既然咱们都是麻利人,索性就速战速决。一共打一圈,每个人都能做一次庄家。期间算分数,最后一名把所有的赌注都拿出来,倒数第二名拿出一半。这赌注自然是第一名和第二名分别得了。” “这玩法倒是新鲜有些意思。那么,分数怎么算呢?”商雀觉得挺好玩儿。 “胡一次得十分,放炮扣十分,不胡不放炮既不得分也不扣分。若是四局下来没有人胡牌,那么就加一局定胜负。” “好,就这么定!”其余三个人都同意,看热闹的众人也觉得新奇,越发来了兴致。 第一把是幼仪坐庄,她把牌立起来瞧了一圈,叹口气说道:“这把牌实在是够烂,只能别放炮了。”说着打出一张五筒。 第一张牌就打这样的中心张,显然是害怕下家摸过几圈之后吃牌,先打出去省心。恐怕越往后面,她打出的牌越垃圾。 果然,摸过几圈,幼仪打出的都是没用的东西南北风,即便是好牌,也是跟着上家走。 眼瞅着这局快要流掉,坐在她下家的温峻连一张牌都没吃上。 纵使他的牌技再厉害,被这样卡住也难胡牌,他也对下面的商雀严防死守。 只要不放炮就有赢得机会,所以,他们一开始都打的有些保守。一局下来,他们谁都没能胡。 第二局开始,这次温峻竟然耍起了小聪明。他故意打出引张,幼仪果然上了当,被他连吃带碰了两张牌。 “虽然你输的不是自己银子,却也不能不心疼啊。”温峻打趣幼仪,一副赢定了的样子。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就见幼仪一推牌,“胡了!” 虽然是自摸,却是最不值钱的小屁胡。可按照事先规定的规则,只要胡一次就得分。因为是自摸,他们三个人都扣了十分。 第三局开始,温峻的脸色变的凝重起来,连一向莽撞的商雀都小心翼翼起来。这一局没有人胡牌,再次流掉。 关键的第四局来了,幼仪暂时得了十分领先,其他三人都被扣了十分。 看热闹的众人都在心中算计起来,估计加一局的可能性非常大。即便是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出来,中间也会有并列的出现。 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温峻打出一张二条,坐在他下家的商雀马上把自己的牌推倒,“不好意思,我胡了!” 还不等众人仔细瞧瞧,却见幼仪也把牌撂下,“不好意思,我也胡了!” 一炮双响!这等于放了两次炮,得扣二十分! “这张牌小李子不是才打过两圈吗?”温峻不由得质问着。 “不好意思,我才摸了一张幺鸡,好不容易跟三条挨上了,你打的正是时候!”商雀笑呵呵的回着。 “不好意思,我倒是赶上了。”幼仪也笑呵呵的回着,“只是我喜欢温公子的那块玉佩,想要!” 所以就故意不胡李公子的牌,偏偏让温峻放炮! 温峻听了气得脸色通红,幼仪见状吓得直往后退,小脸皱成一团,长睫毛忽闪忽闪宛若受惊的小兔子,看得人于心不忍。 “技不如人,认赌服输,温公子不会是输不起吧?”安家和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褚亦一直坐着,端着茶杯细细的品茶,似乎并不关注眼前发生的事情。 “谁输不起?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他瞥了一眼二皇子,到底是没敢放肆,眼睛却恶狠狠的瞪了幼仪一眼。跟着他同去的李公子输了一半赌资,两个人灰头土脸的走了。 褚亦把玉佩捡起来,递给幼仪说道:“既然喜欢就拿着吧。” “谁稀罕他戴过的东西?我不过是看这玩意儿值钱。二皇子要是想要就拿十万两银子来,不然我送到当铺去。”幼仪深知银子的好处,她盘算着自己若是有一大笔银子,也在外面置办个买卖,以后的日子还能舒坦些。 姑娘家出嫁的时候陪嫁丰厚,在婆家腰杆子也硬气。她是不指望大太太能给她多少嫁妆,即便是老太太心有疼爱,可还要顾及其他孙女的感受。 “噗嗤~”褚亦听见这话笑了,“你一个小姑娘还知道当铺?十万两要价很便宜,我也出得起。只是银子再多也有花光的时候,我送你一只会生蛋的鸡!”说完把玉佩揣在怀 玉佩揣在怀里。 什么会生蛋的鸡?幼仪不由得一嘟嘴,不会是变着法不想掏银子罢了。不过这玉佩始终不是俗物,留在自己手中恐怕会惹来麻烦事。 “被这个蠢物缠了半晌,此刻竟没有什么精神了。”商雀四脚拉叉的坐在椅子上,一脸的郁闷。 今晚上她可没少喝酒,虽然还保持清醒,可到底比平常少了些精神。方才又打了一圈马吊,现在看她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 幼仪提议回去休息,褚亦打发稳妥的人送她们二人回去。 商雀回去是一头就钻进自己房间里,幼仪瞧见韦汝房间的灯还亮着,便寻了过去。 她轻轻扣了一下门,里面传来韦汝的声音,“是幼仪妹妹回来了?进来吧。” 幼仪进去,瞧见韦汝一身白衣坐在床上,正在看一本书。 “胳膊不疼了?这么晚了还端着书看。”幼仪过去,把她手中的书抢下来。 其实韦汝就是睡不着,那本书也没看进去多少。 “今个儿你去参加晚宴,应该见到皇上了。我不是故意想要隐瞒你,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来。况且,我想我们以后应该不会有交集了。”韦汝说得很平静,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的波动。 幼仪闻听却生出一丝遗憾来,“二爷怎么会是皇上呢?真是让我太惊讶了。” “我早就看出他不是寻常人,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九五之尊。”韦汝淡淡的笑着,“他是个有味道的男人,在他身上我得到了美好的情感体验,所以我抱着感恩的心情。人生就是一场旅行,途中的风景就是你遇见的人,或许你会为了自认为漂亮的风景而驻足,可最终仍旧要上路,只不过是停留时间长短不同而已。” 幼仪听了半晌无语,她在细细品味韦汝的这番话。她自认为看透了世间的爱恨情仇,可如今才知道自己并不洒脱。她活了两辈子,可到底是见识浅薄。 ☆、第一百三十章 被陷害 幼仪跟韦汝姐妹二人说体己话一直到深夜,二人索性就睡在一张床上,直到商雀过来才把两个人吵醒。 “你们认识这么久怎么还腻不够?”她小猴子似的窜上床,硬挤在两个人中间,“好香的味道,可又淡淡的不惹人讨厌。” 她性格像男孩子,不爱胭脂水粉,更是不用香露之类的东西。方才韦汝的发尖碰到她的脸,她感觉一股子淡淡却又挥之不去的清香。不似她们用的那些玫瑰膏、茉莉露子,香甜的让人腻歪,闻多了觉得上头。 “我自己制得香,喜欢就送你一些。” “喜欢,喜欢。”她听见韦汝这样说忙不迭的回着,嬉皮笑脸的抱住韦汝,“我要是个爷们儿也会被你迷住,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跟你待在一块,永远也不会觉得乏味。” “浑说,没个姑娘的做派。”韦汝点着她的额头笑骂着。 商雀听了却不以为然,还笑着撒娇地说道:“我姑母也常这般说,可凭什么姑娘家就得有那么多的规矩,他们爷们就百无禁忌?我偏要做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幼仪见状笑而不语,在她看来,任性是需要资本的。她也觉得这个世道对女人来说太不公道,可以她的微不足道的能力,别说是跟这个大规则抗衡,就是连说这样的话的底气都没有。她不喜欢,却仍旧要遵守。 小小的一张绣花床躺了三个人,商雀还一个劲在上面折腾,压得小床吱吱得响。 “快点起来吧,太阳都晒屁股了。”韦汝玩笑的打了一下商雀的屁股。 商雀夸张地大叫起来,喊着“非礼,非礼。” 幼仪在一旁看热闹,笑得花枝乱颤。商雀瞧见,过去瘙痒她的咯吱窝,三个人在床上乱成一团。 外面响起了号角声,是狩猎开始了。 “咱们赶紧洗漱吃饭,好过去凑热闹。”商雀光着脚丫跳下床,一边穿鞋一边嚷着。 她的精神头还真是旺盛,昨个儿喝了那么多酒,睡了一觉又活蹦乱跳。 韦汝胳膊的伤没有好,而且她也没兴致去凑热闹。幼仪被商雀拉走,骑着小马奔向猎场。因为大部队早就进去,这一路之上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昨个儿身后跟着一大群人真是无趣,今天咱们玩个痛快。要是碰见老虎就更好了,我一定会猎一头!”商大少爷打发来的那一队人马还都留在别院,她们两个人是偷偷跑出来的,身边只带了几个商家的丫头、家丁。 幼仪劝不住,只好依着她的意思。好在从别院到猎场只有一条笔直的大路,两个人骑马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这让幼仪稍微松了一口气,到了猎场人就多了,商老爷子还在皇上身边伴驾,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商雀可没想那么多,偷跑出来让她多了几分刺激,比平日里越发多了几分兴致。她骑着马拉着弓箭,一会儿追小鹿,一会儿射小兔。突然瞧见草丛里有大型动物的脚印,她下了马过去细细的查看。 “应该是老虎!”她兴奋的喊着,随即翻身上马,使劲挥着马鞭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幼仪骑的是一只温和的小母马,怎么能追的上她?况且猎场里面环境复杂,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到处是灌木丛、树林。而且昨天幼仪没怎么在猎场里转悠,即便是转悠也不成,地方那么大怎么能全部都走遍? 她赶紧顺着商雀消失的方向追赶下去,心里不免着急起来。商雀念叨着要猎老虎,可她到底是一个女孩子,身边又只跟着几个丫头、家丁,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唯一让幼仪慰藉的是那几个丫头、家丁随着商雀去了,不然她会更加的焦急。 幼仪没走多远便迷了路,正想找到其他人马询问一番,迎面就过来个骑马的人。 “金姑娘,我家姑娘就在前面,请你跟我来。”那人正是商家的家丁。 幼仪闻听赶忙随着家丁骑,那家丁带着幼仪东拐西拐,钻过一片小树林一直往东。她直觉骑了很长时间,可还没见到商雀的影子,心中不由得起疑。 幼仪正在纳闷,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见一直在前面引路的家丁不见了。再细细查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她不由得变了脸色。 这里是个小小的峡谷,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峰,风灌进来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四下里看不见任何人和动物的影踪,地上有马蹄凌乱的印记,残断的箭羽,还能看出来清晰大滩的血迹。一切都表明,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打斗,甚至有人受伤。 幼仪登时高度警惕起来,她拽紧马缰绳往峡谷里面行,打算穿过去瞧瞧。越往里面走,打斗的痕迹越明显。突然,幼仪瞧见有人背朝天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身下一大滩血,脑袋正好歪向她这边。 那双眼睛直勾勾瞪着,太阳穴上面扎着一支箭。这是个死人! 幼仪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并不是因为她害怕死人,而是她意识到,这里是戒严区! 她听见旁人说过关于戒严区的种种事情,在这里,没有任何规矩、章法,每一队人马都是屠夫。杀戮是司空常见的,能生存下来才是最主要的。多少军队里铁铮铮的汉子,都在这里夭折,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戒严区的比试才刚刚开始,她根本就无法在这里生存,找到出路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幼仪回想方才的情形, 幼仪回想方才的情形,知道自己是被人给算计了。倘若按照原路返回,估计会有埋伏。况且来时的路七拐八拐,她压根就寻不回去。算计她的人心肠十分歹毒,这是想要她的命! 倘若这次她能平安回去,她必定要加倍奉还!想到这里,幼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突然,从一面的山坡上冲下来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把幼仪围住,为首的络腮胡子带着疑惑说道:“怎么会是个小姑娘?她们耍什么花招,难道是被咱们吓破了胆,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小娘们儿试探咱们?我是听说过有什么美人计,可这美人似乎忒嫩的点,谁能下的去嘴?” “哈哈哈……”其他几个人闻听都大笑起来。 “李副官,这小丫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押回去交给先锋处置。要是敌军我一刀上去就解决掉了,可偏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虽然我是个粗人,却从来不打女人。不过这小丫头还有几分胆色,被咱们这几个大老爷们围着竟没掉眼泪。” 听见“先锋”二字,幼仪眼神一闪。她知道进去戒严区分别是东南西北四路人马,其中有郝连玦的漠北军,商副将军的镇南军,剩下东西两路带队人的名号她未曾听闻,半点都不熟悉。 现在听见这位李副官说出先锋二字,估计是郝连玦的漠北军可能性比较大。幼仪心中多了几分期盼,若是熟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并未露出声色,跟着几个人往山坡上行。她的小母马不过是瞧着好看,方才行了不少路,眼下又爬坡显然是挺吃力。一个士兵下马,让幼仪骑上去,这才到了山坡上。 这一上去幼仪才发现,山坡上面另有乾坤。一片空地后面是一大片树林,树林的边缘挨着陡峭的悬崖。十几个绿色的帐篷掩映在其中,有两队士兵正在巡逻,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 第62节 李副官带着幼仪进了树林,扭头朝着她说道:“跟紧我的步伐,丢在里面十天半个月转不出来饿死可没人管!” 幼仪闻听便猜到这其中必有什么玄妙的阵法,盯紧他的脚步一步不敢错。 这丫头还真是精明,颇有些见识。李副官见状不由得暗自点头,不由得多瞧了幼仪几眼。不像是探子,怎么看都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莫非是谁家的姑娘淘气趁着巡逻交接班的空隙偷溜进来,想要找些刺激? 没经过什么风雨的大家姑娘,还把这次比赛当成好玩的游戏呢。殊不知,刻刻钟都有人送命,比战场还要残酷、血腥。这样的姑娘就该给她些教训,免得以后怎么丢的性命都不知道。 两个人到了树林的中间,那里有个比较大的帐篷,门口立着两个士兵。他们看见李副官赶忙立正行礼,又瞧见他带着个小姑娘不免面露惊讶。 幼仪两辈子第一次看见帐篷,跟着他走进去忍不住四下里瞧。 她瞧了一圈,一扭头正迎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啊,真是你!”这个时候见到熟人,让她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可惜,对方似乎并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波动,那张刻板的脸仍旧是没有表情。 郝连玦端坐在桌子后面,手中正拿着一本书。 “李副官,怎么回事?”他的眉间微蹙,露出一丝不悦来。 李副官如实回禀,完毕,垂立着等候他的命令。 “派人去戒严区边缘瞧瞧。”片刻,他才吩咐着。 李副官答应着退下,帐篷里登时变得冷清,看着不言语仍旧看书的郝连玦,幼仪觉得有些不自在。 “咳。”她轻咳了两声,舔舔干燥的嘴唇,眼睛在桌子上寻摸起来。 “不顾天不顾地的闯进来,却连一时的口渴都忍受不了?”郝连玦讥讽的说着,放下手中的书倒了一杯茶,“大家闺秀就该待在屋子里绣花、读书,无端的惹是生非。” 这个时候跟他呛声无疑是最蠢得做法,眼下可只有他才能救自己的命!幼仪不顶嘴,乖巧的笑了一下,过去端起茶杯,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 “还真是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慢点喝,一壶都是你的。”郝连玦又倒了一杯,“渴成这样,估计也该饿了。”说着喊人进来,去拿些吃得进来。 幼仪是有些饿了,可看见那吃食却半点胃口没有。已经变硬的干馒头,一碗冷水。 “姑娘把馒头泡在水里一会儿,软了就能吃了。这水里加了野蜂蜜,挺甜的。”他们当兵的在外面风餐露宿习惯了,能吃饱肚子就很好了。前几日,他采到了一些野蜂蜜,正舍不得吃,眼下看见娇滴滴的小姑娘要吃饭,便拿了出来。 “凑合吃吧,这里什么都没有,比不得在外面。”郝连玦把幼仪的表情看在眼里。 幼仪一皱眉,摇头说道:“算了,我还不太饿。” 见到她不吃,郝连玦也没有强求,让人把吃食端了下去,仍旧看起书来。 幼仪无聊在帐篷里面四处转悠,他倒没有制止。 “原来这就是行军打仗住的帐篷啊。”幼仪还真是不见外,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郝连玦总是一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子,可幼仪并不觉得他可怕。相反,她觉得郝连玦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尤其是对待姑娘家,其实骨子里挺温柔。 就好比方才,他虽然板着脸,说话也不中听,却亲自倒水给她喝,还嘘寒问暖透着关心。幼仪可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她自认看人看的比较准。 郝连玦的性子有些冷,又不善言辞,与人相处的时候难免让人觉得高不可攀。或许这就是他独特的与人打交道的方式,内心的真实想法都被寒冰紧紧包裹住。不少人因为这样被拒之千里,连王爷和王妃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性格透着古怪。 可人与人之间还真是奇怪,幼仪却觉得他的性子有些别扭,甚至带着一丝可爱。越是接触次数多了,这种感觉就越发的强烈。 “原来你在看杂记,我还以为是兵书呢。”幼仪瞥见他手中书的封面,笑着说道。 郝连玦把书放下,瞧着她问道:“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她反问着,“你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又不是妖魔鬼怪。” “这个世上可不只是老虎和妖魔鬼怪才吓人!”郝连玦的眼神幽暗起来。 幼仪的眼神一闪,心底的那根弦被触动。是啊,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它能让你万劫不复,让你死不超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惩罚 郝连玦打发人去戒严区附近打探消息,去的人很快便返回来,满身的尘土一脸的狼狈。那人回禀道:“启禀先锋,小人还不等靠近戒严区边缘就遇到了平西军。他们一直在寻找咱们的落脚地,所以小人不敢露出行踪。本来小人想潜伏下来,等他们离开再过去查看。可是他们竟然在戒严区和狩猎区交界的地方驻扎下来,所以小人不得不无功而返。” “他们驻扎下来了?”郝连玦闻听眉头一挑,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看样子有人跟咱们打一样的算盘,想要守株待兔,坐收渔翁之利。这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 幼仪听了不由得皱眉,偏生是平西军在那里,若是遇见商副将军就容易多了。 “交界处应该有很长的距离,平西军肯定不会守住所有的通路。”幼仪想了想说着。 “你说对了。”郝连玦点点头,“只是能在这里领军的人都不是孩子!交界处虽然很长,可真正能通过宽度的只有不到一里地。其他地方不是地势险峻,就是被虎狼群所盘踞,想要强行通过必然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况且四军对垒,只能剩下一对,必定会有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倘若真要从其他地方通过,恐怕会被他们趁虚而入全军歼灭。” 他破天荒的好脾气解释,幼仪听得明白。虎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成群结队。他们每一对都只有二百人,若是被虎狼群围攻必然要流血,到时候再遭遇平西军,后果不堪设想,或许会全军覆灭!平西军的首领果然聪明,可其他人也不是傻瓜。虽然他们的招数和想法路人皆知,却不得不说,这个办法行之有效。 “那你们怎么办?看样子被平西军抢占了有利地势,这次比赛不是生死较量吗?” “你还有心情担心这个?”郝连玦竟然扯出个笑容来,“我要是你不如想想,这种情况下怎么才能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幼仪淡然的回着,丝毫没有半点的担心和害怕。 他看向幼仪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赞赏的味道,接着问道:“留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有死亡的威胁!你不要以为这是危言耸听,这不似外面猎场那般好玩,稍有差池丢掉的就是性命。你不害怕?” “害怕要是有用的话我就试着让自己害怕。”幼仪骨子里不是小孩子,自然不认为这是什么游戏,她比谁都担忧自身的安危,“眼下我唯有跟着郝先锋,找到机会出去是最好,不然就只能祈祷先锋旗开得胜了。”她心里明镜一般,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语气却轻飘飘。 有时候压倒人的不是逆境,而是在逆境中的恐惧、紧张、焦虑……这些负面的东西。幼仪知道眼下自己唯有把一切都交给上天,交给郝连玦。 郝连玦闻听盯着她瞧了一阵,继而说道:“那就委屈金姑娘留下来吧。不过这里的帐篷都挤满了士兵,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住在露天地,二是挤一挤,跟……我。” 都到这种境地了还能有什么选择。幼仪自然是跟他挤在一个帐篷里,一来是相信他的为人,再则自己眼下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姑娘,最主要的是就目前来说这是最好的决定。 郝连玦吩咐人在帐篷里搭了个临时的木板床,上面铺着皮褥子,又拿了一套稍微像样的枕头、被子来。 幼仪见虽然布料不好,颜色也都洗的发了白,可好在并不脏也没有什么讨厌的味道。 士兵又打了水进来,请幼仪稍微洗漱一下,还捧着手巾站在旁边候着。她还真没让士兵这般侍候过,浑身有些不自在。 洗干净头脸,她还想洗洗脚,可郝连玦就坐在桌子后面,旁边还立了个士兵。 她正在别扭,却见外面进来个人,两个人视线相接俱是一闪,原来也是熟人。郝连玦身边有个常随,是打小就在他身边的侍候的老人,当年去漠北也一直带在身边,如今又带到这里来。当时在惠州,幼仪就见过他,颇有些印象。因为他的脸上有一大道子疤痕,冷不丁见了让人心生寒意。 “金姑娘安。”他的性子像极了主子,不多言,表情单一。 方才他出去办事并不知道幼仪的存在,眼下见了也没有一丝的惊讶和好奇。简单的问候了一句便没了下文,垂立着听郝连玦的命令。 “事情办得怎么样?”郝连玦问着。 他闻听瞥了旁边的幼仪一眼,见到主子并不忌讳,便回道:“主子安插在其他各路人马旁边的钉子都在,我与他们联系上了,到时候会有密报送过来。” “好!”郝连玦听见这话似乎十分高兴,“接下来你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保护金姑娘的安全!” 郝连玦身边的长随名叫郝福,听说还是郝连玦做世子的时候从街上捡回来的小要饭花子。当时他被一群小混混围殴,脸上的伤便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倘若不是世子出手相救,恐怕他早就横尸街头了。 小花子从记事起便在街上要饭,关于自己的身世、姓名一概不知。郝连玦就让他姓郝,单字一个福,还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贴身侍候。郝福的吃穿用度皆高于府中其他奴才,还跟在郝连玦身边从文习武。 别瞧他其貌不扬,整日里闷不吭声,内里却比寻常家的少爷还要厉害。郝连玦把他带到漠北,越发激发出了他的潜能。不少重要的事情,都是他去完成的。 郝连玦觉得他是个人才,作为随从待在自己身边未免有些屈才,便提出去了他的奴籍,让他从军做一番事业。 可是郝福死活不同意,说这辈子就要追随在公子身旁,来生当牛做马接着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郝连玦见他执意如此,只好由着他去了,可心底并不曾把他当成随从使唤。 郝福也明白他的心,越发的尽心尽力,只要是他的吩咐从来都是遵从,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眼下郝福听见郝连玦说要给自己一个重要的任务,不禁全身绷紧。他知道目前的情况,随时都会打起来,生命随时都会有危险。他尽全力去完成公子的命令,才能为公子争取多一丁点胜利的希望! 可听见这个任务竟然是全力保护幼仪的安全,他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答应下。 他跟在公子身边十多年,可从未见过公子跟哪位姑娘亲近。接连娶了两位夫人,都没等过日子便死了,公子压根就没在乎过。此番来猎场,王妃更是特意把他换过去,旁敲侧击打听公子在漠北的事情。听王妃话里话外的意思,恐怕是害怕公子喜好男风。 虽然公子对姑娘家不感兴趣,偶尔那些大老爷们闲聊说到这些,他都不会搭话,可也没瞧见公子有特殊的癖好啊。能近公子身的只有他一个人,就他这长相和闷葫芦头似的性子,偏好男风也没谁能喜欢这款! 眼下公子对幼仪这般看重,让他越发肯定公子很正常。只是这位金姑娘的年纪看起来不太大,看来王妃还是不知道公子的喜欢,公子喜欢嫩的! 幼仪见到他形影不离,觉得有些别扭,说道:“郝大哥,你不用这么紧张,在郝先锋的帐篷里能出什么事情?你只管去忙,我有什么需要会言语。这里有诸多不便,我定然不会客气。” 她的嗓音软糯,稍微客气些就不经意带出撒娇的味道,一声“郝大哥”叫的郝福浑身不自在。他跟自个主子一样,基本上不跟姑娘打交道,也不会跟姑娘家打交道。 他满脸通红,咿咿呀呀说不出个什么来。 “你先下去,外面候着吧。”郝连玦的话如同特赦令,让他顿觉浑身轻松赶忙大步退了下去。 “郝福是个粗人,他受不了太客气。”郝连玦咳嗽了一声说着,“以后你就随便称呼,免得他不自在。” 随便称呼怎么称呼?人家比自己年长,又在保护自己的安全,总不能称呼名字吧?再说,郝福虽然是郝连珏的随从,却不是自己的奴才,她怎么能像使唤下人一般的对待? 幼仪正要说话,就见郝福又进来,还跟进来几个抬着东西的士兵。 “兄弟们知道金姑娘要住下来,就做了个简易的屏风,金姑娘也好方便些。就是东西有限,只能将就着使了。”说完扯开嘴巴笑了一下。 难怪他不怎么笑,他一笑扯得脸上的疤痕狰狞着,比平常多了几分凶狠的味道。 两个士兵赶忙把手中的物件放下,在地中央展开。那是用木头做成三角形的底座,上面竖着三根木头,中间绑住了两张兽皮。虽然粗糙、过于简单,却还是起到了屏风的作用。 有了这个东西,幼仪的空间就稍微独立些,做什么也方便多了。 “谢谢你们。”幼仪高兴的笑着,眉眼弯弯,长睫毛忽闪忽闪。 他们这些当兵的几年都看不见一个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都裂开嘴,笑的跟花一样。 “郝大哥,你替我去跟他们道谢吧。” “谢什么……” 郝连玦轻轻咳了一声,帐篷里立即鸦雀无声,几个人立正站好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把这里当成集市了?谁准许你们擅自行动?凡是参与的人都绕着树林负重跑十圈,今晚上不许吃饭!” “遵命!”谁都不敢有疑议,麻利的出去执行,半点不敢偷懒。 郝连玦带兵就是严格,想当初他初到漠北,靠的就是一股子打不倒的精神才折服了众人。一个个糙兵蛋子不是那么轻易就服管的! 他不仅对手下的士兵严格,对自己可以说是刻薄!每次训练,他都会以身示范,而且冲在最前面。士兵负重五十斤,他就加到一百斤,士兵跑十圈,他就跑二十圈。看见自己的上级如此拼命,还谁敢不听话? 他赏罚分明,把服从当成士兵的第一天职。长时间下来,他带领的人马整齐化一,指哪打哪。 幼仪哪里接触过当兵的人?更不懂什么服从是士兵的天职之类的道理。她用世俗的人情世故来评断这个事情,觉得郝连玦未免太不近人情。固然士兵们的做法违法了军纪,大不了骂两句小惩一下罢了,干嘛非要又负重跑又不让吃晚饭。 可还不等她讲情,就听见郝连玦又说道:“要不是看在你不是当兵之人,一顿重罚是少不了的。想必金姑娘明白入乡随俗的规矩,既然到了我的地盘,自然是我说了算。金姑娘不要干涉任何事情,想要不连累旁人,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做!” 幼仪闻言把一肚子话咽下去,可心里却非常的自责。她出了帐篷,正好瞧见一队人从前面跑过。他们每个人腿上都绑着两块大石头,跑的整齐。 那大石头的个头可不小,少说也有二三十斤。坠在寻常人腿上,恐怕连行走都会很吃力,更别提跑了。 幼仪看得直咋舌,打头的郝福说道:“姑娘不必自责,不过是跑几圈少吃一顿饭,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不算事。”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一圈可不小,得有一刻钟才见他们转回来。十圈下来,几个人累的瘫坐在地上。幼仪过去给他们倒水,郝福喝了一口觉得有些不对劲,细细品品竟是甜滋滋的。 第63节 “郝先锋只是罚你们不吃晚饭!”幼仪朝着他眨眨眼睛说着。 蜂蜜算不得饭!几个人便安心喝了下去,果然解渴又顶饿。 晚上,幼仪跟郝连玦一起在帐篷里吃饭。盘子里盛着东西,深红色的皮,长的疙疙球球,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走形的铜盆里装着叫不上名字的野菜汤,闻着半点味道都没有。旁边还有一只烤兔腿,真是香气四溢。 幼仪中午没有吃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兔腿忍不住流口水。 看着她小馋猫的样子,郝连玦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来,不动声色的把兔腿夹到她的碗里。 她咽了口唾沫,说道:“我留着馋了再吃!” “郝福他们的份留了出来,这是你的。”郝连玦怎么能看不穿她的小心思。 听见他的话,幼仪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郝大哥他们累坏了,如果不吃饭会伤身体,能不能通融一次?就一次嘛!” 幼仪骨子里有一个成熟的灵魂,跟同龄人在一起总觉得无趣。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郝连玦跟前,她便不经意流露出小女孩的一面。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郝连玦今年已经二十一岁,足足比幼仪大了八岁。况且幼仪上辈子死的时候才十六而已,她在郝连玦跟前就是妹妹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共处一室 幼仪见郝福等人因为自己受罚心生不安,却又知道郝连玦治军严谨,不容置疑。况且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个麻烦,想要把麻烦降低,只有入乡随俗。 可看见香喷喷的兔腿,她还是忍不住替众人求情。看着她仰着头,眼中满是乞求,小手扯着自己的衣袖,郝连玦觉得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顿时软了一下。 “军令如山,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他沉声回着,“今天晚上他们坚决不能吃饭!” 