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烽火》 第1章 《太空烽火》 作者:[美]斯蒂文·莱哈德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第一章 沉在半透明的绿色浴缸底部的人多半已经死了。他静静地躺在缸底,睁着眼睛,面色安详,还在飘动着的黑色的头发在水底荡漾开来,像一圈黑色的涟漪。翡翠色的灯光为他洒下了一层圣洁的光环。 突然,一个小小的气泡从他的鼻孔里冒了出来,气泡越来越大,最后终于挣扎着浮出了水面。接着,又是一个更大的气泡冲出了浴缸的水面,飘了一会儿便爆裂开来。 气泡喷泉一样地涌了出来,水面上沸腾了,接着奇迹出现了。在水面的中央,和气泡同时浮出水面的是奥林·托勒的头。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便像在海底沉睡了多年的巨鲸一般,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两只宽厚的手伸出了水面,把深色眼睛周围的水珠拨掉,接着把如丝般的头发上的水珠甩去。托勒从洁白的大理石浴缸里摸出一只手表,凑到自己的脸前。“六分钟!”他喜出望外地大叫了起来,“又是一个新记录。” “我太高兴了。” 托勒飞快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看见了坐在他对面的浴缸边上的陌生人。陌生人已经将撞针枪对准了他的喉咙,而且,他刚才的话好像没有任何作用,陌生人对于他刚刚刷新的记录丝毫也没有流露出一点喜悦的神情。除了托勒和持枪人之外,诺大的公共浴室里再没有另外的人了。 “你要干什么!”托勒问,撞针枪抵在他的喉颈上,有一种刺痛感。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你,”持枪人回答说,他的话似乎有一种冷硬的威慑感。“出来,把衣服穿上。” 托勒迟疑地瞥了一眼握在绑架者手中的撞针枪,便慢腾腾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拿起进门时侍者递到他手中的肮脏的白浴巾,以格外的耐心擦拭着自己的四肢和躯体,为的是给自己争取点时间想想该怎么办。终于,他把衣服全部穿完,同时也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试图说服面前这个将枪对准他的陌生人放弃对他想做的事情是不可能的——这个人似乎是个精于此道的老手了,对于自己正在做的一切,全然没有丝毫的罪恶感。 “你肯定心存疑虑,托勒。”是那个人的声音,“我不喜欢别人提问题,在我的世界里,问题是要花钱的,你已经耗费了我大把的钞票。好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可以放松一下了,让你的大脑也放松放松吧。我的意思是说,不要再想该怎样逃脱之类的事情了,按我说的站好,别动,你可能要这样很长的时间。你很喜欢这样,不是吗,托勒先生?” 托勒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些喜欢这样。毕竟,在这时,他算是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不过,他并未使正在将枪对准他的致命之处的人察觉他的想法,而是双目圆睁,尽量让自己表现出愤怒的样子。 那人向他靠近了一步,好在他手中的枪纹丝未动。“我在开罗的时候就盯上你了,后来又跟你到了亚的斯亚贝巴、科隆、苏黎世、萨尔茨堡、米兰、东京,还有旧金山。我一直都在跟踪你,哦,你可真是个滑头。我都不知道我会有那么能干,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托勒平静地说,“也许你不会介意告诉我你一直都在跟踪我的原因,你想要什么呢!”在苏黎世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虽然他在心里推测过其中的各种可能性,但仍然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难道这不是一个罹难者应有的权力吗?“我一点也不介意告诉你真相,混蛋。有几个人想要跟你谈话,他们很着急。 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愿像跟耗子似地这么跟着你,我倒宁愿把你撂倒在什么地方。” 至少,这个人的话说明还不至于就地把他于掉,那么又是谁那么急于想和他交谈呢?托勒迅速地在心中把以前遇到过的几个雇主过了一遍,生气的客栈老板、愤怒的酒店老板以及曾经被他冒犯过的几个债主,可他们还不不至于要杀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什么人要这么找他的麻烦。“怎么回事呢?” “好了,聪明人,我们现在要去离我们最近的目的地了,我要去报告。把你的手举到我能看得见的地方,拐个弯慢慢地向前走,到路的尽头向右拐。你要是从这条路上偏离哪怕一毫米,你将必死无疑,明白吗?” 这一切托勒当然明白。他们从海滨疗养院出来,很快就上了休斯顿国际机场的主干道。在他们面前如难民一般艰难移动着的拥挤的游客们很少有人能够保持怡然自得的神态。托勒灵机一动,一个绝妙的计划便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就像他在萨尔茨堡曾经成功地演示过的那次一样,把自己汇入到拥挤的人流之中。可就在他开始东张西望的时候,撞针枪的枪口毫不吝啬地赏赐给他的背以尖锐的刺痛感。 “试试看,混蛋,看来你是想让我见识一下在你尊贵的脸上刻记号的壮观喽。” 他身后传来透着凛然冷气的声音。 “不要放弃希望。”托勒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检票口前,托勒看到了椭圆形的白色屏幕上那清晰的三角形的蓝色印记。正在移动的旅客丝毫也没有理会他们面前的两个人,相互拥挤着从检票口前穿过。 持枪人将一张卡片伸人键盘上面一条狭长的口内,屏幕便开始亮了起来,在椭圆形屏幕的右上方出现了几束蓝色光线。托勒看见他的捕获者输入一组数码后,屏幕便一片空白。随之,另一组数码在屏幕的中央出现了,一只男人的手在键盘上打下几个字:看住他。 沉寂了几分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托勒四处打量着,希望能发现一些能够显露面前的这个人或者是其他那些没有露面的人们身份的线索,这时,几个大字又出现在持枪人面前的屏幕上:把你的猎物带过来。于是,持枪人又在键盘上敲了些什么,屏幕上的字消失了,他的卡片从狭长的口中竖了起来。“好吧,动动地方。” “到哪里去?” “第六候机室。”那人把枪口顶在了他的下巴上。“我们走吧?不要着急,我不会让你出太多汗的。” 他们离开检票口,也离开喧嚷的人群向着电梯走去。他们跳上了通往第六候机室的梯道,又往上跨了三阶,终于来到了顶层。沉滞的灰绿色天空铺展在着了色的透明圆顶上,太阳也闪烁着令人厌恶的苹果绿色的光。从这里向外望去,通道的另一端至少有一打导航台。一架直升机停在第二或第三导航台,飞机的旋翼正悠闲地转动着。 “第三导航台。”持枪人在托勒的耳边低声说着,用他手中撞针枪的威力加强了他说话的分量。当他们终于走到通道的另一端时,持枪人用他手中的枪把托勒推到一只雕花的座椅上,“坐吧。”他说。 托勒坐了下来,将手放在膝盖上,而他的下颌也顶在了膝盖上。“是谁想要抓我呢?”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想想你会值多少钱?说实话——你并不值那么多。” “我可以付你更多。”托勒似乎从那人贪婪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逃生的希望。 “你准备给我多少钱呢?” “他们给你多少呢?” “三千五百两黄金,还有一笔巨款。没错,是一笔巨款,”持枪人诡秘地看着他,“怎么样?” “我给你四千,”托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他们在做一件有可能成功的交易。 “你胡说!我真该把你杀了。” 托勒耸耸肩,“除非你想成为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一笔巨款就把你给放了呢?你这无耻的恶棍!” “这么说你不会放我噗?” “绝不。第一个想杀你的人就是我,这就是事实。” “为什么?我可从来没对你做过什么?” “上帝。你想没想过一旦我的顾主不相信我会把货送到,我将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还有,你已经让我在一个很显赫的顾主面前显得很蹩脚了。我不愿意——显得那么无能。” “可你已经把我抓住了,不是吗?” “不错,我是把你抓住了,可这一路上,我失去了双倍的俸酬。” 托勒想告诉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不过他要等待机会,等待无论什么人在这个地方为他提供的机会,他好孤注一掷。他靠在椅背上,心里却在想着到底是谁赋予了他三千五百两黄金,哦,还有一笔巨款的价值——那可是黄灿灿的金子啊。直到附近的螺旋桨发出的噪音让他感到震耳欲聋的时候,他还没有想出那个人到底是谁。 “站起来,混蛋。”持枪人手中的武器指着通向另一方的一条通道说。通道的尽头,一架直升机正在着陆。“向后转,”他又补充说。 托勒慢慢地站了起来,迈着蹒跚的步履向着通道的另一端走去。这时,机舱的门打开了,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从里面走了下来。他们分两边站开,在人口处等候着他。外面的空气温暖而湿润。他刚一走出通道,直升机机翼所旋出的热风便迎面向他的脸上扑来。穿制服的人抓住他的胳膊,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带着他往前走。 第2章 一直呆在机舱里没有露面的第三个人也在这时出现在舱门口。托勒转过身来,对持枪人说:‘看来,我们应该说再见了。““很好,是该说再见了。”持枪人举起枪,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托勒的身子在喷气管所发出的巨大气流的冲击下踉跄了一下,不过在他看来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不再有枪口对着他了。 他向下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腹部有一根细细的针,它那红色的盖头颤动着,正将毒药注射到他的体内。他伸出手,把针拔了出来,趁卫兵没有注意,将它扔了出去。随后,他转身冲出了机舱,奔跑的脚步猛烈地敲打着飞机的着陆垫。突然,他的胳膊被什么人向后拽了一下,在惯性的强大作用下,他的头重重地跌在垫子上。 托勒仰望着德克萨斯州澄澈蔚蓝的天空,可一张令人生厌的脸却挡住了他的视线,天空便也在他的面前消失了。 第二章 一阵气流从他的头顶掠过,他的肚子咕噜响着,如涨潮的海水一般。好像什么地方有人在呻吟,托勒希望那声音停下来,可直到后来他才发现那声音是他自己的。 由他去吧,也许本来就该呻吟几下,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几分钟后,海水的潮汐平静下来,他使劲睁开眼睛。一束光正照在他的头上,他只好闭上眼睛,用耳朵辨别着周围的一切。呻吟——是他的呻吟——已经停了下来,厚重的寂静包裹着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是的,这种寂静太不真实,他心想。就像有什么人以某种方式特意制造出来的,本应具有的噪音已经被这种寂静层层包裹了起来,目的不外乎一个,那就是不想让他听见。 他吸了一口气,闻到从密封的建筑物中渗透进来的厚重的氧气。虽然他还无法搞清他们把他带到了哪里,但他明白,他们暂时还不想向他解密。也许这是北半球上的一座现代化的建筑,或许,他们还在休斯顿,若果如此倒还真的不错,他想。 直升机——是直升机吗?——是的,有关直升机的回忆从他的脑海中掠过——他好像是从楼顶机场出发的。似乎那不过是四五分钟以前的事情。 当然,他们可以把他带到任何地方,只要他们愿意。他说不清楚他到底出来有多长时间了。大概是几个小时吧,反正不到一天。他的胃咕咕叫着,提醒他该吃点东西了。天哪,他想,你这次可真的完了。 想到这里,他的疑问也接踵而至: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呢?这是他仍然无法弄明白的一个问题。要不是他老想着逃跑的话,也许他现在已经弄明白这个问题了。不,那个混蛋的持枪人在他想到逃跑之前就会杀了他的。至少他现在注射的针剂中还不含氢化物。他的手触摸到了腹部曾经被飞缥击中过的地方,伤口虽然不大,却疼痛难耐,说不定还会感染。 自动门发出如人的叹息一般的声音,接着便打开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对自己身体的探索与研究。“和他们一起到楼上来,老虎。”是一个亮丽的女人的声音。“他们都在楼上等着你。”当她说到“楼上”的时候,声调不经意地往上扬了扬,就好像“楼上”是某个别的国家的名字,而不属于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德克萨斯州的领地。 托勒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不过这小小的诡计很快就被戳穿了。“我一直都在通过录象观察着你,托勒先生。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尽管你感到有点不舒服。你最好起床走过来,你体内的药物就要失去作用了。” 发出这种可怕而又兴高采烈的声音的人此刻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不但听见了她的呼吸正迎面向他扑来,还感觉到了触摸他的额头的那只手的冷漠。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头美丽的红头发,她也在低头看着她。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护士服。 “体温和血压都正常,”护士说着,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头上抽了回去。 “我这是在哪里?”托勒动了动,可他的胃却又一次剧烈地翻腾起来。护士很职业化地把自己的胳膊插到他的肩膀下,扶着他坐了起来。 “一切都会搞清楚的,托勒先生。我希望看到你尽快地站起来走路。” “没有别的了,就这些吗?” “我想我不应该破坏你的惊奇,不是吗?”她给了他一个十足的职业化的笑容。 “把腿跨过床沿,你可以站起来。” 托勒照她说的做了。他有一种感觉,好像穿着蓝色制服的小伙子们就蹲伏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时刻准备着在他又想挨揍的时候把他狠狠地痛打一番。他决定先慢慢地走几步,把自己的思绪理一理,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借助于护士胳膊的支撑,托勒就像刚刚从暴风雨肆虐的航行中回到地面的海员那样,跌跌撞撞地向着放了一张单人床的小房间的门走去。门又开了一条缝,让他们进来。这里的光线还不错,呈现出令人愉悦的绿色。圆柱式全视屏幕四周是蓝色和黄色的塑胶椅。这里是医生的候诊室。 “你做得很好,”护士友善地说。“我得离开一会儿,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里走走。”随后,她转身走向对面的一个小房间。尽管她把嗓音压得很低,但托勒还是听到了一点。“他已经准备好了,瓦罗医生。是的,我会的。别客气。”她大概在打电话,他想。 瓦罗?瓦罗?他根本就不认识一个什么叫瓦罗的人,甚至他都不知道任何与这个名字有联系的人和事。候诊室的对面是一面窗子,托勒不经意地踱了过去,撩开绿色的窗帘,向外望去。下面,正方形的院子里是几幢楼,四面墙壁上的窗子像眼睛一样也在注视着同一座院落。但是,这里却没有任何迹象向他显示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他抬头望天,天空万里无云,几缕橘红色点染着淡蓝的天空。 “托勒先生?”护士的声音里蓄积着快乐,“护送你的人来了。” 他转过身来,看到另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人正在向他走来——不过他身上的蓝色和直升机上的那几个人穿的蓝色有些不一样。他们的蓝色要深一些,肩膀上还佩着俗艳的明黄色的徽章。而面前的这个人淡蓝色衣服上点缀着白色的领子,腰间佩带着黑色的皮带。皮带的下面是浅棕色的子弹袋,托勒想,大概撞针枪或者能够致人于昏迷的药物就放在里面。 那个人对托勒轻轻地点了点头,托勒便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一个宽敞却低矮的空荡荡的走廊,穿过休息室,最后终于来到了一个不太长的走廊里等待电梯。 电梯终于打开,他们走了进去。护卫按了一下开关,电梯的门便关上了,电梯开始上升。托勒注意到,电梯的刻度盘上只有一个按钮,显示着“开”或者“关”的字样。这说明电梯到什么地方已经预先被人设定好了。大概指令是从“楼上”发出来的,托勒在心中猜测着。 电梯缓缓上升,托勒也在心中掂量着同他的卫兵说话的利弊。他已经有一天——如果是一天的话,没有遇见别的人了,也许同他聊几句多少能使他的处境有所改变,不过对于这个电梯侍卫是否能够对他泄露一点秘密,他心中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于是他只好站在那里,目光越过电梯门,注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电梯运行的时间比他想象得要长,不过最终电梯的门还是打开了,呈现在他面前的是铺了绵软地毯的令人舒适的房间c青铜壶上栩栩如生的植物和墙壁相映成辉,织物和金属混合的挂饰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如瀑布一般。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喷水池溅起的水声。 卫兵像门卫似的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的乘客离开电梯。托勒的脚刚一跨上奶油色的地毯,他身后电梯的门就关上了,他被孤零零地抛在了这里。他站在这里,等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可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发生点什么事情的迹象都没有。于是,他便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宽大的木门——从地板到天花板,全是黑抽木——这未免奢华得有些过分——托勒站在房间里想。门上没有任何标记,正对着他的是一个很大的双扇门,门上镶嵌着青铜和金子饰钉,门的颜色也很鲜艳、亮丽。托勒走近一些,才看出色彩所组成的是一个图案:两个长着翅膀的男人,分别据守在两扇门k,他们脸对着脸,分别向对方伸出自己的胳膊——一只举过肩膀,一只举过头顶。他们的头发很长,被束成一股垂在身后,他们身上的长袍——或者说是礼服在微微飘动,好像他们正站在风中。他们的长袍上是用红色、蓝色、紫罗兰和金色组成的螺旋形的图案和符号。 他们的翅膀是金色的,羽毛很长,几乎可以覆盖他们的整个身子。他们的脸侧对着托勒,但仍能看到他们挺直而有棱角的脸上那大大的、深色的眼睛。他们的胸口挂着紫铜色的链条式护身符,护身符的形状好像是什么标识,也许是托勒不认得的什么字母。两个男人的头顶是一轮圆圆的、玫瑰色的太阳,太阳所洒下的金色的光像一些扭动的蛇。不过太阳还是公平的,一扇门一半,也算是不偏不倚了。 “你醒来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早。”托勒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一点都没有让他吃惊。这一天,几乎随时都有人潜伏在他的身后,对于这一切,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托勒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傲慢的圆脑袋男人正倒背着手向他走来。他头顶上的一圈竖起的短头发越发突出了他的圆头,其效果就像一张本来就很胖的脸被涂上了很厚的油彩一样。 第3章 他的个子不高,四肢粗短,有点歪斜的肩膀上的短脖子使劲地支撑着他的那颗国头。 “我知道你在欣赏美好的事物。”那男人笑了笑,以赞许却又带点博物馆管理员式的冷漠瞥了一眼那两扇豪华之门,随后伸出手来。“我叫瓦罗,我很高兴遇见大名鼎鼎的奥林·托勒先生。” 托勒拿不定主意是该握住他伸出的手还是把他掐死,可是一想到卤莽行事将会使自己一无所获,便接过了他伸出的手,不过他的态度却显得比正常情况下冷淡了点。瓦罗显然感到了这种无声的抗议,便说:“我以十分真挚的态度为机场上发生的误会向您道歉。” “误会?仅仅是误会吗?”托勒严肃起来,显然他对这个问题有着相当的兴趣。 尽管他努力控制自己,愤怒的情绪还是溢于言表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茫然与困惑。 “恐怕就是如此。”瓦罗摇摇头,似乎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感到深深的遗憾。他向托勒走近一步,抓住他的胳膊,领他来到几步之外的一个角落里。两面墙中的一面全部是玻璃,而另一面则是一块厚厚的不规则的石头,瀑布似的水流就从这里流向他们的脚下。“请坐,托勒先生,在进去之前我还有句话要给你说。” 托勒向外瞟了一眼,知道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建筑物的顶上,远处是绿色森林般澄碧的山峦和雾蒙蒙的蓝黛色。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这是休斯顿或者别的什么城市的标志——甚至连一点否定性的标志都没有。托勒在一个擦得很干净的木凳上坐下来,瓦罗先生也在他对面的木凳上坐了下来。‘我也想给你说一句,瓦罗先生。首先我想问的是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地绑架我?“瓦罗又打,露出一口非常好看的白牙。“没有任何恶意,托勒先生,我向你保证。也许我应该向你解释清楚。” “也许你应该这么做。没有任何人愿意把自己变成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可我现在已经成为这样的人了,这都是你们造成的。” “你不要这么想。” “我什么都没有想,我什么也没有做——至少在我的记忆所及的范围内,不是吗?” “我们不是军方,托勒先生。我并没有掌握任何你所做的让你自己感到焦虑的事情,我们对此没有任何兴趣,那不属于我们所关心的范畴。” “你们所关心的是给无辜的公民注射麻醉剂然后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绑架。” 托勒低下头去,将目光投向自己正在疼痛的胃部,手也随之落在那里,并专心致志地按摩起来。 “真的,我对于不幸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我已经说过,那纯属误会。负责这件事的人已经受到了严厉的——惩罚。”托勒想知道机场上那个拿撞针枪顶着他的小丑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可是瓦罗却没有给他时间在这件事上纠缠,他继续说,“好了,”他似乎想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统统扫到一边,“我敢保证你听说过塞尼提克公司。” “我听说过,”托勒冷冷地回答说。谁又没有听说过呢?这是全球六个或者是八个最大的跨国公司之一,也许是最大的,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公司。公司法反对任何人,尤其是政府,在公司正常纳税的情况下调查他们的实际资产到底有多少,而塞尼提克的头面人物却想吞并全国和几个国家公司。“塞尼提克想要让我干什么呢?我想我此刻大概就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 “正是这样,托勒先生。我们就在休斯顿郊外的北美司令部。”瓦罗飞快地扫了一眼雕像的门,说:“我想简单地给你解释一下,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我必须在我们进去之前给你简要说明白。我们见过他以后还可以细谈。” “他?” “尼威斯主席。”瓦罗说话的语气觉得托勒本该知道他说出的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哦,”托勒轻轻地哼了一声。要在平时,他会为名扬全球的显赫人物将同他进行私奇+書*網人会谈而感到荣耀的,可今天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勾起他心底的快乐,他倒是觉得自己对即将到来的会谈表现得太宽宏大量。 “他很想见到你,托勒先生,他确信你是某个执行特殊任务的人。” “什么任务?” 瓦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会让他告诉你的。我想让你明白的是他的脾气并不总是好的,也就是说,我希望你能够合作。不要激怒他或者是让他对你感到恼火。” “我怎么做才会导致这样的结局呢?” “不要拒绝他。”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得先答应吗?我们谈话的议题又是什么呢?”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是的,如果你喜欢他的提议,你当然高高兴兴地接受。如果不喜欢呢,你就告诉他你需要时间考虑一下,他会明白你的意思的。他不喜欢这样,但他能够明白。还有,”瓦罗进一步地开导他,“我想你会发现他的建议是颇具吸引力的。” “我会的。”托勒耸了耸肩。为什么不呢?他并没有因此而损失什么。 “好的,看来我现在能够相信你了。我们走吧!”瓦罗站起来,向着雕像的门走去,托勒紧紧地跟随着他。这次,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门无声地打开了,两个人走进了陶瓷和大理石雕刻珍藏室。这里的每一件珍藏品都由金属托架托举着,像在博物馆里一样,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所有的收藏都是前哥伦比亚——阿兹特克式的,这可算得上是珍贵的收藏了。珍藏室的尽头,另一扇门打开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白色长袍的年轻女人——她的神态和外面门上的那两个长翅膀的男人有几分相似。她的头发和她的眼睛一样,都是黑色的,一条独辫垂到身后。她的皮肤如青铜一般的光洁如瓷器一般地细腻。她的颧骨高高的,嘴唇的颜色比较浓。她大概是托勒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他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惊叹。 “杨丹·塔拉兹小姐,”瓦罗说,“他的执行主管。” 她向托勒伸出手来,彬彬有理地说:“欢迎,我很高兴遇见你,托勒先生,如果你不介意这样的方式的话。” “我也很高兴。”托勒心平气和地回答道。面前的这个光彩照人的女人所给他带来的兴奋多少冲淡了他被绑架所产生的恼怒;为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他甚至愿意宽恕他们,就连他的胃都感觉比刚才好多了。 绝色的塔拉兹小姐把他们带到一个如洞穴一般的有圆形屋顶的房间,屋顶的天花板像是天文馆中的模拟天空一样,一片黑暗,却有仿真星星点缀其间。这里没有窗户,但圆形屋顶上的光亮却不时地照亮放着雕塑的壁龛。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有着长长的斜面的露天平台,斜面的底端是一张很大的老式木椅,木椅旁边的三脚架上放着一个正在冒烟的火盆。烟味有一种淡淡的花香,轻柔而虚幻,一点都没有令人窘迫的感觉。托勒觉得自从进了这间房子,他的感觉都变得敏锐起来,不过他不明白,香味同他对这里的总体印象到底有什么联系?他对面一个特大号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让人无法判定年龄的男人。托勒想,这个人大概就是尼威斯主席了。虽然他那平平常常的相貌不会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但一看便知他是一个异常聪明的人。他的肥厚而性感的嘴唇荡漾着一丝笑意。托勒想,大概塞尼提克的主管正在欣赏着某个属于他个人的独特发现。 “主席,我可以把托勒先生交给你了吗?”说话的是塔拉兹小姐而不是瓦罗。 慢慢地,几乎是有几分痛苦地,主席抬起头来,轻轻地点了点头,并带有几分矜持地把手伸向托勒。托勒走到露台,接受了他的握手礼。他们的握手冷漠而枯燥,托勒甚至觉出了他肥厚手掌中的骨感。“你到这里来我很高兴,托勒先生,我盼这次会谈已经盼了很长时间了。” 托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便嘟嘟哝哝地说了几句他能到这样大名鼎鼎的公司里来很荣幸也很高兴之类的话。 “请坐,先生。”主席指了指椅子。托勒转过头来,看到一把刚才根本就不存在的椅子。瓦罗,毫无疑问,是他把这把椅子变出来的。而此时,站在另一边的塔拉兹小姐也不见了踪影。 托勒坐了下来,顺便将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他坐在那里,突然感到有点不安,很紧张——几乎可以说是激动。将要发生些什么呢?他们千万百计把他带到这里的意图何在?他们要干什么呢?尼威斯主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便流露出了几丝笑容。“奥林·托勒,”他边说边不时地点头,“见到你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我很荣幸,先生。” “你知道我已经关注你的作品三十年了吗?是的,是三十年,如果从最早的时候算起的话。你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先生,明晰、锐利。我喜欢这种风格,它充分显示了你头脑的敏锐。你的关于历史事件之间的相互联系的观点非常深刻。我嫉妒你的能力,先生——这个世界上能够让我嫉妒的人可不多。” 托勒终于明白主席先生是真的要同他谈话——他立即做出受到称赞时应有的反应。“谢谢你,先生。”他低声说。 “不,应该得到感谢的是你,奥林·托勒。你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我尊重你,把你看成知识渊博、思维敏锐的人,当然也是可信赖的人。你这样的人非常罕见,抱歉地说,的确罕见,先生。” 第4章 托勒心想,不知道主席先生是否清楚为了使这次友好的会见成为可能,他所尊敬的客人竟然被跟踪了许多地方,最后又被绑架到了这里。很可能他不知道这些——尽管他可能会对此感兴趣,但托勒还是决定不告诉他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不过我想,”主席继续他的思路,“尽管——历史论文的写作过程非常美妙——但它并不能为您的生活本身带来什么收益。” 的确,的确是这样的,没有人需要太多的历史知识,他们只需要现实。尽管他不断地在世界上每一个重要的图书馆里翻阅最新的激光资料,或者在全球网络信息中心忙碌,但他从捐赠费中所得到的却远远满足不了他的实际需要。“我竭尽全力。” 托勒附和着他的话。 “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点帮助,托勒先生。我想你会考虑我的建议的。” “我愿意洗耳恭听。” “很好。”主席的笑容又一次如闪电一般地掠过,不过这一次他笑得有点诡秘。 现在,双方都开始切人正题了。 “天堂,托勒先生,你大概听说过吧?” “听说过,当然听说过。古希腊的托勒密有五重天的理论,他认为第五重天是最高的一层,那里也就是天堂。天堂是一个纯净的王国,由纯净的火构成。那里是上帝和天使的家园。” 尼威斯主席边听边点头,显然很欣赏他的口才。待托勒陈述完他的观点后,主席发了言:“那里也是我们最新的殖民地——是我们在第五重大中的新领地。” 开始的时候,他的话并没有引起托勒太多的惊奇,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接着,他发现谁都没有笑主席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说:“你也许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看来,应该对他的话作出必要的反映。 “可是,那——那,”托勒吞吞吐吐地说,“将是第一个天体殖民地。那里离我们有——是的,地球到那里的距离是十光年,那——”不要激怒他,他想起了瓦罗先生的话,是的,他没有必要激怒一个神经似乎不太正常的人。 “不可能吗?你大概正准备说这几个字吗?”看来主席还是蛮有幽默感的。 “我经常说秘密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好处,除非你把它泄露给别人。哦,是吧,瓦罗?” “是的,主席。”瓦罗正在对托勒笑着,显然,他是在欣赏他此刻的茫然与困惑。 主席大度地挥了挥手。“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托勒先生,我就没有必要叙述细节来耽误您的时间,对于你这样的头脑,那是毫无必要的。我相信你会发现这事能让人着迷。现在只有我自己和我选来的天体宇航员知道这件事情。”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他自己不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有多么生硬,但这句话却的确是发自他的内心,未经考虑便说了出来。 “我向你提出的建议和新的殖民地有关系,我需要你帮我解决一些问题。” 托勒的第二个问题问得比第一个还要唐突:“为什么是我呢?” 主席的美丽的行政主管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递给了他一份激光读物。尼威斯主席把这分读物在手中掂了掂,随后便将其展开到黑色的屏幕上,接着,他开始读起那上面的内容:“奥林·提伯特·托勒……麦哲伦·托勒的儿子,著名的历史学家,生于2123年12月30日……2149年4月毕业于布莱克伯经济学院……你的第一个人类学学位是2160年从诺威德技术学院获得的,第二个是历史学学位,2167年在巴黎大学文理学院获得的……第三个是新闻学位,2172年从勃兰登堡语言学院获得的……后来你参加了史密森学会,并很快成为那里的领导者,此后因为编辑一篇哲学论文,同人产生了争执,辞去了主编的职务……2200年,你成为白克·布莱登卡的一位食品鉴赏家,2216年,你离开了那里……从那时直到2245年你一直都在卡尔加里大学教哲学,后来学校因为注册失败不得不关闭,你才离开那里……在其后的三十二年中,你边旅游边写作——主要是在历史学方面。” 说到这里,主席停了下来,看着他:“你已经知道,我们的情报是相当准确的。 现在我要接着说完我的话,你可得拿定主意。 托勒点了点头。把这些来自不同方面的详细的资料收集全,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可他们却做到了。仍然没有人回答托勒的问题,不过他此刻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回答他的问题了。 “简单地说,你是我们想要派去执行特殊任务的人,我要派你去天堂,托勒先生。我要你研究那个地方,并把你的研究所得都写下来。我希望你的研究会有新的拓展,在经济、文化以及哲学方面。我需要你把研究报告给我发回来,托勒先生。” 虽然托勒尽量地克制着自己的想法,但一丝不快还是不由自主地闯人了他的心间,他不得不勉强地挤出几丝笑来。“你让我为你写作?”他冷冷地问,“这就是你们跟踪我,给我打麻醉针,并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理由吗?” 主席做了个请求谅解的手势:“瓦罗已经把机场上所发生的不快告诉了我——那是一个热情过了头的办事员于的事,他丝毫都没有怀疑他的行为有欠妥当。他的任务是找到你并说服你到这里来。我想他肯定是在找你的时候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最后失去了耐心才这么做的。” “他把我当成了罪犯。”托勒轻声地嘲讽道。 主席飞快地扫了一眼瓦罗,他的目光在不安地四处游移。“他搞错了,我已经说过,这纯属误会。”主席突然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胸腔发出很不流畅的、甚至痛苦的咕噜声,整个身子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咳嗽而在椅子上交叠到一起。瓦罗站起来想上前去,却被他的老板摆手拦住了。“没事,我已经好了,不过我现在得去休息了。托勒先生,今天晚上你是我的客人,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个私人公寓。那里将会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第十九层楼是一座相当不错的饭店。” 瓦罗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托勒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必须顺着主席的意思。托勒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心中仍在为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圆满的解答而感到几分隐隐的不快。“谢谢你,尼威斯主席,我相信我在那里会过得很舒服的。” “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已经指定瓦罗回答你可能会问到的其他问题。还有,他将参加同你的合同的起草工作。”他短促地笑了笑,托勒发现刚才的“痛苦”而带给他的呆滞的眼神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曾经痛苦过吗?托勒想。 “我会认真地考虑你的建议的,主席先生。谢谢你。” 他们的会见结束得那么快,以至托勒觉得主席先生刚才阵发性的咳嗽都是预先设定好了的——是预先设定好的会谈结束的信号。不过,当他离开有圆形屋顶的房间,再次穿过珍藏室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到外面,当他身后的两扇门确定无疑地关上之后,托勒转过身来,将一只手搭在瓦罗的肩膀上,把他的圆脑袋转了过来,让他直接面对着他:“好了,瓦罗,下面该是什么节目了?” 第三章 托勒将脚搭在时髦的,毫无疑问也是价格昂贵的精致的胡桃木桌上,他的手举过头顶,身体斜倚在舒适、精致,同样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对于眼前映人他的视野中的一切,他毫不在意,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几个小时前他和瓦罗的会谈。 这次的会谈并不比以前的会谈好到哪里去。“这样做不妥当,”他大声地说。他经常这样对自己说,也许他所作出的最为深思熟虑的考虑就是大声地说这句话。 他并不满意他目前所作出的思考结果,可他却无法作出更好的判断,他甚至无法理清自己的思路。那个所谓的天堂对他来说将意味着什么,他又是怎样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之中的,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主席读过你的著作,他佩服你的才干和能力。他希望你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当他们在圆脑袋的办公室坐下来的时候,瓦罗曾经这么对他说。他的办公室可比一般的办公室豪华多了。 “无论主席要什么,他就能够得到——是这样吗!”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瓦罗怪怪地对他笑着。“你已经见过他了,你已经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他把你带到这里的原因也对你解释清楚了。” “是的,他解释过了,可我为什么就得相信他的话呢?” “你发现他的话中有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方吗?” “就为了这一件事,我就得像一个被通缉的人似的扣留在这里!” “可你就是个被通缉的人,托勒先生。尼威斯主席需要你。” “你的头儿,”他轻蔑地说出了这个字眼,“告诉我他为了找我,花了三千五百两黄金。花那么多钱就为了一次工作性的会晤岂不是太不值得了吗?” 瓦罗坦率地摇了摇头:“不,当然值,他希望你成为太空联合公司的理事。尼威斯主席是一个——” “一个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人——人人都这么对我说。”托勒真想抓住面前这个逢迎拍马的人把他狠揍一顿。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垂下眼帘,借以掩盖自己的愤怒,并试着把话题岔开。“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觉得这个计划有太多值得怀疑之处。 第5章 如果你想听真话,我可以告诉你在他那张高贵而尊严的脸孔前,我必须努力忍着才能不让自己笑出来。” “那你到底还有什么困难呢?”瓦罗对他眨了眨眼睛,他的圆圆的灰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的困惑。 “我们不要再这么绕弯子了,好吗!” “我不这么看,托勒先生,也许你会同意与我们合作——” “当然我会合作的。先不说从这里到天堂去是根本不可能的,超越现实的星球殖民计划也是完全不可能的。又怎么能在第一个秘密领地取得突破性的成就呢?还有,接下来的问题便是派我到那里去从事写作了。为什么得由我来承担这个任务呢?你们的手下有成打、成百、成千的人适合或者是比我更适合被派到那里去。为什么非得把一个不相关的人带到这里不可呢?你们做这一切的目的又何在呢?如果你们想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不亲自到那里看一看呢?你们派另一个人去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不让一个已经到了那里的人写给你们看呢。你还想听我说下去吗?” 瓦罗点了点头,顺便也让支着下巴的手指松动一下。“这就足够了,我想我已经明白你的主要意图了。是的,你这么想让我感到很吃惊。” “吃惊?哦,我所感到的可不是吃惊,我觉得你们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荒唐。” “可是你并不完全了解我们这里的情况。”瓦罗继续他的话,就好像托勒根本就没有冲他发过脾气似的。“你听到的一切都是事实。如你所知,天堂是遥远的星球殖民地。矿产是我们公司经营业务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天堂,和我们已经开发的任何殖民地并没有什么两样,就是我们的一个殖民地而已。” “可它在另一个星球。” “毫无疑问,尼威斯主席宁愿自己到那里去参观,可那却是办不到的。身为主席,他必须呆在地球,这里有许多事情需要他来处理。还有,他的健康状况也不允许他到那里,他的身体根本就无法承受那么遥远的旅途。” “他怎么了?他没有在我的面前显示出任何有病的征兆?如果他真的有病,为什么不到医院去呢?” “我不想同你公开地谈论他的治疗状况,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是被24小时全天候护理的。我们下面的整个一层楼都是他的私人医院。虽然很小,却是全国最好的医院。当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都是他的吗?” “他是这里的主要病人,不过其他几个人也可以到这里来,那就是即将被派到天堂去的人。” “这里有什么奥妙吗?” 瓦罗的身体向前倾了倾,显出非常诚恳的态度。“你愿意了解有关创造殖民地的情况吗?” “我想这里肯定有许多繁文礼节。”托勒实际上是默认了他的问题。 “是有很多繁文褥节,不但在美国这个地方,就是在别的任何国家都是这样。 殖民地是那些在国际法的控制下被公认的自由国家——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权利。 自从联合国的殖民条款公布以来,我们失去了许多对它们的权力。” “你们开拓了殖民地,借债给它,然后再给它自由?是这样的吗?那是你们的事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不是吗?” “当然,不过到另一个星球开拓殖民地那就另当别论了。首先,所有人都必须受制于科学的发展,即使将来真的有别的人上去了,企图评判我们是否有权力呆在那里的话,他们首先也得经过国会的讨论。起草新的条款、讨论,再到最后的实施,当我们看到新的法律条款的时候,恐怕几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你说是这样吧,托勒先生?” 托勒对此无话可说,他以前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么现在,我想你已经有意于开拓这么一个殖民地了,你要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你是聪明而勇于实践的人。你会为自己选择一条阻力较少的道路的。” “是建立非法殖民地吗?” “没有非法的,托勒先生。这是超越法律之上的,没有任何法律提到这种情况,这样的法律目前还不存在。” 托勒同意了他的观点,随后便提出了那个这些天来一直索绕在他的头脑中的问题。“可是你怎么才能到达那里呢?即使是以光速计算,也得十多年才能到达那里——可事实上我们根本就无法接近光速。” “如果我告诉你整个旅途不会超过十二周你还会说什么呢?” 托勒张大了嘴巴,要不是察觉得早,下巴恐怕也得掉到地上。“你是说你有比光速还要快的交通工具吗?” 瓦罗温和地笑了笑。“如果别人给我说这种话,我也不会相信的,虽然我们正在为此而努力。是的,我们现在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可是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对吗?” “如果我告诉了你,而你又拒绝了主席的提议,我们两个都会陷入被动的。” 直觉告诉托勒这真的将是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便说:“我明白了。” “我们可以说我们同那个地方之间的距离有可能缩短c” 托勒伸出手来,不断地抚摩着头发,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某种环境下,跨越天堂的旅行是可能的——可那是在黑洞状态下。无论如何,没有任何人走近黑洞,看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在不久或者是遥远的未来走进黑洞的。 不过,他仍然觉得瓦罗给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其最终的结果将是什么呢?“你是说整个计划都是一个古怪而有钱的老头的异想天开?” “我不想用那样的词,但事实却是这样的,这是我的感觉。你现在不要回答我的问题,好好地考虑一下,睡一觉,我们明天早上再谈。” 瓦罗从办公室把他领到私人电梯,穿制服的侍从正在那里等着他。“晚上好,托勒先生,我盼着下次再见到你。” 他坐在豪华的公寓里,回想着过去的十二个小时(也可能是十二个多小时)所发生的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消化不良的患者面对一桌子饭菜无法下口一样,懵懵懂懂的。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那扇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窗户。从顶层的高度(如果尼威斯先生真的是在顶层的话)来判断,他大概正处于这幢建筑物的中部。紫罗兰色的暮蔼给这座建筑披上了一层薄纱,远处的山上长满了茂密的橡树和牧豆树。 东方(他估计那是东方,事实上,他根本就无法看到日落的景象)的地平线上洒满了斑驳的落霞。不过,他所看到的这一切仍无法向他证明这是休斯顿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暮蔼渐渐地浓重起来,托勒仍旧注视着窗外。从下午开始,天空就已经阴云密布了,此刻,云彩就像是刚刚擦拭过铁器的钢丝棉似的,有几分锈色地悬垂在并不明朗的天空。他就这样看着外面,直到他意识到其实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可他还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转过身,穿好鞋子,离开了公寓。在出门的路上,他的手触摸到了口袋里的钥匙。这倒不错,他沿着寂静、空旷、光线很好的走廊走向私人电梯的时候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今天晚上将有一顿好饭,晚饭后自然还会有一段愉快的时光。 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第四章 “你能和我们在一起我太高兴了,托勒先生,我希望你很快就能再回到我们中间。”主人把银质咖啡壶放在温热的托盘上,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扬起下巴对他点了点头,“好好享用您的美味。” 他面前的银质托盘里是蛋奶草莓冰激凌。他手握着调羹,若有所思地看着摆在他面前的美味,可他的心思却一点也没有放在草莓冰激凌上。就餐过程中所发生的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断地有文质彬彬的就餐者从他的桌旁经过,他们热情地向他做自我介绍同时也希望能够与他认识,就好像他是什么万众瞩目的大人物似的。 他们怎么全都知道他的名字呢?他就那么重要以至于差不多三十多个天堂雇佣者(他猜测在这座饭店里就餐的人都是天堂雇佣者)都知道他是谁吗?很显然他们已经提前获悉了他到来的消息,而且是什么人授意他们向他表示问候的。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让他觉得自己受欢迎对于主席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他想这些人肯定事前已经接受到了这样的一则通知:关于奥林·托勒先生到来的通告所有今晚在此饭店就餐的雇员都必须对应尼威斯主席的邀请而前来的奥林·托勒先生热情、礼貌,如有违反者将立即按损害公司利益而予解职。 瓦罗令托勒感到尴尬的倒不是有人频频对他三年来从没有吃过的一顿美味的打扰——是的,是三年,可不是在巴格达度过的那十八个月;而且,他对自己正在领受的这种超乎常规的热情与慷慨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在尼威斯主席看来,托勒已经接受他所分配的任务了,不,还不如说他对此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托勒的调羹伸向漂浮在红色浆果中的肥厚的白色冰激凌,舀了一勺送到嘴中细细地品味着,他的舌头发出快乐的吸气声,不过他的思绪却一刻也没有为面前的美味而沉醉到忘我的境地,尼威斯仍在他的脑中索绕。答案很简单——就像瓦罗所说的那样,尼威斯主席是一个极端的——不,应该说是一个强有力到难以想象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愿望,他也要立即并且不遗余力地让它变成现实。 第6章 他需要托勒,就不惜一切代价地得到他。费用是不成问题的,那是根本就用不着考虑的因素。对于一个像尼威斯主席这样的人来说,钱本身毫无意义。他要拥有他所希望拥有的一切,钱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他的愿望。因为某些离奇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这些年他所写的那些可笑的历史学论文启发并激活了他的思维——托勒激发了他的幻想;所以他来到了这里。托勒又吃了一个草莓,他半闭着眼睛,让自己陶醉在美食所带给他的狂喜中。还是不要仅凭着一些表面现象就判定尼威斯主席的想法是荒唐可笑的吧,他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而且,这也是一个赚钱的机会c会有多少钱呢?大概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也许可观到超乎他的想象。总之,无论如何比他最初所想象得要多。 托勒的心放了下来,这是他在休斯顿国际机场的公共浴室受到惊吓以来的第一次放松,而且他的心里还感到了几分暖意,毕竞,这也许是一项事业。 正当他的心被阳光灿烂的想法照耀得暖融融的时候,一个热情而沙哑的女低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我希望没有打扰你,托勒先生。” “幄——哦!”他的眼帘抬了起来,“没有,一点也没有。”站在他旁边的女人微微地弯了一下腰,便坐到托勒右边空着的那把椅子上。 “很好吃,对吗?”她指了指那已经空了一半的盛草莓的盏。 “绝世美味——小姐,啊哈——” “我叫丹尼娜,”她伸出纤纤秀手,向他微笑着,“我让他们准备了上好的蒲易飞塞酒,味道很不错的。” 这是个很迷人的女孩。“我很高兴遇见你,丹尼娜,不过我本人更喜欢莱茵兰酒。” 她向桌上打量了一眼,“可是你今天晚上并没有喝酒。” “没有,只喝了点咖啡,我想保持清醒的头脑来思考。” “思考?那就是你今晚要做的事吗?”丹尼娜两手交叠,托住下巴,长长的睫毛下的眼睛凝视着他。 托勒突然觉得肚子空空如也,或者说是脑子灵机一动——他说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感觉,但他却清晰地知道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的——思考,除非我参加的是另一个聚会。”他向四周打量了一眼,问:“你在哪一桌?和谁在一起!”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她笑着,“直到一分钟以前。” “既然这样,我邀请你和我在一起。” “除非你喝酒。” “当然,”托勒抬起头来,看见正从他身边经过的侍者,“要一瓶蒲易飞塞酒,要你们这里最好的。” 当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这个意想不到的女伴身上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安然落座了,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刚才拉近了一些。她的香水——虽然很淡却很性感——向他这边飘来,他沉默了几分钟,心里想着该向她说点什么既不俗气又很得体的赞美的话。丹尼娜一直都在向他笑着,用水灵灵的绿眼睛看着他,她的胳膊和她的手一样光洁而柔润。 “我知道你是一个旅行者,”丹尼娜说,“我一直都很喜欢旅行。” “那是我做的最好事情,”托勒回答说,“在我不思考的时候。” “哦,我保证还有很多事情你能做得很好,托勒先生。” “我的朋友都叫我罗宾。” “罗宾。我听说你是个作家。你都写些什么呢?” “主要写历史学方面的文章,有时也写点游记,不过现在游记和历史都没有了市场。人们已经不再需要历史,而旅游本身已经很容易时又有谁还愿意看游记呢?今天地球上没有任何地方是四个小时到不了的。给我说点什么吧,丹尼娜——” “嗯哼?”她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他又一次闻到了她身上飘来的那股香水味。 “这里的人是对每个人都那么彬彬有礼呢还是对我一个人?” 她低下头,用她那沙哑的女低音说,“你没有听说——要善待天堂的尊贵的参观者——今天是天堂的节日。” “我更糊涂了?我可不是什么天堂的显要人物呀?” “可今天我只看到了你一个人。” “你们怎么都知道我是谁?”他禁不住脱口而出。事实上,他也的确想把这个谜解开。 手拿酒瓶的侍者出现总算是救了女孩的驾,使她逃避了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侍者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在托勒的注视下将酒瓶的封口打开了。丹尼娜却把手伸向托勒,拉着他,以十分优雅的姿势从桌边站了起来。 “侍者,把这些送到托勒先生的公寓里去吧,”她边说边碰了碰托勒的脚,“我们要好好地品味品味。”她笑着挎住托勒的胳膊,和他一起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饭店。 在托勒的门口,他的一只手还在摸索着磁卡钥匙,丹尼娜已经将他的另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腰上,将头靠在他的脖子上。那种空虚而又令人晕眩的感觉又一次向他袭来,他感到一种狂暴的力量正在奔涌而出,终于,他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半暗的房间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丹尼娜的嘴唇终于找到了他的唇,将自己的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托勒热烈地回应着她,一次又一次地狂吻着她,以无可阻挡的力量把自己呈现给她。 “哦——啊。 从房间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有礼貌的咳嗽声,托勒的头转了过去。他搂着丹尼娜的腰,将目光转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阴影中出现了一个人。“瓦罗!” 圆脑袋的男人满怀歉意地向他走来,“对不起,打扰你了,托勒先生。” 丹尼娜转过身来,看了瓦罗一眼,托勒觉得他们之间似乎使了个眼色。丹尼娜向前跨了一步说:“看来你们两个还有事。” “不,”‘托勒抗议道,“我没有事。’” 她在他的脸颊吻了一下。“也许我明天还能见到你。” 托勒晕眩而扫兴的目光盯着正在关闭的公寓门。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不高兴地看着瓦罗。“‘我们正准备喝酒的。”他解释着,可随后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向他作出解释。 “是的,”瓦罗友善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很抱歉,可是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谈。” “就不能等到明天吗?”托勒嘀咕着,心中仍在为刚才的失落而抱怨。 “是的,怕是等不到明天。你请坐。”瓦罗坐到真皮转椅上,随后,托勒也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吧,不过最好是好事。” “我保证不会让你讨厌的。” 第五章 托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趁着把瓶子放回到冰桶之前又倒了一杯。酒的醇香如一股暖流从他的胃部向着全身扩散开来。瓦罗的杯子放在他们两人之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么,你要告诉我的就是我必须立即作出决定,是吗?既然是这样,那么我的答案是不,我不能。”托勒抓起面前的高脚杯,让自己在蒲易飞塞酒的醇香中沉醉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这可不是因为钱。” 瓦罗的眉头恰到好处地皱了皱——更多地是出自关心,但也有明显的不快。托勒觉察到了他的皱眉。这个动作,就像瓦罗的所有其他的动作、手势和表达方式一样,表现得非常适度,就像是预先排演过一样。难道说这个人不断地在镜子面前摆着各种姿势就是为了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训练有素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无可挑剔吗?“我认为你不应该这么快就拒绝我们的邀请,托勒先生。我承认这对你来说过于突然,毫无疑问,你需要时间考虑——” “一两个星期就行了,我得处理一下我手头的事情,把帐目结清,把快要做完的事情抓紧时间做完。” “这么说你接受我们的邀请啦?” 瓦罗是个狡猾的谈判对手,不过他们现在正在接近托勒所关心的钱的问题。 “是的,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问题,我想。” “这可真是个问题层出不穷的时候——当然,也是你打定主意的时候。” “你可能要说那个,”托勒顺着他的话题说,“你大概要把它称之为心灵的平静。” “是的,心灵的平静。多少钱可以使你的心灵得到平静呢,托勒先生!” “坦率地说,我不知道。我以前可从来没有想过。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人,无论如何,我要说的是你们给的数目不应太少。” “不,不会的,托勒先生,我保证不会的。”瓦罗的双手抱在一起,中指在唇上碰了一下说:“要知道,这个问题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你来说,同样的棘手。” “所以你要这么说。”托勒不相信他会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让我来告诉你,托勒先生,根据我们在跟踪你的过程中所得到的情报,你的经济状况——有点桔据,是吗?你最近几年是不是一直在躲避一个接一个的债务。” 他妈的!瓦罗居然知道他的窘迫处境——这样会导致价格的下压。托勒尽可能地回避着实质性的问题说:“这是我的职业所必须冒的风险,”他耸了耸肩,说: “作家们都这样。这是说不出道理的,都这样。可那有什么呢?” “如果我可以保证你以后不要再躲避债务,承受这种说不出理由的生活的话,你会怎么样呢?你会拿定主意吗?” “也许,不过我必须看到你的保证。”托勒又喝了一口酒,目不转睛地盯着酒瓶。 第7章 还应该再要一瓶吗?第一瓶酒是在丹尼娜出去的时候上的,现在已经空了。其实,在醇香的酒气线绕中谈论他的生计问题倒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把酒杯放到桌上,说:“为什么你就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们此刻在这里谈论的话题呢?” “很好,”瓦罗的身子微微地向前倾了倾,“一百万美金,可以用你喜欢的任何货币支付给你。一旦你签署了合同,我们就支付给你三分之一。你完成任务之后再付给你三分之一。” “那剩下的三分之一呢?”托勒心中暗喜——一百万美金呀!自从几年前的货币改革后,一百万美金可不再是个小数目了。 “剩下的那三分之一以你的名义在银行设一个帐户,你回来后可直接支取。” “我明白了。万一我回不来,那钱就成了你们的,对吗!” “不,那是对你尽快地完成任务并早日凯旋的一种鼓励,你可以指定一个受益人。” 托勒打量着他,他在说实话吗?从他缺乏表情的脸上简直捕捉不到任何信息,不过托勒还是想试试他到底把自己藏得有多深。“不。”他只说了一个字,并尽量地延长他们之间的沉默。 瓦罗只是点头,‘你想多要一些吗,托勒先生?““三百万,”他一字一顿地说,目光却在仔细地观察着瓦罗。瓦罗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迟疑,甚至在这个巨大的数字面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于是他继续说,“再加一百万的信托金。” 瓦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向门口走去。托勒觉得有一块令人恐怖的滑木正迎面向他打来。他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说奇+書*網出了那么一个荒唐的数目,从而激怒了瓦罗。 瓦罗走了,托勒被他晾在了一边。他的头脑飞快地转动,想着把瓦罗再请回到桌边的办法。可是还没等他说话,瓦罗停了下来,说:“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托勒先生,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我已经让人把合同准备好了。”这时,门开了,一个男人送来一个长长的白信封。瓦罗又走回到桌边,坐下来,撕开信封,一份淡黄色的文件滑落出来。“我只需要你把想要的数目填上,还有,要签上你的名字——当然,你得遵守合同上的条款。”他把文件递给托勒。 “一般情况下都是由我的代理人来处理这些事情的,”托勒边嘀咕着边接过合同文本。他花了几十分钟的时间静静地测览了一遍合同,认真地读着上面的各种相关条款和附加条款——尤其是那些因违背合同而被罚款的条款。总之,这是一个相当简单、也还算直截了当的协议;接着,托勒又看了一遍措辞暧昧,不易弄清的出版合同。随后,他就提醒自己,尼威斯主席是不会对那些详尽的出版条款感兴趣的,他需要的是读到那些出版物。而且,天堂里可能会有那么一群什么也不干,每天瞪着如鹰一般尖利的眼睛盯着那些烦琐的合同条款以避免别人钻空子的人。 “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一切都是有据可依的,托勒先生,”瓦罗不失时机地说,“你现在可以签字了吗?” “是的,你们已经把什么都想到了。”托勒把合同文本递了回去,“你把我应得的酬金的数目填上我就签字。” 瓦罗的手里已经准备好了一支钢笔,“签字以后付你三百万——”他抓过那淡黄色的纸页,说:“任务完成之后再付你三百万,信托帐上还有两百万。” “那可是八百万!”托勒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瓦罗疯了吗?“是的,我明白,托勒先生,”瓦罗解释道,“我是按照尼威斯主席的吩咐,按照你要求的数目双倍地支付于你的,这是为了表现我们的诚意——同时,也是主席对你的才干的一种嘉奖。他很高兴你能接受这个任务。” 托勒咽了一口唾液。八百万美金!那可是一个奇迹!他张大嘴巴看着瓦罗,这时,瓦罗也从他正在签署的合同上抬起头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托勒先生?” “不,不,”托勒说着,舔了舔嘴唇,“很好,一切都很好。” “好的,现在,如果你在这里签上字的话——”瓦罗把合同推到他的面前,把钢笔也递给了他。 仅仅是一刹那间的迟疑,托勒就想起了自己是谁,他认真地签上了全名。不过,看着自己签在合同上的名字以及瓦罗签上的字迹清晰的款项,托勒仍感到晕乎乎的。 那可是八百万元呀!“我们就快完事了,”瓦罗说。他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揭开纸上的胶带,露出了两块六毫米左右的正方形的方格。瓦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拇指摁到其中的一个方格中,随后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该你了,托勒先生。” 托勒把自己的拇指摁在了第二个方格上,他注意到按手印的时候,胶片已经准确地记录下了他拇指的指纹。他抬起头来看着瓦罗说:“我们现在该于什么了呢?” 瓦罗把合同叠起,又塞回到了信封中。他看了看表,站起来。“快到出发的时间了,托勒先生,恐怕我们得快点。” “什么?你等等!” “快点,我说过的,时间很紧。” “是的,可是,我以为——看你的意思好像今晚就得出发!” “正是,你一个小时之内就要出发了。” 托勒固执地坐了下去,“可是——” 瓦罗严肃地看着他:“我想你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还没有来得及享用我刚刚得到的巨款。顺便问一声,你们什么时候把钱给我呢!” “那笔巨款将在宇宙飞船上等着你,行了吧?”瓦罗向门口做了一个手势。 “我还没有整理一下,我还有点事情,我还需要——” “我记得你来的时候没有带行李,是吗?” “是的,”托勒不得不认可他的话,“我没有行李。”他是在机场被带到这里来的。那倒也算不了什么,毕竟,他的全部行头都穿在了身上。 “这我已经想到了,所以我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包括衣服。你会发现在宇宙飞船上,所有你需要的都应有尽有。”圆脑袋的男人又一次看了看表说:“这一次我们可真的该走了。” 托勒站起来,最后环视了公寓一眼,就像是他正在从自己孩提时代就生活的家中被驱逐出去一般。他耸了耸肩,拿起酒瓶和玻璃杯,跟在瓦罗的后面走了出去。 第六章 托勒希望快点回到飞行场,快点踏上预先准备在那里的宇宙飞船,然后在太空的某一个站下船,加入十八重天外的什么太空服务团。 可事实却远非他的想象,他和瓦罗踏上了一个长长的电梯——长得让他觉得他的酒瓶都快掉到电梯长长的通道中了——终于,他们到了地下隧道,两个穿着制式太空服的人坐在电子六轮车上等候他们。就在他们的腿迈出电梯的一刹那,车门打开了,他们爬进去,车便开动起来。迎面向他们扑来的是宽阔却低矮的走廊,闪烁的墙壁将耀眼的白光投射到他们的身上。 司机开足马力,所有的乘客,包括两膝间晃荡着酒瓶的托勒,全都抓住把手,打量着从他们身边闪过的单调而毫无特点可言的景色。托勒觉得他们就像在没有尽头的枪膛里穿行的子弹似的。谁也不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前方,只有瓦罗好像在苦思冥想着什么问题似的。他看了两次表,随后也将目光投向隧道的前方。 终于,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它拐了一个弯,便来到一个门口——是一扇低矮但锃亮的金属门。门口有收费员把守,旁边还有两三个人护卫。瓦罗朝他们挥了挥手,其中的一个卫兵就急忙拿了一块显影板过来,瓦罗将自己的手平整地印到了盘子的黑色表面上。 立即,右边的门开了一条仅能让车通过的缝。车子颠簸了一下,穿过窄小的通道驶人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比第一条稍微宽大了一点。隧道终于有了尽头,意想不到地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间很大的房子。从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的红、黄、蓝色的光如多彩的太阳一般,在寂寞的地板上形成了一个光池。他们迅疾地穿过由光与影交织的如日与昼一般不断变换的光池,来到矗立在地板上的一个斜坡,坡是由金属材料制成的。 坡前有几个男女凑在一起——他们一律穿着橘黄色的连体服。托勒注意到,他们不断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坡前晃来晃去。其他的一些工人们在推动着已经装满了货物的飞船的启动撬,另一些人在忙着装货。 司机将车停在离其中一条走廊不远的装货场,瓦罗转过身来,说:“我们到了,托勒先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是吗?” 托勒下了车,顺手把酒瓶给了司机,便跟着瓦罗在长长的走廊里穿行起来。走廊的另一端,一个如正要腾飞的飞龙般的物体通体放着白色的光芒,细细的长腿支撑着这个被称为宇宙飞船的白色物体。这个家伙大概比一般的商业性飞船小了一半多,托勒估摸着。不过比起那些矮胖、短粗的家伙们,它可显得优雅、苗条多了。 两台发动机的热源首先传导到靠近热源中心的底部表层,随后沿着宇宙飞船的腹部向着尾部扩展开去。尖利如刀子一般的翅膀从两侧伸出。一旦到了天空,翅膀的功能便会消失,最终让位于宇宙定位盘。翅膀的两侧和下面是明亮的天蓝色的字母,那是这艘宇宙飞船的名字:“西风之神”。主舱的门开着,呈斜面状的移动电梯伸了出来。 “很不错嘛,”托勒评价道。 第8章 不过瓦罗却目不斜视地穿过堆成一团的电缆线和如蛇一样盘踞的水龙带,径直向舷梯走去。到了舷梯边,瓦罗转身,等着托勒。他让托勒在他的前面,先他登上电梯。在托勒看来,他的这一举动与其说是谦虚还不如说是谨慎。瓦罗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哪怕是最后的一分钟或者是一刹那产生临阵退缩的举动。 电梯终于把他们送到光芒耀眼的银色宇宙飞船的腹内。托勒向外打量了一眼,见周围的人正在忙碌着。这样的嘈杂是人为的,托勒想,他们显然是在紧张地排演着什么节目,可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宇宙飞船的内部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各种房间,沿一面舱壁排开的是上等客房。 “我说,第一间是你的,托勒先生。”瓦罗说着,按了一个开关,一扇门便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托勒低头走进了这间有着弧形墙壁的小房间。屋子中央放置的一张宽大的长沙发颇为醒目,沙发的两侧各有一个伸出的镶板,犹如放大了的牙科医生的座椅。门旁边是用途和形态不一的密舱。沙发的对面,是放有各种磁盘的小型的全视电视和一个小卫生间,与之呈对角线的一方,是一张很大的书桌,桌面和旁边椅子的用料一律是白色的特等塑胶。沙发的正上方是一面小小的椭圆形窗户。 “我相信这一切会让你感到舒服的,托勒先生。”瓦罗说着,将头伸进旁边的密舱,拿出一套崭新的正在流行的配有暗绿色袖套和靴于的浅绿色单件套服。“你的尺寸是我们在你被麻药带入梦乡的时候量的。” “哦,”托勒会意地睁大眼睛,‘你们未免太自信了,不是吗?你怎么知道我会接受你们的任务?““尼威斯主席具有无与伦比的判断力,托勒先生。他还是一个不——” “不喜欢失败。这些,我都知道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为了他的计划的实现,他是不惜花钱的。说到钱——”瓦罗又进了密舱,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上了拉链的提包。他把包扔给托勒,“你的薪俸,托勒先生。” 托勒把包抓住,将拉链打开,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捆钞票。他从里面抽出一捆。 “五十万呀!” “这是六捆,一共三百万。我们还守信用吧?” “守信用。”托勒终于放心了。就在刚才的那一刻之前,他还一直怀疑是不是真的能够看到钱。现在,他终于意识到瓦罗说的是实话。面前的一切犹如梦境,可又的的确确是真的。 这时,一个头戴金色的鸟头似的飞行帽的男人把头伸了进来。“哦,库拉克上尉,”瓦罗说,“进来,我要把你的乘客介绍给你,奥林·托勒先生。” 男人走了进来。他的个子很高,穿着一件宽松的针织衫,头发呈金黄色,不过脸却晒得有点黑。他的穿着是典型的老式德克萨斯洲土著人的风格,同时还有几分传奇作品中的牛仔魁力。“这么说,你就是我们今晚要承载的要人啦厂‘上尉笑着伸出手来。托勒把包夹在自己的腋下,伸出一只手来与上尉的手握在一起。”欢迎您乘坐’西风之神‘号,托勒先生。““谢谢,我想你经常飞这条航线吧。”托勒说。 ‘你以前去过太空吗,托勒先生?““这是我第一次去太空。” “我们都一样。我们即将开始愉快的旅行,你不必着急。不过,”他转向瓦罗,笑了笑说,“我现在正在做飞行检查,我还是回去例行公务吧。”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他们。 “库拉克上尉是尼威斯主席的私人驾驶员,所以我保证你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瓦罗说,“现在我得走了,”他又看了一次手表说,“你将在三分钟之内起飞。” 外面,老式的汽车喇叭在鸣叫,灯光由白色变成了红色,水龙头已经被切断了水流,断开了同飞船的联系,身穿橘黄色工作服的人匆匆地跑了过去。托勒跟在瓦罗的后面又一次来到了舱口。“我们希望很快就能听到你的消息,托勒先生。我想你很快就会发现你所从事的是一项非同凡响的工作。” “我希望是这样。”托勒机械地回答说,可是,当他意识到他的腋下正夹着三百万美金时,他的心中也就的确希望如此了。“你可以告诉尼威斯主席,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好的,我会告诉他。再见,托勒先生。”瓦罗伸出手来,托勒握住了他的手。 “旅途愉快。” “谢谢。” 瓦罗沿电梯而下,托勒目送着这个斜肩、圆脑袋的人从他的视野中消失。这时,一个站在电梯下面平台上的身着橘黄色服装的男人也回到了电梯道上。托勒看着他割断了与地球的最后一点联系,便转身回到舱内,仔细观察起飞船的内部结构。 “还有两分钟,托勒先生。”库拉克的声音从不知藏在他的头顶上方什么地方的扬声器中传了出来。托勒猜想此刻库拉克已经在驾驶室里开动了发动机,或者是做着一个飞行员在起飞前所可能要做的任何事情。“你马上系好安全带,想一想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 “我会的,谢谢你。”托勒在返回自己的客舱时,瞥了一眼沙发旁边的仪表板,看见上面的红色按钮亮了。他的手动了一下开关,便传出一阵轻微的电子发动机的声音,随后,他的床倾斜了,咯吱响着,变成长长的靠背椅。靠背椅的一侧,一个盒子打开,托勒抽出一条安全带,躺了下来,把安全带系在身上。 “还有九十秒钟,托勒先生,你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他把拉练包放在肚子上,两手交叉把包护住,躺回到沙发上,就像是在灿烂的阳光下晒太阳一样,当然也把不可知的命运暴露在了阳光下。谁又能够想得到一天之内他就成了百万富翁呢!谁又能够想得到此刻这位富翁正在通往遥远太空的路上,去写作什么有关合法秘密殖民的文章呢!发动机的嘈杂声从地板上渗透进来,听起来就像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地震似的,托勒感到自己的耳膜在震动。就在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对于飞船怎样穿出地下室还一无所知。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还有三十秒,托勒先生。”上尉镇静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你想看我们是怎么起飞的吗?“哦,当然,如果——不太麻烦的话。” “一点都不麻烦,我马上把电视打开。” 一秒种之后,电视屏幕上的光点闪动了一下,托勒借助扶手上的开关移动了一下椅子,看见画面上洞穴口正对着黑漆漆的天空,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你都看见了,有云。不过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是个有利飞行的夜晚。还有十五秒,”库拉克用异样的声调说:“这几分钟我得集中精力。不过一旦进了轨道,我就可以跟你说话了。你不要紧张,相信我好啦。” 托勒感到飞船在颤动,他周围的一切也在轻轻地晃动。电视屏幕上的船也在倾斜——脚下的地板变成一个陡峭的斜坡,人根本就无法站立。发动机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随后,飞船便离开了地面。 他注视着屏幕,看见一个洞口正慢慢地向他们移动,随即,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一束直接射向天空的光飞快地闪了一下,接着便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飞船加快了速度,托勒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好像要沉到靠背椅的垫子上似的。 飞船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着高空飞升。现在托勒什么也看不见了,屏幕上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空旷在广袤的天空延展着。地心的引力像一只巨大的手挤压着他,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好像客房里的光线也暗了下来,他的四肢僵硬而倦怠,甚至连动一动都很困难。他干脆闭上沉重的眼帘,让自己沉人梦乡…… 托勒醒来了,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几秒、几分钟还是几小时,从椭圆形的窗子望去,他看到的是繁星闪烁的天空。他纹丝不动地坐了片刻,感到一种奇怪的光和浮力。他举起手,把座位上的安全带解开。他感到自己的手好像在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操纵着,将他从椅子上拖了起来。 他们正航行在轨道上。 他把漂浮着的钱包抓了回来,把它塞进座位下面的抽屉里,把安全带从身上解开,让自己的身体脱离开椅子,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立即,他就明白了客房的墙壁为什么要装上海面垫子。他错误判断了飞行的角度,径直地向着门框扑去。显然,门的感应非常灵敏,适时地向他打开了。他调整方向朝外出去,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个臀部比肩膀还要宽的梨形的男人。他向离他最近的一个舱室移动的时候,他那颗连接在如长颈鹿一般细的脖子上的过大脑袋以及跳跃在上面的两只耳朵便随之晃动起来。“嘿!”他大声地喊道,“小心。” “对不起,”托勒说,“你没事吧?我还没有掌握基本的技巧。 他的旅伴抬起胳膊,像跳水队员做快速旋转的慢镜头似的转了一个圈,“一旦学会了就很简单,这没有什么。”那人笑了起来,他的眼镜闪着光,尽管他戴的是老式金属框的眼镜,但托勒还是觉得他比他的外表要年轻得多——至少比托勒要年轻一半。“你会习惯的,很好,放松一点。” 托勒伸出腿来,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前迈动着步子。他走近陌生人,向他伸出手来。“谢谢你,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叫提伯特·托勒。” “阿斯奎斯·贝斯洛,很高兴见到你,托勒。 第9章 这次飞行将会为你带来新的机遇,” “哦.我并不希望这次飞行能给我带来成为专家的机遇。” “你肯定会的,不过我们还有漫长的十二周无所事事的日子”年轻人的嘴唇皱了皱,露出了一嘴傻乎乎的牙齿,这使他看上去像个书呆子。 “十二周?我两个小时之内就要到达中转站了。我——”托勒说不下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贝斯洛好奇地看着他,“你可以肯定没有上错飞船吧?” “当然!这是直接到达约定地点的宇宙飞船。”托勒的声音连自己听来都十分微弱。 “这不是飞船,托勒。这只是一般的飞行器。我们正在大上飞。” 第七章 “你在开玩笑!”托勒上下打量着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感到很生气,一丝恐慌袭上心头,他直视着贝斯洛,“我们是在飞行器上?” “是的!这只是一般的飞行器,当然——是按大约六十倍的比例缩小了的。” “可是——我——以为——” ‘不要着急,库拉克是个王牌飞行员,只要有足够的氧气,他从洗衣盆里起飞也可飞到火星上。他会尽快地把我们带到天堂去的。““你也去天堂?”托勒的心头猛地一动,这出其不意的消息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了几分悲凉。“我的意思是说——我还以为是我一个人去。”可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的这种猜测毫无道理。瓦罗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还有另外的乘客,可是,他也没有说没有别人和他一起去。“还有其他的人吗?”他问。 “还有一个,我不知道他是谁,现在他在他自己的客舱里休息,我还没有看见过他。当然还有一个人,库拉克。” 一旦意识到这是在一个狭小而拥挤的空间向着宇宙的深处航行,托勒最初的好奇也便烟消云散了,令他感到费解的是瓦罗到底还有多少没有告诉他的隐秘。“我——刚才有点紧张。现在我明白了,我们要在某个地方和另一个飞行器对接,然后飞到天堂,我没有猜错吧?” 贝斯洛摇了摇头。“不。我们将直接乘坐它进人天堂,不过它的性能非常好,炭化钛的外壳,还有两台等离子发动机,你尽可以放心的。” “你是个工程师?”托勒问。贝斯洛摇了摇头。“那就是物理学家?”还是摇头,连耳朵都在摇晃。“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我是搞分析的。”贝斯洛骄傲地露出一排牙齿,笑了起来。 “分析什么?” “总体投资和预算的分析。” “你是会计师!”托勒不相信地问。 贝斯洛的脸沉了一下。“你说的不够准确,我的工作高于统计或预算之类,” 他的脸色明朗起来,“我是一个社会经济分析学家。” “哦,”托勒还是一点也不明白贝斯洛的话——大概是和市场有什么关系,他想。