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能补拙》 第1章 《情能补拙》 作者:董妮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哈啰,大哥、大嫂。」龙易飞扬手抛过去一记飞吻,年轻的脸上跳跃着活力的光采。 「给你们介绍一个人。辛欣,我的女朋友,未来的老婆大人。」他揽紧身侧佳人的腰,笑嘻嘻地在女孩脸上用力亲了一大口,女孩一脸清秀,黑亮的发绑成长长的马尾。 辛欣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两只纤细手指往龙易飞的腰上扭了一圈。「想亲不会亲别的地方?人家的皮肤很敏感,稍微碰到一下就会瘀青三天,你亲这么大力,让我顶着这样一个痕迹怎么见人?」 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吧!龙易飞的大哥龙易扬和大嫂方秀媚,微带忧心地看着四周越聚越多的好奇观众。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保守的三〇年代,但男女当街亲吻还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不能亲脸,那就亲这里喽!」眼看着龙易飞的手就要去拨开辛欣胸前衬衫的扣子。 「阿飞!」方秀媚急喊。「有事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这里……」要亲热进车里去嘛!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太好吧? 龙易飞昂首大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在美国闹惯了,忘记现在在台湾,大哥、大嫂不要在意噢!」 说着,他也同时给了龙易扬和方秀媚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个黏得死紧的贴面礼。 这让龙易扬和方秀媚更加不自在了,难道人家说三年一代沟是真的吗?现在的年轻人啊…… 辛欣又是两指朝龙易飞腰间一拧。「不要再戏弄大哥、大嫂了,没看到人家脸都红了吗?立正站好,不许再胡来。」 龙易飞吐舌,扮了个鬼脸。「我是怕他们生活压力太大,对身体不好,才想办法让他们开心一下嘛!这也不准。」说是这么说,他倒是真的挺直了腰杆,站得笔挺。 龙易扬和方秀媚苦笑地对视一眼,心里有着同样的想法——只要龙易飞能稍微正经一点,少给他们一些惊吓,他们基本上就不会有任何生活压力了。 龙易飞很聪明,从小到大样样得第一,唯一的缺点就是个性脱线,不是出门忘记带钱包,吃饭没钱付帐被人送进警察局;或是早上睡过头,穿着一件睡裤就去上学……林林总总的糗事不知道有多少,件件都让人伤透脑筋。 偏偏这小子嘴甜又爱耍宝,让全家人都生不了他的气,只能无奈地跟在他屁股后头收拾善后。 辛欣很认真地代龙易飞道歉。「大哥、大嫂,阿飞爱开玩笑,你们别怪他喔!以后我会看紧他,不让他乱来,你们放心好了。」 看来龙易飞和辛欣已经到了私订终身的地步了!龙易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胡乱摆着手。「没事没事,我们都很习惯阿飞的人来疯了,不过你们……」他要认这个弟妹吗?好像不认不行耶!怎么办?他碰碰方秀媚的手,让她想法子解围。 方秀媚也感到头大,三天前龙易飞突然打电话回家,说新年要带一个女孩子回来给家人认识。大伙儿都以为龙易飞只是交了个女朋友,特地带回家炫耀一下,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有些失控…… 龙易飞和那个叫辛欣的小女孩,似乎已进展到谈论婚嫁的程度了,他们都还不满二十,这么早定下来好吗? 「辛小姐……」方秀媚想叫这对小情人稍微冷静一下,想结婚,起码过二十五岁再说吧! 「小欣,叫她小欣就好。」龙易飞插嘴。 「呃……那就……小欣……」方秀媚叫得结结巴巴。 只是辛欣却没有看她,反而眼睛瞪大地望向她后方一个拿着奇怪东西的人。 从小在美国的贫民窟长大,看遍了毒虫、流氓,他手上的东西她熟悉得很,那是枪,而且是威力强大的散弹枪。 她下意识反应,立即将龙易飞扑倒在地。 砰!枪声巨大得让入耳膜打颤,同时也驱散了四周民众,整条大街变得空荡荡的,但十二名身着黑色皮衣、皮裤、面色冷厉的男子却分别从墙角、屋顶、阳台上跳了出来。 几乎就在枪响的瞬间,龙易扬和方秀媚脸上的敦厚与温婉也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两张阴如厉鬼的面庞。 「是玄龙杀手!」他们立刻从腰间、大腿内侧掏出手枪、匕首还击。 「敌袭,保护少爷!」龙易扬大叫。 然后,从街道两旁又闪出十数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个个手抡枪械,围成一个圆将龙易飞护在中间。天晓得他们刚才都藏在哪里,穿着这么显眼的衣服,也难为他们能够掩进人群中不被发现。 黑皮衣和黑西装的人战成一团,不仔细瞧也分不清楚谁是谁。 方秀媚不小心被穿黑皮衣男子近了身,手臂上擦出一条血痕才发现那不是自己人,气得大叫:「该死,回去叫所有保镖全部更新制服,以后……限定只能穿粉红色衣服,免得跟别人搞混了!」这话让那些黑西装保镖听得背脊都凉了,战斗力直下五成。 「堂主!」龙易扬苦笑。「这种危急的时候,妳就别再吓大家了好吗?」想象一群身穿粉红西装的保镖……龙易扬打个寒颤,在心里发誓,他死都不会穿。 「知道情况危急,还不快带少爷走人。」方秀媚下命令。「一号、二号保护少爷走,其他人留下断后。」 龙易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跟辛欣的打情骂俏中,那时附近围观者众,人来人往的,也没见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怎么一下子蹦出这么多?而且一个个身手惊人,又是刀又是枪的,砍杀起来,眉头部不皱一下。 还有他大哥、大嫂,怎么都变了一个人?在他十九年的记忆里,他大哥龙易扬是个正经严肃的人,大嫂方秀媚温婉可人,连只鸡都不敢杀,但现在……他们右手枪、左手刀,四肢每一次挥舞就是一道血泉喷溅。 但是龙易扬和方秀媚压根儿不在乎自己手上染了多少血腥,看他们眼里迸射出来的光彩,夹杂着点点兴奋,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杀戮似的。 而且,他们居然叫他——少爷。 龙易飞怀疑自己正在作梦,否则怎么可能碰见如此离奇的事? 「遵命。」两个黑衣大汉应了方秀媚的命令,过来拉扯龙易飞的手臂。 龙易飞神思恍惚中发觉自己被拉了起来,而原先一直趴在他身上的辛欣则被丢下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小欣——」龙易飞挣扎着想要去拉辛欣。 「你们不要玩了,我要生气了。」他咆哮,眼前到底在演哪出戏,剧情乱到让他脑筋都打结了。 但辛欣比他冷静多了,她同样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况,明明龙易飞说他家是做进出口生意的,怎么会随身安排这么多保镖在暗中护卫? 龙家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瞧瞧龙大哥和龙大嫂那股狠劲与俐落,哪里像是龙易飞口中形容的正经生意人? 天杀的,她被卷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困境里。 可她不像龙易飞那样催眠自己、逃避现实,而是选择面对它。 她紧紧缩在朋驰车体后,尽量不露出身体,以免被流弹误伤。 「阿飞,情况不对,你先走,不要管我。」她对着龙易飞喊。 「妳在说什么?这明明都是假的,我……唉哟!」龙易飞话到一半突然失去平衡,狠狠往地面摔。他惨叫一声,回头却看见一个拉着他正要逃跑的保镖已被人一枪击毙。 横流的血海让他脸色一阵苍白。假的吗?那血味为何如此真实?他头晕目眩,捧着头便呕吐起来。 「蹲下,阿飞!」辛欣伏低身子爬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不要看、不要想,我们快走。」毕竟是出生在贫民窟里,生长在那罪恶横行的阴暗小巷中,她见惯了那些抢劫掠夺,清楚遇到这种事情,第一要务就是尽量隐藏自己,保住性命。 可龙易飞不同,他含着金汤匙出世,打小上的是贵族幼稚园、受的是精英教育,玩些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玩意儿他在行,可是这样的血腥杀戮,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不惜一切代价护卫少爷离开。」龙易扬对着所剩不多的黑西装男子下令。 「是!」众黑西装男子应诺。 然而龙易飞却怎样都不放开辛欣的手,此刻眼前的人是如此地陌生,就连他喊了多年兄嫂的人,面孔也是狰狞得可怕。 他唯一觉得亲近的只有辛欣,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她。 那些黑西装男子无法分开他们,焦急布满一脸。 方秀媚面色一冷。「除掉一切可能危害少爷安全的事物。」 「不准!」他更加大力道,抱紧了怀中的女人。「大哥、大嫂,你们别玩了,拜托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家人……他们还是一家人吗?他不知道他们居然是一群不择手段、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阿飞闪开——」辛欣却发出大吼,同时用力推开了龙易飞。 龙易飞被推开的瞬间,一声枪响响起,他看见辛欣被冲击得高高飞起,鲜血像雨滴般浙沥沥地不着,不停不停地下着…… 砰!辛欣的身体坠落,又在地面上弹了两下。 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曾经柔软温热的身躯现在就像一口破布袋,鲜血从那些破洞中流淌出来。 「啊!小欣——」像是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打碎了,龙易飞发出悲伤的哀鸣。 第2章 而这时,警车的警铃声才远远地传来。 一切是如此地真实,却又虚假,如果这是梦,究竟何处是尽头…… 第一章第一章 六年后—— 咚地,龙易飞从椅子上掉下来。 「他妈的,我怎么睡着了,明明……啊!」他尖叫。「有没有搞错,我是魔法师耶!你一个骑士居然对我挥刀,不公平,你起码等我念完咒语啊!过分……」 响亮的咒骂声在网咖里响起,足足有十分钟那么久,没有重复、没有停歇,让其他泡网的人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如此丰富的骂人辞汇,亏他记得齐全,佩服、佩服。 一时间,那些人还忍不住给了他一阵掌声以兹鼓励。 有人欣赏,龙易飞反而不想骂了。他天生反骨,别人叫他往东,他偏就要往西。 他耸耸肩,退出游戏。反正玩线上游戏只是杀时间,他又不是职业玩家,掉一级就掉一级喽!而且是他先打瞌睡,一时没注意才会被人干掉的,也怨不得那骑士下毒手。 不过就是那个该死的梦……天杀的,他看了三年心理医生才摆脱的噩梦居然又回来了。 「都怪丁络那浑小子。」 龙易飞和丁络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小时候家人就告诉他们,两人将是未来家业继承人,他们要努力奋斗、团结合作,最好能把家里的小小公司扩展成跨国大企业,像是波音、微软那种。 龙易飞和丁络都是聪明又正直的好孩子,两人也很努力,从幼稚园、小学、国中、高中,一路读到了美国哈佛大学。两个人每天除了读书就是接受各式各样的测验,网其内容包含应对、谈判、艺术、体育等,五花八门的知识把他们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填得满满的。 而他们也不以为苦,毕竟,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想要经营好一家公司,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办到。 为了成为一个领导者,那么较其他人多付出一些精力也是正常的。但讽刺的是,他们以为自己要继承的小小公司,居然是东南亚赫赫有名的黑帮大派。 龙易飞……要不是十九岁那年突遭袭击,他也不会知道原来他喊了十九年的兄嫂,竟是帮里专职护卫他的保镖头头。 至于他的父母亲……哈,早死绝了,龙家就剩他一个人,由帮里的长老们细心带大。 他们遵循着已故的龙头老大吩咐,期望龙易飞像个平常人般健康成长,于是冒充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让他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享受着好像很美满的亲情。 龙易飞也的确平安长大了,只是守得再严的秘密也有泄漏的一天,不过那彰显的方式对龙易飞而言太过残忍了一点。 那年他兴高采烈带着心上人准备回去介绍给父母认识,却碰到黑道寻仇,辛欣为了救他,当场惨死。他连她的尸体也没能抢回来,就被保镖群们硬架走了。 他理解保镖们护卫主子的忠心,但辛欣是他的爱人啊!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不会在花样年华的十九岁就香消玉殒。 每次想到这些事,龙易飞一颗心就感觉又恨又苦。他恨帮派份子,恨所有混黑道的人;但他最恨的却是体内流淌着黑道人士血液的自己,所以他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龙家这个大黑帮。 只是他还来不及动手,早有人先帮他把龙家这块黑帮招牌给拆了,就是他那早逝的老爸。 现在的龙家嘛,基本上是不干什么违法犯纪的事,顶多开间夜总会、pub、小钢珠店,游走法律边缘而不触法;至于是否有人在里头卖摇头丸、开轰趴派对、拍小电影……那都是一些三流混混干的,不关龙家的事。 每次跟龙家那些长老谈话,龙易飞都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他们以为不自己卖毒品,改而提供场所给人交易,自己就清白无瑕了。 这是哪门子的鬼道理啊? 龙易飞几次劝他们别再自己骗自己了,要漂白就要彻底脱离黑道,这样半黑不白地搞下去,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结果是那些长老反跪下来请龙易飞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已经遵照前老大的吩咐不再抢劫杀人、盗卖军火,尽量克制自己了;他们没有一技之长,不捞偏门,让他们干什么去? 那种场面真的很荒唐。他喊了十几年的「父母、兄弟姊妹」跪在地上向他磕头,口呼少爷,请求他的谅解。 剎那间,他只觉得这个世界疯了……不,也许疯的是他自己。 一直以来,他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楚门的世界吗?他再也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事实上,他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也不知道,就这样茫茫然地,有人把饭碗递到他手上他就吃,否则就成天在街头游荡,抽烟、喝酒、泡网咖……直到丁络突然找上他,说什么颓废如此久也该够了,是振作的时候了。 振作个屁啦!让他去把搞不清楚是黑是白的龙家重新振兴成第一大黑帮吗?照他想,他家那群人也只会逞凶斗狠,其余什么都不懂。 死丁络,无端掀起三尺浪,摆明了要掀人旧伤疤,龙易飞懒得跟他疯,直接拉他去医院,给他挂了精神科的号,然后就跑去玩线上游戏了。 这一玩……走出网咖的瞬间,一股冷风迎面灌进他敞开的衣衫里。「哈啾!」他打了个喷嚏,看到东边初升的太阳。 记得他进网咖的时候正是黄昏,现在天都亮了,他也不过熬了一夜,居然就在网咖打起瞌睡,还作了一个该死的梦,难道是老了?体力变差了? 「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居然又缠上来……干脆回家一趟,叫那些老不死的再弄些药来吃吃,不该记的事还是早早忘的好。」辛欣刚死的时候,他就是靠每天注射强烈镇静剂睡死在床上才没有发疯。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对辛欣的怀念渐渐淡了,悲伤慢慢消失,不过他的精神也在同时一点一滴地失去。 现在的他一定要藉助安眠药和烈酒才能睡得好,否则就会跟刚才一样,梦境频频,头痛到像要炸掉。 他一直很小心提醒自己别忘记吃药,却被死丁络搅坏了心情,一时疏忽,弄得现在整个人晕忽忽,好想吐。 「嗯……」他蹲在路边干呕起来。 「少爷,你怎么蹲在这里?」极度高音震得龙易飞耳膜差点碎掉。「长老们找你找得快疯掉了,有个大惊喜、天大的惊喜要送你,你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小高……龙易飞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据说是看了古惑仔系列电影,非常向往黑道生涯,就自己找上龙家赖着不走的怪卡。 这家伙讲话一向颠三倒四的,声音大得吓人,龙易飞让他一吼,本来要呕出喉头的酸水一下子又吞了回去,弄得他气管、食道都热烘烘,难受毙了。 「少爷,快点快点,我们快回家。你不晓得,你失踪三天,家里都快吵翻天了,差点就要发布悬赏令……唉,本来龙副堂主是主张报警的,可惜他人才进警局就被赶了出来,说他老报假案。但这也不能怪他啊!少爷这几年老闹失踪,这发赏金的事还是方堂主想出来的,赏金足足有一百万呢!不过小高我不要钱,只要让我进血杀堂……哇!我梦寐以求的江湖生活,我来了。」小高口中的龙副堂主就是龙易扬,而方堂主则是方秀媚,两个人平常都很和气,但一遇到要拚斗的时候,那就不好意思了,杀人如宰鸡就是说他们这种家伙。 龙家退出黑道后,很多激烈的手段都不再使用了,独独方秀媚和龙易扬手中的武力被保留下来,他们对外的说法是,再怎么正经的产业总要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否则还不是便宜了那些贪官污吏、流氓混混? 但龙易飞一直觉得龙易扬和方秀媚根本是无法忘情江湖生涯,他们混黑道不是为钱,也不是要权,纯粹就是喜欢那种刺激的生活方式。 这世界啊!什么样的怪人都有。 龙易飞不知不觉被小高拖进了家门。 「左右长老、方堂主、龙副堂主,我找到失踪三天的少爷了。」小高一路鬼叫着穿过大门、前庭、玄关……直入大厅。 龙易飞气虚体弱地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再掏出打火机点燃,凑近嘴巴,狠狠抽上一口。 尼古丁混着焦油的气味一路窜进肺里,让他本就疲软的身子更加瘫得像堆泥,任由小高把他拖上客厅的长沙发,他就这么赖在上头,不起来了。 一堆人,也就是之前龙易飞喊了多年的「父母、兄弟姊妹」全围上来,冲着他一番安慰加问候,内容无非是要他小心保重身体,别再无缘无故失踪了。 龙易飞闭着眼睛点头,表示听见了,至于会不会照做?哎,有空再讨论吧!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哪位好心的阿伯、大婶,给几颗安眠药吧!不然一瓶威士忌也行,我三天没睡了,好困。」 「安眠药你要几颗都没问题,不过阿飞,你得先睁开眼睛看看我身边这个人,才准你去睡觉。」如方秀媚这般亲近龙易飞的人都晓得,「少爷」二字对龙易飞不仅不是尊称,反而是种伤害。他一直很恨自己是「少爷」,否则就不会害死爱人了。所以方秀媚一向直接叫他阿飞。现下,她手里拉着一个女孩排开众人走到沙发旁。 「什么怪条件?方姊,妳日子过得太无聊,玩我啊?」龙易飞懒洋洋地睁开眼,瞬间,他整个人从沙发上蹦起来。 方秀媚身边的女孩生着一张清秀脸庞,身高堪堪一百六十公分,长长的头发在脑后绑成马尾,直达臀部。 第3章 龙易飞眼睛笔直地盯着女孩,她的皮肤很白,白到可以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那眉弯弯的,像是两片柳叶;眼睛是很纯正的黑色,小巧的鼻梁挺翘成一个很可爱的弧度,鼻头圆润,像只可口的水蜜桃,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嘴唇是粉嫩的颜色…… 她…… 该死的,这女孩跟辛欣长得一模一样。 龙易飞嘴里的香烟不知不觉掉了下去,正落在他的脚上。空气间隐隐传来一股像是烤肉的味道,但是龙易飞没有感觉,他太讶异了。 辛欣,她不是死了吗?他亲眼看见她被枪打死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一颗心像是在暴风雨中航行的小舟,忽起忽落。 难道辛欣没死?难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作梦?又或者,他其实还在睡觉,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个女孩走近一步,指着他脚上的香烟。「你不烫吗?」她声音清脆,却带着某种奇异的平板感。 砰地,龙易飞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他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这个女孩不出声,就这么站着的时候,确实跟辛欣一模一样,但她一动作、开口,所有的感觉就都不对了。 他的辛欣是灵敏、机巧、泼辣又带着一点点精明的;哪里是这个迟钝又愚蠢的女孩可以比得上的? 居然问他烫不烫?废话嘛!他甩脚抖落那根烟。他痛死了,天晓得他刚才魂飞哪儿去了,竟都没感到疼。 现在……他一边抖脚,一边瞄过四周这些熟悉的面孔,曾经的父母、兄弟姊妹、嫂子、阿姨……一个个面现期待之色。 他们在期待什么?期待他感激他们替他找到一个辛欣的替代品吗? 这些人的脑袋进水了,爱一个人不光是喜欢她那张脸,还有她的个性、她的脾气、她的一切优缺点。 如果爱情可以随便被一个相似的傀儡所取代,那么爱情也太廉价了。 他心头一阵痛,身子又软了下来,重新倒回那张长沙发上,闭上眼,懒洋洋地开口:「我看了你们想要我看的东西了,现在可以给我安眠药了吧?」 所有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尤其方秀媚更是吓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阿飞,你看清楚没有?是辛欣,这六年来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小女朋友,她回来了,你难道……就只是这样的反应?」 「大姊啊!不正是妳告诉我辛欣已经死了?现在的科技还没发达到可以让死人复活吧?」龙易飞掩嘴打个呵欠,没有人发现他紧闭的眼角正闪烁着某种晶莹的光泽。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已经拚命想遗忘,拚命在调适自己了,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懂,一个个卯起来要揭他的旧伤疤;他的心在滴血啊! 他何尝不希望辛欣真的回来,辛欣没有死? 但事实摆在那里,辛欣为了救他而死,他亲眼看见她被乱枪打得像只蜂窝一样。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在睡眠中尖叫着醒来,满脑袋都是辛欣怒睁着一双眼,倒卧血泊中的情景。 他不晓得她是否怨恨他将她带进这样一个可憎的困境,但他绝对痛恨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 所以他发誓要用一生的深情去祭奠她,他娶了她的牌位,依礼俗与她举行冥婚,辛欣早就是他的妻了;他不需要另一个替代品。 「但她真的是辛欣啊!」方秀媚温婉的容颜喷着火花,蓦然展现出另一种娇丽风情,让站在她身旁的龙易扬看得都呆掉了。「那时我会告诉你辛欣死了,是因为她伤得太重,所有医生都说她活不成了,可偏偏她活下来了,虽然一直昏迷,但始终没断气。那些医生又说,她这辈子大概就是这样,只能躺在床上当个植物人,建议我们拔掉维生系统,别再对她进行治疗行为。可我们念在她是为了救你才会变成这样,所以一直没放弃,这个世界总是有奇迹的,一年多前她突然醒了,我们也很讶异,但她确实是醒过来,并且在经过一年半的复健后,又重新站了起来。她真的是辛欣。」 