幼仪闻听失望的松开手,觉得面前的兔腿没那么惹人垂涎了。 “行军打仗在外面,几天不吃饭都有过,他们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得,也不配到这里来,更别想从这里走出去!况且……他们不是喝了你送的蜂蜜水吗?” “怎么?因为这个你还要惩罚他们?蜂蜜算不得饭!”幼仪赶忙争辩着。 “嗯。”郝连玦轻哼了一声,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幼仪倒是眼睛一亮,起身一溜烟跑了出去。看着她欢脱的背影,郝连玦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扯开。 “好饿,你怎么不吃?”等到她再次进来,明显食欲大开,随手拿起块红皮食物,“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吃,剥皮吗?” 郝连玦也拿起一块,一边放进嘴里咬一边说道:“这是山地瓜,虽然口感不如芋头却能裹腹。但是不能多吃,不然会腹胀、头晕。” 她也吃了一口,觉得味道甘甜,口感比芋头还要软糯的多。可她不敢多吃,万一腹胀不停地放屁可就丢人丢到家了。 那野菜汤瞧着不起眼,喝起来倒是非常清爽,再配上烤的外焦里嫩的兔腿,这顿饭吃得不错。 尤其是兔腿,只加了盐巴放在明火上烤,保留了食材原有的味道。郝连玦用匕首把上面的肉割下来,一片片码在盘子里。 一层烤的焦脆的皮,下面是鲜嫩带汁的瘦肉。野兔常年在外面活动,身上几乎没有肥膘,而且肉质的口感很棒。 吃一口下去,满口留香。幼仪本不爱肉食,可眼下却吃得喷香。 吃得肚子溜圆,幼仪想去外面转悠转悠。郝福紧随其后。 太阳早已经下山,树林里的光线很暗。好在出了树林就是块平底,居高临下往下看,别有一番风景。 “郝大哥,真是非常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受罪了。”她再次表达自己的歉意。 郝福连连摇头,回道:“这算什么受罪?公子已经很宽容了,还默许姑娘送野菜汤过来。” “本来我还想弄些肉给你们送过去,却害怕他知道了生气,越发的重罚你们。”她颇有些遗憾和不解,“你们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他也不怕你们寒心?” “我是公子的随从,这辈子追随公子,万死不辞!其他兄弟也是公子调教出来的人马,他们必无二心。况且,平常在漠北训练,环境比这里还要恶劣,处处充满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送掉性命。这点事不算什么,公子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一支队伍,若是没有严明的纪律,肯定不会打胜仗。这件事是我们做错了,公子赏罚分明,众人都心服口服!况且公子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无人有任何异议。 记得有一次,我们围剿异族进了沙漠,迷失方向被困在里面半个多月。当时我们不仅没有食物,就连水都一滴未剩。热日炙烤,人都快被晒干瘪了。刚开始我们喝马尿,后来连马都撒不出尿来,无奈之下只能杀掉马。马血不多,公子最后一个喝,还只喝一小口。可这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体力透支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公子便把自己的坐骑让出来驮着伤员,他跟着我们步行。 遇到异族的伏击,公子更是不愿舍弃任何一个兄弟,拼了自己的性命带领我们杀出重围。他的大腿受伤,流出来的鲜血用水壶接住,给昏迷的兄弟灌下去…… 那半个月是难以想象的半个月,你无法想象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看见的都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死亡时时刻刻都在威胁我们的生命。连我都觉得没有了生还的可能,只有公子不停地鼓舞兄弟们的气势。 最终,我们找到了水源,支撑到援军到来。也就是那一次,让所有人都对公子折服。尤其是喝了公子鲜血的兄弟,醒来后知道情况,更是痛哭流涕。 眼下随着公子来的这些人,谁没受过公子的恩惠和教诲?所以姑娘说到‘寒心’二字,我才有如此态度。公子德高望重,是我们仰慕的对象。假若公子让我们从悬崖上跳下去,想来,我们谁都不会有疑议,都会照着去做。 也许听见这话的人会说我们是愚蠢,可只有我们心底明白,公子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是从大局出发,而且他从来不会罔顾兄弟们的性命。即便是真要牺牲兄弟们的性命才行,公子心里会比任何人都要自责、悲痛。 我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尤其是在漠北的两年,我越来越感觉到公子的独特之处。他跟都城那些大家少爷截然不同,花天酒地,安逸的生活不是少爷想要的。虽然我不明白少爷为何要如此磨练自己,放着好好的世子爷不做,非要去漠北遭罪,不过我知道少爷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少爷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以后必定有一番成就!” 郝福本来是个木讷的人,在女孩子跟前更是不善言辞。可一提到郝连玦,他便滔滔不绝,言语之间满是敬佩仰慕之情。 幼仪也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比那些大戏还要扣人心弦。听到关键地方,心都提到嗓子眼,不由得跟着着急、激动。 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可接触过的都是大家闺秀、少爷之类的人物。他们身边丫头、婆子、小厮无数,可以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像郝连玦这样每天摸爬滚打,刀尖舔血,她实在是难以想象。 前世的郝连玦在幼仪心里只是个符号,他是圆是扁,都跟幼仪八竿子打不着。可今生,命运偏偏把他们连在一起。郝连玦为她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改变她观念思想的世界。 “金姑娘,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 幼仪点点头,扭身往回走。 等到她回了中军大帐,发现郝连玦并不在里面。屏风就挡在她的床铺前面不远的地方,旁边还放着个大木桶,床上有一套干净的半新不旧的衣衫。 幼仪把衣衫展开,发现那是一套小号的男人衣裳,另外还有一件狐狸毛的大氅。 两个士兵抬着热气腾腾的水进来,倒进大木桶里。 “金姑娘,先锋去巡查了刚走,说是一个时辰之后回来。我们在外面守着,您有事只管吩咐差遣。”说完退了下去。 幼仪正愁晚上不能痛快的洗漱,没想到还能洗热水澡。这里不像在金府,幼仪迟疑了一下,还是留下贴身衣物进了浴桶。 她本来就不善骑射,白日里骑马颠簸了半天,又被惊吓了一番,眼下泡进热水里感觉比往日要舒服。 “哦。”她舒坦的闭上眼睛,四下里静悄悄。 到底是谁把她引进戒严区呢?寂静无人的环境,让她能够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首先,这个人很恨她;再者,这个人有一定的能耐,能把手伸到商家去。思量再三,幼仪心中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一切都要讲究证据,等她出去必定查个一清二楚。 山上的晚上有些凉,热水很快就没了温度。幼仪赶忙从里面出来,快速的扒掉湿衣服,把那套男装换上。虽然男装是小号,可穿在她身上还是又肥又大,倒是很像韦汝穿得睡衣样式。 想到韦汝,幼仪不由得叹气,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眼下在戒严区里,恐怕正找得焦头烂额呢。倘若不是自己遇见了郝连玦,死在这里变成白骨,恐怕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正想着,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声音到了帐篷外面停住,接着传来咳嗽声。 “外面有人吗?”幼仪把衣服穿戴好,正用干净布擦拭自己的头发。 立即有人答应着走进来,幼仪请他们把水桶抬出去,随后,郝连玦打外面进来。 幼仪的头发还没有干,这个时候躺下睡觉容易头疼。她征得郝连玦的同意,从他桌子上挑了一本书,靠在床上看起来。 郝连玦正在看情报,偶尔伏案写些什么。半晌,他才站起身来,歪头瞧了一眼屏风后面的幼仪,不由得笑起来。 幼仪靠在床上坐躺着,眼睛已经闭上,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他轻轻走过去,想要喊醒幼仪,张开嘴又合上。他弯下腰,把幼仪抱起来放到床上,又把一旁的被子给她盖好。 幼仪可能是累坏了,她睡得很沉,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还真像个孩子,这种情况下竟然也能睡得这般踏实。”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他第一次遇见幼仪是在青岩寺的后山,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淡定、镇定、灵动的眼睛。尤其是在他掐住幼仪的脖子时,她竟然还能冷静的说出那番话来,让他觉得有些惊讶。 他自认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尤其是女孩子到了自己近前都会觉得害怕。可面前这个小姑娘,不仅没有半点恐惧,还相当的冷静。她在一瞬间便找到有利于自己的言辞,在生死关头还能如此的镇定,不得不让他重视。 打那儿开始,幼仪闯入了他的视线和生活。他找人详细查了幼仪的身世,却并未发现任何疑点。一个小小官宦之家的庶女,打小被嫡母、嫡姐排挤,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没有让人侧目的奇遇。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幼仪在田庄大病一场,从鬼门关回来就性情大变。 郝连玦倒是可以理解,一个人经历了生死或重大的打击,会改变他的性子,为人处世的态度等等。 第二次见到幼仪是在惠州,幼仪竟然敢跟水贼周旋,而且在获救之后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设计引水贼入瓮。她的睿智、勇敢,让郝连玦钦佩。这个外表看着并不起眼的小姑娘,却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她比许多男人都要坚强,都要让人折服! 这次再见幼仪,郝连玦又看到了她善良、柔软的一面。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在虎狼群中,随时都有送掉性命的可能,她该吃吃,该睡睡,还真是够洒脱。 幼仪突然翻了个身却没有醒,郝连玦从沉思当中怔过神来,他这才发觉自己愣神了有一阵子。 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面前是个麻烦,却还是把她留下来,还让郝福时刻保护她的安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已经走进了他的内心,她的安危时刻牵住了郝连玦的心。 幼仪自然是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等到她醒来,外面天已经大亮。她坐起来,看见床头放着自个昨儿脱下来的贴身衣裳。那些衣裳被洗完晾干,此刻被叠的整整齐齐。 谁做的?幼仪不由得脸红心跳。 ☆、第一百三十三章 攻击 昨晚上幼仪本来是把贴身衣物脱下来藏在床底下的铜盆里,打算趁着郝连玦睡着再搭在屏风上晾一晾。身上的男装虽然宽大,可里面真空什么都不穿却不敢有大动作。 没想到她头一沾枕头,马上就沉睡过去。这一觉睡得还真是安稳,无梦到天亮。幼仪也觉得纳闷,跟一个男人同处一室,四周的环境还如此的恶劣,她怎么就睡得这么安心? 她歪头瞧瞧,看见郝连玦的床铺铺得平整,上面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般整齐,人却并不在帐篷里。 她手忙脚乱的穿上贴身衣物,又把男装穿在外面。在这里,穿一身颜色明亮的女装确实太过引人注目。 幼仪刚刚换好衣裳,就听见郝连玦咳嗽起来。她不禁笑了起来,这个郝连玦只要想要进来就提前弄出些响动,若是自己没有反应才慢慢踱进来。她越发觉得,郝连玦瞧着面冷,语冷,可心里却是个体贴的人。 果然,片刻之后郝连玦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瞧见幼仪穿戴整齐坐在床上朝着门口探头,便招呼人进来。 装水的铜盆,干净的半新不旧的毛巾,还有装着饭菜的托盘。他们当兵的人都习惯了晚睡早起,每天的休息时间超不过两个时辰,早饭早就吃完了。 虽说幼仪身边有丫头侍候惯了,可处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也只能自力更生。好在她原本就不是滴水不沾的大小姐性子,洗漱这样的小事情平日里常自己做。 她麻利的洗漱完毕,看着托盘里简单的饭菜,冷馒头泡野菜汤,里面加了几片兔肉,看样子是昨天晚上吃剩下的。幼仪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心里不舒坦起来。 昨天晚上幼仪出来溜达,瞧见他们官兵吃饭。虽然离得距离不近,却看见他们端得大碗里面的野菜汤很稀,上面稀稀落落飘着些野菜,大多是清汤。至于肉,更是十几个大老爷们围着一盘子,倒是没瞧见谁去夹。 当时幼仪还有些纳闷,随后听见郝福的只言片语,她才察觉到一件事。吃饭的时候,郝连玦连一块肉都没吃,他说自己不喜欢。幼仪自然没觉得是谎话,堂堂世子出身的郝连玦吃腻了肉很正常。可见到士兵们吃饭的情形,幼仪才有些明白。 这些人都是跟着郝连玦出生入死过来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寻常家里的兄弟还要亲密。有了好东西自然是相互尊让,有了危险却争着抢着上前。郝连玦不是不喜欢吃肉,是兄弟们每个人分不上两片,他就一筷子都不夹。他严于律己,对下属严厉,对自己更刻薄,所以没有人敢说出半个不字。 如果说他初到漠北,为了站稳脚跟才做出如此姿态常人都能理解。可眼下他好歹也是北路军的先锋,在漠北威名远扬,眼下到了猎场又是老大,即便是他开小灶谁又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可他偏生还跟在漠北的时候一样,就凭这一点就值得人敬佩。 常言道: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郝连玦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世子,一下子跌落到谷底,被皇上发配到了寻常人都不愿意去的漠北。他没有因此而消沉颓废,而是以众人都诧异的姿态迅速崛起。他享受的起风花雪月,也经得起枪林箭羽,这才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汉子! 幼仪虽然不懂朝政,更不明白军队的事情,可她却知道,郝连玦的前途不可限量。 “这里荒郊野外,自然不能跟你往常过的日子相提并论,将就填饱肚子吧!”郝连玦看见她看着饭菜不动弹,声音低沉了一分。 “我虽然是不常在外面走动,却也不至于太过糊涂。”幼仪回着,“这里一百多号人马,都是铁铮铮能吃肉能喝酒的汉子,几只野兔还不够塞牙缝的。昨晚上我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只兔腿,今早上竟然还能看见肉块,我觉得心中惭愧。大恩不言谢,若是我能平安出去,必定不会忘记每一位的恩情。”说完也不再矫情,大口的吃起来。 郝连玦并未让手下官兵大肆捕猎,而是盘踞在有利地势养精蓄锐,以防守为主。这一片并无什么成群的大型动物出没,他们住下来之后,个别的猛虎、野猪都感觉到危险离开了。他们每日就靠采集野果、野菜、猎些小兔子、飞鸟填饱肚子。 队伍里的炊事兵手艺挺好,把那些野物收拾干净放在树上风干,轻易不会做。昨个儿他见来了个娇滴滴的富家小姐,似乎跟先锋关系不一般,便发狠把兔子摘下来几只烤了,还特意给幼仪送过来最大份。 第64节 幼仪是个聪明如冰雪般的姑娘,这份人情她承了! 这边她还在往嘴里塞饭菜,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弄哄哄的声音。还不等幼仪询问,就见一个士兵小跑着进来,“回禀先锋,有振东军方面的人马进了山谷,已经跟咱们的人动上手了。” 还不等郝连玦下命令,又有个士兵跑进来,“回禀先锋,有平西路军攻了过来。我们在峡谷设置的关卡被振东军牵制住,平西军已经攻到第二道关卡,情况十分危急!” 郝连玦闻听眉头微蹙,脸上多了些凝重。 东西两路人马竟然联手发起进攻,可事先他却并未收到半点消息,看来他在东西两路军设置的钉子并没有什么作用,很有可能还起了反作用! 幼仪看见他的表情,心里是半点底都没有,紧扒拉了几口饭菜,“看样子这顿饭要吃饱些。”她能做的事情没有,只能尽量别给其他人添麻烦。 郝连玦见状眉间舒展开,眼中竟然多了几分笑意。 他低低吩咐了属下几句,扭头朝着幼仪说道:“别害怕,他们一时半会打不上来。慢慢吃,吃饱了咱们再出发。” 人家都打到半山腰了,情况万分危急,可听了郝连玦的话,幼仪本来慌乱的心一下子镇定下来。 “看样子下一顿饭也能安生吃。”她淡然的笑了笑回着。 郝连玦没有回答,负手扭身出了帐篷,幼仪跟在他身后。这个时候待在这位大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只见外面的官兵正在有条不紊以最快的速度拔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树林里所有的帐篷都不见了。 郝连玦吩咐郝福道:“你带着兄弟们按照原定计划先撤离,留下十个人听我调遣布阵。” “公子……” “做你能做的事情!”郝连玦说话一向直切要害,用幼仪的话说就是嘴冷。 郝福张了张嘴巴,最后顺从的扭身去了。 郝连玦又命令道:“让第一道关卡的人马往回撤,跟第二道关卡的人马汇合,一刻钟后。全线退到小树林。” 传令兵得令马上去执行,不一会儿,幼仪就见半空中冒起一道白烟,紧接着又起了一道红烟。 这边郝连玦正指挥几个人在搬运石头,粗壮的树枝等物。幼仪看不出任何名堂,不过是放在东南西北各个方位,不知道能不能暂时抵挡住敌军,给他们后续人马撤离推延一定的时间。 “你留下来就不怕走不了?”郝连玦本想让幼仪跟着郝福先撤,可幼仪想要留下来等他一起。 幼仪心里很明白,如果郝连玦命丧于此,郝福那些人也会全军覆灭。她先走,后走,并不重要!与其仓皇逃窜,还不如让自己冷静下来,静观其变。 “咱们会走不了吗?”幼仪笑着反问道,“突然遭到两队人马联合攻击,先锋能够临危不乱,想必早就有了应对之策。这地方居高临下,在地形上很有利。我见后面悬崖附近有重兵把守,对面又是一座孤立的山峰,想来那里就是撤退的地方。这个地势能攻能守,倘若不是平西军和振东军联合发起猛攻,想必他们会是有去无来。” 听见她这番话,郝连玦眼睛一亮,看着她多了几分赞赏的味道。想不到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千金小姐,竟然还能看出这其中的一些门道。 这里不是能敞开量探讨兵法的时候,两队人马已经汇合正往树林这边撤退。 “左走六步,右走六步,然后一直向前!”郝连玦低声告诉抵达的人。 看着自己的手下进了树林,他却一直静立未动,直到连追兵都看的清楚。 “先锋,小人是最后抵达的一个,其他人等全都安全撤离!请先锋赶紧撤退!” 郝连玦这才点点头,追兵越来越近,马蹄一声声仿佛敲打在幼仪心坎上。一只只箭羽射过来,郝连玦拽住幼仪的手,一反身进了树林。 幼仪忍不住扭头瞧,只听见马蹄的声音,却看不见后面的追兵影子。就那么简简单单几块大石头,几根粗壮的树木,竟然还真有作用!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二人就出了树林。树林外面有一匹马,郝连玦翻身上去,右手轻轻一带把幼仪拉上去,圈在自己的胸前坐好。 沿着崎岖的山路行了一阵,马儿停在断崖前面,郝福正候在那边。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共患难 幼仪跟着郝连玦撤退至断崖跟前,果然不见追兵,只见郝福等候在那里。 “公子,咱们的人都撤到对面去了。属下已经安排妥当,这才到此等候公子!”他害怕郝连玦说自己是擅离职守,赶忙解释着。 郝连玦见状微微点点头,他明白郝福的忠心,看不见自己平安撤离怎么能安心? “走!”他依旧让郝福在前面,自己带着幼仪垫后。 断崖对面是一座孤峰,两座山峰之间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幼仪往下瞧了一眼登时就觉得头晕目眩。一根绳索飘荡在深渊之上,郝福已经飞身跃了上去。 难不成这就是他们要撤离的道路?这要是掉下去,恐怕要死无全尸! 还不等幼仪思量再三,郝连玦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抱紧我的脖子,小心掉下去!”说罢,一只胳膊过来搂住她的腰肢。 她的腰纤细到不盈一握,好像略微一使劲就能撅折。郝连玦不由得一皱眉,这丫头在家里都吃不饱饭吗? 他身子离地,抱着幼仪飞上绳索,幼仪吓得赶忙紧紧攥住他胸前的衣服领子,眼睛紧紧闭上不敢睁开。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心悬到嗓子眼。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郝连玦戏谑的声音响起来。 幼仪慢慢睁开眼睛,脸立即红起来。四周全是士兵,她正紧紧贴在郝连玦胸口,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环上人家的脖子,姿势暧昧极了。 她慌忙松开手,整个人从郝连玦身上掉下来摔在草地上。 “哎呦!”她忍不住喊出声来,疼得直揉屁股。 郝连玦轻笑了一声,弯腰把她拽了起来。好在旁边虽说都是士兵,却并没有人盯着她瞧。 郝连玦让郝福好生安置幼仪,他则去查看士兵的情况。 帐篷再次被支起来,幼仪被请进去休息。她忍不住问道:“按理说我不应该追问,可到底是心里不踏实。追兵暂时追不过来,可咱们也出不去,难不成就这样困在这里了?” “姑娘自不必担心,公子早就有了良策。眼下兄弟们正穿着振东军的衣服去偷袭平西路军,他们窝里反,很快就会顾及不上咱们了。”郝福见幼仪住在自己主子帐篷里,有什么重要军情回禀都不用回避,便没有隐瞒。 幼仪闻听悬着的心彻底落下来,她是关心则乱。连她一个大家闺秀都能想到的事情,郝连玦岂能没思量过?既然他选择了这个地势严防死守,必定考虑周全。转而,幼仪又为去偷袭平西路军的士兵们担忧起来。方才她见撤退的士兵个个都挂了彩,严重的身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拔下来的箭,血流的浑身都是。虽然她在心里想象过这场厮杀的血腥,可亲眼见到却还是忍不住震撼。 此番偷袭,必定又是一场恶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全归来!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用生命战斗,唯有她什么都做不了,还成了郝连玦的包袱。思及此处,幼仪扭身出了帐篷。 外面的士兵正在休整,伤员被集中在一处,军医正挨个诊治。 “我能帮忙做什么?”幼仪走过去诚恳地问道。 军医是个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子,他瞧瞧幼仪一皱眉,回道:“这里不是姑娘能待的地方,你还是回大帐休息吧。”说完又低头忙起来。 幼仪面色赤红,却并没有离开。她仔细瞧着老军医旁边的小士兵,看他怎么清理、包扎伤口。 “动作麻利些,这里需要包扎。”老军医给伤口处理好,便招呼小士兵过去包扎。可他实在是腾不出手来,伤员太多了。 幼仪闻听跑了过去,她蹲下身子,看着伤员狰狞的伤口迟疑了一下。随即,她轻咬着嘴唇,学着小士兵的样子,从伤员衣服内里扯下一条布。眼下这功夫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话,没有剪刀便用嘴咬断。 那伤员很不好意思,稍微往后缩了一下。 “别动,伤口还在流血。”幼仪低声说着。 老军医扭头瞧了一眼,并未加以阻拦。 幼仪轻轻的在伤口处缠绕,万分小心生怕弄疼了伤员,然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看着自己第一次包扎的成果,幼仪满意的笑了。 “谢谢金姑娘。”伤员是个年纪不太大的小伙子,他朝着幼仪害羞的笑了。 幼仪轻声抚慰了他两句,让他好好养伤,然后去照顾其他伤员。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往下进行就变得容易多了。幼仪一边帮忙,一边虚心的像卫生兵请教,还留心观察学习。很快,她已经有几分熟练了。 等到郝连玦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蹲在一个伤员身边忙活。她鬓角的发丝凌乱的垂下来,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手上沾着殷红,腮边不知道沾了什么脏东西,有些发黑。 郝连玦的眼神一暗,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幼仪也给了他不小的震动。幼仪并不是他曾经见过的大家闺秀那般,她那样独特,那样不可思议,颠覆了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先锋,您来了。”不知道是谁先看见郝连玦,打破了这份宁静。 郝连玦迈腿走了进来,到每个伤员身边挨个的慰问,还蹲下来查看他们的伤势。伤员们支撑着起来,争着抢着跟郝连玦说话。他们个个精神饱满,还有的人试着舞枪弄棒,说现在上战场杀敌都没问题。 幼仪见状精神也为之一振,觉得满腔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她只恨自己是女儿身,竟不能一起驰骋沙场。 伤员被安置妥当,伙食兵抬着大锅进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几个小兵跟进来,拿大碗盛粥,端到伤员跟前。有受伤严重不能自己吃饭的,便一口一口喂他们。幼仪也上前帮忙,粥熬得很稠,里面添加了不少野菜和肉粒,闻着就有一股子香气。 喂完伤员,幼仪跟着郝连玦出了病号帐篷,外面的士兵也正在用餐。他们的粥就稀了好多,里面光有些野菜,并不见半点肉渣。 她随手捡了个干净的碗,跟着外面的士兵一起吃起来。 “你的饭在我的帐篷里。” “我又不是伤员,吃什么病号饭。”幼仪让人把郝连玦为自己准备好的饭菜给伤员送过去,自己坚持跟普通士兵吃一样的吃食。 她知道那些肉是紧着伤员补身体用的,自己不能帮什么忙也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跟伤员抢肉吃?郝连玦见到她坚持,就没有勉强,心中的赞赏又多了几分。 有胆识,有见地,有魄力,有爱心,临危不惧又任劳任怨,这些词完全跟一个大家闺秀搭不上边,偏生都能用在幼仪身上。金家的发迹并不那么讲究,以至于她们连二流世家的眼都进不去。倘若不是三番五次跟幼仪有了交集,恐怕郝连玦这辈子都没想到金家还有幼仪这样的人物。 幼仪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半晌下来累得浑身酸软,可心底却是高兴的。吃过了简单的午饭,她便回了帐篷休息。没想到这脑袋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直到被低沉的说话声惊醒。 可能是处在危险的环境中,她的警惕性也高起来,即便是在沉睡状态也能被细小的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睛,看见帐篷里掌起了灯,郝连玦的身影拉在屏风上。 “牺牲的兄弟们名单都在这里,请先锋过目。” 听见这话幼仪心下一顿,一股悲伤涌了上来。虽然那些士兵跟她并不熟识,甚至有些连面都未曾见过,可到底是一起经历过枪林剑羽过来的,总有种休戚与共的感觉。 为了这次任务圆满完成,为了打乱敌军的计划,他们送掉了性命! 还不等她多想,又听见有人接着回禀道:“启禀先锋,牺牲的这九个兄弟,有两人尚未娶妻,家中尚有高堂。其他七人都娶妻生子,留有后代。” 不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留下孤儿寡母,都是一场无法言说的悲剧。 郝连玦一向平静的脸上也出现少有的悲切,“把这份名单飞鸽传书出去,即便是咱们出不去,也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命!他们的高堂、儿女,会有人帮忙照料,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得令!”帐篷里的人陆续出去,郝连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静默不语。 幼仪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轻手轻脚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死个把奴才是常有的事情,我从未觉得别人的命有多值钱;到了漠北,死人更是见多了。尤其是赶上有异族侵犯,两国交兵,死人更是无数。可越是见的多,我的内心就越平静不下来。 我知道,都城安逸的生活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我们的合家欢乐,是旁人用家破人亡话来的!”郝连玦第一次对旁人吐露心声,对象竟然是个小姑娘。 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连对自己父母都不想说出口的话,为什么就愿意跟幼仪倾诉?他把这一切归咎为时机,或许是刚好兄弟们丧命,幼仪刚好在身旁,仅此而已! 幼仪明白,他不需要任何宽慰和指导,他需要的不过是个听众罢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来,静静的听郝连玦说。 郝连玦讲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老王爷还健在。他依稀记得,老王爷是个盖世英雄,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概。可惜,没多久老王爷就得了急病死了。 幼仪觉得有些奇怪,郝连玦对自己祖父的记忆都还保留在孩童时代,却给他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而一直在他身边教导的王爷,他却只字未提。从他的言谈中,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父亲的敬重远不及祖父。 不过细想一下也能理解,毕竟老王爷是大禹的功臣,连先皇都要避让三分。想当年老王爷带着大队人马拥立先皇,又为了大禹常年征战,在百姓中、军队中都颇有声望,几乎是一呼百应。 第65节 而现在的王爷是承袭了父亲的王位,太平盛世难出英雄。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王爷的声望都不及其父半分。作为老王爷喜爱的嫡长孙,对祖父怀有崇敬的心情可以理解。 “哦,你听得很无聊吧。”郝连玦停下来,喝了一口水问道,“我说了这么多,换你了。”他突然想要了解面前这个小姑娘。 “我没什么可说的。”幼仪眼神一闪,回着,“我从未见过祖父,祖母前几年才来都城,倒是慈爱的紧。