于是便说:“我知道了。” 为了打破随之而来的沉默,托勒问:“你怎么还戴着眼镜呢!” “你是说我应该做角膜移植或者别的什么手术?”贝斯洛的手指向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说:“这是一种怀旧病,都是因为z·z·波普——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家。我们有同样的毛病:散光。” “z·z·波普?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很久以前他写过很多东西——主要是未来幻想小说,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比诺》和《昂首阔步的走兽》——是他的作品。有人说我像他书中的一个人物,所以,我想我应该戴上他那样的眼镜。” “哦,是这样。” “他们为什么挑上你?”贝斯洛问。 “为什么?”托勒的身子在空中动了动,便滑到了另一边。 “你看,要像在水中那样双腿一块动——你才能够站直。我是问,你有什么专长,托勒先生?他们为什么把最珍贵的飞往天堂的舱位给了你呢?” “哦,我是作家,历史学是我的专长,不过有时也写点游记。大概是主席喜欢上我的文章,所以我就到了这里。 “你是个作家,你写科学幻想小说吗?” “严格说来,我写的都属非小说类。” 贝斯洛不相信地看着他,“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来到这里的。我是五百个申请者之一,一个星期之前,他们把人员缩减到一百个,今天早上我才得到通知,我人选了。” ‘你还别说,我差不多是被绑架来的。“贝斯洛津津有味地听着,托勒便把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当然,他省去了那八百万美金的细节。“可是贝斯洛,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去天堂的使命?你不介意我的问题吧?” “一点也不,不过这是个一言难尽的问题。具体来说,就是提供研究天堂殖民帝国自然和社会建构以及对其施加影响的可能性。”随后,贝斯洛做了个手势,好像他的全部工作都已经在这句话中概括了似的。他问:“你饿了吗?我可以吃下一整块枕头面包。我们去弄点饭吃吧。” 贝斯洛的身体缩成一团,随后,他的手臂摇摆起来,他跌跌撞撞、上下摇摆着向离他最近的一面舱壁走去,那面舱壁上挂着一个控制板。他从托架上抓住装了弹性外壳的手铃,可身子却还在摆动着。 “嘿,库拉克!”他接了按开关,说。 ‘你有什么事?“库拉克的声音从他们脚下什么地方的扬声器中传了出来。无花板临时变成了地板。 “我们饿了。” “我自己也有点饿。” “我们怎样才能补充点能量呢?这可是我们生存中要解决的大问题。” “飞船上准备了一点饮料和食品,大约每三十分钟供应一次。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些,你们到另一头去取吧。” “谢谢,我想喝咖啡。”贝斯洛把手铃放回到托架上,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跟我来,”他对托勒说.“厨房在那边。” 托勒坐进篮形的厨房泡沫椅子,穿着树胶底靴子的双脚撑在可伸缩式桌子的旁边,喝了一口黑糊糊的带辣味的塔斯马尼亚咖啡。他和贝斯洛开始听上尉跟他们讲述天堂旅行的种种趣事。 库拉克早就和他们坐到了一起,他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鸡蛋和几片德克萨斯火腿。此刻,他坐在这里,一边喷云吐雾地戏吸着一支纤长的绿色带香味的雪茄一边说:“当然,地面控制计算机掌管着所有真正复杂的调动,虽然说我们的宇宙运载系统也不可小视。我们安装了天体独眼巨人,替代了以前的休伊斯星际装置。 它比一般商业用的装置差不多快了一百倍,也先进了一百倍。它所起的是维护和平的作用,“说着他坦然地笑了笑,又说:”不过我们还有一个特殊的装置,““既然地面控制系统能够操纵一切,”托勒问,‘用n么又何以需要如此功能的计算机呢?““只是为了作后备用。”库拉克耸了耸肩,他那被太阳晒黑了的脸上那双眼睛狡黠地眨了眨,接着将自己的身子向前倾了倾,说,“事实是,即使突发事件即将发生的时候,也没有人真正明白自己正面临着什么。 不过一旦进入了蠕虫洞,我们就进入了自如状态。“托勒回敬似的也对他眨了眨眼,心想大概自己没有听错吧?“你是说,蠕虫洞!” 他和贝斯洛彼此交换了疑惑的眼色。 “哦,是的,”库拉克慢慢地点了点头,抽出正在吸着的雪茄,把烟灰弹在一只空着的茶缸中。“奥拉·霍拉斯将再次步人其中,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正在经过蠕虫洞进人天堂?”托勒问,他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恐慌。 “是的,我们先不必想我们正处在长达50年的旅途之中,我们此刻穿越的是一个小小的隧道。” “太有意思了!”贝斯洛的身子在椅子中前后晃动着,两眼放出炯炯的光来。 库拉克镇定自如地笑了起来。 “我为你们二位的高兴而高兴,”托勒冷冷地说,“那么令你们的蓝眼睛放光的蠕虫洞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这——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不过——”库拉克吞吞吐吐地说。 “让我来告诉他,”贝斯洛自告奋勇地插了进来。“它就像是天体中的一条隧道,连接黑洞与白洞,不过是——有弹性的——那种……”看见托勒皱起的眉头,他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是宇宙时间中的一个洞,你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说,像黑洞一样的什么东西?”托勒觉得他的胃里又是一阵虚脱般的疼痛,对于自己的未来,他是越来越没有把握了,“我们在谈论黑洞吗?” “是的,就是那一类的东西.”贝斯洛说。“不过——还不够确切。也许,它们算得上是远房表亲。” “那么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托勒仍然穷追不舍。 “那是一种黑洞现象,”库拉克说,“很难描绘的。” “显然,”托勒不满地讥讽道:“我们是在通过某种宇宙现象飞往我们的殖民地吧?就像是在三角形的瑞士干酪上打一个洞穿过去一样吗?” “差不多!”贝斯洛饶有兴致地点着头说:“不过更像是从果冻上穿个眼。可以说你在果冻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不过你的果冻是在天堂,明白吗?”他用手比出一个立方体,说:“你从中间穿过去,两边受力——中间也就崩溃了,明白吗?” 他的食指比画着穿过他想象中的黑洞。 第10章 “是的,你钻进去得越深,你旅途用的时间也就越少,明白吗?” “因为在天堂中,”库拉克补充说,“空间和时间是同一个概念……就这样,缩小了空间也就是节约了时间,明白吗?” 托勒沉默了几分钟,一个接一个地来回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他的眉头皱着,眉毛低垂,连嘴角也耷拉下去。“我明白了,”他终于开了口,“不过我不喜欢这样做。” “不要紧,”库拉克安慰道,“我们是绝对安全的。” “你怎么知道,你刚才还说谁也不知道在蠕虫洞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希望你能够像开着小车穿越隧道一样穿越那里,那样你大概可以节约四五十年的旅行时间。” “我不相信,”托勒轻声说,“你们两个人都疯了。可以让我下去吗?我要回去。” “你看,一切都很好。我可以为你找一本有关蠕虫洞的书来——从那里,你可以了解到有关蠕虫洞的一切。” 扬声器中的报时装置响了起来,“亮桥到了,”库拉克说着,跳了起来。显然,他为自己有了一个离开的借口而轻松,“你先看看书,托勒,我们过后再谈。” 托勒看着库拉克两手一甩一甩地向着驾驶室走去。有那么几秒钟,托勒甚至怀疑他可以创造奇迹。感到贝斯洛的眼睛停在自己的脸上,他转过身来,打量着面前的小个子男人。“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将要度过漫长的旅途,我们还可以成为好朋友。” 他停下来,等着托勒说出诸如“当然,我们毫无疑问会成为好朋友”之类的礼节性的客套。但托勒却什么也没说,他只好继续说下去,“你玩过天堂游戏吗?” “没有,”托勒冷冷地说,“我讨厌冒险游戏。” “哦,这可不是冒险——一切都属于智力的范畴。就像是一盘棋,不过更大,也更神秘莫测罢了。”他又露出了他那孩子般顽皮的暴牙齿。“我会教你的。怎么样?” 托勒耸了耸肩,站起来。“以后有了时间再说吧。如果你能为我找到书,我倒是很高兴。”他转身扬长而去,留下贝斯洛一个人在厨房。 “老奸巨滑的魔鬼瓦罗,”托勒嘟哝着,“如果不对眼前的一切给我一个恰如其分的解释,可别怪我叛变!” 第八章 “对不起,托勒先生,其实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瓦罗先生至少要在马拉开波呆三个星期。由于近来外交关系的中断,他不能到这里来。在委内瑞拉和盟国之间也没有电话联系。” 托勒觉得自己心中的怒火在熊熊地燃烧着,他恨不得一手打到屏幕上,把那个煞有介事的年轻女人拨拉到一边。“那么我必须同尼威斯主席通话,我们谈话涉及的内容至关重要。”他又补充了一句,“劳驾,你一定得让我和他说话。” “托勒先生,要知道我很想帮助你,可是你要求的事情我却做不到。没有许可证,谁也不能和尼威斯主席通话。” “给我搞一个许可证!” “我很愿意为你搞到一个许可证,托勒先生,但你必须告诉我你的密码。如果你拒绝——” “拒绝!我没有密码,他妈的。” “愤怒丝毫也无法帮助你,托勒先生。如果你镇静下来,说不定你还会被征召回去呢。” “等等,别挂电话,想一想,也许还有别人掌管着许可证,在没有个人密码的情况下——” “只有瓦罗先生——” “除他之外,还有别的人吗?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是的,”年轻女人顿了顿说,“我可以向安全局为你申请一份安全担保,填担保单后你将拥有私人身份密码,不过——” “就这么办。” “不过——” “不要说不过,赶紧去办好了。” “托勒先生,安全担保办下来需要六个星期。” “妈的!”托勒吼叫一声,将拳头重重地砸在控制面板的按钮上,终止了他们之间的通话。可随即.他又后悔起来,因为他还有几件事情要同屏幕上那个殷勤又年轻的小妖精说。由于太阳黑子的干扰,光接通电话就差不多花去了34个小时,“西风之神”号离蠕虫洞已经越来越近了。现在,每过去一个小时,托勒回去的可能就减少了几分。 回去的机会此时几乎没有了,不过托勒至少还怀着一线希望,那就是用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话刺刺瓦罗。现在看来这也显然下叮能了。他开始怀疑是瓦罗制造了那些太阳黑子,以避免与他收系。托勒越想越觉得瓦罗的马拉开波之旅是彻头彻尾的谎言。那个流氓根本就不想同他讲话。他所用的只不过是行为手册中老掉牙的那种诡计: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不要给我打。 托勒坐在那里,拳头攥得紧紧的,连牙齿也咬得咯蹦直响,对着空空如也的电视屏幕做着鬼脸。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是被愚弄了,瓦罗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这一切,所以才躲着他。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生气的了,他竟然糊里糊涂地做了一回玩偶。 他猛地把椅子推了一下,椅子在他的重力推动下滑到了屋子的中央。不过接着,连他自己也被置于强大的外力作用之下了。“西风之神”同地球上飞行的轨道形成一个直角,库拉克的飞船来了一个加速度,平平稳稳地在空中划了半个g字后,逐步恢复了正常。 托勒听到低沉的敲击声传来的时候仍然坐在屋子的中间——终于,他意识到有人在敲他的门。“你要干什么?”他嚷道。 “我可以进来吗?”贝斯洛的声音也很大。 “不可以!” 门却被无声地打开了。“对不起,托勒,我们这样隔着门说话可真是太不方便了。让我进来,好吗?” “好像我就不能赶你出去!”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托勒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空空如也的屏幕上:“什么?” “我给你说起过的那本书。这是那本书的一部分,我只印刷了有关的章节。给你,接住。” “你出去,我不想看。” 贝斯洛把书放在床上,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看见了我们的旅伴。” “没有,没有看见。即使看见,又怎么样呢?”他转过身来,打量起这个不速之客。 “好,我也没见。已经两天了,你不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吗?” “这算不了什么,他可能是想避免和你玩这种愚蠢的游戏。” “你说过你喜欢天堂,你上次几乎赢了我。” “我那是在撒谎。而且,是你让我赢你的,所以,尽管我不愿意,还是会和你玩下去的。” “毕竟已经两天了,两天的时间可不算短呀,没准我们中有谁见过他。” “你问过库拉克吗?” 贝斯洛点了点头:“是的,他说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好像不怎么关心这件事,还给我强调说这不关我的事。” “是的,那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整整两天呀,托勒。他会出什么事吗?也许他在起飞的时候心脏病发作,也许是别的什么事。” 托勒想了想说:“你希望我对此做些什么呢?” “和我一起做间谍,帮我找到那个人。” 托勒想了一会儿,说:“如你所说,的确有点奇?我们匆匆忙忙地到了这里,为什么要那么着急?为什么库拉克什么都不同我说?还有些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还要坚持下去吗。!” 贝斯洛耸了耸肩,说:“你的确想得太多了,我可以解释清楚一切。” “说下去,我的客人,我想你会的。” “不错,这次行动是有点诡秘。的确,他们从申请者中选募人才,但这是这种情况下的一般做法。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得到高薪和晋升的机会。我在东北部地区一年多来,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机会到来的时候,我把它抓住了。” “可你并不知道你要到哪里去或者你的任务是什么吧?” “不要提这个,这总比在东北部地区的时候要好,就更不要说在我的前面至少有七个人得到了晋升。我将成为第85个资深委员会的成员。”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可瓦罗告诉我这是个秘密。” “对我来说,这同样也是个秘密,直到我登上了‘西风之神’。在我的客舱里有一份秘密卷宗,上面写着这次旅途的距离,我们的目的地,我的任务以及其他的一些事情。没看这份卷宗之前,我也不知道有关天堂殖民地的事情。” “蠕虫洞又是怎么回事!” “是的,我知道。这个概念已经流行了很长时间了,你对此一无所知倒是令我吃惊,真的。不过好在这还不算众所周知的事情。事实上,在塞尼提克发现太阳系中那束潜伏着的光束之前,它们还完全是一种数学猜想。还有,也许你没有听说过这些,除非你读过天体物理学杂志和业务日志。”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读过从前的幻想小说。”贝斯洛的一双挨得很近的眼睛里闪射出顽皮的光。 “幻想小说?” “是的,是幻想小说。它们是上个世纪写得最好的有关蠕虫洞旅行的小说,那是真正伟奇*书*电&子^书大的作品!《流走的时间》很有名,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那部《泰晤士河上的金字塔》。” “是的,我没有听说过。”托勒的鼻子吸了吸,又说:“他们为什么那么着急地催我上船呢? 第11章 这不明摆着是怕我改变主意吗?” “这,如果你了解一些有关蠕虫洞的事情——” “我不了解。” “——主要理论依据之一就是一切都不是恒定不变的,你会明白的。” “什么意思?” “它们来来往往,它们不断变化,它们四处漂移。也可能此刻它们出现在什么地方,可是刹那间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突然之间又会出现在另外的什么地方。 我说过,它是易变的。黑洞是已知的现象,而蠕虫洞——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可以置换的管道或者是一条膨胀的隧道,就像它们本身一样,充满了变数——有很多不可知的因素。” “为什么?” “因为,当其中的一条打开的时候你却不得不离开,或者说你得去寻找你的机会。显然——” “塞尼提克发现蠕虫洞打开了,而他并不想失去机遇。” “是的!面对机遇人人如此。”贝斯洛摘下眼睛,在他的衬衣上擦起来。 “你刚才说它们四处漂移。” “可以这么说,既然有人知道,那么它肯定就存在于天堂附近的地方,人们已经发现了它的神秘莫测——要知道,就像是河里的漩涡一样。它打着旋,时开时闭,有时深,有时浅,有时强,有时弱。蠕虫洞也是这样的。” “那么我们将要往漩涡的眼中钻?” “你终于明白了!” 托勒忧伤地看着贝斯洛,他的眉毛因为思考而紧紧地皱了起来:“假设你说的那一刻是真的——不过对这个问题我得好好地想一想——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吧,那么第一艘飞船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穿过蠕虫洞就能到达天堂的呢?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想他们并不知道。” “‘天哪!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盲目地钻进去的?” 贝斯洛不经意地耸了耸肩厂‘别忘了,那可是殖民船。他们满载着希望,总是想做成点什么,至于在哪里做又有什么关系呢z他们是拓荒者,总得有人去做第一个。““可我们又是怎么知道他们那样做了呢?” “你算把我问倒了。”贝斯洛坦言相告,“间问库拉克吧,也许他知道一些。” “我们可以一头扎进去——是的,可吉凶难测。也许洞的另一端是太阳,我们将会被太阳的光烧焦;也许我们迎面碰上的是另一颗行星,那么我们将会撞得粉碎。 如果我们还在洞里的时候洞口关上了又会怎样呢?那将会是怎样一幅惨状呢?” “你看,你在这里苦思冥想又有什么用呢?以前没有人做过这件事,我们只好等着自己去发现。” “你错了,第一艘船上的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吗!”托勒愤怒起来,“是的,可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托勒弓着身子坐在“西风之神”号窄小的宇航员座舱里,贝斯洛紧挨他坐着,他的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想尽量地少占用一点空间。库拉克则坐在他那把摇椅上晃动着身子,手中的帽子不时旋转着。托勒和贝斯洛争论过后便径直来到了库拉克的座舱,想从他那里了解到天堂第一批殖民者的情况。 “天堂,”库拉克说,“是一个浩瀚的星系,在生命极限地带,仅我们所知道的就有至少十三个星球。”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殖民船到了天堂,并在那里开始了他们的殖民生涯呢?” “当然,我们有通讯联系,有关的报告我都读过。他们共发回过三次信息,第一次是在他们到达了天堂之后,他们告诉我们说,他们是从蠕虫洞穿过的,一点问题也没有。第二次是在他们找到殖民地之后,他们是这么命名的——他们决定就在那里驻扎下来。第三次是在他们完成了对星球的研究,开始建造‘生命之屋’的时候。” “那么后来呢?” “从那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发生了什么事?” “蠕虫洞关闭了,也就是说,任何信息都无法再从那里传过来了。” “毫无疑问他们仍在发送信号,”贝斯洛插进来说,“可蠕虫洞却不是自始至终打开的,所以我们一直接受不到他们的信号;” “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发信号过来,因为他们死了!” ‘也许,“库拉克说,”不过那样的可能是非常小的。““为什么呢?你说过任何事情都会发生的,任何事情!” “从理论上说是这样的,可是你必须明白,他们一旦到达大堂,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殖民船为一切未知的情况做好了准备。那里没有居住过任何一个会思想的活物,甚至被动地服从的有生命的动物都没有——不过你不必为此而着急。他们的研究设计大气、天气类型和气候趋势,那里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要吃惊。” “也包括微生物、病毒和细菌吗?也许他们已经屈服了,屈服于某种致命的病毒。” “也许,不过我想不会的。在他们盖起‘生命之屋’以及他们脚下的大地和空气枯竭之前他们是不会自动退出的,即使到了那时,他们也仍然会坚强地挺立起来。” 托勒仍然保持着沉默,那一刻.他似乎已经提不出什么异议来了。他看了一眼正在旁边点头的贝斯洛,“有点像殖民手册的导言。” 库拉克瞥了瞥托勒阴郁的脸,“你看,一切都很顺利,相信我。我读过有关的报告,所有的报告都显示那里是绝对的天堂,你会爱上那里的。我们一到那里,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绝对是天堂。”恰在此时,库拉克身上的电子钟响了起来,他在大大的,铺了软皮垫的椅子上转了一圈,说:“如果你们可以原谅我的话,我得去处理一点事情。” 托勒站了起来,“谢谢你,我觉得现在好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再见。” 贝斯洛也站了起来,跟着托勒离开了飞行员座舱。他们爬上了舷梯,穿过前面一排的单人卧室来到乘客舱。在贝斯洛的门口,他们停了下来,贝斯洛打了一个哈欠。“我要睡觉了,也许你也该睡了。夜可能会很长。” 托勒飞快地打量了他一眼,“啊哈?” “你没忘了我们今晚是去做间谍的吧?你说过如果我今晚和你一起去找库拉克聊天,你就帮助我打探情报。你看,我和你去了,不是吗?” ‘可你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你只是表面上和我站在一边。““他那一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哪一边。你有些问题,现在我们都得到了答案,你还想要什么呢!” 是啊,他还想要什么呢?为什么他还是感到不满意?“好吧,”托勒不情愿地说,“我会帮你做侦探的。”说完,他转身进了自己的客舱。 “好,”贝斯洛在后边叫住了他。“我准备好了会过来帮你的。”他看着托勒的身影进人他自己的房间,门被轻轻地关上了。“放松些,”他说,“你要在这里往很长时间。” 第九章 贝斯洛想做间谍的念头已经在头脑中潜伏了很长时间,一旦找到机会,便要追不及待地释放出来c他推断除非那个奇怪的人的舱室里有足够的食物——不过他对此感到怀疑,否则,那个人肯定是要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出来吃东西的。不过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看出任何人鬼鬼祟祟地使用过厨房的迹象。不过如果他用完后收拾干净,也不会有人看出异样的。 于是,托勒和贝斯洛便将身子蜷伏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等待——是等待——对于托勒来说,那是彻头彻尾的等待——等待着那个奇怪的人出现。 厨房里的灯已经关掉,这样,他们可以看见那个神秘的人而他却无法看到他们。他们已经轮流在这里窥视很长时间了。现在轮到托勒双目大睁地瞪着黑暗中的某一个地方,不过他已经准备终止这种荒唐的事情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把我拉上?”托勒的抱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简直是浪费时间。” ‘我需要你证实我的所见。““你搞得就像是我们在等待飞碟似的。”他的脖子扭了扭,看见黑暗中贝斯洛眼镜片上闪烁的光泽。“哎呀,这里可真够热的,不行,我得离开,要不,非得变成驼背不可。” “住口!你不能不说话吗?如果外面有人,非得让你吓跑了不可。” “此刻人人都躺在床上睡觉,只有我们在这里犯傻。你干吗不安一个探测仪或者是感应开关以及别的什么东西呢?如果有人去厨房,它就给你报警,你还可以用你的微型全能东芝照相机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拍下来。” “呀呵,我怕拍到你和库拉克趁我睡觉的功夫偷偷地溜到厨房,从冰箱里往外拿食品的镜头。” “这件事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托勒问,“也许那个人只是喜欢隐秘的生活。 可那又有什么呢?看来我还算是幸运。” “不自然,这就是理由。还有,我很好奇——对于我来说,这是最充分的理由。” “是这样,可我并不好奇,我真不明白我怎么会接受你这可笑的建议c如果我还跟你于下去才真是傻到家呢。”托勒的身子动了动,头碰到了架子上。“哦!可怕——我得出去了。” 说完,他不顾一切地爬了出去。‘你也出来吗?“贝斯洛看了看表,说:“时间到了,说不定那人就要来了。”他用双手和膝盖撑着爬了出来,“如果那人今天晚上来的话,现在该到了。” 托勒向自己的舱室走去,贝斯洛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着他。走到那个人住的地方,他们都停下来,将耳朵贴在门上。 第12章 托勒失望地向他看了一眼,贝斯洛耸了耸肩,拖着疲惫的步子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晚安,托勒。” 托勒站在自己舱室的门口,门仍然打开着。听见贝斯洛的门关上,他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了那个人的舱室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于是将耳朵贴在门上。正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却出乎意料地打开了,首先映人他眼帘的是一双亮亮的黑眼睛,镶嵌在一张精美的闪着青铜色光泽的脸上,脸的周围是瀑布般油亮的黑发。此刻,这张脸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 “杨丹·塔拉滋小姐!”他终于镇定下来,“要不是你的头发,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 “托勒先生,”她的话中有几分俏皮,“这是你的一个坏习惯吧——我指的是在别人的门外偷听。” “不是的,”托勒从她那里接受到的最明白的信息是她希望他呆在这里。“我只是——是的,是好奇c我们都觉得你——我的意思是说——里面的那个人很奇怪。 都好几天了,我们一次也没有看见过你,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你更应该关心你自己。你都看见了,我很好,如果你能够体谅我的话。”她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托勒为她闪开了路。 “请原谅,如果我打扰了你。”他说,他的心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更多的还是遗憾。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用目光与他交流着,可她的脸上却毫无表情。 托勒感到有点奇怪,好像自己正在浅水的泥沼中挣扎一样。他想躲开她的目光,可她的眼睛却在向他诉说着什么,他唯一可做的就是迎接她的目光。“对不起。”他嘟哝了一句,算是打破了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离开了他,沿着过道向厨房走去。托勒目送着她修长的身体渐渐远去,觉得自己脸热心跳,连手心里都满是汗水了。 五个星期来,他一直没有再看见她。她在舱室里干些什么,她是怎样躲开其他人的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一直都在困扰着他,使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耗费心机。她为什么要如此蛰居?她为什么要避开所有的人?当然,不会是因为她害怕他们——在一条满是男人的船上,惟一的女人会惧怕男人?简直是无稽之谈。不,不会的,即使她有一千条理由,惧怕也绝对不是她远离他们的理由。凭着男人的直觉,托勒觉得杨丹·塔拉滋小姐来这里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作为男人的配偶而出现的。 他并没有把那天晚上的奇遇告诉贝斯洛,他甚至觉得杨丹也是不愿意让他提及此事的。不过他又觉得携带如此重大的秘密简直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尤其是在贝斯洛喋喋不休地劝他重新参与侦破行动的时候。他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他知道她是不会再被他撞上了。毫无疑问,他想,她是再也不会被人撞上了。尽管她只有一个人,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她?又为什么是以这种方式?托勒一有时间,便沉人到这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中。他试图在他的心中把她的面貌勾勒出来,但他却失败了。每当他努力回忆她长得什么样子的时候,他的大脑便一片空白,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描绘出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留存在脑海中的只是一张美丽的人类面孔——他只朦朦胧陇地觉得她长的是一张亚洲人面孔,也许是玻利维亚人的,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征,只是一个很美的轮廓而已。这既让他困惑,也让他感到沮丧,他怎么就想不起她长得是什么样子来了呢?他在心中安慰自己,毕竟,他们只见过两次面,而且是一闪而过。可是,他却能够毫不费力地想起与他匆匆相遇的其他人的面孔:他从麻醉剂中清醒后照料他的护士、电梯驾驶员。六轮车的司机——所有这些人都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仿佛就站在他的面前似的。 可是,杨丹……留给他的全部印象就是光洁、蜂蜜色的皮肤,乌黑的眼睛或者是头发,苗条、匀称的身材以及走起路来飘一般的感觉。就是这些。 试图回忆起她的面貌成为一件让托勒着迷的事。只要那些徒劳无益的对那个幽灵一般的女人的各种画面的连接的企图不至于折磨他的大脑,他就努力回忆那天夜里他和她相遇时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他们的每一个细节,并试图破解隐藏在其中的微言大义。但这样的努力同样也是徒劳无功的。尽管他付出了无数的艰辛和长时间的冥思苦想,但仍然没有找出话语背后的意思并对他们之间的相遇做出新的解释。 看来只是一次纯粹偶然的相遇,他想,可他又有些不甘心。难道真是这样吗?托勒有理由确信在这个神秘的杨丹·塔拉滋小姐备受关注的地方,发生偶然事件的比率是少而又少的。 在他的心中与塔拉滋小姐占有同样分量也同样神秘的便是蠕虫洞之旅了。他是在飞行开始后的第二个星期得到贝斯洛的书并开始读起来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读的并不用心。这本书是从第七章开始的——贝斯洛并没有把它全部印出来,而且还有许多令人感到费解的天体物理学术语。显然,贝尔汉森的《星际旅行理论》是一部学术著作。托勒觉得即使在世界范围内,读过这本书并且真正理解贝尔汉森观点的人也许还超不过一百个。 不过贝斯洛竟然是他们中的一个倒着实令他吃惊不小。 不过除了吃饭、睡觉以及和矮个子贝斯洛玩以外,他总得干点什么,于是,他把读书看成一种宗教般的职责——他在那些由整页的长句子组成的冗长的段落间跋涉着。有时候,一些词所代表的意义不但要从上下文中猜测,而且要到第二段或者第三段中去琢磨,才能领悟一二。 贝尔汉森不是威廉·莎士比亚,但他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本书给托勒的一个主要的感受,就是这个人洞悉了整个世界的万事万物中所业已存在而未被人们所意识到的全部可能性和可行性。在这本并不容易读懂的书中,他态度鲜明地向人阐述这么一个观点——至少另一个作者的职业慧眼是这么看的,那就是新鲜的观点和概念产生于作者的艰深的思索和创造力,而这一切的诞生是值得作者为他们付出代价的。他可能从来没有当过诗人,但他也绝不是愚莽的屠夫。 由于对作者日渐增加的敬佩,托勒在这本书中步履艰难地跋涉,使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赤脚的士兵走在崎岖不平的田间路上,尽管他并不理解指挥员的命令,却愿意为他冲锋陷阵。从这本书中,他也了解到了有关蠕虫洞的问题——那是和其他的问题混杂在一起提到的。 从书中所得到的一切给了托勒以无法言说的喜悦和震惊。 托勒把贝尔汉森的书放在枕边,两腿交叉,靠在沙发上,打开他在自己的卫生间发现的那个装润肤液的小盒子,将里面那粘稠的绿色液体抹到自己的皮肤上。尽管这种润肤液擦在身体上并不合适,但想到此刻即使离那个和这里距离最近的矿泉水疗养地都已经几千万公里了,这种润肤液便成为了他目前的最佳选择。 于是,他边把这种粘稠的液体擦到自己的脸、胸膛以及胳膊上,边读着那本书。 那段与蠕虫洞有关的时间变异的文字他读了四五遍了,不知为什么,那段文字总是令他感到烦躁不安,头皮有一种被刺痛般的感觉。他干脆放下书本,努力回忆起他从前曾经有过的类似的感觉。回忆让他吃了一惊:杨丹!几乎与此同时,他抬起头来,看见她如镶嵌般地站在了他的门口,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他跳起来,张大嘴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个人该对一个幽灵说些什么呢?“托勒先生,”她的口气与其说是问候,倒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我可以进来吗?” 托勒呆呆地看了她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应该以主人的身份回答她的问题。 “哦,可以!请进,我没想到会有人来,我——你愿意坐坐吗?”他的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搜寻着,搬来书桌边的那张泡沫椅。 “不,谢谢。我坐的时间已经太长,我想我们全都如此。” “是的,”他打量着她,心想这回可得把她的面容原原本本地记在心上。 “托勒先生,我不想打扰你读书,我只耽误你一小会儿。”她的眼睛在他的舱室里扫了一遍。六个星期来,托勒已经把这里弄成了罪犯收容所的休息室。 她站在那里,托勒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房间是多么凌乱不堪。“我正准备收拾一下的。” “没关系。我有话给你说。” 他等待着。她满脸好奇,打量着他。她觉得在自己说出下面的话之前他应该作出相应的反应。 “好!”他终于开口了。 “你有感应吗,托勒先生?这个问题并不复杂,“感应”一词他从前也听说过,知道它的含义,可是他却无法明白她用这个词做何解释,其中又包含了什么意义。 “感应?” “遥控智能接收器。是的,你很熟悉——” “哦,是的!是的,我知道。可我没想到你会问起这个。”他做了个笨拙的手势,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中仍然举着那把泡沫椅子。他把椅子放了下来,说:“我没有感应,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也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你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她仍然用热情、鼓励的目光打量着他,终于她说话了:“有的人具有天然的接受能力,虽然他们对之一无所知,托勒先生,你就是其中的一员。” 第13章 她终于把话说完了,他分不清她的口气像是挑战还是像命令。 “看来我明白了,不是吗?”他笑了,试图冲淡这个年轻女子脸上的过度严肃,但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在退出去的时候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哦,你别走,”他赶紧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的意思是说,我希望更多地了解一些有关你的情况。” 可是她已经退到走廊里了。“不,托勒先生,”她的声音随着她的身影一起再一次消失了,“也许你不应该知道。” 第十章 现在有两件事情在搅扰着托勒,一个是蠕虫洞中的时间变异,另一个便是别人对他的交感功能的暗示,而且是在他对此全无知觉的情况下——不,对于前者的困扰他还可以欣然接受,而后者凭什么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呢?对此,他简直无言可说。 何况他是一个坦荡、从容、平静,自己安排自己命运的男人,就像他自己写的某一篇论文的风格一样。 这次疯狂的远行——至少他现在还这么以为,打破了他生活中那点可怜的平衡,消除了贫困与富有之间的界限(虽然那五百万美元还只是储存在他的帐上,他也只是从理论上摆脱了贫困,而没有来得及从中得到任何好处)。还有那蠕虫洞,一旦发生事故,它又怎么可能找到目的地呢?蠕虫洞就像一个变幻莫测、可以任意伸缩的怪物一样笼罩着他阴郁的心灵,使他对不可知的命运充满了恐慌。更有杨丹·塔拉滋的那番他可能具有莫名其妙的交感的胡言——事实上,她的出现本身就是莫可名状以及没有答案的问题,把他的生活搅得乱糟糟的。 和以前一样,他没有向贝斯洛说起那天杨丹造访的事情,虽然这次造访就像那天晚上他和她的相遇一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不愿意在贝斯洛的面前流露任何一点他知道与他们相邻的那个客舱主人。这种沉默是有代价的,贝斯洛经常缠着他,向他提出诸如“我们溜到排风口那边”,或者是“今天晚上由我观察,明天你来” 以及“我们可以安一个带探测仪的照相机,把走廊上夜里发生的事情都照下来”的提议。 每到这个时候,托勒便用已成定论的话题——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已经读过贝尔汉森的书,”每当他们膝对膝地坐在贝斯洛的太空控制板旁边,板盘上绿色的光在他们中间闪烁的时候,托勒问:“你怎么看时间变异理论?” 贝斯洛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看着他,“那是已成定论的理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过他是从相当保险的领域开始他的论述的。我的意思是说,空间变异和你所说的时间变异——都是最基础的理论。” “是的,是基础。可是它就和你一点关系没有吗?我们正在向未知的领域飞驰,可你和库拉克的样子却好像是去海边旅游度假似的。难道说你们对将要发生的时间变异一点恐慌没有?” 贝斯洛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么说,”他耸了耸肩,“不过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不对吗?” “什么都是一样的结局?” “是——太空旅行。我们已经进人了未可知的领域,不是吗?既然如此,时间的变异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哦,那可是大不一样厂托勒愤怒起来,”那可是令人担忧的变化!““怎么!”贝斯洛温驯地对他眨着眼睛。 “什么怎么?” “怎么?怎么会不一样呢?你不能告诉我今天到达、明天到达或者是一周以前的上个星期四到达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时间对我,对殖民者,对任何一个人,也包括你,都毫无意义。”他接了一下极盘上的按纽,说:“该你了,小心,我已经把你逼到海岸边的低地上去了。” 尽管他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贝斯洛说的话有些道理。事实上,他们什么时候到达的确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具体的时间概念,用贝尔汉森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失去了确切的时间参照。 他们正常的时间参照——也就是地球时间,将和太空时间毫无关系,也没有了真正的意义,因为它们之间缺乏相互的接触。问题的关键在于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像梦幻般地虚幻,因为它们完全取决于个人不同的感知。 当然,与地球保持通讯联系的地区则另当别论了。通过在时间置换管道——蠕虫洞的尽头——中相互发送信号,并在其中从事一些比较复杂的置换,就像是塞尼提克所发现的那种。一旦进人管道,信号便听命于任何控制它的律令。时间的置换由此得以完成,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信号从管道中穿过后不发生任何作用,就像是箭穿过风洞一样。 “平行时间隧道是怎么回事?”托勒问,其实他的本意是尽可能地在两个人之间展开一场讨论,“这回可该你了。” “你在读那本书,嗯!”贝斯洛低下头,“说说你的见闻吧,应该你来说,” 他又把头抬起来,“它们是怎么回事呢?” “哦,你想过我们出了蠕虫洞却没有看见殖民地而进了时间隧道的情景吗?一条隧道,也就是说,殖民船根本就过不去。我们无法搭乘那些信号,因为它们在另一条隧道中,而隧道是无法改变的。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 “首先,时间隧道直到目前还只是模糊数学上的一种可能。”贝斯洛抬起头来,看了看托勒继续说:“不过在某种让人难以置信的环境中我们可以终止平行时间隧道。” 托勒点点头:“说下去。” “我想库拉克会向右转,我们又可以回到我们来时的路上去。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托勒还没有想过这一点。当然——他们能够回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可以掉转方向回到地球上去。一直让他感到困惑的诸如静止的未来,喧闹的过去,平行时间隧道以及其他的一切问题,都让贝斯洛不动声色的周末旅游者的机智给瓦解了:如果我们不喜欢旅行,干脆打道回府得了。 托勒透过绿色的显示屏打量着贝斯洛,钦佩的感情也油然而生。看来这个乱蓬蓬的大脑袋里还真装了不少东西,是个不错的脑袋。贝斯洛还拥有什么其他的才能呢?“你的国会山已经起火了,你已经没有逃避的退路了,”贝斯洛说,“除非你有一个秘密的逃跑计划。你已经把唯一的机会放弃了,这就是现在的情势!” “等等!你说什么?” “你的王国已经灰飞烟灭了。” “不,我想——听!”托勒把头歪到一边,有声音传了过来。“那是什么?” “那只不过是加速信号,”贝斯洛把屏幕清理了~遍,“还要再来一次吗?” “不,”托勒站了起来,“我要看看信号是从哪来的。” “我告诉你——”贝斯洛的话音未落,波动的信号便发生了变化,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固定下来。 “过来,”托勒说了一声,便冲到走廊,转身向飞行舱方向跑去。终于,他来到了飞行舱,这时信号已经变成了尖利、刺耳的警报。托勒跌跌撞撞地跑进驾驶舱,贝斯洛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那个时刻来了吗?该发生的就要发生了吧?” 库拉克僵了一般地坐在导航仪表盘前,他那长长的如鸟一样的帽子已经低过了橘黄色的椭圆形屏幕,屏幕上一串黄色的数字在闪烁,等他看过去时,数字又变成了红的。库拉克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说:“我……还不知道……” 托勒扫视了一眼仪表盘,有几个红灯在闪,至少有两个屏幕上打出了鲜红色的“警告”字样。恐惧将他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但托勒还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站在他身边的贝斯洛低声说:“可能是流星穿过。” 毫无疑问,他的话意味着他们已经转危为安了,可托勒的脑海里却出现了了无数月亮大小的岩石撞到他们不堪一击的飞行器上,眨眼之间,他们灰飞烟灭,化作尘埃的情景。 “天哪。”库拉克终于把头转向他们,“是的,伙计们,天平圈到了。” “蠕虫洞?”贝斯洛说,“这么快?” “我们已经出来六个星期了,”托勒不合时宜地补充了一句。 飞行员摇了摇头,转向他的仪器:“显然,我们已经到了它的后院,它就要同我们相遇了。” “同我们相遇!”托勒踱到上尉的身后,一双眼睛穿过他的肩膀注视着他。 “‘你说什么?” “是的,很快。”他的目光也越过肩膀投了过来。 “有多快?” “你最好系上安全带。” “有多快!”托勒对自己的问题穷追不舍,两只手抓住椅子。 “以每秒种一亿米的速度。现在——回到你们的客舱,系好安全带!我说的是你们两个,走吧。” 托勒向后退了退,不情愿地将目光从闪烁的屏幕l移开。他感觉到贝斯洛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将他往外拉。 “走吧,我已经打开了全视屏幕——我们什么都不会错过的。” 他们向自己的客舱走去,双脚一下一下地踏在飞船的舱板上。走到自己的客舱门口时,贝斯洛笑了笑,说:“到了那边再见吧_” “我也希望如此。”托勒嘟哝着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到沙发上。他的手碰在了沙发的仪表盘,于是,沙发便欲飞般地弹了起来。他抽出安全带,将它系好,又检查了一遍才躺回到沙发上。 第14章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即将发生的任何事情。与此同时,他还想到——杨丹怎么样了。他又匆匆忙忙地解开安全带,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到了走廊上。来到杨丹的门口,他的双拳用力在她的门上插着。“杨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开开门!就要到了!蠕虫洞——我们就要进去了!你听见了吗?把门打开!” 没有任何回应,好像她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他更加用力地在她的门上擂着。“杨丹,开门,我是托勒。” “托勒!”头上的扬声器对他叫了起来。“系上你的安全带!她很好!你赶快回去!” “库拉克,她不知道!” “她知道!” “可是——” “回去系好你的安全带,托勒!” 回头看了一眼杨丹关得严严的门,托勒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系上安全带。随着他的安全扣喀嚓一声扣上,全视屏幕上闪过一道亮光,接着,客舱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托勒发现他们已经开始进入到蠕虫洞的口中了。 第十一章 蠕虫洞最先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不过是屏幕中心的一个颤动的紫色光点,这与他们以前的想象完全吻合。随后,它快速地扩张,直到占据了整个屏幕。根据贝尔汉森的理论,它发热是因为某种叫做切伦科夫射线的东西,这事托勒可不敢假装明白。 它好像与史瓦西的不间断超光速旋转理论有关,对于这一点,托勒同样是不甚了了。 他瞪大好奇的眼睛,看着那个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物体逐步地涨大,一点一点地迎面向他们扑来。 蠕虫洞占据了整个屏幕,白炽的光点刺得人眼隐隐地疼。我们可能就在蠕虫洞的边缘,托勒想,我们正在进入蠕虫洞!库拉克的声音从扬声系统中传了出来。“系好你们的安全带!我们还有—…… 二……三……到了,我们进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就是蠕虫洞吗?托勒纳罕地想。 托勒闭上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一点感觉——船体的颤动,天旋地转的感觉,猛烈的撞击,或者于脆是已知的宇宙的崩溃——什么都行。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随后,第一股重力波向“西风之神”号袭来。托勒感到一股重力在拉动他的肠子,血往上涌,眼前一片模糊,身子轻飘飘的,好像自己要飞起来一般,可胸部却像被人放上了沙袋一样地窒息难耐,骨头也变得如铅块般地沉重。重力环绕着他,他的胃里一阵翻滚,心脏也仿佛在撞击着自己的肋骨。 慢慢地,重力反应总算平缓下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全视屏幕上仍然呈现出眩目的紫色,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屏幕中心那白色的亮点像遥远而孤独的太阳。 托勒想,这光亮来自隧道的另一端,不过这倒是不错。 虽然白色光点移动的方向和他们的船行走的方向一致,但太阳还是逐渐地变得大了起来。 毫无疑问,蠕虫洞在向后退着。虽然是逐渐地,但光点越来越大的事实却在向他们昭示着飞船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旅行着,他们终将穿越蠕虫洞。 托勒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盯着屏幕,心中思量着重力波会不会再一次向他们袭来,或者他们是否已经进人理论上所说的置换管道中的真空地带。除了令人不安的等待外,他甚至感觉不出与以前有什么异样。如果一定要让他说出自己的感觉,他觉得穿越蠕虫洞就像是高潮之后的突转一样,库拉克说什么来着?是的,就像是驾着小车穿越隧道。 逐步地,屏幕中心的光点延展开来,托勒觉得与其说它像个碟子,不如说它更像个戒指,中间是空的——一束炸面圈似的光晕。船越来越近,炸面圈也在不断地扩大,直到船进至中间的洞中,让炸面圈一口吞了进去。 就在进人炸面圈似的光环的一刹那,屏幕上闪出一片白光,图象再次出现的时候,托勒看到的是没有尽头的发着柔和的蓝白色光的管道,就像是在荧光霓虹灯管中飞翔似的。 偶尔会有红色、紫色、深蓝和绿色的光束从他们眼前闪过,随即便呈旋涡状懒洋洋地消失在管道的尽头。 面对这些色彩亮丽的光束,托勒终于明白隧道的墙壁在移动。事实上,他们正处于环绕着隧道内壁的万亿兆显微光粒子的笼罩之中。 这一重大发现让他们大吃一惊,从他们身边闪过的光束告诉他们,“西风之神” 号正在以比光速还快或者是接近于光速的速度向前行进着。从他们身边闪过的光束更大了,就像是高射炮所发出的曳光弹在夜空中闪烁——那一定是某种超速粒子: 超光速粒子或者是加速光量子,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是在蠕虫洞现象的作用下加速的。 比光还快?这可能吗?贝尔汉森的书中曾经描绘过光束受阻、扭曲甚至变形的可能性,但托勒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曾预见过旅行速度超过光速的可能性。从现有的科学原理来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此刻,巨大的蠕虫洞就在他们的眼前。 托勒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屏幕,他贪婪地看着,研究出现在上面的图象。他发现隧道的墙壁在慢慢地波动,就像是管道被风吹弯了似的。可此时,飞船正航行在蠕虫洞的中间部位。 他听到了头上的扬声器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库拉克的,可又好像有点什么问题似的,语句混乱,急促,好像许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就像是许多人在以同样的频率说着什么,可又无从分辨具体是哪一个人的声音。 一定是库拉克出了什么问题!托勒想,得过去看看他。他摸到了安全带的搭扣,随即便弹跳起来。托勒觉得颅腔内的脑浆在奔涌着。他坐在沙发上,看见自己的手在托举着身体离开沙发,可这个动作好像永远也做不完似的,他仍然稳坐在沙发上。 他惊恐地发现眼前的手变得模糊起来,好像可以无限延长。伸展的橡皮似的。 他转过头去,发现自己的房间也是一片模糊,所有的物体都连成了一片,变成了一块漂浮着的物体。 托勒让自己保持完全的静止状态,房间里的一切便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坐在沙发上,将手在空中挥了挥,于是他眼前的一切又是一片模糊。终于,他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他发现他眼前的模糊实际上是由无数静止的画面组成,就像是电影胶片中单个的画面—一从他的面前闪过一样——这个画面中的挥手动作已经停了下来,可另一个画面却还在运动,当然,还有介于它们之间的画面。 他感到有些恶心,于是便闭上眼睛躺了下去。可他头上的扬声器却又一次发出嗡嗡的嘈杂声。他听出语调有些急,所有的词语都奔着赶着地往外蹦,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乱糟糟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这是托勒第二次这么想了。 托勒挣扎着站了起来,房间又疯狂地晃动起来,房间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来的形状。他闭上眼睛,摸索着身下的沙发,蹒跚着向打开的门走去。终于,他进了走廊。他想法让自己的头处于绝对静止状态,打量了一眼走廊,又闭上眼睛,向飞行舱去。 只要我闭上眼睛,一切便都安然无事。他边摸索着舱壁向前走边想。经过贝斯洛的客舱,他继续向前走着,就像是一个瞎子一样。终于,他摸到了飞行舱,走进去,靠在门框的橡皮垫上让自己稍作休息,同时也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库拉克系着安全带,坐在他的指挥椅上,眼睛盯着屏幕,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发现有人在他的背后,库拉克转过身来。就在那一刻,托勒目睹了最为恐怖的景观——库拉克的头扭到了一边,他的五官都失去了原有的形状而像液体一般混杂到一起。他的两眼重叠,头发和皮肤扭结着,牙齿、嘴唇和鼻子也被融为一体。托勒觉得他的整个人都似乎快要被融化了似的。上尉说话了,可从他的嘴里发出的那些字词却好像是一堆大杂烩似的,语义含混,令人不知所云。 托勒躲避着这令人恐怖的景象,他的动作使得飞船疯狂地旋转起来,他眼前的一切又是一片模糊。他脚下的甲板倾斜着,身体也失去了平衡。随之,一股猛烈的水状呕吐物冲撞着他,他的胃翻滚着,把里面的一切都倾了出来。 他跌到地板上,闭上眼睛,可胃液和脑浆还在翻卷着,黑暗也好像随时都会从甲板上一跃而起,将他吞噬似的。 “我告诉过你系好安全带,呆在你该呆的地方,托勒。”是库拉克的声音,“你做到了吗?” “啊?”托勒转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将头抬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到了蠕虫洞的尽头,你犯规了。” 托勒把手放到胸部,感到一股粘稠的液体又涌了上来。呕吐物所发出的恶臭使他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使劲将涌到喉咙里的呕吐物咽了下去,“我以为你遇到麻烦了。” “我是想告诉你终端就要到了。”库拉克附下身来,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现在好些了吗?” “好些了。是晕动症。我——出来多长时间了?” “出来?”库拉克扬起手来,“你没有出去过。也许不过只有一秒钟。” “太可怕了,我觉得——你看起来像个怪物。” “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能起来吗?” “当然。”托勒将手平放在地板上,四肢着地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 第15章 “晤!谁吐了!”贝斯洛大步走进了飞行舱。 “托勒有点晕船,现在好了。” “啊!看那边,太美了!”贝斯洛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托勒抬起头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使得贝斯洛如此激动。 他们面前的主屏幕左上方是一个白色的球状恒星,此时,它正放射出灿烂的光芒,在它的周围,几百个明亮的星星点缀着深褐色的天堂。画面中心部位就是那个令贝斯洛欣喜若狂的闪闪发光的绿色球体,圆润而细腻,包裹着它的是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轻纱,大朵大朵毛茸茸的白云在球体周围飘荡。 “九重天。”贝斯洛的脖子扭动着,发现杨丹小姐就站在他们身后的过道上,也在盯着屏幕。‘上帝的疆域。““塔拉滋小姐,”贝斯洛沙哑的嗓音激动起来,“是你——”他有些犹豫和不安。 她飞快地看了贝斯洛一眼,似乎想要他安静下来,随后,她也进了房间,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屏幕上。开始的时候,贝斯洛还有点窘迫,一旦她和他们站在一起,他的注意力反倒不在她的身上了。 好长时间,没有人再说话,他们只是将目光盯在他们面前屏幕上那个正在慢慢变化的世界,谁都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终于,一个悦耳的声音从仪表盘上传了过来,库拉克从他的指挥椅上站了起来。 “好了,我们还有十二个小时就要到达天堂了。”库拉克的声音柔和,同时还带有几分虔诚。 “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着陆?”托勒问。 “这要取决于扫描器发现什么。我们必须在降落前选好殖民点,不过我们现在就要通过光谱系统广播。如果他们听到——他们肯定听得到——我们选好了着陆点和着陆方位,就可以着陆了。也许十八个小时,但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的。” “太好了厂‘贝斯洛呼喊着,几乎要跳起舞来,”我不能等了!划时代的时刻快些到来吧!““我们希望如此,”托勒说完,又立即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惊奇。当然,他为自己居然在他们面前和贝斯洛一样激动而感到羞愧。 “你和我的想法完全吻合,托勒先生。”杨丹说着,几步跨到了托勒的面前。 ‘你一定读过我的思想。“ 第十二章 “这已经是第六次了,上尉,可仍然什么都没有看到——问题出在哪里?”站在托勒身边,背靠独眼巨人的贝斯洛已经现出了几分厌倦的神情。他们身后的主屏幕上是一望无际的浩瀚的绿色苍穹,“西风之神”号的照相机在向下扫描着,寻找他们的殖民地。 “问题出在我们不能把信号发出去,即使是第十次也是这样。我们正在做一件——” “在沼泽地中寻找一个夸脱的蠢事。”贝斯洛接话说。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得向他们发出信号,不是吗?”不耐烦使库拉克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除了头疼之外,他几乎一无所获,疲惫使他的肩膀也垂了下去。“告诉你们,还得等很长时间,为什么你们两个不去睡一会儿呢,趁着你们现在还能睡得着。我会叫你们的——如果我发现了什么——” “好吧,可是你得叫我们——” “我会叫你们的。” 他们离开装满了各种仪器的飞行舱,穿过走廊,停在了贝斯洛的舱门口。“他可能也得休息一会儿,要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托勒听出他的话中有话,便转过身来,面对着贝斯洛。 一双长得十分紧凑的眼睛迅速地逃离他的视线。“哦,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你明白的,可能大家都有点着急。不管是刚离开家的旅行者还是其他的人,大家都一样。” “不是这样!”托勒向前跨了一步,逼视着贝斯洛,“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我都给你说了,我发誓。”他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是说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应该承认。” “什么都不会发生的。”贝斯洛打了一个哈欠,“你会明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接受信号?”托勒对着已经看不见了的对手叫喊。门被轻轻关上了,把贝斯洛的回答也关在了里面。 三顿饭、四盘游戏、十六个小时以及九次运转之后,库拉克让他们所有的人都回到飞行舱里。托勒在走廊里几乎要飞起来了,贝斯洛差不多踩到了他的脚后跟。 他们身后的杨丹倒是不紧不慢地迈着步。满脸倦容,已经两天没有刮胡子的库拉克弓着背,坐在独眼巨人键盘的旁边,一卷银色的晒像胶带盘绕在他的椅子周围。 “过来,女士们先生们,我想我已经发现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其他的人仍然保持着寂静,等待宇航员继续说下去。见没有人说话,他便继续说:“你们也不要忙着激动,我想我已经发现了我们的殖民地。” “可你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快乐,”托勒接口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库拉克又坐回到键盘边,在键盘上敲了敲,随后便跌坐到椅子上,用手搓着脸。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事情的确有些反常,是的,是反常。我希望我能够弄清其中的原因。”他弯腰抓住一卷胶带,说:“你们看这个!我没有放弃任何一个细节地仔细探究,但仍然无法探明其奥秘。” 贝斯洛摘下眼镜,用自己的衬衣擦拭着镜片。“你还是等到完全搞清楚之后再告诉我们吧。” “这是一件相当复杂的事情,概括地说,每当我确定殖民地的位置,它就移动了。所以,我找到了两个地方——先探到的是一个地方,后来的又是另外一个地方。” 库拉克的脸上现出茫然的神色。“这是地图——” 他在键盘上敲了一下,黄绿色的大地便呈现在“独眼巨人”的三个屏幕之中的一个。地图上有两个红点,一个是在屏幕的中心,靠近一条蓝色的环行河,另一个红点在它的右下限,靠近黄褐色的黄金海岸。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托勒评说道。 “如果想拍到更为详尽的画面,我们的位置还是太高了一些,而且我们也没有探测仪。不过它给了我们一个大概的印象。在这个星球上的三块主要的陆地之中,这是最大的一块。”库拉克指着地图中心那个红点说:“从现在所得到的数据来看,在靠近点零八七九的地方,应该是我们的殖民地,可问题是,沼泽标记根本就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几乎一切都不在它们固有的位置上。在这里,点零六六二的读数位置,才是沼泽的位置。” “这说明了什么呢?”托勒问。 “两块陆地。”杨丹说。库拉克看着他,慢慢地对她点头。 “呀呵,是两块陆地。我花了很多时间想把它们区分开来,因为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可事实就是这样,它们是两块陆地,两块几乎同样大的陆地。” “怎么可能呢?”贝斯洛表示了他的怀疑,“这说明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第一块陆地扩展了近一倍。那是不可能的。” “我也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离奇,”托勒说,“可能还是一个地方。” “我也那么想过,可是太空先遣队的文件中没有提及如此广阔的陆地,而且,如果那里有类人猿存在的话,他们就应该把那里作为他们的第一个着陆点,可他们没有——这是违背太空探测公约的。” “也许那里没有类人猿,”贝斯洛说,“也许那里只有袋鼠。” “那可是个相当可观的数量,”库拉克平静地说:“每平方米点九十九的密度,我看过资料。虽然现在的密度开始减少,但仍然不容乐观,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那里的生命必须面对这一切,那可是一个人口很多的城市的人口密度。”他抬头看了看杨丹,杨丹正盯着屏幕。从屏幕上看,他们正飞翔在广阔的天宇,太空的中轴线上。 “两块陆地。”她说。 托勒的手在脖子上摸了摸,说:“那么我们为什么不飞得低一些,看得再仔细一点呢?我真搞不懂你们的名堂。” “我倒希望能够这样。”库拉克说,“可是不行,我们得选择一个着陆点,我们得去冒险。” 托勒的眉头猛地皱了一下,脸也跟着痉挛了。“冒险!什么意思?赌博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投个骰子看看运气如何吗?” 库拉克看了他一眼,“我没有那么说,殖民地就在下面。” “是吗?你就那么自信?”托勒气得满脸通红,“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回应我们的信号呢?” “显然是接受系统出了问题?”贝斯洛判断说。 “接受系统出了问题,不见得!他们可能早就被长角蓝袋鼠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吃了。我们还要下去成为它们的点心吗?” “你多虑了。”库拉克想把话题移开。 “你在自家火炉旁煨水果吃的时候,就应该说我多虑了。” “我相信会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贝斯洛说。 “我想听听那个令人信服的解释!”托勒要求道。 “我们有武器,托勒。”库拉克加重了语气。 “我们有武器?那么,你为什么以前不给我说呢?” “那是最后一招,危机中的自救措施,就这些c是的,我们有武器。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托勒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便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回答说:“也许吧一” “好,这就好。” 第16章 库拉克慢慢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对吧?下一次低空飞行我们将向下俯冲,直奔最大的那个亮点。”他的手指着屏幕中央那个最大的亮点,眼睛却看着杨丹·塔拉滋。 托勒的心中生出几分疑惑。 杨丹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我同意,上尉。”说完,她又将目光转向屏幕。 托勒盯着她看了片刻,他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在操纵着这次行动,他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几分莫名其妙的不安。 库拉克把仪器检查了一遍,说:“我们将在半个小时之内出现在陆地上。一刻钟之内,我们开始下降,几分钟之后,陆地就要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 “那么接着呢?” 库拉克上尉冷静地看了托勒一眼,“那么接着嘛,托勒先生,我们就会看到我们应该看到的事情。” 如闪烁的流星般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松绿色的世界,植物、水和天空都是松绿色的。靠近陆地的时候,“西风之神”号的翅膀又回复到刀片般的形状,大地迎面向他们扑来,就像是一块皱折的桌布,蓝绿色的水便成了桌布上的花边。他们看见了磷峋起伏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婉蜒的沙丘,以及黛色的河谷。在河谷的这一边,沙丘还是土褐色,可在河谷的那一边,就变成了蓝绿色。 被安全带系在沙发上的托勒目睹着屏幕上的一切。虽然这块陆地看上去还算平静、诱人,却是一个空荡荡的世界。他没有看见任何生命的迹象,没有动物,也没有任何鸟类——没有任何迹象证明除了这个星球本身之外它还能养育什么——可能有昆虫,是的,肯定会有昆虫的。 陆地离他们越来越近,托勒突然意识到他正在打量一个以前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的世界——殖民者除外,但也许连他们都没有来过。这里完全是一块处女地,富饶而丰沃,正在等待着,为想在此处安家的人提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就是这块遥远的土地所留给托勒的第一个印象。他的心为展现在面前的这片横无际涯的鲜亮与生机而激动不已。蔚蓝的天空下澄碧的水,没有披着裹尸布般灰暗的城市的废气,没有矿井给地球刻下的疤痕,没有高速公路和栅栏所划分的凌乱,没有人类的恶行所造成的散发着恶臭的流脓的伤口。没有战争,没有疾病,没有饥荒,也没有需求。 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是一个值得为之奋斗,或许说是渴望已久的梦想。 托勒为自己对这个地方的感觉而感到惊奇。他游历颇广,曾经许多次目睹过壮观的建筑和美丽的风景,有的甚至让他感动过,的确感动,可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引发他如此的感情,没有任何地方像这里这样令他痴迷。 原因何在呢?也许地球终究不过是地球,这条山脉与河流和其他的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可这里就大不一样了。虽然他还无法说出它们的不同在哪里,但他却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这种不同。 也许是因为人类的缺席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美好的事物:自由、纯洁与完美。 还没有把它的守卫者赶出去的天堂,没有恶魔的伊甸园。美的王国,大自然把一切的美都赋予了它。 库拉克把电路打开,头上的扬声器咋喀一声响了起来。“多么美的地方啊!” 他用赞叹的语气说。说完便是一个长长的停顿,随后他又补充说:“我们就要降落到这个美丽的地方了,离着陆时间还有两分钟,我正在开启制动闸。” 与此同时,托勒听到一种类似沙子倒进杯子里的嘶嘶声。“西风之神”号在不断增加的拉力的作用下渐渐地慢下来,身上的安全带也使劲地把他往后拽。机翼掠动着,陆地上的景物—一从他们的眼前掠过。屏幕上的画面稍微倾斜了一下,随后便自己校正了。托勒看到了河谷里腾起的浪峰。飞船穿过浪峰,慢慢地向前飞升。 “这就是了,女士们、先生们。”库拉克说着,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一定当过公共汽车司机,总能注意到路的尽头。 “哪里?我没有看到。”是贝斯洛的声音,不过他也说出了托勒的心里话。 “在屏幕中心的下面,”库拉克回答道:“你会看到的……就是现在!” 托勒的身子尽可能地在安全带所允许的范围内向前伸着,终于,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个闪闪发亮的山丘似的地貌从靠近屏幕底部的地方显现出来。“我们将要通过探测关。”库拉克刚说完,画面严重地倾斜起来。 了无生气的山丘也沉入到屏幕的下面,托勒看到了湖绿色的水平线上广袤的天空。 “探测报告上有无线电和电磁波活动的记载,不过我有十足的把握。”库拉克在他的仪器上浏览一番,说,“我们正在靠近高地,我们的第二个关口就要到了。” 画面又一次倾斜起来,地平线也变成一面斜坡。托勒从椭圆形的小窗口中瞥了一眼外面白色的阳光。屏幕上的陆地呈现出淡绿色,画面上是圆润的山丘和它周围的平地,远处河边的峭壁是棕色的。 “我看见了。”库拉克说,“陆地已经清晰地出现了,我就要下降了。” 托勒已经干渴的嘴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他听到很大的鼓声,随即便意识到是自己的心中在打鼓,他的手指死命地伸进沙发的织物中c是的,他想,我们就要着陆了!发动机发出的嗡嗡声和震动让他感到吃惊,可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屏幕。 画面晃动了一下,随即便稳定下来。当他们垂直下落的时候,地平线也开始拉平了。 “四千二百,”库拉克说,“下降很顺利,三千五百,很好。”船上又响起一阵嗡嗡声,“拉力大了点,哦,好了。好。二千八百,慢点,二千六百……” “这是哪里?”托勒心中有些疑惑,身子紧绷绷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盯着屏幕,这是哪里呢?屏幕上出现了蓝绿色的原野全景,原野上的植物像草一样,但很高,在风的吹拂下,草样的植物便如奔涌的浪花一样翻卷着。风是从“西风之神”号上吹来的,此刻它已经从天空慢慢地降落下来。画面旋转了一下,托勒发现不远处一个隆起的金光闪闪的浑圆山丘,就是他在几分钟之前看到的那个地貌。飞船渐渐地落了下来,大地上的景物从他们的面前—一掠过。 “西风之神”号着陆了,就像是落在了柔软的垫子上一样。“我们安全地着陆了,伙计们,”库拉克提醒大家,“欢迎各位到天堂来。” 第十三章 “真的有必要吗?”贝斯洛边问边做了一个很不高兴的鬼脸。“我是说,真的?我们都知道空气是可以呼吸的——里面的氧气比地球上的还要多!” “快点戴上,不要迟疑了,”库拉克命令道,“这是惯例。” “可是……殖民者们呼吸它,就为了高声喊叫——” “闭嘴,贝斯洛,遵照命令行事。你在拖延时间。”托勒有点厌烦地看了访惶不定的贝斯洛一眼,问:“你怕什么呢?” 贝斯洛嘟嘟哝哝地把庞大的头盔举过头顶,把它套在脖子上。库拉克轻轻地弹了弹它,检查头盔的密封性能。 “好,我们都各就各位吧。大家都准备好了吗?”他轮番看着他的每一个乘客,等待着他们的点头。“就从你开始吧。” “准备好了,”托勒的腿因为对未来的期待而有点颤抖,不过他想,事情本该如此。我们就要出去了,我们真的就要从这里出去了!与他的期待相伴而生的是内心深处隐隐升起的对未知的一切的恐惧。舱口的外面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天堂,还是地狱?“准备好了。”贝斯洛有些紧张地扫视了一下其他的几个人。 “我准备好了。”杨丹说。和别人一样,她姣好的身材被包裹在臃肿而没有形状的红色太空服中。 “好,我郑重宣布,我们要着陆了。”上尉伸出手去,在外舱门旁边的开关盘上输了一串密码。他们首先听到的是低沉的嘶嘶声,随后舱门打开了。机舱下面的舷梯也自动张开了。库拉克迈向机舱通道。“一个接一个,跟我来。” 库拉克跨过门槛,回过身来,向后退了几步,抓住扶手。贝斯洛看了托勒一眼,指着楼梯向他做手势。 “不,下一个是你,”托勒回答说,“我要在塔拉滋小姐的后面。” 贝斯洛把目光转向杨丹,默默地点了点头,便迈向舷梯。他一步步地向下走着,头盔的顶部慢慢地沉了下去,他不见了。 “该你了,”托勒转向杨丹说。 “谢谢你,”她边说边轻巧地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下去。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托勒在心中嘀咕着。他叹了一口气,随后也走向扶梯,他转过身来望了一眼,边向下走边默默地数着步子。 下到地面,他四处打量,希望看到等候在那里的其他人,可一个人也没有。一阵恐慌袭上心头,他飞快地转过身来,寻找着他要找的人。 终于,他在飞船后面的一个支柱旁边发现了他们。托勒的心中一阵释然,便穿过发动机的热源,径直向船腹下面的他们走去。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他,好像在全神贯注于一件什么事情。托勒看不见那是什么,无线电系统没有声音,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托勒从发动机的防护装置边走过去,终于站到库拉克的身边。直到这时他才看清他们几个人在看什么:那是一片与着陆平台相距不远的庞大的水晶墙,灰色的纹理在闪闪发光的墙壁上清晰可见。 第17章 墙的顶部是高低错落,一个连着一个的圆顶和塔楼。 托勒使劲仰着头,好让自己的目力望得更高一些。眼前的这个建筑群就像是拔地而起的晶莹剔透的山峰。 无处不在的异彩。深色的彩铀图案,为这个教堂式的宏大建筑增添了几分壮丽。 从下往上望去,就像是经历了从山脚到山顶的漫游,明亮的圆形屋顶遮天蔽日地错落着,在这个星球上的太阳照耀下,就像是美丽巨大的肥皂泡从天空洒落下来——小点的肥皂泡足以遮挡住~两幢大楼,而大的则足以遮挡住一座小城和它周边的郊区。 这座闪亮的山体绵延无尽,无论目力投向何方,映人眼帘的都是它的光彩。这个星球竟矗立着这么一座巨型水晶山。 “不可能!”托勒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沙哑,“我简直不敢相信。” “不相信,”贝斯洛附和道,“难以想象!他们怎么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建造这么一座建筑呢?这可能吗!” “你们看这。”库拉克说,于是三个人的视线便都转向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到了自己脚下的平台上零零落落的石块、玻璃片以及变了形的纤维盘,还有厚厚的苔藓。“我是说,这块地方不在使用。”他向周围扫了一眼,说:“这个地方像是废弃了很多年……少说也有几十年。” “殖民者不可能有那么长的历史。”贝斯洛插话说。 “我明白,”库拉克转对其他几个人,“可我无法解释。” “也许不是殖民者,”托勒简明扼要地说,可随即为自己的回答感到一阵战栗。 如果不是殖民者,又会是些什么人呢?“是殖民者,”杨丹非常自信地面对转向他的三个男人说。她两手交叉,如雕像一般地站在那里。 “什么,杨丹?”库拉克问,“你这话从何说起?” 她说着,手指着离他们大约两三公里远的那面墙。“他们会见我们来了。”她说,语气平淡,没有兴奋,也没有激动,甚至带有几分恶意的平静。 托勒看见水晶墙脚的一小部分升了上去,一个黑点出现了,接着是第二个和第三个,它们腾云驾雾般地向他们飘来,空气中弥漫了紧张的气氛。 来者渐渐地靠近他们,他们已经能够看清坐在一种奇怪的交通工具上的不速之客所穿的衣服——和地球人一样,他们穿的也是太空服,深色的,很合体,而且,他们服装的材质肯定用了什么闪光的材料。头盔上的黑色面罩把他们的脸遮住了,使他们看上去像恶魔和怪物。 “我不喜欢这样,”托勒说,“看样子来者不善,武器在哪里呢?” “可能我们让他们受惊了,”贝斯洛说,“事先又没有无线电接触——说不定他们也在猜测我们是什么人呢。” “嘘!他们可能也听得懂你的话,”库拉克制止了他。“让我来处理这件事。” 他向前迈了一步,说:“杨丹?准备好了吗?” 年轻女人沉默了片刻,随后便耸了耸肩。“倒是准备好了,可出了故障,我无法破译。”这时,第一个交通工具已经慢慢地向他们靠近了。来者们站在机器的前面,黑色的面罩对着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大概是司机,站在其他几个人的前面,双手握着控制器。接着,它向旁边问了闪,托勒看见了它平滑的腹部下两个轮子所腾起的灰尘。这时,第二个交通工具也赶了上来,第三个随即停在了它们的中间。 两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一下。 最初的震惊过后,托勒认出了身着深色服装的来者们手中所拿的短管炮。“他们都武装好了!”他沙哑着喉咙低声说。 “嘘!”库拉克不让他再说下去,“我来和他们谈谈。” 说罢,他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举起右手,对他们致以古典式的问候。“兄弟们,”他的声音中充满着压抑了的自信,“我们很高兴遇见你们。”见对方没有回应,他犹豫了一下,一只手伸到预先准备好的仪表盘上暗作调整。“宽频幅频率。” 他边在心中对自己说着,边继续用坦诚的口气说:“我们是从地球上来的。”没有回应,他继续说:“从地球来的。” 这时,一名来者发出刺耳而粗犷的咆哮,那与其说是人发出的声音,不如说是动物的狂吠。 要想弄清那声音是谁发出来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托勒看见中间那个交通工具上的一个人下来,他旁边的那些人们也纷纷从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下来,小心翼翼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告诉他们,我们是友好的,”托勒焦急地说,“告诉他们,库拉克!” “我们从地球上来,我们是朋友。”上尉不断地重复着,可是丝毫无济于事。 一行人在离他们数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个向他们走来。他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进行仔细的搜查,他黑色的面罩在阳光的反射下就像是甲壳虫的壳。 “这是怎么回事?”托勒问,“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为什么不同我们说话?” 那个人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继续他的搜查。贝斯洛、塔拉滋和库拉克都轮番接受了他们的搜查后,他退后一步,看着他们,好像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显然,对于他们来说,地球人的出现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托勒觉得他们正在作出一个决定,下面的几分钟对于他们来说至关重要,他必须突出重围,可怎么才能够冲出去呢?“我们是从塞尼提克来的。”托勒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者们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转移到了托勒的身上,“塞尼提克。”他又说了一遍,把每个字都重复清楚。 这句话在来者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即使在头盔的遮掩下他也能够看出他们掩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突然,一声吼叫把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寂静。 为首的那个人抬手指了指托勒,小声向他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两个人便飞快地走上前来,抓住了托勒的手。 “嗨!放开我!”托勒叫道,“嗨!” “住手!”库拉克高声喊着,冲了过来。 “救命!”托勒在两个来者的控制中挣扎着,但他们还是把他拖走了。 “杀掉他们!”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叹气。嘟嚷和诅咒——大概是库拉克和贝斯洛发出的,那厚重却语义不清的声音则应该是来者的。 搏斗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要想看清后面所发生的事,就必须把整个身子都扭过去,可这对于托勒来说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因为他此刻正在被两个来者反剪着推向中间的那辆两轮车。趁他们停下来把他往车里推的时候,他往后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躺在平台上的两个人,那么第三个——杨丹呢?也被他们拖着走向另一辆两轮车吗?“库拉克!”他尖叫着,“贝斯洛!塔拉滋!” 没有人回答他。他被推上了他们的两轮车,头朝下跌倒在车里。随后,两轮车加速回到墙边,遁入水晶山中。 第十四章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儿?”接受了外科医生停止摆动吊床的命令,尼克拉斯卫兵来到走廊上。外科医生停下手中的工作,不自然地转过身子面对着卫兵:“这是塞克拉兹的吉姆瑞格关照过的,他还要亲自过来审问这个人呢。”他说话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印有“塞热奥”标记的紫罗兰香型香料包。 