在方秀媚急切解释的时候,谁也没发现,那女孩好奇地弯下腰,捡起龙易飞抖落在地上的香烟,怔怔地看了起来。 「如果她真是辛欣,为什么她看我会像看个陌生人一样?她根本不认识我,甚至……」龙易飞不想说得太难听,但事实是……「方姊,六年前虽然妳和辛欣没交谈过几句话,但意外发生时,她所表现的机敏和勇敢想必妳不会忘记,而这个女孩……」他手指向那与辛欣长得一般模样的女孩,却惊讶地看见她正把刚才他掉下的烟放进嘴里。 「喂,妳在干什么?」龙易飞霍地坐起了身子。 那女孩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吼吓着了,猛吸口气,正好把那浓浓的香烟气味吸进了肺里,顿时咳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妳一个女孩子跟人家抽什么香烟?」虽然她不是辛欣,可是长那张脸,还用那样的面孔流泪,他瞧着心里就是难受! 「好呛。」女孩咳出了鼻涕和眼泪。「好难过,呜……」她居然哭得更厉害了。 「香烟本来就不是好东西,谁让妳去抽它的?」龙易飞气愤地夺过她手中的烟,按熄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那你为什么抽?」女孩天真的泪眼望着他。 龙易飞可以清楚听见,脑袋里有一根神经啪地断掉了。 「我可以抽,但妳不行。」他莫名其妙对女孩吼了一顿,其实她根本没错,但他就是……看着她的脸,心情便不自觉地烦燥。最后,他索性将炮口转向方秀媚。「妳说她是辛欣,可除了那张脸外,她哪里像辛欣?你们当我是呆子啊?你们这些人……那一天要不是你们把我打晕了扛走,我会连她的尸体都抢不回来吗?意外发生的时候,你们想都不想就直接牺牲了她,事后你们会这么好心抢救她?骗鬼去吧!」这个女孩很明显有一点脑袋秀逗好不好?他的辛欣才不是这样。 「阿飞,那天的事我们真的很抱歉,但我们在老大坟前发过誓一定要保护你,哪怕是要牺牲性命,我们也不能违背誓言。也许你不能了解我们的做法,但当时我们真的是逼不得已才作那样的决定,所以事后我们清理现场,发现她没死,才会那么努力去救她,试图弥补这一切。这个女孩真的是辛欣。」方秀媚再一次用力地强调。「我可以给你她所有的病历资料,或者你去美国找辛欣的亲人,带他们来验dna,你尽可以用八百种方法来确认她的身分,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她就是辛欣没错。至于她为什么会……行为有点怪怪的?根据医生的解释,她当时受的伤很重,其中有一颗子弹射中了她的脑袋,压住她……喂,那个辞儿是什么东西?」她一脚踢向身边的专属「记忆电脑」。 龙易扬立刻接过方秀媚的话。「阿飞,总而言之,辛欣的脑部创伤还没完全好,因为记忆区块受到重创,所以会忘记很多事情,当然,那也包括你。还有,她的身上也留下了某些后遗症,你也看出来了,她走路不是很稳,四肢的协调性也不好,另外,她的忘性还很大,你今天跟她说过的话,她明天就忘记了。你得反复不停地告诉她同一件事情,运气好的话,她大概能记住三分之一,否则……我只能说,现在的医学能力有限,能够保住她的命已经是奇迹,想要她恢复到跟从前一样是不可能了。我们决定让你们见面,是看在你六年来为了她日夜难安,我们想,如果能够让你知道她其实没有死,也许你就会开心了。我们没有骗你的意思,就算要骗,也不会编出这么蹩脚的剧本,不至于弄个脑袋不清楚的小女孩来骗你。」 龙易飞哑口无言,脑袋当机了。 龙易扬的话很有说服力,似乎眼前这少根筋的女孩正是辛欣无误,但她跟他印象中的人根本完全不一样。 这些人的确没必要找个这样的女孩来演戏,随便请个戏子去整容成辛欣还比较能够骗得了人。 难道真的是辛欣?起伏剧烈的心情和巨大的打击,让他因为六年前那场意外而亏虚不少的身体显得更加脆弱。 他抖着手试图抚上那张让他思念到心痛的面庞,却发现手臂连举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六年了,他拚命折磨自己,消了斗志、也失去了健康,他比六年前更加无能为力。 「喂,你好像很不舒服喔?」女孩关心地踱到他面前。「你跟我一样生病了吗?」 是啊!他跟她同样病了,不同的是,她病的是身体,而他病得最严重的却是心。 龙易飞紧紧地闭上眼,感觉心窝传来针剌般的痛。 「阿飞,我知道辛欣变成这样,你很难过。如果你无法接受这样的辛欣,我们可以请人来照顾她,反正找个佣人也不会花太多钱,就当养……」方秀媚正要讲下去,龙易扬却一个拉扯,止住了剩下没出口的话——养一只宠物。 「不!」龙易飞蓦然大吼。「辛欣是我的妻子,我自己会照顾她。」 站在面前那天真的女孩,她漆黑的瞳眸里是一片无知,对于自己命运的曲折,她是半点也无法察觉,更没办法作主。而害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龙易飞。 今天她就算是瘫了、傻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是辛欣,是他龙易飞的妻,便是他这一生最甜蜜的负荷。 第二章第二章 在龙易飞回家三个小时后,整座龙家大宅就只剩两个侍候的老佣人,其他的长老、堂主什么的,全都自动消失了。 第4章 他们知道龙易飞对于被欺瞒了十九年的身世极端介意,因此除非必要,不随便在他面前露脸,省得他见一次伤心一次。 但其实没有爱,又哪儿来的恨呢?龙易飞就是太在乎童年那段合家团圆的快乐时光,所以才更痛恨现实中孤伶伶的自己。 不过在辛欣重回他身旁后,他终于又有伴,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龙易飞花了一天的时间看完辛欣的病历,基本上已经相信方秀媚送过来的女孩正是辛欣无疑。 只是辛欣的情况很不妙,当日她伤得太重,又延迟了就医时间,身体很多机能都受到了严重破坏,还需要长期的复健和调养才能维持住小命。 不过他不怕,他有得是时间和耐性,他会照顾好她的。 他为她拟了一份很完整的身体调养计划。 清晨六点起床——这对他而言真是一项严苛的考验,在过去的六年里,他放浪形骸,抽烟、喝酒、打架、泡夜店,几乎没有一天是正常过日子的,现在让他遵循生物天性,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说实话,好辛苦。 但他还是勉强自己起床,冲了个冷水澡清醒神智,然后就跑进辛欣房间叫她。因为她已经忘记他,他也不好强逼她履行情人义务,就当他们第一次见面,重新相爱吧! 他看着她埋在蚕丝被里的睡脸,那皮肤白得就像一张纸一样,确实是辛欣的特点。 他还记得她的皮肤很敏感,稍微大力一碰,就会瘀青三天。所以她最讨厌他亲她脖子以上的部位,留下的痕迹让她涂十层粉也遮不住。 但他就是喜欢亲她的脸颊、颈项、耳垂,总觉得那是在她身上烙下专属他的印记,这样她就会一辈子陪在他身边,永远不会离去了。 少年人的想法多么地天真?一对爱侣想长相厮守,除了付出真心外,还要一点上天的垂顾才能办到,否则就会像之前的他们,一个意外,打破所有的美梦。 「小欣。」但这回他会很小心、很小心地守护他们的爱情,不再让外头的风雨将他们拆散。「起床了,小宝贝。」 虽然他已经离开年少轻狂的岁月许久,但看着她白瓷般的肌肤,骨子里一股骚动还是泉涌而出。 情不自禁,他俯身吻上她的颊,起初只是轻轻地碰触,但是她微凉又柔嫩的脸颊实在太诱人,他忍不住越吸越大力。 直到一双漆黑的明瞳蓦然睁开,笔直地望着他,龙易飞愕然停下了亲吻的动作,下意识地感觉到腰间一阵疼痛;但事实是,什么也没有。 黑眸的主人只是以着纳闷的口气问他:「你肚子饿了吗?」 他比她更讶异,以前他故意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记号时,她总会伸出两根指头,狠狠地在他腰间拧上一把,而不是像现在……她居然问他是否肚子饿?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在咬我,人不是只有在肚子饿的时候才会去咬东西?」她问得天真。 他心底涌起一股深浓的悲哀,他曾经机敏勇敢的辛欣竟变成一个无知小儿了,可是他不会放弃她。 只要有耐心,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这句俗谚一直是对的,不是吗? 「不,我不是在咬妳,小欣,那个……我喜欢妳,所以偶尔我会想碰碰妳、亲亲妳,我并没有肚子饿。」他努力将一些常识和道理灌入她的脑海里。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大家都说我……」她比了比自己的脑袋。「我不太正常,你应该去找一个正常的人喜欢才对。」 「谁说妳不正常?妳只是生病了,我可以跟妳保证,妳一定很快就可以好起来。」尤其在他的照顾下,他不允许她一直不好。 「医院里那些医生、护士,很多人都这样说啊!我每天都听他们说,自瞧就记起来了,我的身体和脑袋都有问题。」她歪着头想了一下,才又开口问:「你是新来的医生吗?你有把握治好我?」 「我不是医生,我姓龙,叫龙易飞,我们昨天互相介绍过,妳不记得了吗?」 「有吗?」她想了很久。「抱歉,我对你没印象。」 他感到有些泄气,但没有灰心。「那我们再来一遍,我姓龙,龙易飞,以前妳都叫我阿飞的,我们是夫妻,妳是我的妻子,我是妳的老公。」 「你叫龙易飞,我们是夫妻……」她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我记住了,你是龙易飞,我老公,但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的,我怎么不记得?」 「六年前我们就结婚了。」虽然那时举行的是冥婚,但没关系,他会叫人补足一切手续的。 「这么久啦!」她敲敲自己的额头。「看来我的脑袋病得很重,对过去的事一点记忆也没有。」 「别敲,会痛的。」他握住她的手。「妳忘记的一切我都会一点一滴帮妳找回来,让我们重新再爱一回,好不好?」 她有拒绝的权利吗?从在医院醒来那一刻起,她就发现自己丧失了一切行为能力。起初,她甚至连动根手指都没办法,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复健,她才重新学会走路、吃饭、洗澡……种种三岁小孩正在学习的东西,她在二十五岁这一年,又重新经历一遍。 现在她已经比一年半前只能躺在床上等人喂饭的情况好很多,但还是跟一般人有差别。 而今的她凡事只能依赖别人照顾,眼前这个男人说是她的老公,愿意担负起看护她的一切责任,她也没得挑剔了,不管他是不是她的丈夫,他终归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不是吗? 何况他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看她的眼神好温柔,也许她可以信任他。 「好。」恋爱是什么她还不是很懂,但没关系,这个男人说要教她嘛!她会很努力学习的。 「我爱妳,小欣。」他张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 她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干脆学他,也伸手抱紧他。 龙易飞高兴得心脏扑扑跳。瞧,她还是很聪明嘛!只要用点心思教导她,她仍然有机会像过去一样。 他和她,就快可以重新再爱一回了。 ****** 为了辛欣的身体健康着想,龙易飞坚持她每天早起晨运,三餐定时,还请营养师特别规划一份高纤、低脂、最符合人体需求的食谱出来,命令家里的佣人一定要照着食谱做菜,从此那些重油、重咸、对身体没有好处的东西都要彻底远离餐桌。 龙易飞的决心十分坚强,只是要真正实行……那似乎颇有困难。 当龙易飞拖着辛欣不足四十五公斤的纤弱身躯散步完半公里后,她就站在一家美而美早餐店前流口水,立定不走了。 「小欣,家里已经做好早餐,我们回去吃,这里头的东西没营养。」 「可是好香。」那油煎汉堡排的味道真的很迷人啊!她好想吃。 「小欣,妳想想看,一个汉堡,不过就是两片面包夹着一块汉堡肉,了不起再放颗蛋、一点洋葱,这样只有油脂和淀粉,根本没有足够的蔬菜,奇-_-書--*--网-qisuu.还不如我们家里一碗五谷饭、一杯精力汤。妳吃这种东西身体会不好的。」他努力跟她说道理。 「又不是每天吃。」他口中的精力汤,她在医院常喝,现在想到都要吐了,哪里有眼前的汉堡吸引人。 「小欣,妳也想健健康康早日痊愈吧?所以听话好不好?」 「那我吃半个就好了,回去我还可以再吃半碗五谷饭。」她用着可怜兮兮的目光哀求他,他真的狠不下心肠拒绝。 咬牙思考老半天,他跟她谈条件。「三分之一,妳最多只能吃三分之一个。」 她快乐地点头,管他能吃多少,重要的是能吃到嘴里就好。 她向他伸出手,龙易飞掏出一百块纸钞递到她手上。 她快速冲进早餐店里,要了一个汉堡。 「小姐,要不要加蛋?」老板问她。 辛欣想了一下。「加蛋跟不加蛋有什么差别?」 「加蛋多五块。」老板说。 辛欣扫过柜台上五颜六色的饮料,草莓牛奶、巧克力牛奶、麦芽牛奶……看起来都好好喝的样子,不知道它们贵不贵,万一很贵,她的钱会不会不够啊? 她很用力地想了一下,感到脑袋闪过一阵刺痛,该死,只要她太努力想东西就会这样。 「不要蛋。」她不想了,直接把钱省下来买那些看起来很好喝的饮料,完全忘了跟龙易飞的协议。 「我还要这个。」接着,她拿了一瓶草莓牛奶,顺手将龙易飞给的一百块放在原先放牛奶的位置上。 然后,老板把弄好的汉堡送到她手中。「谢谢。」她接过汉堡,拿着牛奶就往外走。 「小姐,妳还没给钱。」老板追出来捉住她的手。 「咦?」辛欣纳闷地眨眨眼。「我没给钱吗?」她看看两只手上的食物,似乎没见到钱的样子?「你等我一下喔!」她弯腰把东西放到地上,两手在上衣和裤子的口袋掏摸起来。 但她现在忘性这么大,谁会放她独自在外头乱走,还让她身上带着现金?岂非摆明了欢迎人家抢劫。 辛欣掏遍了全身还是找不到一块钱,急得眼眶都红了。 「没钱还敢来买东西?」老板气愤地把汉堡和草莓牛奶都收回去。 「我……」她用力敲了下脑袋,真的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带钱出门买东西? 原本站在早餐店门口等她的龙易飞这时也发觉店里的骚动,长腿迈近一瞧,只见辛欣红着眼眶,两滴泪就这么滚落下来了。 第5章 「怎么了?小欣。」他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谁欺负妳,怎么哭了呢?」 「你……」因为被吓了一跳,辛欣现在脑袋是一团浆糊,她看着龙易飞,感觉很面熟,但一时又记不起他是谁。 「她买东西不给钱啦!」旁边的老板插口说。 龙易飞眉一皱。「小欣,我刚才不是给了妳一百块吗?钱呢?妳没有付给老板?」 「我……」她痛苦地呻吟一声。「我不记得了,我找不到钱。」 她脑里的记忆区块到底受损多严重?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居然转个身就忘了。龙易飞低喟口气。「找不到就算了。」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递给老板。「这个汉堡和草莓牛奶是吧?这帐我付了,总共多少钱?」 「五十。」老板说着,又找回龙易飞五十块。 龙易飞把东西递到辛欣手上。「没关系,下回妳买东西,我会全程陪着妳,不会再让妳发生这样尴尬的事情了。」 「谢谢。」虽然她还是记不起这对她笑得好温柔的男人是谁,但看着香喷喷的汉堡和颜色可爱的草莓牛奶,她还是忍不住笑开了怀。 龙易飞看着她天真的笑颜,心头掠过一抹浓黑的乌云。 这般的洁净无垢,要如何在这乌烟瘴气的社会里生存下去? ****** 自从辛欣在早餐店闹出事情后,龙易飞再也没有放她单独外出过,不论是看病、散步、买东西,他一律全程陪同。 辛欣的记忆时好时坏,有些东西她很容易就记住了,比如冰淇淋。他只带她去了一次超市,某个推销员请她试吃了一口haagen-dazs的冰淇淋,从此,她只要一进超市,第一件事就是去拿一盒haagen-dazs的草莓冰淇淋放进推车里,从来也没有忘过一回。 这该说是人类喜好美食的天性远胜于后天的教育呢?还是haagen-dazs水淇淋的吸引力实在太大,让人怎么也抗拒不了? 尤其辛欣对于新奇、美味的食物又特别有兴趣,这让龙易飞对她的饮食控制计划迅速崩溃。 龙易飞已经不知道劝了她几次。「小欣,老是吃外食对身体不好,我们回家吃好不好?」 但她就是站在披萨店门口,看着那在风中招摇的广告旗帜,那上头印满一个个鲜艳可口的披萨、重乳酪蛋糕,还有一块光看就觉得烤得肉汁四溢,美味到不行的猪肋排。 辛欣的口水又开始往下流了。「一块就好了,好不好嘛?」 龙易飞的头又大了。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别人跟他耍脾气,他一定狠狠地骂回去,但若有人楚楚可怜地哀求他,他的心也就软了,什么原则理智都渐渐消散。 「拜托~~」辛欣使出撒娇必杀技。 龙易飞立刻阵亡。「一块,妳只能点一块披萨,知道吗?」 「蛋糕不行吗?」 「不可以,它热量太高。」 「我可以只吃一小口啊!其他分给别人吃。」别看她脑袋受创,记忆力不行,那谈判技巧却是颇厉害。 龙易飞按着抽痛的太阳穴。「小欣,听话好不好?妳老是吃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好的。」 「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我每天做运动,也乖乖地吃药、喝精力汤,已经很久没有头晕,也没有昏倒。看在我这么努力的分上,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偶尔就让我吃些好吃的东西嘛,好不好,拜托!」 龙易飞知道他又被打败了。「一块披萨、一口蛋糕,不能再多了。」 「耶!」她开心地跳起来欢呼,却因为双脚尚未完全康复,差点一个脚软跌个四脚朝天。 龙易飞赶紧扶住她的腰,让她站稳。 她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他鼻间嗅着她甜甜的、恍似水蜜桃香味的气息,一股火热涌上心头。 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情侣,他一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她一个动作他随即配合。 无数个白天与夜晚,他们耳鬓厮磨,四肢交缠出一股又一股的甜蜜情焰。他们以为会永远辛福地过下去,谁知道…… 抱着她,他心如擂鼓,好想亲亲她,让她的温暖包围他的坚挺,在两情相悦中,体会人世间最美丽的快感。 但看着她天真的眼,她懂得他的情、他的爱吗?如果她不懂,他强要了她,是不是就跟强暴无异了? 他不能在她尚未意识到两人情爱萌芽之前占有地,只能深深地、紧密地压抑着自己的爱恋。 「走吧!」他牵着她的手走进披萨店,看着那琳琅满目的菜单。 「我要干贝花枝口味的。」她喜欢海鲜。 但他瞧了那上头的原料说明:干贝、花枝、甜椒、海苔,很明显蔬菜不足。 「换别的口味好不好?」他跟她打商量。 「那……海鲜吧!」 海鲜披萨的原料是:蟹条、花枝、虾仁、海苔。那还是没有蔬菜啊!他把所有的披萨,连同其原料构成都看了一遍,提议道:「蔬菜的,妳觉得怎么样?」 她高高地嘟起嘴。要一个蔬菜披萨,那还不如回家喝精力汤算了。 他叹了口气。「那就一个干贝花枝吧!」他决定回家逼她喝两碗精力汤,还有水果种类要增加到五份,当然,综合维他命也是不可少的。 她开心地拍起手,倒是把重乳酪蛋糕给忘了。 龙易飞心里暗叫庆幸,当然,他是不会提醒她的。 在等待披萨出炉的时候,她忽尔拉拉他的衣袖。「尿尿。」 龙易飞赶紧冲向柜台。「小姐,请问你们这里洗手间在哪儿?」 「右边直走到底就是了。」柜台小姐说。 龙易飞忙陪着辛欣到厕所,给她拉开了门。「小欣,妳自己进去,我在门口等妳喔!」 「好。」她回答,自己走进厕所。 龙易飞则站在女厕大门口等着,耳边突然传来广播声。 「48号。」 他瞄一眼手中的号码单,正是48号。要现在去拿披萨?还是等辛欣出来再一起去拿? 他想了一下,看看女厕里也没其他人,便朝着里头喊道:「小欣,轮到我们的号码了,我先去拿披萨,妳好了之后到柜台找我。」 「好。」里头传来辛欣的声音。 龙易飞于是安心地拿着号码单去领披萨,亲自付钱,自从有了早餐店的经验,他就不敢让她自己拿钱去买东西了。 拿了披萨,他就站在柜台边等着她。 也许是周年庆大特价的关系,小小的披萨店里挤满了人。 龙易飞被推挤得不得不稍离柜台边缘,但他也不担心辛欣找不到他,姑且不论他有着鹤立鸡群的身高,足足有一八〇,上天还赋予他一张儒雅俊秀的面容,走在路上,那回头率绝对在七成以上。 六年前,他在美国对辛欣一见钟情,拚命追求她的时候,她就说过他长得太好看,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为此,他还特地扮丑,弄一副俗不拉叽的大黑框眼镜来戴,又把一头层次分明的漂亮黑发理成短短的三分头,换下衬衫、牛仔裤和布鞋,改穿花t恤、五分裤和拖鞋,把一个好好的大帅哥变成衰哥一枚,让辛欣笑了好久,于是,她答应了他的追求。 过去的一点一滴让他怀念不已,而今……他终于看到走廊尽头,一抹小小的身影快速地跑过来。 他伸出了手,正想挽住她的,然而…… 辛欣的手穿越过他的身旁,拉住前方一个穿着牛仔外套的青年人的衣襬。「我好了,我们走吧!」她天真地笑着。 龙易飞感到自己的心不停地往地狱深渊坠落,难道整整一星期的日夜相处,她还是没有记住他吗? 她的笑只是无意识的反应,并不专属于他。 她的眼里看着他,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有他。 是他做得不够好,还是她已经不爱他,因此不花费任何心思去记住他? 他不知道,就连手中的披萨被人群挤落了地面,他也没有发现。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心好寒、思绪好乱、好想抽它个几十包香烟,或者吞上几颗安眠药,深深地入眠,不再有感觉,也就不会感到痛了…… 第三章第三章 外头天很蓝、草很绿,几只蝴蝶、蜜蜂乱舞于花丛间,尽显生意之盎然。 只有辛欣觉得无聊毙了。 在医院的时候,每天下是复健就是做检查,无聊是一定的。 可离开医院后,搬进这幢大宅,有一个男人突然对她说,他是她的老公,要照顾她一辈子,然后,她的生活立刻变得精彩起来了。 那个男人每天都会带她出去到处玩,虽然他说那叫运动,可逛街、买东西就是好玩啊! 更好的是,街上有好多好好吃的东西,远非医院那些健康食品可比,让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但从前天起,那个男人忽然就消失了,到底跑哪里去了? 她想去找他,偏偏又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他的模样……她只依稀记得他长得很高、很高,她总是得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至于他的五官,她就真的没有印象了。 男人为什么不见了?她这两天都很早就起床,等着他带她去散步的。 「辛小姐,吃饭了。」龙家的老佣人过来请她去用餐。 「我不想吃。」辛欣趴在客厅的沙发上,两手支着额,一双眼来来回回看着大门和楼梯。 她在等龙易飞出现,虽然她还记不清他的名字和面貌,但一星期的日夜相处已经让她不自觉对他起了依赖。 她想念有他陪伴的生活,好快乐,每天都多姿多采。 第6章 「小姐,不吃饭是不行的。」老佣人劝她。 辛欣不答话,只是坐起来,反覆扭着十指玩。这已经变成她的习惯,当她心神不宁的时候,就玩自己的手指。 「小姐,少爷交代过,妳每天都要准时吃饭的。」老佣人说。 她耳朵捕捉到「少爷」两个宇,不知道老佣人口中的「少爷」是不是她心中想的那个男人? 「嗯……你你你……」该死,她明明记得这老佣人的名字啊!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小姐,我是忠伯。」老佣人也知道辛欣的情况,干脆自我介绍。 「忠伯。」辛欣努力记住这两个宇。「你说的少爷是谁?」 「就是龙少爷啊!之前你们不是天天一起去晨运?」 对了,辛欣想起来了,那个让她的生活由黑白变成彩色的男人是姓龙没错,至于名字……好像叫什么飞的。 「你……」她一下子又忘了老佣人的名字。 「忠伯。」老佣人提醒她。 「忠伯。」她开心地跳起来。「那个什么少爷的……对了,龙少爷,他在哪里?」 「小姐,妳叫少爷『少爷』,他会很伤心的。」忠伯一把年纪了,岂会看不透这对小儿女的心思? 龙易飞对辛欣真是下足了苦心,只是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他以为人定胜天,只要有恒心,铁杵终能磨成绣花针。 但现实岂能尽如人意,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无法回头的。就好比龙易飞想要把辛欣变回原来的样子,那怎么可能? 且不论辛欣受伤后,心智大大退化,记忆力更是变得奇差无比。 