府中姐妹众多,难免因为小事小打小闹,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幼稚至极。” 虽然幼仪不过是轻描淡写,可郝连玦却能嗅出一丝不寻常。他生在王府,长在王府,跟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接触,甚至出入宫中都是极其平常的事情。他见多了嫡庶之间的争斗,对主母磨搓妾侍极其子女的事情略有耳闻。 他调查过幼仪的背景经历,知道她不甚得父母的欢心,被发落到田庄上差点送命。侥幸赶上新皇登基天下大赦才能回到都城,可谓是福大命大。 他还查出幼仪的长姐曾经毒害过她,可谓是蛇蝎心肠。这个傻丫头仗着老天爷庇佑,这才保存下性命。此刻,她还说自己在府中跟姐妹们不过是小争吵。不知道是她太过天真,还是心胸太过豁达! 亦或者,她并没有对自己敞开心胸。这个想法让郝连玦心里有些发堵,竟然不亚于打败了仗。 郝连玦等前方的密报,幼仪睡了一个下午眼下正精神,两个人倒是聊了起来。从小时候聊到奇闻趣事,再到排兵布阵。郝连玦发现幼仪涉猎极其广,而且心思通透,跟她沟通挺容易。幼仪也觉得他说得话题有趣极了,比那些附庸风雅的诗词歌赋强上许多。不知不觉,两个人竟聊到半夜。 前方的探子送回来密报,上面的内容让二人精神又是为之一振,越发没了困意。 原来,他们这次的偷袭非常成功,虽然有人牺牲却并未露出任何的破绽。平西军以为振东军背信弃义,想要借机消灭他们,便动用全部兵力开战。振东军自然会全力抵抗,他们两支队伍就昏天黑地的打上了。照现在的情形看,他们是顾及不上其他了。这场对垒结束,局势会发生变化,究竟怎么样谁都无法预料。不过,一切似乎都在郝连玦的预料之中,他显然是早有谋划。 “你休息吧,我去看看伤员。”郝连玦轻声说着,他知道伤势一般都是晚上加重,若是高热不退就越发危险。 幼仪想要跟着他同去,两个人便结伴而行。伤员们集中在一个帐篷里,里面点着灯,老军医和小卫生兵席地而坐打瞌睡,伤员们都睡着了。郝连玦轻手轻脚过去查看,见他们呼吸平稳脸色正常,这才放心的出来。 出了帐篷,碰见巡逻的士兵想要见礼,被他出手制止了。 月光如莲,四下里静悄悄,远处的山峰像巨大的屏风,草地上的野花静静的开放。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青草的味道。月光洒在大树上,每一片叶片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分明能听见草丛中有不知名的昆虫的叫声。不远处的河沟里,还有小青蛙欢快的歌唱。幼仪从来不知道,野外的晚上竟有如此意境。 她跟姐妹们在府中开夜宴,跟着韦茹逛夜市,还从未领略过这般美景。 眼下正值秋季,晚上虽有些许的凉风却并不刺骨。她竟不想挪动脚步,席地坐下来,继而仰头躺在草地上。 看着他丝毫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郝连玦的眼中带了一丝笑意。 “这草地又软乎又暖和,好似躺在地毯上。”她笑着说,随后把脸埋在草丛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哦,真好闻!那些用花汁熬的香露跟这个一比,竟俗透了。” 郝连玦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然后挨着她坐下,“毕竟是夜里,寒气大。你这身子骨怕要受寒,还是小心些的好。”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我……”幼仪的话说到一半,就觉得小腹胀痛,一股子温热顺着大腿根流下来。 她脸色一变,捂着肚子站起来。 “你怎么了?”郝连玦察觉出她的一场,赶忙追问着,“是不是凉着了?” “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越发的红起来,“没事,我先回去,你等等再回去!”说完一溜烟往回跑。 看着她如此慌乱的跑开,郝连玦如何能不担心?他赶忙尾随过去,走到大帐门口听见幼仪在里面喊。 “别进来!” 毕竟男女有别,他再担心也只能候在外面。他一边徘徊,一边伸着脖子听里面的动静,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焦虑。 “先锋,有什么吩咐?”郝福瞧见自家主子这般,也面色凝重的过来询问。 郝连玦立即感觉出自己失态了,恢复冷静摆手让他离开。 这四下里都是自己的人马,人又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意外?恐怕是她身子不舒坦。想想,她毕竟是没吃过苦,没受过惊吓的小姑娘,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虽然她很坚强、勇敢,又没表现出什么,但是难免吃不消。 郝连玦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一遇到跟幼仪有关的事情就有些情绪失控。 人家一个小姑娘,把性命全都交到自己手上,自己自然要保她周全!郝连玦这样解释道。 “好了,你可以进来了。”里面传来幼仪柔弱的声音。 他赶忙进去,几大步转过屏风,瞧见幼仪正坐在床边,拼命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我瞧瞧,哪里不舒坦?”他不容分说,上前就拉起幼仪的手,切住她的脉门。 他博览群书,对歧黄之术也略懂一二。虽然跟正经大夫比不得,一般的头疼闹热却能瞧明白。 似乎有些气滞不畅,血液带下,另见脉搏快速悬浮。莫非是有了大症候? 郝连玦扭身出去,不一会儿,他带着老军医进来。 “老王,你快给金姑娘瞧瞧。” 听见他这话幼仪越发不敢抬头,支支吾吾的拒绝着,“没事,我没事,不用看!” 郝连玦岂能听她的,老军医已经过来,也二话不说开始诊脉。 片刻,老军医才问道:“姑娘今年芳龄几何?之前可有过……” “没有,不过家里姐妹众多听说过。不妨事,我明白。”幼仪赶忙打断了他的话,这会子连脖子都红起来。 老军医见状笑着嘱咐道:“既然姑娘知道那老朽就不多言了。不过姑娘要注意保暖,不要过于劳累,多喝些热水。一会儿我让人送过来一些干净的棉布和棉花,留着姑娘用。” “多谢了。”幼仪说话的声音像蚊子哼哼。 旁边的郝连玦听得迷糊,看得奇怪,一向性子豪爽不扭捏的幼仪怎么了? “老王,不用开些药吃吃吗?”他见老军医要回去,赶忙追问着。 “无妨,脏血流出来对身体反而有好处。” 血?哪里流血了?郝连玦闻听心下一惊,上上下下查看。 看见老军医走了,他又赶忙追出去,只听见他问道:“老王,金姑娘哪里出血了?不用止血散能行吗?这……” 幼仪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偏生这个时候来初潮!好在她上辈子有过经验,知道该如何处理,不然会更尴尬。她找了干净棉布,中间夹了些棉花,制成了简易的月经带。 没多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幼仪浑身不自在。郝连玦出去追问,铁定会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两个人同处一室,这该有多尴尬! 没曾想,进来的是个小士兵。 “金姑娘,这是军医让小人送过来的东西。另外,先锋吩咐小人打了一盆热水来。先锋去视察了,请姑娘不用等。”说完把东西放下出去了。 幼仪见状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郝连玦必定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躲出去不回来。方才他刚从伤员那里回来,还出去视察什么?唉,反正已经如此,幼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郝连玦虽然接连娶妻都没能圆房,可他今年已经二十一,岂能不知男女之事?但凡是大家少爷,自打十三四就有通房是极其平常之事。女人家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不方便,他应该明白。只是眼下这情形,他没有往那方面想罢了。老军医一说,他便会知晓了。 事已至此,幼仪索性不纠结了。她用棉布和棉花多了几个月经带留着备用,感觉小腹坠涨便缩进被子里躺着了。她恍惚记得自己上辈子来初潮是在十四岁的时候,想不到这辈子竟提前了。而且她身子骨皮实,来葵水跟没事人一样,碰冷水吃生冷的东西也无妨。眼下,她却觉得腰疼肚子疼,脚丫子更是像踩在冷水中一般,阴冷地让她打寒战。 迷迷糊糊中,一个发热的物件被塞进被窝里。立即,一股暖气把她包围,舒服极了!她下意识把那团热气搂在怀里,感觉出是个汤婆子,便搂紧了不松开手。 很快,她便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一起床,她就发现桌子上放着一碗姜汤,喝一口里面竟然还有蜂蜜的味道。接下来的几天,她没怎么出帐篷,郝连玦更是早出晚归,两个人竟没怎么碰面。 直到四天后,她厚着脸皮要了些热水。虽然她不想给旁人添麻烦,可来了葵水身上脏兮兮的,她还总觉得有股子怪味道。洗完她觉得舒坦多了,又赶上晚上改善伙食。猎到的大野猪整个架在火堆上面烤,收拾的干净,用盐巴腌制过,烤熟一层就用刀片下来一盘子,沾上酱汁味道特别香醇。 这头野猪足有五百多斤,百十号人敞开肚皮吃都吃不完。众人好久没这般痛快的吃过肉,个个吃得喜笑颜开。不知道谁挖得山蒜,水灵灵最是能解油腻。火头师傅把山地瓜煳熟,碾成糊状,然后在锅里摊成大饼。一张饼,里面放上几片烤肉,再加上山蒜,卷成长卷沾着酱汁,好吃得想要咬掉舌头。 “壮行少了酒怎么能成?”有人在山洞里发现极其少见的猴酒儿献了出来,“此酒乃是深山中的猴子所酿,听闻是采集百果而成,味道香醇还有强身健体之功效。三天后咱们就要真正的打上一仗,这是极好的征兆!” 听见这话幼仪略微一皱眉,难怪这几日郝连玦很忙,原来是在做战前的准备。 只要是打仗,必然就会有伤亡。不管谁胜谁负,流的都是大禹男儿的鲜血,不过是一场比试,需要用无数人的鲜血为自己铺就锦绣前程吗? 还不等她细想,耳边就传来郝连玦的声音,“兄弟们,三日之后我们就要与振东、平西两路人马决一死战!虽然我们收到线报,说是他们在几天之后交锋不断,眼下已经是两败俱伤。可我们以一敌二,却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我不敢确保兄弟们都能平安归来,只能再次向你们承诺,若是谁光荣牺牲在战场上,我一定会为他赡养高堂,抚育子女,以慰你们在天之灵。倘若我横尸沙场,也必定会有平南王府为你们善后,我以祖父的名誉发誓,决不食言!” “誓死杀敌!誓死杀敌!”全体士兵齐声呼喊,声音震耳欲聋。 郝连玦仰头干了杯中的酒,接着说道:“振东和平西两队人马,仗着常年镇守边关天高皇帝远,迥然是土皇帝。他们的士兵到处欺男霸女,烧杀掠夺,比异族人更可恨!朝中也有言官上奏折弹劾,皇上下令附近的地方官员彻查。只可惜那些地方官一个个早被收买了过去,只挑不疼不痒的事情呈报,最后皇上只是训斥一番免了几个替罪羊的官职,却不能从根上解决问题。这次狩猎遇到,就是老天爷让我们惩恶扬善。我们一定要替百姓出气,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尤其是平西军统领吴德勇,他仗着自己父亲是平西将军,更是无恶不作!三日后便是他的死期!” “铲除败类,为民除害!”士兵们气势高昂,一个个摩拳擦掌。 幼仪闻听也义愤填膺,恨不得能亲自上战场痛打那吴德勇一顿。如此败类,怎配成为镇守一方百姓的统领? 士兵们自娱自乐,郝连玦并不加以约束。三日后,这里的兄弟们将会有人回不来。这一刻,他们都分外的珍惜,却没有人胆小畏惧! “我会让郝福留下保护你的安全,另外还会留下几个人守在这里。倘若我出发三日后没有任何消息,郝福会带着你去找商副将军。他是条汉子,不会为难你一个姑娘家。况且你跟他有一面之交,他必然会保你平安出去。”郝连玦瞧着幼仪低声说着。 听见郝连玦安排好自己的事情,竟给幼仪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等着你!”幼仪坚定的说着,随后举起一杯酒,“这是践行酒,等你回来带我出去,我再请你喝个痛快!”说完一饮而尽。 “好!”郝连玦闻听点头回着,看着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深邃。 晚宴结束的很早,士兵们需要充足的休息。他们休整了二天,第三天早晨天还未亮就准备出发了。 幼仪也早早便起来,看着郝连玦穿戴好盔甲就走过去帮忙。 “我发现小树林里有一种野生蘑菇,军医说可以食用,熬汤味道最是鲜美。那日吃剩下的野猪肉和骨头都还留着,等你们回来熬汤。”幼仪踮起脚跟,把笨重的头盔往郝连玦头上戴。 郝连玦比她足足高了两头,弯下腰垂下头配合她的动作。 郝福想要进来回禀什么,看见此情此景忙停下脚步,扭身在帐外候着。 不多时,就见郝连玦大步从里面出来,幼仪随到门口停住,用目光相送。 郝连玦一直没有回头,外面的兄弟们早就整装待发。他大步流星过去,翻身上马,握在手中的马鞭迟疑了一下,终是狠狠打在马背上。他首当其冲飞奔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马蹄扬起一溜的灰尘,直到众人都看不见还未散去。 幼仪伫立在门口,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从未试过如此这般牵挂一个人,一件事。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郝连玦一个人身上;或许,是因为郝连玦三番两次救了她的性命;或许…… 凡事都讲究个缘由,可眼下幼仪也搞不清楚。罢了,眼下郝连玦能旗开得胜归来才是最重要的。 幼仪扭身回帐篷取来篮子,到附近的小树林里去采蘑菇。郝福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留下的其他几个人就守在通往对面山峰的断崖旁边,防止有人攻上来。 树林子里有许多鸟,郝福闲着无事便用弓箭射杀。等幼仪采了一篮子的蘑菇,他也猎了不少只鸟。 就地一扭脖子,剖开腹部收拾干净,然后用草绳穿成串挂在树上风干。 幼仪也找个向阳的地方,把蘑菇整齐的摆好晾晒。 “姑娘要是觉得血腥我就稍微走开些。”郝福不敢远走,又害怕幼仪见不得这开膛破肚的场面。 他打小就跟在郝连玦身边侍候,见多了那些弱柳扶风般的大家闺秀。即便是性子稍微豪爽、泼辣些的,见到流血也会皱眉恶心。 幼仪听见却回道:“无妨,在这里没那么多讲究。弱肉强食的世界,不让别人流血,就得自己流血!” 郝福闻听赞同的点点头,看着幼仪越发多了一分敬佩和期待。 他跟在郝连玦身边,亲眼看见主子娶妻两次不成,如今婚事成了难题。若是随便找个姑娘娶了,又有些不像话!他替自己主子着急,什么样的姑娘既配得上主子,又跟主子情投意合,最主要的是能跟在主子身边过摸爬滚打,血腥漂泊的日子? 接连跟幼仪打过两次交道,他觉得幼仪挺适合主子,而且主子对这位金姑娘也特别在意,他们站在一块很登对。这么多年,他可没见过主子跟哪位姑娘和颜悦色过,更没有嘘寒问暖过,也没有关心则乱过。 看了早上那情形,这位金姑娘对主子也未必没有情。两个人又共处一室这些时日,若是传扬出去,金姑娘除了嫁给主子,恐怕也不会再有人娶她。 只是金姑娘年纪偏小,等她及笄还得一年多,他替自己主子着急啊! 在他心里,迥然已经把幼仪当做了主母,自然是分外的尊敬在意,不敢有半点毛虎。 幼仪哪里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当他是听从郝连玦的吩咐行事。 幼仪留在孤峰的日子过得平静、有规律,每天上午采蘑菇,中午小憩一下。她找到军医留下缝合伤口的针线,洗干净了动手做女红。 第66节 这样过了两天,幼仪一大早便起来动手熬汤。把上次吃剩下的野猪肉和骨头放进大锅里,另外又把郝福猎到的野物兑在里面,整整放了三大桶水,下面架起木头火。 “姑娘,公子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了,若是他三天都没有回来……” “今天才第三天,他会回来的!”幼仪坐在旁边看火,不时站起来往远处张望一阵。 从早晨到中午到黄昏,锅里的三大桶水全部熬干了,她又让郝福把锅加满。 “姑娘,别等了。我这就送你去找商副将军。”郝福心中也焦急,恨不得马上去找郝连玦。 幼仪闻言问道:“你觉得他回不来了?” “公子说话从未失算过,我不过是照他的吩咐行事。”郝福迟疑了一下回着。 “有句话郝大哥一定听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是因为军情时刻在变化,要随时做出判断和决定。可不管情况如何变化,我相信以郝先锋的谋略胸襟必定能灵活变通,也会应付自由。他临行前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我也对他说过,一定会等他。”幼仪坚定的回着。 郝福听罢便不再规劝,陪着她一起等起来。 锅里的水干了又添,添了又干。 三天后,郝福再也沉不住气。他觉得不能由着幼仪的性子等下去,就算幼仪不同意,绑也要把她绑下山去。 “金姑娘……”还不等郝福说完,就隐约听见马蹄的动静。两个人相互瞧了一眼,都面露欣喜之色。幼仪更是站起来伸着脖子往断崖的方向瞧。 不多时,就见一队人马往这边过来,看不真亮穿戴打扮,更看不清楚面容五官,不过能看出人数不少。幼仪见状脸色一变,心里忽闪一下。上孤峰只有断崖一条路,那里有留守的士兵把手。倘若真是郝连玦他们回来,不能没有人事先回来禀告。除非…… 郝福也觉察出不对劲,拔出身上的佩刀,嘱咐幼仪万一是敌军就骑上马往树林那边跑。那里有郝连玦事先布下的阵法,好歹能坚持一阵子。 两个人都紧张起来,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受了伤,空气中裹挟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幼仪睁圆了眼睛死劲瞧,突然,她叫嚷起来,“是郝连玦,他回来了!”这一激动,连名字都叫嚷出来。 不过眼下这功夫没谁注意到这个细节,郝福更是大步跑过去迎接。 他拽住郝连玦的马缰绳,呵呵的傻笑了两声,“公子怎么不打发人传个话?吓了奴才一跳,还以为是敌军杀上来了呢。” “着急回来疏忽了。”郝连玦瞧着幼仪回着,话音未落,又见留守的几个士兵策马尾随过来。 他们是打算回来送个信,可他们这位爷跑得比谁都快。还不等信送到,他人已经到了。 他翻身下马,吩咐众人先休息一下,随后朝着幼仪走了过来。 幼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阵,见他虽然面带疲惫气色却挺好,身上虽然沾着血迹似乎并不是他的。 “你终于回来了,肉都碎在锅里,只等你们回来放蘑菇呢。”幼仪笑着说道。 “嗯。大老远就闻到香气,真饿了。” “哦。那先去洗洗脸换件衣裳,一会儿就能吃了。” “好!”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眼睛分明都在细细查看对方好不好,可说出来的话却半个字的关心都没有。听得郝福有些着急,恨自己主子嘴巴太笨拙。这属下生病都知道慰问关心,怎么到了人家姑娘跟前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郝连玦扭身回帐篷,幼仪心情愉快的去取蘑菇。滚开的锅里面加上野蘑菇,不一会儿便发出鲜美的味道。 回来的那些人已经多少天没好好吃上一顿饱饭,都被香气吸引过来了。幼仪挨个给他们盛汤,忙得不亦乐乎。 “金姑娘,这边添汤。” “劳烦姑娘,我也再要一些。” 士兵们都愿意跟幼仪亲近,没有其他龌龊不良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可亲可爱可敬罢了。 “咳咳。”郝连玦背着手出来,“你们都没长手吗?长手自己去添!” 众人闻听都不敢再使唤幼仪,端着碗远远的坐着或蹲着吃起来。幼仪给郝连玦盛了一大碗,他一仰脖,一口气喝光。 “嗯,果然好喝极了!再添一碗。” 额,不是长手都要自己去添吗?先锋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双重标准。不过没有人敢言语,都假装没听见没瞧见。 幼仪笑着又去给他盛了一大碗,“慢点喝,这里面还有肉和蘑菇。” 虽然幼仪没有询问战事,可从他们的状态和只言片语中能知道结果。离这场比试结束还有两天,看来她马上就能出去了!只是镇南军那边情况如何,怎么不见郝连玦提及呢?之前他曾想要把自己托付给商副将军,估计他们有些交情。不会是他们暗中结成了盟友,合力把其他两路人马歼灭了吧。 真实情况正如幼仪的推测,郝连玦之所以敢跟两路人马正面交锋,正是因为之前跟商靳有过协商。他们二人早就相识,是打小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后来,商靳随着父母常年驻守在边关不怎么回都城,二人的联系多靠书信往来。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两个人的感情,随着郝连玦去漠北从军,两个人之间的共同话题越发多起来。 他们都痛恨振东军和平西军的所作所为,便想要趁着这次狩猎给他们些教训。郝连玦定下计谋,由他做诱饵引两队人马上钩,之后离间两队人马的团结,让他们窝里反。倘若他们中计是最好不过,如若不然,下面还有招法对付他们。 果然,那两队人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觉察出有异常,竟来了个将计就计。等郝连玦带着人去突袭,被他们两队人马联合团团包围住。之前他们交锋竟然只是假象,就是为了引郝连玦上钩。 郝连玦并不慌忙,假装被困,实则是在拖延时间。等到商靳的人马赶到,他们里应外合,杀敌军个措手不及。振东、平西两支队伍的统帅当场毙命,剩下的便成了一盘散沙。郝连玦先回来,剩下的由镇南军善后处理。他们两方面军互不侵犯,等到时间一到就一起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果然平静极了。郝连玦接连收到探子的密报,说是镇南军对漏网的敌军进行围追堵截,敌军已经全部被歼灭或俘虏。第三日清晨,郝连玦下令拔营出发,幼仪自然跟着他们同行。到了戒严区边界,那里畅通无阻。遇见镇南军的士兵,两方人马还友好的互相打招呼。 外面早就有人候着,见到有人出来已经飞马向皇上禀告。郝连玦让郝福护送幼仪回别院,他和商靳一同去见驾。这么多年秋猎竞技,还是头一次出来这么多人,而且还是两支队伍一同出来。平南王看见儿子平安归来自然是高兴,商老爷子看见自己孙子毫发无损也是面露欣慰之色。不过文武百官之中也有人愤慨,甚至向皇上请旨,要求彻查这次竞技之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软禁 郝连玦和商靳去见皇上的详细情况暂且不提,单说幼仪被郝福送回住处。 商雀和韦茹已经得了消息,正在门口张望呢。远远看见她回来,都激动得红了眼圈。 “坏丫头,你可吓死我们了。”韦茹抱住她说着,商雀更是掉下眼泪来。 “我瞧瞧,哪里受伤了没?”商雀上上下下的摩挲着她,“哪里弄来的破衣烂衫,真是委屈死人了。快跟我们进去,先洗个热水澡,换件整齐衣衫,然后再细说。” 听见这话韦茹也恢复冷静,赶忙拉着她进去。 热水早就预备下,里面放了各种花瓣,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十六幅的插画屏风立在大浴桶周围,胰子、牛角梳子、崭新的毛巾等物整齐的摆放在旁边,另外还有一套里外三新的衣衫、鞋袜。 两个丫头侍候幼仪沐浴,商雀和韦茹候在屏风后面不肯离去,似乎是害怕幼仪再次消失不见。 “哦。” 听见幼仪舒服的动静,韦茹忍不住说道:“这丫头到底是糟了什么罪?洗个澡也能舒服成这个样子。” “这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倘若不是我贪玩,她也不会误闯进戒严区。只是那戒严区时刻有官兵把守,怎么就没瞧见她是如何进去的?早知道她在里面,请皇上派人去接就完事了,何苦等到现在?”商雀到底是没经过什么事,又被家人保护的很好,心思单纯想法简单。 韦茹听了眼神一暗,里面的幼仪听得清楚,眼神更是变得阴鸷起来。她还不清楚自己失踪这些日子,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听商雀话里的意思,似乎没引起什么风波。想来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即便是死了又能如何?或许,害她的人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幼仪不禁攥紧了拳头。她一定要把此人揪出来,不然早晚是祸害! 还不等她细想,听见商雀又叽叽喳喳的说起来,“好在你遇见了郝连玦,那家伙对女人虽然冷酷无情不懂怜香惜玉,却到底不是小人。只是你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跟一群臭男人在一起,又缺衣少食的,想想就替你难受。这一切都怪我,倘若不是……” “得了。这些日子你总是念叨这些话,我这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韦茹笑着打断她的话,“幼仪回来便好,那些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反复提了。不知道厨房做什么吃食了,得好好给幼仪补补。” 商雀闻言马上起身,要亲自去厨房瞧瞧。里面的幼仪也洗完澡换好衣裳出来,那两个丫头被她打发出去。 韦茹接过她手里的毛巾,一边帮她擦头发一边瞧着镜子里的她,说道:“黑了,瘦了,不过越发有了少女曼妙的姿态。” “这次的事情的确让我受益匪浅!”幼仪别有所指的回着。 韦茹动作非常轻柔,语气也淡淡的,可里面却透着一股子狠劲,“你放心,害你的人跑不了。” “怎么?你知道是谁做的?”听见这话幼仪忙扭身,“我正想着无处下手去查,敢在猎场下手害人,恐怕这背后之人不简单。况且引着我去的还是商府的小厮,我又不敢劳烦雀儿,唯恐她多心。” “发现你失踪,我们便着急了。雀儿动用了商家的力量在四处寻找,可是没有半点线索。我料到不好,只能借助更大的力量。” “你去找皇上了?”幼仪闻听一惊。她知道韦茹已经下了决心跟皇上划清界限,可眼下为了自己却不得不去求助。她知道,皇家的便宜不能白占,不知道韦茹用什么做交换了。 “你不用担心,他虽然是男人却是天子!”韦茹的话让幼仪放下心来。 是啊,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去胁迫一个女人做自己的人?这未免有失风度,过于卑鄙、狭隘了。况且皇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生在你这里碰钉子?只要皇上钩钩手指头,恐怕就会有一大群女人争先恐后的扑上来暖床。皇上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下威严! “这一切都是温家那小子搞的鬼!他把先皇赏赐的玉佩输了,心有不甘,却又不敢找二皇子的麻烦,就把气都撒在你身上了。他到底是太子爷的小舅子,不少人买他的账。他又假借太子的名义行事,竟然真让他成了。” “温峻?”虽说幼仪有些怀疑,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眼下听见韦汝的话,她自然是相信不疑。只是她有些疑惑,既然皇上答应帮韦汝查这件事,也查出了原委,怎么不见半点动静呢?难不成是皇上想要维护太子爷,不肯把这件丑事宣扬出来? 只听韦汝接着说道:“你在戒严区里面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监控之下,倘若真遇上性命攸关,必定会有人第一时间前去营救。为了不破坏本次竞技,我只好忍耐下来。虽说每日都能得到关于你平安的呈报,可你人在那种地方,不能亲眼看见你平安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尤其是皇上说过这件事不能透露,我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雀儿心思太过单纯,此事又跟她有些干系,我自然是更不敢告诉她。” 听见这话幼仪心下一惊,如此说来戒严区有不少皇上布下的眼线?郝连玦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密切关注之下?那郝连玦借着竞技蓄意铲除掉振东和平西两路人马的事,皇上岂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眼下郝连玦和商靳正在中殿拜见皇上,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幼仪想到这里不由得担心起来,连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你在担心郝连玦?”韦汝自然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担忧,“不用惦记,既然皇上没有干预,自然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身为一个帝王,固然富有四海,天下所有人无不臣服,可有不少事情却不能随心所欲。振东、平西那边的军队不像话,皇上不是不知晓,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涉及到军队,轻易不能有举措。” 这就是皇上明知道陷害自己的事情是温峻所为,却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幼仪登时觉得但凡跟皇家沾边,事情就变得复杂多了。看样子她是不能亲手为自己报仇了,或许连能不能报仇都成了未知。 眼下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不仅幼仪关注,文武大臣们更是想要探皇上的风向。在中殿里,气氛沉闷,所有人都满脸谨慎小心,连大气都不敢轻易出。 皇上端坐在上首,郝连玦和商靳并排站在大殿之上。旁边还站着一个胡子有些花白的老者,他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见皇上半晌没言语再次请求起来。 “皇上,虽然这次竞技生死各凭本事,可振东军的统领吴德勇乃是振东将军的独子。振东将军为了我大禹边关的安宁,甘愿镇守在那等苦寒之地二十余载,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倘若他死在异族人手中,好歹能封个英烈之士,为国捐躯,值了!可偏生一个英才死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况且还死得不明不白。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以慰振东将军作为一位父亲的心。 而且平西军派出是队伍中的精英,全军覆没对平西军是个重创!眼下西边并不太平,若是因此使边关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因此让朝廷陷入外忧之中,杀一万次头也抵消不了罪过!” 说话的这个人是兵部尚书吴大人,看姓氏就知道,他跟振东将军是本家。细论下来,他是振东将军的表兄,还不算远。他们因为朝廷的事情走得密切,所以关系非常好。眼下被表弟当成眼珠子的宝贝儿子送了命,他如何能不着急上火?况且那平西将军逢年过节都送重礼,他的人马全军覆没在这里,怎么都要有个说法。 每次的秋猎竞技虽然都会有人员伤亡,可从先皇后期开始这竞技就渐渐流于形式了,那些所谓竞技出英雄早就成了传说。近一二年,更是没听说各路人马的统帅有阵亡的事情,死得都是些士兵和小头目,那些统帅即便是被抓住,出了戒严区也就自由了。这也是振东将军敢让自己独子来参加的原因,权当是锻炼了,谁还真敢杀自己的儿子不成?没曾想,还真就有人太岁头上动土! 皇上听见吴大人这番话,片刻才扫视了一下群臣,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文武百官都垂着头不语,还有人缩着脑袋,生怕被皇上点名。商老爷子站出来,高声回道:“老臣以为吴大人这是无中生有,杞人忧天!猎场竞技是先祖皇帝时候留下的规矩,这么多年以来谁敢有疑义?戒严区之内,弱肉强食,只论生死不管缘由,历来如此,何来不明不白之说?再者说,振东将军功高盖世,那镇南将军和漠北将军就是吃闲饭的?