卫兵往吊床前迈了几步,好奇地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人:“这就是那个自称是从塞尼提克来的人吗?” “不,我听说那个人留在塞热奥高级病房的特护室,这是另一个。” “看起来伤势不重。”卫兵往旁边跨了几步,外科医生又推了推那张吊床。他们走出去还不到十步,卫兵转过头去,对他肩头的发音器耳语道:“犯人还在路上,塞波提瑞克·费提格。” 这时,从卫兵衣服的皱折中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知道了,立即报告泰尼斯区的小组处置。” “马上。”卫兵关掉肩膀上的发音器,边匆促地奔向他的新目的地边说:“这可是新闻!我今晚可以得到一条新闻了,也许是两条。” 托勒终于醒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头就像是塞满了麦片粥似的,涨涨的,上臂有伤口在隐隐作疼,肩膀也像是被人用雪茄烧过似的,或者也可能是被捆绑过。 捆绑?想到这里,托勒猛然从吊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太猛,床斜了一下,托勒便滚落到地板上。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无数的黑点在他的眼前跳跃。终于,黑点消失了,可他仍然仰躺在地板上。他小心翼翼地检视着自己的右臂,只发现了一处擦伤的痕迹和一个红色的肿块。他边在伤口上轻轻地搓着,边打量起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个不大的饼形的房间,圆形屋顶,天花板是曲线型的。透明的天花板上闪烁的绿光给整个墙壁披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门道狭窄,却安上了圆柱和尖拱。 门开着,确切地说,这里根本就没有门,与之相毗邻的另一个房间也是敞开着。也许是门对于这个星球上的殖民者——托勒认为他们应该是殖民者——来说已经失去了作用,或者他们有另外一种隔绝房间与外界的行之有效的办法。 托勒猜想是后者,他们一定是用什么遮挡光栅一类代替了门。 检视完毕,托勒的目光便转向房间的其他部分。他看见从墙壁伸出的架子上有一个银黑色的包裹,这是托勒在这个房间里发现的除了吊床之外的惟—一件其他的物品,托勒决定对此研究一番。 第18章 直到这个时候,托勒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身子坐在地板上,他觉得自己眼前的窘像有点傻。 他慢慢地站起来,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再欣赏那些眩目的绿点的舞蹈了。向支架那边移动身子的时候,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敞开的门道。两个门道里都没有人,两个房间里也没能看到人。他现在可真是孤身一人了。 托勒把架子上的包裹取下来,把里面的东西抖开,发现一件重量很轻,外观和质地都像丝绸的袍服。袍服并不长,开着很大的v字套头领,黑底带银色斜条。另一件也是黑色的,质地比较粗糙,是一条带轻便鞋底的灯笼式连腿裤。内衣是没有的,不过事到如今,也无法挑剔了。他拉过灯笼裤,把腿伸了进去,裤子太长,腰部都到了他的心窝上。 接着,他把质地精良的长袍也套了进去。袍服长及他的腿肚子,不过他把两条银色的宽腰带在一边打了个结系好后,长袍的边缘算是向上提升一点,到了他的膝盖上面。 这套衣服简直太舒服了,比他穿过的任何一套衣服都要舒服。精良质地的长袍以及皮肤与丝绸相接触的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中国皇帝。他顺手抚摩着衣服上的皱折,此刻,已经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他又一次坐到床边等待着,同时也在心中回忆一切他所能够想起的着陆以后的事情。 他着陆后没有多久就与载着殖民者的一种交通工具相遇了。他曾经企图与他们沟通,但就在这时,他受到他们的袭击。托勒记得曾经发生过扭打,隐隐作疼的大腿和肋骨提醒他,他可能是在挨过一顿——也可能是两顿打之后,被拖到其中的一辆交通工具上。此后的事情,他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了。 后来他就在这间房子里醒来了。来到这里之后的事他是一点也记不得了,只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些在这之前所发生的事。他想起了他与瓦罗的谈话,以及与尼威斯的会晤,想起他吃过一顿好饭,至于吃的什么,他却记不清了。他还想起他那满满的一大包钱,现在也无影无踪了。在这之前,他是在休斯顿国际机场的公共浴室里被枪逼到那里去的。他只能记起一些片段,其中的许多细节都遗漏了。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被困在四周都是迷蒙海雾的一个小岛上一样。 可能还发生许多事情,不该只有这么一点,他告诫自己。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呢?当然还有其他的人——他根本就不可能一个人来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运载工具把他们带到这里的,那么这运载工具又是谁开来的呢?我不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还有别人,肯定还有别人。托勒想,可是我怎么就想不起他们来了呢?杨丹·塔拉滋所在的房间让她想起了童年时代的家。没有天花板,但柔和、飘摇的光从高处照下来,在光滑的墙壁投下一圈圈的涟漪和斑驳的光影,这令她想起了父亲的海滨别墅。她的房间毗邻内院,直对着天空;她一直都很喜欢房间所营造出的自由氛围,如果是有月光的夜晚,天上的繁星就在她躺的床的上方闪烁。 不过这个房间可不是她父亲的家,而是别的什么地方。可这是哪里呢?她却说不出来了,她只是觉得自己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至于她是怎么来的,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她就不知道了。 可与此同时,她又觉得她一直就住在这里——住在这个房间里,坐在床上,看着墙上那如漂移的云彩一般的光影。但她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本来的生活应该属于这个房间之外的世界,可是…… 这种思考让她感到很疲惫。她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到床上。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入到温暖的梦乡,她觉得这样才有安全感,才仿佛是回到了童年时代父亲的家中。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贝斯洛伸手去解身上的安全带,可腰部却空荡荡的。他把手缩了回来,心中为自己这么做而感到奇怪。可他越是想把这件事想明白,大脑就越发变得一片空白。就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记得什么重大的事情,自己只要静下心来,就会想明白的。可是他的注意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不断地有各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进进出出,他甚至忘记了他的思维最初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他打了个哈欠,翻身从床上起来,伸了个懒腰,将胳膊高高举过头顶,又弯下腰来。他觉得这样很惬意,他已经在床上睡了太长时间了。 贝斯洛解下头上的头带,打了个结系在腰部一边,又把衣服上的褶子调理一番,使得长袍的边缘正好与腿的中部平齐。做完这些,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中却在纳罕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 难道说他本来就会?难道说这是一件人人都会做的事情吗?就在那一刻,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做这件事的情景中,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事情可是做了无数次。 哦,不想了,可能这说明不了什么,本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十五章 塞热奥的大迪瑞——伊波瑞的最高首长——塞瑞尼·罗翰环视了一遍他那些满脸严肃的同僚们,焦躁与愤怒的情绪一起汇聚到他的眉头上,他那沉重的皱眉像是有了重力似的,坐在用窗帘幽闭起来的黑洞洞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那皱眉的重量,而将注意力转向他。 终于他说话了,他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可见他的年龄已经不再年轻了,不过他礼节性地挥动惊堂棒的手却是有力的。“威胁尽管很大,但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伙计们。我们已经设法把那几个人侵者们隔离开来,能够让他们的记忆丧失的药剂也已经起作用了。” “不会再有麻烦了?”凯温的眼睛匆匆地在他的上司脸上扫了十眼,大迪瑞在他前边挥动的惊堂棒闪出锃锃的光亮。 “不,”海拉迪克回答说,“尽管他们有一个小小的组织,可我们的纪律防线轻而易举就把他们捕获了。” “他们的武器呢?”瑟杰克的声音有几分嘶哑。 海拉迪克用浓重的眉毛下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没有发现武器。” “不过,”罗翰紧跟着补充说,“毫无疑问,他们的目的在于破坏我们的安全。 所以,你们要对这种来源不明的武器作一些描述。出于谨慎,我们官方的反间谍机构拟订了一个挫败他们阴谋的计划。” 特伍德,精明强干的泰纳斯迪瑞,将身子从他的座位上往前倾了倾,清清嗓子,说:“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什么呢?一般说来,间谍们大都掌握宇宙航行技术。” 吉姆瑞格还没等他的上司点头就匆忙回答道:“交通工具显然是个诱饵。” “哦?”特伍德说,“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他看了一眼瑟杰克,继续说,“那他们以此为诱饵的目的何在呢?” “欺骗。”吉姆瑞格说,“显然,那些间谍们是很聪明的,他们希望我们相信他们成功地进行了宇宙旅行。我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难道说这样的诱骗技巧,我们的行动计划中就没有提及吗?这可是尽人皆知的雕虫小技。” “你们都不要提起这种雕虫小技,那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那东西现在在哪里?”特伍德问。“我要对此作一番研究,我肯定可以从中发现更多的线索。” “它已经被转移了。”吉姆瑞格抢着回答说。 “是这样,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结果。那么它现在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希望派泰纳斯的机械师对此做一番研究。”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吉姆瑞格说。 “我明白。那么现在是什么阻止我可以到那里去看一看呢?” “我说过到时候——”吉姆瑞格有点生气了。 尼克拉斯的迪瑞海拉迪克扬了扬手,打断他们的争论:“你会在该你看到的时候看到他们的交通工具的,特伍德。我相信无论是你还是吉姆瑞格都会对飞行器更感兴趣——虽然它不过是个精致的玩具而已。不过,大迪瑞命令我必须先确认那里面的东西不会危及到我们的安全。” “当然,”特伍德笑了,“我只是感到好奇。”他向吉姆瑞格点了点头说: “如果我的要求让你感到不安,我表示抱歉。” 培普,一直沉默寡言的哈伊根那位长了一副长脸的迪瑞,不耐烦地在座位上扭动着身子,终于,他开口说话了:“各位迪瑞们,请允许我转换一个议题,你们说间谍已经被隔离了,那么我能否认为他们又被转移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请听我说,大迪瑞,”见坐在对面的塞热奥领袖在看自己,海拉迪克便说: “他们是一个很小的小集团——只有四个人。如果他们仍然住在装有可调节天花板的房子里,那么毫无疑义他们要被狄哈根人发现,所以我觉得把他们转移到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合适地方,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当然他们会被严加看管,他们身上的药力也将发挥作用。” “你不觉得让他们混迹于人群中是一种危害吗?他们能够很方便地同狄哈根人取得联系,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了他们。” “当然,”海拉迪克平静地说,“这样的事情是可能的。不过就目前的条件而言,他们还没有能力帮助他们的同志。”尼克拉斯的迪瑞宽厚地笑了笑。“另外,我已经说过,他们的活动将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任何企图同伊波瑞地下组织接触的行动都会暴露他们的组织,我们会不断地打击他们的活动直到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19章 大迪瑞罗翰将手中的惊堂棒重重地摔到地板上,与地板上的金属器具相撞发出尖利的声音。 “会议该结束了,先生们,我们保证会给你们的哈格人,我们共同的来犯者以致命的打击。现在我们已经接近于粉碎他们的阴谋,把他们的伊波瑞梦想永远地化为泡影。” 说完这番话,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吉姆瑞格帮他抬起胳膊肘,算是对他的支持。 他转过身来,绕过圆形会议室走了出去。剩下的七个人静静地看着他离去。 其他的人在等待着他们的卫兵的指引下鱼贯而出的时候,特伍德离开队列来到了露台边。他把手放到露台栏杆光滑的表面,极目眺望哈格的景观。成千上万的露台栏杆组成的弧型物,起伏错落着向他拥来,在他的视野里变成了一层层的鸽子笼。 在刚刚结束的那个所谓的有关间谍闯人的会议上,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说透。圆屋顶外边的间谍们在干些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把话题落到对于俘虏的最后处置上?他们为什么把飞行器藏起来?为什么塞克拉兹的机械师没有提供一个有说服力的报告?塞克拉兹人又把那些被指控的间谍们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你有心事,”一个干涩的声音在他身后说。特伍德点点头,转身向瑟杰克打招呼。 “我看到了太多我不想看到的事情,你是罗曼人,你看到的肯定比我多。”特伍德再次将身子斜顾到栏杆外面,为的是让那些会靠观察别人说话时的口型猜摸话意的读唇专家们一无所获。瑟杰克也如法炮制。 “我知道吉姆瑞克和他的傀儡海拉迪克正在忙着隐藏事实的真相。有一点很清楚,他们没有把有关间谍的更多的情况说出来。所以,他们感到害怕。” “你认为他们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很快就会找到他们的。罗曼的流言家们已经开始工作了,我们的耳目很快就会找到他们,你放心,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他们的。” “那么随后呢!” “随后我们会在一起交谈,你和我——还有培普。” “你相信他!” “是的,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在一起进行严肃的交谈。他可能不参与我们的事情,但他是不会出卖我们的,他是可信的。” “戴伊怎么样?把他也争取过来吗?” 瑟杰克嘟嚷道:“克律斯和塞克拉兹在一起睡过觉,恐怕我们已经失去了戴伊,但好在哈伊根的作用更重要,而且,千真万确,他们是不会爱吉姆瑞格的,不会的!” 瑟杰克的身子一阵颤抖,继续说:“吉姆瑞格作为大迪瑞的前景……令人堪忧……难以想象!” 特伍德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不明白这一切是否是真的……你看呢?这些闯入者们真的是来旅行的吗?” 瑟杰克的肩高高地耸了耸:“谁知道呢?我想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是可能的。我想我们将要找到的那些人都是一些超常的勇敢者——这是很有可能的。” “我听说他们中的一个人呼唤古人的名字……塞尼提克。”特伍德严肃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 “是的,令人不可思议。我不知道从何做起,但据说狄哈根人仍然崇拜塞尼提克。”他耸了耸肩,“会的,我们会找到——罗曼人会找到的。”瑟杰克向四周打量了一眼,见露台上有几个人在漫无目的地走动。他向特伍德的身边靠了靠,说:“我们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我们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了。那边的人我好像见过,就是海拉迪克的所谓纪律防线中的人。” “好吧,你只要发现闯人者的确切方位,就立即同我联系。我们想收集情报,动手必须要快,否则一切都完了。” “当然,”瑟杰克说着向他的卫兵打了一个手势,随即便和卫兵一起准备离开露台。“我们找到他们后会立即同你联系的。” 特伍德仍然手扶栏杆眺望着伊波瑞——直到他自己的卫兵过来把他带回到泰纳斯的哈格。 第十六章 “你从哪里来,哈格人?”正在他身边工作的人把棕色的风帽摘下,露出一张充满了好奇的瘦脸。 “什么?”贝斯洛挺直了身子,觉得自己的臀部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他们已经戴着令人恐怖的风帽工作好几个小时了,这厚厚的风帽大概是为了抵御他们脚下湿漉漉的淤泥。“哦。”他把风帽摘下来,手在背上揉搓着。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那人说,“你是新到哈格来的吧?” 贝斯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同伴们,其他戴着棕色风帽的人围着他站了一圈,他们盯着他相互议论着,眼睛里露出的全部是好奇。他们等着听他说些什么,他忙用衣袖把脸罩住,心中思量着该对他们说些什么。 暗褐色的田野,像梯形稻田似的——一层层地排列着——从每一面将他层层包围。在上面,好高的上面,是闪闪发光的水晶似的天空。圆屋顶像一面令人不可思议的罩,把他们全都罩在里面,有暗色纹理的那一面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他有多少次看见这个星球的太阳的光线,从这托盘似的圆形屋顶上反射进来了呢?他的一生变得明晰起来。 “他不说话,尼德勒,这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人捅了捅他身边的人问道。 “看来我们得为他的骄傲熬夜了。” 他的话在他们中间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些人点头,而其他的人们则手扶耙,心中思量着该对他采取些什么措施。尼德勒耸了耸肩,说:“这没有什么,他现在戴的是吉姆纳人的风帽,不管他来自何方,他现在都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要接受他,连同他的骄傲。”这个瘦脸男人又戴上了面罩。“这件事必须在任务下达以前完成,我要是发起火来可不够优雅——我的胃快要受不了了。” 贝斯洛听着他们的交谈,令人吃惊的是,他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尽管他们的话在他听来有些怪异,但不是外语,节奏和语调他都明白,只是他们的吐字有些含糊,好像把两个音节纠结到一起,听起来就显得不太明晰了。 别人又开始干活了,他仍然沉思着干脆,他停了下来,把耙也收回,抹起耙把手上的泥巴,又把手伸到自己的臀部擦了擦。随即,他把工具扔到了淤泥中,专心致志地想着最近在他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他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 他的回忆是从一觉醒来后开始的——至于那一觉睡得是长还是短,他可就说不清楚了——醒来后是他自己穿的衣服。一个戴红色风帽的男人把他带离了那里,随后是一次漫长的旅行,穿过了很多有风的隧道,他被移交给了另一个和他一样穿着带棕色风帽并镶了棕色条纹底边的黑色衣服的男人。他带着他来到一间小而毫无特色可言的房间,后来又穿过一条人只能在里面弯腰行走的隧道,再后来,他就出现在这块层层叠蟑的梯田上,和别的人一起在田里劳作。 起初,田野里升腾的那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差一点让他窒息,可是现在他已经对此感到习惯了。他看见别的人在田野里劳作,便想起了手中的耙楼的用途,随后,他便加入到那有节奏的劳作之中,耙…走…耙…走… 这就是他所能记起的一切。他一直就生活在吉姆纳人中间吗?这语言的能力又是从何而来呢?哦,是的,尼德勒说过,是吉姆纳人的,是的。 想着发生的一切,他试图恢复以前的记忆,可他的头却在这个时候疼了起来。 记忆很重要,一个声音在他的心中说。是的,也许吧,也许记忆很重要,可那却是一件耗时耗力,令人头疼的事情。而遗忘则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很容易——很容易就能让茫然把过去的一切层层包裹起来,它就像是一层薄雾,把一切的记忆都消融到恍惚迷离之中了。 色彩明艳的各种店铺从三面包围了广场,面向广场的是一片山脊形状的绿色草地。广场的边缘,是向三面延伸的露台,露台的弧型直伸远处的塔楼,环绕广场周围的高大树木也被置于它的俯视之下。 店铺的商贩们向他们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兜售着商品,虽然广场上人来人往,但大都三五成群没有目的地闲逛着,有的于脆坐在人行道上,真正有兴趣买东西的人并不多。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看一眼便离开了。 正坐在广场的草坡上向这边眺望的杨丹对店铺里出售的商品充满了好奇,为什么就没有人停下来买点什么呢?她转过身来,向她身边的小伙子请求道:“贝拉,你能带我到那里去吗?”她向店铺方向示意。 四肢修长的贝拉懒洋洋地用双手撑起自己的头,以便能够看到杨丹手指的目标。 “到那里去?为什么?” “我想看看那里卖些什么?请带我过去吧。” “带你?你尽管去,不必经过我的允许。” “鲁克长官说——” ‘鲁克长官是个老妈妈。克律斯人可以到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干任何他们想于的事情——艺术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鲁克和他的亲信们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他那圆圆的蓝眼睛向杨丹挤了挤,”你怎么不走呢?““不。”杨丹摇了摇头。 “好吧。”贝拉站起来向广场走去,走到坡下,他停住步子,对仍然坐在草地上的十五六个人说:“我到那边的店铺去一下,几分钟就会回来的。我们要为那里的人‘呼风唤雨’。” “呼风唤雨?”他们步人方砖铺就的路面时,杨丹问。 第20章 她周围人们的谈话仍能引发她浓厚的兴趣,她的反应能力那么快。她又怎么能够把一切都忘却呢?“只不过是个滑稽戏,”贝拉见她眉毛紧锁,便说,“不要着急,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没有什么。” “哦。”杨丹接受了他的安慰,又把注意力转到店铺上。他们的前面就有几家店铺,形状都有点像帐篷,但颜色却是各不相同,有红色、蓝色、金色、紫罗兰色以及条纹和斑点图案。所有的店铺都大开着,商品一律摆放在低低的货架上。商贩们站在店铺前,对每一个从面前经过的人花言巧语,希望人们能够驻足来看一看他们的商品。 他们走进的第一个店铺是一家碗店,里面摆着各种型号的碗,有的还被装饰了一番。杨丹飞快地看了那些碗一眼,便转向第二家店铺。第二家店铺里陈列着一张精致的微型餐桌,上面摆着锃亮的托盘。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很熟悉,但她没能想起它们的用途。 “贝拉,那是什么?”她小声问。 “哪个?是玩具。” “做游戏用的吗?” “是的!你明白了吧——你的记忆都回来了,你很快就可以教我了。” 商贩凑到了他们面前,挥动着胳膊,好像要把他们推到店里去。贝拉摇了摇头,推着杨丹往前走。 下一家店铺的帐篷是蓝底点缀着颇类似于太阳的亮黄色的斑点,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颜色和花色的布料。一个穿着连缀了天蓝色风帽的黑色长袍的女人走到杨丹身边。“你喜欢我的衣服——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做的。克律斯人都知道的好手艺,不是吗?你看这——”她把布料挪了挪,递到杨丹的手上,说:“你摸摸这质地,可比你穿的好多了,是吧!” 杨丹的手在柔软如缎子般光滑的猩红色布料上抚摩着,“的确不错。”她赞同道。 “你会缝纫吗——当然,你会的——毕竟,你是克律斯人。你可以做一条漂亮的哈格长袍,配上你的黑头发——太美了!要是你愿意。”妇人的身子凑近了些,在杨丹耳边低语道:“我认识一个裁缝,他可以为你缝制任何你想要的衣服。价格也公道。手艺那可没得说,她正在努力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裁缝。” 杨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妇人的话在她的耳边嗡嗡响着。她盯着拿在商贩手中的那块猩红色布料,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可又什么都想不清楚。 一直密切关注着这场交易的贝拉见她神志恍惚,便走了过来。“你看不出她犯了迷糊吗?离开她!” 妇人的目光不停地在他们的脸上移动。 “不,”杨丹说,她觉得自己的神志又恢复了一些,“我——很好。”她转对商贩,“我喜欢这块布料,多少钱?” 贝拉对正在从自己衣服里抽出一只长长的笔形探测针的妇人点了点头。 “一般说来要卖五十元——”她飞快地朝贝拉瞥了一眼,见他在摇头,便说: “三十元就卖给你了。” “我要了。”杨丹说。 妇人往前凑了凑,“你的选择很明智。”她把一只手搭在杨丹的胳膊上,另一只手举起了探测针。 杨丹看见了正在向她靠近的探测针,针头发着闪闪的红光。“不!”她猛地从妇人的控制中抽回了胳膊,向后退。 “她只是想看看你的钱包,杨丹。”贝拉解释道。“想起来了吗?她不会伤害你的。” 妇人笑了:“是的,我只是要看看你的钱包,这东西是不会伤害到你的。” 杨丹的肌肉一阵紧张,但她还是让妇人举起了手。妇人手中的探测针发着光,向杨丹逼来,闪闪的光点就在杨丹上臂那棕色的皮肤上扫描着。被扫描过的地方有一种隐隐的刺疼感,不过很快就过去了,杨丹松了一口气。 “你想骗我?”妇人突然大叫起来。她的声音很尖,引得从这里路过的人都转身朝这边看。 “怎么回事儿?”贝拉问,“安静点。” “她买三十元的衣服,可她的身上只带了十元钱。”妇人把探测针举到贝拉的面前,以便他能看到那上面的读数。“那不够的钱让我怎么办呢?” “你安静点不行吗?克律斯人是绝对不会欺骗鲍波商贩的。这里——”他把袖子举起来,“你从这里拿三十元吧,我来替她买。” 妇人没有浪费一点时间,便把探测针放到贝拉的臂上,说:“这块布料不错,你那个哈格小妞看起来很可爱。” “是的,是的,”贝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别忘了你的态度,刚才让人难堪的是你,我要向你的牧师控告你的无理行为。” “别,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妇人团团转着,拿出一捆丝带,并从里面抽出一根长长的银色丝带递给了杨丹。“给你,这是送你的礼物,为了你美丽的头发。” 杨丹默默地接过礼物。贝拉拉着她的手离开布料店,汇入广场中心闲散的人流中。“一条丝带吗?哦,很好。” 杨丹扬了扬手中猩红色的布料,“谢谢你,贝拉,我——” 他打断了她的话,说:“那些个吃粪的家伙!——他们怀疑你只有十元钱。他们简直满脑袋都是粪便。他们怎么会想到有人只靠十元钱为生呢?” “我会还你的,”杨丹说。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愿意这么做。而且,”他大度地对她笑着,还挤了挤眼睛,“你的哈格长袍做好后,你会为我穿的,对吧?”他笑了起来,杨丹也跟着笑了,不过她在笑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欠他的太多了——她甚至无法说清这情分到底有多重。 第十七章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被看管的处境,而且时时都被置于别人的监视之中。可是最近两天,也许是三天,看管他的士兵却一个也没有露面;不过在托勒看来,那些看管他的人也实在没有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所有的人都一律穿着邋遢,胆小如鼠。 一进入他的那间小房子,他们的戒意便提到了绝对的高度,实际上,即使他们不这样,门口的栅栏也已经告诉了托勒他是作为一个囚犯,而非客人,住到这里来的。 他同他们说话,但他们从不回答他,似乎他们也听不明白他说的话。他们的眼神痴呆,自然也就无法捕捉到他的话语中那些智慧的火花了。 他的饭食每天都由人盛在碗里送过来,虽然还算说得过去,却无法引起他的食欲,基本上是没有经过加工的蔬菜,如丝蓝。佛手瓜、赤小豆、豆腐之类,没有调料,也没有香料;有时会有一点奶酪制品,但肉类是绝对没有的。 给他喝的水每天都装在一个敞口罐子里,闻起来淡而寡味倒还在其次,糟糕的是还有一种不新鲜的味道,在敞开的容器中放了一夜的水,喝起来总是带有一股金属的味道。所以,只有在很渴的时候,托勒才会喝一点水。 寡淡的饭食和不新鲜的饮水倒是给了他以巨大的心理安抚。他经常想,至少那些食物还没有背叛他,他还能够认得出它们,至少它们还是他与他们共同需要的东西,是地球上的东西。 两顿饭之间的时间里,他通常坐在自己的床上,要不就在那间饼形的房子里散散步,挥动挥动胳膊,做一些轻运动,以保持血液的正常流通。有时他会扯着嗓子唱一些粗野的歌曲。但所有这一切让他的大脑保持活跃的措施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托勒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这种幽禁的环境中是否会丢失了自己的天性。 正因为如此,他抓住一切机会对这种幽禁生活表示不满。每当有人走进他那间囚室里,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来送饭的,或者是每天给他送来于净寝具,为他整理乱糟糟的床铺的邋遢而瘦小的女人,托勒都要想办法同他们说上几句话。可是,他却没有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任何一个字。 很显然,他想,他们都得到了不许同这个外域鬼子接触的命令。他可以感觉到他们走人他的房间里时那种无可名状的恐惧,他真想知道他在他们的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托勒坐在床上,嘴里大嚼着一块凉薯根的时候,传来了门栏被消除的嘈杂声——这是一个信号,一定是有什么人要看他来了。要是送饭的,来得太早;也不会是侍者,他几个小时前刚刚换过床单。那么一定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想到这里,托勒脉搏的跳动加快了。 现在,他听到脚步声已经到了他的隔壁,终于,两个人走进了他的房于。那两个人定定地看了他几分钟,不过从他们那长长的、没有戒备的注视中,托勒可以猜到他们和他以前所遇到的那些料理他生活的人不一样。他仍旧坐在床上,以一种坦诚、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两个男人穿着这里的人都穿的那种黑色长袍,不过与别人所不同的是,他们的袖子是白的,还有红色的风帽。从他们站的姿势看——手松松地搭拉在两边,两只脚站得很开——托勒就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毫无疑问,武器就藏在他们的衣服里。 托勒并没有逃跑的想法,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他只是希望能够得到允许同什么人交往,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得到他的帮助。他觉得他们一踏上这块土地就被卷入一场天大的误会中——他想把这一切都说清楚。如果他能让什么人相信他只是一个带着朋友们的祝愿,从地球上来到这里的旅行者,那么面前的一切困难便会迎刃而解了。 但还有一个他所不愿意承认的——尽管这只是刹那间的想法——毕竟在这块殖民土地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也许是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第21章 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以命令的口气说了些什么,托勒听出了其中的一些词,不过它们稍微有些变异——就像是语言被人为地转换过了一样——至于他们的语言从何而来,目前托勒还说不出来。他们的语言有点含糊不清,有一些叠音,似乎有一些人为的因素,而这因素是什么,此刻的托勒也说不清楚。 托勒一动不动,既没有起身,也没有回答他们。那个男人又提高了嗓门,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托勒听明白他的话像什么了,就像是听一个外国人讲你的母语。有些词接近正确,而有的则根本就不对,语调基本上还算舒展,但常常会有磕磕巴巴的时候。 托勒回答了那人的问话,尽管他的心都快要蹦到嗓子眼了,但他还是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平和。“我是奥林·托勒,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我指的并不是有人伤害过我。请相信我,我没有武器,我要同你们的长官说话。” 两个来人相互看看,其中的一个还耸了耸肩——这纯属人类的身体语言告诉托勒,他们曾经拥有同一个祖先。可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呢?“走吧,”离他最近的人向门口做了一个手势。 无论他的话还是手势,托勒都明白了。他离开床,站了起来,径直向门口走去。 第二个戴红色风帽的人却拦住了他,他的手在托勒的胸部摸了摸,又拿出一根小棒在他的身前身后晃了晃——托勒猜想那一定是武器探测仪之类——随后带着托勒穿过狭长的过道和与之相连的另一个房间。托勒跟随着他,而另一个人则在托勒的身后,与他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泰纳斯的迪瑞特伍德躺在如水中的涟漪一般轻轻晃荡的吊床上,感觉如在轻音乐的伴奏下进入梦乡一般地轻松与惬意。尽管他的眼睛闭着,双手交叠放到胸上,但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在等人,等着来和他一起完善那项造访被囚禁在哈格·塞克瑞兹的什么地方的那位被捕获的人侵者的计划。 他获悉这个消息的时间还不算太晚,不过这也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罗翰大迪瑞并没有像他在会上所说的那样,把所有的捕获者都放到哈格,留在这里的还剩下一个人,而这个人也是特伍德首先要单独会见的那个人。 罗曼人的功夫并没有白费,他就一度相信了他们的谣言,不过好在瑟杰克的网络情报帮了他的忙,现在他连另外三个人侵者所在的地域都了如指掌了。一个在吉姆纳,一个在尼克拉斯,还有一个在克律斯,而且在吉姆纳和克律斯的那两个人已经在公开场合露面了。 吉姆瑞格在封锁消息方面可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可他为什么要把消息封锁得那么死呢?这些人侵者的史无前例的行为意图何在?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他们藏在哈格?又为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难道不可以直截了当地把这些间谍们处死吗?为什么让他们出现在塞热奥人面前却又不准局外人同他们说话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特伍德一定要找到答案。 “迪瑞——”泰纳斯迪瑞的卫兵帕斯迪克悄悄地走进卧室,他的手指在沉寂的空气中轻轻地晃了晃。 “我没有睡着,”特伍德回答着,从床上探起身子,问道:“什么事儿?” “情报——”帕斯迪克的眼睛眨了眨。 “送情报的人还在这里吗!” “是的,让我带她进来吗?” “不,带她到一个安静的房间里等着去,我有话要问她。” 卫兵悄悄地退了出去。泰纳斯的迪瑞拽过一件缎光闪闪的绿色袍服,然后走到一面墙边。“控制系统,”他轻声说,“安静的房间。” 屏幕闪了闪,便出现一个安有反窃听装置的房间略图。一切运转正常,没有任何异常现象。一秒钟之后,屏幕上出现一片空白,特伍德大步走了出去。 送信人正坐在为她安排的安静房间的垫子上等待着,看见特伍德,她跳了起来,然后飞快地伸直手臂,向他鞠了一个躬。“瑟杰克问候您。”她说。 这句问候的潜台词意味着瑟杰克希望把事情的过程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他。 “请把我的问候转告给你的迪瑞。”特伍德回答说。他的潜台词则意味着他愿意同瑟杰克建立私人联系。泰纳斯的迪瑞把送信人引到垫子旁,礼贤下士地说:“你可以坐下。” “我从塞克拉兹听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女人边说边用目光飞快地在周围扫了一遍。 “这是一个绝密的房间,我们可以随意交谈。” 女人终于放送了警惕,把头上的风帽也摘了下来。她很年轻,但却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毫无疑问,她是瑟杰克最好的情报员。“你已经探明侵人者在塞克拉兹的方位了。” “是的。我没能见到他,不过我和那个换床垫的老妇人交谈过。他现在深居于塞热奥高级公寓——那个地方叫格林路。据说,那个地方靠近高级官员们的私人宅邸。” “是这样!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特伍德缓慢地搓着自己的两只手,“那么,现在,监狱的情况怎么样?” “还可以吧。” “没有化学管制?” “可能吧,不过不太像。有人在他房间的天花板上做过监测。他和送饭的人说话——当然,他们奇*书*电&子^书已经受命不许和他说话。他还——”她犹豫了一下。 “怎么?告诉我。” “他唱歌,先生。” “这是真的吗?” “几个给他送过饭的塞克拉兹人都听见过,他们都谈到过这件事。” “他们还说了他一些什么事情?”特伍德的身子向前倾了倾,认真地听着。从这个情报员的口中,他得到的是绝好的消息。 “据说他是和塞热奥大迪瑞罗曼关系最密切的人之一,因此,他拒不交代任何事情。为此,当然他也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是这样。他们相信吗?” 情报员耸了耸肩,说:“他们没有提出什么问题。” “他已经转移了吗?” “还没有。” “你拜访过他!” “没有,不过他时刻都处在我们的遥控监护之中。” “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特伍德点了点头,“我还有个主意,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把他偷来或者去拜访他吗?” 女人眨了眨眼睛,为自己的报告居然如此重要而感到诧异,不过她的回答却丝毫也没有迟疑:“不,要想不惊动尼克拉斯人就把他从现在住的地方转移,简直是天方夜谈——那里日夜都有两个卫兵把守。不过对他做一个短暂的拜访也许能够成功,但你得乔装打扮一番,要把卫兵的注意力分散开来。” 泰纳斯的领袖突然站了起来,“好,从现在开始我要给你们增加一百倍的收入。” “那倒不必。”女人也飞快地站了起来,把风帽重新戴回到头上。 “我要奖赏的是我的人民,情报员小姐。你执行了一个非常艰巨而危险的任务,请接受一个迪瑞的感激。” “谢谢你,迪瑞先生。” 随即,情报员走了出去,特伍德还坐在那里沉思着,直到他的卫兵进来,才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长官,你要做些什么吗?” “是的,帕斯迪克,我要立即拜会瑟杰克先生。我要到哈格——76号去拜会他。” 说着,特伍德起身脱下袍服,走到倚墙而放的书橱前,他的手指在墙锁上按了按,从拉开的抽屉里拿出蓝色的风帽,便开始乔装打扮起来。 第十八章 直觉告诉托勒,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用似睁非睁的眼睛仔细打量他的老头是个固执的家伙。他长了一只锐利的鹰钩鼻子,额下的赘肉随着他头部的移动而不时地颤抖。他那背在后面的两手握着一柄短而粗的弧型刀子,当然,那长长的颇具装饰性的刀柄无言地述说着主人的身份。事实上,从卫兵——此刻,他已经远远地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对他的态度中,托勒也已经猜出这个老家伙属于天堂之国高层决策圈子中的人。 这间房子的布置同样显示着主人尊贵的地位:宽阔的圆柱型天花板在他们的头上营造出某种戏剧性的效果,色彩浓重、富丽堂皇的垂挂物呈褶状掩盖了四面墙壁,天花板也没有例外,让人恍然产生置身于苏丹的帐篷里那样的感觉。 老人正在他的宝座——一张安放在高出其他地方的平台上的高大、宽阔的靠背椅上,等待着他的到来。托勒被带到了他的面前,站在地板上用浮雕圈成的一个圆圈中。就在他跨人圆圈的那一刻,他的心头掠过一阵阴影,内心深处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他,他现在的身份仍然只不过是一个犯人。 老家伙开口说话:“我是塞瑞尼·罗翰,塞热奥以及伊波瑞帝国的大迪瑞。” 他停顿了一下,自信地对托勒点了点头,“你明白了吗?” 托勒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几个词,不过这个老男人颤抖的声音传到他所在的圆圈里时好像有点变形,使他无法确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随即他又猜到那不过是些自我介绍之类的开场白,便也如法炮制地来了一番自我介绍,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我是奥林·托勒,旅行者,来自塞尼提克。” 托勒在“塞尼提克”一词上加重了语气,他希望这个词将产生其应该产生的效果。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会比刚着陆那会儿的情况好一些。这个叫罗翰——他惟一可以听清的几个音节大概就是他的名字——的老家伙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嘴唇噘了起来,好像托勒的话正是他所希望的回答似的。 第22章 卫兵们——有两个是把他带到这里来的,还有两个是陪着他们年迈的领袖等在这里的——这时的情绪也放松下来,相互小声地交谈着。托勒仍将注意力放在罗翰的身上,他试图同时看到威严和慈祥这不同的两个方面。然而,他那本来就不够丰富的面部表情泄露了他的企图。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罗翰直截了当地问。 托勒有点诧异地眨了眨眼睛:这句话他已经回答了无数遍了。他思忖着说话的方式而不是词语本身,他可以听懂简单、明了的句子,因此,他也就尽量用简短、明朗的语言回答他的问题:“我是被派来的。” 罗翰的脸上显出疑惑的表情。他举起手中那宽阔的刀柄,向对面的卫兵做了一个手势。那人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另外三个人进来了。他们穿着和托勒一样的银色条纹袍服,不过他们每个人都佩带着银色的徽章,看起来就像是挂在脖子上的宽宽的皮带,而闪光的徽章正像是皮带上的纽扣。 翻译吗?托勒的心中疑惑着,不过这三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法官,或者是审判官。 大迪瑞罗翰手中那弧形的刀在他们三人面前挥了挥,随即便转向托勒。他的语调和缓、从容,就像是一个大人在对孩子说话似的:“你知道有关费瑞的什么情况吗?” “费瑞”一词让托勒颇费猜疑,他耸了耸肩,回答说:“我不明白。” 其他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费瑞?”第一个人重复了一下,“快告诉我们。” “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们。”奇怪!托勒想,给这些人开个小玩笑怎么就那么困难呢?他被自己刚才成功地施展的一个小小诡计激动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一个旅行者,我是被塞尼提克送到这里来的。” 这句话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三个审讯者瞪圆了眼睛,相互打量着对方。 随后,他们又把头凑到了一起,彼此商量着对策。而罗翰的唇边,也荡开了一丝莫可名状的微笑。是的,莫可名状,托勒无法为他那种奇怪的表情命名。 就在审查小组相互交头接耳的同时,托勒也在破译着他们的这位天堂领袖脸上那神秘莫测的笑容。直到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心中仍然丝毫也没有放弃进一步对他的笑容进行探索的欲望。 “给我们说说塞尼提克吧。”一个审判者说。毫无疑问,他是这伙人的头。托勒发现他说话时,在发音吐字方面格外用心。 托勒摊了摊手——哪些是他可以告诉他们而他们又尚未知道的呢?“你们需要什么——”突如其来的顿悟使他无法继续说下去。他们对塞尼提克一无所知!至少他们有关塞尼提克的知识无法和他相比,所以他们要审讯他。 可问题在于,他对于那里的一切也已经印象模糊了,那属于他的大脑中的另一块区域,而那里对于他来说,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无法为他提供任何他此刻所需要的资料。他对审讯者皱了皱眉,而他们却在热切地等待他的回答。他知道如果此刻让他们失望,那么接下来,他的日子将会非常难过。 “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托勒郑重其事但又带有几分虚张声势的热情,开始了他的回答,“塞尼提克很大,也很强大——强大得任何一个庸人都无法想象。” 托勒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了解这些,仍然用他那夸张了的热情口吻述说着:“塞尼提克统治着所有的民族和数以亿计的人口,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与它相比。” 这一切,托勒想,已经让他们开了眼界。他故意地——或者说是出自本能地——用讲故事的人所特有的那种夸张和炫耀的语调讲述了那一切。果然,他的夸张奏效了,因为那三个审讯者的脸上都显出了敬畏的表情。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罗翰——他莫名的笑脸进一步绽开随即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难题总算解决了,老家伙很满意我对那些专家们所做的游说,托勒想;他希望我能够让那些人感到震惊,而我如其所愿地做了。 从那一刻开始,托勒便把自己逃生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老人的身上。他以笑容回敬着这位天堂领袖,好像在说,你看,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你和我,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尼德勒靠在露天售货亭旁边一个蘑菇状的柱子上,耐心地等待着;贝斯洛就坐在他的旁边。他似乎隐约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异常焦急,因为以前的事情他已经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们等待着,看着在一起劳动的同伴们——尼德勒称他们为“哈格人”——一个接一个地从他们的面前经过,向售货亭走去。 “这是在领取报酬,”尼德勒解释说,“你要记住。” 所有的人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又离开之后,尼德勒起身向售货亭走去,贝斯洛跟在他后面。售货亭里的人和他一样,戴着棕色的风帽,所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佩带着青铜色的徽章,徽章是椭圆形的,挂在从他们的脖子垂挂下来的沉重的链子上。贝斯洛知道这标志着他们在吉姆纳的地位:牧师。 “哦?”一个牧师抬起头来,不信任似的盯着他们。还没有等尼德勒回答,另一个牧师便说:“已经发完了。” “这个人是新到我们哈格来的。”尼德勒解释道。 牧师们皱了皱眉,其中的一个打量了他们一眼,间:‘叫什么名字?“尼德勒用胳膊肘捅了捅贝斯洛,恐怖再次袭上贝斯洛的心头:“我的名字!我叫什么名字呢?” “怎么回事儿?”牧师说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告诉我们,还想从我们这里领到报酬吗?” “他是最近刚到这里来的,”尼德勒解释道:“也许还没有来得及取一个新名字。” “我明白了,”牧师嘟哝着,向另一个人点了点头,问:“你有没有他的名字呢?” 另一个牧师边用眼睛盯着闪光的屏幕,边敲打着键盘:“没有新来的人登记注册呀?” “可能是漏掉了。”牧师回答说:“下次再来吧,我们会弄明白的。” “麻烦了,”尼德勒心平气和地说:“他不能等到下一次分配。没有酬劳他该怎么生活?他又怎么工作呢?” 牧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好了,把他的名字——” “贝斯洛!” 牧师们打量着他。‘你说什么?“一个牧师问。 “我的名字叫贝斯洛——我觉得。” “贝斯洛?”牧师的眼睛在屏幕上搜寻着,接着便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名字。” “输进去。”牧师命令道,另一个照他说的做了,“我们按新来的实习生付给他薪水。” 贝斯洛觉得这样做还算公平,便点了点头,可尼德勒却柔声向他们发出了抗议:“他工作起来非常努力,他是我的工人,不是什么实习生。” 牧师生气了,“你在向我们的权威挑战?”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哈格牧师,我只是想说明他是一个好工人,因为我知道你们是公平的。哈格牧师奖励那些勤奋工作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的确如此,”牧师赞同地说:“我也把这些话告诉你。”他对贝斯洛说,“你的报酬是50先勒。” “谢谢你,哈格牧师。”尼德勒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贝斯洛。 “谢谢你。”贝斯洛说了同样的话。牧师们拿出一根发光的针头,把贝斯洛的臂拉过来,卷起他的袖子,用针尖在他的上臂摩擦了一下。 “那么,就把吉姆纳牧师的慷慨告诉你们哈格人吧,我们也会同样对待我们自己人的。” “当然,哈格牧师。”尼德勒边回答边退了出来,牧师们不满地咕哝着,开始准备收工。 尼德勒把贝斯洛带上一条砖砌的人行道,稀奇古怪的平顶树木随着人行道的蜿蜒而排开;不时有隧道口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电梯可以把他们带到其他的层面。见售货亭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尼德勒说:“不错,贝斯洛,他们给了你两天的报酬,不要指望这样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吉姆纳的牧师毕竟是牧师,他们都一样,不会总是那么大方的——除非他们自己愿意。” “你得帮帮我,尼德勒。” 尼德勒停下脚步,将自己的瘦脸对着他,强壮而多茧的一双大手也搭在了贝斯洛的肩上:“我们都是哈格人,不对吗?你要求我帮助你,我当然会的。你现在有50先勒,而我今天的工钱只有25先勒。如果我们把它们合到一起,今晚可以大吃一顿,你看怎么样?” “我饿极了,尼德勒。” “我也是的,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可以把工钱加在一起,像那些当官的一样大吃一顿!我在哈格还没有朋友,所以你可以和我呆在一起。我的陋室不算很大,不过,如果你不介意和我睡在一张床上的话,还是有你的一块地方。等你在哈格呆上一年之后,你可以向牧师申请一间你自己的房子。当然,如果在此之前有人愿意发善心的话,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他们边走边说,疲劳似乎也在倏忽之间消失了。尼德勒带着贝斯洛进了附近的一条隧道,来到底层一家小商店。这里人很多,他们在人流的簇拥下走上一条宽阔而婉蜒的大街。拥挤的人群——几乎全都穿着吉姆纳人的棕色服装——相互推挤、簇拥着在大街上移动。嘈杂的声音似乎要把高高的穹顶掀翻:小贩们不断抬高价格,顾客们时而欢笑,时而怒骂,人们不时地争论着——不过争论尽管争论,生意还在照样做。 第23章 “啊哈,吉姆纳人的市场。据说,整个哈格都没有比这里更大的市场了。我们去选点我们要的东西,然后——”他无所顾及地笑着,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我们就该开始大吃了。” 他们匆匆地在人群中穿行,走向位于大街中部一个屋顶被漆成了黄色的售货亭。 这里仍然人流如潮,好在他们总算从侧面挤了进来。“就是这里,”尼德勒说,“还好,我们不用等太长时间,过来吧。” 他把贝斯洛拉到了售货亭前,“份例。”尼德勒说。 ‘名字?“一个胖得令人讨厌的服务员问。 “尼德勒,”吉姆纳人回答说,“和贝斯洛。” 服务员在屏幕上查了查,说:“我只找到了你,没有他。”他伸手取出一个包裹放在货架上。 尼德勒接过包得严严的包裹说:“他已经在册了,如果不相信我,你可以去问问牧师。” 服务员嘟哝了一句什么,把另一个包裹也放在货架上:“给,我相信你。” 贝斯洛接过包裹,尼德勒便将他拉走了。“里面是什么?”他间。 “一点咖啡,一小片豆腐,一个土豆,或者也许是凉薯,如果运气好的话,还会有一块面包。就这些了,不过我们还可以另外买一点。你看——这里是奶酪商店!” 尼德勒用胳膊肘在拥挤的人群中为自己开辟出一条通往奶酪商店的路。“今天卖什么?”他问。 他旁边的人回答说:“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是一个味。” “白的和红的。”有人凑了过来,“他们又在敲竹杠了——三个先勒才能买一个。” “也许会更糟呢,”尼德勒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轮到他的时候,他却要半个先勒买一个。他把它们塞了满满一衣袋,又把贝斯洛推到正在用探测仪检查的摊主面前。 之后,他们又来到了大街上,贝斯洛的大脑如一片乱麻,眼前发生的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所看到的任何一处地方都是那么拥挤,人们又是那么行色匆匆。 “难道这里总是像现在这样吗?”他问。 “只有在工资之后才会这样。我们来晚了,不过也就是这个样子。货都在架上,人多挤挤倒也不错。”尼德勒说着,进了另一家同样是人头攒动的肉店。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多了两只虽然小,但还算丰满的如鸟一样的东西,他把一只递给贝斯洛,另一只装到了自己的衣袋里。 “这是什么?”贝斯洛打量着手中那赤裸的粉红色肉体。 “油鸡,这可是美味,没错的。” “油鸡,”贝斯洛重复着,“我只记得有幼鸡。” “好!你的记忆总算回来了!”尼德勒又推了贝斯洛一把,他们便继续在大街上赶路。“现在到烧烤店了,我想我们还得要点什么。据说这里的东西可都是为大官们准备的,我们进去看看吧。” 贝斯洛机械地迈着步子,恍然如在梦中,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惊奇。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可又有几分令人无法言说的熟悉。如果他以前曾经来过这里,看见过这里的一切,走过这条大街——那么为什么他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呢?贝斯洛坐在尼德勒的陋室里,他的面前是一盆放满了黑色燃料球的炭火,两只被卸开了的油鸡在燃烧的炭火上发出惨噬的声响。这里的主人正在这咝咝的声响中,向贝斯洛描述着他的人生故事。 ‘你要做好听一个老人唠叨的准备,“尼德勒说,”我也许不是哈格人,但我知道、看到的事情可是太多了。““你还不算老,尼德勒。” “已经够老的了!不过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得到这种惩罚——或者说是让你脱胎换骨的——你还没有告诉过我,我并不关心那些。也许什么原因都没有。卑鄙是无处不在的。我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太狡猾,总是去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他们监视着任何一个人,他们看不到的,还可以凭自己的想象去补充。反正都一样——他们都是些流氓。” “流氓,”贝斯洛重复着,“可你不是。你不是流氓,尼德勒,你是我的好朋友。”刚刚喝下去的清甜液体并没有让他的头脑感到清爽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正在膨胀的云团一般,轻飘飘地失去了控制。他对主人微笑着:“你帮助过我。” “我帮助过你,是的,可你知道为什么吗?”尽管在这肮脏。拥挤的房间里再没有别人,他还是将身子向前凑了凑。 贝斯洛的身子也向前倾了倾:“为什么呢?” “因为我认识一个人。” “哦!”贝斯洛点了点头,加重语气,“你认识一个人。” “一个重要的人。他让我关照你,并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你。他说你就要来了,所以我一直都在注意你,一旦你出现,我将为你提供帮助。” “谢谢你,尼德勒。” “嘘!”尼德勒警觉起来,“他们什么都能听见,他们还能透过墙壁看见我们。” 他就曾经被一个别人故意放在这里的探测筒监视过。“不过我无所谓,我是被关照的对象,如果我出了什么麻烦,会被送到一个地方,安全总是有保障的。” 贝斯洛点了点头,他的头在轻轻颤抖着,说:“油鸡闻起来很香,我饿了。” “也就是这些,”他伸出手来,把桌上的东西翻了翻,“多吃点奶酪,”他给了贝斯洛一块,也为自己取了几片。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的客人,问:“你知道谣言是怎么说你的吗?” “不知道。”贝斯洛把奶酪放到嘴里大嚼着。 “我曾经听说过几个有关费瑞间谍的谣言。” “间谍?” “你对此一无所知吗?” 贝斯洛慢慢地摇了摇头。 尼德勒的手伸向火盆,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他一块鸡:“吃吧,味道很好的。” 他为自己也抓了一块,舔了舔手指,“迪瑞们也吃不到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好。”贝斯洛心满意足地回应着。在那几分钟里,咀嚼和嘴腔碰撞的声音淹没了他们的说话声。 当他们消灭完两块准备向第三块进军的时候,尼德勒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客人:“如果你是费瑞间谍,我想你是不会不告诉我的——对吗?” 贝斯洛想了想,耸耸肩膀说:“我不知道,我是费瑞人吗?” 尼德勒想着下一步的计谋,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我并不希望在我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之前,你就把有关你的一切都告诉我。”他想了一会儿,说:“我会告诉你的,贝斯洛,你想听吗?我先把我的故事告诉你,然后你再把你的故事告诉我,你看怎么样?” 贝斯洛爽快地点了点头:“我愿意这样。你先告诉我,你的故事,我再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是秘密。”尼德勒补充了一句。 “是的,是秘密。” 吉姆纳人的身子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音。“尼德勒是我的哈格名字,我要告诉你,我的本名。但你必须保证不要告诉任何其他的人——尤其是不要告诉牧师,你得发誓。” “我发誓。” “用你的灵魂发誓。” 贝斯洛点了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尼德勒飞快地向四周扫了一眼,便将他的额头伸向贝斯洛的,“我的本名叫乌里卡。”他笑了笑便坐回到原来的地方。 “乌里卡。” “嘘!不要重复我说过的话。有一种人专门于着窥唇的勾当。你知道吗?就是根据别人说话时的口型推测他在说些什么。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在说些什么,就会向牧师告密。还有比这更糟的事情,纪律防线——他们已经盯上我了。如果我不按他们所要求的去做,他们就会降祸于我,我就要在没有人护卫的情况下走过双子屋;我就永远也成不了神。”他说完热切地看着他的客人,“现在该你了,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 贝斯洛的脸色为自己倏忽而至的想法而变了一下。他有什么秘密可以告诉这里的主人呢?他没有也不知道什么秘密。‘啊,“他终于说道,”我的名字叫——阿斯奎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的。 尼德勒因失望而显出几分愠色。“阿斯奎斯,”他不露声色地重复了一遍,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知道的秘密。“是费瑞名字吗!”他问,心中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得意。 “我不知道。你说是吗?”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名字——大概是吧。那就是说你是一个费瑞人,” 他为自己的推理感到几分得意。 “假如你说我是的话,就是吧。做费瑞人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这里的人都恨费瑞人。”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有人说他们想摧毁我们,还有人说是别的原因。谁知道呢?迪瑞们知道。不过我认识一个人,如果我遇到麻烦,那个人会帮助我。我的安全是有保障的,你的安全也没有问题——只要你和我呆在一起。”他抓过饮料瓶,痛饮一番,又把瓶子递给贝斯洛。“喝吧!吃——我们还有这么多油鸡!”他从炭火盆里抓了一块鸡,在手上舔了舔,满足地笑了起来,“我们今天过得很快活,哈格人贝斯洛,今天可真让人高兴。” 第十九章 杨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打量着其他的人。他们并不理会杨丹,彼此聊着,一旦电视节目里说到他们所认识的人的名字,他们便大笑一通。 第24章 这里是贝拉的家,一个扁平的椭圆形小屋,低矮的天花板上的波浪型花纹依稀可见,从盘形台灯中发出的琥珀色灯光洒在光滑的暗黄色墙壁上,使这里显得格外温暖。当然,这种温暖也来自于这群拥挤而喧闹的人们——除了她和贝拉之外还有十来个人。不过其他的人好像并不介意这里的拥挤,他们懒洋洋地躺在地板的丝绸垫子上,彼此的身体也随意地纠结着,边吃着大红碗里的苹果边笑。 “在克律斯,贝拉的小屋可是有名的,”有一次在弓形的跑道上漫步的时候,贝拉曾经眨着眼睛这么对她吹嘘过。跑道的远处是绿色的梯田和圆形屋顶的小房子——贝拉曾经告诉过她,那里是伊波瑞的一个陈列馆,至于里面陈列着什么,她当然无从知道。“今晚将是我们的狂欢之夜,你会看到的。” 狂欢之夜,是的,不过杨丹无法与他们一起分享这种快乐。当她被介绍给众人后,她静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垫子的一边。令她满意的是,在这里她可以从容地观察别人,而别人也懒得理她。她觉得她在别人心目中不过是一个闯人者而已,至少别的女人会这么想。她是一个新来者,从男人们注视她的目光中,她明白自己肯定要成为她们潜在的敌人。 于是,她孤独地坐在那里,尽量让自己的举止符合他们的习惯,也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体会着他们的语气和动作中所表现出的细微差别。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她每一分钟的观察,她周围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她颇费猜疑,也更加坚定了她探询下去的决心。她在心中思索着,想为自己理出个头绪。她觉得这样也还不错,而且这里的一切原本就不属于她。就在这时,她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感到几分震慑。我是怎么习惯这些的?她感到诧异,我并非一直就生活在这里吧?毫无疑问,她感到几分恍惚,好像自己遗忘了什么似的,而且这一切与贝拉所说的重新定位有点关系。不管这意味着什么,她觉得她的现在与过去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而她所有的记忆则被锁在了屏障的另一边。她的生命中时不时地会有一个奇异的时刻,在那奇异的时刻中,她好像看见了另外一种生活——这说明在屏障的另一端,曾经有着一种与她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完全不同的生活。 “你很落寞,我的小荔枝。”一个声音在她的上方响了起来。 杨丹抬头,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贝拉。“我有点累了。”她回答说。是的,是有点累了——这么多需要她观察、理解的新事物让她感到心力憔悴。 “到那边去,我们睡觉去。”他说着,伸出手来,对她笑笑说:“我也累了。” 杨丹明白他话里的暗示,不过一点也没有为此而感到吃惊。“到哪里去睡?” 小屋,是她现在所能想到的惟一的地方,不过这只是个大的单间。 贝拉笑了:“到任何我喜欢的地方去,不过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 “你们都在一起睡觉吗!” “有时是的,不过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他的直截了当让她对自己的理解力产生了怀疑,也许她误解了他的意思。“是为了寻欢吗?”她问。 贝拉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他笑笑,露出了牙齿:“难道还会为了别的什么吗?” 杨丹又看了他一眼,拿不准该给他以怎样的回答。当然,贝拉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凭直觉她便知道他会成为一个温柔的情人。她觉得自己要被他吸引,可与此同时,厌恶的情感也油然而生。无论如何,她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能够和他在这么多人的房子里共享云雨之欢。 房间里突然而起的欢乐喧闹,把她从不知如何回答的尴尬中解救出来。“贝拉,” 有人大声喊着,“戴拉把快乐带到这里来了!” 贝拉向那边看了一眼,一位高个子,长着一头火焰般的头发和褐色眼睛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她那光彩照人的衣服与她的头发相互映衬。“戴拉,我快乐的使者!” 贝拉叫着她,高兴地跳了起来:“你给我们带来了些什么呢?” 她穿过簇拥在屏幕前的人群,向他走去。杨丹看着两人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女人长长的手指伸到贝拉暗色的卷发中。 他们分开后,戴拉便从衣服里抽出一个黑色的包。贝拉接过来掂了掂,随后便将它打开,用鼻子闻了闻。“啊哈!”他的眼珠眨动,“就为了这些,你也可以被我们奉若神明。” 其他的人也凑了过来,伸手把包抓住,嚷道:“把它们分了吧,贝拉,你还等什么呢?” “别着急!”贝拉把包举过他们的头顶,“你们都有份,戴拉带来的这些足够我们把牧师也送上快乐之颠。” 他走向杨丹,弯腰把包递到她的面前:“你先来,你离开它的时间最长。” 杨丹的手伸人包中,从里面翻检出几粒扁平的如蚕豆般大小的黑色颗粒,这些颗粒质感光滑,而且还有一种油乎乎的感觉。“这是什么?”她问。 “快乐!”贝拉神采奕奕,脸上的笑容像刚刚绽开的花朵一般。他看着杨丹,鼓励地对她笑着:“试试吧,你会离不开它的。”其他的人都笑了起来,一个人把包夺了过去。现在,人们的注意力又转向那只能为他们带来快乐的包上了,“快乐之包”迅速地在他们的手中传递。 杨丹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黑色颗粒,它们正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像是烤熟的坚果。她发现贝拉仍在看着她,便问:“快乐果?”‘“它们还有其他的名字。” 他说着,取出其中的一粒,“每个哈格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叫法,女人们叫它’天堂豆‘,还有人把它叫做’第三只手‘,不要问为什么,只要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就行了。” “这是于什么用的呢?” “看我的。”他把颗粒放到嘴里,头也跟着轻轻摆动起来,随着不断的咀嚼,他头摆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颗粒被嚼碎了,浓浓的汁液渗了出来,他把眼睛闭上,贪婪地吮吸着唇边的汁液。这时,他的整个身子也绵软下来。再看杨丹的时候,他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迷离与飘忽。 “试试吧。”他刚说完,背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击,与之相伴而来的是笑声,戴拉来到了他的面前。快乐果衔在她的牙齿之间,她把它咬开,随即便吻起贝拉,相互分享着他们唇上残留的汁液。他们大笑着,随后便相拥着滚到了一起。 杨丹注视着他。这时,一个穿花衣服的男人大声发出咯咯的叫声,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手向前伸着。有人往他的嘴里放了一颗快乐果,他咀嚼着,随后便无所顾及地躺到了两个正在相互爱抚的女人面前。两个女人分开,大笑着,一起帮他把衣服脱掉。 其他的人也都相互搂抱着,彼此帮对方把衣服脱掉,任裸露的身体扭动。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响了起来,轻柔、飘渺如风中的树叶在抖动,又如溪中的流水从石上汩汩漫过。 杨丹也把一颗果子放入嘴中,咀嚼起来。汁液浸满了她的整个舌头,好像是被烟熏过的蜂蜜的味道。与舌头的感觉同时袭来的是一阵无法抵御的快乐——快乐在她的体内膨胀,随后便化作一股潮汐,把她的思想、压力以及各种各样的愿望冲洗得无影无踪。现在,她惟一的想法就是:“多一点!再多给我一点!” 她迅速地把另一颗“快乐”放到嘴中嚼着,觉得时间仿佛如一条轻柔的丝带将她缠绕起来,她的意识便也随着这无尽的时间之流飘着,音乐丰富的和声似乎把她带到了宽阔的大海上。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上是葱绿和金黄相间的无际海洋,海浪在轻轻地托举着她,她随着海浪时而下沉,时而又飘了上来。海水是温和的,海浪拥抱着她,海草抚摩着她,她就在这无边的温柔中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着。 杨丹开始哭起来,眼泪冲出她的眼睑滚落到她的脸颊上。她明白,刚才的画面来自于她另外的一种生活——她再也回忆不起从前的生活了,她觉得以前的生活就像是海岸一样离她远去。她又把一粒快乐果扔进嘴里,重新把自己交给漂浮的海浪。 海拉迪克跨上直通卡威那的电梯,那里是尼克拉斯最低的一个区域。从不同的层面——卡威那有四层——射来的光束照在他的脸上。他放慢了电梯的速度,可在最后的两层却又以四分之一的加速度让电梯迅猛下落。到达卡威那的时候,电梯猛然停了下来。这种快速的条件反射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不过海拉迪克喜欢这种机械控制下的冒险。 海拉迪克觉得自己的胃部也好像在什么动力的牵引下沉甸甸地下坠,电梯还没有完全停稳,他就直奔声控门,走向从岩石中凿出的接待室。“费提格!”他大声叫喊着,任自己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 他等了一会儿,随后便越过接待室走向一条隧道的人口,在隧道人口的控制盘上按了一个键。他刚走进隧道,灯便亮了起来,地板上的灯发出微弱的绿光,而在他的头顶,沿隧道两侧一字排开的则是红色的灯。 在隧道的终端,尼克拉斯的迪瑞终于在一堵石墙前停了下来。他从衣袋里取出一把声控钥匙,在墙面接了按,耐心地等待。墙的后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接着,墙壁裂开了一条逢,他从墙缝走了进去,随后便进入里面的密室。 一个穿着红白相间的尼克拉斯服装的卫兵向他行了一个礼,随即便以极快的速度伸直手臂,两眼望着地板,向他鞠了一个躬。 第25章 “费提格在哪里?”他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是对卫兵礼仪的回应。 “下迪瑞费提格和犯人在一起,”卫兵回答说。 “医生来了吗?” “是的,尊贵的哈格迪瑞,他们和他在一起。” 海拉迪克点了点头,卫兵便问到了一边。他按了按声控钥匙,卫兵身后的门也开了。他越过水池,走进去。 “海拉迪克迪瑞,我——”费提格开口了,眼睛看着刚刚进来的上司。 “他能活吗!”海拉迪克边问边走到吊床的另一边,低头打量躺在床上那个脸色灰白的人。 “现在回答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费提格不安地回答。 海拉迪克的脸拉了下来,费提格忍受着上司的脸色,补充了一句:“我们也许已经失去他了,哈格迪瑞。” “吉姆瑞格知道吗?” “不,没有人给他说过。”下迪瑞忐忑地望着他的上司,“你希望他知道吗?” “不!”海拉迪克回答说:“我要亲自处理这件事情。” 一个长着湛蓝色的眼睛、留一头白色短发、肩膀下垂的医生在一边嘀咕着什么。 海拉迪克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声音大点,伊琳娜,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女人的眉头皱了皱,表示内心强烈的不满:“我不明白你们蓄谋花多长时间杀掉这个人,再让我们为他招魂呢?” 几乎没有人敢这么坦率地对迪瑞这么说话,一般来说,海拉迪克会因为她的冒犯而让她停职反省,直到她把头脑中的异端祛除干净。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刚直的女医生。她的想法很有价值,不可置之不理;但他并不希望听到像她或其他任何人这样以质问的口气同哈格领袖说话。 ‘你在问我的打算吗,医生?“他脸若冰霜。 “我一点这种意思都没有,哈格迪瑞。”她回答,可她的口气充满了嘲讽。 “我只是想指明一种事实。如果你希望我们救活这个可怜的实验品,就必须多派些人和我们配合。这个——”她无助地对躺在面前的躯体做了一个手势。“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希望了,即使是我也无法妙手回春。” “可他能够救活吗?”海拉迪克问。他低头打量着床上的这个人,见他草色的头发胶结着,双眼和脸颊深陷,下颔也松垂下来。没有任何迹象证明他还活着。 伊琳娜,这位尼克拉斯第六序列最好的医生耸了耸肩,说:“我们会把他救活。 不过我警告你,总有一天,你们的条件反射实验会走得太远,到那个时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海拉迪克接受了她的劝告,他觉得她的劝告充满诚意。但碍于其他人在场,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她的真诚:“也许换个地方并不像我们所想象得那么麻烦,你愿意自己找个地方吗,医生?” 她的鼻子哼了一声,不经意地耸了耸肩,随即便转向围在她周围的其他医生: “你们的脚下都生根了吗?把他移开,在这潮湿的坟墓里我们什么都干不成。把他移到一个空气好的地方去,你们谁去哈格的牧师那里,向他们借用一块能让我们用十天的宝地。告诉他们,至少在十天之内我们不会惊扰主的安息的。看看他是否明白我们的意思。就告诉他这是哈格迪瑞海拉迪克的命令——我们都得服从他的命令。” 伊琳娜看着医生们把床推走,心情烦乱,双手垂到臀部,闭上了她的蓝眼睛。 迪瑞嘟哝了一句:“走吧。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你们不能削人类之足而去适你们那稀奇古怪的履呢?精神与肉体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平衡,如果要打破这种平衡或者摧毁人类的精神,将是非常可怕的。“她温和地看着海拉迪克,”我知道你肯定把我当成了一个爱饶舌的老妈妈。不过别错怪了我,海拉迪克,塞尼提克是一定会被我们征服的,你的善于改过给了我们所有的人以信心。““啊哈!”尼克拉斯的迪瑞做了个鬼脸,“一定要弄清楚这个犯人是否能够活下来——这才是我所关心的。我要求你们一大向我报告两次,直到他苏醒为止。明白吗?” 伊琳娜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哈格迪瑞,我什么时候违背过你的命令?” 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像一阵风一样飘过。 海拉迪克目送着她走了出去。“总有一天,女人,”他自言自语,‘你会走得太远。“ 第二十章 在伊波瑞的鲍波哈格一间房屋里,特伍德、瑟杰克和培普在商讨同费瑞间谍取得联系的计划。他们已经在一起讨论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现在总算接触到了问题实质。 “你不同意这个计划,培普,”特伍德尽量地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那么,请把你自己的计划拿出来。” “不要逼我,”培普回答,眯成了一条缝的小眼睛在桌子另一边闪烁,“我保持谨慎自然有我的道理。” “我们都很谨慎,”特伍德说,“可是——” 瑟杰克插了一句:“你有情报?‘” 培普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听到了什么?告诉我们!” 培普的眼睛轮番在他的两个同谋身上梭巡,他犹豫着,在心里掂量正在做出的决定。 “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愿意告诉我们吗?” “等一等,特伍德,”瑟杰克小心翼翼地说,“给他一点时间。”随后,他又转向培普,说:“我们不想向任何人施加压力,我们也不想威胁谁,但时间不等人。 如果你掌握了一些对我们有利的情报,请告诉我们。” 培普的手掌朝外伸了出去:“这我明白,我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我的计划会把哈伊根人卷入到有可能会导致我们毁灭的行动中,就更不用说延续了六个世纪的希望。” 特伍德严肃地点头道:“你提醒了我们这项工作的严肃性,谢谢你。我向你保证我们不想看到第二次清洗。可是,如果吉姆瑞格夺取了塞热奥的领导权,我们的计划同样会毁于一旦。” “我明白,”培普说,“不然我就不会来了。” “我们佩服你的谨慎。”瑟杰克说。 “奉承的话就不要说了,罗曼人。我们彼此之间相知甚深,我想,客套就免了吧。”培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他已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我决定加入你们的同盟组织。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情报,是行动的时候了。” 特伍德坦诚地笑了,而瑟杰克则赞许地敲着桌子。“我想我们应该以酒来庆贺这重要的一刻。”他说。 “我们还是把酒留到打败吉姆瑞格的时候再喝吧。”培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身体向前探着:“你说过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要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哈伊根的一个专管分发酬俸的牧师,遇见了前去领取食物的费瑞间谍。” “在什么地方?吉姆纳·哈格吗?” “你已经知道了?”培普诧异地看着特伍德。 “我们只知道间谍们已经安顿下来,”瑟杰克回答说,“我们知道被安置在吉姆纳和克律斯的间谍已经在公众场合露面。克律斯的那个是女人,显然,你那个酬俸管理员所遇到的肯定是吉姆纳的那个。” “我懂了。不过我还可以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们,在他出没的地方找到他,应该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哦。”特伍德的精神为之一振。 培普笑了:“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他不但在吉姆纳·哈格的食物亭露了面,还去了市场——是在一个陪员的陪同下。据说他的名字叫贝斯洛。当然,这个名字还没有记录在册,是他的哈格陪同为他做的担保。” “他的陪同名字呢?” “尼德勒,第三序列的。” 特伍德和瑟杰克相互看了一眼:“尼德勒可能是我们的一个密探。”瑟杰克回答说,“吉姆纳在卡瓦尔区,他会明白的。” “我会让我的泰纳斯牧师查找这两个人,”特伍德建议道,“我们现在去找他吧。” “这太冒险了。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个尼德勒是否就是我们派到纪律防线的那个密探。”瑟杰克说,“让我的情报员到那里去调查一下好些,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跟踪他们,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那是要花时间的。” “这算不了什么,”瑟杰克说,“我们行动之前必须把一切都搞清楚。” 正在这时,一个服饰和他的主人一样,身着鲍波服装的卫兵走了进来:“迪瑞,卡姆拉的占领者又出现了。” “在我们真相大白之前先把他拖住,”瑟杰克命令道。他转对其他的两个人,说:“把他留给我吧。不要着急,我们一定能得到吉姆纳的被捕获者,并在吉姆瑞格发现之前把他藏起来。” 三个人都站起来,按照结盟时所惯常使用的礼节,把紧攥的拳头放在心口上。 托勒又回到了他的囚房。无论前一次的审讯中发生了什么,他想,他毕竟向那个年迈的领袖提供了一些信息,但显然这是不够的——因为他现在仍然是一个犯人。 迄今为止,他的处境没有任何改观。 尽管如此,他仍然希望罗翰——这大概是他的名字吧——能够多留他一会儿,他们可以在一起说个够。对于其他的审判员,他是不信任的。他们看起来多疑而刁钻——好像他们时刻都把人和事往最坏的一面想。也许他们就是这样的。 第26章 在天堂里,人人都生性多疑——这是他这些天所得出的结论。作为一个群体,他们是他所遇到的最为多疑的一群人。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落到了自从回到囚房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那个老问题上: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是什么使得他们成了这个样子?托勒试着穿上他们的长袍。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他似乎做出了令自己满意的解释。