就算辛欣一直好好地活着,岁月依然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尖锐会被磨成圆滑、狂傲被自信取代、无知变得睿智……没有人是永远不变的。 一段感情也是一样,初恋的甜蜜、热恋的疯狂,随着时间的流逝,爱情渐渐沉淀为生活的一部分,虽不复之前的炽烈,却如流水般源远流长。 龙易飞的心愿是注定要落空的,至于辛欣…… 唉,忠伯也为自家少爷不值。怎么说也是日夜相处了一星期啊!她居然到现在还记不清龙易飞的名字和面孔,那haagen-dazs冰淇淋,她倒是记得挺牢。 好好一个大帅哥居然连桶冰淇淋都不如,能叫龙易飞不呕吗? 不过龙易飞呕归呕,却也没那么小气,因而便不理辛欣。实在是他在失去辛欣的六年间,身体亏损得太严重,这一生气,一餐没吃、抽了一晚的烟、再吹上一夜寒风,便病倒了。 他不想把感冒传染给辛欣,这才躲起来养病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费尽心思要在她心头刻下自己的身影,却屡屡失败;一个不小心的感冒倒让她挂上了心。 「那我该叫少爷什么呢?」 「阿飞。少爷最喜欢听妳叫他阿飞了。」 「阿飞、阿飞……」辛欣拚命默念着这个名字,反复数十遍,又深恐自己忘记,直向忠伯问:「你……」 「忠伯。」唉,忠伯对于辛欣的记性真是彻底死心了。 「忠伯,你有没有笔,不会掉色的那种。」 「干什么?」 「我把阿飞的名字写在手心里,时时念着,就不会忘了。」她弯起了菱形小嘴,笑得就像三岁孩子一般天真。 忠伯立刻给辛欣拿来了油性奇异笔。只要辛欣肯为龙易飞用心思,那龙易飞一片痴情就不算白费了。 辛欣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阿飞」两个字写入手心。她的四肢协调性不好,对于一般人来说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比如写字、拿筷子吃饭,她都要费好大的力气才做得好。 她笑嘻嘻地看着手心上那歪歪斜斜的两个字,脑海里浮现那个长相还是迷雾一片的男人。 如果她确实地记住他的名字和长相,他会开心吗?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待她那么好? 她想念他的陪伴,那些日子是她自清醒后最快乐的回忆了。 「忠伯,如果我记住了阿飞的名字,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我想去找他。」 「小姐,少爷一直都在家里啊!」 「咦?」那她为什么始终没看见他,难不成他会隐身? 「少爷就住在妳对面那间房里,不过他感冒了,怕传染给妳,才一直躲在里头养病。」 「原来他在啊!」她欢呼一声,跳起来就往二楼跑。 「小姐,妳去哪里?」 「找阿……」她瞄一眼手心,兴奋地回答:「我要去找阿飞。」 她又可以出去玩了,耶! ****** 辛欣终于找到了龙易飞,他正在睡觉。 因为感冒发烧,他的脸红通通的,辛欣趴在床头看着他的睡脸,原来他长这样子,眉毛很浓,斜飞入鬓,鼻梁挺直…… 但是他可能真的很不舒服,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皱得死紧。 她伸出手,想要把他眉间的皱折抚平,却发现不管她怎么拨,它们都会自动自发再度拱成一座山。 「好可怜。」她对他起了浓浓的同情,忍不住就想为他做一点事。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舒服一点呢?以前她生病的时候,医生都会给她打针、吃药,然后她很快就会好了。 这个方法也许有效。她溜眼四顾,看看他房间有没有药包或针筒。 真是幸运,在他的床头柜上就放着一大罐药,连白开水都有。 她开心地取下药罐,试着读说明书,看看成人一次应该服下多少药量。 只是很不幸,这药罐实在太旧了,上头的用药指示剥落得几乎消失无踪。 她打开药罐,里头是一颗颗白色的小药片,差不多只有她小指甲的三分之一大。药片上头隐约刻着stilnox的字样。 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想到他正在生病,这里又只有一罐药,那八成就是治病用的吧? 这这做得这么小,她以前在医院吞的胶囊每一颗都有它的两、三倍大,所以这么小的药应该多吃几颗。 她从药罐里倒出十来颗小药片,一次全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灌他喝水。 龙易飞本来睡得正沉,突然被她又是掰嘴、又是灌水的,呛得一颗心都快咳出喉咙不打紧,更惨的是,那些药片全顺势滑入食道,直进胃里。 「妳……小欣,妳怎么进来了?我不是吩咐过,我感冒没好前,为免互相传染,不准妳进我房间的。」 「阿……」糟糕,又忘记他的名字了。她赶紧再看一眼手心。「阿飞,我喂你吃了药,你好了,我就可以进来了。」 这逻辑可以这样解释吗?他本来就烧得糊涂的脑子又给她搞得更迷糊了,一眼望向她手中的药罐,他脸色煞白。 「小欣,妳刚刚给我塞的是什么药?」 「这个啊!」她摇摇药罐。「你生病了嘛,吃了药就会好啦!我以前生病的时候,医生也都要我吃药,还给我打针,不过你房间里没有针筒,只有这罐药。你运气真好,打针很痛的,这里没有针,所以你不必挨针,不像我,先前在医院几乎天天都要挨上五、六针,疼死我了。」 他的运气一点都不好。 「妳……喂了我……几颗药?」他结结巴巴地问。 「嗯?」说实话,她不太记得了耶!「应该有七、八……或者十几颗吧?」 龙易飞立刻脸色一正。「小欣乖,下楼叫忠伯打119叫救护车好吗?」stilnox是安眠药啊!上帝明鉴,他不想自杀啊。 「忠伯是谁?」她又忘了。 「总之妳下楼,不管遇到谁就叫他们打119叫救护车。来……」他尽量耐下心来哄她。「乖,来跟着我说,打119叫救护车,妳一路说,一路下楼好吗?」 她点点头,因为是他的交代,她半点折扣不打地照做。「打119叫救护车、打119叫救护车、打119叫救护车……」 她一路念着同一句话下楼,恰巧碰见过来探视龙易飞病情的方秀媚,听见她的话,忍不住好奇问道:「小欣,好端端的,谁叫妳去打中119?」 「阿飞。」这一次辛欣倒没忘记他的名字。 「咦7阿飞不是感冒而已,有严重到要叫救护车的地步吗7」方秀媚赶紧上楼了解事情真相。 然后,过了十分钟,龙易飞被送进医院洗胃了。 辛欣成了好心办坏事的最佳典范。 ****** 因为龙易飞严重感冒,加上吃错药,虽然及时洗胃,性命无虞,却被医生强置留院观察一天。 龙易飞的死党丁络一得到消息,立刻到医院探望他;不过照龙易飞的说法,丁络根本是来落井下石的。 瞧瞧丁络脸上的贱笑,明摆着是在嘲讽他连药也会吃错,脑袋烧坏了。 但这绝对不能怪丁络幸灾乐祸,谁让上回他找龙易飞一起发愤图强,重新振作;龙易飞却拐他进精神病院,被精神科医生问了好一大串私密问题,搞得他差点真的精神衰弱。 龙易飞看着他的笑容,早就巴不得一拳过去了,哪里还容得他再开口讥讽。 他抢先说道:「上次你说要发愤振作,我同意,咱们合伙做生意吧!」 「咦?」丁络大吃一惊。「你真的烧坏脑袋啦?」 「我现在有老婆要养,又不想象那些老头子一样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专门害那些不懂事的青少年,所以决定奋发向上,你有问题吗?」龙易飞没好气地说。 「你娶老婆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第7章 」 「我娶老婆是我自己的事,干么让你知道。」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兼换帖耶!」 「那你告诉我你突然想要振作的原因,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娶老婆。」 丁络沉默了。他们既然是彼此唯一的好友,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六年前,他们不约而同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灾难,那是刻骨铭心的痛,所以……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你觉得做什么生意好?现在市场最热门的是名犬配种。」丁络干脆略过问题,直接与他谈起合伙管生之道。 「我们干么跟着流行走,要就创造流行。」尽管身体虚弱,龙易飞依然显得意气风发。他好歹也受过十几年的精英教育,这营生之道嘛,也是很有一套自己的哲学的。 「创造流行,说得简单。首先,我问你要把客户订在哪一个年龄、阶级层面上?这店铺、人事、管销……」 「停停停。」龙易飞忙摆手。「在做生意上,我们各有专长。要说管理方面,那我是比不过你的。但在创意上,我自信胜你多多。我的构想是这样的,现在正在流行网路,这会是一个商机,我们做网路商店。」 「目前上网的人口极大部分集中在十八到三十八岁之间,这就是我们的客户层了。」 「嗯,这些人能接受新观念,更乐意为某些独一无二的新奇玩意儿付出大笔金钱,就是我们最佳的发财管道。」 「有道理,而且网路商店还可以用代号去经营,不必担心被家里那些老头子发现找麻烦。不过……你想卖什么新奇玩意儿?」 「各国奇珍如何?不是国宝级那种,而是专属于那些国家的特有产品,比如非洲部族的巫师面具、泰国的手染棉布、某些台湾山地部落的祈福手链等等。这些东西不仅要够新奇,还要够怪异,但价钱不能太高,才吸引得了那些年轻人的目光。」 「要拿到这些东西不难,只是要压低价钱,我们的利润就薄了,不划算啊!」龙易飞一说完,丁络脑袋里的算盘已经叮叮咚咚拨出一个结果来。 「所以还要加一些高价值的产品,比如手工娃娃、布袋戏偶、高级娃娃订制服之类的,以吸引那些有财力,又有兴趣的客户。」 「若有好东西,我倒有把握开发出一批vip客群来,问题是,这些东西要手艺高超的人才做得出来,品质不好就卖不了好价钱。但有那等手艺的高人,要花多少钱才能请过来?」 龙易飞手指自己的鼻子。「由我亲自动手,还要花钱去请人吗?」 「你?」丁络从不知龙易飞有这才艺。 「你以为我这几年日夜泡网咖都在干什么?」 「打电动,或者上一些情色网站浏览色情图片、贴贴美女图、看几篇色文。」总之就是只要按按滑员,摇几下游戏杆,不必动到键盘的玩意儿就可以了。丁络深知龙易飞虽然喜欢玩电脑,但打字却很慢的缺点。 龙易飞本来就发烧通红的脸又更红了。丁络说的那些事他的确都做过,但也做过一些正经事好吗? 「我还会租些布袋戏的vcd去网咖看,知道那些戏偶现在很红,每年cos-y展都有一堆人扮成布袋戏人物,还有正流行的大头娃和我确定将会大盛行的sd、莉卡。这些东西都是标准的精致、昂贵,最好还要能够独一无二。只要我们能把握这几个原则,还怕不财源广进吗?」 要让丁络说实话,龙易飞刚才说的那一大串他没有一样懂,但他相信龙易飞的眼光和为人。「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就做吧!」 「在做之前,先问一句,你有多少私房钱?」 丁络瞪他一眼。「你认为呢?」他要有私房钱,六年前叛逆的时候,就不会因为被断绝经援而沦落餐厅洗盘子了。 龙易飞跟他有同样的遭遇,两人相对,一同叹息摇头。 「阿飞。」一颗脑袋从病房门口探进来,正是被单独扔在家里,哭得唏哩哗啦约辛欣。 她一直哭到方秀媚确定龙易飞没有生命危险,再回家帮他准备换洗衣物,才顺手将她一起拎到医院,让这只认龙易飞当母鸟的小鸟好好赖着她的鸟妈妈去。 龙易飞看到辛欣,两眼一亮。「我知道去哪里找钱了!」 第四章第四章 为什么龙易飞一看到辛欣,两颗眼睛就闪现「钱」字呢? 这话要从龙易飞十八岁,最意气风发那年说起…… 他刚注册完,从哈佛大学校门口走出来,可以很清晰地察觉四周人群对他投注羡慕或嫉妒的眼神。毕竟这是一所世界知名的学校,能够申请进入读书,就是对一个人的极大肯定了。 龙易飞心头顿生一种天地在握、谁与争锋的快感,立刻邀死党丁络,和一堆看得顺眼的陌生人上pub狂欢。 他决定请所有人喝酒,庆祝他开创人生新局,愿就此鸿图大展、顺畅如意。 这一晚,大家都喝得很开心,连丁络都喝到睡死在沙发上,人事不知。 直到东方天际初露金芒,pub要打烊休息了,酒保前来请龙易飞结帐,客人若还想开心,明日请「晚」。 龙易飞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后,笑了一整夜的脸忽地僵住了。 他从小就有个毛病,大事精明、小事迷糊。上餐馆吃饭忘了带钱的事也不知发生过几次,但那都是在台湾,只要一通电话,自有家人想办法相救。 而今,他身处异国,唯一的熟人就是丁络了,但他已经醉倒昏睡过去。 就连龙易飞自己都喝得头晕眼花,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 「你等一下喔!」他身上没钱,丁络总有吧! 龙易飞摇晃着定到丁络身边,在他衬衫口袋掏摸了片刻,脸色不只惨白,简直是黑如墨汁。 这丁络,估计是念着有人请客,居然也没带钱包。 龙易飞又哪里晓得,丁络是从不带钱包的,他的钱都是贴身收藏在裤子的暗袋里。 看龙易飞的神情,酒保马上就猜到他没钱付帐,想白吃白喝,原本和悦的神情也变得严肃。「先生,这酒钱和小菜、餐点加起来总共一千三百美金,请问你是刷卡还是付现?」 龙易飞现在是后悔到天边去了,早知道就答应接收家里特地送来给他的贴身保镖了。 可是他好面子,尤其在看到那挂着保镖之名,实际上却是个四十余岁的欧巴桑时,他只觉得家人根本不信赖他,他都十八岁了,还要雇个保母寸步不离照顾他。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独立自主的好青年,他毅然决然赶走了那位欧巴桑。 不过那位欧巴桑还算够意思,离去之前还帮他收拾行李,将注册要用的资料都包成一袋,留下字条,要他去学校注册时别忘了携带。 至于一些个人随身物品,比如钱包、钥匙之类的,则是放在另一个袋子里了。 龙易飞清楚知道自己来美国是为了干什么,所以注册要用的那一袋东西他是记得带了,可另一袋嘛……抱歉,出门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发狂,邀十几个人一起去喝酒狂欢,所以他身上没有另外带钱,更遑论信用卡了。 「我可以赊帐吗?」龙易飞笑得比黄连还苦,也许他这辈子都需要一个随身保母。「不然签本票也行,我明天一定带钱来还。」 「先生,本店恕不赊帐。」酒保拿起电话,决定让警察来解决这件事。 「不要!」龙易飞才十八岁啊!未来还很美好,可下想为这区区一件小事留下污点。「我可以签切结书,不管你想怎样都行,就是别报警,明天我愿意双倍归还今天的酒钱,ok?」 酒保不说话,冷冷的脸看起来很酷,若在平时,一定迷死一堆女孩子,但看在此刻龙易飞的眼中,那简直比阎王、判官还要恐怖。 「sam,给他一个机会吧!」一个低沉、带着些微沙哑的女声从厨房那边传过来。「你看他最多不过十八岁,要因为一千多块美金就留下案底,岂不冤枉?」 龙易飞抬头,看见一个头发很长的女孩子,大概十几二十岁吧!浑身的油腻,满脸的灰尘,一看就知道是个厨房清洁工。 若在以前,他对这样的小人物是不会费心思多看两眼的,他们的世界一在天、一在地,压根儿不会有交集,何必浪费精力去注意。 但跟前这个清洁工不一样,因为她开口帮他说情。 女孩又瘦又小,看起来像是长期营养不良似的,但她的脸却呈现一股病态的红润,显然她正在发烧。 她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地摊一百块三件的便宜货,鞋子也是那种丑到毙的工作鞋,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一个「穷」字。 而偏偏,这个女清洁工就是龙易飞唯一的希望。 酒保看见女孩,皱了一下眉头。「小欣,妳打扫完不赶快回去休息,万一感冒又加重怎么办?」 辛欣掩嘴轻咳了两声。「我本来要回去了,听到前头的声音,才过来看看。」 酒保更加不悦地瞪了龙易飞一眼。「小欣,妳相信这种小白脸的话?他带了十几个人进来狂喝海吃,又叫又闹,像这种没礼貌的客人,我早想将他们赶出去了。结果他又没钱付帐,摆明了是来吃霸王餐的嘛!」 龙易飞英俊的脸霎时像煮熟的章鱼一般红,他们之前只是太开心了,真没注意到自己的失礼,现在被人当面指责,半句也无法反驳。 「对不起,我为自己和朋友们的失态道歉,是我们不对,喝得太忘形了。但我真的没有意思要赖帐,只是忘记带钱包,明天我一定会补上的,我保证。 第8章 」 「你没钱,你这些朋友呢?」酒保指着地上、沙发上仍瘫着的七、八个年轻人。 龙易飞虽然一时发疯在校门口招了十几、二十个同学上pub狂欢,但大部分人都在吃饱喝足后就转身闪人了。 现在还倒在店里的,除了丁络是因为酒量不好,三、五杯下肚就睡死了,其余几个则是看到有免费的酒,不喝个过瘾对不起天地良心,就这么喝呀喝的,直到喝醉倒地为止。 至于龙易飞本人为什么没有醉死呢?第一,他酒量很好。第二,他实在是兴奋过了头,一整晚就是大声唱歌,疯狂跳舞,真正坐下来喝酒的时间不多。以至于临到关店时刻,他还保持了一定的清醒。 「这些人……」他肩一耸。「除了沙发上睡的那一个我认识外,其他人都是今天才见面的,彼此根本不熟,又哪里称得上朋友?而且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要请客,现在怎么好意思叫他们掏钱付帐?」就算他叫他们付,他们也不会答应吧?一千多块美金为数可不少。「而我那唯一的朋友身上也没带钱,所以……我真的很抱歉,我发誓我一定会还钱,要不,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搭计程车不过半个多小时,我现在立刻回家拿钱,我朋友还睡在店里,我不会把他丢在这里,一定会回来的。」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现在放你走,万一你转身就不见了,我找谁要钱去?」不管龙易飞提出什么样的解决方案,酒保就是死不答应。 龙易飞长喟口气,一千多块美金不过三万多台币,过去他哪里会放在眼里?他吃一顿鲍鱼宴都不只这个价。但现在……真是一文钱逼死一名英雄汉。 「那你跟我回家拿钱,这总行了吧?」 酒保翻个白眼,辛欣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一定才来美国没多久喔,你哪里人?」 「台湾。我是前天到美国的。」龙易飞说。 辛欣指着酒保道:「sam五年前自上海来到美国,白天在哈佛攻读硕士学位,晚上则在这里打工。至于我,老爸是福建人,老妈是台南人,他们到美国留学,因为生活寂寞,不知不觉就走在一起,生下了我,不过他们没有结婚。在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完成了学业,说是要回国处理私人问题,请求房东暂时照顾我,谁知他们一去不回。像我们这种在美国待久了的人,基本上都不会随便相信陌生人的,尤其还随便跟陌生人走,那更是危险。美国很自由、很开放,但相对的也很危险,枪械可以合法买卖,你在路上任意撞到一个人,哪怕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她身上都可能带着一把枪。我跟sam的生存之道就是尽可能地小心、谨慎、戒备,免得哪天突然就把小命给搞丢了。这六字箴言我现在也送给你,希望对于你在这里的生活有帮助。」 龙易飞说不出话来,他一直自视甚高,没想到今天会让一个清洁工上了一堂课。 这些事不都是常识吗?可笑他读那么多书,结果在实践上他连清洁工也不如。 龙易飞垂着脑袋,暗恨自己的狂妄无知。 辛欣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向酒保说:「sam,看在同为华人的分上,就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回去拿钱来还吧!」 「万一他跑了呢?帐目不对,老板会要我们赔的。」一千多块美金可是酒保和辛欣两人一个月的薪资了,他不想赌。 「那就签我的帐喽!了不起让老板每月扣我三分之一的薪水嘛!」 「小欣,妳自己也没什么钱,还干这种傻事,如果这小子跑了,妳会很惨的。」酒保知道,辛欣被亲生父母遗弃后,被房东收留,但那老太太对她并不好,觉得自己被那对留学生骗了,要不是可怜辛欣年纪小、无法自立,老太太早就赶人了。 可老太太也只供应她吃穿,至于其他奢侈品,比如上学之类的,老太太就全然不管了。 所以辛欣很小就出来打工,拚命工作来偿还父母亏欠房东的费用。 而今,辛欣长大了,老太太更老了,还一身的病。虽然老太太名下有栋公寓出租,每月都有固定的租金收入,但那些钱还不够老太太看医生。 于是,辛欣就得更辛苦去赚钱来填这个大漏洞了。 她觉得自己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两人一起生活了十九年,哪能没有半点感情,说走就走? 她坚决要照顾老太太,直到老太太百年。也因此,她的生活变得更加困苦,像这次感冒,就连看医生的钱也没有,还是sam到药房买了一瓶阿司匹林给她,她吃了两天,高烧是退了,但整个人还是病撅撅的,好像风一吹就倒。 「唉呀,别这样不信任人嘛!这世上虽然有很多坏人,可好人也不少啊!将来有一天,你也会进大公司工作,难道还像现在一样酷得像冰,半点人情不讲?这样会被同事排挤喔!」辛欣打趣他。 sam不屑地望了龙易飞一眼。「装阔、耍帅、自以为是,一看就知道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少爷,偏偏眼睛还长在头顶上,看不起别人,结果……哼!」他转身走了。 辛欣对着龙易飞轻轻一笑,眼波流转间,艳艳光彩,直逼人而来。 「你可以走了,期待你晚上再度光临啊!」她没直言要他来还钱,语气无比温柔。 「我一定会还。」就冲着她这份信任与支持,他愿百倍酬知己。「谢谢妳,小姐,我不太会说感激的话,但妳的恩情,今晚我一定还妳一百倍。」 旁边传来sam的讥笑声。 辛欣顽皮地眨眨眼。「好啊!那我就先谢谢你的大方喽!」她对他摆摆手。 龙易飞深深一鞠躬,转身走了出去。他知道她不相信他的话,毕竟,世上有几个凯子会为了还这么一个恩情付出十多万美金。那是三百多万台币啊! 但龙易飞知道自己一定会办到,他不是凯子,但为了这生平第一个红颜知己,他倾尽家产都不足惜,更遑论区区十多万美金。 龙易飞走到一半,蓦然想起,他可以把那些不认识的同学扔在pub自生自灭,但丁络,他总要把他一起带走吧! 龙易飞旋转脚跟往回走,才到pub门口,就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 男声是那酒保。「小欣,妳太天真,那小子一看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妳今天帮他,等于是害了他。他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什么是吃苦的滋味。」 「我知道你看不惯他的目中无人,想给他一点教训,不过教训一下就好,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谁还跟他见面啊?我看他也没脸再到店里来了,这次回去,八成是请人将钱送来了结,妳以为他还会本人捧着大把钞票登门向妳道谢啊?」 「妈的!」门外,龙易飞握紧了拳头,他也是有自尊的,为了赌一口气,他要立刻去领钱,而且还一定要亲自送到辛欣手中。 至于sam,他说他们不会再见是不?哼,可惜两人都是哈佛的学生,校园再大,他只要肯下苦心,还怕堵不到人吗? 大家走着瞧! 龙易飞到达美国第三天,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不骂不相识的半仇人!一个是这辈子最了解他,也是他最心爱的女人,辛欣。 ****** 「小欣。」龙易飞对着站在病房门口,一脸歉然的辛欣招招手。「进来啊!站在那里做什么?」 「嗯……」辛欣赶紧偷瞄一眼手心,想起来了,他叫龙易飞。「阿飞,对不起。」 到医院这一路上,方秀媚差点没把她骂死,说她几乎害死龙易飞。 方秀媚说的话她九成以上都忘光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她喂他吃错了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那种名字的药是治什么病的? 她只知龙易飞既然感冒,而房里又只摆了一瓶药,那就是治感冒的嘛!谁知道那竟是安眠药呢! 「也不关妳的事啦!是我自己懒,把药一次全剥开,装在维他命罐子里,妳看到药罐,不清楚里头装了什么,会弄错也很正常嘛!」他真的不怪她,换成他自己,十之八九也会搞错的。 「你真的不生气?」她双眼一亮,灿烂的笑容闪过唇角,带着一身馨香扑到他床畔。「那你以后还会每天带我出去玩吗?」 「那是去运动,做复健,不是玩。」他纠正她。 「可是在医院做复健很辛苦,跟你一起却好快乐,一点都不辛苦啊!那不就是玩了?」她抓着他的手,看着手背上连接着点滴的针管,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每天身上都要刺着这玩意儿,很不舒服。 