吴大人提议要抚慰振东将军,老朽倒是同意,不过不能寒了其他人的心! 吴大人也说西边不算太平,异族一直虎视眈眈,偶尔还试探性的入侵我们边界。试想一下,在戒严区里都能全军覆灭,还能有抵御异族的能力吗?不过是一群吃干饭的废物罢了!皇上,老臣以为,边关军队需要肃清和整顿,还请皇上下旨!” 方才不是还在说吴德勇死的事情吗?怎么话题突然就变成整顿军队了?难不成这是皇上暗中授意的?有机灵主看出些苗头,也跟着附和起来,还有人趁机又提及振东军、平西军鱼肉百姓,在地方上无恶不作的事情。 吴尚书见状心中大呼不好,看样子事情糟糕了。眼下朝廷的核心人物都在别院,想要传消息出去都费劲。倘若皇上真要有什么举措,一道圣旨下去,估计会让不少人大吃一惊。莫非皇上心中早有谋划?想到这里,吴大人出了一身的冷汗,赶忙垂下头不敢再言语。 众人正在心中暗暗算计,却听皇上说道:“先祖皇帝时候留下的规矩自然是没错!可振东将军的独子没了,确实让人忍不住唏嘘。” 这是什么意思?各打五十大板?众人面面相觑,越发搞不懂皇上在想什么。 一直坐在皇上身边没言语的睿王爷说道:“臣弟以为应该好好安慰振东将军,毕竟他是我大禹的肱骨之臣。正好商老将军提出要整顿军队,不如请四位将军到别院来见驾,一来当面给振东将军一个交代,二来是针对整顿边关军队的事情听取他们的意见。” 吴大人闻听此言心下一惊,登时觉得皇上好计谋。那四位将军虽说常年镇守在边关,可跟都城不是没有联系。可眼下,这别院上上下下都是皇上的耳目,想要送消息到边关简直是痴人说梦。他们的人手都留在都城,在别院是有心无力啊。 挑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提出整顿军队的事情,再把边关的将军紧急调回来,让他们事先没有半点预防。只要他们来了,到时候还能由着他们说了算?倘若是不来,这抗旨的罪名也够他们喝上一壶! 想到这里,吴大人又出了一身的冷汗。恐怕这次要有大变故,吓人的不是这个,而是他身为兵部尚书竟然事先半点风声都没摸到。或许,皇上是忌讳自己跟振东将军是本家,又跟平西将军关系很好。 假如这次他们二人遭殃,那么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恍惚中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整个人似乎站在烈日下炙烤,汗流浃背;瞬间又似掉入冰窟中,耳边听不真亮其他人在说什么,都是嗡嗡的动静。 “那这圣旨该如何拟呢?”皇上问道。 睿王爷接着说道:“请四位将军五日内速到别院共商国家大事,逾期未至以谋反罪论处!” “好!这圣旨朕要亲自写。”皇上点头同意,“下面几天就委屈各位臣工待在这里,吃喝拉撒自然有人侍候。”说完起驾离去。 第67节 那吴大人闻听此言竟一屁股坐在地上,面露出惊恐之色,另有几个官员也眉头紧锁。 睿王爷等人倒是面色如常,淡定地说道:“想必皇上是打算随时召唤咱们这些臣子,所以才留咱们下来。毕竟,整顿军队是不小的事情,不能出半点纰漏。” 马上有人过去,轻声询问起来。无非是想要打听皇上的想法,心里有个准备,接下来好知道如何应对。 “皇上的生意难测,恕我不知。不过,这一两年国库的开支一大半都给了地方上的军队。头年一场冻雨,更是让国库亏空的厉害。再不想辄,恐怕……”睿王爷这话里面透露出太多的信息,一时之间,人人都在心中暗自算计起来。 睿王爷见状又笑着说道:“众位同僚不必惊慌,安心喝茶聊天,一切自有皇上圣断。” 郝连玦和商靳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们把身上的盔甲脱了,席地而坐。太监上茶点进来,二人不客气的吃上了。他们在戒严区里可是没正经吃饭,这御厨的手艺不错,点心做得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郝连玦吃着点心,突然想起了幼仪,这点心倒是合那丫头的胃口,心中竟动了想要装起来几块的念头。 一旁的商靳看见他对着点心走神,轻笑着说道:“郝兄不爱钱财,不爱美女,原来是好这口啊。” “食色性也。”他把点心放进嘴里,眼前浮现出幼仪用地瓜饼卷着烤肉、山蒜边吃边晃着头说这句话的情形。 那丫头是个吃货,眼下估计正甩开腮帮子吃个高兴呢。 还真让他猜中了,商雀亲自去厨房瞧着,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她知道幼仪喜欢清淡,想方设法弄来了腌制的酸笋,最是开胃。 她和韦茹分别坐在幼仪两边布菜,不停地让幼仪吃。 正在这时,外面跑进来个小丫头,慌里慌张的回道:“二姑娘,不好了。大少爷被皇上留在中殿了。” 额,三个人俱是一怔。幼仪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无端的慌乱起来。 郝连玦在戒严区里跟商靳联合,灭了东西两路人马,连吴德勇都没有放过。莫非是他如此作为引来了雷霆之怒?毕竟吴德勇身份特殊,他又是振东将军的独子。 听说振东将军年过四旬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吓着。偏生这吴德勇生下来就伶俐聪明,三岁启蒙,五岁习武,老将军更是寄予了无限的希望。 最重要的是,老将军算命打卦,命中无子,所以对这个儿子更是格外的宝贝。所以这吴德勇虽然是块材料,却被纵得无法无天,目下无尘自以为是青年俊杰中的第一人。他年纪轻轻就姬妾无数,看见谁家姑娘水灵,谁家媳妇有几分姿色便把屋里拽,因此还闹出不少人命。可众人都碍于他老子的身份、地位,只能把血泪咽到肚子里敢怒不敢言。 如今这吴德勇一死,老将军算是绝了根!这口气恐怕难咽。他手握重兵,若是有了异心怕是要有一场大变故。所以皇上为了平息他的怒火,很有可能要发落郝连玦和商靳。 商雀闻听更是急得跳起来,“怎么回事?祖父呢?可有回来?”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方才从花园那边回来,听见有人说什么被皇上留下的话,还让人去给送换洗的衣物。其他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听见风声就跑回来了。” 看见商雀六神无主,韦茹赶忙说道:“先别着急,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再说。别听这丫头咋咋呼呼,或许不是咱们想的那样。”说完让身边的丫头再去打探。 还不等丫头回来,便有小太监来了,说是皇上召集各位大人商议国家要事。因为事关重大,又一时半会儿不能决断,便留众人在中殿吃住,让家属准备好换洗衣裳拿走。 什么事情如此重大,竟然要不分昼夜的商讨?商雀虽然心急,却也知道国家大事不是她能插言的,赶紧去替祖父、兄长准备衣裳,另外打发人去中殿附近盯着,看有什么动静没有。 不仅她们这边着急,其他大臣的家眷也冒烟了。皇后出面召见了各位内命妇,好言安慰,只说是有军国大事要商议,并无其他。 为了安抚人心,皇后还特意准备下赏菊宴,把众女眷全都请去参加。席间准备了丰盛的酒菜,有歌舞表演,不知道还从哪里弄了两个女相公说段子,嬉笑怒骂倒是让众人开怀。 另外有睿王妃等人调节气氛,众人慌乱的心竟渐渐安定下来。能到这里来的都是重臣及其家眷,往常在都城,偶尔皇上留个把人在宫里商议国事也是有的。只是这节骨眼有些凑巧,不得不让人心生疑问。 转念再一想,既然皇后能带着她们玩乐,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情。 韦茹的伤势早就好了,幼仪也无大碍,两个人自然也在列。 对于她们的身份,众人是心知肚明,再加上韦茹受伤,幼仪失踪,二人想要低调也低调不了了。 这次,皇后娘娘竟点名让她们参加,她们自然就不再假装成商府的丫头了。 幼仪挨着韦茹坐着,看见太子妃就坐在上首的皇后身边,一脸温婉的侍候自个婆婆。她似乎是感觉到有目光,笑着看过来,见到是幼仪便微微点头。 她的弟弟闯下如此大祸,她这个做姐姐的不会不知道吧?可眼前她却表现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真是好深的心思,难怪能安稳地待在皇家。 装蒜谁不会!幼仪也露出笑容,里面还有些诚惶诚恐和羡慕。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误会 别院里种了不少菊花,这些菊花跟幼仪在都城常见的不同。它们没有被移植在花盆里,而是成片成片的栽在地上。这里一片金黄,那里一片雪白,远处还有一片深紫,看起来竟让人觉得美到惊心夺魄。 皇后带着众人边走边欣赏,走到哪里累了就坐下歇息。别院虽然跟皇宫后院比不了,却也是轩辕峥嵘,一个凉亭,一座拱桥,随处一个景致都漂亮的不得了。 “方才的那道凉拌野菜吃着特别顺口,本宫贪嘴多吃了两口,眼下正觉得有些撑得慌。这样随便走走消消食,再看看这景致,挺好。”皇后让太监拿了些厚垫子放在亭子里,众人纷纷落座。 睿王妃笑着回道:“宫里面的规矩多,连喝得水都不能有半点差错,更别说是随便吃什么野菜了。娘娘头一次尝,自然是觉得新鲜。臣妾每年都要去田庄上住几日,倒是吃过几回。不过没有御厨手艺好,味道差了些。” 皇后点点头,吩咐人上菊花茶来。新鲜的菊花是不能入茶的,需用陈年晾晒干的成朵的小雏菊才好。一个个约莫有指甲盖大小,泡在热水中,不一会儿便慢慢舒展开来,还在杯子里上下沉浮,煞是好看。 皇后娘娘一袭红装,睿王妃一身的桃红,旁边的太子妃是嫩嫩的水红,再看其他人,或黄,或紫,或粉……团团围坐在一块儿又是一幅绝好的美图。再瞧她们喝茶的姿势,端庄娇媚,又令人觉得美不胜收。 难怪天下人常说,美女都在后宫,都在皇家,果然如此。 赏花宴进行到这里,没有任何人提及关于皇上留众大臣之事。大禹从开国就有女子不能干政的规矩,她们心中着急,却只能察言观色旁敲侧击。况且宴会一开始,皇后便解释了此事,谁还能再置疑? 不过,有交好的夫人们在一块,也免不了趁着旁人不注意议论几句。 她们两两三三的坐在一起,幼仪伸着耳朵听,也没听出个一二来。一来是大伙不敢直言,二来是谁都不知道细情,都是猜测。 她心里担心郝连玦,却连半点消息都打听不着,难免沮丧不安。 宴会上的风景再美,食物再精良,幼仪都是兴趣缺缺。 眼瞅着皇后面露倦色,估计这宴会到结束的时候了,看来这趟是白来了。 果然,皇后说自个乏了,让众人自便起身走了。 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商雀三人自然是结伴而行。 忽见一个丫头打扮的人过来,说是自家主子请幼仪过去一趟。 幼仪三人顺着丫头的指引瞧过去,就见一位夫人打扮的女人就站在不远处。她穿着淡紫色的曳地长裙,外面罩一件白缎子面的披风,身上的首饰不多,整个人却无端有股子贵气。 她正朝着幼仪微微颌首,看她的五官倒是能找到一分郝连玦的影子。 “是镇南王妃。”商雀小声说着,朝着那边行了一礼,韦茹也不敢失了礼教。 幼仪赶忙随着丫头过去,当面见礼道:“给王妃请安。” “玦儿回来我却不得见。听说你跟他一块出来,便想要听你说说玦儿的情况。”王妃没有拐弯抹角,或许是太想知道关于儿子的只言片语,顾不得寒暄了。 外面都在传是幼仪贪玩误入了戒严区,所以王妃知道此事并不稀奇。不过王妃是否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幼仪就不得而知了。 幼仪赶忙回道:“郝先锋很好,王妃不必担心。” “他在漠北每次写信回来都说很好,见了面也是这两个字,我都听腻了。我不喜欢报喜不报忧,我想要知道他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王妃闻听轻叹口气,显然是觉得这答案太过敷衍。 是啊,一位母亲想要知道自个儿子的近况,单单“很好”两个字怎么能够?难不成听见这两个字,母亲就会认为自己儿子真的很好? “郝先锋不挑嘴,吃什么都能填饱肚子。”幼仪笑着说道。 王妃听见这话瞧了幼仪一眼,轻轻拉住她的手,说道:“好孩子,咱们边走边说。” 幼仪顺从的跟着她同行,丫头、婆子不远不近的随着。 “我误入戒严区,本来以为性命不保,没想到竟遇到郝先锋。他外表瞧着冷酷无情,却是个心肠软又善良的好人。”幼仪的话让王妃阴霾的心情陡然好了许多。 哪个母亲不喜欢听旁人夸奖自己的儿子?王妃也不能免俗。况且镇南王妃心里就是这样评价郝连玦的,听见幼仪这样说自然是高兴。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王妃对幼仪又亲切了几分,“旁人总说玦儿冷冰冰不好接触,那是她们不了解玦儿。我生养的儿子我最知道,打小他就心软,养过一只兔子死了,他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郝连玦还有这种时候?幼仪觉得难以想象。 “后来,他父王公事忙,我一个人打理偌大的王府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对他的关注少。再加上老王爷走了,这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开始,玦儿只是不爱说话,我以为是伤心所致。后来,他的性子渐渐变冷,对谁都冷着一张脸,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不过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知道他骨子里是个感性的人……哦,我扯远了,你接着说。” 这倒是跟郝连玦说的对上号了。幼仪接着说道:“郝先锋侠骨柔肠,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他好比是鲲鹏,注定要遨游在九天之上。漠北虽然是苦寒之地,却能让他大展拳脚。所以我以为,郝先锋去漠北是福不是祸。另外,郝先锋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又有凝聚力,属下都心甘情愿的追随,走到天南海北都不必担忧。 王妃惦记他是人之常情,不过却不用太过忧虑。若是长期思虑过重,肯定会影响脾胃,不少病都是打这里来的。只有王妃和王爷身体康健,郝先锋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放手去建功立业。所以,王妃若是真心疼他,便把自个照顾好了才是啊。 况且以郝先锋的才华,岂能长期盘踞在漠北那样弹丸之地?若是我料想的不错,郝先锋早晚会回到都城来。到时候王妃便可每天看见他,享受天伦之乐。” 这番话前面是幼仪的真实感受,后面郝连玦要回来的话就带有安慰的意味了。 不过听在王妃耳朵里,却十分的受用。看见王妃似乎听了进去,幼仪又说了些在戒严区内的所见所闻。讲到郝连玦把肉留给属下吃,王妃欣慰的点头;讲到她们突遇两路人马袭击,王妃的眉头紧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讲到郝连玦排兵布阵拖住敌军,她们安全撤离,王妃明显长出了一口气;讲到郝连玦派出奇兵,讲到郝连玦亲自带兵去灭敌……最后讲到郝连玦平安归来。 王妃听得极其认真,生怕漏掉一个字!她的心被儿子的一举一动所牵引,一会儿担忧,一会儿骄傲…… 讲了这么多,两个人早就进了屋子。王妃又吩咐丫头换热茶来,笑盈盈的瞧着幼仪,说道:“好孩子,说得嘴巴都干了,快喝一口。” 往常王妃身边的丫头、婆子时常安慰劝解,王妃把那些陈词滥调都听够了。她不止想要确认儿子好不好,更想要知道儿子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眼下听了幼仪的话,她是又喜又忧,又心疼又骄傲,心情复杂地不得了。 “我总算是知道玦儿整日在做什么了。虽然听了不免担心,但是心里却踏实多了。玦儿有他祖父的遗风,以后会把王府支撑起来的。”王妃说到这里,眼中转着泪花,“只是这次他刚出来,就被皇上留下议事,不知道是福是祸。” 幼仪闻听笑着回道:“我年纪、阅历都不如王妃,却也听过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还听过一句话叫‘因果循环’。老王爷威名远扬,德行传遍整个大禹,王爷和王妃又最是菩萨心肠,每年都要布施百姓,郝先峰也从未做过亏心事。即便是稍有不吉利,也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真是个会安慰人的丫头,听你说话心里就痛快。”王妃越发对幼仪喜欢起来,留她吃过晚饭再回去。 长辈赐饭就该感谢接受,幼仪只好留下。 王妃也喜欢清淡的食物,饭菜很合幼仪的胃口。看着她小嘴吃得鼓囔囔,王妃的胃口也开了,竟比往日多用了半碗饭。 第二天,王妃竟然又打发人过来接她过去说话。 她刚刚到,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太监过来传话,说是睿王妃请平南王妃过去喝茶下棋。 幼仪想要告退,没想到平南王妃竟让她同去。 幼仪可是见过那位睿王妃,表面上不笑不说话,实则心思挺重。远不如平南王妃性子柔和,心思单纯。 睿王妃看见幼仪跟着前来,笑着说道:“你倒是会解闷,挑了个漂亮又乖巧的小丫头在身边说话。我是没你那么好命,连自个儿亲侄女都不待见。这不,那疯丫头请个安便跑了,不知道到那里祸害人去了。” 听见这话幼仪垂下眼帘,心中暗道:雀儿这丫头肯定是过来探口风,不知道她探出什么没有。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睿王妃话里有话。幼仪飞快地瞥了睿王妃一眼,却见她笑呵呵并无异样。 小小的炕桌上放着精致的竹制棋盘,旁边是茶点。两位王妃面对面坐着,名为下棋,实则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你不用拘谨,跟着她们随意玩玩。从雀儿那论,你算是我的晚辈。往后大可跟着雀儿过来,对了,把你的姐妹也带过来。”说完,睿王妃就吩咐身边的丫头带幼仪去外面去。 说是外面,实际上是外间,跟里面隔着一个镂空的古董架。若是里面说话稍微大声点,外面便能听得一清二楚,是给丫头上夜用的。 两个丫头的年纪都在十七八上下,生的唇红齿白,手指甲上涂着蔻丹,一看就是没做过粗重活计的。 她们拿了些水果、点心过来,又把小笸箩拽过来。 “到炕上玩。”笸箩里面放着二三十个小巧玲珑的羊蹄骨。 他们这边有泼羊蹄骨的游戏,就是把羊蹄甲上的肉啃干净,前蹄上面有一块一寸来长的骨头取下来。把这块骨头洗干净,晾嗮去膻,讲究的还会在上面涂一层清漆,然后就可以当成玩具了。 一到冬天大雪封门出不去屋,人们便团团围坐在火炕上,泼羊蹄骨。至于玩法,完全凭众人喜好。 人越多,需要的羊蹄骨也就越多,也就越有意思。笸箩里面这些羊蹄骨都被磨得锃亮,看样子没少使用。 第68节 幼仪用手摆弄着笸箩里的羊蹄骨,心却飞到了里面,不知道两位王妃在说什么悄悄话。 睿王妃抬头瞧了平南王妃一眼,说道:“今个儿你气色不错,有什么喜事?” “你还不知道,自从玦儿去了漠北,我哪里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幼仪那丫头贴心,让我宽慰了不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胡乱操心反倒没什么用,一切顺其自然吧。” “哦?往日里再怎么劝你都没什么用,那小丫头竟然这般厉害。”睿王妃挑了挑眉头,“不过她们姐妹都不是一般角色,不然也不能让圣上关注。” “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不过是闺阁女子,只是有缘瞧着顺眼罢了。”平南王妃轻轻落下一子,“今个儿你却有些心浮气躁,输了!” “你还不知道我府中那些破事?”睿王妃索性把棋盘一推,不玩了。 睿王爷自诩风流不下流,府中姬妾无数,这件事在都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睿王妃也颇大度,从来也不理会那些妾室。只是同样身为女人的平南王妃却能明白她的苦楚,府中女人多了自然事情就多,况且还有几个庶出的子女。 “三哥对你一直敬重,那些个闹眼睛的不去瞧就好,她们还能翻天不成?” “唉,你不明白。”睿王妃轻声说着,“咱们这几个人,数你最有福气。平南王对你是一见倾心,这么多年还当成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府中没有其他姬妾,两个儿子更是出色。” 平南王妃听见这话脸微微泛红,朝着外间瞟了一眼。 “都这把年纪还说这些做什么?也不怕被旁人听见笑话。” “我屋子里的话谁敢传出去?”睿王妃闻听眼睛一立,露出几分厉色。 这睿王妃出自商家,打小就充男孩子一般教养,杀伐决断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府中虽然人多事多,却被她料理的妥妥当当。那些姬妾看见她都像老鼠见了猫,不敢生出半点事端。 那些个丫头、婆子,更是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她一立眼睛,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平南王妃一直佩服她,倘若换成她,恐怕只有掉眼泪的份。平南王家里人口简单,头些年有几个亲戚找上门,平南王妃都焦头烂额,好在她们并没有常住就回老家去了。 “要真是府中那几个妖精,我还真不担心,最怕的是野路子!”睿王妃咬着牙根说着。 野路子?平南王妃脸色越发的绯红,想要说什么又没好意思说。 “看看你这脸皮,一把年纪还学小年轻害臊。”睿王妃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想什么,烟花柳巷那些个贱货还真没多少斤两,只有没见过世面缺心眼的爷们才把她们当成个物。我说的野路子也是良家女,一沾惹上就轻易甩不开。” “甩不开就弄进府,反正多一个也没什么,白养活个闲人罢了。” “哼,若是这样简单我就不用头疼了。”睿王妃哼了一声,“规规矩矩的良家女谁会招惹有妇之夫,都是心术不正有狐媚手段的。她们一边做婊子,一边要立贞洁牌坊。” “你这是气急眼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有什么不敢的,这里就你跟我两个人。”睿王妃揉了揉太阳穴说着。 外间的幼仪早就被丫头带了出去,正在廊下看雀打架。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外面那丫头不单纯,你别着了她的道。” 额?这话是从何说起,平南王妃显然是一头雾水,不解的看着睿王妃。 睿王妃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处说,况且她跟平南王妃自幼便认识,又是姑嫂,自然是没那么多忌讳。她附在平南王妃耳朵边上轻语起来,听得平南王妃瞪圆了眼睛。 “不会吧,那丫头姿色平常,况且也不见有狐媚轻浮举动……” “我就说你天真单纯,你忘了头些年庆国公府上的事情了?”睿王妃打断了她的话。 提到庆国公这三个字,众人都会想到几年前的那一场闹剧。庆国公夫人是出了名的厉害,庆国公自己都不忌讳“惧内”这两个字。虽然庆国公府中姬妾不少,可哪个不是在国公夫人跟前过了明路,国公夫人点头才上来的? 不仅国公府中的事情由夫人说了算,就是外面的事情国公都要回府跟夫人商量着办。众人都知道,国公答应下的事情不一定能成,可国公夫人若是点头那就板上钉钉了。时间一长,谁有事都知道直接去走夫人的门路了。 他们成亲二十多年,儿女双全,国公夫人以为这越往后的日子就会越安稳祥乐了。可没想到国公突然得了暴病,不治身亡了。夫人强忍悲痛张罗丧事,一切都料理的妥妥当当。 没曾想,府门口突然来了娘三儿,个个披麻戴孝痛哭流涕。全都城的权贵几乎都到全了,国公夫人一时也蒙圈。出去一问,小的喊“父亲去得太突然”,老得掩面而哭不言语。 这事来得太突然,杀了个国公夫人措手不及。当着众人的面想要遮掩已经是来不及了,况且族里的长辈们都在,这件事也轮不到她做主了。 国公夫人隐约猜到这母子三人的来历,不由得在心里骂娘,恨不得把国公从棺材里翻出来指着鼻子痛骂一顿。老实了一辈子,原来都是假装的。这种事情能没有人知道吗?合着众人都心知肚明,只瞒着她这个大傻瓜,还整日以为自个挟持住了夫君,真他妈天字号大傻逼! 她越想越气恼,还不等众人把事情经过弄明白,一仰脖竟然昏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人家告诉她,族中长辈已经把母子三人的去处安排好了。两个儿子早就进了族谱,自然要留在国公府中。老得没名没分,又宁死不进国公府,只好随她自去。 听见这话国公夫人气得又差点没昏死过去,连族谱都进了,她竟然被瞒得死死的。倘若不是国公突然去世,难不成要瞒她一辈子?这下好了,凭空多出两个儿子分财产。老得倒是聪明,知道进府没好果子吃。留在外面多逍遥,愿意守着众人都会说她贞洁,不愿意守着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过一二年孝期满了,找个人家还能再嫁!合该着便宜事都让她们占尽了。 最让国公夫人气恼的是,国公生前还留下一封信,就放在族中长辈手中。上面说,等到外面的儿子年满十五就分出去单过,房产、田地、商铺,样样都分一份。如今,他们都满十五,就等国公丧事一完,分了家产走人呢。 谁经历这样的事情会不气恼,况且是国公夫人这样要强了半辈子的人?她惯于一切都照着自己的意思来,这会子儿是彻底崩溃了。她也不管什么规矩礼数,跳着脚一边痛哭一边骂国公,就差连祖宗都带进来了。 可骂归骂,事情已经有了决断,她改变不了!等到国公的丧事一完,族里长辈做主分了家产,人家母子三人走了。在外面单过,有房子有地有买卖,还没有人压制,小日子说有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国公夫人一打听,他们除了分到的家产,私下里还有不少家财,竟比自个儿这边还要富裕。钱财是小事,关键是外面的流言蜚语让她受不了。 往常夫人们聚会在一起,众人都羡慕她嫁了个好夫君,万事都听她的。眼下,这一切都成了最大的笑话。她一出门,就好像有人指着自己指指点点在议论。再加上国公去得突然,她在双重打击之下病倒了。这一病就病了半年多,时好时坏留下了病根。之后的几年,她一直缠绵病榻,不出五年竟追随国公去了。 国公府中没了她镇压,那些个姬妾都开始作妖,三男两女本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眼下越发的离心离德。好好一个国公府被闹得不像话,还是族里长辈出面把家给分了,这才消停。 再看那母子三人,高床暖枕奴婢成群,对外还号称起国公夫人来。虽然上流圈子都不跟他们往来,可人家的日子是过得有滋有味。 每当众人谈及这件事情,无不说眼下这位二夫人有手段。那么厉害的国公夫人活生生被她气死,真是杀人不好血! 最让人佩服的是,那位二夫人姿色平平,说起话来细声慢语,看不出有多伶俐。偏生就是这副与世无争,弱不禁风的模样,把个国公哄得团团转,万事都替她们母子谋算好了。 所以俗话说得真在理,咬人的狗不叫。一旦发起威来,不咬掉你一大块肉绝不罢休! “别是你草木皆兵误会了。”平南王妃迟疑了一下说着,“瞧着那姑娘有几分聪明劲,钱财她不缺,王妃的地位她争不去,真要不要脸皮的过一辈子?有了国公夫人的前车之鉴,哪个好人家的姑娘往这道上走?宁愿一下子勒死,要不然就绞了头发送去做姑子,也比全家跟着丢脸强。 那位自个封自个做夫人,谁把她当回事,上赶上跟我说话,我都懒得看她一眼,什么东西!” “我就说你太省心,什么都不去关注。她要是有父母长辈约束倒好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她理会那些?况且她一个姑娘家二十七八还不嫁人,抛头露面开铺子做买卖,她会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睿王妃眉头微蹙,“不在意男人的钱财,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整日里风花雪月谈情说爱,你说哪个男人会不喜欢?王爷虽然风流,却从未在谁身上用过多少心,这次怕是掉进去了。” “不会吧。”平南王妃有些不能相信。天底下像庆国公这般荒唐的人还能有第二个?倘若他们真有些首尾,也不过是自个三哥图新鲜玩玩罢了。哪里就像睿王妃说得这般邪乎? 况且庆国公夫人娘家跟商家没法子比,假如三哥真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商老爷子一状告到皇上跟前,怕是够三哥喝一壶。三哥是聪明人,岂能让自己陷入此等境地? “瞒着我送东送西,变着花样哄人家高兴。外面那丫头失踪,王爷比谁都上心。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雀儿那丫头央求到头上,之后才知道原是冲着她去的。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连密探都用上了,还怎么让我安心?况且有人瞧见他们黑天半夜钻灌木丛,这是**片刻都分不开的模样啊!” 堂堂王爷竟然钻灌木丛,这可真是够劲爆。 “会不会有人胡乱传,毕竟没亲眼所见。三哥毕竟是王爷,怎会如此不顾体统?” “跟亲眼所见没什么区别,雀儿那丫头不会跟我扯谎。昨个儿她不小心说漏了嘴,之后百般掩饰。我最知道她,三两句话便套得差不多了。后来我派人去查,果然查出不少事情来。 我就说以她们三个人的身份,怎配到猎场来?原来都是王爷在背后搞鬼,敢情他是带着小情人约会来了。那日雀儿带着她过来给我请安,她倒是一副什么都没做过的样子,想象就觉得恶心! 这里荒山野岭的,随便找个小树林,小河沟,多刺激!”说到最后这话就难听极了,她恨得牙根直痒痒,手中的丝帕被她扯得七零八碎。 听见她这般说,平南王妃就知道她气坏了,忙安慰起来。 可睿王妃怎么听得进去?她轻声说道:“外面那丫头跟她是好姐妹,必定知道些细情。你帮我旁敲侧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勾当上王爷的?她到底想怎么样?” 平南王妃闻听一皱眉,她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跟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说这件事,实在是不成体统。 可睿王妃不仅是嫂子,还是她的好姐妹,这个忙不能不帮。平南王妃隔着碧纱窗看见廊下幼仪的身影,真是有些后悔把她带过来了。 自从平南王妃出来,这脸色就有些不对劲,幼仪跟在身后不敢多言。 眼瞅着天要晌午,幼仪便提出告辞,没想到王妃又留她用膳。 吃过饭上了茶,王妃把身边的丫头、婆子遣下去,似乎是有什么机密的话要说。幼仪见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越发的犯起了合计。 “我见你跟汪姑娘总在一块,你们感情很好吧?”王妃终于开口了。 “嗯,我们是好姐妹。” “哦,她有婆家了吗?”王妃接着问,看见幼仪迟疑便接着说,“姑娘家总要嫁人,我倒想要做个月老,积些阴德。” 幼仪心下一动,想到了方才听见的只言片语。她先在外间坐着,隐约听见什么“女人”,“野路子”之类的话。之后,她就被丫头带了出来。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眼下听见王妃提及韦汝,她登时有些明白了。或许,不只是雀儿,还有人误会了韦汝跟睿王爷的关系。那睿王妃瞧着就不好相与,眼下她把韦汝当成了敌人,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韦汝姐姐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她曾经说过,这辈子若是嫁人,必须嫁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男子汉!” 独一无二?王妃闻听一蹙眉,三哥英明神武是难得的贤王,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男子汉。难不成真让三嫂说对了,她果然是跟三哥弄到一块去了? 平南王妃是个心里有事大半都写在脸上的人,幼仪自然是看出些端倪来。 她觑着王妃接着说道:“韦汝姐姐还说过,她这辈子最想要的是狼的爱情。每只公狼只会选择一只母狼作为自己的配偶,一旦他们其中有一个死去,另外一个会终生为其守着,直到生命的终结。” 王妃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情,觉得非常新奇。别看王爷对她是一心一意,府中却还有两个上不去台面的通房丫头。假若她先驾鹤西游,王爷肯定是要娶填房的;若是掉个个,那么她不用说自然是要守到死。 这个世道虽然也有寡妇改嫁,可到底是少数。守寡能守出个贞洁牌坊来,那可是全家族几代人的荣耀。