是的,一个从外星球来的旅行者当然应该成为一向多疑的他们的怀疑对象,至少在弄清你的真实动机之前是这样的。但他认为,对于一个乘飞行器来到自己家门口的陌生人进行监禁和拷打,是一种野蛮的行为。事实上,这正是地球人的所为,他已经看出了蛛丝马迹。他们是想先对他来一番强硬的攻势,然后再从他的身上获取详尽的情报。 不过,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外星人,狗娘养的!他们和他一样,也是来这个星球拓展殖民地的地球人。而且他们来到这里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五十三个月。 他们这样做是毫无道理的。他们应该赶到他着陆的地方,向他挥舞手绢和鲜花。 他们应该把这一天看作盛大的节日,或者以宴会表达他们的热情。他们应该缠着他讲地球上的新闻,大大小小的礼物应该像雪片一样地飞到他的手中。 可现实的情景是,他们把他当成了罪犯——而且对他们很危险的罪犯。他们简直不可理喻。 他们离开地球的时间还不到五年。一个社会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他所看到的一切——他们的服装、他们的语言以及他们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城市——与他们有关的一切似乎都显示着远古社会的特征。 这似乎有两种可能的解释,或者是殖民者们遭遇了为他们带来意想不到后果的外星文明,或者是时间发生了畸变…… 他的头皮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这种刺痛来源于他对即将揭开神秘事物之谜的激动。是的,他接近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地接近了那个答案。横亘在他和失去了的零零散散的记忆之间的雾霭,好像在一阵清新的风的吹拂下,正在变得稀薄,甚至渐渐化散而去。 专心!他告诫着自己。思索让他的头感到有点疼。但他不理会头部的疼痛,仍然专心地思索,他觉得这很重要。 他使劲把眼睛闭上,竭尽全力地调动着自己的全部脑力,就为了把笼罩在他过去生活上的那层沉重面纱揭开。想一想!你就快要想明白了。专心!他的太阳穴开始还是隐隐地有点疼,后来,疼痛便一阵强似一阵。 托勒两手托着头,强迫自己回忆过去的生活。想想!只要你努力就可以想起来的。 他越是努力去想,头也就越发地疼。但托勒还是咬牙坚持着。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的额头流到脖子。疼痛就像是抽在他的大脑中一条条红色的鞭痕,又像是正在肿胀的癌细胞,借他的努力而鼓胀出来。 不过这种努力终于还是有了效果。他似乎从那厚厚的雾一般的帘幕中,隐约看见了他过去所熟悉的物体,雾越来越薄,而物体的形状则越来越清晰,它们的轮廓也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戴着宇航员帽子的瘦高细长的德克萨斯人……戴着古怪眼镜的傻笑着的小矮人……黑头发的女神……这一切都是那么遥远,那么神秘。 托勒的大脑豁然开朗,库拉克……贝斯洛……杨丹——这些名字接踵而至地拥人他的脑海中。“我做到了,我看到他们了,我想起来了。” 这时,其他的名字、细节、形象也都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了他的脑海中,稠密而迅速。 贝尔奥森……星际旅行理论……时间畸变……蠕虫洞……西风之神,所有的这一切都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走来。他忘记了如捶鼓般敲着他的一阵又一阵的头疼,跳了起来,并开始在囚房里踱起步来。 随后的几分钟,他便对拥人他的脑海中的一切进行了清理,尽管有几个细节还不是特别清晰,但他知道他的朋友们肯定被藏在这块殖民星球上的某一个地方,也许就关在他附近的地方。他也知道,毫无疑问,借助时间之流而穿越蠕虫洞的想法已经不再仅仅是一种假设。 贝尔奥森的有关时间畸变的理论得到了证实,不过托勒并没有感受到科学家作出了突破性发现时那种欣喜若狂的激动。 他摇了摇仍在疼痛的头,回忆过去的努力就像一把剑一样插人了他的大脑。他觉得他的大脑正在头颅内肿胀着,随时都有可能冲破这层外壳喷薄欲出。有关的理论真的能够解释已经发生的一切吗?他们是否穿越过双向的时间隧道?是否在给定的时间内穿越的?他们是否体验过另外一些奇异的现象?又是否每次都是相同的?这个天堂帝国并非他们出发的时候所想要发现的那个天堂殖民地,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他所无法确定的,倒是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对于他来说,接下来的问题是他那可怜的大脑有节奏的疼痛,也许这会让他痛苦很长时间。 第二十一章 在尼克拉斯的斯达瓦士区,伊波瑞医生们在雕有花纹的圆屋顶下的各个房间穿梭忙碌。白天,阳光从半透明的窗扇透进来,治疗室便因了这亮丽的光而变得暖融融的。而夜晚,窗子则整个透明了,星星从水晶玻璃反射进来。医生们相信,光线是最主要的治疗方式,阳光过于强烈,而星光则要柔和一些,不过它们在调节病人的情绪方面发挥着同样重要的作用。 伊琳娜,伊波瑞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位医生——她的资格老到任何一位医生都无法和她相比;如果医生也可以以官阶而论的话,那她显然应该是大迪瑞了;不但如此,她在哈格人心中还被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不但她的治疗方法让人觉得神秘莫测,而且她渊博的医学知识——甚至可以说是治疗的艺术,同样也让人觉得高深莫测。民间甚至流传这样的说法,说伊琳娜渊博的医学知识足以让她与死去的一些高明的医生对话,并与他们神交。 伊琳娜对于她在哈格的地位并不关心。她的目光扫视着斯达瓦士的抢救现场,以关切的目光注视着需要求助她的病人们,哪里需要她就走到哪里,参加到抢救病人的工作中,更多的时候,她则指点着她的同事们。在这间房子里,她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治病救人。夜间,她一个人呆在有许多房间的治疗室里,当然不是和那些死去的灵魂们相遇,而是研究古代的药方,从中汲取古人的智慧,以使她本来已经神秘的医术更加完美。 现在,黎明已经逼近了夜的天空,地平线上,缀满星辰的黑色天幕已经渐渐呈现出灰色,伊琳娜把面前的书合上,揉了揉眼睛。快要散落的书脊让她想起了自己疲惫的关节,它们向她提醒着她的年龄。书页上的黑字仍然萦绕在她的眼前——那可都是些老字,老得它们的含义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失去了。 时常因阅读而引发的忧愁再一次袭上她的心头,因为她无法在对当前所发生的变化没有彻底明白的前提下,真正沉人到古代的药方中。现实中的一切变化甚至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而书中的一切只能使她感到更加迷惑。“我们丢失了些什么?” 她自言自语着,“我们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种人?” 她站起来,用手在自己的背部拍了拍,便走进了一间与自己的治疗室相毗连的卧室。一张床孤零零地漂浮在卧室的中间,熟睡的病人上方悬垂着一架空气平衡器。 一股醋酸的气味钻人她的鼻孔,她叹了一口气。面前的仪器如此陈旧,大概永远也没人能把它修好了。它的反应也太慢,每次的空气指数出来后,实际的指数却早已发生了变化。他们自然不会承认这一点,她想,可是他们的确正在一点点地把自己的医术丢掉。伊波瑞在走向崩溃,而且走得很快,只要稍加留心,便会发现身边的一切迹象都在证明着这一点。伊琳娜伸手把调节器关掉,寂静便笼罩了房子,调节器中加热过的水晶滴答声点缀着这无边的寂静。她把仪器推开,站在病人的面前,将手放在他的额头。 病人的皮肤摸起来很热。不过,热度已经明显地低于昨天了,她想。安眠药让他安静下来,不过他很快就会醒来,如果他的体力能够恢复一些的话,他还可以吃一些东西。至少,他的情绪可以稳定下来。电磁器上表示危险的红、黄两种颜色逐渐消失,而蓝、绿两种颜色不断变深变粗。他已经脱离危险,至少此刻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她轻轻地向后梳理着他那胶结在一起的头发,用手轻轻地抚摩他那乱蓬蓬的头发。这是女性的抚摩,也是医生的抚摩。她明白,抚摩也是一种治疗,有时甚至是一种非常行之有效的方法。不过面前的男人却好像有一股魔力,使她想像对待摇篮中的婴儿那样去摇动他,并把他抱在怀中。 迪瑞手下那些低能的笨蛋到底对这些人做了些什么呢?他还能不断地有点条件反射,而许多病人却是再也没有知觉了。而她所看到的那些人还是海拉迪克想要救活的。这其中隐含着哪些不为她所知道的秘密?又有多少她所不知道的人为此而死去呢?她为自己的想法颤栗,“我不知道,”她对自己说,“我也不想知道。” 男人的唇边发出轻轻的呻吟,伊琳娜把手移到他的脖颈,感到了他脉搏的跳动,虽然不是很强劲,也还算是有规律,并且平稳。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好,至少这一个目前还活着。 他的眼帘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阴郁的目光向上打量着。 第27章 伊琳娜弯下身子,用一个医生所特有的方式问:‘你是谁?“她的问题就像是沉人到寂静之中。 过了好几分钟,见他没有回答,她便又问:”你——是——谁?“病人闭上眼睛,再次输入昏迷之中。伊琳娜掀掉他僵硬的身体上的被单,发现他的上臂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疤痕。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成年人身上这样的疤痕,那是一块旧疤,几乎快要看不见了,是一圈淡淡的碟形的白色环状物。她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疤痕处。奇怪,她想,我以前看过很多疤痕,可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像这样的疤痕。 这样的印记她倒是时常看见,不过那都是在孩子们身上。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初便被刻上印记,这是哈格人的习俗,可这样的印记出现在一个成年人的身上,她还没有看见过。是什么原因使得一个成年人遭遇如此礼遇,有这个必要吗?几乎是凭着本能,伊琳娜取下仪器的盖子,打开读数表,在病人的疤痕上照了照。读数表上显示出“10”的数字,是的,是“10。 据她推测,这并不是一个很高的数字,看来这个人是刚刚被刻上印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除非在他孩子的时候没有接受过这种礼仪,可那又是为什么呢?在身上刻印是每一个哈格孩子都必不可免的。 一个念头在她的心中一闪:他不是我们中的人!那么他就是一个外来人,可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儿呢?那么答案只能有一个:他是费瑞人。 伊琳娜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果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力的话,那么此刻躺在她面前这个真正的、鲜活的费瑞人——不是神话中的人物,也不是传奇或者是想象中的人物,而是有血、有肉、有筋骨的男人!那么,费瑞人就不再是传说,而是一种真实的客观存在!她无意中的重大发现激烈地撞击了她的心扉,她慢慢地从床边移开,脸上写满疑惑。 面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心潮起伏——童年时代的民间传说以及流传在哈格人中的传言,接踵而至地撞击着她的心扉。那一切都是真的——有关那个曾经是他们中的一部分却被分离出去的种族的所有古老传说——那个曾经在她的记忆中占据重要位置的民族。那是一个优秀的民族,他们聪明、勇敢,他们勇敢地驾着自己的飞船来太空一决雌雄。他们来到了狄哈根人中间——而狄哈根人性格阴郁,且没有历史,对于他们的历史,狄哈根人充满了敬畏,有关他们的古老传说曾经在他们的口头流传了几百年——他们了解他们!伊琳娜觉得自己的这一发现足可以和自己一生中任何一项重大发现相媲美。 随后,她想到了塞热奥人对狄哈根人的残忍判决,他们或者把他们杀掉,或者把他们发配到一个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可这是为了什么呢?这样做毫无意义,除非……除非塞热奥领袖们也知道费瑞人的存在。他们知道却又害怕别人同样知道这一点,害怕别人打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并与他们分享利益——否则他们也就不用忍受这样的痛苦了。这一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之所为,让伊琳娜感到极为愤慨。 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伊琳娜想。我这一辈子都是在盲目中度过的,我想超脱于肮脏的政治之上,可现在,我却为此而付出了代价。我的渊博的知识变成了捆绑我的绳索,使我变得那么天真。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伊琳娜又一次走了过去,重新为他盖好薄薄的盖单。“你一定要活过来,”她低声对他说,“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是我们,你和我。” 托勒是被床边的响动惊醒。粉白色的光点缀着他头顶的天空,拱形屋顶的半透明状态还没有出现。他懒懒地翻了个身,将眼睛睁开。一个年轻人正站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显然,他正在等待着他的醒来。 “你要干什么?”仍然睡眼朦胧的托勒,声音中有几分明显的不耐烦。 眼前这个穿着黑色和银色条纹相间的短式袍服的年轻人,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好像忘记了自己到这里来是想说些什么。 “那么出去,”托勒说,“我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站在我的身边。”他又翻了一个身说,“如果你还记得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就请回去吧。” “我们迪瑞——”年轻人开始说话。 托勒转过身,坐了起来:“他要见我吗?”他把腿搭在床沿上,用手梳理着散乱的头发。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面前的年轻人是个瞎子,本应长眼睛的地方竟是两个空洞。“哦……好吧,我们走。” 年轻人领着他出了门,走过一条长而弯曲的如隧道一般的走廊——走廊的天花板是红砖砌成,而地板则铺着灰色的石头。柔和的光线从靠近地板处的墙壁上半月形的灯托发射出来,照耀着他们脚下正在一步步通向塞热奥高级官邸要害之处的小路。破碎的瓦片凌乱地散在路上,点缀着天花板和墙壁的正方形的花砖有不少已经脱落,不时出现已经不再发亮的墙灯。所有这一切都显示着这个地方的破败,托勒觉得这简直就像是一座废弃多年的火车站。 托勒跟在年轻人的后面,心中疑惑这个盲人青年怎么如此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他要走的路,一定是多次训;练的结果,他想。他们沿着婉蜒的路向前走,托勒并不希望他们走得这么快。他想在卫生间呆上一两分钟——他像一条水牛似地嗅了嗅,脸上因长久没有刮胡子而有些痒。 这里的人刮脸吗?他0]走着,托勒的大脑也跟着脚步活动起来,他们洗澡吗?迄今为止他所遇见的人中还没有衣冠不整,不刮胡子的脸,他们中也没有人发出像他这样的气味,看来,他是被有意地隔离了刮脸刀和沐浴用具之类的东西,他猜想,这一切都是从他们所有人都关心的安全角度着眼的。 他感到自己的皮肤有点紧绷而于燥,就像是穿了羊皮纸的紧身连衫裤一样。从上次营养浴到现在已经过去太长时间了,甚至在“西风之神”号上,洗浴都没有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我想用好一点的浴液,托勒想,我还要吃一些牛肉。好好想一想,我要把未来一段时间内不太可能享用的东西都享用一番。 自从在伊波瑞登陆以来,托勒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自我意识,他欣赏自己的这种感觉。因为刚刚睡过一觉,他的头已经不疼了,笼罩在他脑海中的那层雾障也和头疼一起消失了。此刻,除了诸如他在登陆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之类的主要情节他还不太清楚外,他可以清晰地回忆起过去的每一件事情,而且回忆并不让他感到有什么痛苦。自然,他想到了取悦伊波瑞的迪瑞们,并赢得他们信任的计划。 年轻人走进一道黑暗而破败的门道,停了下来。托勒站在走廊里,年轻人继续往前走,已经不见了。他等在那里,不一会儿,年轻人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命令托勒跟着他走。托勒步人黑暗之中,觉得自己正在旋转,脚下的地板也和自己一样旋转。旋转停下来的时候,灯光随之亮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间通向很大的房子的门厅里。 托勒走进房间,这里和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房间一样,呈不规则的圆形,天花板向四周倾斜着,宛若走进了其大无比的帐篷的一角。阳光此刻还不是太强烈,从圆形屋顶的窗扇倾泻进来,柔和的白色光线洒满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房间里摆着各种做工精巧、样式独特的家具:精致的扶手椅,大大小小做工考究的桌子,独立式壁橱的架子上摆满了具有古典风格的艺术品,还有一个用编织材料做成的样式别致的长方形柜子,也可以称之为箱子。房间的一个角落堆着一垛丝绸垫子,而垫子的旁边则是可以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电视屏幕。这个地方可以算得上是一尘不染了。 “你喜欢你的新家吗?”一个声音从房间中央的壁橱里传了出来。 托勒循声望去,见大迪瑞罗翰从壁橱的后面走出来。 “我的……新家?” 大迪瑞的手挥动着,“家,”他故意加重语气,“是你的。” “我的?”托勒的表情有几分茫然。 他预想中的这次会面和昨天的并没有什么两样:高傲威严地坐在审判席上的长官,还有陪同的卫兵和陪审员。总之,他已经预想到了一切,惟独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一个豪华的家。 他面前那个年迈的男人笑了,眼睛消失在他脸上沟壑纵横般交织的皱纹中,下巴上的赘肉也颤动起来:“我们坐下吧。”他把托勒带到垫子旁,抽出一个垫子,叹了一口气便坐下来。 “你的卫兵呢?”托勒向后看了看,双腿交叉坐了下来。 “我们已经不再需要他们。对于你,我已经作出决定,旅行者,”他又笑了笑,便将双唇紧紧地闭上,“你是可以信赖的。” 托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自救计划中没有这一章,不过事情比他预料得要好。 “你明白我给你说的话吗,旅行者?” “我明白,”托勒点了点头,他的语言技能帮了他的忙,此刻,他几乎是在捕捉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毕竟,他所说的话和他从前所说的国际英语属于同一语源。 “好!好!”罗翰似乎为他所能捕捉到的信息感到高兴,“那我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交谈了。” “我希望如此,”托勒回答,赶紧抓住这个发表自己见解的机会,“我没有任何恶意,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的出现而感到恐慌,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第28章 “帮助我们?”大迪瑞问,“你怎么帮助我们?” “来到伊波瑞之后,塞尼提克的记忆就不复存在了,这里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托勒发现罗翰的身体向后缩了缩,这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于是他继续大胆地说下去,“天体是强有力的,它将帮助那些在我们执行任务过程中帮助过我们的人。” “什么任务,旅行者?”老头的脑袋像钟摆一样地来回摆动,白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锐利的目光停在托勒的脸上。 “研究你们的人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他一语道破实质,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已经无暇去顾及尼威斯主席将是否介意他的行为。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的朋友会告诉你的——我们的任务大同小异。” 从罗翰的表情上,丝毫也看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转过头,对托勒笑了笑,一切便又复归静寂。 托勒继续说:“是的,我还记得我的朋友们。起初,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可是现在我想起他们来了。事实上,我的一切记忆都恢复了。” 第二十二章 按照贝拉的说法,在哈格的辖区内,克律斯在分配上仅次于塞克拉兹。这一点很重要,他进一步解释道,这就意味着艺术家们和那些感觉敏锐的人,能够得到他们应得的那份丰厚报酬,这同时也意味着压缩开支的时代已经过去,人人都能得到他们所应得的那一份。现在,即使像音乐家和小说家这类在克律斯地位最低的人,也能够分到一点肉吃。 一群人从拥挤的辅道向这边走来,杨丹却仍专心地听贝拉说着。层层叠叠的梯田里绿意盎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湿气。她喜欢听贝拉说话,他提到他自己以及克律斯时的自信,让她觉得他所说的一切都至关紧要。她猜想贝拉也一定喜欢听他自己说话,他肯定会喜欢他自己的男中音。 “尼克拉斯人可不喜欢这样,”他说,“因为我们已经超过了他们。没有人愿意失去他们在分配上的特权。”他耸了耸肩,瘦削的肩膀在宽大的风帽下矗立。今天,他们从头到脚都裹上了如海洋一样的蓝绿色,连手和脸都被涂成了蓝色,甚至连头发也染成了同样的颜色。哈伊根和塞克拉兹的今天是海洋节,也是他们的庆典。 “尼克拉斯人一定会为他们对休息的不屑一顾而感到骄傲,他们总是过高地估价自己。” 杨丹点了点头,但对于他说了些什么,她并不完全明白。最近,她总是处于这种状态之中。毒品的作用还没有从她的身上消失,她的头有一种轻飘飘迷糊糊的感觉,身体也同样如此,总是觉得郁闷而麻木,整个人也变得恍恍惚惚,终日都昏昏欲睡,感觉器官尤其迟钝。她喜欢散步,喜欢倾听,却不愿意思考,思考对于她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最近一段时间,她干脆让自己的大脑处于空白状态,什么也不去想。这倒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 “这里很美,”她四处打量,“这里的味道像是——”她的话打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比,“我喜欢这里的味道。” 人群中的一伙正从他们的身后走来,有人说:“等一会儿你就会闻到他们的食物香气,谁都知道他们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哈伊根举行庆典,我们都可以像分发食物的牧师一样大吃一番。” “这就足够了,瓦伊威克。”贝拉回答那人,又转向杨丹,“如果我们今天做得好,就会得到以食物代替的礼品——这可是哈伊根人的传统。当然这是为了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总是这样过高地估计自己的能力。” “他们已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瓦伊威克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眨着眼睛说。 “你也太容易被俘虏了。”贝拉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些哈伊根人以为把食品散发出去就能激活他们的分配,”他咯咯地笑,“可他们不明白这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我们可不要告诉他们,”瓦伊威克说,“他们都是些种田人——即使他们中的智者,也和种田人没有什么两样。” “总得有人种田,”杨丹说,“他们努力工作——比我们更努力地工作。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 两个男人都不以为然地看着她,瓦伊威克把嘴张得大大的,似乎要和她展开一场辩论,贝拉用目光制止了他,对杨丹说:‘这与工作无关,我们都知道他们很努力,但他们缺乏技巧,他们的工作毫无艺术可言。没有艺术……没有艺术的人生将不是真正的人生,对吧?““也许她是哈伊根人,”瓦伊威克嘟哝,“以前——” “哈格人!”贝拉转过身来大声叫喊,“我们还是好好地干吧,如果他们不盛情款待我们,我们就让他们无地自容。” 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欢呼,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十次欢呼了,这充分显示出众人的力量,而且正是这样的集会所需要的。于是,他们继续向着梯田低处的一块平地进发,在这里,他们停了下来,等待着更多的人加入他们的行列。 “他们怎么知道要到这里来呢?”杨丹问。 “他们看到我们就会来的。”贝拉解释道,“还有,哈伊根人喜欢在中午的时候停下来吃午饭,他们会到这里来用餐的。” “这就是我们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为哈伊根人表演的原因。”瓦伊威克得意洋洋地插了一句,“我们并不在乎来到这么低的地方,如果这意味着我们将得到更好的礼物。” 杨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到高远的天空。高耸人云的回屋顶隐隐约约地发出微弱的光芒——建筑物上的窗户和绳缆在她的视线中模糊不清,她只能看见如巨大的彩虹般隆起的纯白色屋脊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最高的那棵树直逼这座建筑穹顶,但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接近它。错落有致的楼群在宽阔、平坦的梯形广场排开,宛若连绵起伏的群山,果木的树冠构成了最高的山峰。 杨丹四处打量,见有人正向这边走来。正如贝拉所说,哈伊根人从很远的地方发现了他们,他们相互招呼着,把工作丢到一边,陆陆续续向他们走来。不一会儿,连梯形平台的边上都挤满了老老少少的哈伊根人。所有的人都安静而有秩序,脸上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不时有满是泥浆的笑脸欢迎前来的人群,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满怀期盼地静静等待。 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贝拉对他的演出队几个人做了个手势,他们便用自己的手臂和膝盖搭起一个活动的舞台。贝拉飞快地跳了上去,向他的听众们发表演说。 “欢迎你们,所有的朋友们,来观看我们的演出,”他说,嗓音清晰、浑厚而优雅,“我们很高兴能为你们演出,今天,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们将献给你们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 激动的声浪如涟漪一般从观众席上传了过来,贝拉停顿了一下,用提高了的声音把观众的情绪调动到激动的顶点:“今天,我们演出的节目是《大海》。” 哈伊根人咆哮般地欢呼,发泄着他们的兴奋之情。贝拉让这种激动人心的场面持续了几分钟,他挥了挥手,一切又归于沉寂。他向他们述说乐队的历史,并向他们简单地介绍了即将演出的各种节目。杨丹注视着他调动观众的情绪,以恰如其分的方式使他们沉浸到演出的氛围之中。贝拉的演说是这样结束的:“我们不愿意耽误你们的午饭,那么,就请你们边用餐边欣赏我们的演出吧。” 人体搭成的舞台自动散开,贝拉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便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其他的演员立即围了上来。随即,正方形的舞台便成了一片蓝绿色的海洋,海浪波动着,起起伏伏,冲撞着想象中的海岸。 排在波浪形队列中的演员们挥舞着手中的花环,他们的衣服在风中飘动,如同缓慢起伏的海浪,缝在风帽中的多出的一段花边正好可做此用。随着海浪的起伏波动,演员们轮番蹲下又站起,但不管什么时候,大海的声音都是低沉而喧哗的。 蓝色和绿色的衣服以及其他的演出用品都变成了“海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杨丹几乎无法进入她的角色,这样的演出太让她震惊了。她偷看了一眼观众,从他们的眼睛中判断自己的演出效果。 此刻,大海的波涛更加凶猛了,水声也更加喧闹;想象中的大风击打海面,以更加凶猛的力量将浪头向岸边驱赶,暴风雨就要来了!演员们俯冲下去,双臂挥动,衣服也以更加狂暴的力量飘动起来。海浪呻吟着,在岸边碎裂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接着,另一个浪头打过来,同样的梦又一次在岸边被击得粉碎。 观众们鸦雀无声地坐在那里,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风雨和海浪之中。 一阵更加狂暴的大风将演出推向顶点,随后,海浪平息下来,风也停了,一场暴风雨总算过去。 一片兴奋的喘息从观众席上传了过来,杨丹看见他们仍然那么专注,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放出惊异的光彩,他们欣赏并感受着大海,正方形的平地此刻似乎已经变成海的面孔,人人都沉浸在演出中。对于哈伊根人来说,克律斯的演员们就是海洋。 对于贝斯洛来说,这是漫长的一天。在满是泥泞的田间搜寻道路的同时,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于是,他转过身子,向后看一眼。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和他一样在田间劳作的吉姆纳人。他正在耐心地翻检干了的土块,身子弯得都快要折叠起来了。 第29章 贝斯洛耸了耸肩,照旧以蹒跚的步履在田间行进着,可不大功夫,被人窥视的感觉又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终于,一个工作日结束了。管理员收回了他们手中的工具,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田间。这时,贝斯洛看见了站在田埂上的两个男人,他们的衣着倒是和吉姆纳的哈格人没有什么两样,但他们举起的胳膊却显得松松垮垮,不像是终日在田间劳作的人。 “他们要你跟他们走。”贝斯洛转过身,看见刚刚来到他身边的尼德勒,他对那两个男人点了点头,说道:“跟他们走吧。” “他们是谁!” “他们是朋友,你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可是——”贝斯洛的脸转向尼德勒,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到引起自己恐慌的真正原因,“我害怕,尼德勒。” “快走吧,别等了,不要让人看见,他们会照料你的。” 尼德勒使劲抓住他的一只胳膊,说:“你必须跟他们走,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你和我一起去吧。” “我不能。”尼德勒飞快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不过他们不能再这样在这里站下去了。“你不明白,我必须呆在这里,走吧。”他捅了捅贝斯洛。 贝斯洛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停下来。尼德勒边向他点头边催促着他:“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很快会去的。不过现在,你得快走!” 其他的工人们正沿着田埂向两个男人所在的地方走。贝斯洛明白,他必须立即作出决定。他低下头,向他们走去。当他走近那两个等着他的男人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从田间通向下面一层街区的隧道人口。吉姆纳的哈格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进入隧道。其中的一个男人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进入隧道,接着便走了进去。 贝斯洛跟在后面,试图跟紧那两个男人,但他每次抬头,都发现他们和他之间的距离一点也没有改变。他们匆促地穿过一个街区,经过鸽子笼似拥挤的住宅楼,来到一片露天的公共场所,沿着两边全是矮树的大街,走上一座浮桥。对于贝斯洛来说,一切都是崭新的,他意识到他已经无法找到回去的路。不过此时,那两个人有意识地将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点。 终于,那两个神秘的男人消失在通向另一个街区的隧道。隧道的另一端是林立的高楼,一片不大的湖水与之相衬,湖水的中心是一座喷泉。贝斯洛注意到湖边的人穿着他以前所没有看见过的长袍:金色的条纹,金色的风帽,不过,与终日把帽子戴在头上的吉姆纳人不同,这里的人都不戴帽子。 他迟疑着走进了那两个人消失在其中的黑洞洞的隧道。 “这边,把这个穿上,快点!”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低声说,同时把一个包塞到了他的手中。 他呆呆地站了几分钟,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他张大嘴巴,回答着一个又一个甩向他的问题,突然,他发现有人把手放到他的身上,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还没等他说话,那人就把他的长袍脱了下来。“把这个穿上!”急促的低语催促。他把包袱打开,在黑暗中摸索,刚把长袍套到头上,系上饰带,有人就一边一个把他的胳膊抓住,把他带回到了湖边的广场。这回,他身上穿的衣服算是和别人一样了。他们把他带到一座建筑物下,建筑物前面的绿色草坪呈斜坡状伸向湖水中。 “到那边去。”一个男人说。 “到湖边等着去,会有人来找你的。”另一个男人说。 随即,两人便放开了他。贝斯洛向湖边走去,他向后看了两次,每次都发现那两个人正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他来到岸边,站在那里看湖中的喷泉,喷泉在汩汩的水声伴奏下连同水雾将水花喷溅到空气中。等他再转过身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消失。贝斯洛开始沿着长满青草的湖岸散步,与他错肩而过的是和他一样悠闲地在湖边散步的人。 湖的右岸是矮壮的圆冠树木,树的枝条仲人水中。枝条与水面连接之处,发出淡淡香气的白色小花在水面舞蹈着。贝斯洛停下脚步,蹲下来打量着这些白花。水面,花的根茎相交,构成一幅别致的画面。水面上反射着他的影子,从这如镜的湖面,他发现了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两个人。 他站起来,转过脸去,见是一男一女。他们边笑边对他点头致意。女人一步迈到他这边,说:“我看见你在欣赏湖水。”她的头稍微歪了歪,将视线从水面收回,说:“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回到这里来。” 仍旧笑着的男人来到贝斯洛的身后,他们三人沿着斜坡走向广场,步履轻快。 首先映人他们眼帘的是一幢幢的建筑群,每一座建筑都镶嵌着很大的圆型窗子和面向湖水的阳台。住在那里的人身穿彩色哈格长袍,他们有的手托满盘的食物,有的正在桌边用餐。贝斯洛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他这才想起从中午至现在,他还没有吃饭。 “我这是在哪里?”他问。 “在泰纳斯,”他的同伴回答他,“你想吃点什么吗?我想谁也不会拒绝美餐。” “我饿了。”贝斯洛承认。 “吃饭还得等一会儿。有人要见你,贝斯洛。”女人说。 他疑惑地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轻声地笑了:“你不知道有朋友在等着你吗?” “我的朋友是尼德勒。” “哦,他也是我们的朋友。哈格人是从来不背叛朋友的。” 她最后的那句评语引起贝斯洛的怀疑——不背叛朋友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吗?还要提到什么……忠诚?她是在命令他吗?他们默默无言地在湖边走,脚步无声地落在螺旋形地砖上。沿着湖边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了一座庞大的多边型塔顶的建筑前——它的高度足可以将全区的景观尽收眼底。两个塔顶之间的悬桥如彩虹一般凌空飞跃,将它们连为一体。 在他们的头顶,圆屋顶此刻正接近透明,蓝灰色的黄昏正在向着夜晚逼近,微弱的黄色光线从树的枝极间洒落下来,照亮了崎岖的小路,很快,泰纳斯·哈格便被整个地笼罩在金黄色的薄暮之中。 “我们到了。”他们在塔前停下来后,女人说。她带着他迈上三级台阶,从一个狭窄的过道穿过,贝斯洛紧跟着她,来到一间其大无比的三角形厅堂。大厅里几乎是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哈格人,在大厅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渺小。见三人进来,他们便默默无声地向三个螺旋形出口中的一个走去。 “这个是我们的——”她的手指向大厅左边的一个出口,随即便迅速地带着他穿过了大厅。到了一个人口处,她停了下来,向他解释道:“这是电梯间,我们将要从这里分别,哈格的贝斯洛。” 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也跟了上来,他校准了电梯上的什么指数,令贝斯洛走进去。 贝斯洛一步跨上去,随着电梯迅速升高,他的耳边响起了嗡嗡的轰鸣声。一束束光线投注到贝斯洛所在的这个透明的空间,光束迅速变幻,让贝斯洛觉得好像不是电梯在升高,而是光束在升高。他的手紧紧地扶住电梯光滑的墙壁。这时,电梯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平稳地停下,嗡嗡声也随即消失。 贝斯洛走出电梯,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比尼德勒的住处大许多倍的房间。 映人他的眼帘的是一片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还有白色的天花板——一切都是那么柔和而温馨。这里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只是地板上铺了灰色和白色的织物。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翡翠绿色的哈格长袍,傲慢而有几分凶恶的男人。 “我们一直都在等你,哈格来的贝斯洛。”他说着,走上前来抓住了他的手,“在这里,你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想起你到底是谁。” 第二十三章 托勒弓身坐在蓝色丝绸坐垫上,头又一次碰到了膝盖。他打了一个哈欠,用手托住下巴,努力睁开朦胧的睡眼。整整一天,他都被各种各样的问题所缠绕,罗翰大迪瑞对于有关他的一切都想知道,无休无止的各种问题自然也就接踵而至地向他袭来。罗翰离开这里之前,他们已经谈了好几个小时。此刻,因罗翰的过分“关心” ——这种关心包含着许多不信任的成分——而留下来的三个陪审员,仍然用数不胜数的各种问题包围他,丝毫也不肯放过他。 整整一天,他们不断地审问他,也不断地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当然,一碰到那些托勒想要极力保守的有关他的旅行的秘密,审问便踌躇不前了。有关时间变异理论是他想要守住的第一个秘密,另一个便是它对天体所产生的直接影响。此刻,他独自坐在一边,看着三个陪审员在为什么而争执,似乎要决定什么重要的事情。 该怎样才能恰到好处地应付这场审讯呢?托勒想。但不管他们再问什么问题,他都了无兴趣了。大概他们想把我烤着吃了或者准备去喂蓝色袋鼠?不过对于这一切,托勒毫不介意。 自从他降落在这片全新的疆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逼着回答如此数不胜数的各种问题,他已经疲惫至极。此刻,他最需要的就是吃点东西,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够了!”托勒说着,站了起来。他打了一个哈欠,连着做了两次前身屈体触动脚尖的动作,以解除全身的疲劳。 第30章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要睡觉了。” 陪审员打量着他,说:“我们还有几个疑点想搞清楚——”说话的这个长得像干柴一样的男人叫克利伯。 “下周再来吧,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托勒走到他们的面前,“现在我又饿又累,这么下去你们也会很不舒服。” “我们很快就会有人送饭来,”克利伯说。 “那是你们,”托勒边说边用手指点着他们,“现在请你们出去。” 三个人不解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不明白你的意思。”克利伯说。 “哦?即使我能够把你们的问题回答清楚,也得容我想一想吧。出去!滚开!走!快点!”托勒为自己的话在这些乏味的陪审员中所发挥的效力感到几分快意。 此刻,那三张殷勤的脸上已经被恐慌所占据。他接着说:“你们还想知道其他的事情吗?我讨厌回答所有你们的那些愚蠢问题。我的问题是什么?在我得到正式答复之前,绝对不再回答你们的问题。” “我们就是奉命来解决您的问题。”克利伯说,其他的人频频点头。 “那么现在回答我,我的朋友们在哪里?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 陪审员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其中的一个便起身离开了房间。好,托勒想,搬救兵去了,我还应该发一通牢骚。托勒站起来,直视着仍然没有离去的两个人。几分钟之后,出去的那个人回来了。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克利伯对他说,“另外,我们请来了大迪瑞,他可以答应你的一些要求。” “好,”托勒回答道,“就让那个老小子再回到这里吧,也许我们会到别的什么地方见面。”他坐回到坐垫上,眼睛七斜着他们,黄昏的薄暮映照在他的脸上,“再喊个人来把这些垃圾扔出去!”他又补充了一句。 几分钟之后,一个卫兵手中托着盘子走了进来,盘中装了好几碗食物,有蔬菜,清汤,还有几只很小的烤家禽。卫兵把托盘放在托勒的面前,退了出去。托勒低下头,抓住烤家禽就把它的腿撕了下来。 罗翰进来的时候,托勒正一边舔着手指一边注视着他眼前的那碗汤。大迪瑞点了点头,示意那几个陪审员该走了,几个人如释重负般地逃了出去。托勒自顾自地笑着,他没有想到把那几个蠢货吓走竟是这么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罗翰坐到坐垫上,将手伸向番荔枝碗中,他把水果放进嘴里,细细地吮吸着甜甜的汁液。同时打量着托勒,一双眼睛锐利而冷酷。 “您请便。”托勒说,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美食上。 “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罗翰将手伸向另一种美味的水果。 托勒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又试探性地喝了一口汤,说:“我想,你说过你信任我。” “是的,”罗翰干脆地回答说:“不过我们很好奇。” “我也有好奇心,我想知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些人现在都怎么样了,你说过你要告诉我的——我一直都在等待。” “他们没有受到伤害。” “你不过是这么说而已。如果他们都很好,我怎么见不到他们呢?” 大迪瑞的眼睛仍然是那么冷凛:“现在这种状态再好不过,这都是为你的安全起见。” 托勒的心里一惊,但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什么?有危险吗?”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罗翰平静地看着他,“但我无法向您解释。” ‘“说下去,”托勒因这老家伙的态度变化而感到几分诧异。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会面严肃而正规,第二次则显得友好多了。这一次——简直可以说是推心置腹,这位大迪瑞简直是在以对待密友的方式对待他。如果不是这样,托勒想,他就是在陪一个宣判了死罪的犯人吃最后一顿晚餐。 罗翰的头摇了摇,将目光投向他钩鼻下的某一点:“我现在四面受敌,旅行者,” 他开始说,“我现在是塞热奥的大迪瑞,整个伊波瑞的领袖。自然,我的位置使得很多人当面对我点头哈腰,可在背后,也有很多人想要争夺我手中的权力。” 托勒为他的坦言而惊异。这个老家伙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呢?“我明白,你是说我的朋友们正处于你的敌人们所制造的危险中,对吗?” “不够准确。也许你没有想到,旅行者,你们的到来把我输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处境之中。恐怕没有任何比得到你和你的朋友们更让我的敌人热衷的事情了。他们相信你们能在反对我的阴谋中大有用处。” “我明白了。你是怎么想的,我一无所知。” 罗翰耸了耸肩,再次将手伸向那碗番荔枝:“这是他们的想法,我只是说说而已。他们都是些没有同情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达到自己目的的人。但他们还没有公开反对我——他们现在还不敢。”他又一次向上扬了扬肩膀,似乎在说,我已经习惯了这些,这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我让我的人想办法,把你的每一个朋友都带到了哈格,他们都躲在那里,脱离了我的敌人为他们设置的危险。如果现在让他们换地方,会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托勒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又将手伸向汤碗。“请你原谅,如果我对你有些不信任。” “你还不了解伊波瑞。”罗翰严肃地说,平静地看了托勒一眼,“不过,当你对我们有所了解的时候,你也就可以和你的朋友们重逢了,旅行者。我,作为大迪瑞,曾经发布过这样的命令。” 托勒沉默了几分钟,思考着他的话。那几分钟,他想了很多。看来,再和罗翰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仍将一无所获,现在最好是换个话题:“那么,我会怎么样呢?” 罗翰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一直都在想你今天早上给我说过的——关于你们的任务。” “是吗?” “我已经做出决定,让你去完成你的任务,旅行者。” “是这样吗?”托勒怀疑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一场交易即将开始,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 “也许像你所说的那样——你的任务对每个人都大有好处;不过除非你去实践,否则我们是无法明白这一点的。” “我需要一些帮助,”托勒建议。他紧紧地抓住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另外也要看看罗翰会给他多少帮助。 “我会派一个卫兵给你,他将奉命以任何方式为你提供帮助。” “很好,不过我需要的是一个熟悉周围的环境,并能够向我提供我所需要的情报的人——而不是那三个蠢货中的任何人——”他意指那早已离开的陪审员,“我要精明些的。” 大迪瑞迟疑了一下,随后便豁然开朗,他笑着说:“不,不是他们中的人。他们是吉姆瑞格的安全顾问——他们是被派来向塞热奥报告有关你的情况的人,你的到来已经引起了我们这里的迪瑞们的兴趣。” “你为什么不让我公开和他们见面呢?我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 “不,现在还不能。也许,将来可以。”罗翰摇着头,稀疏的眉毛在脸上打了一个结。“以现在的情况看,你还是不要公开露面为好。” “是因为你和我的敌人吗?” “敌人总是有的。如果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你会更安全,而且行动起来也会更加方便。” 托勒接受了他的建议:“好,塞尼提克会高兴的,不过,我仍然需要不久就见到我的朋友。” “好吧,会的。”罗翰说。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托勒也随着他站了起来。“我为你打开了伊波瑞的大门,不过没有人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不要对任何其他的人说起,明白吗?你得答应我,旅行者?” 从这位领袖的声音中,托勒听出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怖。想到将要协调各种未知的因素,面对许多难以想象的足以致他于死命的强大力量,他的心里感到有些紧张。可随即,他又从这种让一个外来人掌握这个城市内幕的冒险中悟出了什么。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罗翰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就把头昂了起来,迈着蹒跚的步履走远了。托勒又一次被留在了孤独中。他多吃了一些东西,便躺到垫子上,可很快,他又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他从垫子上起身,在他的新领地里踱着步子,预想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许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如果他非常、非常地聪明的话,他就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了,不过好在他现在算是有机会去探询这些问题了。也许,这同样是罗翰所需要的,他想。他要我去发现这些问题是为……为了什么呢?这也是需要他去发现的另外的问题。 “他什么都不知道,”特伍德的声调中表现出明显的厌憎,“而且也很少疑心,根据目前的情况看,他没有什么价值。” 瑟杰克点了点头,说:“你要耐心,解毒剂得好几天后才能在他的体内发挥作用。” “即使到那时,我对我们能从中得到些什么也没有信心,恐怕那些有毒物质已经发挥了作用。” ‘你准备把他放在什么地方呢?““就在这里,和我呆在一起。我已经派了卫兵专门看守他,他是不能够随意走动的。” “这可能是非常危险的,”罗曼迪瑞警觉地说,“如果有人看见他,或者,如果——” 特伍德对于他的警觉颇不以为然:“没有人会怀疑他在这里。 第31章 我不要他离开我的视线。” “你告诉过培普吗?” “没有,而且他们也不想知道——至少现在还不想知道。以后他想说话的时候,我会让他们知道的。不过现在,还没有必要告诉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他们。” “我同意你的观点。”瑟杰克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挂出宽厚的笑容:“我们可交上大运了,不是吗?机遇光顾了我们!谁能梦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 特伍德笑得露出了牙齿,他的嘴巴还有意地噘了噘。他的手放在瑟杰克的肩膀上,说:“如果吉姆瑞格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他会用自己的手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笑容突然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不过也瞒不了太长时间,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瑟杰克仍然以笑容向他表示赞同:“是的,是的,你说对了。不过现在已经开始了——在准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们曾经付出了那么多的耐心,做了那么多的工作……不过这一切都值得,是吗?” “你曾经怀疑过吗?”特伍德抚摩着自己绿色哈格长袍上的褶皱,说:“可我们还得讨论其他几个间谍的事。” “不,”瑟杰克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旁边桌子上叠得很好的一件橘黄色哈格长袍拉过来,套在头上。“今天晚上我们讨论的问题已经够多的了,今天晚上我得赶回罗曼·哈格,这可耽误不得。吉姆瑞格肯定还没有注意到我的行踪。另外,万不可粗心大意——对吧?我想我们应该为我们的所得而感到满意。我们知道其他的几个人在什么地方,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会想办法得到他们。而每次丢掉一个将会引起吉姆瑞格的愤怒。”他又笑了笑,说,“我想知道他会怎么办?” “我们会搞清楚的,如果吉姆瑞格的阴谋得逞,我将不再穿海拉迪克的长袍。 不过,这可能是件棘手的事情。”特伍德起身,和瑟杰克一起向电梯走去,“你需要我带路吗?” “我能找到回去的路,有人带路反倒会引起怀疑,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他走近电梯,把长袍的饰带系紧了紧,说:“‘如果我们的朋友要说话,可要告诉我。” “当然。晚安,瑟杰克。” 两个合作者告别了,电梯也随之从他的视线中消失。特伍德站在一边,呆望了关闭的电梯门几分钟,他手支下巴,显然是在思考什么。这时,帕拉迪姆悄悄地走了进来,等待主人的传唤。 “今天没有什么事,帕拉迪姆。”特伍德的思绪终于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在你睡觉前,问问我们的客人是否感到舒适。” 帕拉迪姆悄悄地退了出去,他的身体宛若在空气中飘荡。特伍德穿过房间,走到了阳台上,泰纳斯的哈格立即在他的眼前铺展开来,淡黄色的灯光闪闪烁烁。人行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树影在影影绰绰地晃动,整个城市都披上了夜的衣裳。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喷泉的回声,特伍德将目光转向黑暗中的湖面,在岸边的树丛中,他看见一个人像小偷似地快步潜行。 “不久,瑟杰克,”特伍德自言自语着,“我们所有的人都将在太阳的照射下行走。” 第二十四章 托勒已经起床好几个小时了,此刻他正在盥洗室里享受着他的美好时光。温热的水让他感到无比惬意,而装在水晶盒子里的质地纯正散发着辛辣香型的浴液同样也让他感到其乐融融。他用浸湿的粗纤维方巾擦拭着全身的每一个部位,心想,这方中是既可以用来做浴巾又可以用来做毛巾。 为了一次真正的沐浴,我可以赤手勒死一条犀牛,托勒想。他的皮肤在营养浴液的滋养下,发出快乐的呼喊,他的通体都感到轻松、舒适,同时在计算着自己干燥的身体表皮大块脱落之前,有多长时间没有洗过澡了。他呻吟了一声,为此刻所得到的沐浴的快乐。 他把水撩到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时轻轻地哼了一声,这样的快乐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享受到了。就在此刻,他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下好大迪瑞的这盘棋——至少要给局外人造成这样的印象。他将有条不紊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还要利用他的身份搜集情报,找到其他的几个人,然后再慢慢地与塞尼提克取得联系。 此事不可造次,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关键在于不要让任何人感到紧张和怀疑。 我可以等待,我有的是时间,摆在我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在这里站稳脚跟,然后再去探询这些人身上的蛛丝马迹。我将从他们的身上得到些什么真实的情报呢?不会有太多的收获,他们只是发生了一些变化;关键在于,时间发生了变异。 我正在观察的是他们生活的某些方面所预示的未来的情景,他们肯定和地球有关系。 他们过去的生活中肯定发生了什么,才使得他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一定要探询到他们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此时,托勒觉得自己已经丢失多时的冒险精神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一定和地球上的世界具有同源文化——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是,谁会为他的假设提供证据,他可能会发现什么样的秘密呢?胸中燃烧的冒险的烈焰使他热血沸腾,他渴望早日踏上探险之路。他拉过银色条纹的袍服,调了调束带,让袍服的边缘正好落在他膝盖的上面,现出一个典型的殖民者形象,这是他这些天来学会做的一件事。 他从盥洗间出来,胸中奔涌着穿越高山大河般的豪气。可当他走到房间中央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辘辘的饥肠令他不得不考虑早饭问题了,该怎样才能得到早饭呢?这个问题刚刚进入他的思想,他便听到了一阵悦耳的编钟声。随后,一个手里托着椭圆形托盘的女人走了进来。 “早饭!”托勒叫了起来,“太好了!” 年轻女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羞涩地低下头。她走到离托勒最近的那张桌子边,放下托盘,开始把里面的碟碟碗碗摆到桌子上。 “我想这里面大概没有羊角面包——或者咖啡吧?”托勒自言自语。 “我不明白你的是话什么意思,旅行者?”年青女人吐字清晰,一板一眼地说。 “你说话了,很好。”托勒在一把擦得油光锃亮的木椅上坐了下来,并不断地品尝着桌上的各种食物。“那么,请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我猜想会拥有的卫兵?” 年轻女人离他近了一些:“我就要成为你的卫兵了。” 托勒吃了一惊,打量着她:纤瘦而结实的身体,在宽大袍服的遮掩下几乎隐遁了它原有的形状,好看的棕色头发剪得短短的,露出高而宽阔的额头,富有表现力的手上,手指修长而纤细,明亮的黑色眼睛表明其远古祖先的东方血统。纤细的脖子上的那颗头颅看起来聪明而智慧。 “好,从现在开始,你该知道你在这间房子里的职责了吧?你能带我到我想要去的地方吗!” “我奉命以各种方式为你提供帮助,旅行者。” “好,”托勒点点头,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掉旅行者的称谓,我的名字叫托勒——奥林·托勒。你也该告诉我你的,我怎么称呼你呢?星期五吗?” 年轻的卫兵脸上现出迷惑的神色,“我不明白。”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托勒从厚厚的白色肉汁中挑出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肉,用叶片状的勺子把它舀到嘴里,问道。 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 “我叫凯琳,”她终于说。 “凯琳?没有其他名字吗?” “这就是我的名字。”这次她丝毫没有犹豫。 “你吃早饭了吗,凯琳?” 凯琳点了点头,仍然以她刚进来时的那种好奇神色,仔细地打量着托勒。 “那么,搬过一把椅子坐在这边吧。我不希望吃东西的时候有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想让我陪你坐着?”她的神色就像从来没听说过“坐”这个词。 “是的,我要你陪我坐着。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们就要在一起密切配合工作一段时间了。我不希望有人那么庄重地站在我的身旁,我有工作要做,我不能总是把自己陷入到这些繁文得节中,明白吗?” 凯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默默点头表示自己的赞许。 “好,”托勒继续说,“现在你为什么不把有关你的事情告诉我呢?我们会熟悉起来的。” 凯琳从桌边跳开,就好像她的椅子突然变成了一个辐射场似的。“我请来了一个理发师,”她边解释边跑向门厅。不大工夫,她把一个驼背、秃顶、袍服上戴着白色套袖的男人带了进来。理发师手里提着一个软编织袋,目光怯怯地看着托勒,敬畏与恐惧的神色就写在他那刮得光洁的脸上。 “他是尼克拉斯的第三序列,请来的是最好的。”凯琳说。 “好,凯琳。你似乎什么都想到了,我们会在一起相处得很愉快。”他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把椅子转过来,回过头对理发师说:“你可以开始工作了。” 迈着颤抖的步伐,尼克拉斯理发师走了过来,他把包放在桌上,开始工作。他首先把一种味道清香的润滑油擦在托勒胡子茂密的脸上,准备为他刮脸。托勒把眼睛闭上,说:“我所拥有的最后一个卫兵是个瞎子。” “哈格卫兵是瞎子。” “为什么?” “一旦他们被分派过来,他们的眼睛就不再起作用了;除非他们的超感反应不灵敏。 第32章 他们不是巫师,也没有其他的威力。” 如此怪事倒是闻所未闻。随即,托勒又把话题收了回来,“不过你不是瞎子,” 他指了指外面,问,‘你是怎么来的?““我是塞克拉兹的巫师,”她声音中溢满了自豪地说,“我是被大迪瑞选到这里来的,当然是因为我的技艺,还因为我是一个爱读书的人。我曾经——” “你说你是一个巫师?”托勒睁开眼睛,把头抬了起来,理发师赶紧跳开,手中握着剃刀。 “是的。” “这样好吗,啊?”托勒回过头来,“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 凯琳耸了耸肩,说:“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发挥他们的专长,牧师以每个人的工作成绩作为衡量他们并给以酬劳的标准,这就是一切。” “好吧,那一会儿我们就为此而工作吧。不过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接着说吧。”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哦?”托勒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甩出了一串问题:“你是单身吗?结婚了没有?你是一个人住还是和其他的巫师们同住?一般来说,巫师们都干些什么?这个地方有多大?有多少人?伊波瑞是怎样获取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威的?你们是怎么种植粮食的?你们为什么住在这样的圆屋顶下?尼克拉斯和塞克拉兹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怎样娱乐?殖民者是怎样统治的?你们有法律吗?圆屋顶外面是什么样子?” 托勒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是吧?你还有这么多问题没有告诉我。” “我无言以对。”凯琳回答,她被连珠炮似的问题击懵了。 “不要着急,我只是把我感兴趣的问题告诉你,我对一切都感兴趣。”托勒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理发师把脸刮完。理发师拿出剪刀时,托勒挥了挥手,说:“修脸的活留给我自己来干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就等下次吧。”他擦了擦闪烁着快乐光芒的脸,“好工作,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能挣到一碗好饭。” 他又转向凯琳,全身的血液因为激动而沸腾:“我准备好了!走吧!” 凯琳笑了,她喜欢这个变幻莫测的旅行者,他的热情在她的身边蔓延着:“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愿意带你到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站在塞克拉兹最高处的平台上——这里是整个伊波瑞的最高点。他们的头上是圆型屋顶——托勒估计屋顶高他们的距离大概不足百米——屋顶的形状也不完全是碗形,它更像是用支杆支撑起来的老式圆帐篷。 他无法看清一个就足以把整个休斯顿城都覆盖起来的窗格;如蜘蛛网一样环绕四周的绳缆像加利福尼亚的红衫木一样粗,而从屋顶直插下来的支杆则有一列超长的火车那么长。 “如此景观……”经过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托勒仍无法评说。他觉得此刻就像是站在高高的山巅,俯视着山下的河谷和村庄。只不过在这里,山就像是一摞锥型的层层叠加的盘碟,而河谷则变成了广场和绿地。河谷至少还能沿着它固有的河道前行,而最低一层的栏杆则在弯弯曲曲的弧线中统平台而延展着它们遥远的路程。 托勒无法准确地判断距离,不过他可以估算,在地球上晴朗的天气里,他的目力也许可以达到二十五或三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圆形屋顶的边缘离他们至少也有那么远的距离,或许更远——他无法知道它们之间的距离,因为没有雾障也没有其他的参照物向他提供。 “我们就在帝国中心的附近,这里是塞克拉兹哈格,塞热奥的办公区和大迪瑞的官邸就在我们下面。这边,”凯琳指了指对面的另一个平台,“是尼克拉斯哈格。 还有那边,”她的身子转了四十五度,“是克律斯,旁边是泰纳斯,与塞克拉兹相邻。” 对于托勒来说,这些地域符号毫无意义,因为他无法说出哪一个在哪儿终止,而另一个又开始于何方,就像是一座大都市的近郊一样,一个肯定与另一个相毗邻。 “可是,什么是哈格呢?”托勒问,“那是一个地方还是一个社会组织?听你的话,好像两种意思都有。” “我不明白什么是社会组织。” “那是……就像是一个阶层或一个家庭。”从凯琳皱起的眉头中,托勒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有解释出来。“就是说,你是谁。” 凯琳低下头思考,眉头紧锁。“是一个地方。”她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是在有人住在那里的时候。可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呢,它就是一个社会组织。”她笑了起来,颇为自己所下的定义而自得。 现在该轮到托勒皱眉了:“我明白。你是说你住在那里,那是一个家。” “家?”凯琳摇摇头,这个词汇对于她来说不代表任何意义。“我们住在哈格,是的。” “每个人都住在哈格的不同地方吗?” “是的,塞克拉兹住在这边,尼克拉斯住在那边,”她又向对面指了指,“克律斯在那边,还有泰纳斯,还有其他的,”她的手挥了挥表示强调,“每个人都住在他们自己的哈格里。”她的语调表示这是一个最为显而易见的事实。 托勒开始打量起四周的布局。其实,布局本身并不重要,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托勒总算捕捉到了,那就是哈格是一个具有内部组织性质的社会符号;而且是一个排外性的社会组织。 “我想我有点明白了。”他转过身来,走回到电梯的入口处。“带我去哈格,我要走进哈格。” 凯琳的头从一边摇到了另一边:“我们就在哈格,我们在塞克拉兹。” “不,我是说我想去另一个地方。尼拉克拉斯——你是这么说的吧——我们到那里去吧。” 卫兵迟疑了一下:“也许到鲍波更好,那里离我们近一些。” “好,”托勒赞同道,“在路上告诉我一些那里的事吧。” 他们进了电梯,开始向凯琳称为鲍波的地方下降。 “鲍波是一个小哈格,占地面积也很小,不过它至少比吉姆纳要大——虽然他们的一些巫师可以和克律斯最好的巫师相提并论。”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优雅地向上挥动。托勒从她挥动的手中便知事情并不是太糟,至少对一些哈格成员来说是这样。 凯琳继续说:“鲍波人主要以编织为业,有些人则做裁缝。我要带你到他们工作的地方,看看他们是怎样工作的。” 电梯停了下来,他们走进了一条黑暗的如石头凿空的洞穴一般的走廊。微弱的光线照在墙壁上,那苍白色的光芒恰好反射到一间长方形的房间里,由厚厚的石块镶嵌在一起的天花板回荡着水流声。微弱的黄色光线勾勒出一条小路的轮廓,终于,小路把他们带到了水边,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托勒猜想大概有一百人,也可能更多——自从他来到这里,他还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情景。 他们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在这里干什么?”托勒问。他的卫兵噘起了嘴——那表情似乎表示他问了什么深奥难解的问题。他加重了语气,“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人都在干些什么?” “他们在等船,我们将和他们一起到鲍波的哈格去。” “坐船?” “除非你害怕船,”她关切地看着他,“有很多人不喜欢坐船。不过我自己倒是很喜欢坐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坐船的。” “坐船很好,好极了,我也喜欢坐船——只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在这里也能坐船。” 他们已经来到了水边,和其他的人一起站在那里。托勒发现他们身上穿的长袍有几种不同的颜色:金色条纹、红色条纹、青绿色的帽子配银色条纹的袖子。绿色的袖子上镶嵌着黄色的边,等等。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错杂地站在一起,长袍是一种标志,而颜色则把他们相互区别看来。看来,托勒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穿的是制服。 “这些都是哈格的颜色吗?”他指着五颜六色的人群问。 “所有一个的哈格人都穿一样的衣服,因为这样便于辨认。” “穿黑色和银色的是塞克拉兹人吗?”托勒拉了拉自己的制服问。 “银色的是塞克拉兹人,”凯琳回答道,“金色的是泰纳斯人。”她对一个穿金色条纹长袍的人点了点头,接着又说:“绿色和黄色的是哈伊根人,红色的是罗曼人。”她不断地辨认着周围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 “塞克拉兹、哈伊根、罗曼,”托勒重复着,“一共有多少种?有几类哈格人?” 凯琳奇怪地看着他。“八种,”她回答说,好像这是一个不证自明的事实。 “八种?为什么不是六种?或十二种呢!” 凯琳慢慢地摇了摇头,“八种。”她变得严肃起来,可随即,她的目光又移到身旁向前拥挤的人群。“看,船来了。” 托勒没有能看到船。洞里的光线不太好,岸边的人们挤拥到栏杆边。这时,他看见一个黑色的物体向这边移动,船和码头相撞击的时候,他还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刮擦声。有人大声地喊着什么,但托勒是听不明白的。码头上的旅客卿卿喳喳,人群开始向前移动起来。 他们来到栏杆边就要上船的时候,托勒看见三个穿着红色条纹长袍,手里拿着又短又粗的棒子的男人站在栈桥尽头。旅客们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们便用棒子发光的那头在每个人裸露的右上臂碰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33章 托勒问。 “坐一次船要花两先勒,”凯琳说,“你上船的时候也得做个记号。”她说着便举起袖子,露出了她的胳膊。她上船的时候,那人手中的发光棒也在她的胳膊上碰了碰。 托勒学着她的样子,眼睛却在密切地注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发光棒接触到他的胳膊时,他感到了一种令人愉快的疼痛。船夫向他挥了挥手,他便登上船。 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式的东西——与其说这是船,还不如说只是驳船——主要是用来运送_物和短途旅客的。船上有三个伸出式甲板,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的尾部四分之三处,还有一个在船的尾部,比其他两个略高,而甲板的边缘则是编织绳的栏杆。船甲板的四周和中间摆了凳子,其他的地方则是空的——不过即使是没有凳子的地方也挤满了旅客,到处都是堆放得小山似的成包成捆的东西。 “我通常喜欢到那边,”凯琳说着,指了指最高的那个甲板。她把旅客们推开,径直向船的中部走去。那里有一个楼梯,直通上面的甲板。 托勒跟她来到上面的甲板,船离开码头,托勒的手紧紧地抓着缆绳。黑暗中,他们谁也看不见谁,但托勒能够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岸边黄色的灯光渐渐地向后退去,他们出发了。 他们在黑暗中前行着,进了一条隧道。隧道里的墙壁是石头砌成的,随着船的速度加快,水流也湍急起来。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总之,是一段冗长而乏味的期待之后,托勒看见斑驳的灰色墙壁在向他们靠近。 不大功夫,船便驶出了洞穴。 “太奇妙了!”托勒感叹,在灿烂的阳光下眨着眼睛,“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奇妙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如果说岸上的景物使人印象深刻的话,那么河中的景物就足以令人刻骨铭心了。 尽管它与托勒以前所看到的河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笼罩于万事万物中的那种荒凉与衰败却令人心惊。河道——宽阔而平坦,水面是灰蓝色的——在两山之间起伏婉蜒,青苔覆盖的低矮山脊形成河流的两岸,低低的树木把开过花的藤蔓垂人水中,呈现出苍白的绿色宽叶草毛茸茸地点缀着河的两岸。 船在水面上劈波斩浪。托勒的目光投向岸上的人们,他们有的驾驶着一种敞篷的交通工具,而大部分则三五成群地步行。高处的山坡上是拱形的造型奇特的建筑物,大都有四层楼高,有的还要高一些。从它们那长方形的窗子中,他看到了不时闪动的灯光,这令他想到了工厂。 “那是什么地方?”他问凯琳。 她把头转向他正在看的地方,“那是塞克拉兹的哈格工厂中的一个,”凯琳解释道,“那是他们修理艾姆的地方。” “艾姆?什么是艾姆?” “那些——”她指着岸上移动的交通工具。 “那些是小轿车,你明白吧?” “轿车是一种交通工具,对吗?”年轻的巫师问。托勒点了点头,没有理会她的发音错误,她也就得以继续说下去,“作为特许的读者,我有资格翻阅那些古老的卷册,不过我经常遇到读音错误。” “我明白了,”托勒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读到那些东西吧?” 凯琳把头转到另一边:“那又有什么用呢?只有需要的读者才会去读那些东西。” “哦。”托勒也想转移话题了。他打定主意,绝不向殖民者的观察家们提供任何有关他那个世界的信息——尽管他渴望着将两者做出比较。在这次旅行中,他已经发现,像他这样一个外来者的观察不仅是不受欢迎的,而且也极难得到真正有价值的情报——就像那句话所说,谁也不会把最好的珍珠投到一个外来人的面前。不过他还是决定冒险,为自己,为人类,也为了那些被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们所嘲笑的习俗。 我是一块海绵,我将仍然保持海绵的姿态,托勒想,海绵是不会弄出什么响动的。他改变了话题,“这条河要流到哪里呢?” “这是凯伊那河,”凯琳回答说。她转过头来,眼睛投向河的拐弯处,“它流经整个伊波瑞,流经每一个哈格的土地。关于这条河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她试探性地看着他。 “讲下去,我喜欢听。” “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那个时候我们这个星团还未开启,哈格也还没有建立。一个叫莱托的老人造了很大的船,要把这里的一半人都带去寻找一个遥远的地方。可是,船着了火,沉了下去,莱扎和那些人们都不见了。 “那天夜里,留下来的人看见了天空中亮起的红色火焰,明白他们的朋友们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决定开一条自己的河,于是他们围成一个圆圈,跪了下来,泪水从他们的眼中滚落,为了莱托和他们失去的亲人,他们哭了。这就是这条河形成的原因,所以任何在这条河上航行的人们,都不用担心自己会丢失,因为它终究还是要回到它出发的地方。” 讲完这个故事,凯琳沉默了。对于托勒那训练有素的思维来说,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似曾相识,像是他所听过的另一个民间传说。这个故事的寓意虽然并不深刻,但其中包含了许多历史的因素——就像许多神话传说中所包含的历史因素。 “这是个很美的传说,”托勒评价道。 凯琳有些激动,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谁也说不清它有多么古老。这样的传说还有很多——我能把所有的都讲出来。” “你一定要抽时间把更多的故事讲给我听,我喜欢古老的传说。”是的,我喜欢,托勒想,因为那些古老的传说可以帮助我推断这里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河水在梯形山的山脚绕行着,此时,船已经行到一个风蚀得如同岸边岩石的山坡边。山坡附近有十几位,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群身着宝石绿色和银色克律斯服装的音乐家正围成一个圈子,为聚集在他们下面的人们演奏。他们离得太远,托勒无法听清他们演奏的是什么曲子,但他感觉到了他们的音乐:那是低沉而忧郁的木管弦伴奏下的弦乐。 托勒集中精力用双耳捕捉那飘渺的乐音。他所听到的一切让他感到迷惑不解,但转眼之间,他便恍然大悟了:那音乐所诉说的正是凯琳所讲的河的故事——它们是那么的深思熟虑又是那么的忧郁感伤。事实上,音乐本身也渲染着殖民地所特有的氛围:忧郁、沉重而悲凉,它正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的末日。 随即,山上依次排列的白塔映人他的眼帘,塔尖越过树梢,在空中形成一道拱形的弧线。船猛地转了一个弯,托勒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山上的景物便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他转过身来,发现凯琳已经走到甲板的另一边。她把手放在船缆上,将目光投向对岸的景物。 托勒来到她的身边。 “给我说说哈格吧,”托勒说,“我现在很想听听有关它们的情况,你说过有八个哈格。” 她点了点头。“是有八个,”她说,“正好和塞克瑞德的方位数字相对应。哈格包括:塞克拉兹、克律斯、尼克拉斯、罗曼。哈伊根、泰纳斯、鲍波和吉姆纳、它们都各自拥有自己的地域,这是平衡的关键。这也是来自于他们的迪瑞。” “我明白了。那么,都有哪些迪瑞呢?” 凯琳为他的无知感到极大的吃惊:“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塞克拉兹的迪瑞吗?那么你是怎么生活的?” 托勒耸了耸肩:“是的,也许我所知道的是另外一些名字。” “可能吧,”她同意了他的说法,“如果没有他们,任何人都不会活太长的时间。” “他们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什么地方来?迪瑞从来就有,自从有了这片天地。他们是被赐予的——”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 “是这样?他们是如何被赐予的呢?”托勒紧追不舍。 凯琳深色的眼睛左右顾盼。随后,她压低了嗓音,说:“有些关于达瑞的事是不能在外面随便说的。” “哦?为什么不能呢?” “我在这里无法向你解释,”她小声说:“一会儿吧,等回到你的房间,我会告诉你的。” 这又是一个谜。为什么他们不能在公开场合谈论有关迪瑞的问题呢?如果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保密呢?托勒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们。“好吧,你可不要忘了,我想弄个明白。” 这时,河面变得开阔起来,一艘船从他们对面的水道过来。这条船比他们的船大,船上的每层甲板上都挤满了乘客,船体分别被涂上了三种鲜亮的颜色——猩红色、黄色和紫罗兰色。粗嘎的音乐伴随着船上人们欢笑和歌唱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 穿着鲜艳服装的人们挤在甲板上,大声地说着、唱着、笑着,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只罐子。 “这是某种聚会吧?”托勒说。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了在南美洲的特立尼达岛所度过的狂欢节的最后一天,那里的人们也是这么激动、热烈而疯狂。 “这是一次航行,”凯琳解释道。 “哦,他们要到哪里去呢?” “到哪里去?他们只是航行一一航行就是——”她停下来,努力搜寻着托勒可以明白的词汇,“制造幸福。”她终于想出了这么一个词。 “他们看起来非常幸福,”托勒打量着那一船喧哗的人们,“他们在喝些什么?” 第34章 “苏莱,也有人叫它雪尼。总之,那是一种能为人们带来快乐的饮料。” “哦,我明白了。还有人赊帐户满载快乐的游船向前行驶着,几个喝醉了的乘客已经在甲板上欢快地舞蹈起来。”他们坐船环行只是为了放松自己。““这是最常见的一种娱乐方式,有时在船上,雪尼是免费的——快乐有时也免费。” “快乐?” “是快乐之源。” “我明白了。饮料和毒品免费,欢迎上船!快乐的航行!对吧?” “你看,”凯琳说着,将视线转回到岸上,“我们就要进入鲍波·哈格了。” 托勒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投向河的另一边,这里的山上开满了各色鲜花。山坡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被色彩鲜艳、样式别致的植物所覆盖:红色和紫罗兰色的明艳夺目,祖母绿和苹果绿则散发着幽幽的光泽,还有亮蓝色、深棕色以及粉白色。山坡被色彩不一的正方形格子装点成了一个棋盘。 托勒猜想,这一定是哈格生产的手工艺品的广告?船又向前行驶了一会儿,码头区便展现在他们的面前。这是一块平坦的矩形空地,四周则是依次排列的淡黄色清真寺式的建筑。已经有两艘船停在深深的河湾中的码头。头戴蓝色风帽的人正往船上装货物,而戴黄绿色风帽的人却忙着把另一条船上的货物卸下来。卸下的货物从一面斜坡滚落下去,再由那里的人们用脊背将它们运走。这是典型的地球上的码头场景——不过那是在几百年以前。 “哈伊根人就是由这里把纺织品送过来的,”凯琳解释道,“鲍波人把它们领走后,再把它们做成衣服。” “哈伊根出产纺织材料吗?”托勒问,“戴着黄绿色风帽的那几个就是哈伊根人,对吗?” “是的,他们是哈伊根人。” “那么,戴蓝色风帽的——就是那些脖子上戴着徽章的——又是什么人呢?” 他指着三个站在正在不断增高的小山一样堆起的纺织品材料上的人问。