她轻轻地在他打针的地方吹气,温柔地抚触它,那神情甜得像会滴出蜜来。 丁络看着眼前景况,心中忍不住有点嫉妒,他所爱的那个人根本不晓得他的存在,而龙易飞却已经得到心中所爱。 唉,各人各有其人生,万事强求不得。 「我不痛。」龙易飞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揽住她,往下一拉,照过去的习惯,让两人的鼻子互相磨蹭几下。 辛欣起初有些发愣,但又觉得这是个新奇的游戏,格格轻笑出声,更加大力道与他玩闹起来。 「好了、好了。」他是喜欢与她亲近,却受不了她这样的粗暴对待,他可是个病人呢!她把体内全部力量都往他鼻头压,还让不让他活啊? 「再玩一会儿嘛!」她觉得有趣呢! 「让我休息一下再玩。」他说,同时指指丁络,示意她有外人在,他俩太亲密也不适宜。 这若是从前机敏慧黠的卒欣,根本不须他用手比,他一个眼神,她立刻会意。 第9章 但现在的辛欣……重伤过后,她的心性和智力都有些退化,要她马上理解他的手势,太困难了。 她天真地将视线转向丁络。「他怎么了?也吃错药,要住院吗?」 龙易飞哭笑不得。「我……算了,小欣,我问妳喔,我们刚相识的时候,我送了妳十多万美金,妳还记得吗?那些钱现在还在不在?」如果钱还在,就当是他向辛欣借的,暂时用来充当创业基金。假使钱都花光了,那就……再想办法喽! 「啊?」她瞠大了眼。「有钱吗?我……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妳把钱都存进银行了,至于银行存簿,六年前我找妳一起回台湾时,妳随身携带着的,那些东西现在在哪里?」 她对他说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从医院回家的时候,方姊给我一个大袋子,说里头都是我的东西,我打开看过,但不记得有没有你说的银行簿子,不然我们回家去看好不好?袋子我放在床底下。」 她叫方秀媚姊姊,而方秀媚叫他少爷。她和他又是夫妻……唉,真是一堆乱七八槽的关系。 「也好,反正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那就明天再回家看。」说着,龙易飞转问丁络。「不差一这一天吧?」 「没差。」丁络点头的同时,细望一眼辛欣,初见时还没什么感觉,只有一点点嫉妒好朋友与妻子感情甚笃,但多听辛欣说两句话,就发现这女孩怪怪的,好像……脑袋有什么问题? 辛欣读不懂丁络眼底的怀疑,但龙易飞却是个聪明人,岂会猜不出好友心底的疑惑。 他只是伸出手与辛欣的紧紧相握。「丁络,重新跟你介绍一次,我的妻子,辛欣。她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看龙易飞义正辞严的模样,大有谁敢反对他跟辛欣在一起,便遇神杀神、遇佛屠佛似的。丁络既不八卦,也不白痴,爽快把手往前一递。「妳好,嫂子,我是丁络,阿飞的死党兼好友。」 辛欣看着丁络仲过来的手,却不知如何反应。 龙易飞拍拍她。「丁络要跟妳握手,妳喜欢就握,不喜欢就算。」 辛欣立刻摇头,纤细的身子更往易飞床上缩进几分,虽然从清醒到现在,她见到的男人也不少了,但真正能够让他敞开心怀接受的也就龙易飞一个,至于其他人……大家远远站着讲话就可以了,肢体接触就不必了。 丁络只好摸摸鼻子,讪讪然收回手,对龙易飞道:「既然决定开设网路公司,那我先回去申请帐号、设计网页,你筹到钱之后自己来找我。」 「慢走,不送了。」龙易飞对他摆摆手。 丁络走后,病房内又只剩龙易飞和辛欣两人,四只眼睛彼此对视一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五章第五章 龙易飞笑,是因为他没想到不过吃错几颗药,就能逼出辛欣对自己的怜惜。他每天费尽心思呵护她,不是石打水漂儿,在她为他的手背打针处吹气时,一切都有了回报。 辛欣笑,则是因为终于又可以跟龙易飞在一起了,她的脑袋是受了重创,记性不佳,但与他相处时那种快乐的感觉是深烙心底的,根本不需刻意记忆,她本能地就会想亲近他,以求取那份欢愉。 「阿飞,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逛街?」她念念不忘那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他想了一下。「明天吧!我应该上午就可以出院,中午休息一下,傍晚我们去公园散步。」 「好啊!」她笑着拍手。 他眼角突然瞥见她手心一点蓝色,不知是沾染了什么东西? 「小欣,妳左手给我看一下好吗?」 「喔!」她乖乖地伸出手去。 他看到歪歪斜斜的两字——阿飞。是他的名字。 他一愣,她这是什么意思? 「妳怎么会在手上写这个?」 「这不是你的名字吗?我怕自己忘记了,你会难过嘛!就用不掉色的油性笔写起来,不时看两眼,久了,自然记得住。」 「妳很在意我的感觉吗?」 她用力点头,他心情不好,就没人陪她玩了嘛!那她的日子多无趣。 虽然龙宅里也有其他人,但跟他们在一起远不如和龙易飞四处游乐开心,她自然是要腻着他喽! 「阿飞好好养病,赶快好起来,小欣会帮你念阿弥陀佛,你就会身体健康了。」 他噗哧一声笑出来,估计她也不了解口呼佛号的道理,但她肯对他用心,也就足够了。 「谁教妳念阿弥陀佛的?」他好奇问道。要教会她一样东西,得费很大的力气与心思的。 「以前小欣住院的时候,有一些穿蓝色衣服的叔叔、婶婶会每天到病房里看小欣,他们时时念,小欣听久了就记住啦!」 原来是慈济义工做的好事。感激他们对她的关怀,想她昏迷这么多年,他这个做老公的浑然不知也就算了。她初清醒,人生地不熟,身体又不好,心里一定很不安,他也没能陪在她身畔,多亏那些义工日日探问,必然为她解了不少沉闷。 「小欣,妳……」他刚想说几句轻松话安慰她,却不料她突然起身,解起衣衫的扣子。「妳干什么?好端端的,妳做什么脱衣服呢?要脱也先去把病房门关了啊!」房门大开,春光外泄,他老婆的身子被人看光光,他多吃亏? 「这里好热。」她皱着眉头。刚进医院的时候,一路从大厅走上来,只觉冷气强得要命,谁知进了病房,越待却越觉得闷热难耐,她才想解衣清凉一下。 「热吗?刚才我越睡越冷,所以丁络来的时候,请他把冷气关掉了,妳若觉得热就去把冷气打开,我……」他已经没办法把话说完了,怔怔地瞪着她丝质薄衬衫底下的身躯,一件小可爱遮住了重点部位,其余曝露在空气中的是……难以计数、狰狞恐怖的伤疤。 他想起之前看过她的病历,六年前,她为救他受重伤,送达医院时已无呼吸,医生拚命抢救,手术八次,才算真正将她从鬼门关口拖回来。 但她生命迹象虽稳定,却始终昏迷不醒,医生判断是脑袋缺氧过久,可能终生做定植物人了。 他反复看她的病历,那字字句句已将当时辛欣的危急描述得很清楚,但他不曾亲眼目睹她的伤,直到此时此刻,一道道扭曲疤痕触目惊心,她身躯所受过的巨大创伤才真正让他心好痛。 只能用体无完肤来形容了……她当时该是多么痛苦啊,而他那时在干什么?沉醉酒乡中,只愿众人皆醒我独醉。 他不敢面对现实,他是个懦夫。 「小欣。」他用力深吸口气,伸手捉住她臂膀。 「唉呀!」她发现因为他的莽撞,那打着点滴的手……那针管大概是刺破了血管,一抹鲜红迅速在导管内漫开。「打点滴的时候手不能乱动的,现在……」她慌张地左右张望,却发现病房里也就她跟龙易飞两个人,竟无第三者了。 「我去外头叫护士!」她嚷着,就要往外跑。 「小欣。」他一个没注意,她竟就要半裸着身子冲出病房了。「回来,起码把衬衫穿好再出去!」他也顾不得又扯动针头,直接把点滴一拔,就要去追她。 「你们在干什么?」幸好方秀媚正迎面走来,恰巧挡住了辛欣的去路。 她看见辛欣的样子,眉头一皱。「小欣,妳穿这样要去哪里?还不快点把衬衫穿回去?」真是的,她不过多花些时间找停车位,晚到一会儿没看着辛欣,小丫头就差点给她惹事。「不是告诉过妳,除非是在自己房里,否则不准脱衣服吗?怎么就不听话?」也不想想她那身恐怖的疤痕会吓坏多少人,只怕一些胆子小的见了,会连作三天噩梦。 「呃?」不好意思,辛欣记性不好,方秀媚虽叮咛过很多遍,她却始终记不住。吶吶回转正准备找她的衬衫去,一件衣物瞬息披上她肩头。 龙易飞正对她盈盈笑着。「先把衣服穿起来再说。」 辛欣看到龙易飞,终于忆起自己是为何要匆匆往外跑了。「我要去找护士,你的手……」 龙易飞紧拉住她的手,将她拖到墙边,指着墙壁上的一个按铃。「小欣,要叫护士不必往外跑,按一下呼唤铃,他们就会过来了。」他说着,按下了铃。 「对啊!我以前在医院的时候也常按的嘛!怎么会忘记了呢?」辛欣一脸苦恼。 龙易飞和方秀媚对视一眼,互相苦笑,她会忘记也不稀奇吧?她要能马上记住某些东西,那才叫奇迹。 殊不知,辛欣这一回不是故意忘记,而是关心则乱。她太在乎龙易飞了,做起事来自然丢三落四。 ****** 也许是真情感动天,也许是龙易飞的心情改变,人开朗了,病自然也好得快。 总之,在出院的当天下午,龙易飞已经精神饱满地在陪辛欣散步。 他认为散步是最好的复健,而她则觉得这纯粹是出来玩的。 才过完年,很多商家已经做起了元宵生意,各式各样的灯笼摆满街边。 龙易飞很怀念以前那点着蜡烛,随风吹来,烛焰摇摆轻荡,似在夜空中漫舞的古早味灯笼。 可惜寻遍整条商店街,灯笼是琳琅满目,五光十色人偶翻腾,金龙、玉凤、哈姆太郎与小叮当并存,超人和蜘蛛人、蝙蝠侠争辉,却独缺那传统的古味。 龙易飞不免有些扫兴,但辛欣却是兴奋异常,来回摆弄着各式灯笼,让它们发出各样音乐。 她手里捉着一只眼睛闪着红光,还会汪汪叫的小狗灯笼,眼睛又瞄向了另一只金鸡。 第10章 「好可爱喔!」她抱起金鸡,又对着一条五彩神龙流起口水。 龙易飞看她根本恨不得将街上所有的灯笼都搬回家去,只是…… 「小姐——」她每抱走一只灯笼,就有一个大喊大叫的店员跑出来。辛欣又忘记买东西要付钱了。 龙易飞苦笑地跟在她身后,递出一张又一张的纸钞。 他其实应该把她捉回来,一次又一次地教导她买东西得付帐的观念,直到她深刻记住为止。 只是看着她的笑容,想起自己因为感冒,很多天没有陪她……其实不想将病毒传染给她虽是最大的主因,但让他真的狠下心肠对她不闻不问的另一个小理由却是,他对她始终无法开窍,记不得他,郁闷揪心。 没有人喜欢做白工,说什么只要对方快乐,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这样伟大的爱情龙易飞做不到。 爱是自私的,既然付出了,就希望得到回报。 辛欣的迟钝让他沮丧,但她的笑颜却振奋了他的精神。 为了保护她这天真美丽的笑容,他甘心继续当个单纯的陪伴者,等待她的心慢慢地苏醒,然后,爱上他。 事实上,经过这次的生病,他们的距离已经拉近了很多。 起码她已经发现,有他的日子是彩色的,失去他的生活,空虚到让她连呼吸都无力。 「阿飞,快来、快来,你看,好可爱的小兔子喔!」而且,她深深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等候她的呼唤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得指望来世了。 他捂着胀得发疼的胸口跑向她。「小欣!」 她瞄一眼他的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不舒服,他是太感动了。「我很好,妳叫我什么事?」 「你看。」她献宝似地将满手的灯笼给他看。 龙易飞稍微数了一下,有九个了呢! 「小欣,妳会不会买太多了?」当然,他不是吝啬这一点点小钱,不过她一个人根本玩不了这么多灯笼,何苦买这么多呢? 「人家想集十二生肖嘛!你看……」她开心地送上战利品。「小狗、老虎、金鸡、神龙……只差三样就全了耶!」 他默念了一遍十二生肖的排行,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再比对一下她怀里的灯笼。 「还差老鼠、蛇和猴子。」谁说她傻了,这么快就找齐了九个生肖,那份眼力和毅力可不简单。 不过剩下那三种可都不好找,毕竟今年不是鼠年、蛇年或猴年,这些动物又不像龙有吉祥之兆、小狗可爱、老虎威风…… 看来辛欣想完成心愿是不太可能了。 她两只眼水汪汪,祈求的望向他。「阿飞……」 他突然全身一震,时间仿佛回到六年前她尚未受伤时,她聪敏灵秀,深知他外表看似目中无人,其实心很软,最怕人跟他撒娇。这看他家里那些骗了他十多年的老部属完全不顾他的抗议,到现在依然开pub、酒店供人卖白粉、做色情媒介就知道了。 他可以去检举他们,偏偏……他狠不下心,最终只能折磨自己。 但也因为他这种无言的抗议让老家伙们收敛不少,起码放弃了将客户层开往未成年者身上去。 不管怎么说,这些半漂白的黑道份子里对上任老大的忠义心还是在的,单凭这一点,他们一定要看顾好小主子,不好太违逆他的意思。 不过龙易飞为此付出的代价可是太大了点,六年的放浪形骸让他的身体都快可以跟辛欣比烂了。 任何人啊!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只要知道龙易飞怕人哀求的弱点,便可以向他予取予求。 然而在辛欣之前,别人光看他高高在上的德行,都避之唯恐不及。 偏偏辛欣办到了,而且是在两人交往过程中,他自己不知不觉泄漏出去的。 自那以后,辛欣便充分利用了他这项弱点,每次有什么要求,就是长长一声带着甜腻和可怜兮兮的呼唤,让他因此签下无数丧权辱国的条约,比如:辛欣永远是对的,如果她犯错,那一定是龙易飞的错;辛欣的话永远要听从、遵从和服从,辛欣…… 算了,要说她逼他签下的条约,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长,真要一一回忆,天都要黑了。 「帮人家找老鼠、蛇和猴子好下好?」果然,辛欣的哀求大法出现了。 龙易飞苦笑之余,不禁暗想,她真的有失去记亿吗? 「阿飞,拜托——」她扯着他的手,小脸磨蹭着他的手臂。 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她这种要无赖的方法真是……多年如一日。 「小欣,那些动物灯笼很难找,不如我请人订做怎么样?」他脑海里灵光一闪。 「订做啊?」她垮着一张可爱的小脸。「那好贵的,而且人家今天想要嘛!我们两个一起找啦!阿飞……」这一次,她的手改而摸上他的胸膛,一次又一次地转着圈圈。 他觉得腹内一股火热直如岩浆喷射,烧得他身体一阵发烫。这换作六年前,她这般挑逗,两人早亲吻着滚上床铺,一番云雨、抵死缠绵。 他们都不是保守的人,认为情欲就跟人饿了要吃饭、渴了得喝水一样,只需做好安全措施,那也没什么。 但现在……她愿意再度接受他的拥抱吗?她能理解那恩爱缠绵到底代表什么吗? 做爱、做爱,那是要以爱为前提去行使的行为。虽然时隔六年,他心不变,但她呢?是否爱他如昔?倘若她不爱他,那他的拥抱就变成一种发泄或欺侮了。 他不想让她难受,努力忍下满腹翻腾的情欲,退离她一步。 「小欣……好吧!我们再一起去找找看有没有老鼠、蛇和猴子的灯笼。」他说。 她没反应,只是怔忡地看着突然失去他体温的手掌,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事情似乎不该是这样的,她下意识向他撒娇,而他……她想他怎么样?骂她?哄她?还是……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她似乎看到一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可当她想看清楚那手的主人时,那画面就好像水泡般,啵地消失无踪,她的脑袋再度变成一团浆糊。 「小欣?」他轻摇了她一下。「怎么了?不是说要找灯笼吗?妳的脸色怪怪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她一听到「医生」两个字,马上把头摇得像只博浪鼓。「我很好,你看。」她欢快地在原地跳了两下。「我健康得很,完全不需要看医生。」 她才出院多久啊,想让她再回去那个无聊的地方,看那些无聊的人,饶了她吧! 「真的?」他伸手摸一下她的额头。 她觉得他的掌心很温暖,似乎有一股勃勃生气正从上头传人她心底,让她一颗心软绵绵,直欲在他掌中融化成水。 她情不自禁挽上他的臂,脸颊贴着那臂膀轻轻摩擦起来。 好幸福的感觉,好像千百年来,她一直就在等待着与他这般相依相偎。 也许她能从那噩梦般的黑暗中挣脱开来,凭的不是奇迹,而是对他的执念太深……她脑海里突然涌起这样的念头,毫无根据,但却深植在她心灵深处。 「怎么了?」他摸摸她的头,扬唇笑了起来。「妳今天有点奇怪喔!」 她也感到自己不太对劲,一直记不太清楚他的脸,怎么今天,此时此刻,她望着他唇角的笑,就觉得好熟悉、好快乐,又带着一点点心疼。那种疼不是痛,她就是……想要张开双手环住他,管那外头风狂雨大,她只愿与他携手相对。 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阿飞,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 「当然。」他回答得很肯定。「小欣,也许妳不太记得,但在妳受伤前我们就是情侣了,我们发过誓要永远在一起,不论贫富、病痛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情侣?」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就是爱人喽?跟夫妻有什么不一样?」 「对别人而言,有没有结婚只差一场公开仪式和一张结婚证书。但对我和妳来说,情侣跟夫妻是没有不同的。在妳受伤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还是坚持与妳结婚,在妳回家后,我也请人去补办了手续,如今妳已经是我的合法妻子。」他缓慢地解释着,不知道她能够理解、或者记忆多少。 就见辛欣低着头,呢喃自语着:「阿飞,老公。小欣,妻子。」回去一定要拿笔写起来。 她的头脑不好,总是会忘记很多事,但所有的事都能忘,独独他们是夫妻这件事绝对绝对要记住。 第六章第六章 午夜时分,整座龙宅万籁俱寂,独独龙易飞房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手中拿着一块薄锡板,正准备将它敲打成蛇形灯笼。 下午时他跟辛欣逛遍各商店街找灯笼,还是找不到老鼠、蛇和猴子。 最后连百货公司和大卖场都逛了三家,硬是看不到那三个生肖造型的灯笼,他不得不连哄带骗诓她米老鼠就是老鼠,而孙悟空则是猴子。 她虽然很疑惑,老鼠怎么会戴帽子,耳朵还长得那么奇怪;而猴子则是半人半猴,手上还拿着一根棍子,但还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其实他也没说错啊!不管米老鼠长什么德行,它终究还是只老鼠啊! 至于孙悟空就更不用说了,人人都知道齐天大圣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石猴,不是猴子是什么? 只是蛇就真的找不到了,他们又实在逛街逛得很累,她虽不死心,他却受不了,只好答应回家亲手做蛇灯笼给她。 他们上五金行买锡片、剪刀、灯泡、电线……一大堆东西回家;方秀媚笑他太无聊,就算他真做出了蛇灯笼又怎么样? 第11章 包管明天一早,辛欣就把十二生肖灯笼的事给忘得精光,龙易飞是自找苦吃。 但他不管,只顾熬夜做灯笼,哪怕她遗忘这只灯笼代表什么意思。他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何况,她真的全无记忆吗?从她今天的言行举止,他发现也许她真的遗忘了过去,甚至连现在都记得乱七八糟,但她的心底曾经深刻地印着他,那痕迹是任何创伤都抹灭不了的。 他深信终有一天,当那刻痕大过她身上的创伤时,她会再度爱上他。 他期待着那一天尽快到来。 「阿飞。」一颗小脑袋突然探进他房里,不是辛欣又是谁。 龙易飞放下手中已成蛇形的锡片,走过去接她进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你也还没睡啊!」她说,看着桌上略现雏型的灯笼。「这是什么?好像一条蛇喔!」 「这是准备给妳凑足十二生肖的蛇灯笼啊!」 「十二生肖?蛇灯笼?」她一脸疑惑,果然已经忘记先前的坚持。 他唇角牵起一抹苦笑,只能心底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别因为这样就放弃,一滴水穿不过一颗石头,但一万滴、一千万滴,日积月累地冲别下来,还是能穿石的。 「下午妳说想要十二生肖的灯笼,可是我们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蛇的,所以我答应妳亲手做一只给妳。」他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到床上,拎起一条羽绒被将她围得紧紧。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晚上比较冷,下回出房门记得多加件衣服,知道吗?」 「嗯。」她点头。 但他知道她记住的机会不大,她需要一个拥有无比毅力与耐心的人长期照顾她。他龙易飞,无疑的正是那个人。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他坐回工作台边,问她。 「我们是夫妻对不对?」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很讶异她居然记住了,他只提过一次啊!他心底掠过一抹喜悦,滴水能穿石果真不假。 「是的。」他点头。「在法律上,我们是合法夫妻。」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如何相爱?恋爱了多久?我想知道以前的事,你可以告诉我吗?」她提出一长串的问题。 他更吃惊了,之前她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别人说什么她都答应,怎么突然变了?是发生什么事吗? 「为什么想知道?」他一直以为她不感兴趣的,而且就算他说了又怎么样,没多久她又会忘记,说这种事情根本没意义。 「我晓得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很多事情总是听过就忘,但是……有关你的事我想多记一点。而且……」她从怀里摸出一本笔记簿和一支笔。「你看,我带了纸和笔,你说多少,我记多少,每天都看一次,总有一天我会记住的。」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湿了。谁说她变了?她仍是他深爱的那个既努力又贴心的女孩。 「小欣。」他滑动工作椅来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不做笔记也没关系,我说一遍,妳记不住,那我就再说第二遍、第三遍,每天都说,一年、两年、十年,总有一天,妳能记住的。」他知道因为重伤的关系,她身体的协调性变差了,连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拿筷子吃饭,对她而言都是需要努力复健、学习的动作,更何况是拿笔写字呢? 她看着他的眼,瞧见里头的水雾,还有埋藏在更深处的爱恋,心头漾满暖意。温温的,好像在品一杯百花酿造的酒,随着香气扑鼻、一股热流流淌她全身。 她情不自禁低下头,拿脸摩擦他粗粗的手。她总是这样撒娇,也许是从小失去父母关爱的关系,打相恋起,她最爱做的事就是与他的肢体碰触,牵手、拥抱、亲吻,她眷恋着他的体温。 而他也深深地着迷于她的全心依赖,他们几乎是日夜相随,直到六年前那场意外将他们分离。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从噩梦中惊醒,悔恨地看着空荡荡的胸膛,失去她的日子,他的生活空虚得有如一片沙漠。 他日夜祈祷着甘霖再度降临,甚至想上穷碧落下黄泉去寻她,但他压抑了那份自杀的冲动,不是因为遗忘她,他只是舍不得再让那些盲目忠心的家伙难过。 生离死别的痛,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解。 所以他选择痛苦地活着,一个人痛,总比几十个人一起痛划算,不是吗? 而这份忍耐如今总算有了回报,从她再度偎入他怀里开始…… ****** 在龙易飞和辛欣都才十八岁的时候,他们第二回见面。 辛欣很讶异地看着龙易飞手上的十数万美金,他真的打算百倍偿还自己在清晨欠下的酒债? 她先是张大嘴,最后忍不住狂笑起来。「嘿,你……」 「龙易飞,我们早上见过。」事实上,他回到公寓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提款卡上银行领钱。然后就直奔pub,坐在门口等着它开门营业,他要当面兑现自己的诺言,不教sam小看他这个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公子哥。 是谁说一定要吃过大苦头才能成长为男子汉的?即便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也晓得大丈夫一诺千金啊! sam凭什么因为他出身好就刁难他,那分明是嫉妒。 他不想被人小看了,所以非要百倍偿还酒债不可。 