王妃自然觉得女人为男人守着是天经地义,今个儿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观点。 幼仪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韦汝姐姐是个挺特别的人,赶明个儿我带她过来给王妃请安。” 听了睿王妃的话,平南王妃就已经对韦汝有了几分好奇,只是带着一分不好的印象;眼下听见幼仪的话,好奇多了几分,那一分不好的印象竟然少了许多。 幼仪没说韦汝的好话,也没试图替韦汝解释,却有如此神奇的效果,不得不说她真是会说话。 从平南王妃这边回去,幼仪看见商雀儿正在跟韦汝说话。她一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满脸都是懊悔和抱歉。 “我真是个祸头,什么事都坏在我头上。”她咬着嘴唇,对自己都有些厌弃了,“先前幼仪妹妹因为我差点丢了性命,现在韦汝姐姐又因为我得罪了姑母。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只是说走了嘴。不过我已经想办法掩饰了,约莫姑母听不明白。” 她从睿王妃那边回来便哭丧个脸,拉着韦汝连连道歉。韦汝听得一头雾水,却始终接不上话。后来把她的话前后联系在一起,终于是听出些端倪来。 这还真是个大乌龙,不过现在想一想,皇上跟王爷的身形是有几分相似。 “我跟王爷没什么……” “倘若姑母果真问起来,你就这般说好了。你是不知道我姑母,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其实最厉害不过。她要是打定主意整治谁,那谁就会倒大霉了。”商雀不容韦汝说话,自说自话起来,“你千万不能承认,先把这一关度过去再说。” “你不用担心,不是说王妃被你糊弄过去了吗?且等等,倘若今个儿没什么动静就没事了。”韦汝知道睿王妃可不是那么好唬的,可怕商雀在其中掺合再生出事端,只好这样说。而且她不能把皇上说出来,免得引起更大的骚动,只能让王爷委屈些了。 商雀闻听点点头,可心底到底是不踏实。 “韦汝姐姐,你就跟王爷断了吧。以你的条件,想要找个正经人家做太太还不容易?何苦把青春耗在王爷身上?我是为了你考虑才说这些话,我姑母是最容不下旁人,在她手底下的日子不好过。虽然有王爷疼爱,可内宅之中的事情王爷也插不上手。况且王爷能替你挡一时,还能挡一世不成?我觉得啊……” 听着商雀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韦汝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不过她能感觉到商雀的真心,不由得笑了。 “你放心,我跟王爷清清白白,之前没关系,以后更不会有半点关系。” “唉,倘若王府侧妃的位置还有空闲……那也不成,韦汝姐姐怎么能给人家做侧室?”商雀掰着手指数着,“礼部侍郎家里有成年的嫡子,大理寺卿家里的二小子没有婚约,还有……韦汝姐姐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个好人家!”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婚事吧。我怎么听说某人的红鸾星动了!”韦汝笑着说道。 商雀的脸难得红了一次,跺着脚回道,“人家在说正经事,你倒没正经起来。这阵子为了你跟幼仪妹妹,我都快长白头发了,不知老了几岁。” “好好好,是我们让您老操心了。”幼仪进来轻笑着说道。 “你们就是比我亲厚,竟然合伙打趣我。”商雀一向是有嘴无心,倘若真要这般想就不会随意说出口了。她冲着幼仪就奔了过去,吓得幼仪直往韦汝身后躲。 无奈商雀自幼习武力气大得很,把幼仪按在炕上不容分说就瘙痒起来。幼仪喊救命,韦汝过去瘙痒商雀,三个人在炕上滚成一团,笑个不停。 都是年少青春的姑娘,特别是商雀心粗又随意,不一会儿便把那些烦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天,平南王妃果然打发人来请人,这次是请幼仪和韦汝两个。 幼仪早就把事情的原委跟韦汝说过了,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我虽不了解你,却从幼仪那里听了些,又知道些关于你的事情。我倒是挺欣赏你的个性,所以便想管点闲事。”平南王妃自然是不能明问,拐弯抹角往上面引,自然也说起了要给她提亲的事情。 第69节 韦汝闻听微微一笑,“多谢王妃抬爱,让您费心了。我自幼没了父母,什么规矩礼法一律不知。如今二十多岁已然是老姑娘,哪里还有好人家能愿意找这样的媳妇儿进门?还是别让王妃您在中间坐蜡,我这辈子是打算一个人过了。” 她说这话明明是云淡风轻,可幼仪还是嗅出一丝伤感来。动心的人触手可及,却偏偏要选择背道而驰。倘若仅仅是心动,那么错过不过是一种遗憾;可一旦认定对方是自己穷极一辈子都可遇不可求的真爱,这种错过就会变成彻骨的痛! 虽然韦汝表现的一直都很冷静,但是幼仪觉得她受伤了。 平南王妃闻听却有另外的想法,莫非真如三嫂猜测的那般,她是打算纠缠住三哥,做第二个庆国公二夫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翻窗户 平南王妃听见韦汝说自己要找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男子汉做夫君,不由得想到了自个的三哥——睿王爷。 却不料,韦汝接着说道:“我不知道王妃是怎样理解这个独一无二,在我心里跟惊世骇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差不多。 一间小木屋,不用太大,面对大海春暖花开;一个深爱的人,不用太多语言,相互对视一眼便能露出幸福的笑;春天踏青,夏天听雨,秋天赏花,冬天戏雪……平静的渡过每一天,当青春不在,我们渐渐老去,还是彼此眼中的宝!手牵着手,躺在摇椅上,笑着回忆年轻时候的往事,一幕一幕都是甜蜜。 爱一个人,并不是爱慕美丽的容颜,并不是爱慕金钱和权势,而是两个灵魂水溶交融。试问这个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做到这些?一来是他们自诩是世间的主宰,视女人为附属物,根本就不屑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这么多心思;二来是即便真有情种,他们最后大都向家族,向这个世道妥协。” 王妃闻听点点头,她活了这么多年,反正是没看见哪个大户人家过一夫一妻式的生活。但凡家里有富余粮食,有富余银子,都会纳个妾室,美名其曰是为了绵延子嗣为家族开枝散叶。其实,哪个男人不爱年轻貌美的姑娘? 她府中是没有妾室,可还是有两个通房丫头。那时她还没嫁进去,是老王爷赏赐下来的。后来她进了王府,这两个丫头就留了下来。一则是长辈赏赐得给两分脸面,二则她害怕旁人说自己善妒,用公主身份作威作福。 好在王爷知道分寸,一般不去通房丫头房里去,除非赶上王妃小日子不方便。而且这些年王妃一直给她们喝避子汤,所以也没什么庶出惹她不消停。 不过她跟王爷却也不似韦汝形容得那般,初婚时也曾情意绵绵,这么多年过去,日子越过越像白开水,怦然心动的感觉早就没有,只是觉得习惯了在一起过日子,越发得像亲人了。即便如此,多少贵妇羡慕她的生活,她也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坦,自己是个有福气的人。 老了还能成为彼此眼中的宝贝,还能满是爱意的看着对方,说着让人难为情的情话。这听着像神话!世上真能有这样的夫妻?王妃是不相信,觉得韦汝这姑娘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听着韦汝不像是胡言乱语在她跟前瞎说,难不成韦汝的择婿标准真是这样?倘若如此,那么这姑娘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外面那些说书的嘴巴最不靠谱,没事少听。”王妃知道茶楼、酒楼之类的地方有说书人,为了吸引人,多爱说些奇闻趣事。要不说好人家的姑娘极少出入那样的场合,离谱的事情听多了人也不靠谱了。 韦汝做买卖常年抛头露面,少不了出入那样的场合应酬。听多了,人也变得不切实际起来。 听见王妃这样说,韦茹笑了笑,换个话题说起自己大江南北行走时候看见、遇见的奇闻怪事。这些可不是说书人编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王妃听得瞪圆了眼睛,觉得既新奇又惊讶。韦茹口里所描述的世界太陌生,有些不可思议。 “王妃常年待在都城不曾出去,咱们大禹地大物博,对各种民风民俗又不曾约束,所以才会出现百家争鸣的现象。头年我跟着祖母下惠州,也是大开眼界了呢。”幼仪在一旁附和着,随即讲了些惠州的风土人情。她自然要挑有意思,有爆点的事情讲。 听见她们二人说得这般活灵活现,王妃自然相信了。她虽然没有那么多算计人的心眼子,真假话还是能听出来的。 王妃暗暗摇头道:难怪这韦茹丫头说出一辈子嫁不去的话,以她的心性和经历,怎会甘愿为了一个不能全身心爱她的男人相夫教子?看样子是三嫂过于忧虑了,别看三哥是堂堂大禹的亲王,却拴不住韦茹的心! “倘若不能真心以待,相爱到白头,别说是王爷、皇上,就是天王老子都不成;若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是贩夫走卒,乞丐花子,我也心甘情愿跟着他浪迹天涯!” 看着韦茹决绝的神情,不仅是王妃,就连知她懂她的幼仪也不由得被震撼住。一时之间,屋子里一片寂静,王妃和幼仪都陷入了沉思中。 片刻,王妃回过神来,脸上流露出一丝倦色。二人见状起身告退,相携着出来。 待二人出了房间,从屏风后面转出个人来,正是睿王妃。 “三嫂,你都听见了,汪姑娘不足为虑。” “哼,小小年纪说话太过轻狂,不知道王爷看中她什么了。”睿王妃一直躲在后面,方才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觉得韦茹自视甚高,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就让韦茹这么张狂下去,以后有好果子吃! 平南王妃不以为然的回道:“我倒觉得汪姑娘挺特别,说话也有趣的紧。倘若不是有这么一杠子,我还真想叫她常常过来。” “你还真别对她亲近,小心她看上你家王爷。狐狸精似的女人,有机会就会钻营,到时候有你哭的!” 睿王妃是在说气话,可平南王妃的心里还是顿了一下,继而笑着回道:“三哥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弃,她又有自己一套标准。他们两个人注定到不了一块儿,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反正三哥也不是安分守己的人,明里暗里多少女人,还差这一个了?又不搭什么,也不影响她王妃的地位,何必钻牛角尖? 这后半段话平南王妃没好意思说出来,毕竟是自己兄长的房中事,她这个做妹子的不好多言。 “话是这么说,谁能相信?慢慢走着瞧,反正我不会像庆国公夫人那么好拿捏!”睿王妃打定主意要看紧王爷,不能给韦茹可趁之机。倘若果真像韦茹自己所言那般,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如若不然,她必然会给韦茹一个深刻的教训。 她堂堂一个亲王的王妃,不至于连个小小的商贾之女都整治不了! 接连两天,不是王妃请大伙看戏,就是一品诰命夫人请众人吃茶。男人们都在中殿不得见,女眷们的日子过得倒是充实潇洒。大伙都不约而同不去提及敏感话题,可心中都在合计。 紧接着下了一场大雨,众人被困在屋子里。平南王妃一个人无聊,打发人顶着雨来接幼仪过去。 “姑娘先把这蓑衣和鞋子换上。”来得婆子拿出一套雨衣来,瞧着不似平常用的那种。 摸着轻薄,上面跟打了蜡一般有光泽,鞋子更是新奇,薄薄一层软软的,套在自己的鞋子上面,管口的地方有抽绳,抽紧系好便一滴水都进不去了。 另外有婆子打着一把大油纸伞,前面的丫头提着琉璃灯,唯恐天暗地滑摔了跤。这样一路到了平南王妃的住处,脱下外面的衣服、鞋子,里面竟一点都没淋着。婆子把蓑衣挂在廊下,用干净毛巾一擦,立马就没有雨水了。 “这套雨衣是太后娘娘赏的,一共两套。大的给了玦儿,这一套还没有人穿过。方才看见你远远的过来,穿着倒正合适,就送给你吧。”王妃倚着窗坐着,外面下雨屋子里闷得慌,她叫人把窗户推开了。 窗户根下面种着几株芭蕉,雨落在上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倒别有一番情调。 幼仪闻听这套雨衣竟有如此来历,忙不迭说了句谢谢,神情并不见有多受宠若惊。 王妃见状心里越发多了几分喜爱,她觉得幼仪虽然出身小吏之家,却有股子贵女的气度。 她让幼仪坐到自己身边,又命丫头端了热热的酒和小菜来,“外面天冷,喝一口驱驱寒气。这里还有你喜欢吃的杏干、香蕉片、油酥蚕豆……” 幼仪端起酒杯一瞧,琥珀色的酒水在碧玉盏里泛着光泽。一股子特有的果香扑鼻而来,是葡萄酒。 她最先喝这东西是在韦汝那里,后来自个儿回家也学着酿了。她觉得味道不错,便送了安家姐妹几瓶。没想到她们也都喜欢喝,还打发人来寻了方子去。这传来传去竟然传到王府去了,王妃喝了觉得挺好,适合女人饮用。 幼仪本不善饮酒,可这葡萄酒度数低,喝一些没什么问题。她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喉咙一直到胃里,舒服极了。再捡一颗蚕豆吃下去,香酥可口,满口都是余香。 “还是年轻好,听见你嚼得嘎嘣嘎嘣响,我都觉得牙直酸。”王妃笑着说道。 “王妃雍容华贵,这份气度岂是我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能比拟的?岁月对于王妃来说是能加分,何来老一说?” “你这丫头就是嘴巴甜,说的人心里舒坦。人开始变老都是自己先知道,而且大都从牙齿开始。年轻的时候吃完热菜吃水果,冬天冻得邦硬的酸梨一下子能吃一大个,什么感觉都没有。可现在一想牙齿就倒,更别说吃了。”王妃只小口小口的喝葡萄酒,却不敢像幼仪那般吃蚕豆。 这几日以来,她倒是越发喜欢跟幼仪说话。这丫头会找话题,却又不至于聒噪;善于察言观色,却又不阿谀奉承;能够宽慰人心,却又懂得点到为止。 两个人正倚窗说话,突然耳边传来帘笼响动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凉气裹挟着一个人进来了。 高大的身影,深邃的目光瞧见幼仪闪了一下。 “玦儿,你回来了!”王妃看清来人欢喜的站起来,往前紧走了两步。 却见郝连玦退后一步,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神情分明有些委屈和不悦。 “郝先锋刚从雨地里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凉气。王妃还是等先锋换了衣裳再说话不迟。”幼仪见状赶忙说着。 郝连玦点点头,朝着母亲施了一礼然后大步进里面去了。王妃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说道:“玦儿就是不爱说话,有什么都憋在心里。若是心有灵犀还好,不然就容易出误会。父母兄弟不记仇没什么关系,换做旁人怎么相处?” “先锋不是池中物,有句话说得好,‘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先锋怎么能为了不懂自己的人俯就?” 王妃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春风满面的说道:“这话说得倒对,玦儿怎么能迁就他们?” 不大一会儿,郝连玦就从里间出来,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他坐到王妃跟前,早有丫头过来伺候,倒了一杯热酒来。 他一仰脖喝下去,王妃连忙说道:“慢点喝,仔细别呛着。” 在没见到儿子之前,王妃满肚子的话想要问。眼下却什么都顾不上,先让儿子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再吩咐厨房去做好吃的。 幼仪看见他们母子久别重逢,肯定要有很多话要说,便起身告辞。 王妃看见外面天色已晚,刚想让人去送,郝连玦却站起来说道:“我有要事要回军营一趟,父王一会儿就回来了。母妃若是有什么疑问尽可问父王,我得空再过来细说。至于金姑娘,还是我顺便送一程吧。” “也好,她们送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你有军务在身,赶紧去忙吧。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你平安就好!”王妃知道儿子军营那边扔下百十号人,在中殿关了四五日,这一出来肯定要去安排安排。 她心中就是有再多的问题,眼下也不是抓住儿子不放问个不停的时候。 外面还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两个人分别穿上雨衣和雨鞋,并肩走了出去。刚出回廊,幼仪脚下一滑,幸亏郝连玦手脚麻利,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谢谢。”幼仪朝着他笑了一下。 他松开手,让前面打灯笼的婆子稍微慢一些,又吩咐人再去取一盏来。 平南王妃一直站在窗口瞧着,旁边的嬷嬷笑着说道:“大少爷跟金姑娘这身打扮倒相配,好似渔翁渔婆。” “幼仪丫头脾气性子模样都是好的,过一二年长开了会越发明艳动人。”王妃闻听回着,“最难得是的她跟我有缘,玦儿似乎并不排斥她。只是……”她最知道自己的儿子,看见姑娘跟看见洪水猛兽一般。上两次娶妻,他心里是不情愿的,可到底是为了父母后代没说什么。所以后来接连没了两个未圆房的妻子,也不见他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方才瞧见他对幼仪的举动,王妃心中颇有些欣慰和雀跃。原来儿子也会怜香惜玉,只不过是之前没遇见能让他绕指柔的人罢了。原来她还生怕儿子不喜欢女人,现在藏在心底的那片乌云散了。她对幼仪越发多了一分喜欢,觉得那丫头就是她的福星。只要有幼仪在,总是让人心情舒畅。 可一想到幼仪庶出的身份,王妃心中那点打算就少了几分。门第稍微低一些无所谓,王爷好歹拉扯一把,亲家的官阶升几级就解决了。她的玦儿将来是要承袭王位的,有个庶出的王妃面子上说不过去。若是做个侧妃还是可以的,可让幼仪屈居人下做小伏低,王妃又有些心疼。 那嬷嬷是王妃从宫里面带出来的老人,打小就在王妃跟前侍候着,眼下帮忙打理王府内院事宜。她非常了解王妃,能从王妃的一举一动,只言片语中揣摩出王妃的想法。 眼下听见这话,嬷嬷心里有了算计,看样子王妃是有些嫌弃金姑娘的出身。不过难得大少爷上心,这比什么都重要。她不知死活说句公道话,谁都希望找个体面拿得出手的儿媳妇,可满都城打听打听,哪个像样的人家肯把嫡女嫁到平南王府? 这二十多岁的人了,身边连个知疼知热暖被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不像话,尤其是像王府这样的门第。现如今什么嫡庶都不是最重要的,大少爷早早成亲开枝散叶才重要! 况且金姑娘通身的气派,即便是站在贵女堆里也丝毫不逊色。这人没有十全十美,或许这缺上一角才能立住! 不过这些话嬷嬷只敢装在心中,可不敢说出来。虽然她资格老,在王妃面前又有几分脸面,可她自己明白,这不过是王妃抬举罢了。身为奴才,一定要知道深浅! 外面的雨越下越小,月亮竟然从云层里钻出来。 幼仪跟郝连玦一路无话,到了院门口,幼仪站住说道:“多谢郝先锋相送,你有公事在身就不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了。” 郝连玦负手而立,看看远处还黑压压的乌云,说道:“这几日天不好,没事就在屋子里待着,千万别四处乱走!”说完扭身去了。 听见这话幼仪眉头微蹙,看着他的背影如有所思。 “姑娘,姑娘。”有丫头看见院门口有亮光寻了过来,正瞧见幼仪站着发愣。 幼仪这才回过神来,请王妃跟前的婆子、丫头回去。 她回了房间,看见韦茹正在喝茶,旁边还放着一个茶杯。想必是商雀才走不久,她祖父和兄长回来,肯定要过去说话。 看见幼仪脱雨衣和鞋子,韦茹笑着说道:“看样子那位王妃还真是疼你,这样的好东西都给了你。” “姐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我若拿了去恐怕有人会不满意,这渔翁渔婆可是一对,呵呵呵呵!”韦茹方才看得清楚,两个人明晃晃站在院门口说话,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幼仪闻听脸一红,韦茹见状又笑着说道:“往常开玩笑你最是大方,今个儿怎么害羞了?可见你把玩笑当了真。” “好感是有。”幼仪并不隐瞒,尤其是在韦茹面前,“他是堂堂王府的嫡长子,又是漠北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先锋,接连两次救我于危难之间。有勇,有谋,有魄力,有担当,是男人中的翘楚!抛开身份不提,单是这骨子男人味就吸引人。可这又能怎么样?我一个小小六品官的庶女,终归是上不去台面。 况且我上面有祖母、老爷、太太,小事都做不得主,更何况是婚姻大事!而且我才十三,等到及笄还有一年多,平南王府嫡长媳的位置早就有人了。 不瞒姐姐,王妃对我是有几分喜欢。倘若我有心经营,一个贵妾还是能当上的。可那又有什么意思?我宁可给不相识的人做妾,也不会给郝连玦做偏房!” “听起来你对郝连玦不仅仅是好感!”韦茹能明白幼仪的心。 只有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不能容忍他身边有其他女人。韦茹知道幼仪跟自己不同,不能像自己这般潇洒。她最终会嫁人,而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逃脱不了,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允许她逃。 心里装着一个人,却要嫁给另外一个人,这日子怕是要难过啊! 韦茹爱怜的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跟我认识倒是害了你。” 虽然她不像韦茹那般离经叛道,可到底受了韦茹的影响。在她心里,种下了冲破封建束缚的种子。可她又不能彻底摆脱这种束缚,自由思想的觉醒让她陷入矛盾痛苦之中。 第70节 “姐姐这话说错了。”幼仪听了笑着回道,“这辈子能认识姐姐是我最幸运的事情,是姐姐让我知道了女人还有另一种活法,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虽然很多事情我只能听听,并不能真正去践行,真正拥有,但是我毕竟期待过,远比那些井底之蛙要幸福的多。托生为人一辈子,就是一种修行,体会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放不下等多般苦。 一辈子很长又很短,等到百年之后,回首过往,一切都变得那般轻描淡写。既然如此,那么又何必苦苦纠结跟自己过不去呢?” 听见幼仪这番长篇大论,韦茹也忍不住“你们又在一起腻歪什么呢?”商雀打外面进来,脸上带着笑容,看样子老将军和商副将军都安然无事。 “外面雨停了?”她们看见商雀就这样进来问道,说完朝着窗子外面瞧。 果然,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带着一股子湿润和特有的清新。 “早就停了,是你们说话太专注。”商雀坐下来,捡了一颗樱桃扔进嘴里,“本来我想着明天天晴出去采蘑菇,可祖父不让我出门!” 她听幼仪讲起在戒严区采蘑菇熬汤的事情,早就跃跃欲试。好容易突降大雨初晴,却被祖父下了禁令。虽说商老将军平日里宠着她,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她对祖父很敬畏。 幼仪闻言想到方才郝连玦临走之前说过的话,越发深信朝廷有大事发生了。 “商老将军还说什么了?” “祖父没具体说,不过听说镇守四方边关的将军都被召了过来。他们刚到,眼下就在中殿面圣。”商家从武,男女皆一视同仁,自然有些事情就不怎么背着商雀。只是这次祖父竟遮遮掩掩,估计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幼仪听见这话心忽闪一下,想到了吴德勇的死。 “那些大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的,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这个节骨眼上别惹出什么乱子来才是。”韦茹也敏锐的觉察出事情非比寻常。 或许是所有人都感觉出了什么,这一晚各房各院都早早熄灯睡觉。 这几日幼仪晚上睡得不安稳,今个儿看见郝连玦完好无损的回来心也踏实。她洗漱完毕,脑袋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正睡得香甜,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把她惊醒。她坐起来,透过窗户纸看见外面隐约有亮光,又听见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喊叫,声音听起来不像在近处。 她赶忙起身,披着衣裳推开窗户,立马看见中殿方向一片火光。她心下一惊,难不成是走水了? 院子里陆续亮起了灯,廊下有人奔跑起来。不一会儿人,有个丫头进来传话道:“金姑娘,中殿那边走了水,正调人过去扑救。将军嘱咐姑娘不要出门,也不用慌乱。” 幼仪点头答应下,片刻,商雀和韦茹都过来了。 “咱们挤在一张床上睡,免得害怕。”商雀第一个跳上床,躺在中间位置。 幼仪还在窗户边上张望,自言自语道:“中殿怎么会突然走水呢?” 中殿可是皇上和后宫嫔妃们住的地方,守卫森严,说夸张些,就是飞的苍蝇、蚊子都会分个公母,怎么会有人这般不小心?她正在疑惑,就见几支全副武装的士兵都朝着中殿方向跑步前进。看着这架势,不像是救火,倒像是打仗! 打仗?这个词跳进幼仪的脑中,让她心跳加速。她不敢往下想,赶忙关了窗户也上了床。 三个人谁都无心再睡觉,一边闲话一边留意中殿那边的情况。 透过窗户纸能看见火光渐渐小了,嘈杂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可商老将军他们并未回来,商雀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中殿周围方圆一里都被禁止出入,谁都无法打探到里面的任何情况。 幼仪心里也急,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还不如老老实实待着。她索性找了些材料,坐在炕上动手做女红。 “你这针线活做得真好,丝线颜色配得好,绣功也不错。”韦茹羡慕的说着。别看她做生意有一套,可拿上针却比拿什么都费劲。前几年兴致来了,她也学人家绣个枕套什么的,可上面的鸳鸯活像只大胖鸭子,细看还粗糙得不得了。尤其是内里,线头杂乱无章,看着让人心乱。 人家都说这绣功高的,绣成的东西翻个个,里面比外面瞧着还整齐。韦茹是望尘莫及,这辈子都绣不出来啊。 她一边吃茶一边瞧着,只见幼仪手下很麻利,穿针引线,不一会儿,一株翠绿的竹子便勾勒了出来。 “这袜子瞧着像爷们穿的?给谁做得?”她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 “给郝连玦。”幼仪丝毫不隐瞒,“人家救了我一命,我没什么报答,只好出些力气。上次我见他穿着吏部统一发放的军袜,大小不合适还不舒坦,便想着闲着给他做两双。眼下正有时间,也好给他送过去,等回了都城就不方便了。” “这话对,你亲手做的东西无价。”韦茹听了回着。 幼仪忙活了一天,做了四双袜子和两双护腕。在不起眼的角上都绣了一株翠竹,瞧着简单大方又透着雅致。 做好了却送不出去,郝连玦的行踪连王妃都不知晓。幼仪只好先收着,等机会再说。 入夜,幼仪刚想要睡觉,就听见后窗户有响动。她住的房间正对着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因为在阴面平日里没什么人去溜达。 她立即警觉起来,最近一段时多事之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她顺手把笸箩里的剪刀拿起来,慢慢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有人吗?什么人在那里?再神神怪怪我要喊人了!” 没有人回话,她稍微稳住心神,却见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黑影飞身跃了进来。 她刚想要大喊,那人影飞似的窜过来,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想也不想,手中的剪子朝着那人胸口扎过去。不料,还不等碰到人家衣裳就被牢牢攥住。 一股子熟悉的味道让她眉头微蹙,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别嚷,是我!” 借着外面的月光,幼仪看清面前之人,正是郝连玦。堂堂先锋不走正门竟然跳后窗户,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郝连玦看见幼仪不再挣扎,这才松开手。 “我马上就要离开,过来给你道别!” 幼仪闻言一怔,想必是这趟走得突然,不然他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这种方式告别。他要去哪里?做什么?一定非常危险吧? 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幼仪咽下去,她倒了一杯茶奉过去,“以茶代酒,祝先锋一路顺风!” “我不是来喝茶的,是来取东西。”郝连玦把茶杯接过去放在一旁,眼神烁烁的说着。 取东西?他有什么东西交与自己代收了?幼仪一怔,疑惑不解的瞧着他。 “怎么?打算送人的物件还能收回去?” 额?幼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那几双袜子和护腕拿了出来,“我知道你不缺这些东西,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礼虽然轻,可这份心意却真诚。” 郝连玦接过去瞧了瞧,又拿起来细细的看了。片刻,他才不咸不淡的回道:“手艺还成,勉强能穿得出手。既然你自己都说礼物太轻,那以后我的鞋袜之类的小物件就都交给你了。做好了就送到王府交给郝建,他自然会帮我收着。若是有什么麻烦也去找他,他会尽全力帮你。” 这人可真是实惠,把人家的客套话当了真,还把自己当成王府的使唤丫头了!不过救命之恩大过天,做些针线活也不过是费些功夫,做就做吧。 想到这里幼仪点点头,“这颜色你可喜欢,花色呢?” “随意。”他一向不在这些穿戴上面用心,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方才看见幼仪给自己做的袜子,倒觉得比之前穿过的都强。 这到底是谁穿?她不知道其他人如何,反正瀚哥儿小小年纪就知道挑拣衣袜了。颜色不喜欢不穿,花色不喜欢不穿,针线不好不穿。大太太特意从绣庄请了位绣娘来,专门给瀚哥儿做针线活。 前世的安家和在这上面也十分的注意,每日出门之前都要搭配一番。他一身的行头瞧着低调不显眼,若是细瞧却都是好料子,好手工,好花样。应该就是韦茹说得低调的奢华吧。 那几双袜子和护腕不过是略表心意,若是常做岂能用这些材料。郝连玦出身王府,恐怕连里衬都是内造的东西。他一句“随意”倒让幼仪心中没谱了。 “我在漠北操练惯了,那些绫罗绸缎反倒不实用。你就用粗布和棉布做,尤其是鞋子,千层底窄口就成,千万别带什么啰嗦。”郝连玦似乎是看出了幼仪的心思,接着说道。 都城里富家子弟很多,若是比吃穿享乐那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大到衣服鞋帽,小到配件装饰,讲究起来真是让人目不暇接。尤其是今年,都城不知道怎么兴起一股子邪风。 公子哥个个都穿得跟孔雀一般,衣服花色艳丽,头巾上面镶大块的宝石,阳光底下晃瞎人的眼睛。更有甚者用绸缎做鞋面子,拼接出漂亮的花边,还在上面缀珍珠等物,真是奢华至极。 郝连玦上次回都城瞧见了,心里非常厌恶。好好的爷们弄得比娘们还要骚包,还好意思出来逛荡,真是世风日下。他生怕幼仪嫌东西不贵重往上面弄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到时候他可不穿! 