他们中有一人的手里拿着一个写字板似的东西,此刻,他正在用闪光的刻字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他那粗厚的脖颈下垂着一个银蓝色的徽章,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戴在胸前的希腊字母“n”。 “他们是鲍波的牧师,”她脱口而出,“他们正在登记运来的货物,这些货物是在哈格内流通的,牧师得把他们记录下来——就像是把他们分发出去的物品记录下来一样。”她手指正对着离他们最近的牧师们说。 “分发物品?你是说施舍?” “我不明白什么叫施——舍?”凯琳说,“分发就是免费把这些东西送给所有的人,这是每一个哈格人所应该享有的权利。” “食物、衣服、住处——这些都免费供应吗?” “食物和衣服,是的——这些东西都可以免费供应。剩下的东西则必须由哈格人用自己的薪水去买,当然,薪水也由牧师们来分配。” 托勒明白了他们的社会体制。很好,让所有的人有饭吃,有衣穿,先满足人们最基本的生活需要,再让他们为其他的需要而努力工作,用自己挣来的钱购买其他的物品,这倒有点像是古老的社会主义的变体。托勒说:“那么,又是由什么来调配这一切呢?”他摸了摸胳膊上被刻的烙印,不过此刻那里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凯琳点了点头,笑着对他说:“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旅行者托勒。薪水的多少是根据哈格人的等级和工作记录决定的。” “等级越高,得到的薪水也越多。那么,最高的等级是什么呢?” “六级,虽然我并不知道是否有人真的能够进入第六级。我是第四级——大部分人都是这个等级。” “这就是说,你比第三级的巫师薪水要高,对吗?” “当然,不过分配也取决于工作的性质。你看那边——”她指着正在一个低矮的平台前,将一包包的赭色线打开、检验、分发的几个人,说:“也许他们是第三级的手艺人,那些从船上卸货的是第一级,剩下的那些呢,”她指了指正在整理并给货物分类的人,“介于二级与三级之间,他们得到的薪水比干粗活的高——和染匠一样多,但比织匠少。” “我明白了,”托勒说,“要想获得高薪就必须先得到高的等级,或者有个好工作。” ‘你是说,职业也是一个因素?““是的。可是怎样才能使这些因素发生变化呢?我的意思是说,怎样才能满足大家的愿望呢?如果巫师能得到最高的薪水,我想人人都会愿意做巫师的。” “变换工作很难,不过还是可以做到的。你必须向牧师提出请求,这得由他们决定。” “他们是怎样决定的呢?”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所能知道的。不过有时候,迪瑞也会提出为某个哈格人变换工作,这个时候的请求总是能够如愿的。” “迪瑞操纵着这一切——不是吗?” “什么意思?” “不说了。”托勒道。他们穿过码头区的清真寺式的建筑,走上了一条宽阔的大街,放眼望去,街上已被色彩丰富的彩旗、彩带和各种挂饰装点起来。走过这条大街,他们进了一片场区,在一座平顶的棚子前,是几个刚刚建造完毕的工作台。 鲍波人在工作台前来回穿梭,用力地拖动着一捆捆的纺织品材料。空气中充满了赭黄色灰尘和高速运转的机器发出的嗡嗡声。 “他们在这里为原材料分门别类。那边,”她向对面打了一个手势,“他们管搬运,那边的人则专管分纱,复杂着呢。” 空气中充满了肉桂的气味——不过并不令人讨厌,但灰尘迎面向托勒扑来。他发现工人们并没有戴防尘面具。“他们会把这些东西都吸进去吗?” 凯琳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转过身来,走上了另一条小路。他们穿过了整个鲍波的哈格,目睹了纺织品材料变成衣服的整个过程。纺纱工们先是把原材料纺成一缕缕光洁亮丽如人的头发一般的纱线,然后再由染工把它们放在装有不同染料的大池子里长时间地搅拌,将它们取出后再烘干,接着由织工在一架巨大的织机前飞梭走线,布才最终织就。在整个过程中,鲍波的哈格人手脚不停地忙碌着。 托勒印象最深的就是鲍波人工作的执着与勤奋。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迅速而准确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他根本就看不到偷懒或干活拖拉的人,谁都不想耽误自己的工作,谁都不曾丢下手里的活计坐一会儿。 “人人都是那么忙,”他们回码头的路上,托勒说。此时已经过了吃饭时间,托勒有点饿,“这样很好,是什么动力让他们这么做的呢?” “牧师会记下违反纪律者的名单,如果有谁大胆违反了纪律,就会在分配的时候受到惩罚。” “也就是说,他的收入会减少,对吗?”托勒点了点头,心想,是的,这是一种秩序井然的管理方式,或者说是奖罚并用吧。奖励好的,惩罚坏的。“牧师时刻都在监视每一个人吗?他们知道谁在调皮捣蛋,谁在克尽职守?” 凯琳认真地回答说:“每一个人都在牧师的监督之下。” 他们回到码头,准时登上了返程的船。船渐渐地驶离岸边,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托勒回头最后看了鲍波的哈格一眼。“你明白,我们并没有看到真正上乘的布料生产的过程。”指着山坡上那些五光十色铺展开来的织物说。 “那是哈格的特制织物,必须在哈格的腹地生产。谁也不能到那里去。” “谁也不能?” 凯琳举起手掌,做了一个令托勒感到含义不明的手势,说:“鲍波人严密地守卫着他们的腹地,任何从别的哈格来的人都别想进去,他们不希望他们的手艺泄露出去。泰纳斯和罗曼人也是一样,不过哈伊根和吉姆纳人无所谓,谁都可以进入他们的心脏地区,他们对此毫不介意,当然,他们也没有什么手艺。” 在他们返回塞克拉兹,一直到回到托勒房间的路上,托勒都保持着沉默,不过他的心中却在思考着他所看见和听到的一切。凯琳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路,看到饭已经准备好了,她边向外走边说:“我明天还要来的,除非……” 托勒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说:“好……明天来,同样的时间,好。” 托勒吃完饭便躺到了厚厚的垫子上。第一天还算不错,他想。一个无害的观光者——没有惊奇,没有尖锐的问题,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伊波瑞将会得到一份生动的报告,他大概很快就能着手这项工作了。 托勒明白,罗翰将会掌握有关他的情绪和活动的一切情报,也知道他的一切仍随时都处于被监视之中。不过那对于他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让他们监视好了,他们总有厌倦的时候。到了那时,他就可以采取行动。不知贝斯洛、库拉克和杨丹此刻正在什么地方等待着他,他一定要设法找到他们。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到他们。 牧师揉了揉他的长鼻子,满脸疑惑地看着杨丹。贝拉站在她的身边,手搂在她的腰上。到这里来看哈格的牧师是他的主意,他曾经说过,如果她能买到一个圣职,也许她的记忆会恢复得快一些。 他们一起穿过克律斯的哈格,他们的前方并非庙宇,而是圣地——牧师居住并和公众举行活动的地方。他们在排队的人群中等了几个小时,看着那些祈求者们一个接一个地被点到名字,然后走向那个高大的山一般的建筑前,拾级而上,终于踏上宽阔的拱形走廊。 第35章 “牧师知道做什么,”他解释道,“你的情绪就有可能为他们提供参照。如果是这样,他们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并向你提供适当的治疗方案。” 杨丹想了想,仍然没有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定得付费吗?”她在迷惑中想起,她的薪水并不多。 “当然。” “那……很贵吗?” 贝拉笑了:“他不会把你胳膊上的钱都要光的。不要着急,牧师们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可能,他们会帮助你。” 终于,他们被叫到了那间房子里。那是一间大而黑暗,且充满了各种酸臭味的房子。糖味、烟味、尿味以及各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在房间里弥漫,就像是一代又一代的牧师都住在这里,也死在这里,却从来没有人清扫过,甚至也从来没有打开门窗见过天日一样。这里的黑暗和芜杂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杨丹摒住呼吸,走了进来,如果不是贝拉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并推着她往前走的话,她早就逃掉了。 牧师是个身材臃肿,且鼻子里不时呼里呼噜响着的家伙,他的眼帘低垂,下巴似乎要垂到隆起的肚子上去了。他们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大声地吸气,坐在一张高背凳上,他身上宽大的长抱在他的四周铺展开来,看起来就像是飘在空气中一般。 一个脏污的徽牌挂在他的脖子上,在两个脏污的容器中种植的木豆树上的灯光照耀下,闪烁着愚钝的光泽。 “往前走,”他漫不经心地说,“让我看看你,你要什么?” “说。”杨丹看了贝拉一眼,贝拉小声鼓励她,“告诉他,你要什么。” “哦?”牧师不怀好意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又吸了吸鼻子,随后用手把它捂住,打了一个喷嚏。 “告诉他,”贝拉小声说,“把我告诉你的话说出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哈格牧师,”她用颤抖的声音开了口,“我想要一个圣赐。” “圣赐,”他无动于衷地重复着她的话,“当然。那么,你所说的赏赐的核心是什么呢!” “我的……我的记忆。我不能清楚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了。我们——我想要一个赏赐。” 牧师缄默无言,贝拉向前走了一步,手仍然搂住杨丹的腰,解释道:“她丧失记忆了,哈格牧师,很不幸,她的记忆需要——重新置换。” “嗯哼,”牧师从鼻子里发出了几声,便将手指放到鼻孔中,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记忆丧失?” “你能够做些什么吗?”贝拉问道。见牧师陷入沉思之中,他看了一眼杨丹,就好像她是致命疾病的携带者似的。 终于,牧师的身子动了动,打了一个哈欠:“你有多少钱?” “不多。”杨丹颤声回答。 “多少?” “十份例。” “不够,”他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等等,”贝拉插了一句,“也许你能想到办法。哈格牧师掌握着分配大权,不是吗?” “没错,你对此了如指掌。” “那么,你可以在下次分配的时候多给她一些薪水,然后再由她来支付给你。” 事实上,贝拉是在为牧师把自己的钱支付给自己立了一个名目。 “那要很多钱。”牧师打量着他们,慢慢地摇了摇头,但他已经在心中盘算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多少钱。 “当然。”贝拉向杨丹挤了挤眼睛。 “记忆丧失,”牧师猪一样的眼睛眯细成了一条缝。“那得要一百多个份例,也许还要多。” “也许要二百吗?”贝拉问。 “是的,二百。” “你的神圣的工作可以为你挣到二百份例?” “是的。”他从衣袋里抽出一支顶部为球状的短棒,敲了敲挂在他身边钟架上的钟。随后,另一个牧师托着放了火盆的三脚架走过来,火盆里装满了冒着烟烟的已经点燃了的燃料。他把火盆放到他的同伴面前便退了出去,不大工夫,他又端着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分别装着不同颜色的碗。 “准备接受治疗。”哈格牧师说着,使劲把就要打出的哈欠吞了下去。 “灵魂还是肉体?”他的助手问。 “灵魂。要做两次。她已经丧失了记忆力,我们得给她重新定位。” 助手把盘子放下,取出一只空碗,牧师依次把各种颜色的粉末蘸在手指上。 “我会调出一种新的东西,请你相信。”他把各色粉末放在碗里,随后又用手指在碗中搅拌着。搅拌完毕,他把碗端到了杨丹的面前。 她看了一眼碗中的东西,做助手的那个牧师笑了起来,露出他那棕色的牙齿。 牧师歪着头,将碗中的东西倒在了火盆中一点。贝拉对杨丹鼓励地点了点头。 杨丹走到火盆前,拿起碗来将它翻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火盆里。随即,火盆里便响起了“劈劈啪啪”的声音,浓浓的烟从火盆中升起,并迅即在黑暗中弥漫开来。杨丹向后退了几步,剧烈地咳嗽起来。 “比南托,比南图,比南提,”牧师的念念有词显得异常单调。他举起手来,在杨丹头部上方的空气中挥动,“以上帝的名义,我为你清除了灵魂中的一切杂念……一切的一切。但愿天使满意我们给他的东西,倒进去吧。恢复——啊,你叫什么名字,姑娘!” “杨丹。” “在一个美好的时刻恢复杨丹的记忆,”牧师继续祈祷着,“她会为她的哈格尽力并充满信心地走在光明的路上。她的行为会得到上帝的夸赞。” 他们的时间到了,下一个求愿者很快就要被领进来,他们从左边的侧门出去,火盆也随即被撤掉了。在回贝拉住处的路上,杨丹始终沉默着,刚才所经历的一切让她感到很不愉快。她说不出其中的原因,只是觉得很不舒服,就像是吞吃了某种不洁的东西,此刻,她又不得不忍受那些肮脏的东西在她的脸上和手上刻下的印记。 她的体内一阵抽搐,她大口呼吸着,尽量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贝拉好奇地看着他,却没有同她说一句话,直至快到他住处的时候,他才问了一句:“你感到有什么不同吗?” 杨丹摇了摇头,双唇紧紧地闭在一起。 “哦,会好的。”贝拉同情地看着她,说:“这是需要时间的。如果这个牧师不行,我们还可以去找其他的牧师。” “不!”杨丹满是惊恐的眼睛望着他,“再也不去了!” 贝拉笑了起来:“好,没关系,不过你要改变了主意,可得告诉我。我很希望能再带你去一次。” 杨丹转过身来。我绝不再去第二次了,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随即,怒火也在她的心中升腾起来。这都是贝拉干的,是他坚持要我去,而且对于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他早已了然于心。 可是……不,贝拉是我的朋友,他一直都站在我的身边,这并不是他的错,事实上,也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 可是,如果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我为什么会感到那么不舒服呢? 第二十六章 对于托勒来说,第二天,甚至以后的每一天,都同以前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事实上,在其后的几天中,他一直都是以观光者的身份出现。在尽职尽责的凯琳陪同下,他依次参观了哈格的每一个社区,领略了帝国土地上每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 白天,他就像是一块海绵,吸收着他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夜里,他梳理着白天所看到的一切。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踱着步子,比较着事实真相与他的观察所得之间的距离,并力图勾勒出一幅色彩斑斓,独特而完整的伊波瑞生活图景。 这里给他最明显的感受就是文明的衰落:陈旧、衰败而朽腐,处处可以显出久远年代的印记——石阶由于一个又一个世纪的脚踩足踏磨平了;曾经挺直的墙,颓塌、倾斜了,而且长满厚厚的青苔,摇摇欲坠的塔的底部呈现出一代又一代人力图对其进行修茸的痕迹;居民住宅正面的班驳脱落,记录着整个的人类历史,一代又一代,一层又一层;隧道里布满发出腐臭气味的古墓似的涂鸦,同样也昭示着历史的久远。 伊波瑞所呈现的竟是青铜时代似的印记。 托勒所感到的是一种本能的沉重,一种无所不在的郁闷。 历史无言地目睹了不同社会等级的进化过程,不但不同的阶级相互分离,就是同一个阶级内部的不同阶层也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和社会作用,而在与他人的相互关系中进行了激烈而持续的竞争。而其中的规则托勒还没有发现,因此也就对其知之甚少。 对于伊波瑞的公民来说,哈格就是一切:家居、家庭、国家——一切都属于哈格。哈格不但是一个政治实体,同时也是复杂的经济机器中的一个齿轮,它即是社会组织也是有效的实体,它是一个以住房、财产和各种欲望的满足,作为对其成员工作报酬的强大社会体系。 每一个哈格都被大迪瑞控制着,他通过他下属的迪瑞们对其封地进行强权统治,迪瑞只需要对大迪瑞负责,而大迪瑞则是独裁者中的独裁者。独裁统治又通过令人不解的牧师和巫师的统治而渗透到社会的底层。哈格的牧师掌握着分配权,根据人们的工作向他们支付报酬。他们掌管着“灵魂救治所”的各项规章,并负责重大的庆典活动。 凯琳曾经带他去过灵魂救治所,那是一个庞大的黑色锥形建筑,里面空空的,但在小小的舞台周围却摆放着一排排的座位。 第36章 在这里,牧师宣读圣令——运用的是从久远的古代传下来的那种圣灵板写出来的话——并告诫徒众们要走圣洁之路,那是一条可以把人们的灵魂引向彼岸的道路。 圆屋顶下的居民们所崇拜的是一个叫提伯特·阿尼姆斯的上帝,他是他们灵魂的主宰。提伯特可以拥有让他们的灵魂不朽的权利,如果人在一生中做了足够多的好事,他就可以进入超灵或者抵达精神的彼岸。人一旦进入超灵境界,他的灵魂就可以穿越两个境界:他们称为西克罗斯和伊卡尼特。前者——西克罗斯被称为“黑暗之境”,而后者——伊卡尼特则被称为“光明之境”。穿越这两种境界必须借助于超越了一切欲望的圣体,比如撒拉弗的指引——其核心就在于灵魂的自我完善。 宗教没有给托勒留下太深的印象,尽管这里的宗教丝毫也不逊于他以前在地球上所领略过的宗教。但托勒对宗教缺乏兴趣,他只是把它看作一种让世界充满黑暗或者冷酷,而不可知的让世界充满恐怖的东西而已。他是不会被轻易吓住的,因此,他把宗教当成可以和过时的观念一样扔到垃圾箱里的东西。 托勒还得知,巫师实际上是一种和牧师一样沉湎于他们自己的行为规则和某种难以理解的信念中的人。每一个哈格至少配备有六个巫师,但实际上通常比这个数目要多。他们的职能是负责维修电气设备并监管所有机器设备的使用情况。他们是技师,但和一般的技师又不一样:为了修理伊波瑞所有用坏了的机器,他们必须熟知各类技术知识——机器的主人——凯琳这么称呼这种职业——从一代巫师的手中传到另一代巫师的手中,已经有很多年了,它几乎和有记载的历史一样悠久。 因此,他们中的很多人必须经过专门的训练,凯琳也曾经历过这种训练,其目的就是要为了修理这些机器而看懂那些古老的说明书之类的东西。他们还必须具备超自然的能力——正因为这些机械师具有超自然的能力,为了区别于一般的机械师,他们被称为巫师——由于大部分机器都已经很旧了,他们有时不得不像凯琳所说的那样,把它们拆开再合而为一。有时候,在第二次装配的过程中,如何建造这些复杂的机器的方法就失传了。所以,巫师们必须首先具备灵巧的双手,让这些机器们保持运转或者让它们继续发挥作用。 让这个复杂的社会体系正常运转的任务,则必须由工人们来完成了。在伊波瑞,每一个人都有工作,人人都得劳动。孩子们——托勒很少在这里看到孩子——生在保育院里,六个月的时候,他们未来的职业就被确定了,在十四岁以前,他们必须学会他们应该学会的技术,一旦他们正式进入哈格,他们就必须作为成年人而和其他的工人们一样拥有自己的岗位。 哈格的人口基本上保持在一定的数量上,有时也会根据需要的增长而有所调节。 新工人代替老工人,但那些被代替的老工人以后将会如何,托勒却一点也不清楚。 他猜想他们也许会呆在哈格的纵深地带,抚养那些因年龄大小而不能去工作的孩子,因为在他所参观过的地方,既没有老人也没有孩子出现过。 这些,就是伊波瑞最突出的特征。的确,现在它和最初它的建造者们所创立的那个伊波瑞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从自己的所见所闻中,托勒已经找不到它的创建者们最初想法的蛛丝马迹。伊波瑞已经进化成最初从地球上来到这里的殖民者所期望的完全不同的一种社会形态。随着时光的推移,不管什么社会形态,其中的大部分因素都自然要发生变化。不过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外力对之发生过作用,对于这点,托勒是清楚的。 他曾经读到过从欧洲去的矿工到了南美洲的故事。他们在巴西的丛林里失踪了很多年,完全被融人到一种陌生而新异的环境中,也接受了那里的语言和文化。当四十年后他们被发现的时候,前来解救他们的人,谁也听不懂他们说出来的任何一个词,而这些矿工们自己也不愿意再回到他们原来的文化之中去——他们已经有了他们的文化。 类似的事情肯定在伊波瑞发生过。不过托勒所看到的这一切,远比四十年更为久远。可到底有多长的时间,还有待于他进一步的发现。他们一定有一个数据库或者官方的情报资料记载了他们的殖民过程。如果是这样,他想,那里将是我要去的下一个地方。 一天早上,凯琳来到托勒面前的时候,他的要求让她深感意外。起初,她对他的要求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托勒把自己的要求又重复了一遍,她便显出慌张的神色,她的眼睛避开托勒的目光,有几分怪异地转过身去。 “怎么了?”托勒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她迟疑了一下,才重新开始了与他的对话:“我们不能到那里去!” 她尽量让自己说得斩钉截铁。 “你说什么?我们不能去那里?为什么不能呢?你为什么声音那么小?” “那是被禁止的。” “禁止?图书馆不是没有限制的吗?我不相信。”他尖刻地笑了笑,于是这似乎又一次激怒了面前的巫师。 “不要这么说话!”她厉声说。 “我要以我喜欢的方式说话,”托勒讥讽道。他的卫士今天这是怎么了?她伸出手来拉住他的袖子,头向门口的方向转了一下。托勒领会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便离开了房间。 一走到外边,托勒就再次提出了他的请求:“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吧?你刚才怎么那么紧张?” 凯琳拉着他穿过走廊,来到平台上。“我们不能在那里说话,”她说,眼睛在他的脸上扫了一眼,随后又将目光投向前方。“你的房子里有……有——” 托勒补充了她没有说完的话:“窃听装置吗?这就是你想要说的话吗?有人在偷听我的动静吗?” 凯琳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们在窃听。” “谁?” “纪律防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托勒耸了耸肩,“我不介意他们是不是在偷听,他们还可以拍照,这一切都无所谓。我没有什么可遮掩的。”当然,除了我的怀疑,他在心中又对自己刚才的话补充了一句。 “公开谈论这样的事情是不妥当的,”凯琳说。此刻,她已经基本恢复了往常的举止。 “对谁不好——你还是我?”托勒皱了皱眉头,看着他身边的这个黑头发女人。 在十几天来的接触中,他已经有点喜欢她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对他的戒备也松弛下来,他可以向她提出任何他所遇到的问题。但今天出现的这个小小的插曲提醒了他,此刻的他并不是作为观光者在度假。这些人在很多方面都和他不一样,他应该时刻提醒自己记住这一点。 托勒停下步子,她快走几步,跟上托勒,面对着他。 “好了,说吧,这里的大阴谋是什么?”他说,“你要是不告诉我,我绝不再往前走一步。” “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你一直都在隐瞒什么——告诉我,是什么?你还知道什么我所不了解的事情?”托勒严厉地看着她,他希望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能够诈出她的答案——如果她知道些什么的话。“好吧,我等着。我们要在这里站一天吗?” 从他们身后的走廊里,远远出现了几个塞克拉兹人。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凯琳着急地说。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正在走近的那几个人。“我们得走。”她转过身去,希望托勒也跟上来,可是他却坐了下来。 凯琳走了一步又转回来,看到托勒就坐在走廊的中央,她的眼睛因惊恐而睁得大大的:“起来,你不能像这样坐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我并没有受伤。”托勒不紧不慢地回答说。 这一招比他想象得还要灵。 “这是被禁止的。”凯琳走上前来,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身后的哈格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此刻,他们彼此之间已经不再说话,他专心致志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幕。 “求你了,快点起来,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如果我不,会怎么样呢?” “塞热奥会听到的,大迪瑞会惩罚我。” “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就起来。” 哈格人已经能听到他们的话了,现在,他们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凯琳点了点头,绝望地小声说:“好了,好了,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也包括有关资料的情况吗?” “是的,是的。” 那几个人差不多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托勒点了点头,手撑着地慢慢地站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大声说,“我再也不会到我想去的地方去了,真他妈的倒霉。” 凯琳把手伸给他,拉着他径直往前走。她对他没有让自己受到伤害表现出欣慰。 哈格人已经来到他们身边,用疑惑的表情打量他们。 “他没有受伤。”她解释道。 他们嘟哝了一句,向前走去,但不时仍用余光怀疑地打量着他们。 “好了,没事了?”托勒说,“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们不能在这里谈这件事。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河滨。” “那就走吧。” 第37章 宽阔的河滨林荫大道沿凯伊那河婉蜒到远方,脚下是正方形石头铺成的小路。 凯琳领着托勒沿着长满青苔的城墙漫步,这堵城墙好像是它脚下凯伊那河的另一个岸。从不同地方——塞克拉兹、泰纳斯、尼克拉斯等赶到这里的哈格人——在树木掩映的路上向前移动。他们有的坐在电动二轮车里,看起来就像是没有马或明显轮子的马车,而步行的人则走成分散的人群。后来又来了几个推着很大的手推车的人,这样的车,托勒在以前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很大的箱子安在u形轴上,轴的两边是自行车轮胎似的轮子,而第三个小一些的轮子则安在箱子的前面。每一个车上都被货物堆得满满的,看得出推车人在匆匆忙忙地赶着完成什么任务。 他们已经静静地走了很长时间了。托勒看得出凯琳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告诉他或怎样告诉他之类的问题。这样很好,但他不想给她太多的时间,他要用这种方式促使她作出反应。 “我想我们已经走得够远了,”他说,“我们谈谈吧。” “对于我们来说,很多事情都是严禁的,”她直截了当地说,“我们知道这样很好,所以也从来不提问题。提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问题是不明智的。” “不好。你的意思是说……”他紧紧地盯着她,她的头低了下去,眼睛看着地面。 “说话不要这么大声音,”她警告他,“把你的嘴巴挡住,说不定不远的地方就有读唇者。” “读唇者——你是说告密者吗?” 凯琳点了点头。“纪律防线雇佣他们。” “好,我会小心的。可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处都是秘密?你们都在怕些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轻声说,“对于我们来说,一些事情处于秘密状态再好不过,知道太多只会带来痛苦和死亡。” “无知就是快乐,对吗?如果想让大家高兴,就给他们面包和马戏,麻烦就会从你的门口溜走。” 凯琳惊异地看着他,显然,她并没有理解他的讽刺。“‘你的话太难懂,旅行者托勒先生,没人能明白你的话。” “不谈这些了。现在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图书馆——你们叫它什么——就是所有的伊波瑞过去的资料存放的那个地方?” 她把长袍的皱折拉开,挡住嘴巴,以便她的话只在她的长袍中流动:“我们中间有敌人,他们时刻都想摧毁我们的社会。他们秘密工作着,所以我们也要用秘密来抵抗他们。” “我明白了。他们是谁呢?他们为什么要摧毁一切?” “他们是费瑞人。我对他们知之不多,但我知道,曾经,在很久以前,我们战胜了费瑞人,把他们赶跑了。他们发誓永远仇恨我们,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下决心摧毁我们。他们在我们中间散布邪恶,现在他们已经赢得了我们之中的一些意志薄弱者,用他们的恨改变着他们。这就是我们总小心翼翼的原因,也是我们总是在监视别人也被别人所监视的原因。” 托勒已经知道一些关于那个阵营的情况,他就曾经被列人到他们那个阵营中。 似乎总是缠着凯琳问那些问题是毫无道理的,很可能她相信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不过,他却想得到另外的答案。“我对那场你们战胜费瑞人的战争很感兴趣,我想多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 “阿奇乌斯,”她轻声说,“就是你说的材料库。” 他的眉毛扬了扬:“是吗?” “在那里,你会得到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可你说过那是被禁止的。” “是的,谁也不能到那里去——巫师不能去,即使是哈格的牧师也不能到那里去。除了大迪瑞自己,谁也不能到那里去。” “或者经过他允许的人能够进去吧?”托勒停下步子,“现在就带我去见他,我要向他提出请求。” 凯琳打量了他足有一分钟,好像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他心里的想法似的。“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我不知道他会给你怎样的答复。” “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要去,这对我很重要。”他们正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回塞克拉兹的哈格深处。‘你觉得我会得到这个机会吗?“凯琳轻轻地笑了:“我说不上,也许吧。不过我知道他为了一个目的而给予了你特殊的优惠。” “什么目的?” 凯琳耸了耸肩:“他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这话只能在我们之间流传,无论如何,是他在掌握着你的命运。” 托勒凝视着这个黑头发的巫师。她的关心让他深为感动,她这是第一次向他暗示她对他的感情。“我会小心的,”他对她说,“现在,我们去见罗翰吧。我觉得他会让我进阿奇乌斯的。” 第二十七章 伊波瑞的阿奇乌斯和托勒的想象毫无相似之处。其主要房间是一个约半公里长的大厅,旁边房间的屋顶宽阔而平展,距地面的距离至少是五十米。事实上,这个巨大的房间只不过是殖民帝国的阁楼,那些陈旧的古老文明的遗迹就在这个地方悄无声息地朽腐,以至最后化为灰烬。 进去之后,他和凯琳穿过一条黑暗而陡峭的向下的通道,首先拦住他们的是睡意朦胧的尼克拉斯卫兵。再往前走,便是每隔三十米便有一扇的厚重金属门,每扇门上都安有密码锁。最后一扇门有十米宽,两人高,是密封的。当托勒按照罗翰所说的准确方位将密码依次输人带着五边形挂饰的密码锁,并将锁拧开的时候,里面的空气发出嗖嗖的声响,似乎要将人吸进去似的,灰色的光线从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倾泻下来。 托勒曾经多次幻想过发现一座遗弃了的庞培古城,或者在国王之谷发现埃及法老的陵墓将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此刻,他的脚静寂无声地踏在这个房间里,以前的梦想似乎已变成了现实。他的心颤栗着,喉咙发紧,手也因汗水而变得粘湿而冰冷,而膝盖则如海绵一般绵软无力。这里有着不为人知的丰富历史珍宝,有着关于伊波瑞历史的丰富资料。而这一切将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发现的。 当他把话题转向阿奇乌斯的时候,伊波瑞的最高长官罗翰充分表现出他的机智。 他没有立即作出回答,也没有表示态度。他那狡黠的眼睛似睁非睁,目光越过他那鼻子而落在尖长的手指上。他听着托勒那冗长的陈述,随后又向凯琳提了一些问题,再接着便让他们为他最后的决定而等了六个小时。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几乎每一分钟,托勒都觉得罗翰会拒绝他的要求,他不能不这么想。直到一个塞克拉兹的牧师来到他的房间,为他带来了他被允许进入塞热奥情报中心的消息,他心中的挫败感才烟消云散。 罗翰同意他的请求,并指示让他和凯琳在哈格牧师的陪同下进入阿奇乌斯。不过牧师负有监视他们的责任,目的是为了让这里的神灵不被惊扰。 他们三个人立即就出发了,虽然已是一个傍晚。为了让他的第一次参观更为愉快,他们还买来了食物和饮料。 哈格牧师自从把消息传达给他,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他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哨兵姿态,托勒把门拉开后,他便小心地跟在后面,就像一个动物刚刚从它所熟悉的环境中探出头来一样。牧师警觉而不情愿的样子让托勒想起了一部老电影中那守旧的人,那是一个在命运的诱惑下,闯入了他的先祖陵墓中的谨小慎微的种族捍卫者。 “头彩!”托勒的声音在洞穴似的房间中显得很飘渺。此时,他已经从最后的四阶台阶上缓步走了下来,如果说阿奇乌斯是个圆周,那么,这里正好是这个圆周的中心。悦目的灰色薄暮笼罩了这里的一切——没有灰尘,因为这里的房间都是密封的。它就像是时间本身,随着时光的推移所形成的伊波瑞历史的透明的裹尸布,在不断地氧化和推移着。没有任何被毁坏的痕迹,托勒适时地注意到,闯入者的脚印会在地板上留下痕迹。因而,他得出已经有很长时间——是很多年很多年,也许是几个世纪——没有人到过这里的结论。 “我想罗翰是不曾经常到这里来的。”托勒边说边向四周打量,房间的空旷使他的声音显得很小。在他的面前,是一堆堆的手工艺品、机器、架子和各种型号和形状的容器。它们纵横交错,形成迷宫一般的路障。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径直走向第一条路,并注意打量周围的一切。 “我们必须制订一个计划,”他说,实际上,他的话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里有这么多迎面向我们扑来的东西,为了弄清楚我们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我们得在这里呆上几个月。” 这时,站在他们刚刚走过的台阶上的牧师伸出胳膊,用颤抖而单调的声音唱了起来。他紧张地挥动拳头,他的喉咙就像是一根磨损得很旧的绳子,已经被拉到了张力所能承受的极点。随着声调的上下起伏,回音令人吃惊地从地心的深处传来,他开始一圈圈地连续摆动着这条忍耐到了极限的绳子。 “他这是干什么?”托勒好奇地问。 “他是为我们抚慰神灵。有很多神灵聚集在这里,为了很久以前的什么事情。 他在提醒他们,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是他们的主人。请他们不要为难我们。”凯琳说话的时候,一双黑眼睛因她正在说着的事情而睁得大大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怖。 “好,我们开始吧。 第38章 这个地方一定会有几种地图,或者楼层平面图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我猜它就在这附近。我们找找看,有什么东西能告诉我们这里的布局吧。” 凯琳点了点头,尽管她并没有听懂托勒的全部意思。 他们开始在附近的地方搜寻起来。他们走到哪里,哪里的灰尘便扬了起来。 “记住,如果我们再到这种地方来工作,得准备面罩。”只工作了几分钟,托勒便说。灰尘在他们的手脚所到之地四处飞扬,他的衣服上也被灰尘镶嵌上了印迹。 “我们还应该用真空吸尘器仔细打扫……注意。这是什么?” 凯琳直起身,猛地将头转了过去:“你发现了什么?” 她来到他站的地方,弯腰捡起一个带支架的东西,它的上面盖着一件衣服,由于年代久远,衣服的皱折之处已经变得硬邦邦的了。 慢慢地,托勒举起了遮盖物,目的是为不在被保护的物品上扬起大片灰尘。 那是一个独立式数字显示器,年代已经相当久远——这种样式托勒不久前在地球上倒是见过。 托勒的心中闪过想用其他东西可以置换它的奇怪念头。那么,该怎么才能找到一件看起来有上千年历史却又是现代化的,与其类似的物品替换它呢?托勒想。它得是用了不到五年的现代化联合办公用品,但又得显出具有无数年历史的痕迹。 这可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时间旅行,”托勒低语着,让遮盖物滑落到脚下。“我不知道这东西是否还能工作。”他疑惑地看着显示器。它已是那么陈旧,而且,硅和铂都是不易腐烂的物质啊。 托勒耸了耸肩,摸了一下感应盘。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又点了点感应盘,随后又更重地点了一下。 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转向凯琳:“你是巫师——你试试。” 女人在这件宝物旁弯下身子,将手掌放在上面。她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 托勒不信任地看着她。在他,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可她不但接受了他的建议,而且行事那么认真。她能够做些什么呢?伊波瑞人对于神灵保持着令人敬畏的尊重,可是,他们相信过他们也能够驾御机器吗?一会儿,黑头发的巫师便站直身子,将手掌从显示器上移开,然后她小心地将手指放在感应盘上,并在那里接了按。 令托勒吃惊的是,屏幕上闪出一片亮绿色。 魔法?“它太旧了,需要我们小心呵护才行。”凯琳解释道。 “哦,我明白了。‘”托勒打量着他面前的这个伊波瑞年轻女人,此刻,他在以一种陌生而新奇的目光看着她。对他来说,她有一种不可言传的神秘色彩,她被神秘包裹着。“难怪他们叫你们是巫师,”他说完,将注意力转向显示器,“让我们看看我们得到的是一件什么东西吧?” 感应盘上有一串符号,托勒认得出那是一般的计算机指令语言。他用手指在上面点了一下,一份菜单便出现在屏幕上。他咕噜了一句:“那么遥远,那么美好,肯定是母语。” 凯琳站在他的肩旁,打量着那些绿色的字母:‘这些都是古代的文字,“她说,” 很难懂的。““哦,我不知道。”托勒说着,叽叽咕咕地念出了菜单上的几个字。 凯琳为他的本领大吃一惊:“你认识我们古代的文字?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决定用含糊其辞的回答来代替冗长的解释:“我很久以前学过。”托勒浏览着菜单,点击了一个叫“总概览”的菜单,便盯着空空如也的屏幕,直到另一份菜单出现。他对凯琳笑笑。“万岁!这就是我们要找的。” 在第二份菜单中有一个叫做“阿奇乌斯概览”的子目录,他选择了这项内容,不久屏幕上便出现这个庞大房间的平面图,图上用各种不同颜色分出了不同的区域。 他的嘴唇紧闭,手托下巴,专心致志地研究着这个大房间的布局,并在心中把它的概貌记了下来。 这时,他抬起头来,看到正在一边搜寻的凯琳。 “这些是我在那边发现的。”她说,头歪过来,指点着一堆桶形的塑料容器堆成的塔,塑料容器的底部放着几个磁卡。她把其中的一个给了托勒。 发黄的磁卡上的磁性墨水已经褪得几近于无,但托勒还是设法认出了它们。他读道:坚持、陶瓷防融护垫、发展钢悬浮系统的几个要点、总循环和生物进化以及水晶品的养护等。 “这些是教学手册。”托勒说。 “教学手册?” “对于伊波瑞来说——这就是一切。”他挥着手,似乎想把整个天堂帝国都囊括进去似的,“一切。” “这就是发现吗?” “你认真地做了,不是吗?是的,这就是发现。”托勒说,“可这远不是我想发现的东西。”他的目光转回到屏幕:“我所需要的是人类的资料。” “人类——” “记录、卷宗、磁盘、子弹——但都应该是关于人类的,而不是怎么养护水晶制品。”他不再说话,研究起在他面前闪动的屏幕。 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可用来存放诸如此类的资料。托勒希望能够找到殖民者们最初来到这里的日记和工作日志之类的文件。显然,这些东西是存在的。 他还从来没有听说哪个殖民者不为自己保存这些最鲜活的资料,何况作为外星系殖民者的伊波瑞帝国呢。他们肯定认真地记录了他们的殖民过程,并且记录了许多有关海洋的数据。 托勒听到一声轻柔如动物熟睡时的喘息一般的咕哝声,他回过头去,看到哈格牧师正躺在进来时的台阶上。他的长袍在身下展开,头枕胳膊睡着了。这个笨伯,托勒想,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吗?他又一次打出菜单…… 此后的一个小时,他是在反复搜寻中度过的,但仍旧一无所获。他叹了一口气,看来,这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除非碰巧发现什么对他们有帮助的材料,否则,必须经过漫长而艰辛的过程才能得到他想掌握的情报。想到这里,托勒不寒而栗——这就像是让他用自己的文章把如此庞大的房间塞满……可怕,这么说一点也不过分。 终于,托勒从屏幕上抬起头来,他发现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正逐渐地沉入黑暗之中,阴影也越来越厚,越来越深,越来越模糊。 这里的照明开关在哪里呢?他想。他蹒跚地跨过正在熟睡的牧师身体,走到人口处。他在这里任何有可能的地方寻找着照明的开关,然而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开关总是有的,但会在什么地方呢?光线已经暗得什么也看不清了,他还一点没有找到开关所在之处的线索,要想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找到它们是毫无希望了。“凯琳!”托勒喊道,“我们明天再来吧。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找不到开关。凯琳,怎么回事儿?” 他聆听她的回答,可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任何动静也没有。几分钟之前她还在这里的,就站在他的身边。她会到哪里去呢?他打量着自己映在残破的墙上的黯淡影子,此刻,在几近于无的黯淡微光下,它显得是那么苍白而不真实。在一堆一堆的废旧物品之中杂沓的脚印中,肯定有她的脚印,可到底哪一个是她的呢?此刻已经暗得连脚印都快要看不见了。 “凯——琳——”他叫道。 “哈格人,我们要和你谈话。” 尼德勒回过头去,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迟疑了。两个穿着吉姆纳棕色长袍的人从他身后快步走来。他没想到会有人跟踪他。他的住处就在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于是他低下头,向前跑去,随后,他问了进屋,把门关上,背靠着墙壁喘起气来。他们已经看到他进了什么地方,他想,不过这没有什么用。至少,此刻在他的房子里是安全的,很快夜幕就要降临,他们不可能在外边等他一夜。他们一定会在早上他到田间去的路上把他抓住。不过到那时,他一定可以安全地躲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他离开墙边,这时一种沉重的刮擦声传人他的耳中,就像是有人要穿透他的墙壁一样。墙开始颤动起来。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把它顶住——但墙面上他的手所触摸的地方,有一种热热的感觉。 他站在那里,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墙体在痉挛,有一块墙皮正在向内崩溃,灰尘和瓦砾四处散落。在飞扬的灰尘中,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了。其中的一个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管状机器,另一个刚从锯齿状的洞中钻了进来。 “哈格人,你忘了你的身份,”他说。他的目光严厉,可声音却轻柔而温和。 “你的名字叫尼德勒?” “不。”已经成了吉姆纳人的尼德勒回答说。他努力镇定着自己,才没让那颗恐怖的心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人浅浅地笑了笑:“也许那不是你的本名,但尼德勒却是你的哈格名字。”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只是想和你谈谈。” “出去,明天再来见我。” “你把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就会走的。” 尼德勒看着他们,嘴却紧紧地闭上了。 “告诉我们,你的哈格伙伴在什么地方?” “几年之内,我是没有哈格伙伴的。” 那人露出了几丝笑容:“一直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快点回答,我们对你的答非所问已经厌倦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第39章 “撒谎!”那人咆哮道。随后,他又不自然地笑着,向他走近了一些,“别犹豫了,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尼德勒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栗。 那人抬起脚来。尼德勒还没看清他的腿是怎么抬起来的,脚就落在他的下颔上,把他的下巴向后推去,两个牙齿掉下来,下巴也脱臼了。尼德勒的身子向后倒去,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那人站在他的面前笑着,随后又抬脚在他的下体踢了一脚,他尖叫起来。 “你应该对我们有礼貌些,哈格人。”那人温和地说,欣赏着尼德勒在地上痛苦翻滚的样子。他突然转过身来,手指了指尼德勒:“把他带走,”他对同伴说完,便昂首阔步地先走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消息是确切的,不会有错。特伍德立即安排了一个高层密谋会议。此刻,他正等在约定的地点——哈伊根的哈格深处一座粮仓里。他穿着绿袖子的哈伊根人长袍,坐在散发着新鲜稻谷味道的粮袋上。他耐心地等着,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我们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实施自己的计划呢?他在心里问。不会太长时间的,他想。我们总会想到结束这种秘密活动的办法。公开冲突的时候就要到来了。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可怕的一天到来时所散发的气息。那将是黑暗的一天,是的,黑暗而充满了血腥的一天。 一个人影穿过粮袋之间的过道,匆匆向这边走来,他的思绪也从正在想的事情上移开。从来人那轻轻的脚步上,他认出是瑟杰克。他站起来,向他的朋友表示欢迎。 “今晚没有麻烦吗?”特伍德的视线越过瑟杰克的肩膀,向他身后看了看——在他,这种高度的警觉已经成为多年来的一种条件反射。 “没有人跟踪,我没有看见。不要着急。” “你还看见别的人了吗?” “没有。”瑟杰克探询地望着他,“我应该看见什么人吗?” “培普派了几个贴身卫士担任警戒,在粮仓外。我想今天晚上应该严加警戒。” “你的消息就那么重要吗?” 一丝笑容在特伍德的唇边绽开了:“你想,如果不重要,我能把你从情人的怀抱中拉出来吗?” “我听到又有人来了!” “那肯定是培普,他说过他会比我们后到,然后把人口封住。这样,我们就不必担心被人发现了——至少不会在这里被人发现。” 随着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培普从一堆小小的粮垛后面出现。他自信地向他们走来,风帽在他的身后飘荡着。“这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好地方,”他边说边巡视着周围的环境,然后将坦率的目光落在特伍德的身上。 “毫无疑问,情报要明天早上才能送到,可到那时,我们很可能要失去一次在塞热奥的看守所和侵人者接触的机会。” “是吗?”培普吃惊地看着特伍德。 “你赶快告诉我们吧,”瑟杰克说,“我不希望错过这样的机会,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特伍德坐回到谷袋上,那两人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几天以前,我得到一份情报,说是一个陌生人在一个塞克拉兹巫师的陪同下——那女人叫凯琳——穿越哈格。他们很谨慎,没有进入哈格深处,但是,他们的足迹却遍布了哈格的大部分地方。他们好像并没有隐藏参观的意图。” “关于这些,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培普说。 “他们两天前来到哈伊根,”特伍德冷静地说,“在这之前,他们还去了罗曼。 可是我们并没有接到有关这两个人的报告——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大部分地方他们都是步行,时刻都在观察着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他们所参观的那些地方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就是侵人者呢?”培普的眉头皱了皱,瑟杰克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我保证我对你们的消息没有丝毫的怀疑,”培普迟疑地补充了一句,“’可是我不明白——” “如果特伍德说那是一个侵人者,”瑟杰克武断地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可以拿生命做担保的。” 特伍德扬了扬手,示意两个人安静下来,继续说道:“今天,他还呆在塞克拉兹的哈格。事实上,他们只离开侵人者的住地三次——是的,大迪瑞在塞热奥高级官邸给侵入者准备了一个住处——他们曾经到接待室看了他几次。” “为间谍准备住处?”培普有些吃惊,“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参观的其他地方是哪里?”瑟杰克有些不耐烦了。 “阿奇乌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阿奇乌斯!”瑟杰卡也吃惊了。 培普不相信似的看着他:“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瑟杰克很快便从诧异中恢复过来,“我们下手太晚,已经不可能从侵人者身上得到什么了。或者是什么药物改变了他的记忆,或者他已经加入到罗翰的决策层中了。” “阿奇乌斯,”培普嘀咕,“你把它们看得太重了,它们不可能有那么重要。” “我们已经看过了记录。”瑟杰克说。 特伍德严厉地扫了他一眼,算是警告:“你想象不到阿奇乌斯有多么重要,如果我们告诉了你,你可能还不相信。” “不过是些老妈妈们的闲言碎语罢了,”培普嘲讽地说。 “这并不重要,”特伍德说,“关键问题在于我们是否应该冒险去接近他。这就是我找你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我不能在你们毫无所知的情况下把你们牵连进来。 如果我们那样做了,而且可能失败了……” 瑟杰克默默地点了点头,培普的目光从他的一个同谋身上落到另一个同谋的身上。特伍德的目光严厉而沉静。他已经就这个问题独自思考了很长时间,现在他要做的是给两个同谋者一个机会,让他们通过自己的思考得出和他同样的结论。 “好了,”瑟杰克打破了正在空旷的谷仓中积聚起来的凝重,“我看除了冒险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一定得有信心。即使他已经加入了罗翰一方,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利用他来帮助我们得到进入阿奇乌斯的许可证。” “你看呢,培普?” “我同意。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搞清他是否真的加入到罗翰集团中了。是的,要尽可能快地和他接触。” “这也正是我的想法。”特伍德点了点头,开始解释起他的同侵人者接触的计划。他们在一起讨论了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最后落实到该怎样执行这一计划上来。 当他们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准备离开时,培普说:“能告诉我——最新得到的一些消息吗?” 特伍德耸了耸肩:“仍然没有说出什么。他吃的药被加大了剂量——比正常的剂量要大得多。他们还没有机会接近他,不过现在他开始回答一些问题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瑟杰克插话说。 “是的,还有一点小小的希望,至少是部分恢复了。” “那个女人和第四个侵人者怎么样呢?仍然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吗?” “那个女人曾经远远地被我们看见过。两次接触她的企图都失败了——和她在一起的克律斯人并没有按原计划出现,很可能克律斯迪瑞发出过保证她安全的命令。” 特伍德停了停又说:“我本来不想现在告诉你们——我们还有很多坏消息……” “说下去,”培普催促道,“那也是我想听的,否则夜里无法人睡。” “第四个侵人者在几天前被带到了尼克拉斯的斯塔瓦士区,具体情况还不太确切。自从他到了那里之后,一直由伊琳娜本人亲自护理。” “那一定是吉姆瑞格的人干的!”瑟杰克嘟哝。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并非吉姆瑞格所为。”特伍德说,“并没有官方命令必须让他康复,我想负责这件事的海拉迪克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分配给他的俘虏发生了什么事。” “条件反射吗?” “那只是我的猜测。我告诉你,那并不好。” 培普做了个深呼吸,将肩膀伸了伸:“所有的理由都是为了尽可能快地与那些活着的侵人者们建立联系,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机会。”他令人意想不到地笑了起来。 “哦?你怎么想的,培普?”瑟杰克问。 “对不起,我对这种方式的密谋还很陌生,让我相信事情会这么急迫也有些困难。不过,我一直都在思考。现在,我有一个要……” 特伍德看着培普,随后,脸上绽开了会心的笑容:“太好了!我赞同你提出的建议。我还害怕你会对我们的同盟犹豫不决呢。” “不!这是我长久以来就希望做的一件事,我不会后悔的。我曾经说过……” 特伍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事情可能很快就会向坏的方向发展。” 培普宽厚地笑了笑:“怎么才能让它向好的方面发展呢?” 他们三人重新坐了下来,修改他们的计划,他们每人负责接近一个侵人者。终于,他们满意了自己的计划,宣布散会。培普的拳头在自己心口上捶了两下,先离开他们,消失在一堆堆的谷垛之中。特伍德和瑟杰克默默地点了点头,相互致意后也匆匆地消失。 此刻,吉姆瑞格的前额令人恐怖地肿胀着,两片嘴唇紧紧地闭成了一条线,两手捧着一只杯子。从眼镜片反射的光亮闪闪的,就像是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中炯燃的怒火。 第40章 海拉迪克坐在他的旁边,眉头紧锁,两道黑黑的眉毛聚到一起,看上去就像是眼睛上面的两道山脊。 尼克拉斯的下迪瑞费提格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此时,他正在报告着还没有汇报完的新消息:“……但通常的步骤证明是没有用的。他失去了记忆,他眼睛已经散光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抢救,他就死了。” “在审讯前他都受到什么伤害?”海拉迪克愤怒地咆哮。 费提格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疼痛很快就扩展开来,什么伤害都没有,谁也不知道他的心脏那么脆弱。” “你想到检查他的记录了吗?”吉姆瑞格嘲讽地说。 “我的人都受过很好的训练,”海拉迪克插进来说,“一般人是不会有什么记录的,只有吉姆纳的高级官员才有长期档案。他只是个普通人,唯一留下来的记录就是领取份例的号码。我亲自研究过那些记录。” 吉姆瑞格咆哮着,将手中的杯子向地板扔去,杯子立即化做纷飞的碎片:“这怎么可能呢?”在费提格身后等待的尼克拉斯人吓得身体都僵硬起来。 “镇静些。”海拉迪克安慰道。他挥了挥手,让他的助手退了下去,其余的尼克拉斯人如释重负地退了下去。 “这个人的死——这个尼德勒,不管他是谁吧——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会把间谍找回来的——他能到哪里去呢?他没有朋友,有谁会帮助他。对于他将被逮捕,我是一点都不会感到惊奇的。” “你真的那么傻吗?打住你那些不动脑筋的胡言乱语吧,我知道得比你清楚。 我们不知道贝斯洛逃跑了多长时间。今天早上才有人发现他缺席,可在我们知道这事之前,至少已经有三天没人看见他了。很显然他一定藏在了什么地方,我想一定是特伍德在操纵这件事。” “如此罪责!你可听好了,毕竟,特伍德是个迪瑞。” “一个力图扫清凌驾于我们之上的任何障碍的迪瑞。别傻了,你知道他是个滑头,他可不是狄或布克那样的笨蛋。谁能猜到他那每天都在紧张运转的大脑里在想些什么?”他看了一眼海拉迪克,否认了他所得出的结论。 “我知道你和特伍德不和——” “不和?哈哈!如果我给他一个机会,他会一秒也不迟疑地杀了我——我同样会那么做。我们是敌人,海拉迪克。难道因为你累了,就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海拉迪克拉下那张忧心仲仲的面孔。到现在为止,他的各种各样的小借口,总算让他达到了目的:把吉姆瑞格的注意力从进一步审问有关其他几个犯人问题上引开——其中有一个差点被他的条件反射杀掉。那是他的主意,还有点预谋杀人的味道。如果吉姆瑞格发现了那件事——最好他根本就想不到它——对于他来说,将是一场灾难。最好间谍能够在吉姆瑞格想到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之前能够恢复过来。 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对犯人做一次私人访问。 吉姆瑞格的眉头仍然皱着,挥了挥手:“你们一定要停止乱杀无辜的行为。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如我所说,贝斯洛很快就会找到的,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现在仍在吉姆纳的哈格。他一定会出现的,所有的份例分发所都会严加警惕的,也许过不了几个小时,他就要出现了。现在我们不谈他了吧。” “我倒希望我能有你那样的信心。海拉迪克,好吧,我们不谈他了。” 很高兴话题能够这么改变过来,海拉迪克问:“你知道哪些费瑞人的飞行技术呢?” “很少。他们的技术和我们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很多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尽管也有细微的相似之处,我听说。” “那是真的吗?” “是的,很有可能是那样。不过我觉得有点蹊跷,如果费瑞人重新掌握了制空权,为什么他们只派遣这么一小股力量过来呢?这是毫无用处的。” “我在想,我们还是应该审讯一下关在罗翰拘留所的间谍,我知道大迪瑞在高级公寓里给了他一间房子。他简直疯了。” “罗翰老了,但还没有发疯。他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要搞清楚的是他们在成为间谍以前是干什么的。”吉姆瑞格的眼睛落在海拉迪克暗色的头发的某一点上。 “我想——”他用手轻轻地敲着手中的杯子。 “嗅?‘”我在想,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快地把这些侵人者们放到哈格就好了,要是我们没犯这个错误,说不定你已经把他们杀掉了。“海拉迪克的回答直截了当:“这不是大迪瑞所希望的。我们选择的是最好的一种办法。如果狄哈根人发现了他们,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们的办法不但让他们安全地躲了起来,而且也让特伍德集团的人无从人手。” “啊,那么你现在承认特伍德周围有个集团了,不是吗?” 海拉迪克温和地回答道:“当然,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吉姆瑞格的双唇挤成了一条缝,冷冷地笑了:“对我来说,除了对于塞热奥的正常兴趣,他似乎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什么。不过我想,特伍德的房屋里此时一定挤满了阴谋家。” “好,我会对此格外留心的。” “用纪律防线,这对你的秘密组织不会有什么影响的,那里没有几个人对此有太多的了解。你看呢?我会让塞热尼立即把他的人派过来。” 海拉迪克点了点头,他的下巴沉思着垂了下来:“如果特伍德和他的集团有什么行动的话,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第二十九章 托勒站在黑暗中四处打量,心中思忖着该怎样并在什么地方找到他丢失的卫兵。 突然,他看见了金属地板的表面反射出微弱的光,这光就来自离他最近的一排圆柱形窗棂架的后面。他凝视着这光,光并没有消失。于是他扶着窗架,像个盲人似的,摸索着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弯腰走过一堆堆遮盖的机器,托勒突然看不见那微光了,他在黑暗中度过了令人恐怖的几秒钟,渴望重新找到光源。终于,他再次发现了它,那钝钝的黄色光源比他想象得离他还要近。他小心地绕过培植种子的试管,走进架子上的黄色球形灯照出的光圈。灯光下面的地板上有一个敞开的椭圆形洞口。 托勒跪了下来,向着洞底大声喊道:“凯琳!你在下面吗,凯琳?” 他等待着,然而,什么反应也没有。于是,他小心地把手伸进洞中摸索,脑海中勾勒出凯琳受伤的身体蜷缩在洞底的恐怖画面。托勒的手在洞中终于摸到了一个他所需要的东西:贴在洞壁一侧,有一排金属梯子的梯级。他小心翼翼地把脚伸向看不见的梯级,一点点地进了洞。 如果她跌了进去,为什么他没有听到一声尖叫或者别的什么声响呢?是谁把灯打开的呢?也许她根本就没有下去,他一边小心地沿着一阶又一阶的梯级下去,一边想。也许她是爬了下去——就像他此刻正在做的一样——为的是看看下面还有什么东西。也许,她根本就离洞口远远的,还在原来的地方。 他的脚终于接触到了地面,抬头看看头顶上那椭圆形的光线——大概离地面有五米深。他蹲下来,在洞底摸索着:洞底的地板干燥,但没有灰尘。如果让他对此做一番描绘,他只能说地板百分之百的干净。梯子的下面没有人,他站直身子,还伸了伸胳膊。他的手扶着墙壁的一边,开始向前走去。小路斜斜的,墙壁上不时有接口的痕迹,托勒想,这与其说是一条走廊,不如说是一根管道,也许,这管道是废弃的灌溉系统的一部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里也就不会有他继续研究所需要的东西——谁又说得清楚这管道会通向何方呢?就在托勒打定主意,准备转过身来往回走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分线口,两个来自不同方向的巨大管道汇聚到一个庞大的导管中,发出一点光亮。 托勒走进导管道,在微弱的灯光照耀下摸索着往前走。 不大工夫,他就来到了一个地下长廊的人口处,他眨了眨眼睛。这里的亮光是由蒸汽管发出的,照着呈梯次并列的两排金属架,架子旁摆放着座盘。在一堆不太整齐的座盘中间,坐着凯琳,她的鼻子差不多要凑到一个蓝色封皮的塑料笔记本上了。 “你坐在这儿很舒服吗?”托勒走进座盘,打量那两排架子和这个黑头发的巫师,包括她大腿上那令她如痴如醉的书。 凯琳笑着抬起头来,“我有一个新发现,”她骄傲地说,将笔记本递到了他的手中。 托勒身子前倾,接过笔记本,把它的塑料封皮合上,读出了记在标签上的字: 编年史注释——1270—1485年。 “你真的有了重大发现,我亲爱的巫师,”托勒柔声说,“你发现的是老祖宗的秘密。” “上帝!”她欢呼着,笑了起来。 “这可是非同一般的发现!”他抬眼看着那一排排井然有序摆放的资料,他所需要的一切——全部都在这里了,就在他的手边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和我,我们将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在做其他事情的同时。” 他随意翻动手中的笔记本,书页用的是酸性晒图纸——感谢上帝的恩惠——上面的字虽是手写体,但清楚而整齐,而且用的是黑墨水。四周的页边都很宽,还被人加了批注,草签了后人批注的日期,显然,那上面的字迹出自不同的人。 日期吸引了托勒的注意力。 第41章 他们都错了,除非……当然,殖民者有自己的纪年方式。尽管那样,他们可能是对的吗?他又把目光收回到封面的标题上。 1485年?不就接近1500年吗?他确信时刻萦绕自己心头的那个有关时间置换,或时间压缩,或者其他的至少把时间缩短了几百年的方法的疑团,此时似乎被证实。可是只有1500年吗?从放在灰色金属架上的这一排排东西来判断,1500年也许只是他们的开端。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笔记本的?”他边问边把笔记本递回她的手中。 凯琳指着离她最近的那排秩序井然地放着橘黄色、蓝色和绿色笔记本的架子说:“那里还有很多。” “我来看看。”托勒走到架子前,飞快地浏览着笔记本上的日期。他念出了声:“从创建到98年,从110年到543年,从586年到833年,从860到1157年……” 他的手指一行行地在笔记本上扫过,直到最后。“简直不可思议!”他翻完后喊道,“一直记录到2273年!” 他的头抬了起来:“凯琳,现在是哪一年?”他怎么以前就没有想到问问她呢?巫师的脸上现出沉思的表情:“我想,是1481年吧,牧师是这么说的。” 他们的纪年一定开始于什么事件,但绝不会是殖民地的创建。是的,关键就在这里。他又扫了一眼排列整齐的书。“如果我回到1481年——”他的手指在笔记本中游移,突然又停了下来,眉头皱起来。“不,这个办法不好。我不知道这些书放在这里有多少年了。”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至少他知道这个殖民地有了2273年的历史,也可能时间更长。解开这个疑团的钥匙就在这些书中,不过要找到它,得花去相当的时间。 压抑着恨不得立即把这些书翻完的冲动,托勒回到开始的地方,轻轻地抽出第一本笔记。他打开第一页,书页在他颤抖的手中颤栗。那是作者的私人笔记,笔迹清楚而沉稳:致所有的后来者:这些书是一个人一生工作的成果,要对它们给予尊重。这些伊波瑞的记录来源于许多不同的资料,有些并不完全可信。对于一个身处文明时代的人来说,要理解我工作时所承受的压力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书中自然有错误,这是难免的。我留给你来更正。可是要知道,你手中所握的是事实——我尽我的可能,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我在书中讲了一切。 福德·罗曼托勒反复读着这短短的便条,产生了一种怪异而神秘的感觉。他觉得那简直是写给他个人的。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读到过它,不过从页边的批注上断定,至少有一个人读到过这封信。 这是一个发现,太好了。这是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真正的原始发现。麻烦在于,他是浩瀚的宇宙中真正懂得它的价值的惟一一个人。不会有更多其他的人对此感兴趣的——可能罗翰是一个,尼威斯也是一个。 主席的名宇在他的心中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当然!就是这样。我简直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他想。我应该可以想到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当然,尼威斯主席可能也知道过去发生的事——像他那样一个有过哈佛教育背景的人——是完全可以明白时间变异的因素为这项工作所带来的诸多不便。在他们那次简短的会面中尼威斯说什么来着?托勒闭上眼睛,准确地想起了尼威斯对他说过的话:“我的计划和那个殖民地有关,我要你帮我解决那里的问题。” 看来,这就是尼威斯曾经提及但没有予以解释的问题:一个对丢失了的几千年的解释的“无足轻重”的问题。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派一个为了得到近几个世纪以来最有意义的历史发现的机会,而将自己的长女——如果他有过一个女儿的话——卖到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近乎于饥渴的历史学家,然后便可以坐享其成了。奥林·托勒——他那颗单纯而被愚弄的心——保持着警觉。如果有人想把他从他正在做的有了一定线索的事情上移开,他会使尽平生的力量,尖叫着踢向那充满血腥似的罪恶之手。 想到这里,托勒的心平静了一些。他诅咒着尼威斯和他那阿谀奉承的助手瓦罗的计划,以及塞尼提克的所有广阔的领地和丰富的财产。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对于他自己的好处。尽管他本人可以对此无动于衷,但他那颗历史学家的心灵却不能不为这光辉灿烂的历史发现而沉醉。虽然他有了一种恨不能导致尼威斯和他的跨国集团的经济命脉失败的恼火,但他心中又为他能被选中进行这次旅行充满了感激。 “这个狡猾的老流氓,”托勒嘟嚷着,合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到架子上,“他花言巧语地骗了我,也许他早就知道我会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他转过身来,看见凯琳正在关切地望着他。“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他抓住他,给了她一个长长的、湿漉漉的吻后,高声喊着:“一切都很好,我的小巫师,什么问题都没有。”他松开她,转身回到架子边,说:“现在,让我们看看这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好东西,好吗?” 他打量着那一排排秩序井然的座盘和席位,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样东西可能都包含着伊波瑞的一个秘密。该从何处开始呢,他想。从头开始,像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那样吗?或者从后面开始,这样可以在一定意义上加快工作的进展吗?托勒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这么急呢?他此刻一无所有,但时间却是他自己的。 海拉迪克和他的卫兵来到露天平台和边墙的时候,斯塔瓦土层差不多仍是空寂无声。“在这里等着我,”他走到治疗室的门口,对卫兵说。随后,他走向那里的病床。很多床都空着,不过他没有浪费时间去扫别人一眼——他知道在哪里可以看见他要找的那个人。 在一间隔离病房里,两个医生正伏身看着吊床上那个了无生气的身体。见海拉迪克进来,他们都直起身子。“晚上好,哈格迪瑞。”他们步调一致地说着,向他鞠躬行礼。离他最近的那个医生还补充了一句:“我们正要——” “你们走吧,我想单独会见这个病人。” “当然,哈格迪瑞。”一个医生把仪器拿在手中,对他的同事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从海拉迪克面前退了出去。 海拉迪克走到病床前,俯视正在熟睡中的那个人。虽然正在沉睡中的人面色苍白,眼睛下面肿起深深的蓝色眼圈,但总的来说,病人的脸色还是比上次他见到时好多了。好,他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库拉克,”海拉迪克低语着,企图以条件反射疗法唤起病人,“我是你的迪瑞,你听见了吗?醒来吧。” 病人的眼帘动了一下,终于还是睁开,但他的目光却混沌而无生气。 “看见你好了些,我很高兴。”他顿了顿一下,向四周打量,“你还记得你的暗语吗?” 病人的头点了点,接着又点了一下。很好,条件反射疗法成功了,海拉迪克想。 “好,我想听,你现在可以把暗语给我重复一下吗?” 库拉克说话了,他的声音暗哑而干涩。 “费瑞人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他们企图接近我,我就将计就计和他一起走。我会保持警惕,以便我能回来把他们躲藏的地方告诉你。如果有人想干扰……” “怎么样?” “我就杀了他们。” “很好。好好休息吧。闭上眼睛睡吧。你会忘记我在这里,可是你会记住你的暗语。” 第三十章 贝斯洛眨了眨眼睛,从床上滚下来。一连三天,他都是被一种将要窒息的感觉惊醒。先是胸闷,接着这种感觉便进一步扩大,随后便是心脏猛烈地冲撞肋骨,这时他便觉得呼吸也要停止了。在他朦朦胧陇的睡眠中;他觉得有一种黑暗的巨大无比的东西在压迫他,一个巨大无比的手掌勒住了他的气管,越来越紧,几乎将他窒息。这时,他就被惊醒了,他在黑暗中喘着气,一阵比一阵猛烈。 直到贝斯洛把长袍穿上,这种强烈的压迫感才渐渐减轻,但他的身体仍在颤抖个不停。穿上衣服的他坐在床沿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出神。我为什么到了这里呢?这差不多已经是三天来他第九万次地这么向自己发问了。 那个男人——特伍德,那是他的名字——帮助了他。他相信这一点。他可以相信特伍德,尽管他并不相信他自己的记忆。周围的一切让他感到神秘莫测:他从什么地方来?他为什么到了这里?和他一起来的那些人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每天他都能比前一天多想起一些事情——就像是一块巨冰封冻了他的记忆,而现在,这块冰正在融化,正在一点点地露出那些隐藏起来的各种往事。 此刻,他模糊地想起似乎和他一起来到这个地方的还有别的什么人,他还想起来,他并不总是住在特伍德的这间屋子里。他曾经和另外的人住在一起,来到这里之前他们还在一起做过什么。不过那一切在他的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了,他想不清楚。 而且他所能想起的一切都是那么虚无缥缈,如梦境一般。 不过特伍德帮助了他,派了一个他称之为“卫兵”的人,引领他走回到他曾经忘却的过去的路上,让他重新面对一些事实和事件。在帕拉迪姆的亲切鼓励下,他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虽然他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贝斯洛坐在床边思考的同时,他的手也在自己的脸上游移着。 第42章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是什么?他的下巴上的胡须密密麻麻,该刮刮了吧?不,他的耳朵……或者叫眼睛……是眼镜。这个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像飘飞的树叶一般飞进他的意识中。 我戴眼镜,他想,或者是曾经戴过。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我又发生了什么事呢?一阵黑暗无边的郁闷潮水一般地在他的心中起伏,他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为自己所失去的一切——或者说是为自己想象中所失去的一切,因为他的确无法准确地说出他以前是什么样子。可是他的感觉是强烈的,如潮水一般涨了又落,一次次地冲击着他的心,将他的心冲撞得支离破碎,大颗的泪珠涌上了他的眼睛,他低下了头。 几分钟后,帕拉迪姆走了进来,贝斯洛仍然一动也没有动。卫兵悄悄地走近他的吊床,站在了他的面前。“贝斯洛,我们的哈格人已经回来了,他要你过去。你跟我去吧。” 贝斯洛的脸抬了起来,他用手掌跟把泪水擦掉,站了起来。 “你很难过吗?”特伍德的卫兵问。 “是的,不过我现在已经好了。我想起我戴过眼镜,这似乎很重要。” “眼镜?”帕拉迪姆好奇地打量着他,“你能肯定吗?” “可以肯定。” 他们穿过两个房间,走进一间小小的密室,这是特伍德的私人密室。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泰纳斯的官员们都等在了那里。 “谢谢你,帕拉迪姆。现在你走吧,照我说的去做。一切都准备好后给我回个话。查奥德在等着信号。告诉阿姆尼特不要走远了,以备我随时传唤。早饭做好,她会送上来。我饿了,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特伍德叮嘱了一番卫兵。 帕拉迪姆走了,贝斯洛坐在特伍德对面一个矮脚有靠垫的椅子上。他很喜欢同特伍德的此类会见,因为这可以让他的情绪得到缓解。 “我很高兴你醒着,贝斯洛。不然我就得打扰你了。”特伍德的语气亲切而平和,不过贝斯洛从他脸上的神色和耷拉的肩膀上看出了他的疲倦。 “我经常睡不着。” “我也是的。”特伍德研究了他很长时间,他在估摸、猜测着随即会出现的情况。贝斯洛感觉到了他那兴趣盎然的探究,他在心里热切地希望他开始谈话,猜测着他会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因这热切的等待而紧张起来。 终于,特伍德说话了。“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哈格人贝斯洛。”他的嗓音虽然平静,但语调却时而平缓,时而急促,这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紧张。‘“第一件事是,有一件我所不能阻止的麻烦事就要来了,你也会卷进去。你必须对此做好准备,如果我能够,我会帮助你,不过关键在于你自己得做好准备。”他停了停,见贝斯洛什么也没有说,便接着说下去。“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是现在该是你知道你的朋友们消息的时候了。” “你知道其他的人?”贝斯洛的身子挺直了,“我记得他们——他们的脸。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你不知道。和你一起来的还有三个人。我们已经发现他们了,迄今为止,他们还算安全——虽然他们也和你一样被注人了迷醉剂,他们能记得的东西也不比你多。他们都被藏在哈格里,不过我们还是看见了他们。” “藏?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看到他们?” 特伍德忧郁地看着他,将背靠在椅垫上。“这不太容易解释清楚,不过我会尽可能简单地给你说明白。”他顿了顿,嘴唇也因思索而抿了起来。终于,他说: “我们中有人渴望权力,不久,他们就要挑起一场冲突,我和我的朋友们不能不管。” “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麻烦吗?” “是的,如果他们赢得了战争,就会有一场大清洗。在这种情况下,塞热奥迪瑞会议就要被推翻,一些反对过他们的人就要遭到镇压,哈格人会遭受屠戮,谁都不会安全的。” “那么,我的朋友在那些人的手中吗?”贝斯洛的身子在椅上歪了歪,“你说过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有人看见过他们,但没有和他们接触上。你是我们唯一可以保护的人。现在你又从他们手上不见了,其他的人也就更加难以得到了。有一个在克律斯——是个女人……” “长长的黑头发,黑眼睛,身材苗条而修长吗?” 特伍德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你还记得她。其他的两个男人——其中的一个我们最近才发现,还在医生的照料之下。” “他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不知道。他受了点伤,可能是在你们来的时候。” “那么另一个呢?” “因为不知道什么样的原因,他被留在了大迪瑞那里,大迪瑞在他的高级官邸里给了他一间住处,还给了他自由,让他四处走动。当然,他仍然被监视着,不过我们想塞热奥的大瑞迪一定在利用他达到什么私人目的。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不过很可能他已经加入了他们一伙。” “他的头发是浅色还是深色?”贝斯洛开始回忆另外的两张面孔以及它们的特征。 “他的个子很高,黑头发,眉毛重重的,头方方正正的。” 贝斯洛点了点头,是的,他描绘的就是其中的一张面孔。“托勒!”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与此同时,与这个人有关的一连串的影象也闪现出来,就像是另外一只楔子重新移植到他浓稠的记忆中,让他将那些杂乱的储存释放出来。 贝斯洛茫然地坐在那里,任过去那些痛苦搅动着他的大脑。 “你现在已经想起一些事来了,”特伍德边说边紧紧地盯着贝斯洛。他感觉到在这个人茫然的眼睛背后,该发生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不过他还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他所等待的那个时刻——问那个他迫切地想得到答案的问题的时刻。他迟疑了一下,随后便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将手搭在贝斯洛的胳膊上,说:“告诉我,你是费瑞人吗?” 杨丹跟在一群人的后面,沿着低矮的边墙走在仍然黑暗的街道上。高空,圆屋顶的每一个面都被清晨的阳光洒上了一层灰白色。这是一个很早的早晨,他们这群人正走在去贝拉所说的灵魂救治所的路上。 “你会明白的,”当她问起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说。“给,接过去。”他的手中拿着一个灰白色的薄薄的饼。见她还在迟疑,他又加了一句,“为了你的记忆,我已经给你说过,这有助于你的记忆。你以前吃过的,还记得吗?” 她接过圣饼,将它举在手中。圣饼的中心镶嵌了一个淡紫色的印记。她把它举到了嘴边。 “贝拉,我们该走了。圣所在我们到达前就挤满了人,我们又得坐在后面了。” 戴拉抱怨着,用冷冰冰的目光盯了杨丹一眼,便把贝拉拉走。 “我们现在就走,”他说,用胳膊碰了一下戴拉。“大家跟上吧!我们要迟到了。”他边对杂乱的人群说着,边带着他们离开他拥挤的住处上了路。 杨丹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尽管她害怕那个什么圣所,但还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被拉在后面。但一来到住处街区外边的广场,她便有意地让自己走到了那群人的后面。那群人沿着种有参次不齐的灌木丛的人行道往前走时,杨丹从长袍中抽出手来,确信没有人看见,她才将贝拉给她的圣饼扔到灌木丛中。随后,她加快步伐,跟上了人群。 起初,杨丹接过每次贝拉给她的圣饼时,相信那将有助于她恢复记忆。但是,那个中间有着淡紫色点的小白饼起到的却是相反作用——它们增强了她记忆中的惰性,使她更加健忘,她的记忆变得遥远而又模糊。她记得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用舌头去尝那个寡淡无味的什么圣饼。 从那以后,她尽量地避免接受那个东西,并成功地与贝拉周旋,事实上,正是贝拉的坚持引起了她的怀疑。因为,她的记忆力居然奇迹般地增强了。现在,她知道自己和周围的这些人都不一样,知道她并不属于克律斯,知道他们的世界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她还有一个强烈的信念,那就是她已经离开了那些能够给她以帮助,和自己是一样的人。由于她对于贝拉有药物作用的圣饼的本能憎恨,她更加强化了自己的信念。 要耐心,她告诫自己,你的记忆就要回来了。要用脑筋,同懒惰做斗争,要思考!专心致志于回忆,努力回忆从前,记忆就会回来的。 她就这样度过她每一天的清醒时刻,抵御着如灵枢一般横亘在她头脑中的记忆障碍,剥去那一层层令她的大脑麻木、迷惑的厚壳。她很小心地不对任何人提及她正在做的事,以免贝拉发现。要小心,同时要保持她最初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茫然。 迷惑的行为举止。 第二次得到圣饼之后——她每隔两天就能得到它们一次——她就知道贝拉不是她的朋友,而且他企图阻止她记忆的恢复。