「我来还钱了,我说到一定做到,不是那种耍赖的小人。」他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 辛欣猜到他八成是听见她跟sam私下的讨论了。「你误会了,sam嘴里说得狠,其实是怕你粗心大意,人在异国,容易出事。这是他变相的关心人方式,没人真要你还一百倍酒钱的,你还是把钱收回去吧!美国的治安虽不是世界第一差,可也不算太好,你这样大剌剌地捧着十几万美钞到处跑,很危险的。」 「也许你们没想过我会履行诺言,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出去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做到。」他才不是没见识过世面的小鬼,他已长大成人了。 辛欣歪着头看他,倒是没想到他是这么硬气的一个人,可这样的执着不也是种孩子心性的表现吗? 「好吧!我承认你是大丈夫、男子汉,一诺千金。」她从他手中轻轻地抽走两千块美金。「可是你的钱终究不是亲手赚来的,是来自家人馈赠,你用别人的心血来实现自己的承诺,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小大丈夫,不算真正的伟男子。」 龙易飞双眼瞪得大大的,一股闷气在体内冲呀撞的,偏偏发泄不出来。 想不到他自以为了不起的行为在她眼里,却这么浅薄,是他过去太狂妄?还是她故意刁难? 他很想吐她槽,能弄到钱就是他的本事,管他弄钱的手段为何,他终是实现了诺言啊! 可他又觉得真那样说,就在她面前丢大脸了;他们年纪相当,她已能独当一面,他却还要靠家里接济,光这一点就够他难堪了。 他深吸口气。「是不是只要钱是我亲手赚的,赚到这个数目,就算我实现了诺言?」 咦?他不会这样别扭吧?这回换辛欣呆滞了,不是说这些大少爷们个个像草莓般娇贵,稍微施加点压力就崩溃了,怎么他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说……」她按着抽疼的太阳穴。「龙先生,那百倍偿还的话不过是个玩笑,你干么看得这样严重?」 「对我而言那不是玩笑,我做出一个承诺,只要我是个男人,我就该完成它,否则我不配当个男人。」尤其他不想在她面前漏气。该死,他就是觉得让一个小小女清洁工看轻是很羞耻的事,反正他不希望她觉得他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就对了。 惨了!辛欣暗自叫糟,这位大少爷似乎卯上她了。「那算我输好了,我道歉,我不该质疑你的还钱能力,对不起。但是本店只收适当的酒水费用,就算你要给小费,十几万也太多了,本店万万不敢收。这样行吗?」 她不说龙易飞还不觉得怎么样,她这一说,他一股火就在心头烧呀烧的。她就这么看轻他吗?可恶。 「一个月……不!」衡量一下初上大学,有很多东西要适应,他能工作的时间应该很少,所以还是延长一点时间好了。「半年。六个月后我一定亲自捧着我赚的钱来实现今天的承诺。我要偿还的对象是妳,不是这家pub。」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要你的承诺啊!」黄昏的夕阳里传来辛欣的叫嚷。大笔横财从天而降,很多时候都是祸,不是福啊! 「恭喜妳了,小欣。」一个巴掌突然搭上辛欣的肩膀,是sam。 「恭喜什么?」辛欣把两千块甩到他手中。「要不是你刺激他,他会这么偏激吗?」 「我承认刺激他的人是我,但他要实现诺言的对象是妳啊!妳还不懂他的意思吗?j 「我要懂什么啊?你们两个人吵架,我无辜受累,我真是倒楣了我。」 「哈哈哈……」sam仰头大笑。「小欣,妳是真傻还是装傻?那小子是看上妳了,才硬要在妳面前充英雄。妳有福啦!当上少奶奶后别忘了给我一点好处啊!」 辛欣却是整个人彻底呆了。 同时愣住的还有一个——正是龙易飞,龙大少爷。他清晨急着去「实现诺言」的时候,忘记顺手把好友丁络一起带走。 刚才给辛欣钱时,他也只想着要让她承认他是个言出必行的大丈夫,让她对他另眼相看。浑然忘了那个醉昏过去的丁络,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睡在pub里?还是被人报警处理了? 于是,龙易飞又转回来要找丁络,不意又听到不该听的话。 第12章 他是因为喜欢上辛欣,才在她面前逞英雄? 不会吧?横看竖看,她也不像他会喜欢的人啊! 她没有乌黑柔亮的头发,虽然那一束长长的马尾倒是挺可爱的。 她没有高挑健美的身材。但她纤细柔弱,别具一种楚楚可怜的古典风韵。 她没有优美的谈吐。可她性情坚韧,聪明机敏,又很有同情心。 她没有艳丽绝俗的容貌。偏偏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完蛋了,他怎么觉得越看地,那平稳的心律越加快速了起来。 他好像真的有一点点喜欢她耶!怎么办? ****** 龙易飞满脸甜蜜地叙述完他和辛欣爱苗的萌芽过往,却发现倾听者已沉沉睡倒在他的床上。 那睡颜天真而纯洁,较之六年前更加美得醉人。 初相识时,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何偏偏恋上这个没什么学历、又无背景的小清洁工? 但现在,他顺着滑嫩的脸颊一路抚摸到她纤细的肩膀,恐怕任谁也不会相信这副小小身躯拥有无敌的力量。 可他清清楚楚地见识过,她怎么努力工作来完成学业,又如何在抚养她长大的房东病危时,照料对方的生活起居。 虽然那个房东一直觉得自己吃亏了,明明只是受托照顾一下小孩,谁知孩子的父母一去不回,她又不忍心把孩子送去孤儿院,就在这种又恨又爱的矛盾心情下将辛欣养大,给她足够的衣食,却吝于多给她一分爱。 而就因为房东这一时的不忍,让她在老年病苦时,有了一个贴心的女孩日夜照顾她。甚至房东因病散尽财物,也还有辛欣那一双小小的肩膀支撑着她,没有让她受过一分衣食无着或病痛无医的困窘。 龙易飞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些事,但他早在看到辛欣的第一眼时,就被她骨子里那份坚忍吸引住了。 「记住我吧,小欣。」他俯近她耳畔轻声地说:「就算记不住,也请妳重新爱上我这个懦弱的男人。我知道自己没有妳坚强,所以才更爱妳的韧性,谢谢妳曾经不嫌弃我无知,给我一个爱妳的机会,现在我也请求妳,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回,我会更加握紧妳的手,再不让妳离开我身边了。」 她嘤咛一声,翻个身继续睡,不知有否听见他的话? 但听见如何,没听见又如何?他曾发过誓,只要是对她许的诺言,无论如何都会尽力去实现它的。 就象他坚持敞那只蛇灯笼一样,大家都笑他傻,但是…… 「一诺千金,才是大丈夫。当年我追妳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妳也才笑着接受我的追求,是不是?」别人不懂,让他们笑好了,只要他心里清楚,那也就够了。 龙易飞滑着他的工作椅,又转回工作台前,继续雕琢那只蛇灯笼。 在台灯的照耀下,蛇身细密的鳞片一一成型,昂然的蛇头上点缀着两颗红色的小眼睛。 龙易飞给蛇灯笼涂上白色的漆,蛇腹里藏着一团电线、一个小型音乐盒和五色彩灯。 随着电流的启动,先是蛇头上的红色小眼睛一闪一闪的,接着一阵好听的音乐响起,是多年前有名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曲「千年等一回」。 埋藏在蛇腹里的五色灯开始逐一亮起,仿佛这条白蛇就要在转瞬间化成美丽的白素贞,袅袅走向那断桥,走向她千年前的恩人,今生的情人。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断肠也无怨,雨心碎,风流泪,梦长眠,情悠远,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啊……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一个娇嫩的声音随着音乐盒里传出的歌声哼唱起来,原来是已经睡了一场饱觉的辛欣。 龙易飞带着两个黑眼圈,将美丽的白蛇灯笼递到她手上。「喏,做好了。妳的十二生肖灯笼也齐全了。」 她眨眨眼,似乎不太理解他说的十二生肖灯笼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忘记了,但无所谓,哪怕她永远都记不起她昨天小小的要求;但只要他答应了她,他还是要实现这个承诺的。 他指着灯笼,轻笑问她:「喜欢吗?」 她欢快地点头。「好漂亮。」 想不到一起床就有这么好的大礼送到面前,她就知道阿飞是全天下最疼她的人。她一个蹦起身,蹭进他怀里,脑袋又在他怀里厮磨起来。 龙易飞抚摸着她长长的发,发丝绕着手指,就像情丝缠进心医,只觉得胸膛暖呼呼的,无比舒爽,一夜疲惫尽卸。 「不必谢,是我答应妳的。重点是,妳喜欢它。」 「嗯。」她心满意足抱住他。「不过这灯笼唱的……千年等一回,是什么东西要等上一千年,还永不后悔?」 「爱情。」他叙述起白蛇传的故事,许仙、白素贞,那千年不朽的传奇。 她窝在他怀里,听得满怀感动,红了眼眶,抽抽噎噎地说:「许仙和白素贞好可怜喔!」她抱紧他的腰,眼泪和鼻涕擦了他一身。网「不过……如果是让我来等你,等再久我也不后悔噢!」突然,她天真的眼就这么对上他的。 龙易飞蓦然一惊,不知道她对于千年等一回,永不后悔这种事是否真正了解?但因为她这句话,他和她因为意外而分离六年的心,却在此刻再度融合成一块儿。 「千年之约吗?」他紧了紧搂住她身躯的手。「小欣,对象若是妳,我必不失约。」 他许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七章第七章 自从龙易飞为辛欣做了一只白蛇灯笼,辛欣爱极了,每天带着它,不管是去上医院复诊、逛街、吃饭,甚至是洗澡、睡觉,她就是抱着它不放。 有人看蛇灯笼可爱,想向她借来赏玩一番;光是看,她是肯借,却怎样都不准别人碰那灯笼一下。 就连方秀媚也不行,可把方秀媚气得瞪鼓了眼。 「小欣,妳是不是又忘记我是谁啦?」想当初辛欣第一次清醒,就是方秀媚发现她的异状,请来医生和护上为她检查的。 随着辛欣清醒时间的加长,她被诊出失去记忆以及基本的行为能力;那段时间可以说如同噩梦一样恐怖,她每天就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要人帮忙。也是方秀媚帮她请的看护。 接着方秀媚陪伴辛欣度过艰辛的复健初期,是辛欣重生以来第一个记住的人。 方秀媚曾经很骄傲地说这就叫生物本能,小鸟总会认刚破壳而出看到的第一个生物为母亲,所以将来龙易飞若想娶辛欣,十成十是得喊她一声「岳母」了。 爽死了,想到可以让龙易飞那个叛逆小子低头,方秀媚就好开心。 只是没想到,她没整到龙易飞,辛欣就已经先把她从「母亲」身分开除了。 辛欣现在谁也不亲近,就专腻着龙易飞。 「我知道妳是方姊啊!」她慎重地点头。「我没有忘记。」 「那为什么不给我摸摸那灯笼?别人借,妳不给摸,这我可以理解,妳又不认识他们,天晓得他们会不会临时起意把妳的灯笼吞了。可我是谁?是等于妳第二个母亲的方姊耶!妳生病的时候,我还喂妳吃过饭,妳现在这么小气?」说到这里,方秀媚简直就像泣诉着被子女弃养的可怜老母亲。 但辛欣完全无法体会她心里的酸意,有人会想「吞」这种东西吗?她看了眼手中的灯笼,锡做的,吃了也不消化吧? 她不给人摸灯笼,倒跟认不认识那个人无关,只是……这是龙易飞特地为她做的,在她眼里,这只灯笼的地位就相等于龙易飞本人,摸灯笼就好像在摸龙易飞。 女孩子都是小心眼的,谁愿意跟别人共享一个情郎?哪怕是辛欣这样懵懂的人,在她下意识里,对于感情也是充满独占欲的。 「这是阿飞特地做给我的,怎么可以随便给人摸?」她抱紧灯笼。「这是我的耶!」 「我又不是借了不还,玩一下,五分钟后就还妳啦!」方秀媚作势抢灯笼。 「不要,这是阿飞特地做给小欣的,只有小欣可以摸。」辛欣拚命躲着方秀媚伸过来的手。 眼看着辛欣防守严密,方秀媚实在无下手之地,忍不住跟她赌起气来。「了不起咧!明天我叫阿飞专门帮我做一个,也不让妳摸。」 「我也不想摸。」辛欣小声嘟哝,天下灯笼何其多,她单偏爱怀中这一只,因为它不仅是只灯笼,还是龙易飞对她的承诺和关爱。 至于其他的灯笼,哪怕仍是出自龙易飞的手,少了那份承诺,不过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也就不值得她珍视了。 「这可是妳说的,等我叫阿飞帮我做一个天下第一漂亮的灯笼,妳可别来求我借妳玩,就算妳求……」方秀媚还没说完,大门口传来龙易飞的叫声。 「小辛,散步的时间到了。」 「来了。」辛欣蹬蹬蹬地跑走了,也不管方秀媚在她后头大眼瞪小眼。 直到辛欣跑得没影儿了,方秀媚大张的嘴巴才喷出一记怒咆。「喂,你们……一个个重色轻友,混帐!」起码等她说完话再定嘛,真没礼貌。 旁边传来龙易扬的喷笑声。「现在的辛欣就跟小孩子没两样,妳跟她呕气,不是自找罪受?」 「谁会那么无聊,真的跟她闹脾气?」方秀媚翻个白眼,脸上的表情却迅速地从愤怒转为忧虑。「我只是……唉,你觉得阿飞和小辛这样下去真的好吗?」六年前那件意外让她自觉对龙易飞和辛欣歉疚良多,事后她才会对他们做出这么多补偿行为。 第13章 司当龙易飞和辛欣之间的感情发展越来越顺利,她又感觉不太对劲。 辛欣变成这个样子,真能胜任一个老婆的义务?方秀媚怕她根本连什么叫做「爱情」都不懂,贪恋的不过是龙易飞的温柔而已。 至于龙易飞,他能理解娶了辛欣这样一个女人,一生得背负多大的包袱吗?现在他俩正值热恋,看世界什么都是美好的,但再激烈的感情也有变淡的一天,等恋情不再炽热,他是否还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像小孩一样幼稚? 婚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是漫长的一辈子。方秀媚真怕龙易飞和辛欣相处不了太久就会被现实打垮,然后两个人又各自落回之前那种消极颓废的生活,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龙易扬不晓得她在担心什么,难得现在龙家再度充满欢笑不是很好吗?有什么好烦的? 「妳若是怕长老们反对阿飞和小欣的婚事,这点妳尽管放心,经过之前六年阿飞的沉默抗议,长老们已经很了解阿飞认定的事是绝不可能更改的,他们也不会再妄想去改变他,免得真把他逼死了,将来大家死了下地狱都没脸见龙老大。」他猜测地说。 「长老们的态度我倒不担心。我怕的是……阿飞和小欣真的了解婚姻中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吗?」 「小欣也许不明白,但阿飞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会不懂?」龙易扬拍拍她的肩。「这样说虽然不太对,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妳能为他们操心到几时?」 「爱情会让人变笨的,你不晓得吗?」方秀媚挥掌拍掉他就这么停在她肩上的手。「还有,我今年才三十三岁,远远还不到当阿飞和小欣妈的年纪,你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更不要随便吃我豆腐。」说完,转身走人。 龙易扬抚着红肿起来的手,委屈地瞪着她窈窕的背影渐行渐远。「爱情会让人变笨,这句话有人能体会得比我更透彻吗?他奶奶的,追妳也快二十年了,连手都没摸过一把,换作正常人早跷头了,谁像我……蠢猪一只。」虽然知道这辈子追到方秀媚的机会不到百分之一,奈何就是放不下,怎么办呢? 他摇摇头,叹口气,还是追着她的背影跑了。 ****** 元宵过了,代表年节的喜气彻底远离,不论士农卫商都该收心,努力工作了。 龙易飞牵着辛欣的手走在公园的步道,很明显感觉到游玩的人减少了,偌大的公园里除了几个带着孩子溜滑梯、玩翘翘板的妇人外,就没多少人了。 热闹减少了,清幽静寂的气氛大大地增加,微寒的风中也不再是一片干燥,挟带着些微的湿气,昭告着春的脚步不远了。 龙易飞陪辛欣在人行步道上走了四、五圈,然后两人回到车上,取出扫把和畚斗,开始扫起公园里的台阶。 要一边走楼梯、一边扫地,需要很好的平衡感,和手脚肌肉的协调性,是一项利人又利己的复健活动。 这些日子,龙易飞陪辛欣几乎扫遍了台北县、市的公园。之所以不固定在一座公园扫,是因为她善变,不耐烦天天待在同一个地方,可能是之前住院住久了,她觉得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蹓跶很无聊。 龙易飞没办法,只得舍命陪佳人。于是台北县市的各公园就常常看见一个开着保时捷的英俊男人带着一个可爱的小美人,每天到处去扫公园。 「阿飞,扫完公园我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辛欣小心注意着台阶的距离,边挥动扫把将一阶的落叶与垃圾往下一阶扫落。 「这么冷的天吃冰淇淋?」龙易飞忍不住打个寒颤。「火锅妳觉得怎么样?」 「冬天谁不吃火锅?一点都不稀奇。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冰淇淋店,可以吃到饱,什么口味都有喔!好不好嘛?我们去吃冰淇淋。」 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态开那种怪店?冰淇淋吃到饱?那玩意儿可能填得饱肚子吗?龙易飞光听她的介绍就感觉身体越来越冷。 「阿飞——」辛欣百试百灵的撒娇绝招来了。「拜托嘛,人家真的很想吃冰淇淋。」 「小欣,那种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的。」龙易飞头很痛。 「又不是每天吃。」她每次都用这个借口。「就一次,好不好嘛?」 「我可以说不好吗?」他真的不想在大冬天,气温只有二十度的时候去吃冰淇淋啊! 「我只吃一点点,每一样都吃一口就好了。」她两眼挂上了晶莹的泪珠。「人家真的很想试试什么叫冰淇淋吃到饱嘛!听说有好多、好多种口味,连芥末的味道都有喔!」 芥末口味的冰淇淋,听起来好噁!龙易飞露出反胃的表情。 「你不喜欢芥末的味道,也有牛排口味、义大利面、海鲜……」 「够了!」他快吐了,什么怪东西嘛!「到底是谁教妳这些东西的?」让他逮到始作俑者,非海k一顿不可。 「我看电视的啊!最近每天都有广告,你没看到吗?」若非那广告日夜不停地播送,她也记不住。 电视是人类史上最可恶的发明,龙易飞决定回家把所有电视都拆了。 「阿飞,拜托,就一次,一次嘛!阿飞……」她撒起娇来真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龙易飞无奈地叹口长气。「问题是,我不知道妳说的冰淇淋店在哪里啊?」他根本没看过那则广告。事实上,他也很少看电视,玩电动的时间倒还多些。「妳晓得那家店在哪儿吗?店名叫什么?」 「呃……」她吶吶张大了嘴,该死,怎么最重要的一件事偏偏忘了呢?都怪广告前头的冰淇淋介绍太精采了,让她频吞口水之余,没心思再去注意其他了。 「小欣,妳不晓得店名,又不知道地址,怎么去那家店?」龙易飞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咦?是你们……」一个微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我找你们很久了,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龙易飞和辛欣同时抬头看向来人,一个四十多岁,有着一圈啤酒肚,半秃头的中年男子。 辛欣疑惑地眨着眼,她根本不记得这个男人是谁。 龙易飞却认出了来人,正是骂辛欣买东西不给钱的早餐店老板。但后来他把钱付清了啊!老板找他们又想干什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个早餐店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送到辛欣手里。「上回小姐到我店里买早餐,妳怎么没告诉我,妳把钱放在牛奶旁边呢?害我以为妳没付钱,真是抱歉啊!我老早就想把钱退给你们,谁知道你们再也没来买早餐,难得今天在这里遇上,上回是我不对,还请下次再度光临啊!」看来这老板倒是个诚信的人。 奈何辛欣完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她飞快地把钱塞回老板手里,一溜烟跑到龙易飞身后躲了起来。 她倒也不是怕生,只是……就不爱跟陌生人太接近。她常常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也不是说厌恶她,但就是跟看一般人不一样,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现在她能够完全放开胸怀去亲近的,大概就龙易飞一个吧!她也喜欢方秀媚,但那样的感情跟龙易飞的不同。 龙易飞是唯一的、最重要的存在。至于方秀媚,她就是辛欣比较喜欢的朋友。 早餐店老板看着手上的钞票,愣了三秒钟后,有些无措地搔搔剩没多少头发的脑袋。「那个小姐,我不是坏人,呃……妳是不是误会……」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不好意思,小欣有点怕生。」最后还是龙易飞出面缓颊。「事情说开了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老板不必介意。」 「那个钱……」早餐店老板挥着手中的钞票。 「不必了。」龙易飞摆摆手。 「那怎么可以?」 「就当我们下次去店里吃东西的预付款吧!」龙易飞笑着说,一派风度翩翮。 「没问题,下次你们来,我请你们吃总汇三明治和鸡排堡。我店里的总汇三明治和鸡排堡可是有名的。」 「那就先谢谢老板了,再见。」说完,龙易飞拉着辛欣走了,连地也不扫啦! 辛欣附在他耳边低语。「阿飞,你不是说汉堡没有蔬菜,不能吃太多。你真的肯带我再去吃一次汉堡?」 他说的当然是场面话,哄哄人而已,否则怎么脱身?但这种事他又不晓得该如何跟辛欣解释,要说到她懂,得费一整晚的时间。 他只好紧握住她的手,细语道:「回头再跟妳说。」 「噢!」辛欣乖巧地点头。 风中隐隐传来早餐店老板的自言自语。「真是不错的男人啊!长得好,风度也好,不过那个女的好像怪怪的……是不是弱智啊?呸呸呸……怎么可以歧视残障同胞,真是要不得。人家这样已经很可怜了,唉……可惜一个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居然……唉……」连声叹息,真的是个好人。但就因为好人,那无心的一句话更加伤人。 龙易飞耳朵钻进那颇大声的自语,脸色不知不觉变黑了。心头波涛汹涌,也不知是气、是怒、是怨……还是什么东西? 他就是平静不下来,胸腔内有某种怪兽在咆哮着,啃蚀着他的心。 龙易飞很想骂人,但要骂谁?早餐店老板不是什么大坏蛋,龙易飞凭什么无缘无故骂他?但就因为他人好,才更让龙易飞发火。 倒是辛欣这个当事者一脸无辜加迷茫。「阿飞,那个……弱智是什么意思?」她也听到了早餐店老板的自言自语,却是不明白意思。 龙易飞只觉心头一痛,更想骂人了。 第14章 那个早餐店老板也许不坏,但确确实实是个王八蛋。 辛欣……他看着她,心里再度涌满无限的悲哀。 她曾经那么聪慧机敏,如今却……她真的有完全复原的一天吗?还是就一辈子这样了?他不晓得,一片迷茫。她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他一定要负责,但那责任在这一刻显得愈发沉重了。 ****** 「阿飞。」晚上十点,辛欣照着惯例钻进龙易飞的房间里,等着听他回述他俩六年前那段轰轰烈烈的恋爱故事。 龙易飞放下手中的工作。没错,是工作。他已经顺利领出当年送给辛欣的十多万美金,折合台币约三百来万,这成了他和丁络创业的本钱。 如今,龙易飞和丁络合伙的虚拟商店已在网路上顺利开张,生意火红,订单源源不绝。尤其是龙易飞手工制作的人偶、戏偶,更是供不应求,大大吓了丁络一跳。 其实这不难理解,这世上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忠实fans,不论他们迷的是漫画、卡通、布袋戏。明星、人偶……只要真正入了迷。为了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偶像」,他们再多钱也肯花。 龙易飞捉住的就是这一层客户,他精致的手工以及独一无二的品牌风格,让那些fans彻底疯狂了。 于是商店开张不过三个月,他手中的订单已经排到明年年底了,他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再跟辛欣讲故事,但他对她有所承诺。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说出口,就一定得做到。 「小欣今天想听哪一段故事?」