幼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脑子里竟浮现出他头顶大宝石,一走动,鞋面上珍珠微微晃动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 郝连玦见状一皱眉,刚想要说什么,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鸟叫。 他盯着幼仪说道:“此次一别,没有确定归期。最晚不过你及笄,到时候……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委屈!” 听见这话,幼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大半夜跳后窗户来跟她告别,还说出这样的话,别说是幼仪冰雪聪明,就是换个愚笨的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这郝连玦瞧着刻板,想不到这般大胆。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自己私定终身起来。他身后是整个平南王府,岂是他能任意妄为的?况且什么叫不委屈自己,今个儿他如此莽撞行事,倘若被谁撞破,他不过平添一件风流韵事,到头来委屈难堪的不还是自己? 看见幼仪皱眉头,郝连玦的眼神沉了沉,外面的鸟叫声又响起来,似乎比方才还要急促了。 “你不用多想,只相信我就成!”郝连玦从怀里掏出个物件,塞进幼仪手里,紧接着又从后窗户翻出去。 等到幼仪反应过来追过去,却只看见漆黑的暗夜,哪里还有他的影踪?她捏着手中的玉佩,不由得眉头紧锁。 半晌,她才关上窗户上床,可睡意全无。手中的玉佩仿佛是块烫手的山芋,扔了可惜,捧着又着实烫得慌。 她辗转反侧折腾了大半宿,快到天亮才睡去。外面传来响动把她吵醒,她晕晕乎乎坐起来,就见商雀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她下意识的把玉佩贴身收好,脸上有些不自然。 “真是出大事了,原来前个儿中殿走水不是意外,竟然是振东将军想要造反派人做得。”她丝毫没注意幼仪的神情,“振东将军听闻儿子的死讯便在皇上跟前大闹,要求我哥哥和郝连玦偿命。王爷和祖父自然是不同意,他们在殿上都动了手。皇上狠狠训斥了振东将军,没想到他竟然生出了弑君的念头。” “那现在情况如何?”幼仪闻听赶忙问着。 “还能怎么样?他只带着亲兵过来,还能翻了天不成?当晚就被治住,死在乱箭之下了。如今皇上正派人去东边收拾烂摊子,估计谁去了都不好弄!”说着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水喝。 幼仪的心却沉了下去,联想到昨天晚上郝连玦的话,一丝丝担忧涌上心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归来 关于中殿的那场大火,关于振东将军的忤逆弑君,没有人多加议论,就好像是不约而同商量好了一般。幼仪是个小姑娘,越发听不见半点风声。 三日后,大队人马起拔回都城。幼仪一回府就被金家大老爷唤去了书房。虽说这金振业在朝堂之上没有任何发言权,但是最起码的风向却要知道。他听闻猎场发生了惊天大事,正愁打探不着确实消息。 幼仪并不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却不包含自己的推测。她心里清楚的很,自己能知道的事情肯定不是秘密。 “振东将军就这么死了?”金振业闻听这其中的内幕,显然是非常惊讶。那振东将军手握十万大军,是震慑一方的霸主,相当于藩王一般。皇上就不怕他的下属打着为他报仇的名义起兵造反?就不怕东边的番邦趁机作乱边疆,大禹从此陷入内忧外患之中? 况且振东将军在朝为官多年,虽然不在都城常驻,在朝中却也有自己一股子势力。这帮人不敢明着跟皇上作对,却保不齐有什么小动作。到时候防不胜防,难免会出纰漏啊。 不对!皇上不是如此莽撞之人,之前必定是有了万全之策。听幼仪说皇上已经派人去东边收拾烂摊子,这人已经派去,三日之后大队人马才回到都城。倘若真有人跟东边或者是番邦勾结,那么此时送消息出去已经晚了。 即便是来得及,只要皇上之前有安排,想要截住一两封书信还是容易事。顺藤摸瓜,还能找出泄露消息的人。 金振业眉头紧锁,预感着朝中将有一场大风波来临。振东将军的暴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常跟商家姑娘在一起,又是从别院里回来,就没听说点其他的?”拍胸口说,金振业对自己这个庶女关心不多。尤其是每当崔姨娘生出事端,他便会母女二人一同厌恶起来。不然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他就同意大太太把幼仪发落到田庄上受苦。 可自从幼仪打田庄上回来,接连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对自己的这个庶女刮目相看。尤其是老太太把幼仪接到身边教养,更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渐渐发现,幼仪身上有一股子内敛的光芒,就似蒙尘的明珠,经过擦拭终究会大绽光彩。 果然不出他所料,幼仪先后结识了锦绣阁的汪老板,商家的二姑娘,这可都是对金家有大帮助的人物。去一趟惠州走亲戚,竟然也能办大事,连皇上都御赐牌匾,这可是金家祖宗几辈子的荣耀啊! 皇亲贵族才能参加秋猎,幼仪也去了。虽说是以商家丫头的名义前去,却是能够一睹皇上龙颜。况且在猎场一待就是一个月,天天跟王妃、贵女、诰命夫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要是好生利用起来是多广,多牛的人脉啊! 幼仪走的这些日子,金振业是每天笑呵呵,觉得自己的前途似锦,金家注定要在他的手中走向辉煌。他少不得紧着打听猎场的事情,听说好像着了大火,比旁人都要焦急万分。 看见幼仪平安归来,他这心才稍微放下些。幼仪可是不能有半点闪失,现如今她是金家第一要紧的人物! 幼仪闻言立即说道:“女儿知道什么都如实禀告给了父亲,以后若是听见什么也是如此。” “乖女儿,难怪你祖母时常称赞你。”金振业听了笑着回道,“我告诉太太给你做几件新衣裳和一套新首饰,免得出去交际应酬缩手缩脚。咱们家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不至于拿不出这点银子。往后需要什么只管跟太太言语,若是太太不允你直接找为父便是。” “多谢父亲。只是家中姐妹众多,独我自己有了,她们没有,女儿用着心里也不舒坦,还会因此伤了姐妹间的和气。况且女儿发现那些个贵女并不怎么穿金戴银,她们讲究的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气势。衣衫简单,打扮低调,却让人不敢小觑。”越是内心自卑,觉得自己出身太低的人,才会越发通过外在来掩饰。 上一世幼仪做姨娘的时候,每每出门都恨不得把最金贵的首饰全都戴在身上。现在想想,真是上不去台面。 听见她的话,金振业笑着点点头。知道规矩进退,不恃宠而骄,这份心性真是难得。倘若她是男儿身,不,哪怕是个嫡出也自有她一番天地。 想到这里,金振业对这个女儿破天荒第一次有了一丝的怜爱。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摸幼仪的头。可还不等他把手举起来,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父亲,您在里面吗?”是玉仪的声音。 第71节 金振业让她进来,瞧见她手上端着托盘。 “哦,六妹妹也在。”玉仪笑着把托盘放下来,“这是我亲手炖的雪梨川贝,父亲这几日老爱咳嗽,喝了能舒坦些。”说着亲手盛了一碗出来。 金振业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厨房有下人,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亲自动手。姑娘家嫁了人能洗手调羹是贤惠,可那是穷人家媳妇儿,我金家的姑娘不需要如此。” “父亲教导的是。”玉仪忙回着,“只是这汤水里面有女儿的一片心意,祝愿父亲永远安康,要亲自动手才会有效果。” “一个个都这样孝顺,真是让为父大感欣慰和高兴啊。”他看看屋子里的两个女儿,笑意越发的深了。 金振业喝完了汤水,吩咐二人下去休息。姐妹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外书房,玉仪把手中的托盘交给抱琴。 “妹妹从别院回来就到了父亲这里,还没来得及回去好好休息吧?” 幼仪点点头,“我原本打算先去见过老太太、太太,再跟姐妹们见面,想不到竟在父亲书房遇见大姐姐。”幼仪知道父亲的书房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通过今日的举动能看出来,父亲对玉仪是真心喜欢和看重。 “六妹妹去了猎场,我们半点消息都得不着,偏又听说那边着了大火。别说是祖母、父亲和母亲,就是我们姐妹众人都寝食难安。父亲接连几晚上没睡好,一到下半夜就咳嗽。”玉仪说话一向滴水不漏,周全的让人鸡蛋里挑骨头都挑不出来。 幼仪抿着嘴笑了笑,重活一世,从生死关溜达了两三回,她越发能看得开。原来她是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的念头,因为她已经被逼的无路可退;现如今,她是春风得意,若有人挤兑退一步便是,因为她拥有的足够多。 她终于明白,人有时候会宽容大度不仅仅是因为心胸,还是因为蔑视、不屑。刚刚重生的那一段时日,她曾经把玉仪看做是此生最大的敌人,恨不得看着玉仪吃瘪、受挫甚至有过让玉仪身败名裂的想法。经过的多了,眼界宽了,再看玉仪的一举一动,她竟然觉得可笑。 就让玉仪蹦跶,看她能有什么手段!不过都是些内宅肮脏上不去台面的东西,自己早就了如指掌! “六妹妹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我们都想念至极。我这就打发人去各位妹妹那边送帖子,明天咱们姐妹好好乐呵乐呵。”玉仪去张罗聚会的事,幼仪先去东跨院拜见老太太。 老太太看见幼仪十分的高兴,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 “瘦了,也长高了。”老太太点头说着,“就是被太阳晒着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香膏子,抹上几日便能白皙。” “多谢祖母。”幼仪闻听心中有几分暖意,若说这府中有人关心她,除了崔姨娘母子便是老太太了。她那位把利益、前途看得重于泰山的父亲,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询问在猎场发生的事情,其他半句未提。倒是老太太,简单的一句话便让幼仪感到了真正的关爱。 之前老太太把幼仪养在膝下,一来是看到了她的乖巧和孝顺,二来是有高僧批命,说幼仪会旺家是金家的贵人。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是真心喜欢上这个孙女。尤其是幼仪离开的这一个月,她竟觉得浑身不舒坦,觉得还是幼仪知道自己脾气喜好,侍候的最妥帖。 她心中也有不少疑问,可还是想让幼仪好生休息一下。人完好无损的回来,其他都可以缓缓再说。 “你快去给太太请安,我已经吩咐人烧水了。好好泡个澡,然后痛快地睡上一觉。哪里都不如家里舒坦,尤其是独自一个人在外面。”老太太知道幼仪爱干净,就是大冬天也喜欢每天洗澡。 幼仪起身告退,去了大太太院里,碰巧二太太和三太太、利姨妈都在。 大太太自然是百般关爱,语气温和,面带慈祥的神情。她少不得提及要给幼仪单独做衣裳、首饰的话。 “家里姐妹不止一个,一纸一笔都要走公中的账目。按理说没有单独给谁做衣裳、首饰的道理,不过你常跟世家小姐应酬,不能让人瞧着不成体统。规矩不能破,钱还得花,这银子就从我的私房钱里出了。”大太太笑着对众人说着。 二太太闻言忙笑着说道:“大嫂做事就是周全,让人挑不出半点错。若是换做我,这么大的一个家,成天有忙不完的琐事,恐怕要到老太太跟前哭鼻子了。” 大太太听了笑而不语,心里却暗道:怕谁不知道她跟老太太感情深厚,这刚刚安分一阵子又要起刺!今个儿自己是把话说在明面上,不然背后指不定要怎样嚼舌根子。 “还是大嫂底子厚,倘若换做我,即便是有心偏疼丫头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三太太喝了一口茶说着,她膝下也有两个庶出的女儿,大太太这般行事岂不是显得她对庶女太刻薄?不过是被老太太要过去教养了几日,交了几个不知道能不能帮衬金家的朋友,怎么就值得大太太如此抬举?不是大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保不齐养虎为患!这大太太瞧着精明,其实也不过如此! 幼仪闻言也忙笑着回道:“太太偏爱我心中明白,也非常感动。这衣裳、首饰就不用另外多做了。 一来是府中历来有规矩,一样的女儿,太太今个儿为这个掏腰包,明天为那个儿贴补体己,累计起来不是小数目,不能从我这里开头啊。 二来是咱们金家的姑娘一向富养,平日里换季做得衣裳就够华丽了,每一套穿出去都漂亮。 三来是姑娘们在一起虽说也讨论穿着打扮,但是暗地里比较更多的却是气质、仪态等等。咱们家出了娘娘,大姐姐的盛名在都城贵女之中又是响当当,我虽然差些却还不至于让她们笑话。” 坐在一旁的利姨妈听见这话不由得舒心的笑了,大太太眼中的笑意越发多了一分。幼仪这番话把大太太和利姨妈都奉承到了,又免去了大太太破财,她们岂能不高兴? “你这孩子历来是个懂事的,我这里刚刚得了一块上好的布料。颜色鲜嫩,正好给你做衣裳。”说着让丫头取来。 幼仪拜谢,得了布料回到东跨院。丫头、婆子把洗澡水打好,幼仪除去衣服躺在里面。 春花一旁服侍着,拧了块毛巾说道:“奴婢把姑娘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等洗好了再戴上。” 玉佩?幼仪睁开眼睛,这才想起自己把那块玉佩用红绳穿了挂在脖子上贴身收着。她用手攥住玉佩,一股子温凉在手心扩散开来。 眼前,浮现出郝连玦的脸。从青岩寺的偶然相遇,到惠州的再次相逢,再到猎场的朝夕相处同处一室,尤其是郝连玦半夜跳后窗户进来辞别…… 不知道为什么,郝连玦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记忆犹新。特别是郝连玦最后的那番剖白,现在想起来还让幼仪脸红心跳。 她活了两辈子,可是头一次有男人向自己表白,不为所动那是骗人。可她深知自己跟郝连玦之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动心又如何,有缘又怎么样?谁能逃得过命运?她自问没有那种好命!也不会寄希望在虚无缥缈上面。 脚踏实地的过日子,虽说枯燥些,难免一片死水,毕竟能一生安稳。郝连玦去了东边,一年半载是难以回来。到时候自己及笄,定下婆家嫁过去,两个人怕是此生再无交集。所有这一切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就当是做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吧。 春花见她若有所思不敢打扰,轻轻擦着她的后背。 半晌,幼仪才轻声吩咐道:“一会儿你去平南王府一趟,找个叫郝建的人,把这块玉佩交给他。你就说是他家主子让我保管,如今完璧归赵了!” 春花答应下,把玉佩用干净布小心的包好。她虽然说不出个名堂,却也看出这玉佩不是一般俗物。金府这么多主子,连老太太算在内,没见谁戴过这般成色的玉。 再听见平南王府四个字,她忍不住想起了郝连玦。主子这趟去猎场没带任何人,她不知道主子都经历了什么事情。看来似乎是跟那位郝公子有交集,而且还不一般。不过她只抱着一个态度,就是主子的吩咐要绝对的执行! 春花在丫头之中不是最伶俐,贵在她有一颗忠诚的心。忠诚到有些执拗,眼中、心里只有幼仪一个主子,其他人都排在后面。她从不揣度主子的心思,嘴巴严实更不会背后乱说话。所以有什么私密事情,幼仪从来都是打发她去办。 别看她老实不爱言语,却并不是胆小懦弱之辈。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少说。办事稳妥,还从来没砸过。 倘若其他丫头听见去王府办事,还要找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心里指定会忐忑不安。可春花一心想着办好主子的差事,竟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她从金府的后门溜出来,假说替主子去汪府走一趟。众人都知道幼仪跟韦茹是好姐妹,两个人偶尔也打发丫头们来往,所以金府的门人也未往心里去。 春花出了金府一路往东,转过几条街就瞧见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口蹲着两只龇牙咧嘴的石狮子,五间门房雕梁画栋,廊下放着几条大板凳,上面坐着几个穿戴讲究的大爷,正一边说话一边喝茶水。 她过去行了一礼问道:“敢问各位大爷,府中可有个叫郝建的人?” 闻听这话,那几个人都瞧过来,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你是哪府中的丫头,怎么直呼我们大管家的名讳?”其中有个人问着。 春花独身一个人来,穿戴虽然整齐,却终究不华丽。况且她长得五大三粗,全然没有半点姑娘家的娇滴滴模样。门口做得这些都是常年迎来送往的下人,最会揣度来客的身份。 他们见春花这丫头虽然瞧着粗鄙,却丝毫不忸怩,还敢直呼大管家名讳,便没敢太轻慢。 “你别管我是哪府的丫头,我就找郝建。麻烦哪位大爷给通报一声,我在这里谢过了。”春花跟在幼仪身边久了,多少受了些熏染,板着脸说话也流露出几分气场来。 外面这些跑腿的下人不敢马虎,让春花稍等片刻赶紧进去回禀了。 门口偶尔有人经过,春花便挨着墙边不显眼的地方站着。不大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挺普通的衣裳、鞋帽。他宽肩窄腰,眼神带着锐利,步伐稳健气息平稳,应该是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人。 他一出来,原本坐在大凳子上喝茶闲聊的人全都站起来。一个个都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行礼,“大管家好。” “没事少凑在一起嘚嘚!把这些凳子往里面挪,免得大老远就瞧见,还以为咱们王府养闲人呢。”他自带不怒而危的威严,声音不高却震慑人心。 那些人赶忙挪凳子,他往门口寻摸着,看见春花不由得微微皱眉。 都说主多大奴多大,这王府的大管家派头够足。春花见状迎上前,不卑不亢地说道:“郝建?” 旁边的人听了都侧目,敢这样直呼大总管名讳的人还真不多。那些上门来走门路的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句总管,少不得赔上些笑脸。这丫头瞧着不起眼,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敢这样跟大总管说话。 春花心里却没有半点不尊重的意思,她只是想再次确认眼前人的身份。她手里的玉佩价值不菲,可不能给错了人。姑娘把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必须办妥当了才成。 郝建闻听却笑了,“我就是郝建,姑娘有什么见教?” 他做这个王府管家少说也有二十来年了,这期间经历了不少事,见过了不少人。说到察言观色,洞察人心,他自认是有些拿手。到王府来的人,有的是小心谨慎唯唯诺诺,有的是趋炎附势一味阿谀奉承,有的位高权重盛气凌人,像春花这般人物他倒是第一次碰到。 他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并未因为春花看起来粗鄙而轻视半分。 “郝大总管,您好。”春花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才施了一礼,“我家姑娘让我把这东西交给总管,请总管转交给郝公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物件。 纯棉的小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打开里面放着一块玉佩。郝建见状眉头紧锁,赶紧把玉佩握在手中,“请问你家姑娘姓什么?” “金。”春花回着,“东北胡同金府。” 郝建闻言神情变得凝重,请春花进去说话,把她带进东门房里面。 “少爷临行前有过交代,若是金姑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当是少爷的命令。”郝建压低声音说着,“只是这玉佩是少爷贴身之物,既然在姑娘那里我是断然不敢收下的!” 贴身之物?春花闻听一怔,接着说道:“这个我不知,我家姑娘说了,这是你们少爷暂放在姑娘手里的,如今完璧归赵。” “眼下少爷不在府中,还请姑娘接着保管,等少爷回来再说!”郝建执意不收,春花只好再次收起来。 郝建又一次叮嘱,若是幼仪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必定是十分用心。他见春花一个人走着来,便让人去备马车。春花忙拒绝,她可不敢坐着王府的马车招摇过市。 本来差事就没办好,再泄露了行踪,回去越发没法子交代了。目送着春花离去,郝建扭头吩咐门人,往后若是这位姑娘来找自己,必须马上通禀。 门人自然是连声答应下,他们看见大总管竟亲自把人迎进去,又亲自送出来,心里早就嘀咕上了。对春花的身份也颇多猜测,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难怪小丫头说话这般冲,原来是有些来头,就是不知道她究竟是哪府里来的。 春花哪里知道自己给王府门人带来这么多猜测,她只在心里懊恼没办好姑娘交代的事情。回了金府,她把玉佩拿出来交给幼仪,又把郝建的话回禀了。 “算了,我已然猜到了。”听见那郝建竟然是王府的大管家,幼仪便料到了结果。能做王府总管岂是一般人?他怎么可能就这般轻易把玉佩收下?看样子这玉佩还要留在自己手中一阵子,等见到郝连玦再还吧。 幼仪刚把玉佩收起来,就听见外面有动静。原来是安家打发人来送东西,人在老太太那边,老太太请她过去呢。 不年不节送什么东西?幼仪赶忙过去,刚刚到廊下便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丫头看见她赶忙打帘子,她迈步进去,一眼就瞧见放在地上的小笼子,里面竟然装着一只可爱的狐小狐狸。 它通体雪白,小小的一团胆怯的缩在角落,眼睛里露出恐惧和哀求。幼仪登时心软,一边过去一边说道:“好招人疼的小东西,怎么被关在笼子里了?”这都城大户人家姑娘有养狗,养猫的,还从未看见谁养小狐狸,它是哪里来的? “你喜欢就好。”玉仪笑着回道,“看来这礼物送对人了,她们都觉得吓人呢。” “送我的?谁送的?”幼仪闻听高兴的蹲下来,把笼子打开,又把小狐狸抱出来搂在怀里。 小狐狸竟然不怕她,还往她怀里拱了拱。它身上没什么怪味道,应该是之前被洗过了。 “你这丫头胆子够大,什么都敢抱,小心它咬人。不管怎么说都是野物,再小也有野性!”老太太赶忙说着。 旁边立着的老嬷嬷满脸堆笑的说道:“老太太自管放心,我们家少爷已经养了几日,见这小东西性情温和从不咬人,这才吩咐老奴给幼仪姑娘送过来。” 幼仪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外人,说话的这位她还认识,是安家的一位管事嬷嬷。这么说,这小狐狸是安家和送过来的,还是点名送给自己的? 想到此处她瞥了玉仪一眼,看神情看不出什么,可玉仪眼底一闪而过的嫉妒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早产 安家和去猎场参加秋猎,带回来不少动物皮毛,安家老太太便打发人给老太太送过来一些,留着上冬做大氅和手套用。 皮毛占地方,毛乎乎装了一大箱子,里面有一整张狐狸皮,还有麂皮和狍子皮。 “主子交代的事情都办完了,我们要回去复命,就不多打扰了。”安家管事嬷嬷笑呵呵的站起来说着。 老太太闻听点点头,朝着陆嬷嬷瞧了一眼,陆嬷嬷拿出个荷包交给旁边的丫头。那丫头追出去,笑着说道:“这是我们老太太一点心意,各位婶子跑这一趟连凳子都没做热乎,留着买茶吃吧。” 那荷包鼓囊囊份量不轻,人家巴巴的送过来这么多花钱都难买到的好皮毛,老太太自然要大方些。况且安家的门第本就比金家高,自己的孙女要送到人家做媳妇儿,太过寒酸难免会被人轻视。虽说门第比不上安家,可若是论财力,金家敢跟安家比量比量。 那管事嬷嬷早就料到这趟是肥差,稍微客气了两句便收下了。一路之上喜笑颜开的跟丫头攀谈起来,快到二门方说道:“下个月初六是我们老太太大寿,老太太的意思是不大办,闺女、儿侄女外甥女们来了就聚在一起吃顿饭就成了。可毕竟是老太太的千秋,太太得好生准备,要不然我也不着急回去了。” 这明显是拿人家手短,故意透露些消息给金府。那丫头也是个伶俐人,回去自然要回禀老太太。 “亲家老太太过寿,即便是不大办咱们也必定要去。”老太太闻听便让大太太准备贺礼,又对玉仪说道,“府中是府中的,你这个准孙媳妇儿多少也要有些表示。东西不在乎贵重,关键是心意。不过若是你独自送礼,让人家讲究又不太好听。你们姐妹合计合计,合伙送个什么物件是最好不过了。” 玉仪忙站起来答应下,笑着回道:“老太太说得极是,我这就带着妹妹们去商议一番。正好六妹妹出门回来还没来得及聚聚,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呢。” 第72节 老太太闻听满意的笑了,她最愿意看到子孙其乐融融。之前她把幼仪带在身边教养,暗中观察了玉仪一段时日,见这个大孙女仍旧如常,对自己孝顺,对妹妹关爱有加,心中不由得暗暗点头。嫡女就要有嫡女的气度,她们姐妹都是金家的姑娘,将来要守望相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如今玉仪已经定下婆家,越发要注重自己的行为举止。倘若真要有什么失德的行径,传到安家人耳朵里,这门婚事怕是要起波折。一个被退过亲的姑娘,以后断然不会有好的归宿。安家是书香世家,最讲究礼仪德行。纵然不被退亲,以后嫁到安家也不会被尊重。 老太太又说道:“这整张的狐狸皮就给俏君,她刚从南边过来肯定适应不了都城的冬天。这眼瞅着天越来越冷,给她做件大氅御寒用。现如今外面虽然有卖整张皮毛的,可听说有不少是自家养的狐狸、狍子。皮毛不如野生的亮,保暖程度也差。毛像这样密实,有长度的难找!” 俏君就是金浩文的媳妇儿,如今正怀着身孕,肚子鼓溜溜已经有七个多月了。眼下天冷,她又怕冷,穿得跟棉花包一般,显得肚子越发大。 玉仪姐妹去了幼仪屋子里,众姐妹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韵仪挨着玉仪坐着,一个劲的询问猎场的事情。她眨巴着大眼睛,笑着说道:“好妹妹,你就多说说,除去玉仪姐姐我们可都是没福气,没见识的小丫头片子。这辈子都去不成那样的地方,只能听你说说长长见识了。” “为什么除去我?”玉仪闻言问着。 韵仪笑着回道:“玉仪姐姐挺机灵的人,怎么就突然糊涂起来了?你可是安家未来的少奶奶,还能没有机会跟着去猎场?” “你这丫头还有没有完?一天到晚拿我取乐……” “我说错了。”还不等玉仪说完,韵仪便赶忙回着。她满脸的懊悔,突然又笑着说道:“玉仪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是心里正在想事情呢。奶娘婆婆过寿,这贺礼要怎么送才能送到她老人家心里?呵呵呵呵。” “你这丫头,越发过分起来了。今个儿我就撕了你的嘴巴,谁都不准拦着!”玉仪满脸羞红,跺着脚小跑过去。韵仪赶忙往姐妹们身后躲闪,屋子里响起欢快的笑声。 老太太在上房听见了,笑着跟大太太等人说道:“她们姐妹正是爱玩爱笑的时候,别拘着她们,过一二年都嫁了人就不如在娘家随便了。” “正是这话呢。”二太太接着回道,“方才姑娘们都在,我也没好意思回。萱姐怀上了,早上有人送信来了。” 老太太听见萱仪怀孕,登时高兴地合不拢嘴巴。她连声召唤陆嬷嬷,把箱子里的人参拿出来几根。 “挑年份久的拿,我这个老太婆吃不吃有什么要紧?萱姐这胎来得不容易,千万要注意补养,一下生出个大胖小子来。”说完又叮嘱二太太打发个稳妥有经验的人过去,萱姐年轻又是头胎,不少事情不明白。虽然有婆家长辈在,娘家去人还是更踏实些。 二太太满口答应下,笑着回道:“老太太请放心,送信来的人说了,萱姐婆婆高兴地手舞足蹈几晚上没睡好觉。每日里汤汤水水,连下地都嘱咐萱姐要小心些,更别说是其他了。亲家母说了,不管男孩女孩都是他们家的嫡系。” “亲家母是个明白人。这女人一开怀便好生养了,以后接二连三生下来,还怕没有个正经嫡孙?”老太太点头说着。 二太太眼神一闪,接着笑着点头,“老太太说得极是,只是这头一胎若是男孩心里便有底了。”说完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严氏。 严氏微微垂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老太太朝着她笑了笑,“孩子,我给你大姑子人参你没吃醋吧?她进门三年多还没动静,婆家那头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高兴。你大姑子心里苦,这回好不容易怀上,你就别计较了。” “老太太折杀死我了。”严氏闻听赶忙起身跪在老太太膝下,“自从我进了金家,公婆待我如亲生父母,老太太更是护着疼着,伯母、婶子,上上下下一团和气。虽然我跟大姑子相处时间不多,却从心底把她当成自个的亲姐姐。 同样身为女人,她的苦我明白,恨不得替她分担。如今老天爷垂怜突降麟儿,我这心里高兴的说不上来,怎么还能生出嫉妒心来?我想着亲手做些小孩子的衣物,又想到不到三个月不能动针线的说法,这才忍住了。” 听见这话,二太太的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老太太忙拉住她的手,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快点起来,地上凉。”陆嬷嬷赶忙搀扶。 严氏的肚子鼓溜溜,前面带个明显的尖。根据老年人的经验来看,这是女孩的怀相。二太太因为这件事心里不舒坦,虽然平日里言语间不曾透露,可严氏跟自个婆婆朝夕相处自然能感觉出来。 方才二太太的那番话明显映射自己,她心里明白的很。只是她不明白,自己嫁过来没几个月便怀了身孕,分明是好生养。照老太太之言,接连生养几个,不愁没有儿子。婆婆究竟是对头胎不是儿子气恼,还是压根就不满意自己这个儿媳妇呢? “如今你肚子也大了,干什么都不方便,有事没事多在屋子里歇息。你婆婆身边自有侍候的人,不非要你在一旁立规矩。”老太太让严氏下去休息。 二太太听见这话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呢,可这孩子偏不听。得亏老太太知道我的为人,不然还要骂我做恶婆婆磋磨新媳妇儿。” “一个人在屋子里怪闷得慌,还不如去太太那边坐坐。反正也不用我做什么,还紧着我的喜好做吃喝。不知道的人见我早晚往太太屋里去,还以为我多孝顺。殊不知,我是去享福了!”严氏连忙笑着回道。 “这嘴巴学得越发灵巧了。”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深了,“再过几年,你在我们跟前越发调皮,倒省的我们闷得慌了。”说完笑起来。 “谁调皮惹老太太生气了?”浩文打外面进来。 老太太看见大孙子来了,赶忙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边吩咐丫头上茶点,一边笑着说道:“我们正说你媳妇儿呢。” “她正怀着身孕,老太太就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有什么错处告诉孙儿,我回去教训她便是。” “你们瞧瞧,咱们还没怎么样呢,他就明目张胆护起媳妇来了!”老太太闻听笑着骂浩文,“我犯糊涂教训你母亲的时候,也不见你这般着急袒护。你小子给我记住了,心疼媳妇儿,两个人恩恩爱爱是好事,却不能忘了你母亲的养育之恩。娶了媳妇忘了娘,不是咱们这样人家子弟该有的行径!” “孙儿不仅不能忘了母亲,更不能忘了老太太。老太太对孙儿疼爱有加,又教了孙儿不少东西,在孙儿心中既是祖母又是师长。”浩文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长大,很多做生意上面的窍门都是老太太教给他的。 听见这话,老太太笑的满脸都是褶子,扭头朝着众人说道:“他们小夫妻变着法哄咱们开心,真是难为他们了。