这样做的原因,她还不清楚。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可怕的牧师时,她就意识到这件事同她尽可能多地恢复她的记忆一样重要。 由于多日这样的努力,她失忆的症状逐渐减轻,而她的记忆也就不断地浮现出来。 杨丹睁大眼睛,跟着这群克律斯人出了哈格深处,走向那条她曾经听说是从伊波瑞的中心穿过的河。一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宽阔的树木环绕的广场。广场对面,透过稀疏、多节、少叶的树木望去,凯伊那河沿着低矮的河岸缓缓地流淌。 第43章 在广场的中心蹲伏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锥形建筑,十分惹眼。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向广场,又消失在锥体建筑廊柱支撑的人口。人们拥挤着,走过脚下正方形石头铺就的道路,走向那座建筑。杨丹很不情愿加入那拥挤的人群,在人流中缓慢地迈动着她的步子。 穿过头顶那个低低的拱形门廊时,杨丹体验到一种突然而至却又十分强烈的窒息般的感受。她踉跄着,喘了一口气,抓住了离她最近名叫米娜的克津斯年轻女人的袖子。她搀着杨丹的胳膊,和她一同进了圣所。 走进圣所,那种窒息般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就像是一个重物压到她的胸上,堵塞了她的呼吸系统。尽管她作出了很大的努力,仍然不能将足够的空气吸入她的肺里。她感到自己要晕眩,眼中的景物也变成窄窄的一条,成了狭长的镶了黑边的旷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模糊而杂乱,与之相伴的是突然爆发的巨大声响。她周围的声音变成了令人恐怖的尖叫,撕破她的耳轮,就像是一把灼热的刀子在割裂着她的躯体。 但她无法停下来,或者转身,或者逃跑,在拥向圣所的人流推挤下,她只好向着圣所的深处前行。她在人流中一步步地走着,终于被推到一长排座位中的最后一个。人流从她的身边通过,现在她已经在如潮的人流中离开了同来的那一群人。她颤抖着坐下来,等待这些膜拜者们都走过去,此刻,她惟一的心愿就是尽可能快地离开这个可怕的圣所。 见人渐渐地少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手抓住座位的靠背。但她走向过道的时候,光线变了。她向人口处回头望了一眼,见牧师正在吃力地将巨大的门板滑下来,人口处就要被封住了。随后,圣所内部突然沉人一片令人恐怖的黑暗之中。 杨丹跌坐在她的座位上,一声尖叫从她的喉咙中爆发出来。绑架!她想,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静。我被绑架了! 第三十一章 托勒抬起火一般燃烧着的眼睛,将摊在大腿上的书合上。他的大脑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信息。他觉得好像自己的颅骨打开了,一座相当庞大的数据银行里的内容全部填了进去,随后又用棒子搅了搅,便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混合体。 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他纳罕,看着手中的蓝色笔记本。这——这上面的一切同我过去所读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是的——它更像是我很久以前所读到的东西:像是蒙昧的中世纪那些由稍通文墨的抄写员抄写的古老历史著作。 说不清什么原因,与历史的遇合竟使他看到了三千年后的将来,也就是说,这种遇合是希奇古怪而令人不安的。为什么会有不安的感觉呢?他又看了一眼蓝色的笔记本,答案立即便出来了:笔记本上显然是手抄的文字工工整整,而用的却是计算机的打印纸……这种奇妙的组合充满令人费解的象征主义。本是遥远未来才会有的人工制品,却散发出远古的过去时代的氛围。 反过来也一样,托勒无法分清它们哪一个属于未来,哪一个又属于过去。他仍然难以想象他已经抵达了殖民帝国三千年后的未来,不过那只是数量的累积。这使他反复地想着自己是站在过去的某一个点上展望文明,严格地说,是展望笔记本上所没有描述过的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他正漫步在意大利福赛尼滋的命运女神广场,在偶而停下来的一刹那间仰望天上的星空,碰巧瞥见了被称作伊普赛龙·伊瑞丹尼的那颗星在闪烁,那么,他所看到的不仅仅是星星,而是伊普瑞的第一个殖民者仍在遥望着他最初发现的这个纯净世界的风物。尽管,空间和时间都在发生着变化,那些发生在遥远的过去的事情也不再为人们所记起了。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托勒想。老布尔斯奥森和他的《星际旅行理论》连这其中的一半都没有提到过。他在那本书k没有读到过,包括令人费解的图表、眼花缭乱的图解、无休无止的于巴巴的数字,都是他过去所没有接触过的。 他把蓝色笔记本放回到那一排彩色笔记本的中间。这是凯琳无意中抽出的一本,他曾经想像一个优秀而勤奋的学者那样从头到尾地把它们读一遍,但一翻开笔记本,他就被里面的内容所深深地吸引了。但不幸的是,它带到他面前的问题比答案还要多。不过,至少他还是从中发现了他进行研究的一个着眼点。他知道了发生在1270年到1485年之间的许多重大事情——那是伊波瑞殖民帝国的多事年代。 在那一时期,将整个伊波瑞帝国全部密封起来的庞大水晶圆屋顶的建造工程完工,从此,八个相互独立的城邦被连为一体。而由第一个帝国领袖的死亡而引发第二次可怕的清洗运动,震撼了整个帝国的核心,并引起了各城邦领袖们的暴动,而使动乱年代最终得以结束的是一次平民起义,这次平民起义的结果是塞热奥帝国的建立。 那是最后的一件大事,他发现如今这个殖民帝国的纪年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1485年再加上现在的1481年等于2966——离3000年还差那么一点点儿。他已经到达了殖民帝国的2966年,他正站在殖民帝国未来的某一点上,遥望着时间的长廊,注视着他们生活中所发生的重大变化。点缀在这些重大变化中间的一些小的事件也被罗曼的哈格圣职人员真实地记录了下来:生产的年波动率、这块土地上的出生率与死亡率的沉浮变化、指派婚姻制度与这一制度的废除、城邦领袖们的更迭、凯伊那河的开掘以及山峰的突起,等等,等等。毫无疑问,托勒想把这些笔记本一卷一卷地读下去,像他真正想做的那样,他读完它们的时候能够发现他所希望得到解答的那些重要问题的答案。 此刻,这些有序地排列在一长排的笔记本,就是他所有问题的答案之所在——包括在他看来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仍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哪里,也就自然不明白发生在他身上的许多其他事情,比如谁是费瑞人,他们着陆的时候为什么会遭到那般痛恨?是什么导致了第一次清洗?在专制统治之前殖民者们是怎样进行管理?伊波瑞为什么要把它的领地封闭起来?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不过这些答案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感谢那位福德·罗曼,在差不多七百多年前就把这些书藏在了阿奇乌斯废弃的底层。 托勒一直在地板上保持着蹲伏的姿势,肌肉也变得僵硬起来。他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呢?、四个小时?亦或是八个小时?又似乎只有几分钟,不过他的背却提醒他,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下一次他应该要求带一把椅子——他向四周打量了一眼,看见凯琳好像是睡着了,身体在他的背后舒展开来——带一张床来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起来,该走了,凯琳。”托勒说着,用腕关节敲打着自己的背部,试着让肌肉松弛下来。“这一晚上真够本,现在该回去了。”他弯下身轻轻地摇着她的肩膀,她的体温便透过她丝绸般柔润的长袍传到了他的手掌。 她动了动,托勒把手抽了回来。她已经完全醒了过来,向四周打量,想起了他们这是在哪里,便又放松下来。 “是的,我们还在储藏室里,可现在该回去了。”托勒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起来。那一刻,他们站得很近。凯琳垂下眼睛,离开托勒几步。 “你现在希望回到你的住处吗?”她问。 “我累了,我们得去睡觉,先去弄点吃的,然后再回到家里。”他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眼睛又在书架上扫了一眼。“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把它们都看完。” 凯琳点了点头,然后带他一起走回长廊。托勒紧紧地跟随着她,“告诉我,”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道路的时候,他说,“你是怎么知道密室在下面的呢?” “我用我的超感,”她简单地回答说,“我发现它的时候就知道它在那里。” 托勒想了想,说:“当然。可是你在发现它之前,并不知道它在那里,你是怎么知道该到那里去发现它的呢?” “是我的超感展示给我的。” “你的超感?” “你想找到记录或磁碟,你说过的——有关人的。我要我的超感展示给我,他就带我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带着你?你的超感是什么?”几秒钟之前,她说起超感还好像在说某种精神力量或者魔法,可现在,她的“超感”似乎在暗指一个人。“说说吧。” “每一个巫师都从他那里接受能量——更高一级的身体,他是全能上帝的一部分。超感把他身上的能量传给巫师。” “全能的上帝?对我来说那简直不可思议。凯琳,我不相信这类事情。” 凯琳似乎并不介意他的不可知论,继续说:“我问了诺翰——他是我的超感的名字——到哪里可以找到你所需要的记载,他就把我带到了这里。” “呀呵,就这样,无论什么事?”很明显,这个把戏起了作用,不管怎么说,它成功了。他又何必去和成功争论呢?他们来到了接线箱前,走向左边,沿着管子来到金属梯前,爬到上面椭圆形的人口。阳光透过阿奇乌斯的大花板再次射了进来,他们已经在密室里过了整整一夜。 “这是刚刚打开的吗?”托勒指着地板上椭圆形的洞口。 “不,我从来没有把它盖上过。”凯琳指了指一个巨大的圆柱体说。 第44章 在微弱的阳光下,托勒看到围绕洞口有一个宽宽的环状物,而这个环状物的周长恰恰和立着的圆柱体的周长相对应。 凯琳摸了摸身边的灯,那个球体便暗了下来。她把灯移了个位置,便走向圆柱体,将手平展地放在它的一边,然后便闭上眼睛,保持着寂静——就像她在计算机边所做的那样。几秒钟的沉寂过后,托勒发现这个巨大的金属容器移动起来。他看着圆柱体颤抖着从地面上升起,向着并不遥远的洞口挪移。苗条的巫师将手仍然平平地放在它的一侧,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也许这个巨大的物体——它可能有几吨重——让她感到紧张,她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她的面孔沉静得毫无表情,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圆柱体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托勒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这就是我所谓的印象深刻。”他轻声说。 凯琳转身面对着托勒:“诺翰的能量是很强大的,它来自于全能的上帝,我只不过是一条隧道而已。” 他们终于来到牧师仍在睡觉的入口。他们登上宽阔的台阶站在了牧师的面前。 托勒用脚尖捅了捅他,说:“我们要把他留在这里吗?” “他必须向罗翰报告。” “他怎么报告呢?他一直都在睡觉。”托勒轻轻地踢了踢他,把语调提高,说:“起来吧,睡美人,站起来,该你跳舞了。” “啊呵,呀呵,”牧师抽了抽鼻子,笨拙地爬了起来,摆动着他的长袍。一条很可能是定型过的皱折刺眼地显现出来。他疑惑地看了托勒一眼,从阿奇乌斯的人口处退了出去。 托勒将全身的重量都挤到了门上,门砰地一声关闭,又重新封上了,而牧师这时却没了踪影。 “他不会浪费时间的,对吗?”托勒说。 “今天是礼拜天,所有的哈格人都要庆祝礼拜,所有的牧师都得主持仪式。”凯琳说。 “隆重的节日,对吧?不过对不起,我得错过它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睡觉。[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托勒打了一个哈欠,他们便向着数十米开外的重金属门中的一扇走了过去。 伊琳娜坐在一碗飘散着佛手瓜香味的汤前,将干面包片在里面蘸了蘸。她又在阅读中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她读的是有关血液中的遗传基因和疾病的循环系统之类的书。和以前一样,她对于古人的知识和技巧心存敬畏却又有那么一点沮丧。书籍让她跨越了时代的隔膜,他们,那些已经死去很长时间并被忘却了的人们,知道许多她至今还无法掌握的秘密——即使沉人到他们的书中也无济于事。他们所掌握的就是这样的知识,这样的能力。 那一切都到哪里去了呢?塞尼提克将它赐予了人们,又把它给拿走,她叹息了一声。即使这个名字,这个曾经是神圣的并被人们怀着尊敬的心情说出的名字,也已经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没有人再相信塞尼提克,事实上,处于社会底层的那些哈格人根本就不相信古代社会曾经存在过,即使是牧师也不再以崇拜的心情吟颂《信经》。 她又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浸透了汤汁的于面包送人嘴中,并把它嚼得粉碎。最近几天来,一个深思熟虑、甚至可以说是满怀渴望的想法时时占据着她清醒时的头脑。她发现自己的思绪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了古代的人们之中。她明白,这是由于紧挨着她房间里所出现的那个费瑞人。 他全身的骨骼、肌肉以及血液都成为活证,从发现他的第一天起,与遥远的古代和古人之间似乎就有了一种活生生的联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塞尼提克《信经》的一种证明,这种证明与那种以谦逊和崇拜的心情在他脚下鞠躬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而无知如海拉迪克和吉姆瑞格,以及其追随者们,竟想逼迫那些仍然崇敬着他的人,改变他们的信仰,或者干脆将他们赶尽杀绝,来抹去人们对于过去时代的记忆。 这是疯狂的——与生俱来的疯狂的恨。在她的一生中,伊琳娜已经看得太多,而且她也明白,这种憎恨实际上就是一个心灵扭曲的孩子的恐惧。为什么他们会有如此之恨呢?是什么使得他们如此惧怕,以至于要摧毁对于已经灭绝了很长时间的一个种族的记忆呢?不过,他们并没有全部死去,隔壁房间里的费瑞人不就被捉到这里来了嘛。他们仍然在什么地方,以他们特定的方式生存着。而这,毫无疑问,是那些心胸狭窄的人们所惧怕的。 伊琳娜咽下她的最后一口汤,把碗放到托盘里。她站起来,走进她的内室,把一直在读的书合上,然后放到安全的地方。 今天,也许她那特殊的病人会有说话的欲望。他恢复得很快,不久就可以走路了。那么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他肯定会被送回到海拉迪克那里。 不,只要她还有办法就绝不让他回到那里。狄哈根人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懂得该怎样相互保护。狄哈根人,哈格社会几乎不存在了的一群人,在一个缈无人烟的衰败地方,过着他们近乎神秘的隐居生活,她相信这是真的。她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也从来就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人,但如果那些传说完全真实的话,他们应当有自己的领袖,也一定有办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就在这一刻,伊琳娜下定了决心。她将冒各种风险去和秋哈根人取得联系。即便她被抓住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想。既然他们没有对别的人怎么样,又会对我怎么样呢?他们可以杀掉我,不过也只能杀我一次。我将看到这个费瑞人安全地藏在狄哈根人中,至少他们知道该怎样去帮助他。 她听见病人的房间传出了动静,便从自己的房间里径直冲了过去。还太早了点,他现在还不能走动,即使他觉得自己强壮了一些也不行。他需要的是休息。 伊琳娜冲进病人的房间,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惊呆了:病床空空如也,病人已经走了。 第三十二章 在圣灵所的黑暗之中,杨丹蜷缩在她的座位上,牙齿得得作响。她等待着,周围的那些信徒们也在等待着,急切而充满了渴盼。圣殿内的空气和着三千人的脉搏一起震颤,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解脱并超越的那一刻。所有的人,但杨丹除外。此刻,她惟一渴盼的就是从这个喧闹的圣殿中解脱出来。 在圣灵所人们的喧哗之中,一阵低沉而单调的声音浑然而起,一束紫色的光线也从上面照在了主持仪式的人们身上。从这座锥形建筑的四个角落走出的牧师们,在宽阔的走道上缓慢地移动着步子,手里举着粗粗的、冒着烟的蜡烛。 他们慢慢地走着,嘴里发出单调的声音: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 前一个音节升上去,后一个音节随即便降下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 信徒们随着这种音节吟颂起来,立即,整个圣殿便被这种厚重而洪亮的声音淹没: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 单调的声音不断地提高: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这种声音一波高过一波,有节奏地跳跃、涌动着。 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声音震颤着人的耳膜,也震颤着这个大殿。它从人的身奇*书*电&子^书体内发出,人的大脑也被它所震动。 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血液在不断高起的音浪中沸腾。 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节奏在加快。 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牧师们的吟颂随即就跟了上来。 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有蜡烛的地方散发出烧焦头发和脂肪的味道。牧师们在宽阔的走道上缓慢地迈动着他们的步履,手中举着的蜡烛摇曳闪光。 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他们一起来到了圣灵所的前厅,把散发着恶臭的蜡烛放到台子上,随后便将他们的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在他们高高举起的手掌上,画着一只眼睛的象征符号。 姆—姆—啊—奥—奥!姆—姆—啊—奥—奥!整个大厅都回荡着这种单调的声音,此刻,声音更大,也更加急促。 姆—啊—奥!姆—啊—奥!那是从三千人的口中奔涌出来的声音。它膨胀着,似乎要爆炸一般,在大厅里的气浪中滚动着。 姆—啊—奥!姆—啊—奥!声浪震耳欲聋。杨丹使劲捂着耳朵,想把这种声音排斥出去,可那恐怖的声音却猛烈地击打着她,径直冲进她的头脑。她把眼睛紧紧地闭上,头不住地摇着。 姆—啊—奥!姆—啊—奥!姆—啊—奥!姆—啊—奥—奥—姆—姆—姆—姆—姆—姆!声音渐渐弱下来,终于归于沉寂。 这是喧哗过后的寂静,难以相信却又令人愉悦。杨丹打量着她四周的那些面孔。 沐浴在柔和的紫罗兰般色彩的光线中,每个人的脸上所呈现的却是动物般的渴盼表情——放松而又有所准备,面部是放松的,而目光则是警觉的,但一律空洞而缺乏灵性。 第45章 杨丹转过身来,重新蜷缩到她的座位上。 她强迫自己的视线回到圣灵所的前厅。此刻,一个小小的闪烁着淡粉色光的锥形物正慢慢地从那排牧师们的身后升起。终于,它悬浮在牧师们头顶的空气中。突然,一道裂缝将它从中间分开,玫瑰色的光束投射到烟雾弥漫的大厅。 随着锥形物的一分为二,一阵若隐若现的飘渺音乐也随之出现——与其说是音乐,倒不如说是气流从长笛中奔涌而出的声音,或者说是风从敞口的空罐中掠过的声音。那声音是从锥形物中发出的,深沉而响亮。那声音响彻起来,仿佛来自什么黑暗之地的深处,在圣灵所回荡:“倾听你们心中上帝的声音,并把它牢记在心中。” 参加盛典的人们异口同声地欢呼着:“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我是飞船的主人,塞克如斯和爱克尼特属于我。”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阳光和黑暗之源属于我,我可以听到撒佛拉的声音。”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尽管所有这些词语对于她来说毫无意义,杨丹还是倾听着,她不但听进去了,而且这声音控制了它,使她的意识随着这声音而向前流动。 一幅画面在她的头脑中展开了:明亮而透明的光球在亮丽的云层中旋转,其中的一个被裹挟在其他球体之中,越来越大,直到把其他球体吞并,可随之它就幻化了,变成了一只孩子的巨大的眼睛,顷刻之间,眼睛分化成两只,在眼睛的下面,双唇变成了一张嘴巴。这张嘴巴说着如同锥形物中所发出的令人无法理解的言词。 “从那个时候开始,果利米就追求我,他捧着他赤裸裸的灵魂站在我的面前。”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你生存和呼吸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手是我的手,你的脚是我的脚,你在我中,就像我在你中一样。”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杨丹看着这一切,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耳边的声音变换着,音量低了下来,变成了女声,与此同时,眼睛和嘴巴也都变成了女性的,附着在一张女性的脸上。那女人身穿轻柔、如纱一般透明的衣服,在彩虹似的云中漂浮,她身后的天空似乎也在这种亮丽色彩的逼迫下颤栗着,几乎在同一时间变幻出红、蓝。绿。橙等色彩。那女人舒展着她柔韧的双臂,说:“跟我来,把你心中的礼物带给我,把你的意志当成对我的美好祭祀,用你的爱情滋养我,把你的肉体镶嵌到我完美的骨骼之上。”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你的称颂是我圣餐上的美酒,你的身体是我快乐的大厦。跟我来,你会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享受生命吧,死亡很快就会把这一切都偷走。”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这是提伯特的旨音!这是提伯特的旨意!”参加庆典的人们声音不约而同地高了起来,随看那女人飘动的速度加快,他们的音量也成倍地提高。这时,许多人都站了起来,将手伸向漂浮着的锥形物。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杨丹觉得自己也要向那个女人飘过去了,她的双臂伸向张开的锥形物和它所发出的炫目光亮,痛苦的渴望在她的体内膨胀着。在她的想象中,提伯特女人正半闭着眼睛,肥厚的唇边荡漾着诱惑的微笑。 “跟我来,”她呼吸困难地说,“把我们的爱情献给快乐和幸福的祭坛。跟我来。” 提伯特女人用舌尖将唇分开,她的头向后仰着,手伸向闪闪发光的衣服,把衣服敞开,露出了丰腴的胸部、平坦而结实的腹部和线条优美的腿部。 “跟我来,”提伯特的声音低沉而具诱惑力,“跟……我……回来!” 杨丹觉得自己的腰有点疼,但被裹挟在集体的狂欢之中,她的手不由得在自己的身体上抚摸起来,接着,另一只手也加入到她的抚摸之中。杨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她的面前,他的衣服已经脱到了腰部,在锥形物所发出的玫瑰色光照下,他的皮肤在闪光。 她呻吟着,男人的手伸进她的长袍,在她的身体上游走着,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触摸下激活了。她让自己紧贴着他,他把她拥人怀中。他们的嘴唇相遇了,如饥似渴,杨丹在他的吻中沉醉了,双手抓住她不知名的情人。 此刻,因为激动而嘶哑的提伯特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我是你的主人,用你的心去感受我,我绝不会让你离开的!” 一幅说不出的恐怖画面从杨丹的头脑中闪过,她仿佛看见一大群尸体正在从散发着腐臭气的沼泽地中站了起来,他们蠕动着,就像是腐烂的肉正从长长的骨头上脱落下来似的,尸体们扭结着,开始相互爱抚起来,没有嘴唇护卫的赤裸牙齿啃啮着闪闪发光的白骨。 男人的头抵在了杨丹的喉咙上,强烈的反感从她的心中油然而生。此刻,她面前的男人赤裸着身体,把她抱在了怀中。他搂住她,紧紧地将她向他的怀中搂。一种强大无边如深渊一般,她所从未经历的恐怖笼罩了她,她把男人推开。他把她抱过来,紧紧地抓住她,面孔也被欲望扭曲了。 “把你的身体给我!”提伯特命令道,“把你的灵魂给我!” “不要屈服!”杨丹听出了那是自己的声音,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把这话说了出来。“我不会屈服的!”她大声说。 提伯特变得更加急切:“崇拜我,我会让你的生命充满快乐。跟我来——让我来满足你所有的渴望。” 不!杨丹用尽所有力气将面前的男人推开。他扑向她,她推了他一把,让他失去平衡,趁此转身,向着此时已塞满舒展开四肢,或者以各种各样丑陋的姿态扭结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jfj的过道冲去。她跌跌撞撞地绕过那些一对对胶着在一起的人们,她要为自己探出一条她现在还看不到的去门边的路,她要把她头脑中这幅可怕的集体庆典的场面彻底抹去。 坚持住,她告诫着自己,只要你不向他们屈服,他们就不能碰你。坚持住!最后一道金属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托勒和凯琳走上一条通往阿奇乌斯的布满垃圾的小路。两个尼克拉斯哨兵站在他们的哨位上,看起来倦怠而冷漠。两个人目光注视着前方,甚至连好奇的一瞥都没有给他们,他们的脸也差不多被红色的风帽盖住了。但托勒和他的卫兵来到可以和他们比肩而立的位置时,其中一个哨兵走上前来,托勒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的手就已经挎住了托勒的胳膊。 “请你跟我们来一下,”那个人说着,把托勒抓得更紧了。“快点,没有那么多时间。” 托勒把胳膊抽了回去,可那个人又把他抓住了。 “这是要干什么?让我走!”他喊道。 凯琳惊呆了。“他们不是尼克拉斯人。”她说。 另一个哨兵走上前来,用肩膀抵住了凯琳:“对,我们不是尼克拉斯人。请跟我们走,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话。” “我们可以在这里说话,”托勒说着,请求第一个哨兵松开他的胳膊。“开始谈话吧——这样我们的谈话会更美好也更有趣。” 第一个哨兵向另一个正抓着凯琳胳膊的哨兵使了个眼色,把自己脸上的风帽摘了下来:“我们有关于你朋友们的情报。” 托勒的心中一亮:“他们现在怎么样?说!” “我们已经受命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但你必须跟我们走,”另一个人回答,却没有放松对凯琳的控制。 “不,恰恰相反。你先告诉我们,然后我们走……也许。”托勒把他所能用的所有威势都用在了嗓子上。 “一会儿就要换岗了。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在这里——”那个人说道。 “那么就不要浪费时间,说吧。到现在为止,你们还没有说出什么有趣的事情。” 两个假哨兵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终于打定了主意:“你的朋友们被抓住了,我们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他们在哪里?” “如果你跟我们来,我们就会告诉你。” “什么人抓的!” “你的敌人。” “我没有任何敌人,”托勒回答道。不过这并不是实话,这里的每一个人可能都有潜在的敌人。“凯琳。他在说什么?” 凯琳打量着这两个哨兵。“你们是……狄哈根人?”她说“狄哈根人”这几个字的时候非常小心,就像这几个字能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似的。 托勒正想说话,一个人打断了他:“听!” 脚步声从走廊那边传了过来。 “尼克拉斯人来了,你现在必须跟我们走,我们再不多费口舌了。” 托勒仍然迟疑着:“不,告诉我,我的朋友们在哪里?” “我们会带你去见他们的。” “你说过他们被敌人抓起来了,你怎么能带我去见他们呢!” “没有时间解释了,”那个人向走廊那边做着手势,“现在跟我们走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托勒必须当机立断。他更倾向于跟这两个人一起走,假如他们所说的知道一些他朋友们的情况的话是真的——显然他们并没有撒谎——如果他们能够让他和朋友们取得联系——那么,也许这个险就值得冒了。 “你们能帮我见到他们吗?” “是的。”那人毫不迟疑地回答说。 托勒看了一眼凯琳,此刻,她已经克服了最初的惊恐。不管他们是谁,狄哈根人是不会威胁到她的。 第46章 “好吧,我们愿意跟你们一起走。”托勒终于说。 就在这时,两个人出现在前厅,向他们这边走来。离凯琳最近的那个假哨兵把自己的手伸进长袍。他的伙伴飞快地给了他一个警觉的目光,也把他的手掖了进去。 新的卫兵慢慢地走了过来。 “到走廊的尽头去等我们,”那个人小声说,“听清楚!” 托勒对凯琳点了点头,便向前走去。两个新来的卫兵走近,相互看了一眼,拦住了他们。 “这里一切都正常吗?”其中一个问。 “他们有最高长官的通行证,哈格人,”第一个假卫兵回答说,“我们都检查过了。” “那你请便吧,”尼克拉斯卫兵对托勒说。 托勒和凯琳继续向前走去。当他们走到前厅和主走廊的连接处时,听到了一声突然爆发的惊心动魄的呼喊,那是一声尖利的嚎叫,犹如呼啸着的鞭子,连空气都似乎被割裂了。第二声尖叫随即响起,就像是第一声的回音。托勒立即回过头去,看见其中的一个尼克拉斯人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便倒下去,他的脸上燃烧着沉郁的怒火。他的同伴,手里还拿着武器,眼睛却不相信似的盯着从自己肚子上的洞里冒出的烟。那个男人的身体向后仰去,头在青石板上摔裂开来,身体却如涟漪一般颤栗,最后终于静静地躺下了。 假卫兵们飞快地冲向托勒。他凝视着眼前的两具尸体以及从他们的伤口上缓缓地升起的如煤烟一般的浓烟。其中的一个假卫兵抓住他,让他转过身去。“快!”他大喊着。 托勒被拉上了蓝色瓷砖砌成的走廊,可他的脑海中却还在闪现着刚才所看到的那令人惊恐的一幕。他觉得他的胃在翻腾,终于,他呕吐起来。他剧烈地呕吐着,似乎这样才可以把刚才所看到的场景呕吐出来。 第三十三章 杨丹觉得不知什么人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觉得自己被一群闹嚷嚷的人护卫着离开了那座建筑。她的眼睛茫然而无目的地盯着前面。她被人拉着向前走,既不反抗,也无反应,她的大脑让圣灵所中那一幕幕充满了毒素的诱惑弄得麻木了,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强奸了一般。 为了反抗提伯特那令人不堪入目的行径,她已经耗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终于逃离了那里——不过仅仅是逃离而已——但这就已经让她精疲力竭了。她将和贝拉或别的什么人一起回到哈格,或者他们将会到什么地方重演那一幕,那也没有关系。 那个地方——那是一个如此丑陋和不堪想象的地方,她的精神已经逃离了它,就像是逃离了和死尸接吻一样——已经成了过去,她终于逃了出来。这是一切事情中最令她高兴的一件事。 他们慢慢地走下一面斜坡,杨丹的腿如木头一样,毫无知觉。那些从他们刚刚经历的丑陋狂欢中得到满足的人们,紧紧地挤在她的周围,但有人的手臂却在护卫着她。她转过头去,看是谁在拉着她。 “贝拉?” “嘘,什么都不要说,”她身边的女人命令道。女人穿着一件宝石绿和银色相间的克律斯长袍,不过杨丹不能确定她是否属于贝拉的他们那一群。 他们到达了山脚下,两个人迅速地把她拉到一边,躲避那些正急急地穿过白色广场走向浓密的树荫,正在归来的参加庆典的人们。他们的动作——是那么迅速,有点偷偷摸摸,又是那么自信——让杨丹更觉得他们不是属于她的那一群人。 他们是一群陌生人,可他们正在领着她离开她的哈格。 让他们把我带到随便什么地方去吧,她想,没关系,一切都无所谓,我已经走丢了。 他们沿着人行路来到一个不为人所注意的地方,停了下来。“你愿意跟我们走吗?”最前面的那个人问道,她的胳膊仍然抓在他的手中。 “我不认识你。”杨丹说,瞥了一眼他的脸。她从那脸上看到了什么呢?关心吗?这些人会关心她,为什么呢?“是的,你不认识我们,不过我们是朋友,我们一直都在跟踪你。” “你们……”她迟疑了一下,“在那里吗?”她向后看了一眼,隐在剑叶树后的圣灵所已经看不见了。 “不,我们看你走了进去,一直等到你出来。有人想见你,他们也是你的朋友。 他们让我们把你带过去,不算远。” 贝拉会怎么说呢?她想。不过她立即就意识到贝拉并不关心她。她什么时候从他的目光里看到过关切呢?她想起了那天早上他给她的圆饼。她接受了它。她没有反抗的能力,她只得屈服于他们,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现在你愿意和我们走吗?” 杨丹点了点头,对于眼前的这些人,她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她相信他们,远胜过相信贝拉。“是的,我愿意跟你们走。” 随后,他们便匆匆地离开了人行道,向着婉蜒曲折的河岸奔去,他们将从那里离开克律斯的哈格腹地。杨丹的步子欢快起来,虽然她不知道她将被带向何方。无论他们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总比和贝拉那些人呆在一起要安全些。朋友……安全——这些词终于从笼罩于她心灵的黑暗深渊中浮了上来。她匆匆地向前走,觉得自己的心灵被隐隐照亮了。 穿过了塞克拉兹腹地的迷宫,上了一层又一层,向外穿过平台,经过哈格工作室和有许多窗子的房屋,经过过街天桥和废弃的商业区,逃亡者们向着婉蜒曲折的凯伊那河奔去。他们的飞行器虽然快但很平稳,他们的行程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看似漫无目的的行踪却有一个明显的目标,至于这个目标是什么,目前的托勒还无法确知。 来到河岸边,他们在一丛高大的灌木丛旁停了下来。从灌本丛伸出的长长的柔软枝条在两人高的地方形成一个优美的拱形。一个卫兵在棕色的灌木丛中隐秘的地方取出包裹,他把它打开,露出黑色和金色相间的长袍。 他脱下尼克拉斯人的服装,将新的穿在身上。 “泰纳斯人,”凯琳说,“我不能穿这个。” “穿上它,”那个卫兵平静地说。“泰纳斯的船几分钟之内就要来的,它只搭载泰纳斯人,不过它有时也会搜罗三四个别处的哈格人——你看着办吧。” “住口!你在威胁她吗?”托勒转向说话的那个男人,他还刚从长袍中钻出了半个头。他把它拉下去,挑衅地望着他们。“我也不会穿的。” 卫兵的目光冷冰冰地回敬着托勒。另一个卫兵开了口:“我的伙伴只是把肯定要发生的事实说了出来,那是泰纳斯的船,它只搭载泰纳斯人。如果她不来的话——”他的目光停在同伴藏在长袍里面的手上。 “你们会杀了她?就像你们杀掉那两个人似的?”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她已经看见了——她明白!” 托勒在心中想着对策,他们的逃离之旅将充满各种各样的艰险,发生什么都不会奇怪的。 “怎么办?”卫兵问,“船马上就要到了。” “为了大局,凯琳,你就委曲求全吧。”托勒说,从那男人的手中抢过长袍,在巫师面前展了开来。见她还在犹豫,他干脆把它套在她的头上。她没有反抗。 “好了,这总比被杀掉要强,是吧?” 凯琳忧郁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好了,我们准备好了,”托勒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样。”第二个卫兵说着,将尼克拉斯人的衣服扔到了灌木丛中。 他们继续沿河岸走,他们的右边是灰色的河流,而在他们的左边,则是秩序井然的街区。没过多久,他们沿河流的走向转了一个大弯,见河岸已弯人水中。 “这边。”第一个卫兵说,爬上了石头砌的矮墙。 托勒停下脚步,见低处的水面上有一艘方鼻子的中等型号驳船,绕了一个大弯便径直向他们这边开来。四个泰纳斯人悠闲地站在甲板上。可是,当船快要靠近岸边的时候,他们飞快地跳到前面,从船的前舷上拉出一个舷梯。舷梯刚一放下,第一个卫兵就跳到了甲板上,凯琳紧随其后,第二个卫兵跟在她的后面,托勒随即也跟了上来。船刚一接触河岸,发动机就掉转了方向,驶向相反的方向。就在船要离岸的一刹那,曾经悠闲地站在甲板上的四个人冲过去收起舷梯,跳到了岸上,最后一个人差一点跳进水里。 一个完美的交接过程,托勒想,整个过程都非常有序,只有不到十秒钟。 他向四周打量,发现这个河弯非常隐蔽。而且,船从岸边开走,对岸的人是看不见的,除非它又出现在另一边。显然,这个地方是为了某种目的而精心选择的。 每一个细节——甚至包括乘客的交换都做了精心安排,真正做到了万无一失。 托勒想起了那两个死去的人,也就隐隐地想到了自己所冒的风险有多么大。这一切都过去之前还要死多少人呢?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呢?他双手合时抱在胸前,看河边的景物从他身边掠过。 船已经驶人深水,但仍在不断地绕着弯子。 他们逆流而行了几公里,托勒猜测他们一定到了另一个哈格。他是从岸边建筑风格的变化上发现这一点。他认出了这种形状的建筑,靠拱垛支撑的高高塔形建筑——可是他却记不得这里的名字了。 “凯琳,”他喊了一声身旁的巫师。自从把脚踏到这条船上,她还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们这是在哪里?” “泰纳斯·哈格。” 第47章 是顺从和失望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低沉吗?托勒转过身来,更加关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要死了。” 她的反应让他大吃一惊,接着他便笑了起来:‘你要怎么样?死?你在说什么?你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他看到凯琳那黑色的眼睛中的绝望神情时,欢笑已经从他的喉咙中卡住了,”你太紧张了。“她没有回答,目光茫然地盯着水面。 “凯琳,我知道我们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可怕事情,可你要向我解释清楚。 你是害怕你回不去了吗?” 泪水蒙上了凯琳的眼睛:“我是绝对回不去了。一见塞克拉兹人发现我所做的事情,我就会被除名。可泰纳斯人也不会让我呆在这里——我是塞克拉兹的巫师。”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绝望,托勒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搂住她说:“听着,谁也不会把你除名。”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他的话说得是多么无力,但他的确是真诚的。“我真的以为我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事实上,他们将会遇到很多可怕的事情,托勒也明白这一点。两个尼克拉斯人的死和他的消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无法推动他以建立对大迪瑞的进一步信任。凯琳已经指出了这一点:他们不可能回去。 即使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也明白一路上的飞行已经使他属于了他们,他已经回不去了。托勒搂着惊恐不安的巫师时,想到了这一层。可是,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他更紧地搂住了凯琳的肩膀:“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的,好吗?” 她挣脱开他,独自站到栏杆旁。 船进入泰纳斯港的时候,她仍然站在那里。这是一个伸向沿河而开掘的半圆形码头。至少有大大小小三十多艘船只停在那里。此时,有几条船也和他们的船一起驶人码头区。码头上到处都是走动的人群。 托勒立即明白了他们的计划:与三或四艘其他的船只同时靠岸——每一只船的甲板上,托勒发现都有四个乘客——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消失在人群之中。任何在后面跟踪或观察他们的船只都将无以觅迹。显然,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周密计划。 是的,这次冒险的代价是很高的——也许比他想象得还要高。 他们的船与另一艘同类式样的船并排停在一个空着的泊位上,第三艘船跟着停在了另一边。十几名乘客分别从船上走了下来,立即便融人到码头上的人群之中。 他们成数个小组在码头上拥挤的人群中向前走。离开码头很远以后,他们停了下来,让一个四人小组走在前面,看着他们消失在通往哈格中心的那条林荫道上。 第一个小组过去后,他们又开始向前移动了。上了几个阶坡,出人了许多居民区,在一个黑暗的隧道里——其中一个卫兵出去看路是否好走——等了很长时间,他们才到达一个周边宽阔的广场,广场的中心是有喷泉的小湖。柔嫩的绿色草坪点缀在湖的四周。挺直的树干倒映在水中,和水中的藤本植物形成一个白花编织成的网。 反射到湖中的还有围绕在高大的中心塔楼的几幢相互独立气势宏伟的建筑,以及与之相连的几条悬浮在空中的人行道路。广场和湖边,也像在港口和码头区一样,不时有三人或四人一伙的人在漫步。在广场上人的迷宫中,他们又一次在人群中消失了自己。 穿过广场,他们没费太多时间便走进了中心塔楼。他们从地板擦得锃亮的大厅中穿过,走进电梯。电梯显然是专为一两个乘客设计的,可此刻却挤进了四个人——但电梯终于还是将他们带了上去。 托勒不知道他们上了多少层,但随着电梯的速度慢下来,他猜想他们一定到了靠近顶层的某一个地方。当电梯周围的遮挡全部消除,托勒发现他正置身在一个巨大的房间中。在屋子的中央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他很快就认了出来。 “哦,哦,贝斯洛,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第三十四章 “托勒?奥林·托勒,是你吗?”贝斯洛不相信似的嘟嚷。 起初,托勒还以为贝斯洛的大脑受了什么伤害,但后来从他那越眯越小的眼睛上,判断出是因为这个书虫没有戴他那副帕普努眼镜。托勒向前走了几步,说: “您的忠实仆人,随时听候您的吩咐。你好吗?” “我丢了我的眼镜,”贝斯洛边说边宽容地笑着,“不过也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哦,我明白了。”托勒回他一个微笑,上前握住他的手,在他的背上亲切地拍着。在过去的长如亿万年的日子里,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有幸还能看见这么天真、质朴的孩子式的笑脸。他站在那里,拥抱着贝斯洛,就像是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孩子。接着,他看见了站在贝斯洛身后的那个人。 “你的朋友是什么人?”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双唇紧闭,两手的手指交叉叠在一起。他对一边的两个卫兵点了点头,两个卫兵便上了电梯,随后就消失了。“我是泰纳斯的迪瑞特伍德,” 他加重了语气,“我们一直都在等你。” 贝斯洛看见托勒对特伍德的冷漠表情,便失着嗓子高声叫了起来:“你可以相信他,托勒,他救过我。他们给我服过匹斯拉苯——那是一种致幻药——他帮我把那药解了。他要帮助我们,亲爱的。” 托勒回身看了一眼仍然逗留在电梯边的凯琳,她就像是一个被大动物逼到了绝境的弱小无助,已经放弃了抗争,随时听候一只强有力的巨爪发落的小动物似的。 他决定绕过这些礼貌的客套,直奔他所关心的问题:“他们说你会告诉我朋友们的事,贝斯洛在这里,其他的两位呢?” “那个女的,塔拉兹,现在正在路上,我想她一个小时之内就会到的。库拉克受了伤,现在还不能旅行,不过他已经被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去看他,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你会被抓住的。” 托勒欣赏他坦率的回答,心情也松弛下来:“我们会有什么事吗?” 特伍德轮番看了他们一遍,显出对他所提出的问题仔细考虑的样子,最后终于说:“我不知道,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你们帮助我们的决心。” “帮助你们干什么呢?” “帮助我们拯救伊波瑞帝国。”他简单地回答说。 在吉姆瑞格的房间里,吉姆瑞格和海拉迪克坐在一张小圆桌旁,夹在他们食指和拇指之间的精致圆形陶瓷杯中,是热好了的苏莱酒。一个身着印了亮丽的藏红花似的薄如轻纱般的哈格长袍的女人跪在他们中间,将放在架子上陶瓷罐里热好了的苏莱酒倒进他们空了的杯中。 海拉迪克的目光在屋中搜寻着:鲜亮的鲍波挂饰和花样别致的地毯,从伊波瑞二世时代传下来的精致手工艺品,稀有木材制成的家具优雅的光泽以及克律斯精湛的雕刻艺术——这种身临其境的感受诱发了他心中的欲念。他满怀嫉妒地看了一眼跪在他身边的女人,笑了起来,嘴唇被拉成了一条直线:“你生活得很好,吉姆瑞格,我欣赏你对于女人的鉴赏力。” 吉姆瑞格将保养得很好的手抚着她那张无暇的的脸,说:“如果你发现她对你的胃口,海拉迪克,你就把她带走吧,”他漫不经心地说,女人垂下了眼帘。 “小心,我会接受你的馈赠。”海拉迪克的声音很轻,但目光却贪婪地扫过女人透明的哈格长袍下的胭体。 吉姆瑞格把手收了回来,他大笑着,瘦骨嶙峋的脸却显得很生硬:“如果你拒绝,就是对我的轻慢。哈格人,把她带走吧——我把她送给你了。” 海拉迪克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轻轻触摸:“你今天很慷慨,吉姆瑞格,这其中定有缘故——”他打住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从他的袍服里传出来,他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转过头去和那边通话。“是什么事?” “我是费提格。”那边回答说,“安全备忘录被窃取了,我请求命令。” ‘你在哪里!““哈里兹层,阿奇乌斯检查点。” “不要轻举妄动,我马上就到。”海拉迪克跳了起来,把吉姆瑞格正举向他的苏莱酒也碰翻了。“对不起,哈格人。” “我要和你一块去。”吉姆瑞格说。 “等我了解到更多的细节再说吧——” 吉姆瑞格突然站了起来。“你在浪费时间。”他大步走向门口。海拉迪克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仍然跪在矮桌边,双手支在膝盖上的可爱女人,便随吉姆瑞格走了出去。 他们开着海拉迪克的艾姆车,穿过连接塞克拉兹和尼克拉斯之间的一条秘密通道。这条通道建造于尼克拉斯政权建立的初期,除了几个有权使用它的人之外,这条通道已经被人们所忘却了。不到几分钟,海拉迪克的车就把他们带到了目的地,两位下迪瑞正站在处于尼克拉斯要害之地的海拉迪克私人会议室里等候他们。 一个脸色苍白的下边瑞站到了他们的面前。“情况急转直下,”他解释道,“我们收到了两份报告。” “问题出在哪里?”海拉迪克问。站在他身边的吉姆瑞格把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他的头低着,眉头皱紧。 费提格吸了一口气,明白他快要承受不住了,赶紧冲到前面,说:“费瑞女人不见了。贝拉向我们报告说,他们一群人一起去做礼拜,出来的时候,她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第48章 “蠢货!他们应该更加密切地注意她的动向,我要把他们统统召到这里来研究对策!” 吉姆瑞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另一个呢?”‘“托勒和那个巫师卫兵还没有回到住处。我们发现罗翰特许他们去参观阿奇乌斯,并在昨天派了六个看守,可是在今天早上,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出现过。”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说:“还有一个塞克拉兹牧师和他们在一起,可是没有人认得他。有两个看守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在了他们的哨位上。” “别的看守怎么样?” “他们还没有去检查,就有消息从检查站传了出来,有人发现了尸体。” “这都是特伍德干的!”海拉迪克咆哮着,“我知道,就是他从我们的鼻子底下把间谍偷走了。” “是在你的全力帮助下,”吉姆瑞格气愤地说。海拉迪克想要辩解,但吉姆瑞格警告的目光却在怒视着他。“是的,是你的错,”他冷冷地说。“我让你负责的,一个费瑞间谍失踪之后,你应该对其他的加倍监视。” “我怎么知道那——” “那是你的问题,迪瑞。你总是对特伍德的狡猾和指挥缺乏估计。他早就应该处理掉了。” “是在谁的领导下呢?是你吗,吉姆瑞格?需要我提醒你现在还不是大迪瑞吗?你不能够公开指责另一个哈格迪瑞。” “罗翰曾经以自己的生命来保证过那件事。他简直疯了——让一个费瑞人走进阿奇乌斯!我不该让他和间谍单独呆在一起。” “我们还可以把他们弄回来,”海拉迪克提议道:“如果我们行动迅速一点,我们的纪律防线会把他们重新捕获回来的。” “不,已经来不及了。间谍们一定被杀了,他们一定会把俘虏杀掉的。如果他们和狄哈根人取得联系,他们的抵抗力量就更强大了。现在——在我们想要永远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海拉迪克说,“但我们什么也没有失去。我们将会杀掉间谍,为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我们同样还能给特伍德一个永远也无法恢复的致命打击。这将会给那些可能正在考虑加入到他那一伙中的人一个警告。” “好,那就动手吧。让莫斯·乌特曼立即开始行动。我会亲自把罗翰照料好的。 今天晚上,他将静静地死在他的床上。明天早上,我的统治就会得到巩固。”他停顿了一下,向他周围的人们投去狂妄的一瞥,“明天晚上,塞热奥将会有一个新的大迪瑞,伊波瑞帝国将会有一个新的大迪瑞。” 费提格站在那里,被他听来的一切惊呆了,他真希望他没有听到这次谈话。接下来就该是他的死了,无论他们的计划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似乎觉得冰凉的毒药正在侵蚀他身体的每个部位,又似乎正在血泊中颤栗。我听到的太多了,他想,事情过后,他们是不会让我再活下去的。 海拉迪克转向他:“哦,你还在这里等什么?快去集合纪律防线。四分钟后我要在待命室会见马如可可,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执行你的命令,哈格迪瑞。”费提格快步走了出去,让他们两人商量行动方案。他走进他的安全保卫办公室,对负责看守工作的官员们提出了警告,接着便集合了纪律防线。他的任务完成后,便回到了他的指挥岗位,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我必须采取一些保护措施,他绝望地想。一定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泥塑木雕一般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不停转动的指挥屏幕。突然,他打了一个寒噤。 有了!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这是唯—一个自我拯救的办法,但行动必须迅速。 他在椅子上转了一个身,用轻型刻写针把密码刻在了一个空白磁盘上。 他站了起来,要把磁盘上的内容发送出去。在这里向外面发送消息是非常危险的,会留下蛛丝马迹,但现在已没有时间到别的地方去发送,而且与迪瑞们的房间相连的这条线是最快的。费提格把磁盘递给发送员,叮嘱说:“泰纳斯迪瑞,先取得优先权,然后切断一切通讯联系。” 第三十五章 “帮助拯救伊波瑞?”托勒思索着,将头从这边摇到了那边,“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 特伍德的回答让他感到吃惊:“你知道费瑞人吗?” “我对这个词很熟悉。” “对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费瑞,如果他们还记得的话,只存在于很多年以前给孩子们讲的故事中。不过我们中的有些人相信他们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比如说你吗?” “还包括其他的一些人。” “‘这倒很有趣,不过我仍然弄不明白这里的幸存者问题。” 特伍德点了点头,把他们领到刚才一起坐过的坐垫旁。凯琳没有参加他们的活动,而是呆在墙边——准确地说似乎是蜷缩在一个巨大而无形的绞架下面。 “你们的出现使得人们心中的巨大的心理能量得以释放,这种能量必须消磨或者使用掉。” “我们打破了他们的心理平衡,”贝斯洛解释道,“我们已经极大地扰乱了这里人们的心理平衡。” 托勒看着他,“显然,并非是所有人心理的平衡都被打破了,”他转向特伍德,“事实上,你试图要告诉我些什么呢?” “你们在我们生活中的出现,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行动的契机。你们带来的能量是强大的——强大的无法抵御。它一定会被利用的,以这样或那样的借口被利用。” “说下去,你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塞克拉兹已经统治伊波瑞六百年了——迪瑞之后接着还有下达瑞。” “这种连环一直都掌握在塞克拉兹的哈格人手中,塞克拉兹的迪瑞总是能成为大迪瑞,是吗?” “是的,即使他只不过是一个下迪瑞。吉姆瑞格就守在塞热奥。他的地位本来和其他哈格迪瑞们的地位一样的,可是一旦他成为大——” “那其他长官们的麻烦也就来了。”贝斯洛插嘴道。 特伍德继续他的叙述:“塞瑞尼·罗翰已经老了,一旦他不再有可利用的价值,吉姆瑞格会毫不犹豫地取代他。现在,塞热奥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如何处置你们的问题上。吉姆瑞格将会利用你们作为他执政的借口。我的朋友们想看到吉姆瑞格的垮台,让领导权再回到各方迪瑞们的手中。” “啊,政治,我懂。”托勒评说道。 “吉姆瑞格总是怀疑塞热奥的成员谋反。一旦他掌握了政权,将会有一场大的清洗运动,伊波瑞将会输入到动乱之中。成千上万的人们将会不必要地付出生命代价,凯伊那河将会流淌着我们哈格人的鲜血,可是我们却没有权力制止它的发生。” “听起来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可是你将怎样处理有关费瑞人的事件呢?” “他们以为我们是费瑞人!”贝斯洛解释道,“在这个地方,这可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我并不认为人人都会为这事那么激动,”托勒说。 特伍德继续说:“费瑞人比我们强壮,他们的人口比我们多,他们的法力也比我们的要强得多。” 托勒摇了摇头:“很好,可我们并不是费瑞人。” “我现在明白了,你们只是旅行者。” “那还怎么帮助你们呢?” “你们可以到费瑞去,向他们说明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请求他们的帮助。有了费瑞人的帮助,我们就能够推翻吉姆瑞格的统治。” 托勒咂了咂舌头:“让我想想我们这样做的直接后果。你要我们为了你而同费瑞人接触,看他们是否愿意帮助本来应该由你来做的,为阻止你的对立面跳的踢踏舞,是吗?何况你们这些圆屋顶下的居民们和圆屋顶之外的那些人关系一向并不友好,而且这种不友好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两千年,你们之间已经相持了几个世纪。那么你又凭什么以为他们会接受你的建议,并表现出适宜的友善态度来呢,嗯?” 特伍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的思维很敏捷,奥林·托勒,你明白我们不能去费瑞的理由。这也正是我求你的地方,你是旅行者,他们会听你的。” “也许。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们可能会以为我们是间谍,用我们的身体祭奠宇宙中的误会。依我所见,这里的许多人已经这么做了。” 特伍德沉默无言。贝斯洛显出几分尴尬,但他尽量缓和着气氛:“不是那样的,托勒,他们不知道,那是个误会。” “没有什么误会,贝斯洛你这老天真。” “他是对的,”特伍德赞同地说,“不是误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都是有意为之。不过我希望你相信,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用那样的办法。”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我的朋友和我为了救你,冒了各种风险。如果把你留在吉姆瑞格那里,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了。” “哦,我并非不知道感激,”托勒说,“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明白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就在这时,电梯从下面升了上来,有几个人出现在房间中。 托勒认出了其中的一个:“杨丹!” 他跳起来,向她奔去,如果不是她脸上那种漠然的表情和眼神中的空洞,他一定会把她拥人怀中。她直直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显出认识他的样子。 “是杨丹吗?你好吗?杨丹,你安全了。我是托勒,你还记得我吗? 第49章 奥林·托勒。” 她打量着四周,眼里盈满了大颗的泪水。她转向托勒,将颤抖的手伸向他的脸。 “我想起你来了,”她小声说。泪水在她的睫毛上滚动,接着便溪流般地滴落到脸颊上。她闭上眼睛,浑身在打颤。“我想起了……一切!” 杨丹向他扑去,他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长时间的哭泣使她的身子颤栗着,她将脸埋在他的胸中,尽情地哭。托勒紧紧地搂抱着她,说:“现在,你安全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安全了,现在。” 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哭泣。按照特伍德的建议,托勒把她带到隔壁房间,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到吊床上,她的头刚一接触到床垫就闭上了眼睛。 托勒从她的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我想她全好了,”他回到另外两个人身边的时候说。 “一定会的,”贝斯洛赞同地说。对于托勒,他充满了敬畏。“开始的时候总有些不习惯,不过我们得花点时间调整自己。这一阵过去,她就会好起来的。” 帕拉迪姆,泰纳斯的卫兵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转向他,从他脸上那痛苦的表情中,托勒猜出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或者是将要发生。 特伍德向他走去,两个人头对着头,低声说着什么。接着,特伍德走了回来,帕拉迪姆则匆匆地出去了。迪瑞的表情很镇定,但从他的声音却能听出他的紧张: “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我从尼克拉斯的迪瑞那里得到了一个秘密情报,他们已立即发起攻击。” “目标是谁呢?”托勒问,不过他已经猜出了问题的答案。 “我们。纪律防线此刻正向我们这里进发,我们必须在六分钟之内逃出去。” “六分钟!”贝斯洛嚷了起来,“太仓促了,我们也就刚刚能离开这里。” “‘镇定。”托勒劝说道。 托勒比他实际想象得要镇定得多。他走到隔壁杨丹正在熟睡的房间,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把她推醒。“很抱歉这么快就把你叫醒了,杨丹,我们得离开这里。” 她的眼睛立即就睁开了。“哦,这不该是做梦吧!你在这里!”她坐了起来,打量着她的衣服、这个房间以及坐在她身边的托勒。 “不是梦,我希望它不是。”他说着。站了起来。“我们以后再谈这个,现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们重新回到主房间的时候,看见帕拉迪姆已经把衣服准备好了。 “把这个穿上,”特伍德命令道。 “这并不能阻止他们。”贝斯洛讥讽地说。 “是的。”特伍德边说边把一条红白相间的尼克拉斯人长袍穿在了身上,“但也许它能为我们争取一刹那的时间。有时这就足够了。都准备好了吗?跟我来,我有一条为今天的计划准备了好多年的逃亡路线。” “无论什么都不会让我感到吃惊。”托勒边向电梯走边说。 他们挤进电梯,特伍德接了快速下降的开关,电梯便猛地向下冲去。托勒说: “顺便问一下,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你这里的呢?我觉得整个过程都是慎之又慎的。” “吉姆瑞格并不知道这些,但我是他们最明显的首要目标,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你的去向。自然,发现你在我的房间里会让他们的任务简单得多。” 电梯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停住了。特伍德打开电梯的开关,托勒走了出去,一个身着泰纳斯服装的人,手里举着长方形的,顶端带着尖齿的东西走了进来,其他两个带同样武器的人也正穿过进门的大厅向他们这边冲过来。 ‘下错层了!“托勒喊着,又溜回了电梯。特伍德的手指仍然按在电梯的开关上,纪律防线刚亮出武器的同时,电梯四周的护壁也关上了。 接着,电梯再次向下开去。 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一刹那,是你说的。” “显然,先头力量已经等在这里了。” “还有一些你的人?” “是纪律防线乔装打扮成的泰纳斯人。” “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们将隐蔽在哈格深处,和我的朋友们取得联系,然后伺机而动。” “希望在我们的救兵到来之前,纪律防线不会发现我们!” “那里应该是足够安全的,”特伍德说,“要想找到我们,得花去很多天的时间。” “我有一个好主意,”托勒说,“现在我们决定接受你的第一套计划。多长时间才能把我们送到那里?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呢?” 第三十六章 托勒、贝斯洛和特伍德一起坐在安装在屋内一面墙上的数据显示屏前。现在,他们是在哈格低层,靠近伊斯顿地区已经废弃了的环行路上一个地下墓室里,它建于伊波瑞帝国的早期,是为诸如此类的紧急事变而预备的。因而,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储备了充足的物品,有足够的食物、水和武器,可以熬过中等规模的叛乱。 凯琳孤独地坐在一堆摞得高高的透明塑料桶下,而旁边的杨丹则躺在没有床单的草垫上睡着了。 数据屏幕上显示出伊波瑞某一地区的地图,特伍德的手指向左边的一块地方,在屏幕上敲击着说:“这是阿奇乌斯地区,”他说,“如你所知,这里属于塞克拉兹·哈格,所以我们得找一条路把你们送到那里去。” “我们不能从近一点的地方出发吗?”托勒问,怀疑地瞥了一眼地图。这条路异常曲折复杂,要想不遇上纪律防线的人而到达阿奇乌斯,简直是不可能的。“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再去阿奇乌斯。” “你不必介意,”贝斯洛说,“特伍德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的。” “抱歉!”托勒怒吼着,“我这会儿还有几个问题,让我说出来好吗?” 特伍德用压抑了很久的愤怒表情看着他们,然后拖长了声音说:“去费瑞得有着陆用的交通工具,如果整个伊波瑞还有一个地方能找到这东西,那地方就是阿奇乌斯。” 托勒点了点头。是的,这理由似乎很充分。不过他仍然让特伍德的缺乏自信弄得有点心绪不安:“你并不知道那里是否还有着陆用的交通m具,即使有,它们是否还能用呢?你不知道,是吗?” “你应该心绪平静地问问你自己,我从来没有去过阿奇乌斯,从来没有人去过那里。” “好,你说实话了。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我要告诉你,这只是一种冒险性的投机,我们别指望从那里还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特伍德耸了耸肩,说:“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到那里去。” “为什么不用我们自己的交通工具呢?我们了解它的工作性能。”见特伍德在慢慢地摇头,他又说,‘也就是说,我们已经习惯了它。出什么事了吗?““吉姆瑞格早就把它拆掉了,塞克拉兹的巫师们一直都在研究那东西。即使不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他们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了。”他看了一眼凯琳,“你问她吧。” “凯琳?”托勒将目光恳切地转向她。 她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说:“我不知道飞行器藏在什么地方。” “你的超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呢?他也没有告诉你吗?” 巫师耸了耸肩说:“诺翰不想告诉我这些,不过我在哈格曾经听到他们说话。 你们的机器上有许多奇怪的装置,他们说,是非常奇怪的机关。” “他们就把它给拆了,”托勒“哼”了一声,说:“简直是疯了。” “那不是发疯,”贝斯洛提醒他,“你应该从他们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 “哦,是吗?我已经厌倦了什么事情都从他们的角度去考虑,我想现在应该有人从我的角度来看看问题了。” 特伍德仍旧耐着性子说:“一旦进了阿奇乌斯,我们就能把人口封住。这里有门,”他指着地图上一块突出的地方说:“这扇门就在露台的下面,它直接通向外边,你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库拉克怎么样?他到底怎么了?” “他将呆在这里,罗曼的迪瑞瑟杰克今天晚上就把他带到这里来,在我们出发之前,你们可以见到他。” 托勒的手在自己长满胡茬的脸上摸了摸,便将目光转向贝斯洛:“你还要说什么吗?” 这个长着两只招风耳朵的男人连连摆着头说:“我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了。 杨丹醒来,我们告诉她就是了,只要她同意,我们就出发。” “今天晚上,对于我们所有的人都很重要,所以我建议,我们尽可能地睡一个好觉。”特伍德把屏幕关上,也把一个轻柔而美妙的梦境推到了他们面前。 托勒迷迷糊糊地醒来,心中有几分疑惑。他的嘴巴里有一种难闻的气味,眼睫毛下似乎有余烬在燃烧,胸中闷闷的,大脑如木头一般地迟钝。遭了,他想,我大概是染上了什么瘟疫——在我将要出发去度假的时候。不就是这种感觉吗?他听到身边有悉悉籁籁的声音,便伸过一只手去:“贝斯洛吗?你醒了?” 一张脸,一张在黑暗的屋子里如月亮一般的脸向他凑了过来。“我要和你一起去。”一个试探性的声音小声说。 “凯琳,我不知道,我没想——” “求你了,你一定要把我带去,我在这里会死的。” “特伍德不会伤害你的。我会给他说,你可以和库拉克一起呆在这里。” “不。泰纳斯让我没有安全感,这不是我希望的。” 第50章 托勒沉默了,他想了想,决定换一个角度劝说她:“旅途将会非常艰辛,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确实要到什么地方。” “我想你需要一个卫兵。” 她有她的道理,有个卫兵总要好些的。“你能够保护我们?我是说,在圆屋顶之外?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 “诺翰可以保护我们,我会向他请求的。” 她的话提醒了托勒,事实上,这个卫兵并不比别人更多地知道伊波瑞周围的情况,他们是精神卫兵,一个精神上的卫兵对于即将踏上新的异域去探险的他们来说将不会有任何意义。不过,至少也不会有什么消极意义。“哦,”他说,“我明白了。不过,我仍然不知道有关——” “求你了,”凯琳绝望地说。 “旅途将会发生些什么呢?”另一个女性的声音传过来,托勒感觉到杨丹正向他这边靠近。“我遗忘了什么吗?”虽然无法清楚地看清她的表情,但听她的声音,觉得她很正常。 “你是遗忘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不管多还是少,我们想最好离开这个地方一段时间。你投了赞成票。” “去费瑞,”她轻声说。 托勒把头支在自己的胳膊肘上,“你是怎么知道费瑞的?” “我有特异功能,”她坦率地承认道,“我感觉到了你的想法。” 杨丹是一个读脑者?这印证了他对她那些遥远而神秘的感觉,托勒想。也许就是这样。 “你读过我的想法?”托勒说。 “人人都这么以为,”杨丹回答说,“不过接收到另一个人的思想可不像读新闻那么简单。我们的大脑已经发展得敏感到可以在靠近一个人的时候,用我们的脑电波捕捉到他的脑电波运动。” “比如说,像我这么近的时候。” “是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接通我的脑电波?” “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刻起。不过我们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接通脑电波。 读脑者,”她严肃地说,“这只是一个通俗的说法。我所做的复杂多了,也精致多了。而且,我们只有在他愿意发送的时候才能接受到他的脑信息。在我接受你的脑信息之前,你必须首先愿意把你的思想让别人分享。” “我明白了。”托勒在黑暗中有几分局促。每当她来到他的面前时,那种不安的感觉便回到了他的身上。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感到她有些怪异的真正原因。而且知道了事情可能会更糟糕。“好了,有关费瑞,就像我跟凯琳讲的那样,旅途艰险,我们不知道会在那里遇见什么。库拉克还要呆在这里,你可以和他在一起,就像我刚才劝凯琳去做的那样。” “这里也一样。”凯琳说。 “是的。但不幸的是,我们目前没有更多好的选择,我们的身边到处都是危险。” “我要跟你去。”凯琳说,似乎在向谁挑战。 “我也要去。”杨丹坚定地说。 托勒沉默了片刻,随后便想到他事实上并不能确定到底哪里更安全,自然他也就无法确定别人是否应该到哪里去。不过,显而易见,他是他们这支小小探险队的头,可他又能怎么样呢?“这样吧,如果你们都想等待我的祝福,那就算了。你们要做什么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那么我们可以去了。”杨丹问。 “没有人想要阻拦你。” 就在这时,一束光出现在屋子里,暗淡而模糊。特伍德轻轻地走了进来,站在他们身边。 “到时间了。” “库拉克还没有来到这里,”托勒说,站了起来,“你说过我们在出发之前能见到他的。” “瑟杰克一定被困在了什么地方,现在无法和我们取得联系。我们不能再等了。” 除了同意,还能怎么样呢?“好吧,让我们先集合起来。贝斯洛还没有醒吗?” “醒了,”贝斯洛说着,跑了过来,“我来了。” 他们吃了几块面包,喝了特伍德给他们带来的水,洗了洗,舒展了一下筋骨。 走到门口的时候,特伍德给他们每人一件黑色的长斗篷做外套,又在他们每个人的肩膀上挂了一只斜穿过胸部的挂带。“里面是应急的储备。”他解释道。 特伍德将门打开,直奔走廊,其他人便如影子一般地紧跟在他的后面,在长而曲折的走廊里疾快地行走。接着,他们来到一间宽阔而凌乱的厅堂。厅堂连接着几个走廊,厅堂和走廊的关系就像是辐条和车轴之间的关系一样。在其中的一个人口处,瞎眼的帕拉迪姆在等着他们。他向迪瑞致过礼,便带他们进了身旁的一条走廊。 他们渐渐地适应了走廊里的环境,帕拉迪姆的步子也放缓了些,但他催着他们赶快往前赶。“有车等在那里,”他解释道,“我们得快点。” 他们穿过了无数的隧道、走廊、厅堂和小路,就像是穿越没有尽头的时光一般。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一个宏伟的门前,他们从门口穿过,随即走进了夜幕之中。三辆小巧的艾姆车在人口处一字排开。特伍德跳进第一辆车的驾驶位置上,帕拉迪姆进了第二辆,托勒进了第三辆。其他人也分别爬上车,坐在了乘客的位置,一辆车上一个人。 托勒以前从来没有驾驶过这么小的车,但他发现这种车开起来非常简单:踏上脚闸,车便自动向前开去,脚从闸上下来,车便自动停下。他所要做的只是掌好方向盘,就是这么简单。但令他感到有点吃力的是跟上特伍德,因为他们正沿着婉蜒曲折的凯伊那河,行驶在没有灯光的梯形公路上。到塞克拉兹后,为了避免误人歧途,他们干脆扔掉汽车,再次徒步行进。 起初的时候,托勒还担心会在拐弯和街角处迷失方向,但他很快就发现他们走的路早就在事前被人清理过了。每走一段路和到了难以辨认的十字路口,瞎眼的帕拉迪姆都放慢脚步搜寻道路,有时他还会弯下腰来用手指探路。每次他都能找到他要找的东西——能够证明前面安全的一块标牌或者什么记号。 他们到达塞克拉兹中心的电梯时,托勒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帕拉迪姆停了下来,弯下腰去,将手指伸进一堵矮墙的裂缝里,接着便直起身子对特伍德说: “这个记号是旧的——几个小时以前的,出事了。” 站在托勒的位置上足以能听清他的话,他问道:“也就是说,我们不知道下面一层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特伍德皱了皱眉,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我们不能等在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我们得赶紧走。” “‘不能再耽搁哪怕一秒钟,就是爬我们也得爬着走进电梯!你们不能再犹豫了。” “如果我们在这里等下去,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托勒转向凯琳:“你看,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一点麻烦,看看诺翰能不能帮我们出去。是否有人在这下面等着我们?” 凯琳显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但随即又点了点头,陷入沉默之中。她的眼睛微微发亮,就像是她走到了另一个地方,正在和诺翰约会。不过很快她就从那种境界中走了出来。她吸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说。但这种寂静只持续了几秒钟。 “好了?”托勒问道,他似乎真心沉入到幻想之中了。 “诺翰看不到我们的死。”她说。 “他看到什么了?我们受到重创吗?坐牢,还是受伤?” “我不能多说。” “这样就足够了,”特伍德果断地终止了他们,“现在我们该走了。” 托勒点了点头,见他们的人都在这里,便穿过敞开的厅堂,向最近的电梯冲去。 电梯终于停了下来,梯门打开的同时,与大厅相连的其他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快!”托勒小声说:“有人来了!” 一个身着塞克拉兹服装的卫兵已经飞一般地从走廊里冲了出来,其他人跟在他的后面向电梯方向跑来。卫兵突然停了下来,恐怖的表情掠过他那没有眼睛的面部,向托勒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便逃回到走廊。 托勒立即扎进电梯,与此同时,叫喊声和爆炸声也在他的周围响起。从眼角的余光中,托勒看见一个物体正在向他飞来。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卫兵从走廊里冲了出来,在空气中滑动着。他尖叫着抓住自己的胸膛,火焰和鲜血从他身上冒着烟的洞中奔涌出来。他的身体艰难地向前挣扎,终于摔倒在大厅的中部,倒在一堆毫无知觉的物品旁。他的衣服上还冒着烟,鲜血洒在他身下的石头上。 又是一阵叫喊,离他们更近了。 托勒启动了正在等候的电梯,电梯的护墙自动关闭,接着便向下滑去。 “怎么回事?”终于爬回电梯中的特伍德扫了他一眼。 托勒满脸严肃地说:“我想是你的人为了救我们,自己的身上却被打了一个洞。” 特伍德点了点头,没有人再说什么,还是帕拉迪姆打破了寂静:“我们应该在哈里兹上面的三层下去,从另一条路进入阿奇乌斯。否则,他们会知道我们要到哪儿去的。” “他们可能已经猜到了。”托勒忧郁地说,他的眼中浮动的仍是那具受了伤的身体。 “如果我们把电梯开到门里,设法把密码锁打开,他就抓不到我们了。” “要不我们就把他们的枢纽炸掉。”贝斯洛高声说。 “你可真是个快乐的小伙子,不对吗,贝斯洛?” “如果我们能进去,我忘记了出口的密码该怎么办呢?” 第51章 “现在就开始记。”特伍德说着,电梯慢了下来,最后竟突然停下,“也许已经无路可走了。” 第三十七章 “砰”的一声,电梯的门开了。 托勒离门最近,便首先迈了出去,但他的神情紧张,随时准备缩回来似的。长长的拱形走廊里空无一人。大约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有两条分别通往不同方向的隧道,左边的那条上下起伏,而右边的一条则直通被黑暗湮没的远方。 帕拉迪姆越过托勒,走向两条隧道的交接处。他回头对他们打着手势,让他们快点过去,随后便跑进起伏的那条隧道。托勒把每个人都推到他的前面,自己跟在后面,让特伍德殿后。经过许多路口,拐过很多次弯后,帕拉迪姆停下来听了听。 后面什么声音都没有,没人追赶他们。 他们匆匆前行,几分钟后来到一间当中有圆形栅栏的屋子里。栅栏里面的地板上有一个舱盖。从地板上的垃圾和天花板的管子上悬挂下来的蜘蛛网看,至少有几个世纪没人进过这间房子了。帕拉迪姆把舱盖打开,钻进了洞口。随后,这些逃亡者们一个跟着一个地钻进去。层与层之间有钢梯相连,下面的一层中有数条倒水管道,管道已经干涸,显然已经废弃很长时间。 倒水管道的两边仍旧是高大的栏杆。这样的水道差不多每隔几十米就是一条。 帕拉迪姆在前,其他的人一个挨一个地跟在后边,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水道,终于在一条水道的护栏前停了下来。帕拉迪姆伸出手来,拉开护栏,令人吃惊的是,他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厚重的钢盖就打开了。帕拉迪姆用手一拨,它便无声地弹开。 这是人工的,托勒想,只是不知在伊波瑞阡陌纵横的地下,会有多少像这样的专为逃亡者准备的道路。 瞎子卫兵帕拉迪姆首先跳进了椭圆形的洞口,随后,将手伸了出来,先是凯琳、杨丹,接着是贝斯洛,最后把托勒和特伍德也接进了洞里。他们的双手和双膝着地,在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黑暗中爬行着。托勒的膝盖和手掌微微有些发疼,随着爬行时间的加长越来越疼了起来,到后来,简直是疼痛难耐了。 终于,管道垂直地向上拐了一个弯,将他们带进一间灯光明亮的屋子。屋里有一排体积庞大的水闸——但无一例外地油漆剥落,上面还生了锈。 水闸的正上方是一个圆形的洞口,和他们刚才下来的那个洞口一样,有钢梯与洞口相连。 帕拉迪姆没有犹豫,立即抓住梯阶,爬了上去,消失在洞口处。托勒上了另一架梯子,他探出头去,看到的是一间与主走廊相连的密室,但帕拉迪姆却不在这里。 “你还记得密码吗?”特伍德紧张地小声问。 帕拉迪姆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命令他们跟在他的后面。他们走进一条蓝砖砌成的走廊,托勒立即认出他们已经来到了阿奇乌斯的卫兵检查站附近。过了一会儿,他们拐了一个弯,看见两个尼克拉斯卫兵倚着墙坐在那里,他们的腿僵直地伸向前方,武器抓在他们手中。尽管他们的眼睛直视前方,却没有看到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的逃亡者。 “死了吗?”托勒大声问。 “不,这是声波测定仪的作用,”特伍德解释说,“我们走过之后他们就会有反应的,我们不能再从这里经过了。而且,我们得快点,几分钟之后他们就会醒过来。” 托勒的注意力转向第一道重金属门,径直向密码锁走去,仔细打量着发光的五角形门。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伸出了食指。 “等等,”杨丹冲到了他的面前,“我能帮助你准确地回忆起来。” “怎么回忆?” “这样!闭上你的眼睛,集中精力于门上。” 托勒闭上眼睛,使劲回忆着他以前是怎样按下密码锁的。但他只记得自己向一扇又一扇的门走去,幻想着下一扇门有可能会被自己打开。可是至于按的哪些纽,他此刻是一点也回忆不出来了。 “对不起。”他说。 “集中精力!你曾经准确地按过它们。你的大脑还记得。想象一下你不断地按门时的情景,在心中感受手摸到门时的情景。” 托勒又闭上了眼睛,可这次他惟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离他最近的杨丹和她所呼出的温热气息。 “还没有——”他开始了想象,可接着就感觉到她冰冷的指尖正点在他闭上了眼睛的睫毛上。 “好好地想一想发生过的事情。”她温柔地说。 托勒看见自己走近一扇大门,看见自己的手伸向第一个门,意识到凯琳就在他的身边,他们身后那个古怪的牧师,正在紧张地看着他们——他从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又一次感到什么令人激动的事情正在迎面向他扑来。他的手指向前移动的时候,他看见了第一个门。脚步撞击地面的回声从他们身后的走廊里传来。 “他们来了。”贝斯洛说。 “是这样。”托勒说着将手伸向第一个安有灯光装置的门,门上的灯光熄灭了。 “接着来,”杨丹镇静地说:“你会想起来的。” 托勒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她的手指尖就在他的眼睛上面。“好!”他又按了第二个门,灯光再次熄灭。 “已经灭了两个了。第三个,接着来。” “你就接着来吧!”贝斯洛着急了。 脚步声更近了。 托勒伸出手指,第三个门的灯闪了闪。 “他们就要追上我们了。”贝斯洛哭喊着。 “我在尽我的所能!”托勒咬牙切齿地说。 “他们来了!”帕拉迪姆喊道。这时,一队纪律防线已经冲到了他们身后的卫兵检查站。他从衣袋里抽出一个圆锥形的武器走向门道,向敌人瞄准。 一阵嘶嘶的碎裂声划破空气,圆锥形的武器在卫兵的手中爆发出一阵雨点似的火花。帕拉迪姆转向其他的人,并举起了一只空空的袖管。他的手早已不知去向,留下来的是腕关节根部清晰可见的白骨。他的脸色灰白,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凯琳一把抓住了他,刚把他从门道边拉了过来,密集的光束便又一次在他们的身旁飞舞起来。 “我们都会被杀死的!”贝斯洛尖叫。 托勒第四次接了门,灯又灭了。“我想起来了!”他按动了最后一个按组后便欢呼起来。密码锁“咋”地一声打开了。托勒和特伍德把门推开。 硝烟弥漫在空气中,烧焦的金属和灼烫的瓦砾所形成的热浪击打着他们,他们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从打开的门缝里挤了进去,立即将门关上。这时,弹片和瓦砾下雨一样地在门外洒落。 托勒很轻松就想起了下一个门的密码——只不过是第一个密码的简单变化而已。 他按了按门,锁“咔”地一声打开了,他们所有的人都挤了进去,用肩膀将门顶住。 “两扇门挨得太近了。”贝斯洛说,他的身体抖得和他的声音一样厉害。 杨丹和凯琳站在帕拉迪姆身边,用准备好的绷带为他包扎残肢。尽管他的伤势很重,却没有流血——武器把他的伤口烧灼了。他的脸色呈现出死人一般的苍白色,身体奇怪地颤抖,看样子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方。 “门会让他们的进攻慢下来,”特伍德说,“除非他们很快找到密码。” “那得需要多长时间呢?” “谁能说得准呢?罗翰是惟一一个知道密码的人——除了你之外。” “他会给他们吗?” 帕拉迪姆呻吟起来,痛苦开始向他袭击了。凯琳坐在他的身边,将他的头捧在自己的手中,用轻柔、甜美的语调跟他说话,但他还是向前倒了下去。 “他得睡一会儿了。”她说。 