其实两、三个月的故事说下来,过去他跟辛欣交往的点点滴滴差不多都说完了,有些桥段他甚至反复说了三、四遍,但她记住多少呢? 说真格的,他不敢去问。他怕他费尽心思说了半天,结果她其实一句话也没能记住。 辛欣照例抱着她的小笔记本和笔坐到他床上,歪着头想半天,傻笑。 他说的故事她每一段都很喜欢,实在无法做出选择。 他却误以为她根本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辛欣眼珠子转呀转的,转到他的工作台上。那里端坐着一个好漂亮的娃娃,大概一百公分左右,眉目俨然,长长的睫毛下,瞳仁儿还闪着光彩,几乎与真人无异。 「这是什么?好可爱喔!」她微颤着手摸上人偶,尚未经过砂纸打磨的人偶身体还带着木头原本的粗糙感,但整个娃娃已经显现不凡气质奇-_-書--*--网-qisuu.,可以预见完成后那美丽的光华会让明珠为之失色。「妹妹,妳叫什么名字?做我妹妹好不好?姊姊会对妳很好很好喔!给妳做新衣服,买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她爱不释手的,几乎就没把娃娃抱起来狂亲一通了。 龙易飞的喉头又哽咽了,心里闪过一抹五味杂陈的酸楚感觉。 说起来他会做人偶,也是为了辛欣。 他本性飞扬兔脱,小时候更是调皮好动,常常把家里人整得哭笑不得。他们为了消磨他焦躁的性子,请来一堆家庭教师教他琴棋诗画、园艺、茶道、捏陶等各项修心养性的绝活。 不过龙易飞对那些要耗费大量精神的课程非常排斥,遇到家庭老师上课,跷得掉就跷,不然就想办法整得老师自动辞职,他也少听一些什么平心静气、之乎者也、心情宁和则长命百岁的无聊东西。 拜托,那时他才六、七岁而已,跟他谈什么养生之道,他到现在还是觉得那些老师的脑子都进水了。 但在一堆讨人厌的课程中,龙易飞偏偏对雕刻起了兴趣,常常手中一把雕刀就离起一些小花、小鸟、小老虎等小玩意儿。他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往往几刀就雕出物品的神韵,却偏偏符合了自然之道。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添了耐性,雕的东西愈发精致美丽。在美国被辛欣说他不该用家里的钱还酒债时,他敢发下豪语要凭一己之力在半年内还清债务,就是自信他的手艺绝对可以为他赚来大钱。 果然,他赌对了。靠着酒肉朋友的门路,他在各艺廊寄卖他的雕刻,不过四个半月,他就赚足了十多万美金,送到辛欣面前。 这回她没有借口拒绝了,尤其他还是硬塞进她怀里的。只是他没想到,那笔钱地收了,却一直没动用。 他知道当年她的经济情况不好,执意要给她钱除了是实现承诺外,还有一部分是他想乘机帮她一把。 结果她完全没用,真不知该说她是倔强,还是冥顽不通。 但他很了解一个特点,辛欣是个百分百外刚内柔的人。别看她什么事都一肩扛,其实心里很脆弱,她连恨抛弃她的父母都做不到,她只是默默地在心里想念着他们,不停地向上帝祈祷,也许有一天他们会良心发现回来接她。 当然,辛欣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可他实在很受不了她每天痴痴想着那些不可能成真的事情。 最后他下了一记狠招,他照着她那对没良心父母的照片,做了一对人偶送给辛欣。 他想让她知道,一个东西没有心就是没有心,哪怕她再祈祷,奇迹也是不会出现的。而她的父母就是那没有心的木偶,除去华丽的外表,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木头。 他还记得辛欣收到「礼物」时笑得多么古怪,因为接下来她第一次带他进她房间,看到一屋子人偶,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他登时呆了。 原来他雕的人偶那么拙劣,徒具形貌,而缺灵魂。辛欣才是真正的人偶大师啊!她的雕工不如他细致,但作品却件件充满灵气。 而且她不只会做人偶,连人偶的衣裳鞋帽、各式饰品她都无一不精。 她还擅长做娃娃屋,给娃娃们一个美丽温馨的家国。虽然那些东西都是最便宜的只黏土做的,本身的质材不值几个钱,但她的手艺却是无庸置疑的高超。 但很可惜,他没多久就看出辛欣的作品绝对无法卖钱,因为她是以寂寞为刀来雕刻,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充满了孤独的滋味,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跟这样的人偶相处太久,会被拖入悲伤的深渊、无法自拔。 龙易飞这才知道辛欣的生命是多么地孤寂,如果不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她就要疯掉了。 辛欣这辈子真正快乐的时光,大概也就只有他们交往的那段日子吧!他向她求婚,允诺给她一个完整的、真正的家庭,绝不是那充满悲伤的娃娃屋。 她彻底对他敞开心怀,毫无保留地付出了她的情意,最后差点连生命都…… 龙易飞没有再想下去,一个不停拉扯他衣袖的动作惊醒了他的思绪。辛欣正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望着他。 「阿飞,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我以前很会做人偶?」 咦?难道他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过也没什么吧?那一段故事他也对她说好几次了,只是她一直没记住。 他点点头。「是啊!小欣不只会做人偶,还会给人偶做衣裳、鞋子、帽子呢!」 「好厉害喔!」她赞叹着。 「是啊!」她以前真的好厉害,聪明慧黠,完完全全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那我也要做。」辛欣突然大喊。「阿飞,给我做衣服、鞋帽的材料,我要把可爱的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呃!他再度呆滞。若换成六年前的辛欣,他毫不怀疑她的手艺,但是现在的她……行吗?她如今连笔都拿得不太稳了,要去裁衣制鞋,那也太难了吧? 「我要给妹妹穿得像公主一样,还要戴上后冠,一定很美丽。」她自我陶醉着。 「小欣。」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以着无比慎重的口吻说:「做衣服很难的,又很辛苦,我们找些别的东西玩好不好?」 「但你不是说我以前很会做这些东西?既然我那么厉害,应该很容易就可以成功啊!又怎么会难呢?」 问题是,以前不代表现在啊!如今的她…… 「小欣,乖乖听话,妳病才刚好,不要那么劳累,有时间应该多多休息,尽快把身体养好了,我带妳去环游世界好不好?」他努力安抚她。 能够到处去玩她当然开心,但也不知怎地,她就是感觉心里怪怪的、闷闷的。 如今她记得住的人中,她最喜欢的就是龙易飞了。他说他们是夫妻,从以前就一直很恩爱。 她现在仍能感受到他对她无止尽的关怀,可是「爱」……「爱」就是像他和她如今的生活,两个人每天腻在一起,四处去玩吗? 龙易飞抬起她的头,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不说那些无聊的东西了,我们开始说故事吧……」 他今晚特别讲了好多他们过去恋爱中发生的趣事。 以往辛欣都听得很开心,可今天不知怎地,她一直心不在焉,直到迷迷糊糊在他床上睡去,她似乎还听见他在她耳边叹息,他在问: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好起来? 她现在不好吗?哪里不好?他又希望她好在何处?她也不知道,怀着满腔疑惑,她进入了梦乡。 第八章第八章 这是辛欣第一次私底下违背龙易飞的话,暗中拜托方秀媚帮她买布、剪刀、缎带、蕾丝等各式做衣服的材料。她打定主意要做出一套漂亮的公主装,让龙易飞跌破眼镜。 辛欣的记性不好,很多事情别人学一遍就能记住,她总要反复学上几十遍;而即便学会了,有时候她一个不经心,照旧忘个精光。 但很奇怪地,那一晚在龙易飞房里跟他讨论人偶的事情,她却一直记得很牢。 过了三、四天,她还是忘不了他陷入回忆中、半恍惚地说着过去的「辛欣」是多么能干、多么优秀时,那副既怀念又恋慕的表情。 第15章 那一刻,她居然有点嫉妒起过去的「辛欣」。 很好笑是不是足?不管是现在的「辛欣」还是以前的「辛欣」,她就是她啊!完全同一个人,她为什么要嫉妒自己? 偏偏,她真的好嫉妒。 她看着房里的四面墙壁、桌子、椅子、床头柜……她睡房的每一寸空间都贴满了便条纸,上头记着龙易飞教她的每一件事,还有他每晚告诉她的,有关他们过去恋爱的点点滴滴。 她脑袋不好,常常记了东就忘了西,所以只能用这种最愚笨的方法来学习。 别人以为她随身带着笔记本和笔是在玩,但这是她唯一想得出来的学习方法啊!就趁着她还有记忆的时候,把要学的东西记下来,然后反复地抄写,贴满整个房间,不论走路、上厕所、喝水,她随时随地都看着这些便条纸,努力地学习着。 但显然她的努力并没有很好的功效,所以龙易飞才会一股脑儿地回忆着过去的「辛欣」,而无视于就在他眼前活生生的她。 所以她一定要更努力才行。 她冀望着做出娃娃装,向他证明,不管是过去的「辛欣」还是现在的「辛欣」,都是一样的,没有差别。 龙易飞不必回忆、不须伤怀,因为她一直在他身边。 方秀媚终于买足了辛欣要的东西,整整一大箱,累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小欣,开门,妳要的东西我帮妳买回来了。」她在门口喊。 「来了。」辛欣迫不及待打开房门。「谢谢方姊。」 「嘿!」方秀媚给她一个抽搐的笑容。「现在会感谢我啦!前几天跟妳借灯笼的时候,妳怎么连摸都不肯给我摸一下?」 「什么灯笼?」她不记得了。 方秀媚指了指她床上那只白蛇灯笼。「那个。」 辛欣快一步窜过去把灯笼抱进怀里。「可以看、不可以摸。」 「小气。」方秀媚把大大的纸箱扔在地上。「喏,妳要的东西,剪刀、布啊、扣子……乱七八糟一堆,反正妳自己看就对了。再有少什么让忠伯去帮妳买,我累死了。」 「忠伯?」谁啊?她不认识耶! 方秀媚翻个白眼。「妳那个记性啊……哇!」她本来要数落人的,视线却突然被那满墙、满房的便条纸给吸引过去。「妳贴什么东西?弄得整个房间都是。」 方秀媚走过去细看其中几张便条纸,那字写得真丑,不过内容…… 阿飞说:不可以乱吃零食,每天要吃九样蔬菜、水果。 阿飞说:我们是在pub里认识的。 阿飞说:我们恋爱到今天已经七年半了。 阿飞说:我们将来要生五个孩子,如果可能,生更多更好。 阿飞说:千年等一回也不后悔,小欣也是。 满屋子都是「阿飞说」,方秀媚看得眼眶都酸起来了,也了解为什么辛欣不让人碰那只白蛇灯笼了。 方秀媚看着辛欣怀里的白蛇灯笼,按下开关的时候,它会闪起五彩的光芒,并且唱起千年等一回也不后悔的歌曲。 方秀媚对流行歌并不熟悉,她也不爱音乐,更不信这世上有千年不变的爱情。 但很显然,辛欣深信不疑,并且将它当做心中不可侵犯的圣地般守护着。 这小丫头……方秀媚一直以为她什么都不懂,每天只要有得吃、有得睡、有得玩,她也就满足了。 可现在看来,对于与龙易飞的一段情,辛欣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龙易飞的一番苦心没有白付出啊!方秀媚很感慨,原以为是龙易飞一厢情愿,原来他跟辛欣是两情相悦。 其实仔细一想也很正常,一段感情若非两个人一起付出,怎么可能成真? 方秀媚一方面替龙易飞欣慰,一方面更替辛欣感到开心。小丫头在龙易飞无微不至的呵护下,终于开窍了。 「小欣。」她拍拍辛欣的肩膀。「以后妳再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帮妳!」 辛欣疑惑地眨了眨眼。「蛇灯笼还是不能借妳摸喔!」 她以为方秀媚是想以帮她为代价,图谋她的蛇灯笼。 方秀媚差点晕倒,大叫:「我是那种人吗?」 辛欣赶紧摇头,她的脑袋瓜也许不好使,却也非笨蛋,知道母老虎惹不得。虎口拔牙,那是找死的行为啊! ****** 龙易飞听着耳边呼啸的寒风,明明都三月了,天气还是这么冷。 这几年的节气总是怪怪的,十一月还出大太阳,气温高达三十度,非得到十二月才来第一波寒流,然后冷到该春暖花开的时候,再一阵大热天、一阵超级寒流的,让桃花、樱花与梅花齐放。 也幸好家里装了暖气——特地为了辛欣装的,她身子不好,受不得冻。否则龙家一票练家子,个个身体壮如牛,大冬天里也是一件衬衫到处跑,谁需要暖气了? 当然,龙易飞例外。他在几年前就把自己的身体搞坏了嘛!弄得现在季节一转换就要感冒,吹个风也得咳半天。 幸好有这暖气,否则他穿成一颗人球,还怎么工作呢? 他下刀如飞,这回接的订单是两尊布袋戏偶。不知道顾客心里在想什么,要他把两尊戏偶弄成一对情侣样,还指定样式,一尊要邪肆狂妄、银发如瀑、紫眸含电;一尊则是温文儒雅、俊秀无俦,最好还带着丝丝女气。当然,两尊戏偶都要是男子。 两尊男性戏偶要给它们弄成情侣一般,这些fans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要怎么让两尊戏偶看起来有情呢?真伤脑筋。 龙易飞搞不清楚,但顾客就是上帝,所以他尽量照着顾客的要求制作,直雕得两眼昏花。 唉!下回还是别接这么麻烦的活儿了。虽然工钱很高,但实在太费心神。 若是以前的「辛欣」还在,他就不必这般费神。他精雕工,而她擅长赋予作品灵魂,由他二人合作出来的作品,那才真的叫极品。 现在他做的东西顶多只能称为精品,是构不上那完美的边缘的。 说到辛欣……他放下雕刀,感觉心头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他闭上眼,努力地想,跟她的相处也没变啊!固定的复健、回诊、食补、药补、学习……慢着,她好像很久没在夜里闯进他房里,要求他讲故事了。 他最近太忙于工作,居然将这回事给忘了。 辛欣是怎么了?对他俩过去的恋爱故事不再好奇?还是她已经记全了那些东西,所以不想反复听他回忆过往? 他瞄一眼手表,才十点,不算太晚,也许他该去看看她。 他离开工作台,往她房间走去。 来到她的房门口,他举手敲门。「小欣,妳睡了吗?」 如果她睡了,他就再回去工作,不吵她了;倘若她尚未入睡,他想跟她聊聊。 「阿飞,你找我吗?」但打开的却是隔壁的房门。 龙易飞看了看左右两间房。「这么晚了妳不在房里,到客房干什么?」他走过去,很讶异地看见方秀媚也在里头,正苦着一张脸看他。「妳们在玩什么游戏?」 方秀媚举着一双被毛线缠得乱七八糟都快张不开的手,哀哀叫。「你若喜欢玩这种游戏,我很乐意让贤,你来玩吧!」她后悔死了,干么一时心软跟辛欣说,以后若有事尽管来找她,她一定帮忙。 辛欣从此每天缠着她不放,要求她帮忙串珠链、缝钮扣、缠毛线,天杀的,给她一把刀去砍人还比较容易,让她做女工,直接一枪毙了她算了。 这半个月来,方秀媚简直要被这堆针和线弄得烦死了。 龙易飞本来要踏进客房一探究竟的,但脚一抬起,却发现满地都是针线、布料、钮扣……哪里还有落脚之处。 他忍不住佩服辛欣,她居然能够找到落脚地跳过来帮他开门,果然非常人哉。 他默默地缩回脚,好奇的眼光对向辛欣。「妳……这是新游戏吗?」 她天真地摇头,单纯的性子连谎话都不会说。「我在练习做娃娃的衣服啊!」 「啊!」他张大了嘴。一个连笔都拿不稳的人,却要拿针线做衣服,不是自找苦吃吗? 「我已经做好一套了喔!」偏偏她居然还能有成品出来。「我拿给你看。」她兴奋地一蹦两跳地回到客房里,从床上一堆杂物中翻出一件……目测像是洋装的东西递到他手上。 这回龙易飞是真的佩服她了,她平时动作不是很俐落,却能在这样机关重重的地方来去自如,果然本事非凡啊! 可是她的手艺嘛……龙易飞瞧着那件洋装,得承认一件事,洋装的制作者拥有不俗的品味,由塑胶珍珠、彩钻和缎带、蕾丝组成的洋装十足贵气,削肩的衣领下是圆圆的大蓬裙,上头缀满蝴蝶结,既性感,又带了一点点无邪的味道。 衣服的设计感十足,就是手工太差,衣袖左右不等长,裙襬也揪成一团,珍珠串得一高一低,彩钻和亮片也钉得乱七八糟。 原来她半个月没去找他讲故事,就是在搞这玩意儿,而弄出来的成品……他忍不住怀念起「辛欣」昔年的巧手。 那时她虽然穷,用不起太好的材料,所有的作品都是纸黏土做的,但她的手艺真是巧啊! 她做的娃娃屋,一砖一瓦俨然天成,便宜的纸黏土一经过她的手,可以幻化出千姿百态,古董椅、花瓶、珠宝箱、宝剑、盔甲、仪杖……她什么东西都会做,唯妙唯肖。 可怜现在她却连件衣裳都做得不堪入目。 「小欣。 第16章 」他捉起她的手,这才发现那指上、掌间的点点红痕,伤口细碎,却多到数都数不清。这该是针刺、刀割的伤痕吧? 「很疼吧?」他捧起她的手,一一抚过那淡淡的伤口,心头揪起。 「不会啊!」 「这么多伤口,怎么可能不疼?」他瞧得心都痛了。 「真的不疼。」她是不会说谎的。在做这件洋装的时候,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解放了,心情十分地愉悦,又怎会在乎这小小的伤口? 他却以为她在逞强。「别再做了。」他轻吻着她的手。「看妳的手变成这样,我很不舍。」 「可是我真的不疼耶!」尤其在洋装完成的时候,看着成品,她只感到快乐,半丝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你看看我做的洋装,很漂亮吧?方姊也说我很厉害,第一次做就能有这种成绩,可以给你的娃娃穿,把娃娃打扮得像公主一样美丽。」 方秀媚会说她厉害,是因为方秀媚不清楚过去的辛欣,那时她的手艺才真的称得上巧夺天工。至于现在……「小欣,别勉强自己。看,妳的手都是针孔,有的到现在都还在流血,妳根本不适合做这些东西,别做了。」她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她再添新伤。 「我怎么会不适合做这些东西?你说过我以前很会做这些手工活的。」他雕刻、她修饰,两人合作无间完成的作品,还曾经在美国的艺廊造成一股小小的旋风呢!这个故事她听过十几遍,连他俩在美国总共联手完成几件作品,她都一一记在笔记本里,如今都背熟了。 既然是她以前会做的东西,为何现在却变得不适合去做了?她实在不懂。 「小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留连过去并没有意义,现在妳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妳……」他不舍地抚过她掌间一条疤。「妳这样逞强对身体并不好,听话,别再勉强自己了,好好调养身体好吗?」 他的怜惜让她感动,但不知为何,她心口仍是沉甸甸的,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在蔓延。 「小欣乖,听话好不好?」他温言柔语地劝慰她。 她觉得她再坚持下去,就实在太对不起他的关怀了。可她还是一肚子疑惑,双唇蠕动半晌,终究忍不住问出口:「阿飞,我做的洋装是不是很丑?」 他愣了一下,这洋装丑吗?他摇头。「不,它不丑。」只是手工太差,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重伤未愈,手指肌肉的协调性不佳,自然做不出精巧的东西。 不过她天生的美感却没有丝毫的消减,她仍是设计出一件很美的作品。 她低头看着那件洋装,想着他的话。 他说洋装不丑……但她可以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他也不觉得洋装漂亮。 她努力了半个月,明明已经费尽心思了啊!为什么还是做不到? 过去的「辛欣」是个心灵手巧的聪明女孩,她曾经感到无比骄傲,因为知道健康的自己是一个很棒、很厉害的人。 可如今,健康已远离她。从无数次的复健、回诊中她了解到,自己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要再恢复到过去的样子,那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的她,恐怕已是下半辈子所能拥有的最佳状态了。 可这样的她,却与龙易飞心目中的「辛欣」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虽然他一直强调,不管是怎么样的辛欣他都喜欢。 然而,她还是辛欣吗?没有了聪明的脑袋、灵巧的手脚,她还是当年那个让龙易飞魂萦梦牵的女人吗? 她越来越感到迷茫,不是「辛欣」的辛欣,不能成为龙易飞心中真正的爱人吧? 但他们已经结婚,她当定了他的妻子。他们之间有夫妻之情,却无夫妻之爱,那又算是什么关系? 该死!头好痛。她的脑袋为什么这么不好,什么东西都想不透。 ****** 前些天的寒流好像是假的一样,匆匆冷过一星期,让玉山飘下一层薄薄的雪花。 然后,太阳高高挂起,冬天的脚步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而夏天则蛮横地迫走了春季,提早散发出它炽热的威严。 辛欣看着头顶大大的太阳,出去散步、逛街的热情犹未改变,但要她穿长袖外套、长裤加布鞋就让人却步了。 「好热耶!」她苦着一张脸。「不可以穿短袖吗?」她看着龙易飞身上的短袖t恤,好羡慕啊! 「小欣乖,太阳大,妳不穿外套很容易啊黑的,妳不怕晒出斑来吗?」他以为女性都爱美,用这一招哄她绝对行。 但辛欣不是一般女性啊!现在她连怎么当个正常女人都不懂,更遑论与她谈晒不晒黑的问题了。 「不怕。」她爽快地摇头,就要脱下外套。 「不能脱。」起码在她一身狰狞的伤疤未经整型手术淡化前,不宜展露在外人眼前吓人的。 「为什么?我又不怕晒出斑。」她快热死了。 「但是……」他搜索枯肠,良久,灵机一动。「会晒伤啊!想一想,妳的伤才好多久?万一又晒伤了,可能又要回医院长住喔!」 「不过是晒一点太阳,不会这么严重吧?」她不太相信。「而且,你也没穿长袖啊!你怎么不伯晒伤?」 「我身体健康,抵抗力自然好啦!可妳重伤初愈,万一又晒伤,皮肤就会发红、发烫,然后脱皮,还很容易感染,一不小心化了脓,就得住院治疗,妳考虑清楚。」他故意夸张地吓她。 她吐了吐小舌,显然被吓住了。 「小欣乖。」他把她拥进怀里,轻吻着她的脸颊、额头哄她。「等妳的体力再好一点,我带妳去做整型手术,把那些疤都消掉,还妳一身健康的皮肤,到时就不怕晒了,也可以穿短袖,好不好?」 她脑子糊里糊涂的,有些疑惑伤疤跟晒伤有什么关系?但对龙易飞的信任,让她自动忽略了那个问题。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她好。虽然很多时候他那些言行让她有些郁闷。 但她想,他总是不会害她的。既然如此,不如选择全盘信任他。 于是,她乖巧地点点头。「好吧!那等一下阿飞要请我吃冰淇淋喔!这么热,吃冰淇淋最舒服了。」 「好,我们再去那家吃到饱的冰淇淋店。可妳得答应我,每种味道只能浅尝一口喔!」为了哄她开心,他终是找到了那家他心里认为全台北最变态的冰淇淋店,也带她去吃过几回,但他自己倒是对那些甜腻腻的东西敬谢不敏。 「耶!」她欢呼,娇躯扑上他,亲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阿飞是天下第一太好人。」 「是是是,小欣也是最可爱的小美女。」他抱起她,鼻头与她的轻摩着。 两人互相调笑,欢愉的气氛就像……一对年龄相差颇大的友爱兄妹,而不似夫妻。 事实上,重聚近半年,他们没同房过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他们每天相处,他想疼她、宠她、呵护她,就是没有抱她的念头。 对着这样一个言行天真似十几岁少女的俏人儿,谁下得了狠手将她吞吃入腹? 龙易飞做不到,于是,他们只能一直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骄阳普照的道路。「小欣记住喔!在外头绝对不可以把外套脱掉,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一定记住。」为了那美味的冰淇淋,哪怕他要她穿棉袄上街,她都会答应的。 「不可以忘喔!」他反复叮咛,知道她记性不好,所以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说着同样的话。 她只是不停地答应、答应、又答应。 第九章第九章 今天的天空很蓝,没有一丝云絮,碧澄澄的,就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阳光很烈,不过风也很强,吹在人身上有一种暖呼呼、似乎连心都要飞起来的感觉。 也因此,龙易飞的心情很好,尤其在看到冰淇淋店大门上那张今日公休的红单时,他又更快乐了。 他本来就讨厌甜食,但辛欣爱极了甜品,为了哄她开心,他才逼不得已日日蛋糕、饼干、巧克力、冰淇淋地供应她。 但她的身体又不适宜食用太多甜食,一球冰淇淋她顶多只能尝个一、两口,那剩下的怎么办呢?丢掉可惜,龙易飞只得咬牙硬吞。 难得今天冰淇淋店公休,他心情畅快,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小心翼翼地哄着嘟高了嘴的小美人。 「小欣,人家老板天天开店也很累啊!