我还没老糊涂,知道他们的孝心!” “他们孝顺是应该的,这都是老太太应享受的福分。”众人都跟着说道。 自己的儿子、儿媳在老太太跟前得了夸赞,二太太脸上多了些光彩。她再看自己的儿媳妇,眼神柔和了不少。 “得了,难得你早回来些,快带着你媳妇儿回房去吧。”老太太撵小夫妻回去。两个人起身告退,并肩出了房门。 出了东跨院,浩文的脸就沉下来,背着手一言不发往前走。严氏紧跟在后面,觑了觑他的脸色并不敢言语。 回了他们的房间,关上门把丫头、婆子都撵下去。严氏亲自服侍浩文净手,又端了茶水上来,这才慢声细语地问道:“今个儿你回来的倒早,我让他们做你喜欢吃的桂花鱼。” “你那表哥自打跟着到都城来,没有一天不惹祸。”浩文没好气的说着。 严氏大约猜到了一些,忙堆着笑回道:“当初我就不同意他跟着过来,可表哥越过我直接找到爷。我那表哥做什么都不成,就是有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了。再加上爷心软善良,又想着给我撑面子,这才答应了他。 我知道爷为难,眼下不像在都城,万事都艰难。虽然我身为妇道人家不懂生意经,可爷这样八面玲珑的人都早出晚归分身乏术,就知道该多难了。况且老爷和三叔上了年纪,大伯不怎么管生意上的事,整个家有一半重任压在爷身上,便是铁人也抗不下来。爷好歹保重身子,往后还要扛整个家呢。我跟表哥去说,让他回南边老老实实待着,大不了做恶人!” 这番话说完,浩文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喝了一口茶,说道:“算了,回去他胡乱嚷嚷,旁人还以为我容不下亲戚。好在你那个表哥还不算太糊涂,知道谁是近人。如今我身边正缺信得过的人,先留着看看吧。” 严氏闻听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说了些轻松的话题。外面有丫头回禀,说是有人来找大少爷,浩文起身走了。 严氏让人把自个表哥请过来一趟,半晌,一个矮胖子走了进来。 “妹妹喊我什么事?外面铺子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这一天给我忙的,一处不到场都不成,那帮孙子一个个都想钻空子往上爬。他们变着法踩挤我,背地里净在妹夫耳边吹风。正好今个儿你喊我过来,等晚上妹夫回来你跟他说说,给我点实权,免得总是让人挤兑!” “砰!”严氏把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吓得程家镖一哆嗦。 “吓我一跳,生气对胎儿不好,你别把我小外甥吓到。”他见严氏生气,语气也软了下来,赶忙赔着笑脸。 他的生母生他的时候得产后风死了,父亲马上就娶了继母。严氏的母亲心疼外甥,打小便养在身边。再加上严氏没有兄弟,这个外甥比半个儿子还要亲。所以程家镖被严母娇惯惯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剩下一张巧嘴抹了蜜糖般哄严母。 严氏家里也做些生意,可跟金家比起来差远了。况且严家的生意有其他房的子侄插手,程家镖连边都摸不着。这次他见金家举家北迁,便说动严母让他跟着过来,说是要帮衬严氏一把,其实就是为了弄些银子花着痛快。 程家彪变着法说好听的话哄严氏,还说自个是混蛋,让妹子挺着大肚子为自己操心。 “妹子你别气恼,实在不解气就打我一顿。哥哥我皮糙肉厚没事,即便是打坏了也无所谓,都是我活该!”他把痒痒挠送到严氏手上,还把胸口一扒露出肉来。 严氏哭笑不得,“屋里屋外都是丫头、婆子,哥哥这样成什么体统!” 这程家彪比严氏大了三岁,两个人打小在一块长大,感情自然是亲厚。况且严氏小时候失足掉进湖里,是程家彪跳下去把她捞上来,为此他还生了一场大病险些送命。严氏怎么可能跟他真正翻脸,不过是想要敲打敲打罢了。 严氏无奈地摇摇头,缓了口气说道:“你大老远跟着我到都城来,就是怕我受委屈,跟前没个娘家人帮衬。哥哥知道我刚嫁进金家没多久,还没有真正站住脚。哥哥稍安勿躁,好歹忍耐一段时日。你妹夫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自家人总比旁人信得过。倘若你成了他的心腹,往后什么事情都好说。” “好好好,妹妹怎么说我怎么办。”程家彪连声答应着,“看以后我怎么收拾那帮孙子,让他们暗地里下绊子。” “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生意上的事情还有公爹和叔公他们,别让他们说出什么来,不然即便是浩文也留不住你!”严氏叮嘱着,又细细交代了一番才让他离去。 送走自个表哥,严氏只觉得浑身没劲,后腰酸痛肚子也坠涨。她赶忙躺下来歇着,眼下她月份大了,偶尔会感觉腰和肚子不舒服,只要躺一躺就会缓解。 可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她感觉肚子往下坠的厉害,还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她感觉出不好赶忙招呼丫头、婆子,她跟前有个婆子上了年纪有些经验,见状赶忙打发人去通知二太太。 不一会儿,不仅是二太太,连老太太跟大太太、三太太、利姨妈全都过来了。她们都是生养过的人,有过这方面的经历,看见严氏的情形都觉得情况不太好。 因为严氏才七个月,所以府中没有稳婆。大太太赶忙打发人去请,又唤了几个老嬷嬷在跟前守着。 “你感觉怎么样?”老太太执意待在严氏屋子里不肯离开。她对严氏肚子里的孩子抱有很高的期望,眼下着急心慌坐立难安。想这金老太太也是经过大风大浪过来的,可如今上了年纪,事关金家第四代,她也难以淡定。 严氏满脸煞白,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她是第一次生产,突然肚子疼往下坠,心里越发没底。再见家里长辈都围在自个身边,尤其是老太太满脸焦急,感觉自己这胎怕是要保不住,眼泪忍不住刷刷往下掉。 “孩子,你别哭,你到底怎么样了?”老太太见状越发担心,赶忙让陆嬷嬷上前细瞧。 陆嬷嬷把被子揭开,把手探进去。只见她脸色一变,众人再瞧她伸回来的手,上面一片血红。 “妈呀,见红了!” 七个月见红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稳婆呢?快点再打发人去催!”大太太扶住老太太,急切地吩咐丫头们。 丫头跑出去,不大一会儿又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回道:“回老太太,太太,稳婆已经到了府门口,马上就能到!” 严氏连疼再吓,大脑一片混乱,只觉得屋子里都是人,有人说话,有人跑动,具体却感觉不出来了。她的手就放在隆起的肚子上,觉得这个小生命就快要离自己而去,心如刀绞! 不一会儿,丫头们架着两个稳婆一前一后进来。那两个稳婆累得直伸舌头,气都喘不上来,进了屋子又被揪到床前看严氏。 “我的老天爷,这是明显的狗胎,怕是……”一个稳婆失声惊叫起来,剩下的那半句话生吞了下去。 老太太等人闻听心中彻底一凉,这狗胎是民间粗俗的说法,用专业的术语就是低置胎盘。 胎儿坐胎的位置太低,随时都有可能滑胎,越到后期就越危险。眼下严氏已经七个月,这孩子倘若生下来恐怕难保! “你们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我们金家不差钱!保住了,你们的赏钱十倍,保不住,我打发人去砸了你们的招牌!”老太太立着眼睛说道,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杀伐决断的风范。 两个稳婆听了不敢不尽全力,摸摸额头上的汗赶忙动手。一个探查严氏的详细情况,另一个吩咐丫头准备热水、剪刀、烈酒等物。 “你们跟我去佛堂,祈求菩萨保佑,人多心诚才能感动菩萨!”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媳妇去了小佛堂,进去之后便跪在菩萨跟前。 她诚心诚意的祈祷着,“菩萨在上,金郁氏诚心礼佛二十多年,一直受菩萨保佑才能苟活于世。如今金家长孙媳身怀险胎,即将早产。还请菩萨保佑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我宁愿减寿十年!” “菩萨在上,信女金冷氏诚心叩拜。乞求菩萨保佑我儿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再保佑婆婆健康长寿,我愿把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献祭。”身后的二太太连忙说着,又接连的磕起头来。 大太太和三太太见了心里恨得慌,脸上却不敢表露。本来就是她的儿媳妇,她的孙子,可这一番话说下来,竟显得只有她一个人孝顺!哼,逮住机会就溜须奉承,还“最珍贵的东西”,连具体是什么都没说出来,骗鬼呢! 她刚想要说话,就听外面有噔噔噔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陆嬷嬷的声音传了进来,“回老太太,大少奶奶生了!” “活得死的?”老太太顾忌不了那么多,忙不迭问着。 陆嬷嬷欢喜的声音隔着帘子都能听出来,“恭喜老太太,三位太太,大少奶奶生了个……小子,正哭呢。” “哦?”听见这话老太太忙又转身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着阿弥陀佛,眼里转着泪水。 “走,咱们快去瞧瞧!”她不等人搀扶便站起来,颠颠的朝着外面走去,其他人赶紧跟随。 二太太更是心急得不得了,上前一步搀住老太太。 众人回到严氏房门前,果然听见里面有小孩子的哭声。只是那哭声有些微弱,像小猫叫唤,听着就让人心揪起来。 一个婆子挑帘子出来,看见众人忙见礼,想笑又没笑出来的模样,“恭喜老太太,太太。大少奶奶生了个小公子!” 是公子不假,这个“小”字用得也极其恰当。就见稳婆双手托着一块红布,上面躺着个小小的婴儿。他满身都是细细的小绒毛,五官皱成一团看不出个模样来。他的小嘴正张着,隔一会哼哼一声,眼睛始终紧闭着。 他不过两搾来长,脑袋还没饭勺子大,小手小脚一动不动,虚弱的让人不敢大口出气,唯恐他因此受了风或者送了性命。 这能活吗?众人心里都涌上来同样的想法。 “拉脐带粑粑了吗?”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有些经验,看见这种情形第一个镇定下来。她顾不得什么粗俗不粗俗的话,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那么多讲究? 不过这也暴露出金家的底蕴,从骨子里就不是书香门第,更没有那些积累了几辈子的世家的无处不在的优雅高贵。 稳婆听了摇摇头,“老太君别着急,这胎粪出来的时辰都不一样,两三天才拉出来的也有。” 老太太闻听眉头紧锁,若是健健康康足月生出来的孩子她便不这样在意了。婴儿的胎便不出来,就不能喂奶,这么弱小的孩子喂养跟不上去极其容易夭折。 “奶娘找了吗?”老太太又询问旁边的大太太。 “回老太太的话,已经打发人去接了。之前就相中了两个,家世清白人也利索,奶水非常足。进了府在饮食上调理调理,奶水会越发好。”二太太闻听不由得对大太太侧目,心里生出几分佩服来。方才大伙乱哄哄,她竟没瞧见大嫂什么时候吩咐下人去接奶娘了。 况且虽说金家三房混在一起过日子,这请奶娘的钱公家出。可毕竟是二房的事情,她这个做婆婆的理该安排。只是这严氏还有两个多月才到生产的时候,而且前一阵子萱姐那边有些事情,她一时便疏忽了。 难怪老太太把掌家的权利交给大太太,她还真是八面玲珑,事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之前没在一起长期住过不知道,如今看来,大太太真是有几分手段。 第73节 她刚想要说话,就听老太太又吩咐道:“弄些糖水来,先在孩子嘴唇上点点。” 丫头赶忙去办,不一会儿端了和好的红糖水来。陆嬷嬷接过去,用柔软的纱布沾了沾,又在婴儿的嘴唇上挨了挨。 众人都屏住呼吸瞧着,那婴儿突然被碰触,嘤嘤的叫了两声,便一动不动了。连吧嗒嘴巴都不会,估计吃奶也会费力,众人的心又凉了两分。 严氏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老太太,孙媳妇儿求您一件事,就让我亲自抚养这孩子吧。”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陆嬷嬷上前把她搀扶住,“大少奶奶,现在不是要强的时候。你要好生坐月子,其他的都有老太太和太太们做主。” “孩子,你好生养着。你大伯母请了奶娘来,会好好喂养这孩子的。” “老太太,好歹我生了他一回。我们母子的缘分怕是不深,让我养他几日,全了我们母子的情分!”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二太太赶忙说道:“别哭,月子里伤了眼睛可了不得。我会每日去小佛堂念经,请菩萨保佑这孩子健康长大的!” 老太太看见严氏满脸乞求,眼泪刷刷一个劲往下掉,叹口气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就这么办吧。只是你千万不能过于伤神,缘分本是天定,强求不来!” 留在严氏身边也是丫头、婆子和奶娘照看,其实用不着严氏费力。既然她想要多看孩子几眼,就满足她这个愿望吧。只怕到时候孩子真的走了,她对孩子有了太多的感情会越发的割舍不下。 大太太见老太太劳神劳力半天,脸上露出倦意,便请她回房间休息。另外吩咐丫头、婆子,熬汤,又打发人去铺子里送消息等等不累述。 浩文刚到铺子没多长时间,忽闻小厮来送信,说严氏生了个男孩,心里十分的诧异。虽说他不太明白,却也知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话。这怎么算都才七个月,怎么突然就生了? 小厮说不明白细情,他赶忙骑马回来。一路之上心中虽有些忐忑,更多的却还是欣喜。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还是个儿子,复杂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 可进屋看见那孩子,宛如一盆冷水浇在烧红的炭火上。 “你好生养着,铺子里还有些事情。”他略作了一会儿,瞧了两眼那孩子,便找了个由头走了。 严氏见状眼泪又流了下来,旁边的丫头赶忙劝慰。 只是劝得皮劝不得里,严氏擦擦眼泪,心里的难受劲却半点没缓解。她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贴在胸口,看着孩子的脸一动不动。 她娘家本来是做小买卖的,后来渐渐发迹,却远远没有金家富贵。所以她娘家的规矩没那么多,还保留着不少普通老百姓过日子的习惯。 她清楚记得,自个的堂嫂生完孩子,全家人都围着她和孩子转。堂哥更是在嫂子床前嘘寒问暖,片刻都舍不得离开的模样。没过几天,那孩子突然发热抽搐竟夭折了,堂嫂自然是非常伤心。堂哥更是百般劝慰,不忌讳什么月子房不吉利的话,就住下来了。 长辈们都没有任何微词,都心疼堂嫂在月子里要经受这样的打击,担心她身体受不了,落下什么毛病。各种补汤、偏方,听说吃什么对月子里的人好便张罗起来,那种关心是发自内心的,能让人感觉得到。 堂嫂的月子做得很好,什么毛病都没落下。出了月子不久便再次怀孕,生下胖乎乎的儿子,如今已经七岁了。堂嫂心中知道感恩惜福,对家里长辈非常孝顺,对夫君敬重,对儿子疼爱,一家人其乐融融。 当初她嫁进金家,全家人都跟着高兴,觉得是进了高门旺户。她除了高兴还觉得荣耀,族中这么多姐妹,谁都不如她嫁得好! 可真正进了金家成了媳妇儿,她却觉得心累心凉。大户人家规矩多,说话行事都不能马虎。身边侍候的人多了,可家人之间的距离也远了。很多时候,遵循的是规矩立法,而不是人情! 照规矩,浩文不在月子房里多待并没有错,不过她心里就是闷得慌。这个孩子没出生前被给予了太多的厚望,眼下却被弃之如敝履。老太太说累回去了,大太太张罗叮嘱了一番,自个婆婆说去小佛堂祈福。其实严氏心里很明白,她们都觉得这孩子活不了,一个个失望的走了。 如今,连他的亲生父亲都不愿多看几眼。这孩子真是可怜!严氏心中酸楚,看着气息微弱的婴儿,竟生出一股子倔劲,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人们常说七成八瘪,这七个月的孩子生下来还有活的可能。眼下最主要的是让孩子进食。 想到这里,严氏赶忙让奶娘过来,请她们给孩子喂奶。 奶娘把孩子搂在胸口,那胸比孩子都要大,孩子的小嘴根本就含不住头,也不会吮吸。接连试了几次,孩子被折腾得越发没了精神,严氏只好让奶娘停住。 “两位都是生养过好几个的人,而且出入大户人家做奶娘见识比我多。眼下这孩子这种情况,如何才能让他吃进去奶?两位是出来谋差事,他好,你们才能留下来。倘若你们的法子管用,我一定重重的赏!”严氏到底是有些主意。 两个奶娘相互瞧瞧,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上前回道:“我们都是市井无知妇人,不敢在大少奶奶跟前充有见识。不过听家里积古的老人说过,这刚出生的小孩子肚里面有胎粪就吃不下奶。先把胎粪排出来,然后再琢磨吃奶的事。” 听见她这样说严氏心里一松,想必她是有些土法子,不然也不敢接话。 “刘嫂子吧?你可有通便的办法?”严氏赶忙追问着。 “有是有,只是……” “你不必担心,这孩子已经这样,若他真没福气长大也是天注定,怨不得旁人!你只管说,照不照做我决定!”看见她面露犹豫,严氏接着说道。 那奶娘听了这才说道:“都是些土的掉渣的办法,原本不敢当着大少奶奶的面念叨。只是大少奶奶这样说了,我便说出来,大少奶奶就当评书听吧。” 看见严氏点头,她接着说道:“这还是我听祖奶奶说起过的一件真事,就发生在我们家里。 当时我们家里穷得生疼,祖奶奶怀着孩子还要从早忙到晚。七个月头上,干活不小心扭了一下,没想到就把孩子生在地里了。 当时跟前一个人都没有,祖奶奶用牙把脐带咬断,用衣裳就把孩子裹着抱回家了。 那孩子还没有小少爷大,脑袋像苹果,脸皱巴巴像脱了水的橘子,一声都不哭。 寻常百姓尤其是穷人家,孩子多了养不活是常事。祖奶奶回了家把孩子放在炕上,烧了些热水简单洗洗,又把事先预备好的衣裳给孩子穿上。她见那孩子不会吃奶,也不排胎粪,索性就不管了。生死有命,大不了再生一个,反正家里已经有好几个孩子。 没想到第二天,那孩子竟然拉出一大堆胎粪。家里没多少粮食,祖奶奶没有奶水,就喂孩子米汤。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活了下来,就是我祖父! 后来,祖奶奶偶然才知道。原来她把祖父放在炕上不管,我大祖父看见觉得有意思,就用筷子沾了咸菜汤给祖父喝。那咸菜是用地环和鬼头姜做的,没想到竟然有这效果。之后亲戚有一家小孩也是早产排不下胎粪,也是用的这办法。” 严氏听罢眼前一亮,赶忙着人去找这两样东西。都是穷人家园子边种得东西,不金贵好找。不一会儿,丫头们便把东西找齐了,又用粗盐腌制上。等腌出些汤汁,便用筷子沾上,趁着孩子咧嘴哼哼就伸进去蘸一下。 死马当成活马医,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严氏闻到一股子味道,急忙打开尿布,竟然看见一大坨黑绿黑绿的便便。 她喜极而泣,第一次觉得大便也是好东西!她连忙让人去给老太太等人送信,又吩咐丫头备水给孩子洗洗。那个奶娘自然得了重赏,另外一个瞧了不免有些眼红。 “大少奶奶,我知道个灵验的办法,能保佑小少爷健健康康长大!”另外一个奶娘说着,严氏听见长大二字自然让她说下去,“扎个跟小少爷差不多大的小孩,把小少爷的生辰八字写上去,然后烧了。阎王爷收到了,就不会再派小鬼来索小少爷的命。” 管不管用都试试,反正也不搭什么,严氏赶忙吩咐丫头去办。 ☆、第一百四十章 还愿 老太太等人听见孩子的脐带粑粑拉了下来,赶忙过来瞧。她们进屋,正瞧见严氏抱着孩子靠坐在床上,小手指头上蘸了白糖水放到孩子嘴边唇上。那孩子吧嗒吧嗒嘴,似乎是尝到了滋味,竟正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呢。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太太连声说着,“看这情形算是活了一大半了。怎么不用奶娘?还不会吃奶?” 昨个儿初见孩子,众人心里都觉得那孩子难活,却谁都不敢说出口。今个儿看见孩子比昨个儿好了许多,老太太这才露出些口风来。 “回老太太的话,小少爷还不会吃奶,就连旁人喂糖水都不吃。可能是小少爷熟悉少奶奶身上的味道,只有少奶奶才勉强喂得进去。”奶娘赶忙笑着回道。 严氏也笑着说道:“这就看出他缠母亲了,以后准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这不是磨人,是够聪明。若是换成傻孩子有奶便是娘,哪里还认识什么母亲?”三太太这话说得讨巧,从老太太到二太太再到严氏,听了心里都非常高兴。 “只要肯吃东西就没事。”老太太说着,“不过你还在月子里,别总抱孩子,到时候腰腿都会落毛病。要想好,就得在下一次月子里养了。” 严氏忙点头答应着,老太太又说起二太太诚心诚意在佛前祈祷,感动了上苍孩子才见了起色的话。严氏听了自然要说上些感恩的话,二太太又说是老太太平日里修来的等等之类的奉承话。 众人在严氏房里小坐了一会儿,长辈们都在,严氏怎么能好生休养?老太太带着众人散去,难得初冬还有如此好天气,便一路慢慢走回去,众人只能在后面跟着。 “还有一件事得请老太太示下。”大太太见人齐全,趁机说着,“照规矩明天该给孩子洗三……”说到一半停住,觑了一眼二太太,“我都准备妥当了,只要往亲戚朋友那边送请帖就成。” 老太太闻听沉思了片刻,方回道:“等孩子满月了再一起办吧。” “老太太说得是,眼下这孩子虽说能吃进去一些糖水,可……兴师动众的办洗三怕他受不住这福分,还是别办了。另外,还请老太太给起个贱名,好养活!”二太太闻听忙笑着说。 这市井百姓的孩子都侍候的不精心,名字起得也不文雅。不管干净埋汰,春夏秋冬穿个开裆裤四处乱爬,小黑手乱抓东西吃,可一个个活蹦乱跳还不轻易生病。大伙都说是命贱好养活,后来有大户人家的孩子不好养活,就取个贱名,跟贱命的音相近。 “好,就叫狗剩子!连狗都嫌弃,估计阎王爷也会不待见。”老太太想了一下说,“另外告诉那些丫头、婆子,别小少爷小少爷的叫。今晚上就请二老爷给起个名字,往后直接喊名字吧。”二太太忙答应下。 到了这一辈应该行“德”字,二老爷给孩子取名金德魁,有希望孩子身体魁梧强壮的意思在里头。丫头、婆子便魁儿、魁儿的唤。 虽说孩子的洗三免了,也没给亲戚朋友送信,但是府里的长辈还是给孩子礼物了。幼仪做了个漂亮的拨浪鼓,比外面买的要灵巧许多。丫头们拿着在魁儿跟前轻轻晃荡,那小家伙竟然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瞧,这让严氏高兴极了。 不知道是起了个贱名管用,还是二太太整日在小佛堂祈祷感动了菩萨,还是那奶娘出的法子生效,反正魁儿小眼睛渐渐睁开,慢慢能追着拨浪鼓转眼珠子了。他虽然还不能吮吸,但是把奶挤出来盛在碗里,用筷子蘸,也能吃进去不少了。 老太太闻听高兴,每日都让丫头去瞧一两遍。幼仪见了便抽空过去,回来把魁儿的情况细细的说给老太太听。 魁儿什么时辰吃奶,吃多少,拉了几遍大便。他的眼睛能追人了,紧攥着的小手也渐渐松开,脸蛋长了些肉,鼓溜了不少等等。 “还是你这丫头心思,不像她们那起蹄子,让她们去瞧瞧,光顾着自己溜达逛,回来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我。”老太太瞪了旁边捶肩膀的丫头。 “老太太快别委屈秋雁姐姐了。”幼仪忙笑着回道,“虽说秋雁姐姐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却不能多打听主子的事情。她去了大嫂房里,不过是看看魁儿,再跟奶娘、婆子说几句。眼下大嫂眼里、心里只有魁儿,我一去便拉着我说个没完没了,句句离不开魁儿,所以我才能说得这般详细。” “原来是这样,难怪平日里挺机灵的丫头竟变得木讷了许多。”老太太闻听点头说着,摆手让秋雁下去了。 秋雁感激地瞥了幼仪一眼,垂头拱肩退了下去。 魁儿吃得越来越多,渐渐会自己吃奶了。转眼间,魁儿就要满月,大太太赶忙张罗起来。 金府上下都喜气洋洋,尤其是二太太那边的丫头、婆子,一个个满脸堆笑。二房有这么大的喜事,论理要开赏。即便是三等丫头、婆子,多多少少也能有十几个铜板。 尤其是魁儿早产好不容易活下来,老太太发话要简单办满月,免得折了孩子的福气。余下的钱都散出去,为魁儿积福。 听说老太太还要带着金家女眷去庙里上香,三房一起出门,光是马车就得预备七八辆,一路之上也要事先有所准备。前面巡路的,跟随侍候的,后面垫底压阵的,庙里提前去的人等等。若是差事办得好,老太太一高兴便会有赏钱。哪趟出门府里的丫头、婆子都争抢着去,不仅能出去逛,还有好处拿。 魁儿满月前三天赶上十五,就定下那一日去青岩寺进香。 天未亮金府门口就停了一溜的马车,府中的下人往来穿梭忙而不乱。大太太早就起来了,唤来婆子家人叮嘱吩咐,生怕出半点乱子。 虽说她们去青岩寺不是头一遭,可三房一起出门还是第一次。况且这次是为了魁儿祈福还愿,倘若出了差错会不吉利。到时候魁儿真要有个好歹……大太太可不想给人留下话柄,大小事情事无巨细的安排。 老太太带着陆嬷嬷一个人坐一辆八宝嵌金车,大太太和利姨妈共坐一辆翠盖朱缨华盖车,二太太和三太太的马车紧随其后。 玉仪姐妹四人一辆朱轮翠盖车,宛柔和惠仪、庄仪排在后面。最后是老太太的丫头秋雁、灵芝,大太太跟前的寒蝉,二太太跟前的轻影,三太太跟前的枫雪,还有几位姑娘的丫头、婆子。乌泱泱站了一街的人,这边已经看不见人影,那边还有人没上去马车。 浩文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金府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往青岩寺去了。 二太太穿着紫色带万福花样的裙子,外面披着绛色的斗篷。 三太太笑着说道:“二嫂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得了孙子马上又要得外孙子,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孩子们长大了总归要成家,生子,过几年等惠仪、庄仪嫁了人,你也成了外祖母了。”二太太扶了扶头上的珠翠,笑着回道。 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吗?庄仪、惠仪哪个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不过是个庶出,即便是嫁人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她才不稀罕做便宜外祖母呢! “哼,我哪里有二嫂的福气?连菩萨都庇佑一二。”当初在南边老家,二太太当家主持中馈,三太太心中便有诸多的不满。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如今到了都城,二太太跟她一样成了吃闲饭没实权的,她才不想再忍气吞声了! 她瞥见二太太嘴角噙着得意的笑,并不搭理自己,气往上涌忍不住接着说道:“只是当日二嫂在菩萨面前许下承诺,说是愿意用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魁儿的健康。如今咱们去还愿,菩萨怕是要来取了!不知道二嫂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可别心疼啊!” 二太太闻听这话一皱眉,随即回道:“弟妹为我忧虑了,菩萨救苦救难普渡众生,怎么会因为施恩反而把人逼到苦难的境地?我虽不天天参拜却一心向佛,菩萨感受到了我的诚心,这才加以庇护。倒是弟妹平日里总说不相信阴司报应,等到出了事情,临时抱佛脚可不管用啊!”说完闭上眼睛,捻着手中的佛串入定了一般。 三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也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这辆马车里静极了,玉仪姐妹四人坐的马车里却热闹极了。 “若不是今个儿去庙里给魁儿祈福,百寿图肯定绣得差不多了。”韵仪叽叽喳喳的说着,“我写得寿字,玉仪姐姐配色,众姐妹齐动手绣。足足费了咱们七姐妹半个多月的功夫。”姐妹之中,韵仪的字写得最棒,论绣工却是绣仪和宛柔姐妹二人拔尖。 这炕屏的底色是满绣,那些寿字用的是双面绣,非常费功夫,也考验绣工。虽然不如外面绣坊里绣得整齐,却胜在心意和新意上。 “你还说漏了一点,这主意可是六妹妹出的。百寿图炕屏寓意好,样式又新颖,摆在那里别具一格又是独一份。” “到底是六妹妹见过大世面,主意也比咱们多。”韵仪闻听笑着说道,“先是跟着老太太去了趟惠州,没想到竟有大造化,让咱们金家也跟着荣耀;接着跟着商大姑娘去了皇家猎场,更是结交了不少权贵,就连我那准姐夫也知道讨好这位小姨子了。呵呵呵。”说完捂着嘴巴笑得越发欢快起来。 众姐妹都知道这是玩笑话,只是玉仪眼神一暗,深埋在心底的某些东西被触动。她很快便恢复如常,也跟着姐妹们说笑起来。 第74节 “你们就别打趣六妹了,她也想规规矩矩待在闺中,只是老天如此安排。咱们姐妹本是一体,六妹妹争气咱们也跟着沾光。至于你未来姐……安公子送礼物之事,他一个大男人养什么宠物?碰巧逮住一只小狐狸,听闻六妹妹喜欢,便送了过来。日后,你们熟悉起来,都是一样的对待。”玉仪大大方方的说着。 “现在就开始护起来了。”韵仪笑了,“若要我说,这其中有猫腻。” “五妹妹快别胡说!”绣仪是姐妹四人之中性情最敦厚的一个,从不去惹事,最怕姐妹间口角了。她听见韵仪这话说得离谱,赶忙从中阻拦,生怕玉仪和幼仪因为这话起了嫌隙。 “我偏要说!”韵仪对这位三姐向来没多少尊重,翻白了一眼接着说,“我看是姐夫想要给大姐姐送礼物,可又怕被老太太她们笑话,这才走曲线救国的路线。他知道大姐姐最疼六妹妹,哄得六妹妹乐呵也就等于讨好了大姐姐!” “就数你心眼子最多!”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最起码让玉仪听了心里舒坦。她笑着骂道,可那神情,那语气分明是愉悦的。 一路之上,她们姐妹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感觉没怎么乏累,马车就在青岩寺脚下停下了。 她们姐妹戴上帷帽下了车,幼仪瞧见一辆马车从她们边上过去,马车上面有个“温”字。莫非是温国公夫人?她不由得一拧眉,想起了自己在猎场被人设计引进戒严区的事情来。 不等她多想,春花已经过来搀扶了。老太太和诸位太太坐软轿,她们姐妹徒步而行。后面也跟了几台轿子,怕谁爬不动应急用。 浩文先到寺院,把一切都打点妥当。老太太等人先在大殿跪拜,然后去各个偏殿上香,一番下来便到了晌午。照例在庙里用斋饭,然后在厢房小憩。 “方才在山脚下,我似乎看见温家的马车了。”幼仪随口一说。 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回道:“温国公夫人一大早就来敬香,听说最近她们家不太平。她儿子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平日里便把家里的物件偷出去卖,换了银子吃喝玩乐。现如今胆子越发大,竟然把先祖皇上赏赐的玉佩弄没了。温国公对这个儿子一向不怎么管教,可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害怕皇上降罪,搬出家法管教儿子,没想到打重了。” 听见“玉佩”两个字,幼仪一挑眉头。 “温国公护犊子是出了名的,不然那温峻也不敢如此无法无天。把御赐的东西弄丢,可是有杀头抄家跟着的!”旁边的利姨妈闻听唬了一跳。 “可不是,温国公这次也害怕了。听说他把儿子吊起来打,谁拦着打谁。打完把人放下来,只见进气不见出气,竟是死了一大半。国公夫人急忙请大夫诊治,总算是把命保住了,可人也打残了。”大太太接着说道。到底她在都城贵圈里混迹多年,还是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的。 “打残了?” “一只脚瘸了。” 额!众人闻听俱是一惊。这大禹的律法上面说得明白,身有残疾者不能入朝为官,不能继承爵位。本来温国公传到温峻这一辈就要降级,现在竟直接去根了! “温国公跟皇上可是亲家,用得着吓成这样吗?他可就这么个宝贝儿子!”二太太初来都城,却也暗暗把那些个王公贵胄家里情况记了下来。 “谁知道呢,或许是一时失手。”大太太跟温国公夫人接触过几次,心底是瞧不上她骨子里的粗俗。可人家偏偏养了个好闺女,飞上枝头成了太子妃,连带着全家上下都跟着抖起来。不过这风光日子没多久,竟然出了这等事情,可见富贵不是谁都能经得住的。 “但凡是跟皇家沾上边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老太太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细情,温国公可不是傻瓜。” 是啊,能在国公的位置上坐着,还养出个太子妃,多少也能有几分本事。国公、皇上什么的,反正是神仙打架,她们这些凡人离得远远的才好,免得被连累! 只是恐怕这事还是躲不开!幼仪心里琢磨,嘴上却不敢说出来。那玉佩不就是她赢走的那块,后来卖给二皇子了吗?三千两银票还在她这里,正想拿它做些小本买卖呢。好在她够聪明,知道那玉佩是御赐之物,自己拿了只能惹祸。反正玉佩不在她手上,随便他们怎么闹腾! 不过这件事若是细想却有不少奇怪之处,御赐的玉佩丢了,掩饰还来不及,温国公却把唯一的儿子打残了,闹得满城风雨,就差拿着大喇叭到处宣扬了!他就不怕传到皇上耳朵里,本来无事却生出事来? 或许,他就是想要皇上知道,他把自己儿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后果是非常严重的!等于自断了家族的前途! 想到这里幼仪心下一动,脑子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第一百四十一章 风云突变 金家的马车在山脚下停了一排,温国公夫人大老远就瞧见了。而且她在庙里听说金家老太太带着女眷来进香,这才匆匆下了山躲开。 照理说她跟大太太相识,见面打个招呼很正常,可眼下不比当初。金家是喜事连连,眼瞅着跟一流世家越走越近。而温家的情况却是陡转直下,爵位眼瞅着丢了,还成了都城的大笑话。 最近几日,温夫人什么交际应酬都不去,生怕看见众人轻蔑的眼神。她坐上马车,让车夫快马加鞭回府。 刚一进府门,一个小厮苦逼着一张脸过来见礼,说大公子在屋子里砸东西,谁拦着打谁。 温夫人赶忙过去,刚一进院子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动静,还骂骂咧咧。一个小丫头跪在青石上,一头一脸的茶水,委屈的想哭不敢哭得模样。两个婆子正在门口,轻声劝慰还得小心随时砸过来的东西。几个丫头在廊上探头探脑,看见温夫人赶忙过来见礼。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温夫人怒喝着,几个丫头散去,她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丫头暗暗叹口气,“你先下去吧,找刘嬷嬷领一吊钱。” 她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好生生的人成了残废,板上钉钉的爵位没有了,能不耍气吗?他不过是借题发挥,这丫头倒霉。 那两个婆子看见温夫人回来好似看见了救星,急忙从屋子里退出来。不等她们说话,温夫人便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很快,院子里看不见其他人影,只听见屋子里叫骂和砸东西的声音。 温夫人就站在院子里,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屋子里的人可能是骂累了,砸不动了,半点声音都没有。 她这才推开门进去,还不等看清楚屋子里的状况,就见迎面飞过来个黑乎乎的东西。 她一闪身,扶着门框站住,感觉自个的老腰疼了一下,可能是动作太急闪到了。 紧接着,一个瓷枕掉在她脚边,摔得稀巴烂。 “你个败家玩意儿,这是要弑母啊!”温夫人性子泼辣,跳着脚骂着,“我看你父亲打得还是轻,一下子打死你,索性去了根才好!” 温国公妻妾成群,可唯独夫人生下一个儿子,不然往日里也不会宠得无法无天。 “我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刚过上几天风光日子,这会儿成了废人。痛快给我一根绳子,吊死算了!”管自己母亲要绳子上吊,哪里是诚心想要死?他一边捶着床,一边痛哭流涕的说着。 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再恨铁不成钢也是心疼的成分多。看见温峻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脸色憔悴带着淤青,床上、地上一片狼藉,温夫人心里能好受吗? 她强忍住眼泪,上前安慰道:“我儿不用自暴自弃,好歹还有你姐姐。等过一阵子,让你姐姐跟太子殿下说说,弄个官给你做做。在官府里找个肥缺,你一辈子吃喝不愁。” “哼,太子顶什么用?还不如二皇子在皇上面前吃香!” “胡说!”温夫人闻听这话吓得脸色一变,“现如今你都这样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非要丢了性命,连累父母家人你才甘心?” 温峻听了不满意的歪着脖子,小声嘟囔着,随即又嚷道:“小屁官我才不干,丢不起那人!要做最小也要三品,你现在就去跟姐姐说。” 都说儿女是债,这话半点都不假。温夫人见儿子的情绪平复下来,又哄了两句,说一会儿就去太子府。 她招呼丫头、婆子进来收拾,又吩咐人上饭菜。她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呢。虽然心里有火什么都吃不下,但是人是铁饭是钢,这个时候她越发不能倒下! 儿子成了残废,国公指望不上,每天都花天酒地只图自己快乐,幸好还有个争气的女儿。 温夫人哄着儿子吃了些东西,自己喝了一碗汤,随后急匆匆奔太子府去。 门人看见她去,自然是一边通传一边往里面引。进了二门,隐约听见有丝竹的动静。 “太子殿下在家?”她询问身边的婆子。 那婆子点点头,笑着回道:“夫人还真是了解我们殿下,只要殿下在家,总是唱曲声不断。昨个儿不知道是谁送过来个伶人,旦角唱得是婉转动听,殿下喜欢的不得了。” “太子妃呢?”温夫人又问道。 “哦,太子妃听见夫人来了挺高兴,吩咐下人们准备茶点。这功夫,太子妃肯定在屋子里翘首企盼呢。” 就是说太子妃并未跟太子一起听曲,那一会儿还得去拜见太子。 别看温夫人是太子的岳母,可人家是储君,文武百官见了跪拜,连其他皇子、公主见了都要行礼。她在太子面前可端不起架子,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她刚到太子妃住的院子,就见来了个小太监,笑着说道:“太子听说夫人来了,本来想要过来见面。可巧,突然有事情要处理。太子殿下让奴才过来转告一声,请夫人不要拘束客套,多陪太子妃聊聊,吃了晚饭再着人备轿送夫人回去。” “多谢殿下惦记,我们娘们不过说说家常,不敢打扰殿下办正事。”温夫人赶忙回着。 那太监回去复命,太子妃命人上了茶点退下。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这才说起话来。 “我打发人送过去的人参、燕窝给峻兄弟吃了吗?”温岚跟温峻是同母兄妹,虽然恨自己兄弟不成器,可到底血脉相连心里惦记的紧。 温夫人听见这话红了眼圈,把手中的茶杯放下。 “他心里窝火,吃什么能舒坦?”她叹口气回着,“你不是不知道你父亲,这么多年没怎么管教过峻儿,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了,竟下了死手。府中那几个小妖精心里可乐呵,卯足了劲勾搭你父亲,想要生下大儿子呢!峻儿的腿脚怕是好不了了,眼下谁还把他当国公府的主子?他从小到大从未吃过半点苦,这以后的日子让他咋办?”说完抹起眼泪来。 温氏看见母亲垂泪不由得皱眉,母亲这个时候上门,想要说什么她是心知肚明。不过有许多事情她没法直言,更没有手眼通天的能耐。太子妃,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之一,可她怎么觉得自己还不如寻常百姓家中的妇人呢? 太子是君,她为臣,见了面规矩礼节半点不能错。两个人若是在一块吃一顿饭,她保准吃不饱还觉得浑身难受。 不用自己动筷子,想吃什么瞧一眼,马上就会有人夹到跟前的碟子里。哪怕是再喜欢的菜,也不能吃超过三口,不然就是没吃过好吃的,会让厨房的人讲究。 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不能吧嗒嘴,不能拱肩驼背的坐着,不能咽唾沫,不能漏牙齿,不能嚼得太快,不能中途离席。饭毕,要先净手,然后用清水漱口,再用香露漱一遍,最后再用清水。两刻钟之后,方可饮用茶水。 虽说温氏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也被这般要求,没进太子府之前嬷嬷也曾这般教养。可跟太子面对面一坐,看见太子面无表情刻板的脸,屋子里半点声音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偶尔的深呼吸都是不合时宜的,立马就紧张不舒坦。 尤其是两个人洞房,竟然有宫里面的嬷嬷在旁边守着。虽说隔了一层纱,但是朦朦胧胧也看得七七八八。从姑娘家成了妇人,本来就害怕忐忑,对自个夫君不熟悉,还有两个旁观者,这让温岚心里有了障碍。 之后有过几次夫妻之事,都让温岚觉得难受至极。太子不常过来,倒让她心底松了一口气。可是肚子迟迟没好消息,却让她又盼着太子常过来。她嫁给太子时间不算长,本来不必着急怀孕。只是皇后娘娘隐晦的说了一次,前个儿更是送了两个宫女到府中,说是照顾太子生活起居,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温岚倒不怕她们分了太子的宠爱,无根无派的小小宫女,还不至于威胁到她太子妃的地位。她只是担心被她们占了先机,先生下儿子,往后的闹心事肯定不会少! 况且皇后娘娘此举说明了她对自己这个儿媳妇的不满,这才是让温岚最担心的地方。她娘家根基不厚,说是国公府,其实只剩下个空架子。父亲不上进,唯一的兄长是个都城人尽皆知的纨绔子弟。 眼下她还没有得到太子的敬重,再失去婆婆的喜爱,这个媳妇儿就难当了。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假若太子妃换成商雀,皇后会不会这般的毫无耐性迫不及待? 说到底,还是她出身不够看,皇后压根就没瞧得起她!这个想法让她抓心挠肝的难受,偏生家里又出了大事。 她打开炕上的箱子,从箱子底翻出几张银票,递给温氏说道:“这是我出嫁的时候家里陪送的银子,一共一万两。那些东西都登记造册入库了,太子府人多眼杂不好拿出去。母亲把这银票拿回去,琢磨着给峻哥哥开个小店做做,若是勤奋些,估计吃穿不成问题。” “府中虽然有些拮据,不过这些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你哥哥岂能跟他们一样做小生意?他生下来就是小侯爷,最算是不能承袭爵位,也要混个官做做!”温氏打心底还是偏向儿子更多一些,“要是你嫁个寻常人家,我也就不来给你添堵了。这天下的事都是皇上说了算,皇上是谁?殿下又是谁?不过是寻个小官做,一来是面子上过得去,二来是宽慰你哥哥的心,免得他寻死觅活,三来是将来给你做个臂膀,省得你势单力孤被妯娌们小瞧。”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温岚的心坎上,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母亲容我找个机会跟殿下说说。” “不急,不急!你答应就成,我这就回去跟你哥哥说。”温氏兴冲冲回去。 温岚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去找太子殿下,吩咐身边人不用跟着。丫头、婆子听了只好留下,当家主母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事? 她一路往太子常待的畅音阁去,心里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开口。她知道太子喜欢听小曲,前几日刚得了一位小旦,估计心情应该能好。 心里想事便有些晃神,进了畅音阁一楼刚要迈步上楼,她突然听见旁边的房间有奇怪的动静。再一细听,她立即眉头紧锁。 这时她才发现,楼外并不见太子身边侍候的小太监,这一路之上也没听见唱曲和乐器的声音。看样子太子并不在这里,那是哪个不要脸的奴婢作怪?当自己这个主母是死人不成?这样的丑事若是传扬出去,她这太子妃在皇后面前越发没脸面了! 想到此处,她循着声音过去,顺着窗户缝往里面瞧。 额!待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她吓得脸色煞白,手中的锦帕掉在地上。 片刻,她才怔过神来,扭身就往外面跑。 “啪!”不知道她绊倒了什么,发出不小的响动。 她跑得越发快,连头都不敢回。一路狂奔到园子僻静处,看见前后左右无人追赶,她这才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喘着粗气。 方才看见的画面一直在她眼前浮现,她忍不住恶心起来。原本她以为大户人家的子弟养戏子就是为了听曲取乐,看来是她太天真!太子非常喜欢听戏,更是不惜重金捧花旦小生,这样的传闻由来已久。那也就是说,太子的特殊癖好不是今日才有。 想到这里,她肚子里翻江倒海忍不住狂吐起来。 “太子妃,您怎么了?”远远跑过来个丫头,看见她在此忙跑过来,伶俐的说着,“太子妃这边稍等,奴婢去去就来。”说完把温岚搀扶到旁边干净处,一溜烟跑了。 片刻,她又端着凉茶回来,“太子妃,您先漱漱口吧。奴婢已经让人去通知萱草姐姐了。” “你扶我回去。”萱草是温岚的陪嫁丫头,在上房掌管首饰衣裳,是她最信得过的人。 那丫头闻听这话喜上眉梢,赶紧扶着温岚。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一路之上,温岚细细的询问着。 不过几句话,便把这丫头的底细了解的一清二楚。原来这丫头是从外面买进府中的,无父无母孤儿一个,也没什么走动的亲戚,所以在府中颇受排挤。 她被管家安排在畅音阁上夜,跟个聋婆子一起,半点油水都没有。眼下听见主母这般跟自己说话,觉得机会来了,把平生的伶俐劲都使了出来。 第75节 “嗯。倒是个机灵的丫头,待在畅音阁上夜白瞎了。”温岚笑呵呵的说着,“紫竹这名字也雅致,跟萱草放到一起倒是工整。” “奴婢不敢妄比萱草姐姐,倘若有福气在上房侍候,就是做个洒扫倒夜壶的小丫头也愿意!” 温岚听了笑而不语,那丫头拿不准她的心思不敢再说话。还不等到上房,萱草便寻了过来,赶忙搀扶住主子。 “太子妃,您感觉怎么样?奴婢这就打发人去请大夫来。” “不用,不过是昨晚上没睡好,可能是腹内进了冷风。本来我想去找太子爷,没想到走到园子里就觉得恶心,多亏遇见紫竹这丫头。”说完扭头瞧了紫竹一眼,让她也跟着一起走。 紫竹兴奋的走路都不知道迈哪条腿,屁颠屁颠的跟着。 回了上房,温岚让萱草拿来几条锦帕和几件没上身的衣裳。 “这是赏给你的,其实我对你早就有印象。以后好好当差,自然有大造化。”温岚把紫竹打发走,然后换了衣裳躺在床上歇息。 那紫竹得了赏赐,又听闻主母如此说,越发觉得自己这次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回去之后自然是百般显摆,还说主母早就对自己有好感,早晚要调到身边去侍候。到时候,她就跟萱草一样了。 可万万没想到,不出三日她竟然得了一场暴病,突然就死了。太子妃听闻,说她可怜,好歹是府中的丫头又跟自己有一份薄缘,便命人买了一副棺材把她埋了。 府中的下人知道,无不称颂太子妃仁德宽厚,是位好主子。 温岚的精神却是不好,恹恹了几日竟起不来床了。尤其是到了夜间,噩梦连连盗汗惊醒,然后辗转反侧不能寐。 府中换了几个大夫都不见起色,最后太子请了宫里面的御医来,吃了一副药倒是见轻。御医叮嘱,太子妃这病都是从思虑上来的,只要放宽心好好将养,很快就会好的。 皇后娘娘听闻,打发宫人送了不少补品,还传话让她好好养病。温岚只能强撑着爬起来,过了两日便去宫中谢恩。 她特意选了件大红的衣裳,脸上涂了胭脂,瞧着起色不错。进了宫,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正遇见皇后等人也在慈宁宫。 “听说你生病了,可是府中的事情太多太杂?”太后娘娘看见她规规矩矩的磕完头,笑着让她到近前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嗯,是比成亲的时候清减了些。皇家的儿媳妇不好做,多跟皇后请教请教,宫里面的事情成千上万,她一样料理的妥妥当当。” “太后娘娘谬赞了。我本是个粗心人,多亏众姐妹一旁帮衬着,太后娘娘又宽厚仁爱,这才没出大乱子。想当初我嫁给皇上出宫立府,连最基本的人情往来都弄不明白,还不如这孩子呢。”皇后忙笑着回道。 “多谢太后娘娘关怀,是我身子骨不争气。那日晚上睡觉闪了风,本以为喝点姜汤就能好,没想到竟耽搁了。老老实实吃了几服药,头晕脚轻的症状全没了,眼下一身轻松。”温岚也赶忙回着,扭头又说道,“府中人口简单,本没什么操心事,是我太不中用。母后日理万机,还要为我分心,真是我的罪过!倘若母后不嫌弃我愚笨,有空多指点一二,我必能受益终生!” 太后听了微微点头,觉得这孙媳妇虽说家世算不上顶尖,却懂规矩够温顺,应该能成为贤内助。反观商家那丫头,假小子一个,她倒是不十分中意。况且商家世代功勋,难免有些托大,到时候压制住绥儿反而不美。 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古时传下来的话必然有一定的道理。 旁边的贵妃娘娘听见温岚说到晚上受凉,便笑着对太后说道:“妾身知道太后娘娘膝盖不好,一到换季的时候定会酸痛,就亲自做了一对护膝。”说着让旁边的宫女拿出来。 贵妃娘娘是太后娘家的亲戚,跟皇上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又生下三皇子褚劼。虽说三皇子才十岁,却异常聪明机灵。三岁启蒙,五岁就随着哥哥们去上书房熏染,如今竟能做出些像模像样的文章来。上次皇上看了他写得文章,也赞不绝口。 有了这多方面的缘由,贵妃娘娘在宫里面的影响力可想而知。好在皇后娘娘有强大的娘家做靠山,处事周全礼数周到,让人想要鸡蛋里挑骨头都挑不出来。而且皇上最注重礼教规矩,嫡庶尊卑,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宫中倒是一片祥和。 太后笑着说道:“尚衣局每年都给哀家做,你不必每年都亲自动手。单给颉儿做一年四季的外衣、内衣、鞋帽就够你忙了。” “只要太后用着舒坦就成!婢妾没皇后姐姐杀伐决断治理后宫的手段,不能替太后娘娘和皇上分忧,只能在这上面用心。幸好,太后娘娘不曾嫌弃婢妾的活计做的粗糙。” “做针线活主要是用心,只要是真心实意做,必然连细微的地方都考虑到了。这样做出来的物件,用着怎么能不舒服?尚衣局那些人也肯用心,只是到底不如你的孝顺。”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皇后在旁边看着敏贵妃跟太后聊得融洽,只笑着并不接话。倒是一旁的淳贵人笑着说道:“贵妃姐姐这手艺在宫里头可是头一份,不仅太后娘娘喜欢,就连皇上都赞不绝口。贵妃姐姐给皇上做的香囊,皇上可是随身戴着。而且贵妃姐姐的厨艺也是一绝,上次姐姐特意炖了补汤送到御书房,那香气可是飘了一路。婢妾远远的经过,闻到都来了食欲。” 太后闻听这话眼神一敛,脸上的笑容浅了几分。 大禹开朝以来便有女子不能干政的规矩,那御书房是皇上办理朝廷要事,接见朝中重臣的地方,后宫众嫔妃一律不准涉足。 虽说宫规里没有明确规定,但是这么久以来后宫嫔妃都默默遵守,谁都不曾僭越半分。 眼下这敏贵妃竟然出入御书房,这不是不把祖宗规矩放在心里吗?皇上没对此事做出什么反应,应该是没有责怪的意思。皇后自然也不好干涉,更没有缘由责罚贵妃。 可眼下淳贵人竟然在太后面前提及此事,显然是别有用心。 “敏贵妃,可有此事?”太后一直唤她敏儿,如此用上了贵妃二字,显然是带着不悦。 “太后娘娘容禀。”敏贵妃赶忙站起身,竟跪在太后跟前,“那日劼儿被皇上传到御书房考功课,皇上对几位皇子要求一向严格,婢妾害怕劼儿惹皇上生气,便炖了清火平气的汤水送过去。婢妾知道御书房不能随意出入,便把汤水交给了小太监拿进去。后来,皇上知道婢妾在外面,就传唤进去。婢妾知道这不合祖宗规矩,下次再也不敢了,请太后娘娘责罚!” “你是遵皇上的旨意进去的,哀家怎么责罚你?”太后的眼神柔和了不少,“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一直忙于朝政。尤其是这阵子裁减军队,更是忙得多日不曾进后宫来。勤于朝政是好事,可还要劳逸结合。哀家时常劝皇上,多进后宫走动走动,多跟皇孙们乐呵乐呵,可皇上总是表面答应实际照旧。哀家不忍苛责皇上,心里却担忧极了。 好在皇上没空进后宫,把劼儿他们唤道御书房去。你们也该多琢磨琢磨皇上的喜好,没事别在哀家这里泡着,倘若后宫里多几朵解语花,皇上就是再忙也会愿意进来坐坐。” “都怪婢妾不会说话,本来不过是闲话家常,眼下竟真成了闲话了。贵妃姐姐莫怪妹妹,妹妹年轻不懂事说话不三思,让姐姐受委屈了。”淳贵人见风使舵,上前扶住敏贵妃笑呵呵的说着,“太后娘娘不怪罪姐姐,姐姐快起来吧,不然妹妹的罪过就更大了。” “我知道妹妹一直是心直口快,况且此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敏贵妃倒是半点恼意都没有,也笑盈盈的回着。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让众人各自散去。 皇后带着温岚回了坤宁宫,婆媳二人独处,温岚总是觉得有几分胆怯和紧张。 “本宫听说太子府上前几日没了个小丫头?”皇后突然开口问着。 温岚闻听心下一惊,顿觉有冷汗冒出来。她不知道皇后突然过问这等介微之事是什么意思,赶忙垂头回道:“回娘娘话,是有个小丫头突然得了急病没了。妾身见她是个孤儿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就让人买了棺材发送了。好歹在太子府侍候一场,也是我们主仆的缘分。” “嗯。”皇后喝了一口茶,点点头,“你做得很好!身为太子妃,首先是要贤德。俗话说的好,妻贤夫祸少。尤其是你刚刚入府,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明着暗着盯着你呢。你的一举手一投足,看起来微不足道,却会牵扯出太多的事情来。将来是要被天下所有女人仰望的对象,假如现在应付不来,以后如何是好?方才你自己也说让本宫多加调教,那么本宫就教你身为皇家媳妇的第一关键。” 温岚听见赶忙敛气凝神,不敢有半点马虎。 “宽容!”皇后瞧了她一眼说着,“宽指的是宽厚仁德,没有好名声什么大事都难成!有德行之人,天下仁人志士必然誓死追随。想要成事,一呼百应天意也难违。容指的是容纳忍耐,百川到海有容乃大!容常人所不能容,纳常人所不能纳,万事都会变成过眼云烟,没什么能阻挡得了你。 你这个太子妃当得不容易,想来也会特别的珍惜!人在生病的时候想事情会特别的透彻,不知道这次生病你有什么顿悟。本宫不管你是否抱着初心,一朝进了太子府成了太子妃,万事便由不得你了! 从今往后,你的富贵荣华,你的生死安危,还有你族人的平安,全都拴在太子一个人身上。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你回去好好想想。不管什么样的女人,生儿子为夫家开枝散叶是最主要的,尤其是皇室。若是有了儿子,你这太子妃的位置会固若金汤。 本宫知道你娘家兄长出了些事情,可能会丢了世袭的爵位。只要你这个太子妃坐稳当了,那不过是小事。多少不是世袭罔替的家族,一样树大根深不可撼动!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不会让本宫失望吧。” 温岚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手脚冰冷,直到出了宫才缓过来。 “太子妃,您脸色不好。”一直候在马车旁的萱草把她搀扶到车上,感觉到她浑身无力竟有些微颤。 她摆摆手,上了车就把眼睛闭上。眼前是几日前看见的不堪的场景,耳边是皇后方才说得那番话。开枝散叶?原本她也想着快点怀孕生子,可现如今却有了抵触的心理。 虽然她没有什么洁癖,可看见太子跟一个穿着女装的男戏子做那档子事,心里还是很膈应。尤其是想到太子那物弄了戏子的肮脏之处,又接着摆弄她,这心里就越发的恶心,想吐得厉害。皇后肯定是知道细情,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之前更不会把补药送到太子府,催着自己生孩了。 或许,皇后放出风声想要商雀做太子妃半真半假。若是真了,能有商家助力太子是最好不过;若是假了,忽悠了像自己这样想要攀上高枝嫁入皇室的傻子也不亏什么。亦或者,商雀本就不是皇后心中最佳人选。试问以商家的势力,倘若商雀真受了这等委屈,还不闹得翻天了! 方才皇后让她宽容,很明显,这是让她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她不仅不能张扬,而且要帮着太子掩饰丑事。她原本就没想要声张,只是往后不知道如何跟太子相处,特别是在房事上。 况且,皇后娘娘知道详情,那么太子爷也应该知道了。看来她移花接木的小花招并未生效,不过是徒留笑话把柄罢了。她以为自己聪明,却不料始终是孙悟空在如来佛手掌心蹦跶,耍什么花招都逃不出去! 太子妃!只不过是名头好听罢了。上面有两层婆婆,还有太子,凭她的家世想要熬出头得猴年马月。 早知如此,当初她也不会处心积虑设计嫁给太子。如今,后悔是晚了。正如皇后所言,她没有其他选择!有些事情,能忍得忍,不能忍也得忍! 温岚回了太子府,听闻太子被皇上留在宫里旁听政事,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转过天,温夫人又来太子府,表面上是给送补汤,实则是来催促让儿子做官的事情。前几日她见温岚病着没好意思开口,犹豫了几日终是耐不住了。 “母亲也知道前些日子我病了,这两天太子爷又不在府中。母亲别急,容我些时日,怎么都要给兄长找个称心如意的官职。” 听见这话温夫人舒心的笑了,“我晓得,不过是随口问问。你哥哥的身子还没养好,就是现在做了官也去不得衙门。你心里有数就成,眼下养好身子才是正事。虽说你嫁过来时间不长,但还是早些有喜心里踏实。俗话说得好,当年媳妇当年孩儿。前个你进宫给太后、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没说什么吧?” “能说什么,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有些话即便是自己的亲娘都不能说,只能烂在肚子里。 温夫人闻听又细细的叮嘱女儿,主要的意思无非是让她尽快怀孕。 温岚显然是不够热情,显得兴趣缺缺。温夫人以为是她身子没好利索的缘故,便起身告辞让她好生休息。 温夫人刚一出二门,正好碰见太子回府。按照规矩她这个岳母要给自个姑爷见礼,这次太子可没客气,受了她的礼冷淡地寒暄一句就走开了。 进了上房,温岚看见他神情不悦,忙把丫头、婆子打发出去亲自上前侍候。 “你母亲倒是来得勤快。”太子哼了一声说着,“有什么事情让下人回禀就行,非要亲自过来吗?是你这个太子妃做得清闲,还是她国公夫人无事可做?” 温岚一听这话眼泪围着眼圈转悠,心里是窝火又憋屈。这不是打人打脸吗?难不成自己娘家没脸到这种程度,连太子府的门都登不得了? “你别一副委屈模样,爷这话还是好听的!你可知你那好兄长的腿为什么断了?你父亲怎么就突然发了狠?” 太子瞧了她一眼接着说道:“连什么人不能招惹都不知道,往后还怎么帮爷打理中馈?” 招惹了人?温岚一怔,不就是跟二皇子赌钱,把御赐的玉佩输了吗?反正那物件本就是皇家之物,输给二皇子正好。父亲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一时打失了手,难不成还是故意的? “你们都以为这里面只有二皇弟的事?殊不知还有更要紧的人物!”太子的话让温岚心下一惊,能比二皇子还要紧的人物天底下能有几个,莫非……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太子继续说道:“你兄长输了玉佩心有不甘,可他却不敢拿二皇弟怎么样。他怀恨在心,便想办法报复金家那小丫头。他打着太子大舅子的名号行事,把那丫头骗进猎场的戒严区,差点就送了性命。 父皇知道此事发了雷霆之怒,前阵子忙着裁军没空,如今有了空闲便又把此事翻扯出来。依父皇的意思,是想要他的贱命!你父亲在父皇跟前苦苦哀求,又亲手打断他的腿,这才息事宁人。只是父皇对你们温家是彻底失望,连带着对爷也没有好颜色。往后少跟你娘家人来往,省得爷被牵连!” “皇上怎会动这么大的怒?莫不是二皇子逮住机会趁机在皇上跟前添油加醋乱说?”温岚闻听大惊失色,“这次连爷都连累,我兄长真是该死!只是二皇子做得实在是过分,半点不顾及爷的脸面。” “收起你那点小聪明!二皇子没你那么愚蠢。父皇最看重的莫过手足之情,倘若二皇弟真去父皇跟前告状,爷还真就不把他放在眼中了。”太子爷冷哼了一声。 温岚想起自己做过的自以为聪明的事情,脸微微泛红。 “既然不是二皇子搞的名堂,莫非是金家丫头……不会啊,她怎么会如此手眼通天?” “金家丫头不足为虑,倒是她身边的那位汪老板有大靠山,不是谁都能冒犯的!告诉你的傻兄长,以后遇见人家绕着走,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提及自己的大舅哥,太子就一肚子的气。半点力没借着,还竟给自己惹麻烦。想到这里,他瞧着温岚也开始不顺眼。 “赶紧侍候爷洗漱睡觉!”太子不耐烦的吩咐着,这几日皇后就在他耳边念叨生子的事情,听得他都絮烦了。尽快让太子妃怀上,他落个清静好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温岚听见不敢怠慢,连忙唤丫头进来。片刻,两个人便上了床,丫头、婆子纷纷退下。 “啊~”还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尖叫的声音。丫头、婆子听见围了过来,却谁都不敢贸然进去。紧接着,传来太子爷咒骂的动静,似乎还有人在抽泣。 “谁在外面?还不快滚进来!”太子爷一声暴怒,众人连忙推开门进去。 能在门外侍候的都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心腹。她们进去,看见眼前的情形却都面面相觑傻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狗奴才,快过来给爷收拾干净,等死呢!” 只见太子爷一头一脸的呕吐物,太子妃脸上带着泪珠,还趴在床边干呕着。估计肚子里那点东西全都出来了,一点没浪费都在太子爷头脸上。 众人上前顾自个的主子,收拾妥当太子爷铁青着脸拂袖走了。太子妃这边折腾了大半夜才消停,众人只道是她身子没好利索的缘故。 太子生气离去,一晃有半个多月没踏足上房一步。温岚每每去宫里请安,皇后都明着暗着催促子嗣,她母亲又来了几次,每次都只有两件事:生子和做官。 温岚被逼得差点疯掉,最后掐着日子去了外书房一趟。没想到,这次竟然一击而中,怀上了!所有人都高兴极了,皇后娘娘更是免了她进宫请安,让她在宫里安心养胎。太子的态度也大扭转,虽然不是嘘寒问暖,却把府中的实权交给了她。 婆家这边的压力没有了,可娘家兄长的官还没着落,温夫人仍旧三天两头过来骚扰。温岚没有办法,只好把太子的话说了出来。 “哥哥的事情急不得,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在皇上那边挂了恶名,就是做官也做不大。倘若去那苦寒边陲之地,兄弟又太委屈。” “得罪谁了?怎么说峻儿都是太子爷的大舅哥,谁敢不给面子?那金家丫头算什么东西,有御赐的匾额就了不起了!”温夫人是半点不知道细情,一直以为是因为儿子把祖传御赐的玉佩弄丢了,国公爷这才大发雷霆。 “不是金家丫头,是锦绣阁的汪韦茹!” “她又是哪头蒜?我还当是谁呢,不过是个商贾之流,也敢要咱们的强。旁人不知道她的底细,我最清楚!她依仗的不过是睿王爷,我想办法收拾这个小贱人!”温夫人来了劲头。 温岚闻听吓了一跳,“太子爷可说让你们别再去招惹,不然会送命!” “我不去招惹,自然会有人收拾她!”温夫人冷笑着回道。 转过天,她去了睿王府。虽然睿王妃不待见她,可毕竟人家是国公夫人,亲自上门怎么都要应付一下。 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反正温夫人是笑呵呵走的,她走后,睿王妃砸碎了屋子里不少东西。 第二天,锦绣阁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砸了。里面值钱的物件半点没剩,仓库还让人放了一把火。那些价格不菲的布料、成衣,沾火就变成了灰,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