特伍德严肃地点了点头,说:“我敢保证罗翰不知道今天夜里发生的事,他是不赞成用这样的方法袭击另一个迪瑞的,至少,他是希望通过迪瑞会议解决这些问题。不过吉姆瑞格敢用其他的办法打开入口。” “什么法子呢?” “他们可以设置新的密码,”贝斯洛说,“对于一部性能优良的计算机来说,五位数的密码设置用不了几秒钟。” 托勒转过头来对他说:“你是哪一边的?” “我们应该认识到各种可能性,”贝斯洛不再战抖了,“你不这样认为吗?” 特伍德赞同道:“这种可能是有的。” “那么我们只剩下几分钟了,我们赶紧往前走吧。” 特伍德把帕拉迪姆扛到肩膀上,逃亡者们尽可能快地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门,终于到达了阿奇乌斯。特伍德跨过门槛,将没有知觉的帕拉迪姆放了下来,又把他的斗篷外套盖在身上。接着,他转过身来,静谧而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回到了过去一样。”他声音嘶哑地说。 “既然这样,”托勒说,“为了即将进行的旅行,此刻我们为什么不试着找找你所说的那些没有它,我们就不能生存的飞行器呢?找到它,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特伍德在阿奇乌斯突出部的一块同心圆圈上缓步走着,突然,他发现了一条消失在一堆胡乱摆放的物品中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片广袤的空间。 “嘿,各位,”托勒说道,“都散开一些,如果你们发现什么与我们和那些废物之间的这条小路类似的什么东西,请言语一声。” “快看这些东西!”贝斯洛冲了过去,回头喊道:“有点像从前史密斯学会做实验用的那些东西。” 第52章 杨丹也冲上小路,快步向前走去。凯琳弯下身子,用手托着帕拉迪姆的头,再次将他放了下来,随后便赶上了托勒。 “诺翰曾经帮助过我们,”托勒说,“他还能再显一次灵吗?” 凯琳点了点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边有一条路。”她忽然说,向着房间的中部径直走了过去。 十五分钟后,两个神秘灵魂的会晤结束了,凯琳停住步子,指着通向下面的着陆平台大门旁边一排有隐形盖子的小丘。 “嘿!”托勒叫道,“各位!到这边来!” 贝斯洛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特伍德和杨丹听到托勒的喊声后也立即赶了过来。 贝斯洛走到第一个小丘前,将盖子掀开,扬起一团灰色的粉雾。粉雾散后,他正倚在一架造型奇特的机器的罩子上咧着嘴笑。 “好,你们没有想到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古董汽车商正在向人显耀他刚刚得到的古车。 “那是什么?”托勒疑惑地打量着那细长的红橘色机器和站在它旁边那一黑一蓝的两个伙伴。 “运输工具呀,”贝斯洛扬扬自得地说,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是的。” 特伍德蹲下去看了看下面。 “你看是什么呢?”托勒问道。 “很好!”特伍德叫道。“你找到他们了。我把螺旋桨叶给忘了。” “螺旋桨叶?”托勒打量着面前的飞行橇。在窄窄的露天乘客席的两边,两个瘦高的翼片从飞行橇的鼻尖处飞跃而出,宛若一把弯刀从飞行橇的机身划过。 这个玩意看起来更像是一只老式的没有任何多余配置的雪橇,操纵者得在雪橇的边——除此之外,托勒不知道该用什么另外的词汇为这东西命名——上使用它,身子使劲向后仰着。 乘客席上有三个合金材料制成的凸面,与三个球形的可灵活使用的轮子相对应。 这些轮子可以说是一个败笔,它破坏了整个飞行橇的平衡,使得螺旋桨叶片总是前后倾斜。 “是的,你们会需要这些东西的。”特伍德指着与第一个一模一样的另外两个飞行橇说。这三个飞行撬几乎无一例外地显出年久失修的痕迹,油漆脱落,露出了金属机身,还有刮擦和凹陷的痕迹,座垫也被滑破了。显然,这个机器即使是在当时也已经相当落后了——无论那是什么时代。 “我还把沙海给忘了。”特伍德又说。 “沙海?” 凯琳说话了:“那是伊波瑞和费瑞之间一片沙海的传说。” “一片沙漠?当然。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凯琳目不转睛,开始朗诵起来:小伙子们在与沙海赛跑,沙海在他们的目光里延展。 起起伏伏,是沙海的波涛,白金就在那无尽的波浪之中。 凯琳的思绪从沉醉中走出来之后,解释说:“诺翰说它来自于一首古老的歌谣。” “好,”托勒闷闷不乐地说,“好,我们是等着那些可爱的小伙子们为我们算出到那里的距离呢,还是优雅地离去?” 很快,他们还发现了分门别类叠好的蓝、红、绿三色的衣服,这些衣服与他们到达伊波瑞时所穿的那些宇航服颇为相象。托勒是第一个开始脱去长袍的人,随后,贝斯洛看见一件型号与他基本适合的衣服,也脱去身上的长袍。 “过来,女士们,没有时间害羞了,”托勒说着,将腿伸到了裤子里,“穿上真正的衣服吧。”他把两套小号的宇航服扔给凯琳和杨丹。 见她们还在犹豫,他解释说:“你们看,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探险家,但是我已经做过几次远行,我们不知道我们将会碰到什么样的情况,但是,无论碰到什么情况,我们都应该穿上它去迎接更好的结局,是吗?” 杨丹点了点头,冲到一扇百叶窗的后面。凯琳耸了耸肩,开始往下剥她的长袍。 托勒小心地转过身来,看见刚刚检查完飞行橇回来的特伍德,他的胳膊下夹着面罩和呼吸包。 “啊,我们需要东西吗?”贝斯洛嘀咕着。 “这是必要的,”特伍德挨个把面罩递给了他们,“如果没有这些呼吸包,我们将无法想象走出圆屋顶之外的日子。” “这些呼吸包能用多长时间呢!”托勒问。面罩着起来相当新,从来没有人用过,但一想起它们可能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历史,心中不免有点怪怪的感觉。 “五百个小时,我已经为你们每个人准备了备用品。” “那就是说你给我们——”托勒开始计算。 “每个呼吸包可以用二十天。”贝斯洛说。 “我们必须在四十天之内找到那个失踪了的群落,是吧?”如果仅仅是到荒野上去散步、郊游,这个时间似乎可以算得上是富富有余了。他转向特伍德,“我们回来的时候干些什么?我们怎样与你取得联系!” “从这个人口回到这里,”特伍德指着他们面前的一群钢框门说,“它们的外面都是密码锁,你按密码,我会过来,或派人过来接你们。” “好,不过我不知道密码,你同样也不知道。” “那没有关系。所有的锁都被泰纳斯的哈格控制着,如果有人用了不适当的密码,我们的预警信号会捕捉得到。我们可以通过它,知道你们已经回来了。” 托勒看了特伍德很长时间,然后说:“你能保证,你会和我们一样来这里吗?你会活下来的。” 特伍德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会活下来的,一旦吉姆瑞格知道你们已经逃走了,他就不会再坚持他的方案。我会在其他的迪瑞们面前指控他,他会否认他所做的那些事,不过事情终究会真相大白的——最后。” “无论发生你所说的哪种情况,我们都会尽可能快地赶回来的。我不能向你许诺什么,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带来帮助的。”托勒说。 “我们等待着你的归来,哈格人托勒。泰纳斯的牧师将会祈祷远方的神灵,保佑你们的安全。”特伍德似乎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他迅速地转过身来,戴好面罩,把座架上的遮盖物掀开,研究起那几架机器的构造。 “各位都准备好了吗?”托勒问。贝斯洛、凯琳和杨丹站成一队,排在他的身后,所有的人都穿好自己的衣服,将面罩和呼吸包夹在胳膊下面。 “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托勒把面罩放在地上,向特伍德点了点头。特伍德便按动了操纵盘上的开关。 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又接了一遍,门却仍然纹丝未动。见此情景,凯琳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到座架旁,将手放在上面。不大功夫,门动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吱吱呀呀的响声,接着便缓慢地、笨重地打开了。 托勒走向离他最近的那架飞行橇,爬了上去,坐到驾驶座位上。那里有一个操纵杆,脚下有两个踏脚板,不过如果不站起来,脚是接触不到踏脚板的。他对着这样的装置出了一会儿神,随后便意识到乘客们是从座位的中间叉开两腿,像骑骆驼一样地骑在上面的。那长长的坐垫有一部分是用来靠背的。托勒把操纵杆握在手中,用膝盖碰了碰控制盘——尽管对于控制盘的功用他还不甚了然。 贝斯洛站在他的身边,指着挡风玻璃下的控制盘。“这都是电子的,”他说,“用固体燃料发动。” “我会明白的,”托勒说道,“做好准备。你和杨丹开那一架,我和凯琳开这一架。”他指了指旁边那架蓝黑色的飞行模。“你最好让杨丹开。”见贝斯洛转过头来,正要表示抗议,托勒打断了他,“你的眼镜没有了,还记得吧?” 贝斯洛吸了一口气,但乖乖地爬到了飞行橇上杨丹的身后。 外门缓慢地打开后,一束苍白的、水雾似的光从越来越大的裂缝里泻了进来。 托勒按动发火装置,机器颤动了一下,接着便是发动机的轰鸣声。凯琳爬到了托勒的身后,用安全带交叉将她的胯部绑住,又抓紧了伸手可及的扶手。 托勒点了点头,伸起拇指向杨丹做了个手势,杨丹会意地挥了下手,表示同意他的安排。 就在托勒一切准备就绪,即将起程的时候,内门又缓缓地打开了。与此同时,他从门缝里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特伍德急忙向前猛跑,有人大声嚷叫。 托勒紧急拉动操纵杆,但飞行橇向前倾斜了一下,便停住了,发动机也随之熄火。 黑压压的人群包围了他们,他们惟一的逃路被切断了。托勒骂了一声,伸手去按控制盘,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只手在他按动控制盘之前,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第三十八章 托勒的胳膊挣脱开来,但很快又被抓住了。他的心以三拍的节奏跳动着,似乎要大声呼喊着向人求救。然而心的呼喊卡在了嗓子里,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令他感到好生奇怪。 特伍德跑上前来,正在同其中的一位进攻者拥抱。叛徒!托勒想,是他出卖了我们!事实却不是这样。他们转过身,一起向他们走来,特伍德的手还在面罩的一边敲击着。托勒发现脖颈上的无线电开着,便在上面轻轻地击了一下,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人他的耳膜,但特伍德的声音还是盖过了托勒自己制造出的那些噪音。“瑟杰克不是来追我们的,他和他的人在外面等着我们。” 特伍德的话让托勒感到有几分释然。 “库拉克。”看见罗曼的哈格人护送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人从门口走了过来,贝斯洛从飞行橇中跳出来向他们迎去。 第53章 宇航员的身体无力地搭在那些支撑着他的人们身上,他的脚步拖拉着,走进了阿奇乌斯。 “库拉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托勒边问边从飞行模上跳了下来,向着库拉克走去。“你好吗?” 库拉克的声音传到戴着头盔的托勒耳中显得微弱而低沉。“我已经好些了,” 库拉克笑了笑,但他的笑引起了一阵干咳。“我害怕你们想把我扔在这里。” “你不要那么想,”托勒说,“你相信会是那样吗?我的意思是——” “你们不要把我扔在这里,我还会开机器。”托勒听出了机长声音中的绝望。 托勒看了一眼正关切地注视着他们的贝斯洛,又转向库拉克:“你好了吗?” 库拉克点了点头:“是的,我很好。” “你最好和我们一起出发,”托勒说,“不过也没有什么——如果你的身体只能留下的话,我也不会阻拦你。” “可能这样再好不过了。”特伍德说:“如果吉姆瑞格发现他还在这里,他就会有生命危险的。” 瑟杰克附和道:“这样做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比较安全。”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消失了,他们的追击就会停止。”托勒明白了,点了点头,“好吧,我们还得再要一架飞行撬。凯琳,你得去开飞行境了,你行吗?” 巫师的头在面罩里面点了点:“那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好,我们出发吧。一旦离开这里,我们就会感到轻松起来的。” 瑟杰克的人帮着库拉克上了凯琳的飞行橇,让他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为他绑上了安全带。托勒再次爬上驾驶座,按动了控制盘,他听到了机器发动时的轰鸣声,感到了机身的震动。见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他拉动了操纵杆,飞行橇慢慢地刮擦着地皮向前滑动起来,穿过打开的密封门,沿着阡陌纵横的钢线下方——那是一座由定位塔和导航波束所组成的黑色森林——的平台向前移动。螺旋桨的叶片在平台赤裸的地面上划出一道平行线。托勒把操纵杆拉过来,速度明显地加快了,摇摆不定的飞行橇也稳固了一些。被机身和乘客们的重量几乎压扁了的轮子也深深地扎人地面,搅动着地皮向前行驶。 此刻,托勒已经滑离了平台的地面,操纵着飞行橇滑向狭长的草地,飞行橇与地面刮擦发出嘶嘶的响声。他径直向前,越上前方的山峦,回头看看其他的人怎样工作。 “你们都掌握了它的操纵要领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就在他回头向后望的时候,一声爆炸在他的前方响起。 “看!”贝斯洛尖叫着,他的声音从头盔中传来,格外尖利。从草地附近的另一个山口传出的爆炸使机身震动了一下。托勒使劲地拨动着操纵杆,以便让飞行撬的速度再快一些。 “她们还在平台上!”托勒叫道。趁飞行境前进的当口,他看见凯琳和杨丹都刚刚离开平台,正赛跑似的滑过草地。“把距离拉开!你们离得太近了。” 托勒滑过山顶,将速度放慢,这时他看见凯琳已经偏到了一边,杨丹也相应地落在了后面。一片耀眼的火光正在平台上升腾,火焰遮掩了飞行模的踪迹。 “杨丹!”托勒尖叫着。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还在用力地拉动操纵杆。 “坚持向前!”库拉克叫道,“不要停下来。” 托勒的飞行橇转了一个圈子,看见杨丹的飞行橇一侧已经被滚滚的浓烟和灰尘包围,飞行橇的机头也被烧得焦黑。“我——我没事……我想。”她在面罩中说。 三个更大的火球在他们周围爆炸了,好在飞行模已经到达山顶,马上就要越过山巅,但他们的去路却被径直从平台上升起的大火阻断了。托勒向一侧倾斜了一下,他的飞行橇便沿着山坡画了一个优美的弧形。“嘿,这很简单!”他说,“就像滑雪橇一样——只要向里倾斜一下就行了。” 其他的人跟着他滑到了山的另一侧,才算是从平台上那些纪律防线的视野中消失了。在山凹处,托勒拐了一个弯,滑进两山之间一个不算太深的山谷。可只滑了几十米,山谷渐渐平缓,他们又一次暴露在平台上人们的视野中,雷鸣般的群射从那儿飞来,烧焦的土地又一次被滚滚的浓烟所笼罩了。 飞行橇的速度已经无法再快了,托勒还是奋力地来回拨动着操纵杆。他的动作使得他失去了平衡,膝盖也离开了踏板。突然,飞行模向前穿去——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螺旋桨运转的速度也加快了。 托勒立即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并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其他的人。“在地面上,螺旋桨的阻力大,而在踏板上用力,它的阻力就会减少,”他解释着。随后,其他的三个人也滑过山顶,风驰电掣般地远离了那堆对他们抱有敌意的大火。 “啊!太好了!”贝斯洛尖叫着,“仅次于空中飞行。” 库拉克说话了:“如果我还记得我们着陆前的那一瞥,在这个星球的东南方大约有八块陆地。” “大约有八块陆地?你是说它们都是沙漠吗?” “就像撒哈拉——那里也是八块。” “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我也看过一眼,”贝斯洛说,“我看见还有河流。” 托勒隐约想起,“西风之神”号从这里经过的时候他似乎也看见有河流,但着陆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天以及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遥远得如一个不可企及的梦。 再往前面就是悬崖了。“我们在前面停下来,侦察一下。”托勒说,“‘我们得找准方向,然后才是旅行。” “好主意!”贝斯洛附和着,“不过我们不能耽搁太长时间。我不会介意在午饭前把我和纪律防线的那拨人之间拉开几百公里以上的距离。他们可能会决定认真对待所有的这一切,朝我们追过来的。” 他们把飞行撬停在一块小高地上,检查机器的损坏程度。除了杨丹的飞行模上有几块凹痕和被火烤黑的痕迹外,其他人的机器都完好无损。托勒向四处张望,看见了从圆屋顶上升起的一簇簇绚烂、透明的银白色光芒在清晨太阳的映衬下,如玉石一般晶莹,离他们已经很遥远的烟雾正在晨风的吹拂下渐渐散去。不再有杀戮,纪律防线已经放弃了对他们的追击,或者说似乎是放弃了。 托勒的目光投向西方,淡绿色的山崖上,那如宝石一般的绿一直随淡蓝色天穹下的地平线延展着,一切都被笼罩在了天空一般的蓝色中。大地宽阔而又平展,一望无际地向远方延伸。一种彻底解放了的快意从他的心头掠过,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块地方是那么压抑、憋闷,他们在那里所过的又是怎样忧郁和不自由的日子。 “我敢保证我到了那里,就没有再看见过天空。”杨丹柔声说。托勒转过身来,看见杨丹就在他的身边。他透过面罩望着她的脸,泪水正从她的脸颊上滴落下来。 “这可是真的,”托勒说,“我已经忘记自由是什么感觉了,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忘记了。” 一向非常柔顺的凯琳探查好方位后,他们又出发了。绿色的山峦和山谷被抛在了他们脚下,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去寻找那奇迹般地失踪的费瑞帝国。 得到海拉迪克的情报,吉姆瑞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终于,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冷漠而恶毒:“这么说,特伍德成功了!很好,就让他相信他赢了吧——这样可以让他高高兴兴地走向末比”他说完又沉默了,眼睛望着前方,手指不停地在他坐的椅子把手上敲击。一会儿,他恢复了平静,非常严厉地对尼克拉斯的领袖说: “好吧,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能住在你那重新定位的房子里。” 对于他的提问,海拉迪克显然是胸有成竹。他简单地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把费瑞人引到我们的手中。” “如果这是个骗局的话,哈格人,这可是最伟大的奇迹。告诉我,你是怎么完成这一伟大事业的。” “其中的一个间谍被安置在尼克拉斯的哈格……” “不要羞辱我,海拉迪克。我记得很清楚,你说过他已经和其他的几个人一同消失了。” “他走了,但不是在我对他做条件反射训练之前。” 吉姆瑞格的笑容有点生硬:“你那著名的条件反射,是的。可你的课题总是无疾而终,不是吗?” ‘有些是的,但这个不会。一旦他找到费瑞人,就会条件反射地回到我这里来。 ““我明白了,”吉姆瑞格的表情变得更加凶狠,“那么,就让我们为了你,而希望他能找到他们吧,哈格人。但这段时间,我们得对付特伍德,不能允许他因为这件事而加强警戒。” “我有几个主意,迪瑞,”海拉迪克满怀希望地对他说。他脸上的汗水在烟烟闪光。他知道他刚才惹得吉姆瑞格对他满腔怒火,现在他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最难堪的时刻已经过去。“我建议我们边喝苏莱酒边商量。” “你的口味越来越高了,海拉迪克。我不赞成你的提议。” “对于塞热奥来说,这点花费可是区区小事,哈格人。”他咯咯笑着,观察着吉姆瑞格。 “哦,这么说我们得为了罗翰的健康干杯,是吗?” “是的——用最时兴的方式把他甩掉!” 吉姆瑞格笑着,抓住了海拉迪克的胳膊。他们一起走了出去,走上了婉蜒曲折的人行道。 第一章 “就像我所预料的那样,”托勒说,“我们的麻烦还只是刚刚开始。” 第54章 天气已经变得暖和起来,这个星球的太阳明亮地照在他们身上。此刻,就在他们头顶上方的这个白色恒星,看起来比在伊波瑞的圆顶里所看到的那个黄色太阳要小,但它的颜色却很纯洁,闪烁着透明的蓝色——就像是火焰燃烧时的那种蓝色。 托勒和他的一群人停了下来,他们想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更重要的是,在这广袤的异星球上,筹划一下生存下去的办法。 托勒继续着他的话题:“我们没有食物,没有水——不错,我们每个人的包里都配备有少量应急物品,但不会让我们维持太长时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动用它们了。一句话,我们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了,朋友们。” 贝斯洛站起身来,在飞行橇的四周走来走去。 “我让你感到厌倦吗,贝斯洛?”面罩里所传出的贝斯洛的声音,僻僻啪啪地响着,托勒问他。 “不,我和你一样关心我们目前的处境。我也在思考,就是这样。” “我们得赶紧搭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库拉克接过话来,“我们不知道这里的气候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每天晚上都会结冰,或者还可能下雨。” “我们至少可以在夜间点火,”杨丹说,“不是吗?” 一群人心情沉重地面面相觑。没有人愿意用显而易见的坏消息打破目前的沉寂,他们现在既没有点火的设备也没有燃料。没有树的山脊从各个方向向远方延伸,一眼望去,如大海的波涛般起伏婉蜒,一望无际的淡绿色,如绿宝石和蓝翡翠那样的颜色,但就是看不见地平线在什么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们不管想什么办法弄到了火种,也没有什么可以烧的。 “点火得需要燃料,可是我们没有。说到火嘛,”托勒边说边在心中为自己那点微薄的库存感到遗憾,“飞行橇上倒是有点可以燃烧的液体。” “它们可都是电动的。”贝斯洛边说边弯下腰来,在离他最近的那架飞行橇一侧打量起来。 “天哪,谢谢了!”托勒夸张地说。“这可帮我们的大忙了。是的,我们知道它们都是电动的。聪明的孩子。可是它们的侧翼可是靠消耗固体燃料的发动机。” “呀呵,还有太阳能,”贝斯洛附和着,“明白了吧?”他挺直身子,从飞行橇的后部拆下一块翅膀形状的翼板。“太阳电池。我们可以利用太阳能,除非我搞错了,在同一时间内给电池充电,我们可以把燃料储存起来以备紧急的时候用。” 托勒听到了他的话,但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奋。“这可以给我们一点小小的帮助,”他承认这一点,“但必须得储存起比几节太阳能电池多得多的能量才够我们用。其他的一些东西你又怎么弄来呢?” “给我几分钟。”贝斯洛在飞行橇的另一边踱着步子,不时地在机器上这里戳戳,那里弄弄,灰暗的脸上显出紧张思索的表情。 “武器,”库拉克说,“我们应该有一些武器——哪怕是最原始的木棍也比赤手空拳要好。这周围一定会有一些食肉动物。” “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杨丹说,“我们就再也看不见动物的踪迹了吗?” “这倒是不一定,它们可能在夜间出来。”库拉克看了看托勒的脸色,继续说:“是的,也许是我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我们全然不知的世界,在我们熟悉这里的一切之前,我们最好提高警惕。” “当然,你是对的,”托勒把注意力转向整个早上都在令人费解地沉默着的凯琳:“你怎么看,凯琳,我们会遇到一些夜间出来的食肉动物吗?” 凯琳的注意力被拉回到现实之中,可打量着托勒的那张脸却是茫然的。“动物!” 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词,“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动物,我从来就没有到过……圆屋顶的……外边……”她的声音弱了下来,并重新沉入到梦幻之中。 “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有说出来——是关于面罩的事。”库拉克说。 “你可以把它说出来,我们可是处于紧急状态。面罩又怎么了?我们有足可用四十天的空气。” “我要说的不是空气。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不能把它摘下来——这就意味着我们既不能吃,也不能喝。” 托勒吃了一惊,库拉克所指出的是一个铁定的事实——如果不把面罩摘掉,他们的确没法吃也没法喝。“我们需要一个完全密封的地方,快!” 一幅图画在他的心中展开,他似乎看到了他们这一群人正在一个巨大无边的蘑菇形圆球中,因饥饿而慢慢地死去。 贝斯洛浓重的鼻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我不知道这个办法是不是有用?”他说。 “什么办法是不是有用?” “帐篷方案。你看这边——”贝斯洛慢悠悠地走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长长的橘红色包,他走路的时候。那包便跟着他前后摆动。他把包放在他们面前,开始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拿。他先拿出的是一根细长的合成钢杆,接着是编织的尼龙绳,虽然有点细,但很结实,再接着就是一块完整的像揉皱了的橘黄色丝绸一般的布料。 贝斯洛腾空包里的东西,把包收起,可刹那间,包在他的手里又变成了有着窄窄缝隙的超薄胶膜。他们看着他把杆插进窄缝中,当合成钢杆弯成一个半圆形的时候,他把布料展开。不到三分钟的功夫,帐篷便矗立在他们面前:一条长长的,用肋状物支撑,有一个封口的隧道样东西权且算做是门。它就像是一条伸向地下或一条路尽头的涵洞。显然,这个帐篷的空间充其量也就容纳两个人。 “好极了!”贝斯洛骄傲地说,心中为他的作品暗暗得意。 “别的帐篷又从哪里来呢?” “我已经找过了。在飞行橇左手边的地板上,有一块长而薄的隔板,就在空气储存罐的下面。每个飞行橇上都有,我猜想它们不但是密封的,而且还能防水。但你不要希望从密封口中得到什么,除非你把空气带进去,或者干脆你自己出来。” 贝斯洛打量着他们,嘴唇闭得紧紧的,显得很严肃。“就像《从努里卡逃亡》那本书上所写的那样,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用的是船上的空气,但道理都是一样的。” 库拉克面色苍白,心情焦虑地将两手撑在膝盖上,专心研究着帐篷:“我们得想出个办法,不断地把空气充到里面,以便我们能在里面呼吸。” “我们可以使用剩余的空气罐——把阀门打开就足可以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了。” 贝斯洛解释道,“要知道空气并不是药品,这不该有什么问题的。” “我们不是很快就会把氧气用完吗?”杨丹问。 “也许。虽然不是很多,”库拉克回答道,“但我们不能戴着面罩进帐篷,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延长我们的呼吸时间。当然,每次把密封口打开的时候,你就损失了一点空气。一旦进了帐篷,我们最好就呆在里面。” 托勒在面罩里皱了皱眉头。在白天清澈的阳光下,他们的整个计划都显得那么蹩脚。“那么,我们每天只能吃一次饭了,”他嘀咕着,“简直不可理喻。” “两次,”库拉克边回答,边吃力地伸直了身子,“我们可以在晚上搭帐篷之后吃一次,再在早上收帐篷的时候吃一次。这还不算太坏。” “水在哪里?我可不能一整天都不喝水。” “也许我能找到吸管一类的东西,把它从我们脖子上的封口处插进面罩里。” “可我们首先得找到水呀。”杨丹说。 “贝斯洛说的那条河就在东面,如果我们一直往那个方向走,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找到水了。”库拉克说。 “可前面要是沙漠呢?”托勒提出了异议。 “你看,”库拉克打断了他的话,“随时都会碰到问题的,我们只能来一个解决一个。你们这些人必须彻底打消贪图舒适的想法,我们这可不是在轻轻松松地散步,我们是在逃生。” “说到这里,”贝斯洛插了进来,“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往前走了。我们离开这个地方越远,”他挥动的手举过肩膀,“我心里的感觉就越舒服。因为在帐篷支起来之前,我们既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干别的事情,我们还是尽可能远地往前走吧。” 托勒一行准备停下来过夜的时候,夕阳已经将西方的天空映得通红,给每个山顶洒上一层青铜似的金绿色,而山谷则像染上了青蓝色。尽管太阳仍然在地平线上,但若隐若现的星光已经开始在东方的天空闪烁了。天空显得明净而清澈,在强烈而又绚烂的星光照耀下,如同披上了一层轻纱。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中,谁也没有用无线电打破他们之间的寂静。他们都已疲惫不堪,却全神贯注地以近乎苛刻的态度面对着现实。托勒用自己一定会活下来的信念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他想自己是一定会想出这样或那样的逃生办法。他将竭尽全力地帮助别人,但他们活下来的希望,他想,则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对于他们的到来,他不负任何责任,自然,对于他们能否出去,他也就没有任何责任——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是平等的。 在托勒看来,他们都是些牺牲品。 这就是他此刻的思维轨迹。因此,当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在耳膜上震响的时候,他吃了一惊:“我想我们最好找个地方宿营。因为我们从没有在夜间滑行过,我们不能在黑暗中摸索。” 第55章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他在心中问着自己。我为什么不能让库拉克发布命令?如果说有人可以领导他们的话,那么这个人应该是他。 库拉克认同了他的建议:“你是对的,我们就要看不见路了,就让我们在下一个平坦的山顶上宿营吧。” 到下一个平坦的山顶还得穿过两座山。快到山顶的时候,托勒的飞行橇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停在了山顶上,此刻,太阳能电池还能储存起太阳的最后一缕光亮。 他缓慢地离开驾驶位置,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四肢。根据控制盘上所显示的里程数,从上一个宿营点到现在,他们已经行驶了一千零八十公里,一天的行程加起来,则达到了两千零六十公里。 第一天的成绩还不错。 其他的人从飞行橇里爬出来的时候,托勒已经做了几个放松运动。“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过去时代的牛仔。”贝斯洛说,“你知道,就像是罗伊·罗格斯那样,我保证我的腿上都长了鞍疮。” “你的腿看起来倒是有点弓,”托勒说着,拿出飞行橇上储存的隔板,把长长的帐篷顶盖打开,把帐篷支在一块平地上,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其他的人在离他不远处选好地方,开始支起帐篷。 “我们都离得近一点,”库拉克说,“彼此之间还可以说说话。” “谁还想说话?”托勒说,“我一爬进去就会睡着的。” “我得先吃点东西再睡,”杨丹说,“我饿了。” 库拉克提醒道:“我们最好把食物留到最后,要想在这里发现可吃的东西还得有一段时间。”见没有人响应他的话,他继续顽强地宣扬他的观点,“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要多吃一口东西——只要能够让你坚持走下去就行了,也不要多喝一口。” “透辟,透辟,库拉克上尉。”托勒抱怨道,“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要不,我们不在这里停留了。” “你看,托勒,也许是你自己愿意领导这次探险,我并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你心里明白。”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我——”托勒结结巴巴地说,“好了,把不愉快忘掉吧,我们已经筋疲力尽,都想放松放松了。快点搭起帐篷去睡觉吧。” 他们爬进帐篷的时候,太阳差不多要落到灰扑扑的山下了。托勒和凯琳住一个帐篷——这个巫师不愿意和托勒以外的任何人同住,库拉克和贝斯洛住在另一个帐篷里,杨丹没有表示愿意同任何人分享空间的兴趣,男人们也就不敢随意造次了。 托勒后退着进了半圆形结构的帐篷,把两个空气罐也拿了进去。他把入口封住,然后将两个联在一起的空气罐阀门打开,边往帐篷里放着空气边数着秒。接着,他又对着话筒喊:“我已经将两个阀门全部打开90秒了,现在该怎么办?” “把你的面罩摘下来。”贝斯洛说。 “你把你的面罩摘下来!” “它就要开始工作,不要着急,”贝斯洛劝说道,“相信我吧。” “我不明白我怎么会成了实验品,不过就随你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面罩的两侧,转了一个270度的角,使面罩松动,接着便将它举过了头顶,试着地换了一口气——他呼出一口气后停了停,接着又试探性地吸了一口。好,成功了!他又放出一些空气才把阀门关上——没有什么异常现象。凯琳两腿交叉,坐在帐篷的一角,大睁眼睛看着他。接着,他又做了一个深呼吸,大声说:“它开始工作了,它开始工作了。” 他深深地呼吸着,连着吸进呼出了几次。除了舌跟部有点淡淡的金属味以外,空气似乎很不错。 “从那个透明罩子里出来的感觉真好!”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就像从他的意识深处传出来的声音一样,在他的耳边嗡嗡地响着。 他又把面罩举了起来。 “你忘记什么了吗?”是库拉克的声音。 “你们都好吗?”杨丹关切地问。 “呀呵,是的,它工作得非常好,你现在可以把你的面罩摘下来了。”他等了几秒钟,问道:“还好吗?” “太好了!”杨丹的声音从帐篷的薄膜中传来。 “完全可靠!”贝斯洛叫道。 托勒把凯琳的面罩取了下来,而她却一点也没有动。她诧异地看着他,随后便在她坐的地方将身体缩成了一团。他打开了他们的应急包,从里面拿出两个人吃的食物——硬邦邦的味道如同喂狗的饼干一样的薄酥饼。他给了凯琳两块,自己也咯蹦咯蹦地嚼了两块,用一小口水漱了漱口。 他把一个空气罐放在头下当枕头,躺在了地上。凯琳仍然蜷缩着坐在帐篷的角落里。托勒没有去管她,而是斜躺在地上,只有这样,他才能让他的膝盖不至于一个晚上都弯着。“晚安。”托勒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安顿下来。 他听见了库拉克和贝斯洛的帐篷里传来的嘀咕声,但他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第二章 硬得可以喂狗的饼干,令人的味觉感到极不舒服,这种味觉整整保持了一个夜晚,但那个时候,他饿得连岩石也能吃下去。不过,他让自己喝下去的那口水还算是新鲜的。 天亮时,托勒只碰了凯琳一下,她就醒来了,她二话没说便起来了。他们把面罩戴上,爬出了帐篷。天空刚刚在低处露出一点鱼肚白,托勒就沿着一条路下山了,凯琳则走上了另一条路。托勒停下步子,打量着太阳出来前阴晦不明的天空,注意到一团镶着玫瑰红花边的云彩正从这个星球的西方向着南方漂浮。如果没有这团云彩,天堂也就不过如此了。 当他从山下回来的时候,碰见贝斯洛正往山下走。“睡得好吗?”他问。 “好,库拉克一夜都在说梦话,我想他还没有好利索。” “要知道,库拉克可以听见你们的说话。”库拉克的声音传到他们面罩的听筒里,非常响亮。“我一切都会好的,不要为我着急。我不会比任何人慢。” “对不起,”贝斯洛赶紧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托勒看见库拉克正一步步地从山顶向他们走来。“是真的吗,库拉克?你还疼吗?”他问。 “不!”库拉克的回答是否定的,但看得出他有点强打精神。“还是为你们自己着急吧。” “我们可以在这里呆一两天,好让你休息……” 库拉克的手指点在托勒的胸膛上:“我认为什么人都不能那么做,那样我们会浪费以后赖以为生的食物和水。” “我可没别的意思。”贝斯洛有些愠怒了。 “是的,我们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托勒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提这件事,我们把帐篷收起来就出发。” 太阳那粉白色的脸盘升上这个星球上的东方山颠的时候,托勒一行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飞行模轰鸣着,等待他们翻开新的一页记录。托勒拨动操纵杆,开始新的一天旅途。 “背对着太阳一直往前开,我们不能发生任何意外。”当他的飞行模越过山颠向着山谷滑去的时候,他说。 托勒仍然飞滑在前面,凯琳一直保持着固有的速度在他的左后方不远的地方,杨丹则在右后方紧紧相随。当连绵起伏的群山又露出了宝石绿色时,三架飞行橇正穿过山野,将太阳的光线远远地甩到后面。 接下来的两天和第一天没什么两样,他们照例吃饭、睡觉。醒来,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与陆地上穿行,丝毫的变化都没有发生。托勒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单调的事情。 这也可看作是上苍对他们的一种祝福,托勒想,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旅行不会被更多变幻莫测的景色和天气所阻遏。虽然没有什么景物可看,但至少没有什么东西妨碍他们。 大约第四天的中午,他们停下来稍做休整,便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当然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托勒坐在地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脊背稍稍向前弯曲着。见其他的人在四周漫步,托勒走近独自一人坐在飞行橇旁边的凯琳。 他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的什么地方。他在她的旁边蹲下,手敲了敲她的面罩。但她对他的出现无动于衷,只是伸出手来,打开她面罩上的无线电开关。 “凯琳,从昨天到现在,我连你的一声尖叫都没有听见过,你感觉还好吗?” 他对她说话的时候,她仍然一动也没有动,两手交叉抱在膝前,一双眼睛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你在听我说话吗,凯琳?“他的身体向她身旁倾了过来,·凯琳?” “我能帮助你吗?”杨丹也在她的身边蹲了下来。 “我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一整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托勒说着,见巫师的身体开始抖动起来。可此刻却是阳光照耀,微风宜人的时候。 “凯琳?你怎么了,凯琳?” 她颤抖得更为剧烈了。她抬起头来,托勒看到的是一双空虚而茫然的目光——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的野兽目光。他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感觉到他所触摸之处僵硬、冰冷。 “她僵硬如同岩石!” 她的头在面罩里急剧地摆动起来,嘴唇紧闭,一句话也不说,可一阵痛苦的呻吟却从她面罩的话筒里传了出来。她的眼球深深地陷落到眼窝中,鲜血从她的嘴里流了出来。 “她的舌头——她在咬她的舌头!”托勒大喊着,“我们得想点办法!” 第56章 杨丹弯下腰来,双臂抱住正在颤栗的女人。“凯琳,我是杨丹,”她温柔而镇定地说,“我现在就把你的面罩取下来。” “你不能那么做!”托勒喊,“那会要了她的命!” 杨丹移到巫师的身后,但双臂仍然抱着正在战栗的女人。“她怎么都会死的——她吞下了自己的舌头,她会窒息而死的!” 凯琳的脸呈现出死人般的青紫色,嘴唇也变蓝了。 杨丹的手抓住面罩的两端,使劲地扭了一下。终于,她把面罩摘了下来,用一只手抵住凯琳的下巴,将她的嘴打开,又灵巧地将另一只手伸进她的嘴里,把扭曲的舌头展平。 凯琳吸了一口气。但片刻之间,她的眼睛又可怕地鼓了起来。“哎呀!”她发出一声痛苦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尽管他们的头上都戴着面罩,那声音听来仍十分尖利,就像是人临死前发出的呼喊。她的手在空中挥舞着。 “为了上帝,把她的面罩戴上!”库拉克高喊着跑了过来。 贝斯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看着在他面前痛苦挣扎的女人。杨丹仍然跪在她的身边,抱着她的头。凯琳又吸了一口气,与之相伴随的仍旧是一声尖叫。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弱了下来,似乎来自什么遥远的地方:“哎呀!它在——燃——烧!” 托勒拿起她的面罩走上前来。 “不!”杨丹说。 “你在杀她!”托勒叫喊着,将面罩对准了凯琳的头,可杨丹却把它拨到一边。 “不要,等一等!” “杨丹!”库拉克咆哮着,“立即把她的面罩戴到应该戴的地方去。你想过你这是在干什么吗?” 托勒手中的面罩就要套到凯琳头上的时候,杨丹又一次将它拨开了。“请等一等,立即就会好的,只要等一小会儿。” “你想干什么?”他迟疑了一下,举着面罩的手停在她们之间。“你想要她死吗?” “等等,她好了,”贝斯洛说,“你看。” 凯琳仍然躺在地上,但脸上却有了一点血色,她的呼吸虽仍沉重而微弱,却有了一定的节奏感。她抽泣着、呻吟着,但四肢却不再颤抖,头也停止了摆动。“在燃烧。”她喘息着说。 “好了,我从来没有——”库拉克在旁边说,“她就像是灵魂出窍了。” “给她点水喝。”杨丹命令。几分钟之后,贝斯洛便端着一罐水回来了。他把可折叠的塑料容器凑到凯琳唇边,让她喝了下去。她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想是她的喉咙有点疼。”杨丹说着,把手放在她自己的面罩上。 “等等!你不是想把你自己的面罩也摘下来吧,”托勒担忧地看着她,“你也神智失常了吗?” “她需要我,”杨丹简单地回答说。“我得和她说话。”她迅速地扭动面罩,将它摘了下来。她的手顿了顿,闭上眼睛,将面罩扔到一边。随后,她吸了一口气。 痛苦立即便扭曲了她的脸,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身子颤栗着,倒在飞行橇旁边,手紧紧抓住喉咙,就像是要把自己掐死似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啊——啊——啊——” “杨丹!把你的面罩戴上!”托勒嚷着,弯腰将面罩拾起,想要戴到杨丹的头上。但她的眼睛睁开了,将面罩推开。“你们两个,帮帮我!”托勒对站在他身后一动也不动的贝斯洛和库拉克喊着。“她会窒息而死的。” “她已经听不见你说话了。”库拉克说。 托勒又一次举起面罩,可是杨丹却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肉中。 “她不会要这玩意儿的,”贝斯洛说,“她可以不用它了。” 杨丹的眼睛慢慢地睁开,她微笑着,显得虚弱而痛苦。随后,她俯身走到颤栗着的巫师面前,同她说起什么。托勒只看见她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 接着,杨丹直起身来,看着托勒点了点头,便将手放在了他的面罩上。 托勒使劲地摇着头,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笑了笑,说道:“相信我吧!”他迟疑了一下,接着做了一个深呼吸,点了点头,将面罩扭动,也摘了下来。随后,他席地而坐,摒住呼吸。 “慢慢地把气吸进来再慢慢地呼出去,”杨丹激动地低语,“开始的时候就像是要发怒的感觉,不过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她的形容说不上准确。托勒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柔软的血管就要爆裂开来——就像是他的鼻腔、咽喉和气管都被点燃了一样,他的肺叶也张合得愈加剧烈。红色的火焰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着,好像他呼进去的是纯粹的火。 他的尖叫声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发源于他的喉咙,经过气管时渐渐变弱,到了应该奔涌而出的时候却变成了痛苦而微弱的声音。泪水弥漫了他的眼睛,他在地上痉挛般地扭动着,从一边扭到另一边。 “不要害怕,”杨丹安慰道。他感觉到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胸上。“慢慢地呼吸,先运气,然后再呼出去。” 托勒在痛苦中挣扎,想借助什么力量把它赶跑。他睁开眼睛,见杨丹正俯身看着他,她明亮的眼睛中所蕴涵的无穷力量正在这种对恃中向他走来。“你就要闯过最难过的时候了。”她用紧张而嘶哑的声音说。 他又吸了一口气,他那如游丝一般的呼吸颤栗着,感到全身的器官都在被烤灼。 他的肺部疼痛难忍,就像是被人灌进了硫酸一般,每一块肌肤都在被腐蚀,他咳嗽着,呻吟着。 接下来的呼吸让他感觉到好过了些,随即又呼吸了一口,感觉仍然不错。虽然身上的疼痛没有消失,但变成了钝疼。他站起来,擦掉留在脖子里的泪水。凯琳坐在一边打量着他,呼吸仍然有些急促,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次短跑冲刺终于赶上了他。 杨丹笑了起来,“还不错。”她的声音嘶哑。 “假如你已经习惯了把火吃进肚子,那感觉当然是不错的。”托勒回答,他的声音粗嘎如同快要断裂的电线。 杨丹示意贝斯洛和库拉克也把面罩摘下来,但被他们拒绝了,并且警觉地向后退了几步。托勒并没有因为他们的退却而责备。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那么快就接受了杨丹的建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他们愿意坚持就随他们的便吧。”托勒喘着气说。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虽然喉咙仍旧疼得很厉害,但和十几分钟前的感觉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丹?” 她的表情是茫然的。“我不知道,我有一种感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我们应该那么做。无论如何,凯琳已经那么做了,我应该赶上她。” “你说应该那么做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要这么做的?” “我想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我只是觉得应该那么做,就是这些。另外,我无法面对余生都在这个套子里度过的现实。” “再说一遍——你的余生。” “我是不会再回到伊波瑞去了。”杨丹说得非常自信,就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一样。 托勒正要进一步探究她的宣言,库拉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托勒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上尉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在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托勒摇了摇头,“你得把要说的话说出来!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他大声喊。 “他说我们应该再把面罩戴上,没有那东西是很危险的。”杨丹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托勒站直身子,把手中的面罩晃了晃。“我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他对着麦克风说,“我想你们应该把面罩摘下来——我说的是你们两个人。” “好玩,你看起来可不像发疯呀。”贝斯洛讥讽道。 “随你们的便吧,我才不关心你们做什么。不过我觉得杨丹是对的——这种办法要好一些。” 贝斯洛和库拉克转过身来,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摇了摇头,贝斯洛代表他们两人说了话:“没有什么办法,我们可是看到了你在地上扭动的样子。” “没有付出,也就没有回报。”托勒说,又摇了摇他手中的那个面罩。 他转向两个女人:“你可把我们吓坏了,凯琳。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苗条的女巫师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害怕。” “那么,你害怕什么呢!” 她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好了,我想不会有什么事了。我们过会儿再聊这件事。现在我们需要你和诺翰取得联系,问问他有关方向的问题。” 凯琳莫不做声地走了,可她的眼睛却茫然四顾。 杨丹看着她说:“你不该让她做那样的事。” “是她自己要做的,而不是我让她去做。”托勒回答道。“你的意思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我告诉你——那不是我的错!” 凯琳返了回来:“诺翰说我们走的路是对的。” “就这些吗?他关心我们的作法吗?” “他没有说别的。” 他们每人喝了一小口水,便再一次走向他们的飞行橇,准备向着崇山峻岭间那广袤的所在航行。 第三章 那天晚上,杨丹独自一人坐在半圆形帐篷下的山坡上。此刻,贝斯洛和库拉克已经躲进他们的帐篷里,早就决定要和杨丹一起住的凯琳也在帐篷里睡着了。只有托勒还在夜色中甩动手脚,大步在附近的山路上走着。他的胳膊使劲地摇晃,对他来说,这是紧张过后的一种休息。 第57章 他的肺还在疼,就像是刚刚以极快的速度跑完了万米长跑——但那种剧烈烧灼般的感觉却消失了。看见杨丹,他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很长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夜色迷人,是不是,”他终于开口,说,“这么寂静,又是这么的……深邃。” 空气似乎凝固了,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在这苍穹之下,他任何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没有鸟的叫声,没有昆虫的鸣叫,也没有树叶飘落或树枝摇曳的细微声响。 什么声音都没有。 大概聋子就是这种感觉,托勒想。 “不像聋子,”杨丹说,“更像是被赦免者。” 托勒想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随后又想起她已经想到他要向她发问了,便不愿意再说什么。他仰起脸来,打量着愈益浓重的夜色中闪烁的明亮星星。这颗星球没有月亮,所以星星便在黑色的天穹下显得越发明亮。“你想到过没有,我们头顶上的那些星座还没有人命名呢?” “哦,”杨丹说,“星星应该有自己的名字,我们可以为它们取名。” “那都是非正式的。” “不!我们起的名字会比任何人起的都要好。” “好吧,看见地平线上面那摇摇摆摆有一颗领头星的一排了吧?我们给它取名叫‘奥菲西达亚’——就是蛇的意思。” “正对着我们头顶最亮的一颗星星叫什么呢?它就像是一只鸟——这是鸟头,从两侧向外张开的一群像是鸟的两翼。一只美丽的鸟——一只夜莺。” “那么,那个就应该叫做‘露西西娜亚’了。” “奥菲西达亚和露西西娜亚,”杨丹说,“我喜欢这两个名字。你很会用词。” “我是个作家——或者说曾经是作家。” “曾经是?你现在是什么?”她低声问,托勒感觉到她的目光正盯着他,但他却仍旧看着天空。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此刻,我觉得似乎更像是一个探险家。”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所扮演的,都不再是我们所习惯的角色。”她用胳膊肘撑地,仰望着天空。“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 “你是个宿命论者?” “不,我想不是的。我更像现实主义者,这是一种感觉。” “就像你感觉到应该把面罩摘下来一样吗?”托勒转头看着她,注意观察她的反应。 “有些相象之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要知道,贝斯洛和库拉克都没有。” “我想是我容易受别人的影响。” 杨丹笑了起来,她的嗓音仍旧有些嘶哑。“你洞悉世事,奥林·托勒,而不容易受影响的却是他们。我的问题是认真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库拉克说得对,那有可能很危险,我知道的。” “也许我是想从那破罩子里解放出来吧。” “自由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你所说的那个自由的确很重要。我想这就是我们出来在这上帝的灵山中漫步的原因。”托勒用另一只胳膊肘撑着地,面对着她。“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可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指的是什么问题?” “我早就问过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你不想再回到伊波瑞去?”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她说,推了他的胳膊一下,这是托勒所看到的她最真实、自然的一个动作。 “就算是吧——可你是那么想的,不是吗?” “我告诉过你不是那样的——我无法捕捉我的想法,我只是凭着一种印象,就是这样。”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说:“伊波瑞是个充满了罪恶的地方,我不想再回到那里去了。” 她的回答令他感到吃惊。他说:“我保证那里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你觉得那里还会滋长罪恶吗?其实并不像你所说得那么糟糕。”她的表情告诉他,他们之间还不能够坦诚地辩论这个问题,便换了一个话题,说:“他们把你带到特伍德的住处时,你显得很吃惊的样子。出了什么事?”见她没有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不愿意。我是担心你不明白——连我自己都不敢说明白了那里的一切。” “至少,我明白那种感觉。” “是的,是的,对于我来说是那样的。”她说着,便开始讲述起她所能记得的发生在克律斯的事情。她讲起了演奏队的演奏,神秘的祭神仪式以及她最后所在的圣灵所。托勒注意到她描述那个地方的时候,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如果这对你是一种伤害,我们就不要再谈论那些事了,忘掉我所说的话好了。” 托勒建议道。 “我不想忘记,我要记住我在那里受到了怎样的屈辱,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你受到过什么样的屈辱?” “向伊波瑞的罪恶屈服,”她的语调变得紧张而急切,“我是在圣灵所里产生这种感觉的。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是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无法言喻的恨,一种纯粹的、深不见底的罪恶。提伯特——他们这么叫它——这个名字让我战栗!这个东西,就是万恶之源。它要我——是强迫我。但我抗拒住了。如果圣灵会再持续下去,我会坚持不住的。” “可你还是坚持住了。” “是的,但我再也不想受那样的折磨了。” 托勒长时间地看着她,想着她说过的话:“今天早上你救了凯琳的命。我现在仍然没有搞明白她是怎么了。” “同样的事情也曾经发生在我的身上过。” “你的话让我感到费解。” “是恐惧。” “她说过她害怕。我想她害怕的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 “设身处地为她想想,他们在圆屋顶下生活了不知多少代了,他们从来没有因为任何原因离开过那里——他们以敌意的目光看待外面的世界。你已经习惯了你每天所处的世界,却又突然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你会是什么感觉呢?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宽阔,那么空旷,它一定让她感到了极度的恐慌,所以才发生了我们所看到的那一幕。” “在圣灵所里,同样的事情可能也发生在你的身上过。” “是的,的确。” 后来,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丹才起来,走向她的帐篷。托勒见她走了,在她身后说了一声“晚安”,但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仰望头顶的天空,看见奥菲西达亚已经高高地升上了夜空,便也起身走回到他的帐篷。但那天在睡梦中,他都在想着杨丹说过的话。 第二天清早,一条河映人了他们的眼帘。最先看到这条河的是杨丹和她身后的凯琳。她们加快速度,把飞行橇停在山顶上,并催着其他的人快点过来。 “你看见了吗?”她问。 “看见了什么?”托勒问。这时,库拉克和贝斯洛的飞行橇也停了下来。他们透过头上的面罩,打量着其他的三个人。 “一条河。看见了吗?就在这些山峦的下面,你刚好可以看见那边有一条闪光的银带。”她指点着,顺着她那优雅的手指方向,托勒看见一条环绕在群山之中闪闪发光的银带。 “太好了!”凯琳笑着说。她好像完全摆脱了前几天的烦恼——就像是变成了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显然,是杨丹的善良与关照使她焕发了生机。 “是的,很好。”托勒转向贝斯洛和库拉克,用平生所能发出的最高声音对他们喊,指向那条河流。他们显然也看到了那条河,不断地用点头表示着对他的回应,还向他做出了夸赞的手势。他眯起眼睛,估算着这条河距离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 “我们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赶到那里,出发吧,到了那里,我们好好休息休息。” 他们又出发了,越过起伏的山峦,终于到了河边。他们停了下来,注视着那条宽阔的大河,在阳光的照耀下,水波变成了银蓝色。它那潺潺的水声如轻柔的音乐一般,化解着飞行橇轰鸣所发出的噪音。 他们从飞行橇中走出来便径直奔向河边。托勒蹲下身子,把手伸入水中。河水凉爽而清澈,河底是细密的沙子。他用手捧了一把水送到唇边,小心地抿了一口尝尝,水有点淡淡的苦涩,但还算新鲜,就像这闪闪的波光所呈现给人的感觉一样。 “我看还不错,”托勒转过头去,对正在打量他的几个人说,“就看你们怎么想了。”他把手伸人水中,一遍又一遍地喝着。很快,杨丹和凯琳也学着他的样子喝了起来。感觉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托勒才站起身来,对正站在一边像打量一桌盛宴的穷亲戚一样打量着他的贝斯洛和库拉克做了个手势。 他的手指着他们的面罩,示意他们把那劳什子摘下来。可他们却疑虑重重地看着他。托勒耸了耸肩,重又把注意力移到水中。这条宽约六十米的大河正在从容不迫地向南流去,粼粼的波光在蓝色的苍穹下泛着银色的光芒。河道在不断地变深,根据它的宽度来看,河道正中的水足可漫过飞行橇的高度,尽管他从来没有把这笨重的机器沉入到水底过。 毫无疑问,让他们的交通工具过河成了难题。他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怎样才能完成这件壮举——突然,托勒的目光落到了凯琳身上,此刻,她正弯腰在河边喝水。 第58章 “我们遇到了问题,女士们,”托勒来到她们身边说,“我们得想个办法让我们的交通工具过河,我想它们是不能下水的。你们谁有办法?” “有桥吗?”杨丹的话刚说出口,就立即被她自己否定了。“就当我没说。” 她的目光越过水面,落到对岸那荒凉的群山。“那边和这边一样荒凉,我们得找一个可以涉水的地方。” “我也这么想——除非诺翰出来帮助我们。”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凯琳,“怎么样?”‘“托勒,不要。”杨丹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这么做。 “凯琳?你的超感能发挥作用吗?” 她想了一会儿,接着便点了点头:“也许有办法把它们带过河去。可是我不会——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 “游泳吗?” 巫师又一次迅速地点了点头:“是的,游泳。” “这倒是一个办法。”托勒赞同道。 “你不能让她这么做,”杨丹说,“你有什么办法让一个人运用超感的力量吗?” “的确没有,”托勒承认道,“不过我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杨丹,我得广泛地征求意见,除非你能说出这附近的什么地方有渡口。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难道我们就不能先找一个浅滩吗?我们可以找到的,只要有浅滩,我们就可以轻松、简单地过河。” “的确,不错,就这样吧。你和凯琳向南,我向北——我们各走二十公里。” “三十公里。” “很好,就三十公里吧,然后我们回这里碰头,相互交流我们的沿途所见,怎么样?” 两个女人接受了他的建议,托勒站起身来,走向他的飞行橇。他快速地将面罩戴在头上,对贝斯洛和库拉克说:“看见没有,你们这两个家伙得赶紧从这个帽子里走出来,你们正在让所有的乐趣从你们身边溜走。 “现在要到哪里去?”库拉克问。 “哦,我们要去找一个能让我们过河的地方。你有办法吗!” 库拉克瞥了一眼飞行橇,说:“它们重得根本就举不起来,要我说,得找到一个浅滩。” “这就是我们作出的决定。杨丹和我沿着河岸分头去找,你和贝斯洛呆在这里。 我们将在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听起来倒是不错,”贝斯洛说。 “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为什么不放松一下神经,把头上的面罩摘下来呢?你们都看见了,空气很好,我们活得精神焕发。我想这里的含氧量比地球上还要高。只是有那么片刻的不舒服,但很快就会过去的。” “片刻的不舒服?你在地上滚动尖叫的那片刻是不舒服吗?不用了,谢谢。”贝斯洛说。 “随你们的便吧,你们早晚有一天会把它们摘下来的。呆在这里等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托勒、杨丹和凯琳分别沿着婉蜒曲折的河岸出发。河道平缓地穿越群山,托勒发现河谷就像是挂在两岸之间的一条带子,也就是说,这条河道形成的时间还不算太久远,当然,这只是从地质学的意义上来说。河水还没有来得及冲击两岸的山峦,因而,山峦仍旧按其固有的形态耸立着。 托勒紧靠着岸边,驾着飞行模向北行驶。突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山脊,河水就从山脊的下面穿过。托勒离开河岸,直奔山顶。在山顶上,他看到了一条平缓的河道,它的宽度似乎永远都没有变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什么地方会有浅滩。河水在苍白的太阳照耀下,宁静地向前流动,渐渐地消失在北方的一列高低不平的山峦之中。尽管飞行撬指示盘上显示的读数是十五公里,他还是决定向回返。前面是同样的山峦和河水,再走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回来的时候,杨丹和凯琳已经等在他们约定的地方了。 “从这里往前走二十公里就有一处浅滩,那里河面宽阔,水深还没不过膝盖,但河底有许多石头。”为自己的重大发现而激动着的杨丹说话的时候,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我们走吧。” 果然如杨丹所说,河水漫出河床,却无法像在其他地区那样很容易就可以从松软的土山中穿过,于是就形成了这里宽阔、平坦的河面。别人还在观望着的时候,托勒已经在水中趟出几米远了。水刚刚没过他的膝盖,也没有出现更深的迹象。于是,他又趟着水从原路返回,站到了凯琳的面前。 “怎么样,要不要去试试?” 杨丹开口了:“这周围有许多石头,也许我们能——” “怎么?建一座桥?杨丹,大声点,我们要在这里呆一个月。有道理。” 凯琳阻止了将要爆发的争论。“我来好了。”她在杨丹的手上捏了捏,托勒注意到了她的手语。一种相互之间的理解和姐妹间的情谊,一夜之间就在两个女人中建立起来——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他想。毕竟,她们是这支探险队中仅有的两位女性,她们当然要形成自己的群体。但除了姐妹间的相互关心之外,她们之间还有点别的——或许可以说是相互融洽吧。也许正是她们所拥有的女人天性,使她们总是能够想到一起。 “我想最好是我们两个人和你一起去,我在你的一边,贝斯洛走在另一边——这样可以让你的脚步稳一点,不至于滑倒或发生其他的事情。” 凯琳又点了点头。托勒注意到,她又开始与她心中的神相会了。每当她的意识游离到别的地方去的时候,她那漆黑的杏仁似的眼睛就变得黯淡无光。她直视着前方,身子一动也不动。几分钟后,她迈着僵硬的双腿,走向离她最近的那架飞行橇。 她弯下身子,将手轻轻地放到滑轮上面的一侧,随后便站直身子。飞行橇在空中飘动、盘旋起来。 贝斯洛和库拉克站在那里,张大了惊异的嘴巴,托勒则在心中暗自发笑。他从来没有把他们过去的行动告诉过他们,面对如此情景,自然他们要从头到脚地吃惊了。 托勒走到凯琳的身边,并向贝斯洛做了个手势,暗示他也如法炮制。贝斯洛只是朝他们瞪着迷惑不解的眼睛。于是,杨丹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她的手在巫师的肩膀上拍了拍,他们便一起向着水面走去。 河水将铺满石头的河床冲刷得很光滑,但并不粘滑。尽管如此,他们仍旧小心谨慎地迈着每一步,慢慢地向着河床的中部移动。即使在最深的地方,托勒也能很清楚地看到河底。有几个清晰可见的水洞,托勒带着她们绕了过去。没越多远,河水便又开始浅了下来,他们在越来越浅的水中向对岸走去。 托勒护卫着她们来到离河岸不远的一块平地上,凯琳把飞行橇放了下来。她站直身子,眼睛却仍旧黯淡无光,面无表情。“你是想休息呢还是想怎么样呢?”托勒问。凯琳摇了摇头,于是托勒说:“好吧,只不过还有两次,我们慢慢地把它们都移过来吧;我们做得很漂亮。” 第二次过河和第一次一样简单,但就在凯琳要把机器放下的时候,它却重重地摔了下去,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杨丹关切地皱了皱眉头,随后又将急切而恳求的目光投向托勒,其含义不言而明,想让他拿个主意。 “我们应该休息一会儿,凯琳,不要着急,很快要完了。” 但巫师转过身来,再次向河对岸扫了一眼。杨丹焦虑的神色其实就是对托勒的责备,“我是要阻止她的。”他无力地辩解。 第三次开始的时候和前两次没有两样,一直趟到河中都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当飞行橇开始在空中摇摆的时候,托勒意识到要出事了。恰在此时,凯琳突然停下步子。 “凯——”托勒还没喊出口,飞行橇便向着水面坠落下来。 “嘘!不要惊动她。”杨丹用嘶哑的喉咙小声说。 凯琳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她的眼睛紧紧地闭上,额头满是汗水,脸色灰暗,脖子上的青筋全都突了出来。飞行撬上下跳动着,机身摇摇摆摆,就像是要从她的控制中挣脱开去,一只滑轮已经接触到水面。 “专心,”托勒关切地说,“你能控制住的,慢一点,再往前面走一走,我们再过去一步。”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步。 “啊!”凯琳大叫着向后踉跄了一步。飞行橇在空中打了个转跌到了水中,在河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第四章 机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水浪溅了他们一身。波涛迎面向他们扑来,将他们打入水中,想到凯琳已经落人水中,托勒急忙伸出手盲目地在水中抓挠,终于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虽然水流不算急,却极具冲击力,将托勒打到了水的下游。他在水中挣扎着,胡乱舞动,想为自己找到一块立足之地。终于,他在水中竖起身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尽管他仍旧处于族流之中,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住了。想起手中抓着的人,他大叫起来,“我没事,快帮我把她救出去。” 透过眼前不断滴落的水珠,托勒看见凯琳的四肢就像一条带子一样,将正在趟水向对岸走去的贝斯洛和库拉克连在了一起。杨丹就站在他的身后,湿漉漉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她的颈上。看见托勒在笑她,她恐惧的表情立即被怨恨所代替了。 “就那么好笑吗,先生!”她生气地说,肩膀晃动着,想把粘在颈上的头发甩开。 “你看起来就像一只淋湿了的猫,”他笑着说,“你还好吗?” 第59章 “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她转过身,一步步向对岸走去。 托勒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轮廓分明的身体湿淋淋地在水中摆动着,欲望立即便弥漫了他的全身,他几乎无法自持了。是的,他承认杨丹·塔拉滋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许,从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想要她了,也许可以说,她现在更像是一个活力四射的女人,而非冷冰冰而虚无缥缈的神秘主义者。 他跟在她的后面上了岸,说:“很抱歉我笑了,我只是——” “你根本就没有同情心!”她打断了他的话,淡铜色的皮肤因为气愤而发亮,脖子上一块洋红色的痣也显得格外分明。 “你真的疯了。”托勒的声音有几分异样。 杨丹的身子颤抖着——托勒说不出她是由于气愤还是因为寒冷。但她的声音,却如厉剑一般地刺人。“当然是我疯了,我们这么多人差一点被你那愚蠢的固执葬送掉。我千方百计告诉过你,可你根本就不听。” “请等———” “你无法推脱你的责任!那是你的过错!” “我的过错!怎么会是我的过错?”欲望在怒火的冲击下迅速地消退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你让她运用超感。我告诉过你那是很危险的,可你坚持说那是惟一的办法。 那绝对不是惟一的办法。” “也许不是,却是最好的办法。” “不,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那么,请你告诉我什么办法比较好呢?”托勒气哼哼的,杨丹则用同样的气愤回敬他,脖子上的红痣显得更红也更大了。 “哦,天哪,假装无辜,不过这没用。你逃脱不了谴责,奥林·托勒,”她生气地说,‘你想一想吧。“说完转身离开托勒,将他和他那一肚子想说却又没有人可说的话留在这边,向贝斯洛和库拉克那边走去。 此刻,贝斯洛和库拉克正俯身揉着凯琳的手,想以此让她苏醒。要不是那透明的面罩和呼吸包,托勒会以为这是维多利亚时代传奇剧中的场景:百无一用的男人围着一个昏晕了的女人,向她提供嗅盐和勇气。 托勒的鼻子哼了一声,重新走回到水中。飞行橇的一半已经露出水面,而另一半还在水中,一个螺旋桨在阳光下闪烁着。旋流在机器的四周形成大大小小的旋涡,发出低低的噪音。托勒想把机器翻转过去,尽管水流的力量多少帮了他一点忙,但终因机器太重,整个机身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放弃努力,走回岸上的其他人中间去。 凯琳的眼睛睁开了,她眨着眼睛,打量着俯身在她周围的人们。她欠身想要起来,却被杨丹拦住了:“休息一会儿吧。现在你安全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又躺了下去,但将目光转向托勒。“我——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她说。 “让我失望!”他跪在她的身边,“你没有让我失望,这是一次意外,看见你没受伤我很高兴,这就足够了。” 凯琳打量着他,就像是不相信有人会向她表示关切一样。她扫视了一遍围在她身边的其他人,坐了起来,看着被孤零零地抛在水中的飞行橇:“我失败了。” “没有什么,”托勒说,“我们会想办法把它弄出来的,你现在不要为这事着急。” 托勒从旁边的飞行模上拿出一只面罩,将它戴在头上。 “凯琳还好吗?”贝斯洛问。 “好像还可以。我们得想办法把飞行模捞出来。”托勒对着麦克风说。 “可能没希望了。水流会把电路和其他的东西都毁坏的。”贝斯洛沮丧地在面罩里摇着头。 “我们应该千方百计地试一试,”库拉克说,“很可能电路和发动机都是密封的,在我们没把它捞上来之前还不会清楚的。” “我想你们不会为了这次小小的打捞行动就把面罩摘下来吧?那会使这次行动简单些。” “怎么会使事情变得简单起来呢,”贝斯洛说,“那会使我们扭动、哭喊,把我们的肺都咳出来的呀?” “那不过只用几十分钟的时间。”托勒说。 “也许以后会的,”库拉克说,“但你要我们接受你的观点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我已经给过你们足够的时间。”托勒说着,把面罩的脖封扣上,立即觉得自己被置人一个密封的世界里。里面的空气有一种腐烂、不新鲜的味道——就像是坟墓中的味道——在呼吸了天堂那密度很高,有点潮湿的空气之后,他说,“我现在不想同你们争论这些,还是先让我们把飞行模打捞上来吧。” 于是,他们一同趟进河中,在水流的冲击下转动着飞行橇上的滑行装置。他们成功了,飞行橇的滑行装置转动起来。接着,他们又试着想把飞行橇翻转过来。但水流从飞行橇光滑的鼻子直冲进坐舱,在座位的四周形成水池。 “现在该怎么办呢?” 库拉克没有信心地膜了一眼飞行橇,问:“你觉得你那个小巫师还可以想到别的办法吗?” “也许,但不是现在。她现在受了惊,”托勒说,“谁知道睡上一夜的好觉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在水中泡久了对机器可没有什么好处。”库拉克说道。 “你所说的危害已经在发生作用了。如果事实果然如此的话,在这里和在其他地方的一夜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是。那么,你现在还有什么建议呢?” “我们在这里呆上一夜,让凯琳休息一下。如果她愿意的话,明天早上可以让她再试一次。” “我们等在这里期间还能干些什么呢?”库拉克问。 “我看我们可以洗个澡。虽然这水不是什么营养液,但会让我们粗糙的皮肤感到舒适。我不知道我们离开这里后会在什么地方再遇见水,我想我们应该尽最大努力把它利用起来。洗个澡,洗洗衣服,再喝上它几升。” “我们应该想个办法带上点水。也许我们的前面就是一片沙漠,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从这里带上的每一滴水都会成为宝贝。”贝斯洛笑了,他为自己所提出的建议感到高兴。 “好,就这样。” 托勒向杨丹和凯琳说明了他们的计划后,一个人向下游走了几百米,又拐了一个弯,确认他们已经看不到他时,他把紧身服脱去,让猛烈的水流冲了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然后将它展开,放在岸上晒。接着他再次进入水中,躺在温暖阳光照耀的浅滩上,让水流抚摩着他,感受着皮肤上那微微的刺痛之感。 不,这不是什么营养浴——现代意义的那种美好享受——但是,这里的水却能把他全身的任何一处污垢都冲洗干净。他转过脸来,向着太阳,享受着照在他身上和这片荒凉土地上的温暖阳光。立即,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杨丹的身上。 在她的身上有着许多让人难以理解的自相矛盾之处。昨天晚上,她向他展示了极少向人展示的另一个侧面。在她的一生中,可能还会有谁看到过她热情、可爱、敏感、浪漫的一面?是的,是浪漫——她是他所遇到的浪漫女人。他们曾经在一起轻松愉快地交谈过,在他们的群体中她总是让人感到很愉快。她似乎很放松,但又在她自己和其他的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这道墙似乎无处不在,而她又总是以一个友好朋友的面目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无论他昨天晚上看到的是什么,可一到早上,这一切便荡然无存了。那道透明的墙依然很坚固,她同他说笑,就像昨天晚上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事实也是如此,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是我多心了,托勒想。也许我们最初相见时就什么都没有,那一切都是我所臆造出来的。在这些事情上,我以前总是出错——就像是在卢塞恩遇见凯拉戴利伯爵夫人那次一样。女人——即使是在很好的环境下,也是不会轻而易举就能让人读懂的。他们所进行的这次令人难以想象的旅行,离女人们充分展示其浪漫多变的那种优雅环境是那么远。如果杨丹对他作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又有谁会责备她呢?托勒的大脑被这些想法充塞得满满的。他闭上眼睛,打了一个盹,朦胧中还听见水声在他的身边潺潺流过。 几分钟之后——也可能是几分钟,他就醒来了,但太阳却已经落山了。他看了看,发现自己晾在岸上的衣服已经于了。他从水中走出来,站在岸上伸展着双臂,让和熙的风在他钻进套子似的紧身衣之前将他的身体吹干。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到他的皮肤是那么的柔韧、舒服。 库拉克是怎样形容这个星球来着?众所公认的天堂……天堂,托勒想。是的,这里的确有点像天堂:舒适的气候、温馨的和风以及诸如此类的一切。不过地面上却过于贫瘠了一点——荒凉得无法让人将它和伊甸园的景色相提并论,真的。动物们在哪里?树木和高大的植物呢?鸟儿和昆虫们又在哪里?即使这块土地上不再有其他的东西存在,昆虫总还是应该有的。 现在,这里惟一生长的就是草了,窄细的草叶,像钢丝一般坚硬的草在连绵起伏的山上无限延展,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粗糙的地毯疯狂地铺向远方,没有边际,也没有变化,举目四望,除了单调,还是单调。 一定意义上的天堂。没有棕榈树,也没有鹦鹉,不过气候还算是不错——但那得是习惯了它之后。他们在天堂呼吸的第一口空气让人感到难以忍受——就好像呼吸进去的是火一样。 第60章 极有可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大气在各类气体融合后的氧气含量过高,这和现在以及地球上的大气层中所含氧气的比例是不一样的。不管什么原因,它给这里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让初到这里的人先体验难以容忍的痛苦。 天堂,托勒想,纯粹火的王国,上帝的家……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为这块地方命名时展示了他奇异的幽默才能。 他叹了一口气,将紧身衣穿上。事实上,他更喜欢内衣,像这样只穿紧身连裤衣而连短裤都不穿,让他有一种堕落的感觉。不过想到自己总算摆脱了那套愚蠢而笨重的长袍,他又觉得事情在向好的方面转化。 托勒大步走回到他们的营地,只看见贝斯洛一个人坐在地上,用双腿的膝盖撑着一个面罩,用一种形状奇特,看起来既像是锤子又像是正餐用的叉子似的的工具在面罩上敲打。贝斯洛看见他,嘴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托勒没有听清楚。 “你在于什么?”托勒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搞到这些工具的?别人呢?” “怪事,是吗?”贝斯洛回答,“别人也和你一样到河里洗澡去了,我想。这些工具嘛,是我在飞行橇的工具箱里找到的。这些脖封都要开了,我想把它们修得密不透风,我们好用这些面罩来盛水。” “好主意。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你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吗?” “小意思。”贝斯洛得意起来,“你知道的,你们几个人都没有什么事。” “可以说,我们几个人谁也没有因为不戴这个东西而大祸临头。恰恰相反,我们舒服极了,你甚至可以想象我们正在去凡尔赛的途中:‘去凡尔赛官要走哪条路,亲爱的先生?”’他停了停,看见贝斯洛的双手在柔软的脖封上摆动,忽前忽后,忽左忽由。 “它们装不了多少水。”托勒看了看说。 “大约能装五到六升,我算过。也许会多一点。我要把所有的面罩都装满。” “你想把你的面罩也摘掉吗?”托勒顺势说。 “我一直都在这么想。我们戴着那东西,是为了应付可能会发生的意想不到或无法面对的事情。我并不是愿意戴那玩意,所以我可以把它摘掉。” “你根本就不愿意戴那东西!”托勒大声说道,“贝斯洛,我的朋友,你每次把自己套到那里面去的时候,就像是成了一个全世界最大的婴儿。我清楚地记得你井不喜欢那东西,是库拉克命令你把它戴上的。” “我已经习惯了。”贝斯洛吸着气说。 “你也会习惯呼吸这里的空气,假如你愿意试一试的话。” “也许风会把可以致人于死命的病毒和细菌传送到这里,有些东西会寄生在我们的消化系统中,可我们还全然不知,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后,发现身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块。” “还有,巨大的食肉斑鸠拍打着皮革般的翅膀,张着尖厉的爪子从天空直冲下来把我们抓走。与此同时,我也得抓住一切机会。有时候,你必须去冒一把险,否则你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想想我们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冒险?”贝斯洛说,“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风险,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他站起身来,把面罩抓在手中,“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东西是否能用了。” 托勒看着他的同伴斜着肩大步走向河边,把面罩放在水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沉入水中。几秒钟之后,他把它提了上来,又用他那可笑的工具四处敲打调整,然后把装满水的面罩晃荡了几下。尽管有水从刚刚封好的缝中流出来,但大部分还留在面罩里。 “我想再做几次调整我们就可以用了。”他为他自己的聪明笑得露出了牙齿,“关键在于它能用。” “我仍然觉得这些水不够用。” “说说你的意见,聪明的家伙。”贝斯洛嘟嚷着。 “帐篷怎么样?它们是密封的,自然也不会漏水,不是吗?只需一个就能装很多的水。” “我想我们可以轮流背着水上路,你知道装满了水的帐篷会有多重吗?” “不知道,管他呢。我们可以用一个飞行橇拖着它前进——拥有我们自己的移动水井。” “不可能。”贝斯洛鼻子哼了一声,向着岸边走去。 “为什么——因为是我先想到的吗?” “不。一个水箱的重量相当于——嘿!”贝斯洛把面罩扔到一边,张开双臂滑入河中。只听到“噗通”一声,他就不见了。 第五章 托勒猛地向前跳去。“贝斯洛!” 托勒还没挨近水边,贝斯洛的面罩在水面上闪了闪,他的双臂在水中划起一圈圈的涟漪,尖叫声从他面罩的扩音器冲了出来。“救救我!我被抓住了!有东西把我抓住了!”他不停在水中挣扎、扭动,就像要挣脱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托勒越到水中,他不想寻找把贝斯洛抓住的那东西的痕迹。贝斯洛尖叫着,又一次沉人水中不见了。 “贝斯洛,我来救你出去。”托勒高叫着,向着他的朋友消失的地方趟了过去。 