一个月公休一天也很正常嘛,妳就别生气了,我们明天再来好不好?」 「可是你说只要小欣乖乖穿着外套,就买冰淇淋给我吃的啊!」对于甜食,她的记性倒好。 「但今天冰淇淋店公休啊!去哪里买冰淇淋?不如我们去吃日本料理,妳上回不也说土瓶蒸、烤松茸、蒲烧鳗很好吃,我们再去吃一次如何?」 「那些又不是冰淇淋。」再好吃的美食都下是她最心爱的冰淇淋。 「但是今天真的没有冰淇淋卖,我也没办法。不然……法国料理怎么样?那个烤田螺的味道也很棒的。」 「我要冰淇淋啦!」她圆滚滚的大眼里已经冒出了水雾。 「今天没有冰淇淋,妳瞧。」他拉着她走到店门口,指着那上头大大的「公休」两个字给她看。「明天,我们明天再来吃冰淇淋好不好?今天矢吃别的。」 「我不要,你答应过我的。」别看她平时迷迷糊糊的,什么事都记不清。当她执着起来,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动的。 第17章 龙易飞长叹口气,有点头痛。「小欣乖,听话嘛!明天我一定再带妳来吃冰淇淋,我从不食一言,妳应该很清楚。」 她使性子地直跺脚,两手捣住耳朵不听他解释。 「小欣。」他有些失了耐性。「妳怎么不听话了?妳以前很乖的,现在居然学坏了。」 「小欣没有坏,是你说话不算话,我才不要听。」她一直是这样的倔性子啊!否则在美国的时候,她为何要独自背负着老房东的债务,照顾一个对她并不是很好的老人直到她百年? 老房东给了她什么?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和三餐足够吃饱的饭。其他的孩子童年希冀的玩具、鞋子、甚至是学费,都是她打工自己赚来的。 等她长大一些,老房东病了,辛欣还要负担她的医药费、两人的日常生活开支。 很多人都说辛欣傻,她赚的每一笔钱都给了老房东,从七岁到十八岁,再大的恩情也都还尽了,她实在没必要再为老房东付出什么。 可辛欣不听,她觉得老房东没有将她扫地出门就是天大的恩情了,那是她费一辈子的心也报不完的恩情,所以她坚持照顾老房东,哪怕累得连学校都上不了,她也无悔。 这样的坚忍和执着曾是龙易飞最欣赏她的一点,但如今……执着在他眼里成了顽固、不可理喻。 「小欣,不听话的孩子是不讨人喜欢的喔!」他扳正她的肩,窜着火花的双眼直视着她。「小欣乖,今天真的没有冰淇淋,我们改吃别的,看妳要什么……蛋糕怎么样?我记得妳也很喜欢草莓蛋糕的,今天破例让妳吃半个,妳乖乖听话好不好?」 她吸着鼻子,委委屈屈地点头。 她不想被他讨厌,所以努力忍住心头的抱怨。 但她真的越来越不喜欢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他到底当她是什么人?一个爱人?还是一个老婆? 越听他说他们过去的恋爱故事,她心里越有一种感觉,他爱的那个人不是她,起码不是现在这个她。 但她已经回不到过去的样子了,他们的未来该如何走下去? 继续像现在这样,被他当成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孩子哄? 可她不是孩子啊!医生说她撞坏了脑子,所以她的记性不好,智力也略有退化,但经过漫长的复健,她还是渐渐成长了。 或许她无法达到如她实际年龄般二十五岁的成熟,但起码是十几岁的少女了。再加上他日夜不停地谈情说爱,她再傻也懂得什么叫恋爱。 而他们现在这种状况像恋爱吗?更像父亲带女儿出游吧? 她愈发感到悲哀,一对像父女的夫妻,那到底是什么?她真的不懂。 「啊!」 「快闪——」 突然,一连串的惊叫打破了龙易飞与辛欣间的沉闷。 就见一辆轿车失控地冲上安全岛,四个轮胎在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响,轰隆隆地,车子在撞上行道树后,又倒了下去,在马路上连翻两圈。 「该死!」在意外发生的同时,龙易飞及时护着辛欣闪进了冰淇淋店的回廊内,没有被这场意外波及。 待意外平息,他俩回神一看,那闯祸的车子一连撞倒了四辆机车、两台脚踏车和七、八个行人。 马路上是一片惨嚎、咒骂、哭泣交织成一幕地狱般的景象。 龙易飞二话不说,立刻掏出手机报警,并且叫救护车。 「小欣,妳留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那个王八蛋司机到底是怎么开车的? 「你快去,我会乖乖地在这里等。」她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催促着他救人为先。 「小欣好乖。」他拍拍她的头,赶着救人去了。 辛欣看着那些血,感觉整个身子都冷了,明明太阳很大,她却浑身发抖,两眼昏黑。 她怕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看到血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揪着心脏。 她不晓得她怎么会怕血,明明龙易飞说过,她小时候在美国住的是贫民窟,看惯了街头斗殴,鲜血是每日都会看到的东西,早就看麻痹了,又怎么会怕呢? 偏偏她真的怕,从在医院醒来那一刻起,她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怕血了,连护士帮她打针渗出皮肤那一点血,都会让她头晕目眩。 她有种感觉,鲜血会带走她生命中某一项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是她一直想不起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心理医生告诉她,那是她受到巨大创伤留下的后遗症,只要持续接受心理辅导,终有一天会痊愈。 她也相信心理医生的话,每个星期都去看一次精神科,然而,她怕血的毛病还是没好转。直到此刻,看着那倒在血泊中呻吟的人们,一张张痛苦的表情,她才发现,她真正怕的不是血,而是大量鲜血代表的意义——生命。 血流成河就是无数生命的消失。她记得听方秀媚提过,六年前那场意外死了很多人,如果不是她舍命护卫龙易飞,怕他也已经死了。 想象龙易飞可能被满天乱飞的子弹波及,浑身鲜血地消失在她面前,她真正尝到了什么叫心神俱丧。 她两手抱着双臂,强压下心头阵阵巨颤,口里呢哺着感谢上苍让龙易飞一直好好地活着。 「唔,救我,救我……」一个痛苦的求救声也不知道响了多久,终于钻进辛欣的耳朵。 她抖着手,四处搜寻着那求救声的来源。 看见这场车祸而过来救人的人越来越多,附近很多商家更是全家出动,拎着急救箱就过来帮那些倒楣受伤的骑士、行人包扎止血。 在这么多人合力抢救下,还有谁会被忽略了,没受到关照? 她大眼溜遍四周,终于找到求救声的来处,是那个肇事的司机。他半只手伸出翻倒的车窗外,努力地向外头发出求救讯号。 所有人都忙着拯救那些无辜受难者,这个肇事者自然而然被遗忘。 辛欣想通知龙易飞,请他过来救人,但他正忙着帮一个学生固定折断的手腕。至于其他的善心人士,唉,每个人手边都照顾着一到两个伤患,谁还有空闲理这个肇事者呢? 辛欣是可以不理的,看到这么多血,她吓得站都快站不稳了,还怎么去救人? 可是良心催促着她向前走,哪怕救不了人,去看一下究竟,同时安慰一下伤患,总做得到吧? 辛欣努力迈着沉重的脚步,往那翻倒的车辆行去。 到达翻车处,她蹲下身朝里头一探,迎面一股浓厚的酒精味和着血腥味扑进鼻端,让她深深皱起了眉。 现在连小学生都知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这个司机大白天喝这么多酒,闯下大祸,实在太糟糕了。 「救我,好痛,救救我……」司机痛苦的求救声不停地传出来。 「你出不来吗?」辛欣努力憋住气息,血味让她想吐。「我看没有什么东西压住你啊!」 「车门打不开。」 辛欣瞄一眼那歪扭的车门,撞成这样,也难怪会卡住。「我帮你拉拉看,可是我力气不大,也许拉不动,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救人,警察和救护车又还没来,如果我拉不动车门,可能你就要等等了。」 司机想骂这个女人是白痴,他都快疼死了,还叫他等。但眼下她是他唯一的救星,他只能委曲求全。「妳就快点拉吧!」 「噢!」受伤的人心情都不会太好,辛欣自己经历过那种困境,所以也不在乎司机恶劣的语气,两只纤手用力扳着那扭曲的车门。 叽、嘎,那车门不停地发出难听的声音,但就是文风不动。 辛欣拉得气喘吁吁。「先生,我一个人拉不动,你能不能从里面撞一下,帮我一把?」 「我全身痛得要死,妳还要我撞门?」那司机的口气更差了。 「你不帮忙,我真的拉不动。」辛欣自己都还是个在接受复健的伤患,让她做这么粗重的活,她怎么可能办得到? 「白痴女人!」司机虽然骂得很小声。 但辛欣还是听见了,却懒得跟他计较。「你要不要帮忙?愿意的话,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 「快一点。」司机被困在里头快痛死了。 「一、二、三。」辛欣如他所言,数数、用力。「不够,再一次。」 「天杀的。」 「再一次。」 「妳去死啦!」 砰!车门终于被拉开了,人的潜力果真无穷。 那司机连滚带爬地出车子。「好痛。」他手臂和大腿各留下一道好长的伤口。「谁,快点来给我止血?天啊!流这么多血,我快死了,救命啊!」 辛欣猜想,这司机平时一定是个狂妄霸道又不讲理的人。但很可惜,他现在是肇事者,伤又不是最严重的,光听他还有力气在那里又叫又骂,就知道他伤得还好,其他被撞到的人,有几个伤得才严重呢!都躺在地上不能动了,大伙儿当然是救那些重伤者矢,谁理这个口气差、态度又坏的肇事者。 最后是辛欣看他可怜,脱下外衣撕成两段,一截帮他绑住手臂的伤口、一段替他的大腿伤口止血。 看着鲜血终于渐渐止住,那司机才有闲情打量这个救了他一命的白痴女人。可他不看不打紧,一看…… 「鬼啊!」没见过有人的身体这么恐怖的,纵横交错的伤疤布满了她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 那些疤痕翻开的口子,狰狞得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有红、有黑、有白。 这还是一个人吗? 那司机吓得疯狂大叫。 原本正忙于救人的龙易飞被那惊叫声吓一跳,回过头一看,发现辛欣穿着一件小可爱,而那原本用来遮丑的外套,已成破布绑在司机的身上。 第18章 辛欣一脸迷糊地站着,眼看司机手脚并用、涕泗潢流地爬离她身边。 而受到司机的惊叫声吸引,越来越多人将目光投向辛欣。 然后,那无数好奇的眼神从原本的惊讶转为恐惧,再变成厌恶。 辛欣再迟钝也可以感受到那如刀的目光正切割着她的身体,可她依旧不懂,她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些人突然变得恐惧她、讨厌她? 「该死!」龙易飞低咒一声,加快速度帮手中的伤患固定断折的患部,然后跑到辛欣身边,脱下t恤,将她整个人紧紧包住。「我们走。」他拉着她快步地离开。 她抬眸看见他铁青的脸,知道他正在生气,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阿飞,你怎么了?」 「妳为何不听我的话,要在外头脱衣服?」 「那个司机在流血,我没有纱布,就把外套借他止血啊!」她做错了吗? 「妳没有纱布,就向别人借啊!为什么要脱自己的衣服?妳知不知道妳吓到很多人?」 「因为这些伤疤吗?」可是受了伤,本来就会留下疤啊!尤其她受的伤这么严重,能留下命就不错了,一些疤……不,就算留下再多疤,那也比不上保住小命重要吧? 「妳自己知道就好。」 「那你呢?你也讨厌这些疤?」 「我……」他是有些怕,却称不上讨厌。「小欣,家里人都知道妳的事,自然是不会讨厌的,但别人不明白,他们会怕,所以妳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脱衣服,懂吗?」 她懂了。可是她感到好悲哀,这个世界上有谁的身体是完全没有疤的?她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些,就变成了异类。 龙易飞虽然不讨厌她身上这些疤,心里却仍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他尽量掩盖它们,以为看不见,它们就不存在了;但事实的真相又如何? 「阿飞,我一点都不像你最初认识、并且爱上的那个小欣对不对?」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妳本来就是小欣,小欣就是妳啊!」 不一样的。她是辛欣,却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心灵手巧、美丽聪慧的女神。 当辛欣已不再是辛欣时,爱是否依然存在?或者爱情已经消失?他俩之只剩下一种责任、一个沉重的负担? 第十章第十章 曾经,龙易飞认为他是世上最了解辛欣的人。 在美国那段时间,他们朝夕相处,无所不谈,谁能比他们更知彼此的心? 直到六年前那场意外让他们分开,再相逢,他们由熟悉变成陌生。 但经过他日夜不停的努力,她紧闭的心房再度为他敞开,他们又成为最亲密的情侣。 他很感恩,即便重新归来的辛欣不如初相识时的聪敏机智、即便她常常搞不清楚他的话、即便她不再与他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不在乎,最重要的是,她还在他身边,那就够了。 他以为他会和辛欣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为了她,他甚至开始奋发向上。他不喜欢家里那些半黑不白的生意,所以跟丁络合作开网路商店,接订单,没日没夜地干起雕刻的工作。 有时候做得太累,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雕的是什么东西,只知道照着客户的要求,完成那一件又一件虽精美,却没有灵魂的华丽作品。 他想,她回到他身边,他们结了婚,有了家庭。是男人,自当成为家庭的支柱,负起照顾妻儿的责任。 他虽然没有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他起码尽到了一个男人的本分啊! 为什么她还是说他不爱她?为什么她居然想离开他?她想走到哪里?以她现在这种情况,她又能去什么地方? 他真的不懂她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以前的她不会这样的,他……他多怀念那知他心、懂他意、慰他怀的「辛欣」啊! 而今,辛欣还是辛欣,只是她再也不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人。 但他没有嫌弃她,这个辛欣仍旧有她可爱的地方,所以才会引起他满怀的怜惜。这样能说他不再爱她吗? 「小欣。」他拉着她提行李的手,将她挡在玄关前。「为什么妳就是听不懂我的话?辛欣就是辛欣,世界上只有一个辛欣。我的老婆就是辛欣,我也只爱我的老婆,哪里有过去和现在的分别?」 她低着头,怀里还是揣着那只白蛇灯笼,那首千年等一回的歌曲依然轻轻地回荡着。但也许电池快没电了,那歌声越来越细微,几乎都快听不见了。 「阿飞,你希望我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吗?」 「那是当然的啊!」否则他为何要费尽心思陪她做复健、每星期风雨无阻地上医院做诊疗?第一个礼拜看的是精神科,为了抚平她受创的心灵。第二个礼拜看的是脑科,定期追踪她大脑受创的恢复程度。第三个礼拜看的是复健科,让专业复健师依照她复原的程度,设计不同的复健课程。第四个礼拜看的是外科,确认她动过近十次手术的身体,是否正顺利康复中。 一个月有四个星期,她每个星期都要跑一趟医院,诊疗费事小,那劳累的奔波,挂号、等待看诊、拿药……成串的麻烦事才是真正让人疲累的原因。 可打重逢以来,她哪一次回诊他没有陪同?可以说他关心她的身体比她更甚。 「难道妳下希望自己回复到以前的健康?兰若她要用这种理由离开他,他着实无法接受。 「倘若我永远也恢复不了呢?」她看着怀中的灯笼,真的相信这世上有千年不变的爱情。可是一千年啊,多么漫长的时光,他不是许仙、她也不是白素贞。就算他是许仙,最后下仍是被法海一番话所迷,陷白素贞于危难之中?也许从头到尾白素贞都不曾后悔红尘俗世中走上这么一遭,但许仙呢?许仙曾不曾想过,若白素贞真是个人,而非蛇妖,那该多好? 可白素贞偏偏是条蛇,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就像她现在这样,迟钝、迷糊、忘性大、手脚动作也不灵敏;再让她复健一百年,她也成不了龙易飞心目中那心灵手巧的「辛欣」;他之所以照顾她是因为歉疚,但那还是爱吗?她很怀疑。 「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后,妳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就算妳恢复不了,我也不强求。妳仍是我的妻子,一辈子都是。」他的承诺是永生永世都有效的。 「那么你曾不曾想过,若我没受过那场伤害,若我永远聪明美丽,那该有多好?」 「如果可能,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小欣,我真的爱妳,从在美国第一眼见到妳我就爱上妳,从来也没有变过。」 「假使在美国的时候,你遇到的不是那个聪明美丽的我,而是现在这样子,一出门就迷路、学一样东西得学上一个月、到现在连笔都拿不稳……你会爱上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吗?」 他霎时无言。他爱辛欣是无庸置疑的,但他爱的是辛欣的哪一部分?她的聪慧?她的机敏?她的美丽?她的坚强……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必定有他的原因在,倘若这个原因消失的话…… 龙易飞硬生生打个寒颤,他终于了解辛欣要走的原因了。 「阿飞……」她大大的眼睛里滚落下两行晶莹的泪水。「阿飞与小欣的恋爱过程……你每天晚上告诉我的事,我一直就当那是神话故事一样。从我在医院清醒,到可以走路,是你带领我踏出那封闭的世界,你让我见识到这天地的广大与美丽。所以我当你是我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为了让你高兴,我努力去记住你说过的每一段……在你而言,那是我们以前的恋爱过程,每一幕都刻骨铭心。可对我来说,那纯粹就是故事,我完全没有亲身参与的感觉。」 「那妳为什么每夜到我房里,要我把那些事讲给妳听?」对失去记忆的她而言,过去的爱情只是故事;但那点点滴滴都是他的心啊!她难道体会不出来,他每说一遍故事,就是在自己的心伤上再添一道伤? 他为什么要靠安眠药入眠?他为何长年累月看精神科医生?就是因为他忘不了过去。它们压得他连呼吸都感到痛楚,若非为了她,他何苦把那陈年旧伤再一一翻搅出来,让心痛得更厉害? 「因为我知道你希望我记住那些故事,或者该说,你希望透过那一次又一次的叙述,让我回忆起往日的爱情。但我不是单纯地失去记忆,我是大脑受到创伤,这个脑子已经坏了,不可能再恢复了,我永远都记不起过去的事。我只能拚命地去背故事,努力让自己融入故事里,祈祷有一天,我可以变成你回忆中那个美丽又聪明的女人。」她甚至不愿喊出「辛欣」这两个字。明明那也是她的名,但她却嫉妒过去的自己,那让他万般宠爱的过去啊!她变了,她再不是他以上中的女神,哪怕她再努力,消失的爱都不会再回来。 如今的辛欣只是顶着以前的名号,让他捧在手中哄着;他也许对她仍有一份情,却再无那深浓似海的爱意了。 「阿飞,我喜欢你,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你们说的东西都太复杂,我真的弄不明白。可我知道,你对我再也没有故事中那种心意了。你真正喜欢的是一个可以与你并肩而立的女子,你烦恼的时候可以帮你解忧,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和你一起想办法。而这些事情我都做不到,除了给你添麻烦外,我还能做什么?如果什么都不行,那我留下来又还有什么意思?」 这一次,龙易飞真真正正说不出一句话了。 的确,每当她又闯祸时,他看着她,总在心里想着,若是过去的辛欣,她会多聪明、多勇敢、多机智。 第19章 他想尽办法要让她恢复成过去的「辛欣」。他蒙住眼睛、捣住耳朵,只当她就是一般伤患,经过适当的治疗,终有恢复的一天。 他从来没有正视过她的伤是永远的,就像一个人被截肢,以现在的医术,也无法再让人重新长回一条腿。 她不可能再变回他心目中的「辛欣」了,他的爱人早在六年前彻底消失了。 如今在他面前的虽也是辛欣,却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人。 回忆终究只是回忆,成不了现实。 他作了一场美梦,现在梦醒,方知一切或空。 她抱着白蛇灯笼走了,纤弱的背影在春风中越行越远,那「千年等一回」的曲子也渐渐细弱到不可听闻。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断肠也无怨,雨心碎,风流泪,梦长眠,情悠远,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啊……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那一天为何要给她做那只白蛇灯笼?为何要选这首曲子做灯笼的音乐?为何为何为何啊? 龙易飞握紧了拳,独对洞开的大门,任犹带寒意的春风扑上脸面,一股冰冷陡心窝升起。 他不言不语,就这么站着,一直站着,从日正当中直到午夜时分,没移动半分。 ****** 辛欣离开龙家后,也没地方可去。如今,这世上她最亲近的人除了龙易飞外,就只有方秀媚了。 于是,她找上了方秀媚。 方秀媚大大吓了一跳。「妳……妳拎着行李,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幸亏方秀媚在外头买的屋子就离龙家半条街远,走路三分钟的距离,否则辛欣还不一定记得怎么找她呢! 辛欣点点头。「方姊,我可以住妳家吗?」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或者该说网,她尚无能力决定自己的去向。 她身体尚未痊愈,哪怕有朝一日好了,那亏损过多的体力却是补不回来的。她这辈子是永远不可能像正常人那般健康了。 她没有学历、没有体力、更没有能力,之后该如何谋生,这些事她也完全不知道。 现在她就只能当寄生虫,到处依靠别人谋生了。 「妳等我一下喔!」方秀媚先让辛欣在大门口等着,没多久,龙易扬从房里被赶了出来,衣服都还没穿好,脸上带着可疑的潮红。 他经过辛欣身旁,对自己的好事被打扰倒没多大气愤。反正自己追求方秀媚多年,挨打挨骂、被踢被踹,什么没有经历过,他都习惯了。 既然他爱上方秀媚,她又是朵带刺的玫瑰,采花者被刺也是理所当然;他还觉得她愿刺他是他的福气呢!否则依她那高傲的性子,寻常人等她理都不理,哪里还会费心神整治一番? 他只是好奇,辛欣明明跟龙易飞打得火热,又是没心眼的人,怎么也会搞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 「妳跟阿飞吵架啦?」他以着过来人的口气对她说。「女孩子,偶尔使点小性子是很可爱,但千万别太过喔!阿飞也是少爷脾气的人,妳真的跟他闹太僵,他下不了台,大好良缘就这么散了,妳会后悔的。」 辛欣看着龙易扬,有一点眼熟,偏就喊不出他的名字,苦恼地皱起了眉。 「我叫龙易扬,妳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倒是龙易扬好心主动替她解了围。 「龙大哥。」她想起来了。「我没跟阿飞吵架,只是我们不能再做夫妻,所以我搬出来了,想请方姊收留我。」 「啊?」龙易扬呆掉了。龙易飞跟辛欣分手?有没有搞错?他们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吗?「唉哟!」突然,他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奇-_-書--*--网-qisuu.,直从玄关大门踉跄跌到走廊上。 方秀媚两手插腰,哼了两声。「大男人这么八卦,人家两口子爱耍花枪关你什么事?最近我家要招呼客人,你暂时不要来了。」 「是,堂主。」有第三者在的时候,龙易扬对方秀媚可恭敬了。他知她好面子,自当捉住她这个弱点尽力讨好她。 方秀媚一手拉进辛欣,关上门前给了龙易扬一个白眼。「没事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辛欣进了大门,把行李一放,人就倚在墙边喘气了。这几个月让龙易飞拖着四处走路兼复健,她是增强了些体力,但还是提不得重物。让她抱这么多东西走一趟,一口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方秀媚关好门后,见她一脸狼狈,连忙扶着她坐到沙发上休息,又到厨房倒了杯水给她。 「谢谢方姊。」辛欣喝了水,又休息片刻,终于缓过气来。 方秀媚看她累成这样,怀里的白蛇灯笼还是舍不得放下片刻,就知道她对龙易飞仍是情深爱重,那为何要走? 她也忍不住好奇了。「妳是真的要离开阿飞,还是闹闹脾气而已?」 辛欣苦笑,怎么人人都以为她跟龙易飞是吵架了,她才离开龙家?难道就没有人想过,以她目前的情况,就算她想吵,龙易飞也只会叫她乖乖听话,说笑话、买东西哄她,他们又哪里吵得起来? 「方姊,我没跟阿飞吵架。我们只是弄清楚了,阿飞爱的是过去的辛欣,而我不可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了,所以才分开的。」 「妳会弄成这样也是为了救阿飞,是她嫌弃妳?」果真如此,方秀媚可就彻底唾弃龙易飞了。辛欣为他牺牲这么大,他却翻脸无情,算是什么男人? 「方姊,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哪怕你们再说几百遍,我曾爱阿飞爱到愿意为他牺牲生命,我也只当是故事听。如今,就算再发生一次六年前的事故,我自己都没把握还会不会那样拚命去救阿飞……方姊,我不是以前的『辛欣』了,永远都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是……不要把我跟过去的『辛欣』相提并论,我们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她越说,那泪水越似冬日细雨,绵绵不绝湿了一脸。 「我好希望自己不是『辛欣』,我做不到她的聪慧勇敢,也没有她的机敏巧手,我这么笨……偏偏我又好希望自己真的是『辛欣』,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就是做不到,『辛欣』会的,我没有一样懂,我没办法,真的……我让阿飞失望,我很抱歉……可是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 辛欣说得颠颠倒倒,方秀媚却能听出里头的字字辛酸。 很多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回不来,就好比她那因受伤而有了缺陷的脑子。 当初,方秀媚提出让辛欣重回龙易飞身边的提议时,那些长老也提出过反对意见,他们认为一个半残的女人配不上龙易飞。若非龙易飞的放浪形骸让长老们伤透脑筋,他们铁定不会让辛欣与龙易飞再见。 只是方秀媚也想不到,真让辛欣和龙易飞再相逢,情依旧、人已非,那爱又如何持续下去? 「唉!」自古情关最难过,这种事方秀媚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低叹连连。「那对未来妳有什么打算?」 辛欣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我也不知道。方姊,妳说,像我这样子能做什么事?」她真的无以谋生啊! 方秀媚看着她,记性差、身体差、又没特殊本事,想谋生,那真的很困难。 「算啦!反正我家不差一双筷子,妳就先在这里住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心里已有了养辛欣一辈子的打算。 「那不行。」辛欣摇头。「方姊,我一定得想办法自立,我不能一辈子靠别人啊!」 「什么时候了,妳还这样固执?」 「这不是固执,人本来就应该自立自强的嘛!」 「谁告诉妳的?」 「大家都这样,我看你们……对不起,我记不起名字,可是我知道大家都有在工作,人要工作赚钱才能生活,我看到了,大家都很努力的。」 方秀媚不知道该说什么。小丫头,说她笨嘛!有时真的挺蠢的。说她聪明,又总在怪异的地方执着,她没事把大伙儿的日常生活观察得这么仔细做什么,真是麻烦。 「那妳想做什么呢?」 「我……」她低头想了好久好久,久到方秀媚受不了,出了一趟门,买了两个便当回家。 方秀媚可也是不会舞锅弄铲的,她这辈子就只会吃外食。 她买回便当叫辛欣一起吃,辛欣却还陷入长长的思考中,压根儿没听见她的话。 结果方秀媚自个儿吃饱了饭,又回房小睡一觉,正与周公游得欢畅,却被辛欣急匆匆摇醒。 「方姊,妳说我努力练习手艺,做些小饰品、娃娃装来卖好不好?」 方秀媚回想起之前辛欣努力了两个礼拜,只做出一件连衣袖都长短不齐的小洋装,心都慌了。 「妳确定?那些东西很麻烦的。」 辛欣用力一点头。「我发现自己还满喜欢串珍珠、做饰品的。虽然我的手不太听话,常常把东西做坏,但我相信只要努力练习,一定可以做得好。」她还记得埋首在那堆手工艺时的心情,真是万分愉悦。虽然成品出来不甚美好,可那仍是长久以来她做过最顺手的事。 方秀媚回想一下陪她做手工的日子,她因为手脚不灵活,做出来的东西确实不甚美观,但不可否认,她天生的美感和设计感却颇强,果真能训练至心到手到,或许可以在这方面谋一条出路来也说不定。 当下她不再反对,点头说道:「那好吧!明天我就去买材料回来给妳练习,希望妳早日做出好成品。 第20章 」 「如果能够成功,我一定做一件最漂亮的饰品送方姊。」抹去眼泪,辛欣又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她加大力道抱紧怀中的白蛇灯笼,就像在对它祈求,让她可以心想事成吧! 不知不觉间,龙易飞亲手制作的这只白蛇灯笼已成辛欣心底最大的慰藉。那不单单只是爱了,是更深一层的仰慕,心灵的支柱。 灯笼就是龙易飞,灯笼在,哪怕龙易飞已不在她身旁,却进驻她心底,无形地支撑着她,面对那茫茫前程,她无畏无惧。 ****** 一尊尊的戏偶、娃娃在龙易飞手下成形,华丽的外貌、巧妙的手艺为他带来大量的名气与财富。 同时,龙易飞和丁络经营的网路商店也逐渐有规模,开始向其他产业进攻;两个年轻人靠着网路,开创了太好前程。 丁络满心欢喜,但龙易飞却在功成名就中,日复一日地感到心灵空虚。 一个人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单纯地求吃饱穿暖、活得下去吗? 他现在的钱已不只够让他衣食丰足,更足以盖豪宅、买名车。 他该满足了,但他就是不开心,总觉得心头空了一片,荒芜得像沙漠一样。 他出生豪门,少年时意气风发,直至十九岁那年一场意外让他饱尝人生痛楚,浑浑噩噩挥霍了六年人生,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生,也不知死。 他原以为后半辈子就是那么过了,以他糟蹋身体的程度,他也不可能活太久。 哪里知道,他的心药突然出现了,辛欣……他爱人的身体回来了,却没有带回他爱人的灵魂,她变得…… 他看着不再聪明灵巧的辛欣,总是忍不住怀念过去她的善解人意。 可她会变得迟钝,全是为了救他,每每想到她的舍命相护,他就满心感动。她能为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难道他还能嫌弃重伤难愈的她吗? 于是他发誓要照顾她,日日夜夜细心呵护,祈祷有朝一日她能够恢复如昔。 外人见到他这样,总少不得赞他一句情深义重,可是他午夜梦回,却常在懊恼她的不解人意。明明他已经叮咛多次的事,她就是记不住,让他每日光替她收拾善后都累得半死。 他的烦恼,对她说,她不懂;他的郁闷,向她言,她也不明白。他一腔情意注定得单方面的付出,从来就收不到任何回报。 偶尔他还是会抱怨的,她就这么笨吗?教了几百次,还是不懂。 日积月累,他真的好累。可他对她有承诺,万万不能违背誓言。 结果她却自己看出了他心情的转折,主动离去。 他应该开心才是,那偌大的包袱终于可以卸下。 偏偏……他就是好想她,那娇憨的模样、那迷糊的脱线性子……即便那回,她误喂他安眠药,差点害死他。如今想来,仍是件件甜蜜、事事温馨。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心之所种明明是朵解语花,奈何日日所想都是一个傻丫头。 真的爱上那个笨辛欣了吗?她有哪里好?相处了快两个礼拜才真正记住他的名字,手迟钝、人又笨,完全不符合他梦中所想的人。 可这磨人的思念又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搞不懂,他越想越是迷糊,在屋里来去徘徊,不知不觉站在她从前住的房间门口。 这里虽是她的房间,其实她住在里头的时间却不多,尤其他开始给她讲述他们过去的恋爱故事后,她多数的时间都是赖在他房里,磨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讲着那些陈年旧事。 听说辛欣也不爱别人进她的房,连打扫的仆人都不许进,只除了他,还有……「方姊!」才想到方秀媚,就见到她从辛欣房里走出来。 「阿飞,你怎么站在这里?」方秀媚手里抱着一个大纸箱。 「我……偶然经过。」他说不出心里的想法,转移话题。「妳搬什么东西?这么一大箱,要不要帮忙?」 「不就是之前我帮小欣买的那些珍珠、亮片、蕾丝、缎带之类的杂物,不重,我还搬得动。」 「妳搬这些东西做什么?」要说方秀媚突然对做手工艺起了兴趣,龙易飞是万万不信的。方秀媚舞刀弄枪行,让她做女工,杀了她比较快。「况且妳把东西搬走了,万一小欣回来又要找了,不要搬了。」 「我就是要搬去给小欣啊!」 他脑子一转,马上知道答案。「小欣在妳那里?」 「可不是。她说什么要工作,要过生活,要锻炼手工艺,将来就靠做些小饰品吃饭。」对于辛欣的倔强,方秀媚很不能理解。「我都告诉她了,我还养得起她,要她不必烦恼,她偏偏要练,我就来帮她搬东西了。」 「她一向就是这样,不爱依赖别人,总是自己逞强,累得生了病,让关心她的人担忧半天。」龙易飞边摇头边叹,脸上是无限的怀念。 方秀媚讶异地看着他。「你们不是玩完了?难道……阿飞,你老实说,你心里对小欣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他也不晓得,看着现在迷茫的卒欣,他总想着她过去如何聪明、如何机敏。但不见这傻丫头,他心窝就像被刨去了一块,吃睡都不得安宁。 「小欣说你不爱她,既然如此,她就不能再占你便宜,做你的妻子让你养。可我看你似乎对她还挺有意思的,不像没感情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来让方姊听听,也许我可以帮你们出个主意。」 龙易飞听了真想笑,方秀媚竟然想学人家当什么恋爱顾问?不过现在除了她之外,他满腹的迷惑也不知该向谁说了,便缓缓说了自己的心境。 「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我看着她就一直想,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应该那样……小欣,她完全不像之前的她了。方姊,我很爱辛欣,那是我的初恋,这辈子最大的心结,我……我好希望她变回以前那样,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也晓得老拿现在的她跟过去比很不公平,但我就是会这么想。我伤害她了,我很后悔,最近我老是想着她,可我真的无法肯定自己到底爱不爱她?」 方秀媚听着,只觉得这两个人好麻烦,那么多心眼干什么?这样谈恋爱多累? 「阿飞,你无法接受小欣变了,但你自己呢?你就没变吗?」 龙易飞顿时无语。 「是人就会改变,没有谁是永恒不变的。那种什么一生一世的爱啊,我也不相信,我只知道人生在世,就是要顺着潮流走,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变,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变。可只要心底深处的那点真诚不改,其他的再怎么变也都没关系。」好比她和龙易扬,打打闹闹十几年,当年龙易扬是爱上她领导血魂堂的英姿飒爽,而今她不过是个小小保镖,能够让龙易扬疯狂的主因都没有了,难道这样他们就不相爱了吗? 要让方秀媚说,她怀念过去的威风,却也珍惜今日的平凡宁馨。凡事有舍才有得,不舍哪里来的得? 龙易飞默默低下头,思考着方秀媚的话。当爱一个人的原因消失时,爱情是否也会同时消失? 「唉!」方秀媚叹一口气,把他推进辛欣的房间里。「你就在里头慢慢想吧!想通了,就来我家里接人。」 龙易飞不知道方秀媚为何要他进辛欣房里思考,要想事情哪里不行,非得进辛欣房? 可当他定下心神,才看到客房四周那贴满墙壁、茶几、床头柜、梳妆台的便条纸,一张纸、一句「阿飞说」,满满都是他曾经叮咛辛欣的事情。 她不是记不住吗?怎么能写满这一房间?写得到处都是,真是她……一个念头钻进他脑海,让他胸口像被重拳捶了一下。 他以为她随身带着笔记本和笔是闹好玩的,其实不是,她真的是用心在记忆他对她说过的每件事。 她脑子记不住,就拿笔记,但光写一遍也记不起来,就写满一堆便条纸,贴满一屋子,时时刻刻看、分分秒秒都在记。 他不知道这样的用心到底能令她记住多少东西,但是她这般辛苦却绝对在他的百倍之上。 他凭什么怨她不如过去机敏?她用勤勉来补足了啊! 他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她床上那件两只袖子不等长的小洋装上。做得真是粗糙,但设计很有质感,若是以前的辛欣,肯定能将这份美丽再发挥百倍以上。可以前的辛欣,不会为这等小事费这些心思。 辛欣是变了,却无关变好与变坏;就像他再也没有往日的狂傲自信,却添了几分圆融与世故。 他伸手捧起小洋装,更仔细地看着那设计,真是绝妙,原来粉红与粉绿可以搭得这么亮眼,而不显流俗与刺目。 了不起的构思,不过手艺不佳;那就让他的手来代替她的手吧! 即便人变了,爱她的心意依旧存在,又何需计较那许多。 「小欣……」他再望一眼那满墙的便条纸,字字都是她的爱。 他想起给她做白蛇灯笼时,她问他什么叫千年不悔?这就叫不悔吧!他终于懂了。 尾声尾声 「小欣。」 当辛欣看到房门外那张爽朗不失沉稳的面孔时,脑袋当机了三分钟。 她应该没有记错,眼前这个人正是龙易飞。 她脑袋不好,可能忘记很多人与事,但龙易飞,他俩日夜相处了几个月,他的身影是直接烙在她的心坎里的,真要让她忘记他,很难很难,除非她再撞一次脑袋。 但他不可能在这时候来找她啊!现在都几点了,十点半多快十一点了吧?今夜没有星星,外头还飘着小雨,他怎会来找她? 第21章 「以后我叫妳欣儿好不好?」龙易飞突然这样说。 她不太了解他这是什么意思,不管是小欣、欣儿、辛欣,不都是她吗? 「妳离开这几天我很想妳。」他专注地看着她,那苍白中微带着病态的小脸,失去了旧有的俏丽,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她是真的跟以前的「辛欣」不一样了,也不会再恢复成过去的样子。 但现在他真的觉得这样的她也很可爱,叫人就这么挂在心底,便再也放不开。 「妳愿意重新给我一个机会,再爱妳一次吗?」 她瞪大了眼,双手半捣住嘴巴,发出一声惊呼。 她是不是听错了,他想跟她在一起,他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复原的,为什么? 「我不是你心目中的『辛欣』。」 「我也不再是过去的龙易飞了。」他伸手牵起她的。「妳看我现在还像会呼朋引伴到pub喝酒,却忘了自己没带钱包,还跟人家呛声,要百倍偿还酒债的人吗?」他曾经莽撞冲动,凡事必争第一,但现在,他也没了那份雄心,更珍惜平凡幸福。 她摇摇头,若他仍迷糊如少年时,那她这几个月早不知被他弄丢过几回了,又怎么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呢? 「我不再是拥有雄心壮志,立誓要闯出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男子汉,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普通男人,妳还肯再爱我吗?」 「我从来也不认识那个心比天高的龙易飞,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你啊!」 「那么做我的老婆,真正的老婆,怎么样?」不求热情如火,但愿柔情似水、水长流。 「可是我的身体很丑、很恐怖的,你会吓到。」那日车祸现场,肇事司机发出的惊恐呼喊让她深记心底。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与旁人的差别有多大,大到会被人当妖怪看。 「那妳就试试看会不会真的吓到我?」 「要怎么试?」 「妳把衣服脱掉,让我看着妳的身体,若我害怕,就表示被妳吓到喽!」 「原来还有这个办法啊!」她真的很单纯,只要是他说的她都相信。「好,我先脱一件,你如果害怕就告诉我,我立刻把衣服穿回去。」 「没问题,妳快脱吧!」他笑得像看到小红帽的大野狼。 「龙易飞。」刚才过来帮龙易飞开门,现正在玄关处准备锁门的方秀媚暗暗咬牙,早知这小子不安好心眼,她还引狼入室。不过现在要插手,只怕辛欣和龙易飞的大好姻缘就被她破坏了。俗话说,宁毁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嘛!这种坏人是做不得的,但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辛欣送羊入狼口,这……可恶,她就先避这一回,改天找到机会非好好修理龙易飞一顿不可。 她悄悄地退出公寓,锁上大门,今晚干脆去找龙易扬,省得在家里看大野狼啃吃小红帽,她又插不上手,白白生气。 龙易飞听到锁门的声音,笑得更开心了。「欣儿,妳不必担心吓到我,来此之前,我想过很多,我是真的喜欢妳,没理由怕妳的,妳尽管脱,不必有顾虑。」 「嗯……」她迟疑了一下。「真的不怕?」 「保证不怕。」 「那我脱了。」说是这么说,她却迟迟没有动手,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别人怕她、嫌她都没关系,反正她也不认识他们,何必在乎他们的反应?但若吓着了龙易飞,她铁定生不如死。 「还是我来帮妳脱吧!」闺房为妻宽衣解带,更具风情。 「啊!」当他的手碰上她的衣领,反而是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一手抚着她的脸颊,一手顺着她的背脊来回按摩着,以舒缓她紧张的情绪。「妳是怕我,还是担心我会害怕?」他温柔地对着她的耳畔吐着细语。「不必怕,也没什么好怕,我们是夫妻啊!要相处一辈子的人,彼此怕来怕去,怎么做夫妻?」 就在那一长串甜言蜜语中,她的外套不知不觉被脱了下来。 她没有发现。 他看着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仍感到惊心动魄。但这回的心动却非关害怕,而是隐起昔日的危机,难以想象她会从生死关头爬回来,重新回到他身边,与他再爱一回。 他低头吻上那疤,凹凸不平的肌肤烙着他的唇,激起他心头无限怜惜。 她在那吻中惊醒。「阿飞!」 「欣儿,我不会再拿妳跟小欣比了,妳就是欣儿,独一无二的欣儿。」这回,他再确定无比,他爱上了这个傻丫头。 她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没有害怕、没有嫌弃,有的就是满满的珍惜与爱恋。 「阿飞。」话才出口,泪已满腮。是美梦成真的欢喜,也是被肯定的开心。终于也有人真正看到她了,她姓辛,单名一个欣宇。 她没有美丽的外貌,也没有灵活的头脑。 她有点迟钝,记性很差,但请大家不要嫌弃她,多给她一些时间,她会努力学习如何做个普通人的。 龙易飞将她拥进怀里,深深地亲吻着,抛开了过去,放下心结,光明就在不远的前路中。 【全书完】 后记后记 「千年等一回」是多年前由叶童与赵雅芝主演的「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曲。原唱高胜美,作词陈自为,作曲左宏元。 说到龙易飞和丁络,真的不像言小的男主角。 这是两个故事完结后,我最大的感想。 在事业上,他们也许是出色的,但对于爱情,他们却充满了弱点。 丁络想爱又不敢爱,躲在爱人背后,替她用尽心思,可惜一句表白都不敢说,谁能知道他心中的情呢?所以他爱得辛苦。 龙易飞失去所爱,就放浪形骸,让酒精和镇定剂麻痹自己的神经,否则怎么会六年来都没发现原来爱人没死?直到家人将重生的爱人送回他身边,他才被动地去接受。 我在写的时候,老在心里骂这两个家伙懦弱,笨蛋、蠢猪、没用。 可把他们设计成这样的就是我啊!所以……唉,只能说一声我自虐。 不过会想写这样的两个男人,真的是想了很久很久,要让他们有弱点,又不太讨人厌,真的很麻烦。 而肇因就在每天报纸、新闻上说的「草莓族」。 那些四、五年级的老说六、七年级生抗压性低、没耐性,自以为是。 但是把六、七年级生养成这样的,不就是四、五年级的人吗?让六、七年级生吃好穿好,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半点风吹雨打,变成一株株的温室花朵。 是你们要把我们养成这样,却为何要天天怪我们禁不起风吹雨打? 我每次看新闻、报纸,那些专家、教授又骂又叹,说六、七年级生多没用又多没用,心里都很不服气。 就算六、七年级的「草莓族」很多,那努力向上者也不少吧?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生的经历日复一日地增加,即便是草莓,也是会渐渐成长的。 我还记得我初出社会,曾在一家出版教育书籍的公司做秘书,那时我们的总经理是老板特地从台北挖角南下的。老板告诉我们,总经理很了不起,曾将多家濒临倒闭的公司重新扶起,再创高峰。 那总经理大概四、五十岁,名字很好听,姓余,名字就算了吧!(不是忘记,因为太讨厌了,所以就别提了。)一口黄板牙,又臭又丑。他太爱抽烟了,可他们生意人见面,交际应酬,谁不是烟递酒来,一天两、三包烟,看谁的牙不会变黄? 总经理有多大本事我是不清楚,我对他最大的印象是,他对女助理、秘书交代事情的时候总爱搂人家的肩,偶尔谈成一笔生意回来,还爱拍女员工的屁股说是庆况一下。然后下了班,他又很热心地请大伙儿去吃饭唱歌,当然都是他买单。他很大方,可是酒一下肚就一定要拉着女员工的手,还要勾肩搭背。 偏偏我这个人很讨厌跟不熟悉的人有肢体碰触,他拍我一次,我忍,第二次我就发飙了,在办公室当着众人的面摔文件。 那个总经理被我气得差点给我一巴掌,说我没大没小,要是他女儿,早打死了。 我也跟他大骂,说他色狼、性骚扰,姑奶奶不干了,转身走人。 还是我们老板去把我追回来,说总经理没恶意,不是故意吃女员工豆腐。那只是他的习惯,确实没有猥亵的成分存在。 可我就是受不了啊!老板也说我任性,在外头工作,哪能事事如意,碰到麻烦是要沟通的,不能随便乱发脾气,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那叫不懂情绪管理,没eq。 但我那时才二十出头,哪听得进老板的话,死活不再进大办公室,后来老板调我进他的办公室,我就再也没有被搭过肩膀、拍过屁股了。 而今事过境迁,我现在想想,老板说得其实有道理,在职场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该随便在公众场合发飙撒泼,那即便有理也变没理了。 前些日子看报纸读到李敖先生的一篇演讲,详细的内容已记下清,大意是:老百姓要抗议,那也是要用脑子的,不要逼得政府动枪杆,否则就是自己找死。 放眼世界各国,哪一个政府没有对百姓动过刀枪?没有。即便号称万事以民为主的美国,被逼急了,也会开杀的。 李先生那一段话我看了很久,再回想自己年轻气盛时的作为,实话说,我觉得老板没有当场把我开除真是大方。 如果再让我遇到老板,我真想问他,为何对我这么宽容?我可是大大地得罪了他高薪挖角来的总经理耶!一个总经理和一个小秘书,谁都知道要如何取舍。 第22章 偏偏老板把我调入他的办公室,没指责我、也没指责总经理,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可惜老板移民了,我没机会再去问他。 不过几个月前我去买保养品,遇见一个老同事,聊了几句,说到当年的糗事,她倒提起一件事,说自我发飙后,公司里的女员工就很少再被搭肩膀、拍屁股了。她们其实也很讨厌被这样对待,但她们聪明,知道怎么躲,就我笨,才会去跟人家硬杠。 可她们还是感谢我,毕竟,不时要想办法躲也是件很烦的事。 于是这些零零碎碎的回忆和感触加起来,龙易飞和丁络的构思出来了,两个纯粹的太少爷,一个挫折把他们彻底打垮,然后在生活的磨练中,他们踉跄地走出新的人生。 我并不觉得人一定要经过重大挫折,才会成长。 每个人每天接触不同的东西,哪怕只是吃饭、看电视,也是会渐渐改变的。 没有人不会变,就看有没有机会让人往好的一面去变。 但我不喜欢太平淡的故事,于是有了那个想法后,我的着眼点就放在——经得一番寒彻骨,终得梅花扑鼻香。 为了让故事情节更具冲突点,于是可怜的龙易飞和丁络遇到的挫折都很巨大,他们不是慢慢走来,而是一夕剧变。可我也补偿了他们,给了他们两人各一个美满的婚姻,这样就当补过了吧?补不过我也当它补过啦! 全文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