一个个深色的水圈表明这一地区的水底有洞,托勒小心地绕开它们。就在他赶到最后一次看见贝斯洛面罩的地方时,水面冒出一阵气泡,贝斯洛也从水中冒了出来,一个银色的东西附着在他的胸口上,他使劲想把这东西撕下来。 托勒伸出手去一把抓住贝斯洛,将他向前拖,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地把他拖到陆地上。与此同时,那东西也在贝斯洛的胳膊上猛烈地扭动、挣扎着。回到岸上,他松开贝斯洛去抓那个向他发起进攻的东西。 “等一等!不,不能等!”贝斯洛高叫着,抓住他的手。“不要伤害它!” “什么!”贝斯洛的手停住了。 “等一等,”贝斯洛重复着,把那东西扔在地上,凑了过去。“让我们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还以为你会被它吃了呢。” “我——刚开始的时候是差一点。可我把它抓住了,”贝斯洛说,“你看!” 躺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具有长而松软身子的鳗类动物,它的头是扁平的铲子状,嘴巴张得大大的,嘴边的胡须如流苏一般。它一边在岸上蠕动一边用鼓凸的粉红色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这个东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透明的。它那小小的大脑、脉络、肌肉组织以及内部的各种器官,都能透过那圆润的银色皮肤看得一清二楚。它的形状让人想起喂得过饱的鳐鱼,两个如手指般的突出物一边一个镶嵌在它那令人生厌的脑袋上,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呜声音——无鳍的身子在草地上扭动着。 “太丑了!”托勒说,“它咬了你吗?” “我并不认为它是在咬我,”贝斯洛向前探着头,跪在这个东西面前,更仔细地研究起它来。“你想想——它可是我们离开圆屋顶看到的第一个外星生命啊。” “它很可能是鳗鲡类。”托勒做了个怪脸,“小心,不要挨得它那么近,它会再咬你一口的。” “你看它那软软的嘴巴——它不可能有尖利的牙齿。” “不管有还是没有,我反正不会离它那么近。也许它会喷出什么毒液。” “它让我想起了《六万万个早晨》,那些小伙子们也在飞临双星的时候,在一个火山口发现了如这家伙一般的章鱼。” “他们怎么对付的呢?” “谁?” “拥有章鱼的那些小伙子们!” “他们把它吃了。” “把它吃了?”托勒打量着在他脚旁战抖的东西——它看起来快要奄奄一息了。 “你真的会建议我们把这个……这个可怕的小怪兽给吃了?” “我还没想到,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很快就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完的。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见周围有类似蛋白质的东西可吃。” “天哪!我宁愿吃帐篷杆。” “别着急,我们先把它的皮剥了,煮煮看是什么味道,说不定会是稀世美味呢。” “它会让我们在夜里发出尖叫的。” “我还以为你是个美食家呢。” “你也不要靠吃从哪块古老的岩石下爬出来的东西,而去当什么美食家。” “那蛇呢?” “蛇?那完全是两回事。” 贝斯洛耸了耸肩,提起了它那短而粗的尾巴。它轻轻地摇摆了一下就不再动弹了。它大概有半米长,至于重量嘛,贝斯洛估计应该在四到六公斤之间。 “我们用飞行境中的固体燃料点火吧。”他提议。 “是什么让你们这么激动?”库拉克的声音突然从他面罩的话筒中传了过来,“我打了个盹,把听筒关掉了。可刚把它打开,就听到了搏斗的声音。”库拉克大步向他们走来。因为刚刚洗过澡的缘故,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他看到贝斯洛手中提着的那条鳗鲡似的东西,尖叫声也随着麦克风传了过来:“我的妈呀!今天可算有收获了。你是从哪里搞到这个……这个家伙的?” “在河中的一个洞里。”贝斯洛说着,把他捕获这个动物的经过描述了一番。 库拉克认真地听着,托勒以为他只是要做一个好听众,可他却把那条鳗鲡似的东西从贝斯洛手中接过来,高高地举起,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它:“它是获不了美丽奖的,不过我想知道它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你也这么想?”托勒叫喊,“我简直不理解你们这些家伙。” 第61章 库拉克耸了耸肩:“你要是饿到一定程度就什么都不会在乎了。我敢保证,那些薄酥饼吃起来已经味同嚼蜡了。就说我吧,我希望我们的食物有所变化。”他得意洋洋地把那鳗缅举了起来,“美餐!” 贝斯洛把从飞行橇中取出的燃料堆成了一小堆,又用从河岸边拣来的石头将它们围了起来。他从飞行模上解下了两根绳子,将它们挂在粉末状的黄色燃料上方。 反复的实验已经用去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太阳就沉入到银色的暮霭之中,夜幕悄悄地挂上天际。 “我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在这里,可是我却不敢确定一会儿这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你看时间,贝斯洛,都过了我上床睡觉的时间了。” “那是谁的错呢,托勒?如果不是你发疯似的阻拦我们,我们一个小时之前就该把饭吃完了。”贝斯洛的声音嘶哑而粗糙。 “他是个偏执狂。”库拉克大声说道。 “好了,好了——你赢了。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把你的面罩重新戴上,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把你从那塑料监狱里救出来而感激我呢。” “哦,不。”库拉克的手指点着贝斯洛说:“你不要轻易把它摘下来,那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一个组成部分。现在该你了。” “你们这些家伙不要再互相指责了好不好?还是让我们来对付它吧,我们都饿了!”杨丹斜坐在旁边的飞行橇座位上,紧挨她坐着的凯琳用膝盖撑着下巴。 贝斯洛和库拉克刚刚开始讨论怎样烹饪他们的捕获物,托勒便开始了与他们的讨价还价:如果库拉克和贝斯洛把他们的呼吸包摘下来,他将成为第一个勇敢地品尝这个怪物的人。 ‘你到底和那些东西有什么仇?“贝斯洛问。 “他是那种别人和他不一样就感到不舒服的人,”库拉克说,“他不能容忍我们和他不一样——那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的确,是这样,我承认。你们说得太正确了。那么,就不要把它们摘下来了吧——我们以后的旅途中要用手势交流,可我觉得每次和你们说话的时候都要把这东西搞来摘去真是太痛苦了。你们这些个具有青春期固执的家伙,使得我们这个群体之间的相互联系成为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罢,罢,不要说了,”贝斯洛说。 “他是对的,你们这两个家伙,”杨丹说。他们开始争论没多久她就过来了,手里还举着正要戴到头上去的面罩。“我们需要在一起工作。如果我们中的两个人和整个群体脱离,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终于,在大多数人的反对和捶胸顿足般的抗议中,贝斯洛和库拉克屈服了,他们的意见算是统一了。接下来便是哄劝他们从套子里挣脱出来,在他们忍受着最初呼吸到伊波瑞带有涩味的空气的痛苦时将他们的头抱住。 贝斯洛摒住呼吸,脸涨得红红的,眼睛也鼓了出来,直到迫不得已,他才吸了一口气进去。他的尖叫声几乎让托勒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后悔。随后,他在地上滚动起来,并不住地用紧闭的牙关诅咒着,抽抽搭搭地哭着。 而库拉克面对痛苦则表现得无比坚忍。尽管他的表情中有几分说不出的遗憾——就像是即将走向绞架的落难君王似的,他摘下了面罩,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紧紧地卡住自己的喉咙,身子弯下去,眼泪也从眼睛里流了出来。他呻吟着,但绝不号哭。最难忍的时刻过去后,他顽强地站了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他们才能够和托勒讲话。 “点火吧!”贝斯洛大声喊叫着,开启了飞行模上的点火装置,启动发动机。 当飞行模上的动力装置运转起来的时候,贝斯洛将两根光裸的电线末端接到了那堆燃料上。 随着一阵嘶嘶的响声,火花冒了起来。突然喷的一声,一个耀眼的蓝色火球穿过贝斯洛面前,将他的眉毛烧焦了。 ‘这可是你干的!“杨丹大叫道。 “不错。”库拉克说。 “这东西能燃烧多长时间呢?”托勒看了一眼正在燃烧的火苗,诧异地问。与地球上的火不同,这里的火是淡蓝色的,就像是酒精燃烧时所发出的那种薄薄的、几乎透明的火焰。 “做完这顿饭是没问题的,”贝斯洛尖声说道。“喏,你可要讲信用。”他递给托勒一只烤肉叉——说是烤肉叉,实际上就是帐杆,帐杆上叉着一块肉。 “这自然没问题,”托勒抓住帐杆的中部,将其一点点地降低,把肉凑到火上。 不大功夫,肉便发出快乐的嘶嘶声,托勒的期望值被提到了最高点。也许,它的味道还不算太坏吧。 他不断地翻转着烤肉叉,小心翼翼地不让任何一块烤得过火。其他的人也凑到火边,品评着他的烹饪技巧,同时大声地议论眼前的这条鱼会是什么味道。终于,托勒发现竿上的肉烤熟了,他们热切地凑上前去,眼睛奕奕地闪光。 托勒站起来,将烤熟了的鱼送到自己的鼻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点麝香的味道。”他说。 “赶紧尝一尝呀。”其他的人异口同声地说。 “好吧,你们想等着我来做第一个吃鳗鲡的人,我会让你们如愿以尝的。”他咬了一小块肉,一块长长的、纤维状物便脱落下来。“纤维组织,不过还不算大讨厌。” “尝一尝!”他们大声喊着。 “我就要尝的。”托勒做了个不易为人察觉的鬼脸,便把那粗粗的纤维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慢慢嚼起来,接着又是一口,嚼了嚼便吞了下去。在这个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怎么样?”杨丹问,“你那训练有素的味觉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托勒洋洋得意地扫视了一遍围在火边的一圈面孔,“烟熏橄榄。”他说。 “烟熏橄榄!这算什么回答!”贝斯洛抱怨说。 “不,”托勒说着又嚼了起来,“它的油脂还不太够。更像是山牡蜊,x型的那种。或者更像是将舌头浸在淡淡的玛沙拉白葡萄酒中的味道。” “托勒!”库拉克打断了他那专家式的评论,“不要给我们做食物分析,你只要告诉我们是不是能吃就行了。” “不错,我没有因昏迷而躺在地上,或者难以自制地呕吐,是的,这东西能吃,我想。”他把摇摇晃晃的烤肉叉递给对面的宇航员,“你尝尝是什么味道。” 他们严肃地将鳗鲡传送了一圈,每个人都从上面取下一块放进嘴里。他们嚼了嚼,咽下去,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相互打量。 “怎么样?”托勒问道。 “介于鸡与龙虾之间的一种东西,我看。”贝斯洛说。 “错了,”库拉克说,“像牛犊肉,就是牛犊肉的味道。” “我不知道,”杨丹说,“它更像是家禽——鸭或者是鹅的味道。” 他们都转向凯琳,此时,就剩下凯琳一个人没有对此发表意见了。她看了一眼周围的同伴,说:“我说不出它是什么味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样的肉,不过我倒是想多吃一些。” 鳗鲡被分成了大致相等的几部分。他们静静地吃着,听着相互间匝嘴的声音以及火焰跳动的声音。远处,是被淹没的飞行橇周围水的流动声。 我们的确不像是一群探险家,托勒想:一个受了伤的宇航员,一个诡计多端能够看透别人灵魂的人,一个害怕外面的一切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巫师,一个如《时髦而精明的侦探》的书中所写的书呆子,再有一个就是对历史不求甚解的应声虫。 我们没有好的装备,没有足够的储备以及必要的防卫能力,我们只是一群被命运抛到这里的不幸者。 这就是他们所面临的现实。 托勒舔了舔手指,将最后一块弯弯的肋骨放在火上烤着。“还不错,不过要是有点大蒜和香盐就更好了。如果我们今天晚上不会中毒而死的话,明天早上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我们就要上路了。”他站了起来,用手弹掉沾在裤腿上的骨渣。 “晚安。”他说。 第六章 “不要走,不要这么快。”库拉克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刚刚吞吃了活麻雀似的。“坐下,托勒,我对于我们晚上的活动提一个建议。” 托勒停下来。库拉克见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他这边来,便赶紧解释道: “每当我们这一群不知所措的人坐在这里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个想法。我们已经在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杨丹,我承认你在呼吸包问题上的做法是对的——没有那东西,感觉是舒服些。现在,我们又可以像人一样地坐在一起聊天了——” 托勒张开嘴巴,但他还没有把话说出来就被贝斯洛打断了。“不要说俏皮话,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谢谢,”库拉克继续说,“你也是一样。不管怎么说吧,我们被囚在伊波瑞的时候,每个人所经历的事情是不同的——我们的行动中已经显出了这种差异。把这些差异加以比较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也就是说,我们要分享体验。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游移不定的病床上度过,所以我特别想知道你们是怎样度过的。”他的目光直射过来,“好了,托勒,你想说些什么吗?” “这倒是个好主意,它可以帮助我们打发时间。” “不光是打发时间,我们还可以获得一些在这里生存下去的线索,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就靠它了。” 第62章 “我同意,”贝斯洛附和道,“我看应该由托勒先说。” “我?”托勒的眉毛扬了起来。 “当然。显而易见,你是我们中惟一可以四处走动的人,我们几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毒品的作用下度过。所以,在这里,除了凯琳以外,就是你知道得最多了。” “也许应该让凯琳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托勒说。 杨丹立即提出了抗议:“不,她应该后说——等我们都说完了之后。否则,她的话会影响我们的判断的。她的一生都是在伊波瑞度过的,我们可以通过她的眼睛,看我们自己的体验。我想我们应该尽可能的个人化一些。” “你是说‘个人化’?”贝斯洛问。 “个人化。你看,我们都具有不同的体验,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将它们叙述出来。 不过这种叙述有关——我们的内心体验、我们得出的结论,以及那些事情对于我们的意义。” “我们当然不能把体验与现实混为一谈。”贝斯洛带点嘲讽地说道。 “她的想法是对的,”托勒接口说。“谁能够说清伊波瑞的现实是什么呢?它太大了,我们知道的只是其中的一点点,我们所能说出的也只是主观印象。当然,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所体验过的以及当时所想要体验的一切。现在我们都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我们还可以根据这一切勾画出一幅大的画面。” 杨丹隔着营火向托勒点头,托勒注意到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头发和眼睛都被笼罩在蓝色的光影中。她的笑容让他感到沉醉。我该怎样才能得到她呢?他想。 “同意吗?”库拉克问。“好,托勒,你先说吧。” 托勒的手扬了扬。“我还有一个建议——我们把营火故事开始的时间推迟到明天晚上吧。” “啊!”贝斯洛的口气中有明显的抱怨。 “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希望我们每个人用今天晚上和明天白天的时间,回忆一下所经历的事情,想想怎样把它们讲出来。我想,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很好,”库拉克说。“大家都同意吗?好,那就让我们明天晚上开始吧。” [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托勒从他的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昨天晚上躺下很久都没有睡着,一直在想着第二天晚上该怎样把他的故事讲给大家。后来,他渐渐地睡着了,可思考的问题却仍然没有答案——要讲的太多了,他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贝斯洛和库拉克也起来了。此时,他们正站在岸边打量浸在河中央的飞行橇。 “有希望吗!”托勒站到他们身边问。 贝斯洛沮丧地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要我看,这架飞行橇算是完了。” “我们会想到办法的,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打捞上来。” “也许我们可以用什么东西把它拖上来。” “没有链子,也没有缆绳,我已经想到过这个办法了。” “哦。” “我有一个办法,凯琳是我们的希望。” “你看到昨天发生的事情了。我想杨丹一定对她运用超感的事说了些什么。” “我们需要交通工具,”库拉克提醒他们说,“我们现在已经陷入了绝境,要想渡过河去,就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所以我们得去求她。”托勒说。 “你去求她吧。是的,你去。她信任你。” “我怎么对这件事感到很讨厌呢?” “求生让你感到讨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心知肚明。” ‘你就去求求她吧,过后我们都会感谢你的。“贝斯洛说。 不大功夫,凯琳和杨丹也来到他们面前。托勒把凯琳拉到一边,向她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最后他说:“你愿意做吗?库拉克是对的,它关乎到我们未来的生死问题。” 凯琳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我——我不能那样做。” “你说什么?你昨天已经做过了,我们都看见的。” “我不能用我的超感。杨丹说那样做对我很不好,那很危险,她让我保证再也不用那种东西了。” “她说什么了?” “她给我讲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已经向她保证再也不用那种东西了——那不利于健康。” “也许,就让你做这一次了。” “杨丹说过,这次之后还会有下次,我已经洗手,就绝不会再干了。” 托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到正在等待结果的库拉克和贝斯洛身边:“行不通,她不愿意。” “你在开玩笑?为什么不呢?”库拉克问道。 “杨丹给她讲过许多运用超感是多么危险,又是多么有害健康的故事,她让凯琳保证绝不再用那种东西了。” “哦,天哪,”贝斯洛叹了一口气说,“好了,你可以同飞行橇吻别了,或许我们也得那么做。” “不要跟演戏似的。”托勒对贝斯洛皱起了眉头。 “对了,我忘了是你愿意到这鬼地方来的。我们得用一个飞行橇装水,还有两架得用来载人。” “你在嘲笑我拖水的主张。” “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像你们这样,我们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库拉克抱怨道。 “你们试过把它开出来吗?”男人们转过身去,见杨丹正看着他们。她两臂交叉抱在胸前,下巴微翘,面对着正在向她笑的他们,凯琳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哦,没有,我们还没有,”库拉克以外交官似的姿态回答她的问话,“不过那么做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 “为什么没有呢?”杨丹走过来,和他们站在一起,打量着河水中的飞行撬——一座漂浮在缓慢水流中无助的孤岛。 “为什么不?啊,告诉她为什么不,贝斯洛。”库拉克说。 贝斯洛恶狠狠地瞪了库拉克一眼:“我觉得水已经把电路冲坏了,至少已经短路了。这就是我们没有把它从水里开出来的原因,因为它不可能在水里呆了一万年后还能发动起来。” “你就那么肯定?”杨丹的目光盯着他,似要把他的内心看透似的。对于她的表现,托勒相当欣赏。 “哦,不,不过,我——” “你为什么不试一试,看看到底怎么样呢?我好像记得能穿越沙漠的飞行橇是可以经一点水的。” “呀呵,”托勒回应,“你为什么不试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贝斯洛眨了眨眼睛,现出十分匆促的样子。这时,库拉克说话了:“我们损失了什么吗?试一试吧。” 贝斯洛一句话没有说就走向水中,径直地奔向飞行橇。他爬到座位上,按动了点火装置。机器在他的触动下发动起来的时候,他差点跌落下去。 “贝斯洛,你是个天才,”托勒哈哈笑着,“可问题在于,杨丹是个更大的天才。” 她嘲讽地笑了笑,以居高临下的神态看了面前的男人们一眼,便和凯琳向上游走去,将男人们抛在后面。 贝斯洛慢慢地将飞行橇从河中开了出来,嚓地一声停在了满是石块的干地上,但飞行橇震动了几下就熄火了。“好了,机器和电路都完好无损。怎么会有人以为我懂呢?再次出发前将飞行模晒干倒是个好主意——以防万一。” 托勒的眼睛看着天空,太阳正冉冉升起,将阳光投在山顶和山谷中。又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就像是一串项链中增加了一颗更加完美无暇的珍珠一样。“切莫辜负大好的时光,”他说,“在等待飞行橇晒于的时间里我们应该干些什么呢?” 库拉克转身面对着他:“我也爱想同样的事情。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我们应该去钓鱼。” “钓鱼。” “我是认真的。总的说来,昨天晚上的那条鳗鲡味道还不错,而且我们谁也没有中毒身亡。这个地方一定还有很多,我们得找到它们。” 贝斯洛的眼睛为之一亮,托勒就像是看到了电脑打开时闪烁的亮光,不过那光亮是存在于贝斯洛的大脑中:“我们要捕到足以让我们穿过沙漠的鱼!我昨天就应该想到这个点子的。” “我们怎样才能把那么多正在腐烂的鱼带进沙漠呢?我们离开这里不到两天它们就会开始腐烂的。” 贝斯洛着急地眨着眼睛:“我们把它们晒干。放在石头上,在太阳底下,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这样,我们穿越沙漠的时候就有了足够的食物,水也够了。” “对于你来说,这可是一项宏伟的规划了,不对吗,贝斯洛?”托勒冷冷地说。 “你就不会饿?”库拉克反唇相讥。“好了,我们开始着手行动吧。” 他们商定了几个抓鱼的办法,其中包括用帐竿和编织绳做钓竿和绳子,以及制作临时鱼叉等,但在具体步骤的实施上,他们则陷入了绝境。有人提出几个建议,但很快就被否决了,成功的可能性谁也无法预料。此刻他们只得默默地坐在地上了。 终于,托勒打破了沉默:“事实上,不是贝斯洛抓住了那条鳗鲡,而是那条鳗鲡抓住了贝斯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把它抓住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沉人到洞中,它把你抓住了。当你箭一般地升到水面上的时候,我看见那东西正贴在你的胸上。你为了摆脱它,使劲地挥舞着双臂。” “哦,呀呵?”库拉克疑惑地看着贝斯洛。 第63章 “注意!你们这些家伙们在想什么呀?你们不要这么严肃。我不是——嗨,等一等……” “那可是让我们穿越沙漠的食物呀,贝斯洛。”托勒说。 “你疯了!” “那好办,”库拉克说,“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经常做这些事——先是沿着河岸搜索洞子,然后人进去。一场激烈的搏斗过后,我们通常能抓到一些大个的老鲶鱼。” “你们都疯了!”贝斯洛的声音中显出几分惶恐,“我不会下去的。” “这是惟一的办法,而且,是你的主意。你应该得到荣誉。” “这也是惟一正确的办法,”托勒附和道,“我们可以用绳子把你捆住,绳子的两头抓在我们的手中,你不会淹死,也不会发生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着急,我们都和你站在一起。” 十分钟之后,尽管贝斯洛还在抗议,但他们还是一同下了水。贝斯洛的腰上系着扎帐篷用的绳子,绳子的两头分别抓在库拉克和托勒的手中。“看,你根本就不用害怕,”托勒说,“它们没有牙齿。如你所说,它们只是吸附到你的身上,而那个时候,你就出来了。如果你遇到麻烦,我们可以把你拉出来——所以,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你会感觉很好的。”库拉克安慰说,“事实上,到第二次或第三次的时候,你会为自己感至帕豪。” “如果我活了下来,”贝斯洛心情沉重地前咕,“我要请一个律师把你们送进监狱。没有任何一条法律允许拿活人当钓饵。” “你不会起诉我们的,”库拉克信心十足地说,“你还会感谢我们呢。” 他们找到了贝斯洛前一天掉进去的那个洞,在它的周围,还有几个洞,每个洞都足可以进去一个人。在“罪犯”们关切的目光注视下,贝斯洛做了个深呼吸便沉了下去。库拉克和托勒手里抓着绳子,心中却在计算。他们估计,贝斯洛二十秒钟之内就能够完成任务。但不到十秒钟,他就上来了。洞已经空了,第二个同样也是空的。几次的努力失败之后,他们向下游走了一段,发现河底又出现了几个洞。他们的运气总算来了。在第二个洞里,贝斯洛又找到一条和前一天那条差不多大小的鳗鲡。这一次,它是粘在贝斯洛的背上。他们刚把贝斯洛拖上来,托勒就把那东西抓住,狠狠地摔到岸上。 这一地段剩下的几个洞仍旧是空的。 “我们在这里找不到更多的鳗鲡了。”贝斯洛从第四个洞中出来的时候,托勒说。“这些家伙们各有自己的领地。我想在某一个地区内,所有的洞都属于一条鳗缅。如果我们想再抓一条,就应该接着往下游走。” “水越来越深了。”库拉克观察着说。 “我们站在岸上,”托勒看着岸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鳗鲡,说,“看来这事花费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多。我想我们应该流水作业。你们两个去抓鱼,我来负责剖鱼,并把它们晒干。” “好主意!我们开始分头行动吧。” 贝斯洛和库拉克向下游走去,托勒则取出飞行模工具箱的工具,对鳗鲡做了迅速的处理之后便返回到营地。他回来的时候,两个女人正在原处等候。他把鳗鲡交给她们,并反复地把贝斯洛所教给他的在太阳下晒鱼的方法告诉了她们。“我们下午要回来得晚一些。”他对她们说。 托勒回到贝斯洛和库拉克曾经呆过的地方,看见岸边还有一条鱼——这条新抓到的鱼只有前两条的一半那么大。两个钓鱼人则在更远的下游努力工作,他看见他们在河水中寻找洞穴的身影不时地起伏。 时间就在这种行走、工作、等待以及又一次的行走中,颇有节奏地向前推移着——这种节奏令托勒感到无比愉悦。这里那令人恐怖的寂静,也因这种节奏以及河水流动时那潺潺的水声赋予了一种神韵。这个星球的太阳晒在他的背上,托勒在他内心深处种种奇思妙想的陪伴下愉快地完成着自己任务,同时也欣赏着这里被人遗弃般的寂静。 杨丹十分熟练地驾驶着飞行橇,沿着起伏不平的河岸向他走来,托勒远远地就看见了她那飘动的黑发。“天快黑了,”她说,“塔拉兹航空管理公司总经理命令你们赶快回家。” “谢谢。贝斯洛和库拉克还在前面,你应该把他们接回来,我也快要完了,我们还可以在回家的路上整理战利品。” “你们的捕获已经足够我们维持三个月了,我数了数有二十八条,可能我还漏掉了几条。”她对他笑了笑,挥挥手便向前滑去。十几分钟之后,她又回来了,带着浑身湿漉漉的钓鱼人。她是在河边的一片沙滩上发现他们的,他们躺在那里,像晒鱼一样地晒着自己。托勒挤到飞行橇上。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仍在工作,不时地停下来拾检着他们的捕获物。 回到营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天空染上了一层近乎苍白的蛋黄色,而东方的天际则呈现出靛蓝色。他们从飞行橇上爬下来,卸下那快要倒塌的垛得高高的剥了皮的鱼时,凯琳已经把火点着,鳗鲡块也叉到了烤肉叉上。托勒发现他们的帐篷换了位置,而且每个帐篷里都多了一张用草铺成的厚厚的床。“我们也忙了一整天,”杨丹骄傲地说,“我们在做草垫子。” “我亲爱的女士们,”库拉克说,“我的每一根、每一块就要碎了的酸疼骨头向你表示感谢。假如不是饿坏了的话,我会马上爬到上面美美地睡一觉。” 他们围在火边吃饭的时候,托勒发现每个人的情绪都非常好,他们相互交谈,开着玩笑,笑着,连凯琳也不时羞答答地加入到他们的快乐中来。这是他们旅途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托勒知道这种快乐的情绪来源于他们第一次作为一个群体,为了求生的共同目标而共同进行工作。今天,他们成为了一个整体。 所有的人都吃完了,他们躺了下来,蓝色的火焰在他们身边摇曳。“好了,” 托勒说,“我想现在该由我来唱今晚的主角了,你们都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第七章 托勒是这样开始他的叙述:“着陆之后是一场混战。我醒来的时候一个人呆在一间房子里,头晕晕的,身上什么也没有穿,还有点疼。我将我能找到的衣服穿上,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有人给我送来了食物,我吃完便睡。两三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被带去与伊波瑞的大迪瑞会面,他是一个叫做塞瑞尼·罗翰的老家伙。 “他身边还有三个助手,他们向我提出问题,我回答了他们。我们谈了一小会儿,他们就把我送了回去。一天也许是两天之后,我想起了我是谁,我是哪里人,以及我是和什么人来到这里的。药的功效过去了,我猜——或者也许他们没有给我下太重的药。罗翰再次召见我的时候,我们是单独会面的。我告诉他,我恢复了记忆,还把我所能想起的事情告诉了他。出于某种目的——我至今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他给了我一套单独的公寓,并指定凯琳做我的卫兵,允许我四处走动,当然我明白我仍然时时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下。我游历了伊波瑞的每一个哈格——至少是对我开放的那些地区。哈格的心脏部位是不会对外来者开放的,当然,我们所去的都是哈格的外围。 “大约游完哈格一个星期之后,我问罗翰我能否去看看阿奇乌斯。他想了差不多有一天的功夫,最后决定让我去。我想他心中对我一定有什么计划,或者是希望我发现什么对他有用的东西,或者也许他只是好奇——我不知道。 “凯琳和我,还有一个行为刻板的牧师,一起去了阿奇乌斯,并在那里参观了一番。那个地方摆满了过去时代的机器、零件以及废弃的物品,我的印象是那里一定有很多年没人去过,或许有好几代了。我们在那里无法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至少在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后来,就在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发现凯琳不见了,于是就四处找她。我在阿奇乌斯的下面一层找到了她——那是一间藏满了伊波瑞各种历史资料的屋子,这些资料已经尘封在这间屋子里好几百年。当然,这是我的合理猜测。 “就在离开阿奇乌斯的时候,我们被劫持了——拦路劫持,真的——他们说知道有关我朋友们的消息。他们是特伍德的人,我们就这样聚到了一起。形势变得紧张起来,我们来到阿奇乌斯,想找一条好的逃亡之路。我们逃离了伊波瑞,经过了几个我们所看到的最为荒凉的地方。 “后来,”托勒用一句话做结,“我们就来到了这里。” 托勒说完之后是一阵长时间的寂静,贝斯洛打破了这种寂静,“就这些?这就是我们整整一天都在等着听的故事吗?” 库拉克的身子动了动,也加入到了抗议的行列。托勒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不要这么快就做出反应。我所陈述的只是粗略的事实,我是想先搭一个架子,再把血肉镶嵌进去。” 他停了停,将自己的思绪整理了一番,说道:“伊波瑞并不是塞尼提克建立的殖民地。的确,它以前是,但现在却不是了。伊波瑞在其发展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异。 就我所能看到的最接近的数据,伊波瑞从建立到现在差不多三千年了……” “三千年!”库拉克倒抽一口气,“这不可能。” “我知道它的历史很悠久,”贝斯洛说,“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根据贝尔汉森的理论,这是可能的。”托勒说,“比我更了解此类事物的人做过统计,不过……我们可以说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长时间在封闭状态下发展起来的文化体系。 第64章 伊波瑞已经发展成具有严密等级、完整体系和组织以及高度集权的社会。 “伊波瑞由八个哈格组成,每一个都发挥着其独特的社会作用。它们是根据需要组织起来的:食物归哈伊根管,服装的来源是鲍波,塞克拉兹负责能源,尼克拉斯则主管安全、卫生以及其他的社会福利,泰纳斯是结构工程学的意思,建筑、住房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都由它来提供,罗曼是交通信息中心,生产、运输、质量管理等关乎殖民地内部物资流通方面的事情一律由它负责,克律斯是绝好的欣赏艺术和娱乐的场所,吉姆纳则是消费品再生的集散地。” “这些我可不知道。”贝斯洛说。 “事实上,哈格就相当于行业联合会,但它比行业联合会要大,同时它也是家园、家庭、城市和国家。” “它是一个社会集团。”杨丹说。 “是的,”托勒肯定地说,“是有着明显分工的社会集团。要想知道这些社会集团是怎样建立起来的,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一句话,为了生存。一个殖民团队为了建立可以供他们生存下来的社会,需要生产各种必须的生活物资,但是,如果有什么特殊原因切断了他们的物资供应,他们很快就能够为了生存组成自己的技术区域。 “无论有着多么严格的职业等级,有些工作是必需的,比如说废物的再生性劳动。尽管从事这样的工作很难得到社会的尊重,而这类工作本身也不具备什么吸引力,所以这种低层次的工作是要强行分派下去的——带有强制性的等级制度也就这样发展起来了。为了保住等级制度中的地位,行业保护主义也随之产生了。如果我生在技术人员阶层——这样的职业已经接近了哈伊根的哈格上层,为了保住我的社会地位,我就必须小心地保守着我的专业知识和技能。这样,如果不是生在这个阶层而想获得有关的知识与技能,就成为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就像哈格的内部具有不同的等级一样,在伊波瑞内部,哈格与哈格之间也有不同的等级,而领导者则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每个哈格中地位最高的那个人被称为迪瑞,他们在被称为塞热奥的迪瑞会议任职,而大迪瑞则行使委员会主席的职责。” “他们保留了古老的行会组织结构。”贝斯洛试探着说。 “是的,不过这些人是怎样得到权利的,我却不太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通过选举产生的。我怀疑他们之间权力的更迭更加类似于从前贸易公司和政治团体之间的权力交接:选择继承人的依据主要凭借是否忠诚以及对政党路线的执行情况,出身以及资格之类的因素与选择本身没有太多联系。某人一旦得到权力,要想让其离开权力宝座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整个的组织系统要保护的就是他们社会地位的持久性。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社会不但成为等级制度的维护者,而且任其发展。如果有人或某个团体威胁到这个制度,他就会被看作整个国家的敌人。在古代,反叛者会被看成是对生存具有危害性的人而被粗暴对待。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任何的一点偏差都会造成灾难性的危害。 “这个时候,生存已经不再是主要的问题了,社会体系已经牢牢地建立起来,并自发地行使其职能。它已经变成了一种自我防御体系,物质上的生存也已经转化为精神上的生存。”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库拉克插嘴说。 “你可以这样想:社会体系的建立只达到了一个目的——殖民地物质上的生存需要。它已经实现了这个目标。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显然,伊波瑞的迪瑞们对他们所面临的形式作出了正确的估计,但他们没能及时调整他们的目标使其更高也更具普遍性,而只是固守着原来的目标,只不过把物质上的生存变成了政治上的生存。他们所关注的不再是来自外部的威胁,而是来自内部的威胁。在他们看来,对立面意味着危险,而思想上的纯洁则是安全的保障,意见一致是忠诚的表现。事实上,这一体系本身就是作为一个整体出现的,它凌驾于任何单个的个体之上。领袖们负责体系内部的自我运转。如果说他们过去的职责是让这个体系中的公民们生存下来,那么现在他们的任务则是让这个体系继续下去。 为此,他们付出了和以前同样多的精力。” “那些邪恶的人。”杨丹轻声说。 “邪恶?我不知道。”托勒回答说,“也许按部就班地墨守成规,要比将现有组织打破并向公民们展示更高的目标要容易。” “它能够做得到,社会已经提供了那种可能,”杨丹指出,“多么可怕的自私!” “他们已经那么做了,但不要忘了他们的行动被中断过,他们最终被孤立起来了。蠕虫洞不是关闭就是变异了,总之,蠕虫洞发生过一些事情。而且无论如何,领袖们有效地消除了异己力量,所以没有任何因素对他们的权威和价值构成真正的挑战。” “费瑞人呢?”贝斯洛问。“我想他们是最可能的对立面。” “我也这么想过,”托勒说,“我所看到的卷宗标明很久以前——伊波瑞建立几百年之后——曾经发生过一场灾难。我没有找到明确地说明这一灾难的资料,但它对殖民帝国的打击却是致命的——虽然他们走出了危机,但从此以后,殖民帝国内部围绕着如何重组和恢复殖民帝国,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有一种观点认为,我本人也这么看,殖民帝国从此分成了三个派别。其中之一便是‘清洗派’,比较小的那个派别被削弱或者吞并了。后来,其中的一个派别,就是费瑞,离开或者说是被赶出了殖民帝国。 “你们可能觉得事情这样了结了,但事实上,他们的离去却是大约三百年政治动荡的开始。殖民帝国的政权体系因费瑞人的出走而受到了冲击,流血冲突和反流血冲突的斗争一直继续着,后来,帝国的公民们发生了暴动,于是就有了第二次清洗运动,这场运动是随着塞热奥的建立而结束的。” “这一切都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贝斯洛问。他的身子前倾,手抵下巴,全神贯注地听着。 “根据我的推算,大约是在1500年前。清洗运动开始于殖民帝国的历史学家们所说的‘第三纪’——这个时期因他们对费瑞人持续、狂热的骚扰而著称。” “为什么?”杨丹问。“我想费瑞人已经离开了。是什么原因使得殖民帝国要如此迫害他们呢?” “我不了解其中的细节,不过我想费瑞人最初只是简单地被看成一个显而易见的靶子——一个替罪羊而已。殖民帝国遇到了麻烦。在许多棘手的事情中,他们首先丢掉了技巧,局势开始急转直下,没有人知道该怎样稳定人心。塞热奥把一切不幸的根源都归罪于费瑞,而对他们的加害,可以将人们的注意力从殖民帝国所存在的真正问题上移开,而这些问题毫无疑问是塞热奥所要力争解决的。 “不过从那以后,费瑞人不再是一种威胁——如果他们仍然是的话——塞热奥是不会放弃的。可长期以来,仇恨——过去曾经是有用的——已经顽固地扎根到了人们心中。仇恨的种子一旦滋长起来,是不会轻易消失的。我想塞热奥对费瑞人有勇气离开这里也心存嫉妒,因为他们把命运把握到了自己的手中。从那以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来惩罚费瑞人,于是,塞热奥企图将他们推到遗忘之中。” “而且成功了。”杨丹说。 “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费瑞人依然存在,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至少有一千年,因为伊波瑞的确有人看见过他们。你们应该记得,他们曾经把我们当成费瑞人。而且我对特伍德和他的同僚们不相信我们能找到他们,却把我们派出来的真正动机表示怀疑。” “他们现在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如果他们明明知道我们找不到可以帮助他们的人就不会送我们出来了。”贝斯洛说。 “这就是问题的核心之所在。我曾经计划——当然,是回去详尽地研究伊波瑞的历史,不过,是的,我已经离这个计划越来越远了。局势发展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我们都来到了这里。” 托勒的话说完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到正在弱下去的蓝色火焰上,看着它如鬼火似的摇曳,脑海中闪现出伊波瑞第三纪时代的画面。 杨丹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就向她的帐篷走去,凯琳立即紧跟着她离开了。 库拉克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你讲得真的很好,托勒。”他说完也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这里只剩下了贝斯洛和托勒。他们坐在一起,面对着渐渐弱下去的火光,倾听着固体燃料将要燃尽时所发出的劈啪声。最后一束火焰熄灭的时候,贝斯洛也走了,只留下托勒一个人伴随着他的思想以及星光闪烁的夜空。 他们又在河岸呆了一天,为的是把前一天捉到的鱼在太阳下晒得更于一些。他们游了一会儿泳,又睡了一觉。对他们来说,这是新的旅途开始前的放松。贝斯洛为了把装满水的帐篷装进飞行橇中,想尽了各种办法。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他想出了一个至少可以算的上有成功可能性的办法。 “如果不实验一下就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可行。”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放下手中的活计。 “这可不太优雅,”托勒说道,“不过也算得上是一个办法。” 第65章 和他研究着用条纹布包裹着软塌塌的帐篷、它的捆扎方式以及用同样方式捆扎在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的飞行橇上。贝斯洛已经把乘客的位置移开,腾出地方来放水包。 “你做了一件好事。不过,你从哪里搞到那么多布呢?”托勒说。 “我把剩下的布都撕了。可它还是盛不下我希望它盛的那么多水,我们很快就会把盛在里面的水用完,我们走不了多远。我就是为这个着急——还有,我们不知道沙漠到底有多大。” “这可没有办法知道,但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做好准备。” 贝斯洛点了点头,皱在一起的眉毛并没有因此而舒展开来。他一直鼓捣了几个小时,直到库拉克过来命令他去游泳,才算是把他的思绪从这个问题上稍微拉回了一点点。 晚上,人人都兴致颇高地坐下来休息,心中充满了对新的旅途的渴望。他们边吃东西边议论着沙漠的严酷。可是,就在他们的谈话刚刚停顿下来的时候,杨丹开口了:“我要把我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她详细地讲述了她在克律斯的生活——他们到各个不同的哈格所演奏的正剧和滑稽剧,闪电似的祈神仪式,排演新剧、分配日在市场上的游逛以及她所体验、看到的其他一些事情。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贝斯洛评说道,“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呢?” “我后来对贝拉产生了怀疑——他是他们那一伙的头。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很好,他要同我做爱——我们有过几次。当我拒绝他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 他仍然对我很关心,不过我发现了他的关心背后的丑陋和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热情。 我开始觉得他在利用我。 “事实上,他在我的吃药问题上越来越严厉。我想,起初,他只是把那些药悄悄地放进我的食物和饮料中,后来,他干脆给我一种小薄饼形状的东西,让我吃下去。开始我按照他的吩咐吃了,后来,我就把它藏到手中,然后找机会把那东西扔掉。 “我很快就发现,不吃药的时候,我的记忆开始恢复。那药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我的记忆;一旦药效过去,阻隔我记忆的那层雾就会变薄。那层雾把我和我的过去隔断,不过我终于还是把它冲破了。从那以后,回忆就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不幸的是,我没有时间把我的记忆完全招回来。最后一天,我被带到了圣灵所。”杨丹的声音颤抖起来,她的肩膀也因记忆中那可怕的一幕而战栗。“那天的情景到现在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那是我一生中经历的最可怕的事情。”她沉默着,目光投在面前的营火上。 托勒看着火光映照下她那娇好的面容。他听到过这个故事——那是几天前他们单独坐在山坡上的时候,她告诉他的。杨丹向他讲述时,他不但记住了那个夜晚,而且还想到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么一刻这么近地坐在一起。奇怪的是,此时他讨厌她以同样的方式对别人讲述她的故事。 那天晚上在一起的事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秘密,可是现在,她却将他们的秘密拿出来让每一个分享,这就像是让人分享亲吻和私语一样。他暗暗对自己说这么想是愚蠢的,但他的自我剖析却是那么地缺乏说服力,接着他又为自己的自怜深深的愧疚。他努力抑制着自己,不再去想他们之间的那一时刻。 “不要生我的气。” “哦?”托勒抬起头来,杨丹的目光穿过即将熄灭的火焰,打量着他。别人都已离开,正向着他们各自的帐篷走去。他没有听到他们离去的动静。 “我没有——我没有生气。” 杨丹将头歪向一边:“没有?也许是没有——还没有。我必须得告诉他们,你知道的,我们都愿意这么做。” “是的。” “可我不愿意让你觉得我是在背叛你。” “我为什么要那么想?” “没有那么想,托勒?我感觉到了。我看出来你心烦。感情有它自己的逻辑。” 她绕过一圈石头向他走过来,弯下腰,捧住他的下巴,让他的脸凑到了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他的唇。 “这是为什么?”托勒问。他的声音浑厚而有几分不安。他的确被她的吻弄得意乱神迷,但他却努力掩饰着自己。 “为了我们,这是我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的。” 她说完就走了,把不知所措的托勒留在这里,她的吻仍在他的唇边荡漾。最后,他终于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他躺在床上,心中还在想着谜一般的杨丹。 第八章 为了往帐篷里灌水,他们用去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早上的时间。做了最后的检查之后,贝斯洛将安全带下面的帐篷松松地展开,他们便开始用面罩一次次地将河里的水运过来。贝斯洛站在一旁,暗暗计算着他们灌到帐篷里的水的数量。根据他的推算,满满的一面罩水可供他们这群人用上一天。一旦装满七十五面罩水,他就把帐篷封住。 “我们可以多带一点,”托勒说,“这些连帐篷的一半都没有装满。” “那会很危险的。再装得多一些,飞行模就开不起来了。太重会把安全带绷断,帐篷也会滚下来。现在这样,装了水的帐篷就像是压舱物一样,但一定要放平整。” “他说得对,”库拉克说:“我们好好整理一下吧。” 他们将飞行橇上的各种装备整理完毕,将晒干了的鳗缅码在安全带下,再用橘黄色的包将它们盖住。“这看起来就像是海盗船一样,”贝斯洛说,“我希望它到时能发挥作用。” “我们很快就会感觉到它的作用,”库拉克回头向河水看了一眼。“我建议每个人再好好地喝一顿,谁也说不清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喝上这么新鲜的水。” 他们在晶莹的河水中饱喝一顿,然后有几分不情愿地走向他们的飞行橇。托勒和库拉克同坐一架,杨丹和凯琳驾驶另一架。贝斯洛尽管有点近视,但还是独自开上带着水包的飞行橇,他宣称他是惟一的一个了解这架飞行橇性能的人。飞行橇滑动起来,他们出发了。到达第一座山的山顶时,托勒向下面的河谷看了一眼。我们忘了为它命名,托勒想。这时,飞行橇已经穿过向下的一面斜坡,另一座山丘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地形几乎刹那间就发生了变化。刚离开河谷的时候,还只是觉得草长得不太高,有点稀疏。开出四十公里之后,山的形状变得平缓起来,很少看到圆形的山顶。再往前开,山与山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中间是长长的烧焦了似的斜坡。 中午时分,淡绿色的草地显得更加稀薄,而且斑驳陆离。托勒发现点缀在草地之间的土壤更稀薄、更干燥、含沙量也更多。快到傍晚的时候,当他们树起仅有的两个帐篷准备过夜时,沙丘变成了一面小小的悬崖,毫无疑问,这是风蚀坑的作用。 在渐渐消退的阳光下,风蚀坑呈现出蓝白色。 “沙漠离这里不会太远了。”库拉克说着,扫了一眼展现在他面前的贫瘠土地,感慨道:“多么荒凉的地方呀,简直荒凉得令人感到恐怖。” “依你看这都是由什么造成的呢?”托勒大声问道。他向远处看了一眼,紫红色的阴影在逐渐变深,而且呈从低处向高处蔓延的趋势。 “什么造成的?你问的是,原因吗?这都是自然地貌,要说是什么造成的,我看缺水就是原因。你没有学过一点自然地理学方面的知识吗?” “我是一个纯粹的历史学家,”托勒耸了耸肩说,“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极不自然的。太空旷了,简直可以说是空虚。我以前去过几个沙漠,但从来没有看到像这么完全——” “被摧毁了的,”贝斯洛的插话完善了托勒的想法。“即使沙漠上有生命,这个鬼地方也是厌恶正常健康的人类生活。” “你们以为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这一小队人的到来,”库拉克嘲讽道,“要是有,恐怕最好是热带雨林了吧。” 两天之后,库拉克的预言变成了现实。旅行者们经过了长时间的跋涉,停了下来,随即映人他们眼帘的却是一条由白色山丘组成的通道,就像是婉蜒起伏的乳白色海浪一般,一望无际的起伏沙丘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以及不可知的远方。 不用说,一群人面对这样的景色只有静寂,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之外,没有人能将这种静寂打破。他们身后呈弧形向着西方坠落的太阳,将每一座山丘点染成一片眩目的白色。 过了一会儿,托勒将目光投到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上。光秃秃的山顶呈现出淡淡的松绿石色,再远处则是模糊的蓝色。比较之下,他们刚刚走过的那片荒凉之地,在前方那蔓延无际的白色中则显得生机盎然,甚至有几分繁茂了。 这是一片多么奇怪的受到重创的土地,托勒想。随即他便为自己居然想出“受到重创”这个词而感到惊讶。 几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人说话,他们开始向着沙漠前进。机器与沙地接触的时候,螺旋桨的叶片深深地沉人沙中。立即,他们有可能沉没的恐惧便击中了托勒。 沙子已经掩埋了螺旋桨,飞行橇向前滑动时发出嚓嚓的闷响。但托勒立即又想到这些飞行模是为沙漠旅行专门设计的。他的身体前倾,用力向后拨动着操纵杆,并继续将螺旋桨的叶片降低。 突然,飞行橇猛地向前跳了一下。 托勒为机器的反应吃了一惊,他使劲地拉着操纵杆,让飞行橇加快速度。 第66章 渐渐地,螺旋桨的叶片露出沙面,最后终于破沙而出,就像是滑冰鞋在冰上滑过一般。 这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刹那是飞行橇上的人们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甚至是闻所未闻的。 巨大的快乐从他的心底喷涌而出——那种酣畅淋漓的欢快,就如同投入到飞流直下的瀑布中一般。他的心跳加快了,血液在脉搏中如赛跑一般地奔涌着。他吸了一口气,用双手紧紧地抓住操纵杆。这时,一声长而高的叫喊声盖过了飞行橇的轰鸣和人们的尖叫,托勒立即意识到那声音来自库拉克,他是由于兴奋而呼喊,因为他们终于滑行在那些起伏不平的沙丘上了。 眼角余光不经意中的一瞥,他看到了杨丹。她前倾的身体已经越过了操纵杆,膝盖压在踏脚板上,身体蜷曲着,就像是专业赛马骑师坐在马鞍上一样,她的脸上是那种全神贯注的紧张表情。那头长长的黑发在阳光下闪烁,在风的吹拂下就像是水平地在她身后流淌的小溪一样。 她向前行驶着,飞行撬那勺柄状的合金轮与沙漠的干沙碰撞时扬起的沙尘,使她的飞行橇看起来就像是一片洁白的羽毛。托勒的身子前倾着,以抵御风的阻力,操纵杆紧紧地抓在他的手中,他尽量让他的机器快些,再快些。当看到显示盘上的读数到每小时四百公里时,他长出了一口气,为自己创造出如此之快的速度而感到吃惊。 他加快速度,在杨丹的身边忽前忽后地滑行,穿过一座又一座的沙丘;就像是不时地出现在快艇旁边的滑水员一样。渐渐地,杨丹将他甩到了后面,他眼看着羽毛渐渐消失,到最后竟成了一股消失在沙丘之中的白色气浪。杨丹远远地向前滑去,没有人能够追得上她。 “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令人激动、令人狂欢的时刻!”杨丹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大声说道。她停下来等候着他们。她的脸因激动而变得红彤彤的,闪烁着兴奋的光泽,眼睛也被快乐撩拨得亮闪闪的,她的手伸向被风吹起的长发,抚摩着它们。“就像是在梦中——就像是在梦中飞翔。”狂喜简直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这不是一件奇妙无比的事情吗?” 没有人不承认这是一件奇妙无比的事情——但相比之下,贝斯洛就没有那么快乐了,其他人像鹰一样飞行时,他却不得不拖着水包蜗牛一般地缓行,他更多地感受到的甚至是痛苦。 托勒为杨丹的激动而激动。飞行橇的飞滑就像是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这种火焰首先从她的眼睛中燃烧起来,将她照得通体发亮。他想,如果他去触摸她的皮肤,它一定会嘶嘶作响。这景观是如此迷人,要不是杨丹正沉浸在她自己的快乐之中,他甚至想将她拥人怀中,肆无忌惮地欣赏这其妙无比的可人。 “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接受训练时的情景,”库拉克虔敬地说,“亚轨道垂直起降喷气机——有点像带座椅安全带的火箭发动机。我根本就不想下来。” 费了很大的劲,托勒的目光才从杨丹的身上移开,不过在这之前,杨丹已经发现了他的目光,她同时也把自己的目光默默地给了托勒。托勒已将目光移到了凯琳的身上,此时,她正默默地站在一边打量他们。虽然她的情绪也还算得上高涨,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令人难以琢磨——其中所隐含的感情简直太丰富了,或者说,托勒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高深莫测的面孔。她那杏仁似的眼睛深处,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我看,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宿营怎么样?”他问。 “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贝斯洛观察着天色说。 “哦,我们还是接着往前走吧,”杨丹有点急促地说,“再滑一次——我想宿营之前能再滑一次。” “这次我来导航。”库拉克坚定地说。 “好吧。”托勒赞同道。 他们又滑行了大约一个小时。远处地平线上,白色的光将天空和沙漠映得一片银白。 库拉克沿着杨丹的飞行橇在沙地上开出的辙沟,跟在杨丹的后面,托勒坐在库拉克身后,手紧紧地抓着扶手。他看见了一团蓝色的雾,他希望杨丹也能感觉到这团蓝雾,并立即停下来。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一群昆虫——它具有密集、半透明的特性——但它太大了,就像是从什么地方滚来暴风雨的雨带,虽然距离较近,但不怎么稠密,也不算太暗。 雾群劈头盖脸地迎着他们扑来,这是一面约几百米纵深,也许宽十或十五公里的雾帘。很难描绘它的形状,因为它很快就消失在沙丘和高空中。库拉克停下来的时候,雾已经过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雾的距离比人的肉眼所能看到时要近。 托勒裸露的皮肤感到一阵冷嗖嗖的,就像是有谁用喷雾器在上面喷洒了酒精一样。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转眼之间,雾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在将要坠落的太阳映照下呈现出一片清冷的银色。 几分钟之后,他们都聚集到一座低矮的沙丘下,其实,他们是在这里遇见杨丹和凯琳。两个女人从飞行橇下来就在沙丘的背阴处等候他们,库拉克把飞行橇开了过来随后,贝斯洛飞行模的轰鸣声也传人他们的耳膜,停在了他们的身边。 “有人注意过那雾吗!”贝斯洛边从飞行橇里往外爬边问道。 “是的,”杨丹说,“我们注意到了,你看那是雨吗?” “不是雨,至少不是我看见过的那种雨,”库拉克说道,“也不是云。” “它和雨一样是湿的,”托勒插话说,“像雾,也许贝斯洛说对了——也许是像雾一样的什么东西。” “沙漠上有雾?”库拉克对此嗤之以鼻,“雾会出现在阳光下?我首先就不相信。” 托勒的肩膀向上扬了扬。是的,他们穿过那面帘子的时候气温并没有发生变化,这足以否认那是雾的观点。而且,从那面帘子中穿过的时候他的确感到了湿气,他的前额和手背上还有轻微的刺痛之感。他擦了擦额头,但那里现在已经干了。无论那可能是什么东西,它都已经被蒸发了。 他们开始动手设营,将仅存的两顶帐篷搭在两个沙丘之间的沙地上。夜幕很快就降临了,星星在沙漠的苍穹中显得格外耀眼。他们点起一堆火,接着便在火边轻声交谈起来,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飘荡。他们喝了点水,吃了一些鳗鲡干,令他们吃惊的是,鳗鲡干虽然嚼起来费劲,但味道仍然鲜美如初。 吃过饭后,托勒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通常,在进帐篷之前,他是要散一会儿步的。他登上一座沙丘的山顶,他的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细密、松软的沙地上。他扭动几下身体,活动活动脚尖,膝盖弯曲了几下,随后又舒展了几下四肢。 一切都做完之后,他倒背双手,眼睛看着如天鹅绒般的天空。 这里的天空格外黑,星星格外的亮,光也更加耀眼,更加强烈。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时,他仍然仰望着天空。 “我想,奥菲丽娅已经在天上飞了。” 托勒慢慢地转过身去:“杨丹,我没有听见你过来。” “我打扰你了吗?”杨丹站到了他的身边,托勒感觉到了空气的拍动,就像是电流在他们中间流动一样。 “不,你没有打扰我,”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天空,“我只是在思考。” “能告诉我吗?” “没什么?” “可我想听。” “哦,我在想这个世界,伊波瑞帝国和我们最初发现它时的印象那么相距遥远。 发现这种差距需要时间,还要用心去体验。” “是的,”杨丹赞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有时候,人也是这样。” 她的声音中有一种他以前所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东西。他转过身来看她的脸,但星光下却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他在心中诧异道,她说的是我呢,还是她自己?没等他心中的诧异向更深处发展,她就开口了:“你和我最初所想象得也不一样。你有很多机会,但你却不好好地利用它们。而我所认识的很多男人,都在不失时机地寻找机会,不遗余力地利用机会。但你不这样,这就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还有吗?” “哦,当然,奥林·托勒。当然有很多,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发现。你得给我时间……”她沉默起来。托勒发现了她看他时目光中充盈的流光异彩。他将双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肩膀是那么柔软、润滑、温暖。他将她拉到了他的怀中。 “不。”她小声说,有点紧张。 他的唇压到她的唇上。她没有回应他,却将他推开了。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她却在他的怀里挣扎:“住手!” “这样好——”他仍然坚持。 “放我走!” 他放开她,她将他推到一边,严肃地站在原地。失去平衡的托勒摔倒在沙地上,她站在那里,眼睛在星光的照耀下闪烁。 她走了,将困惑留在她曾经呼吸过的空气中。 托勒从沙地上爬起来,带着满腹疑问,慢慢走回到帐篷。 第九章 杨丹刺耳的尖叫声把托勒从沉睡中惊醒,他光脚冲出帐篷,还没来得及弄清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贝斯洛和库拉克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天空的颜色淡了下去,但太阳仍然没有升起。随后,他听到女人们的帐篷里传出奇怪的呜咽声。 他走到她们的帐篷前,喊道:“我是托勒,出什么事儿了?” 第67章 凯琳回答道:“不要进来!” 三个男人不安地面面相觑。库拉克回答说:“我们不进去,但你们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的——我的……呜呜呜!”是杨丹的呻唤声。 男人们等待着。不大功夫,帐篷颤巍巍地打开了,凯琳走出来。接着,她弯下腰来,将身体蜷缩着的杨丹慢慢地扶了出来。托勒的心猛地一沉,贝斯洛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早上好,女士们!”库拉克喘着气说。 托勒向她们走了一步。 “不要动我!”杨丹警告说。“我可能会传染,请不要过来。” “我们得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你。” “我会给你们看的,”杨丹说,“但是不管怎样,你们都不要碰我。” 她把脸扬起来,手也向前伸了出去。鲜红色的水疱遍布了她的每一处皮肤,甚至她的眼帘和手指也没有幸免。惟有手指之间的夹缝,以及耳朵后面月牙形的一块尚没有感染。 水苞是透明的,如帽子一般的尖顶上鼓胀着不知什么液体,底部是红的,它不是圆形的,却是长长的一片,看起来只要轻轻的一碰就会爆裂,里面的液体也会溢出来。 “你有什么感觉?”贝斯洛问,“是发烧还是发痒?” “没有发烧,”杨丹摇了摇头说,“也没有发痒。尽管我的皮肤红得可怕,却没有什么不适反应。我醒来之前既没有感觉到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呜呜呜!” 她把手举到了眼睛前面,“我该怎么办呢?” 托勒觉得她已经接近歇斯底里了,他搜肠刮肚地想着该用什么话安慰她。“这还不错。”是他眼下所能想起的最好的话了。 “还不错!”她嚎陶起来。 “是雾!”贝斯洛大叫起来。“你看,生水疱的地方都是裸露的地方——也就是接触到雾的地方。而其他的地方都是正常的——我是说,我估计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 杨丹抽泣着点了点头:“真是这么回事儿,生水疱的位置都是接触到雾的地方。” “那么我们几个人为什么没有起水苞呢?”托勒问。 贝斯洛耸了耸肩:“不同的基因构成,不同的身体反应——谁知道呢?也许杨丹对雾中的什么物质过敏,而我们不过敏。” “我对什么都不过敏。”杨丹任性地说。 “你说的都是你所知道的。”贝斯洛说。 “这可不像是我以前听说的过敏反应,”托勒观察着说,“更像是疾病。” “谢谢。”杨丹的下巴颤抖着,嘟嚷了一句。 ‘你是建议我们把她隔离开吗?“库拉克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也许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该怎么办才好呢?”托勒思索着,“我们都是从雾中穿过来的,也许我们都在那一时刻染上了这种病。” “哦,好了!”贝斯洛说,“我们还是往好的一面想吧。” “那么,我们现在于什么呢?”库拉克问。 “杨丹,你觉得你还可以继续旅行吗?”托勒问。“我们谁都可以带你。” 杨丹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只是在晃动着她的躯体,而非发表意见,托勒想。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呢?那么白壁无瑕、瓷一般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斑点和肿块,而且…… 是那么丑陋!他们撤掉营帐,奔向银蜡色的日出前的曙色中。螺旋桨的叶片在细沙地上划出长长的沟辙,他们的飞行橇在如大海的波涛一般起伏的沙丘间上下颠簸。直到早晨过去一半,他们才停下来喝了点水,吃了一点求生饼。杨丹的状况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尽管心里很着急,但她嘴上却说感觉很好。 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停下来做方位探测的时候,贝斯洛那富有弹性的脸上出现了异常情况——他的脸颊和鼻梁两边出现了一簇簇的斑点。库拉克则说他的喉咙发干。凯琳好像没什么问题,却保持沉默。托勒发现自己的皮肤上雾所接触到的地方也开始隐隐作疼。他知道这都是那一刻的恶果。 第二天早上,三张长满了肿块和水疱的脸,在光线灰暗的橘黄色帐篷里满怀恐惧地面面相觑。几分钟之后,他们对手与脸做了试探性的检查和测探之后,托勒叹了一口气:“我们好像在进行一场角逐,先生们。我们该怎么办呢?” 库拉克想了几分钟说:“我看我们应该坚持下去——只要我们能够坚持。我们不知道是这种结果……这种状况,但是,只要我们能够找到费瑞,情况就会好起来的。” “坚持到我们倒下去,嗯?”贝斯洛粗声说道。 “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库拉克打断他的话。“你想让我们都倒在这里,等着别人用我们的头骨来舀沙子吗?“别吵了,你们两个。我们已经想出了办法。我同意库拉克的意见——我们对病因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坚持下去。也许一两天之后就会好起来。” “那么就等着看吧,也许不会的。” “是的,贝斯洛,也许不会的。可是这样呆下去,我们什么都得不到。只要我们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我们就没有理由沉湎于自怜之中。” 整整一天,这伙人都密切地关注着自己每一处细微的变化。终于,凯琳也病倒了,但她只是皮肤瘙痒或疼痛,也没有起水苞或喉咙发干。其他人的症状却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到了夜里,杨丹的胳膊和胸部也起了水疱。不管怎么说,病情在继续蔓延。 随后,瘙痒也开始袭击他们。 起初,他们还只是感到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有点疼,这种疼痛他们已经习惯了。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水疱处的疼痛便发展到火灼般地难忍,不去理它或者是习以为常已经不可能了。用手去抓丝毫也不起作用——事实上,这样做的结果更糟。只要哪怕是最轻微的一碰,水疱也会爆裂开来,浆汁一般的液体就会从受伤的表皮渗出来,向别处蔓延,传染给别的区域。 “不要抓!”托勒咬着牙喊道,“那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他们坐在帐篷附近的山丘背阴处,每个人的手所能及的地方都放着一面罩水。 “谢谢你,混混噩噩的医生,”贝斯洛咕哝,“哎呀,如果再这么痒下去我可是要疯了。”他像是掉进刚熄灭的灰烬中的蛇一样,在地上扭动摇摆,企图以疼痛赶走难以忍耐的瘙痒。 “我说我们应该回到飞行橇上把它开起来,”库拉克说,“它将帮助我们摆脱瘙痒。” “那是在自杀!” 没有人觉得这是在旅行,此刻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以自己的方式排遣着自己的难耐。杨丹和凯琳断断续续地睡着,贝斯洛自然睡不着,他恨不得一头钻到沙丘中。 库拉克边走边呻吟,他时而攥紧拳头,时而又把拳头松开。托勒则选择了走路,他甩动着胳膊大踏步地走着,走出去很长很长的路,边走边数着自己的步子,企图用这种办法摆脱抓挠瘙痒之处的愿望。 但抓挠总是不可避免的。水疱爆裂开来,凹凸不平的皮肤上便结出黄紫色的痴。 痴变硬后又裂开,浆水便从裂缝处渗了出来,瘙痒进一步加剧。他们都把衣服脱下,以防衣料沾在皮肤上,把皮肤撕开。 整整一夜,贝斯洛都在嚎叫、扭动。托勒和库拉克一边为自己的瘙痒嘶嘶哈哈地呻吟,一边还要睁大眼睛,不让他因狂躁的扭动而伤了自己。哭泣声从女人们的帐篷里传出——虽然轻柔,但却蓄满了难以言传的绝望。 早上,他们的全身已经布满了水苞,谁也没有起来。他们都仰面躺着,抽抽搭搭地哭着,抓挠着,直到手指沾满鲜血,连浆水也变成了红色。 托勒睡着了——但整整一夜都有噩梦伴随着他,发烧使他几乎丧失了知觉。他梦到鸟正在从他的骨头上啄食他的肉,梦见烧热后的岩石上冒出的水蒸气将他烤焦,还梦见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却将皮肤扔在了身后,沾在血迹斑斑的床单上。 他醒来的时候,无法睁开眼睛,痴太紧了。他的喉咙灼疼着,就像是把刀片含在了喉咙中。从鼻孔呼吸已经很困难,空气在他的肺里噬噬流动。在他有几份恐惧的想法中,他担心痴会结满他那柔韧的呼吸道。他试着说话,大声喊叫,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他才注意到瘙痒已经停止了。 他用颤抖的手指尖在惨遭蹂躏的脸上点了点,痴已经干了,裂开的缝也已经弥合。但稍微一动,身上的缝又裂开了,液体流出来之后便蒸发于了。他已经感觉不到手指触到皮肤上的感觉,或者是厚厚的痴将感觉组织隔离开来,或者是细微的神经末梢已经麻木……也许根本就被摧毁了。 从脖颈到脚掌,他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被厚厚的痂覆盖了。托勒现在似乎是被几毫米厚的茧所包围着。每一次动作都可以使茧裂开,液体便从缝中渗出来。在痂的下面,皮肤已经坏死,但总算是比令人难以忍受的瘙痒舒服多了。 一天过去了——也许是两天或三天,时间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凝固的、含糊不清的团块。托勒模模糊糊地记得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空空的面罩抓起,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去弄水。裂缝胀开了,散发着恶臭的黄色液体如毒雨一般地滴落下来。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便像以前那样仰面躺在帐篷里;也许,终究还会有梦光顾他。 他的意识在消退,甚至已经失去了意识。每当他被彻人骨髓的烧热折磨得醒来,便想象自己正被包在锡箔中,放在烧热的火上烤着。 第68章 有一次,他的心脏如被击的鼓一般跳了两下,他惊醒了,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从纸一般的皮肤中喷薄而出,正在他的体外跳动。他像木乃伊一样地躺着,全身麻木,一动也不动,他在等待着生命的脉搏趋于正常或干脆停止。后来,心脏的跳动声渐渐消失了,他知道他就要死了。 最为可怕的是,无论醒来还是睡着,由发烧所引起的幻觉总是缠绕着他,但随着托勒更进一步地沉入到无意识之中,梦靥和幻觉便让位于不适了。烧热在他的身上疯狂地肆虐着,托勒觉得自己正在被顶在刀尖上一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烧总算褪去了,折磨人的灼热感也被凉丝丝的舒适感觉所代替。他觉得他枯槁的身体被贴上了一层厚厚的、凉凉的薄荷膏。自从水疱出现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轻松起来,睡得也很好。 凉丝丝的感觉仍在持续,再次醒来的时候,托勒意识到,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这是他本能地意识到的,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而且是有力的,具有节奏感的心跳。他感到有点饿,而且特别想喝水,但他保持着清醒与镇定。蛛网和云团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与之相伴的恐惧也消失了。但他仍然不能睁开眼睛,呼吸也有点困难。 他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虚弱,尽管有这些不适,他仍为自己又成为了自己而感到庆幸。 他一定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又睡了过去,但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睁开眼睛了——或许说至少是在茧中把眼睛睁开了。奇异的紫色光线透过痴壳照了进来,就像是一个正在膨胀开来的泡沫,他突然觉得有一种想要从茧中挣脱的冲动。 这种挣脱是从右手开始的。他先是轻轻地摆动了一下手指,过了不大功夫,他就发现包裹在外面的那层壳开始松动,他可以移动自己的手指了。稍做努力,他就可以把拳头攥起来。来回攥了几回拳头,他成功地把手上的痴剥开一条缝,然后沿着这条缝一点点地将其剥落下来。 接着,痴开始成块成块地脱落——先是右臂,接着便是左臂。接着,他用手把厚重的地方揭开,从胸部到喉咙一直到头部,他总算是把戴在脸上那层厚厚的硬壳给揭掉了。他耸了一个阿特拉斯式的肩,肩膀也感到轻松多了。他坐起来,打量着四周,在早晨的阳光中眨着眼睛。 他走出帐篷,穿过沙地走向离他最近的一架飞行橇。他身体的下半部仍被紫黑色和象牙黄色的罩子所包裹,就像是被炭烧焦过的物体——又像是把糖稀紧紧地贴在身上一样。他身上的痴至少仍有三毫米厚。但他的腿仍然无法被看作一个单独的个体,从臀部到膝盖都被连在了一起,他的脚就像是隆起的肿块。 托勒在自己的身体上拍了拍,开始用手把痴往下剥,先从臀部开始,接着是大腿,再接着是膝盖,终于,他可以将脚踢出去了。他慢慢站起来,但有些站立不稳,便向前靠到飞行撬上。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皮肤已经完全愈合了。他把手举到眼睛前,令他吃惊的是,他的皮肤仍旧那么光滑、柔软,他的体毛一圈圈地卷曲着,湿湿的,无论什么地方,既没有水疱的痕迹,也没有抓挠过的痕迹,他的胳膊、腿以及躯干上的皮肤都完好如初。总之,在他所能看到的地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在痛苦中整个地新生了。他从飞行橇的座位上抓过面罩,把透明的脸套举到眼前,打量着映在里面的脸。他长满胡须的脸上不但没有任何一丝受到伤害的痕迹,而且愈发年轻了。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皱纹。 意识到这样的奇迹就发生在他身上时,托勒的心中一阵狂喜——他莫名其妙地想要唱歌、跳舞,他想欢呼,他想雀跃,他要把自己投入到这意想不到的快乐之中。 他回过头来,笑了笑,想道,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呀!我新生了! 第十章 10帐篷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虽然托勒并不觉得他们都死了,但这种可能性他还是想到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微风轻轻地吹动着帐篷,将他的头发从他焕然一新的皮肤上吹起来。托勒这才想起他还光着身子。 他走近帐篷,小心地向里面看了一眼。库拉克和贝斯洛那凹凸不平的丑陋身体像不雅观的烂菜一般伸展着,仍旧浮肿,但颜色还是褪去了一些,说他们像是两只肥胖而丑陋的昆虫幼虫也不为过。克服了比想象的还要大的困难,他终于把毫无知觉如石棺一般的他们拖到帐篷外的露天。随后,片刻的迟疑之后,他对两位女士也只好如法炮制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从被他们扔到帐篷外面的那堆衣服里找出自己那沾满泥土的衣服。衣服发出一阵强烈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而且已经被血水、脓水和尿水弄脏了,用手摸上去就像卡片一般的硬。无论哪一套衣服都无法再穿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们埋起来,或者将它们烧掉,统统的烧掉。 他想起贝斯洛曾经说过,在一个飞行橇的货舱里还放着一些衣服。他走近一个飞行橇,果然在一堆匆忙叠起的衣服中发现了一套与他的尺码大致相当的红色连衫裤。他翻捡着,注意找着他面前的其他几个人可以穿的衣服。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刻在塑料泡末上的浮雕,又像是正在火炉里烤着,从他们身体的姿势来看,他们仍然处于煎熬之中。 至于两个女人的身体特征,他想他还是能够辨别出哪个是杨丹,他要先把她解放出来。他跪了下去,举起拳头,想向她的身上砸去,但随即他又迟疑了——她要是还没有准备好该怎么办?如果过早地把她解放出来,妨碍了她身体的愈合过程怎么办?最后他决定,就这样等着,直到他听到她的体内传来那激动人心的声音,然后,他就可以帮助她,而且也知道怎样做才会更好。 他让自己安定下来,等待着从某一个茧子中传来那微弱的抓挠声。他俯下身子看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是凯琳,他想。里面有动静,他的手掌稳稳地拍在胸部,厚壳开了一条缝,接着,他开始动作起来,最先得到解放的是她的左臂。 这时,她柔软的青铜色皮肤的胳膊伸了出来,她的手正在抓挠,托勒把它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凯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不要着急,我几分钟之内就会让你出来的。” 他怀着巨大的喜悦履行着他的承诺,小心翼翼地剥去厚厚的硬壳以便不伤害到包裹在那里面的身体。他移动着头上那过厚的硬壳时,听到了一声闷闷的叫喊。可等他把那厚壳从她的头顶举上去的时候,杨丹对他眨着眼睛,虚弱地向他微笑。 “不要看我,”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我一定很可怕。” 托勒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你很美。”他的手指接触到她无暇的脸庞,又沿着她的脸颊滑到喉咙。的确——杨丹比以前的任何时刻都更加美丽。她完美的皮肤并没有失去其丝绸般的光泽,她的眼睛和嘴角都在微笑。她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红了,玫瑰般的红晕从她的喉咙荡漾到脸上。他把她身上的硬壳也剥掉,好让她坐起来。她的右肩轻松地耸了一下,接着便羞涩地用它挡住胸部。这回轮到托勒脸红了。面对一个并非陌生人的女性身体,他转过身去,把衣服递给她,让她穿上。 “你在这里转了多长时间了?”她问。“你可以转过身来了。真让人难以置信,我们居然还活着。” “不过一两分钟吧。”托勒弯下身,帮着她从破碎的茧壳中彻底挣脱出来。她踢了踢腿,茧子便碎裂开来,她站起来。 她吃惊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腿和胳膊,托勒追随着她的视线,贪婪地注视着她那鲜活如初的身体。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可爱,这么富有魅力。他觉得有什么重物压在自己的胸上,喉咙也被堵住了一般,他说不出话来。 “啊一啊一啊!”杨丹的声音悦耳动听。“哦一哦一哦,能动真好,活着真好!” 几乎与他同时,她爆发出一串笑声。随即,她摇了摇头,把硬痴的碎屑弹掉。 托勒痴迷地看她做着这一切。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如此动心,他想,就像是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女人一样,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青春期的小伙子。 “怎么了?”杨丹问,她的眉毛如弯月一般。“你看我的样子很古怪。” “我——是吗?”托勒大叫起来。他转过身去:“我是觉得有点古怪。” “来吧,让我们把其他人那可怕的厚壳都揭开。” 他们先是一同把贝斯洛拖了过来,随后是库拉克和凯琳。他们先是把他们那可怕的茧子去掉,接着让他们穿上合适的新衣服。当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他们站了一圈,相互打量,傻傻地笑着,同时又为他们的新生而感到幸福和激动,并为他们自己所经历的蜕变而感到诧异。在这场蜕变中,贝斯洛倒是有些变化,他的招风耳不再像以前那么明显,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像以前那么随意,蓬乱的胡子变得更加茂密,头顶上也长出了头发。 “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得清的理由,”托勒说,“我们仍然无法弄清究竟碰到了什么。即使能够解释,我也不会相信那些理由——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们都应该被熔化了,现在却像婴儿般的清新,就像是年轻了几十岁一样。” “外来的病毒和细菌感染——”贝斯洛插话说。 第69章 “我并不关心这些,”库拉克说,“我高兴的是我们活下来了。你们几个人做梦了吗?” “做了!”杨丹说。“都是很可怕的梦,我从来没有做过那么可怕的梦。” “我知道——也许是生化酶之类的东西。”贝斯洛继续说,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可以出来的?”库拉克诧异地问。 托勒回答说:“我记不清了,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起来弄水喝。那也许是两天前的事。开始我还以为是做梦,可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的沙地上,也许不是梦吧。” “你喝了吗?”贝斯洛声音中的什么东西使他们不再说话,同时将目光转向他。 他则注视着带水的那架飞行橇。 “呀呵,我想是这样的。怎么,出什么事了?”托勒和库拉克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么,这就是你的错了……”贝斯洛转向其他的人。他满脸严肃,眼睛里是死一般的光。 “什么是我的错?”托勒看着他,随后他也惊呆了。水包已经瘪了,水被放掉了。 “不!”贝斯洛的声音很轻,但却像炮弹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爆炸了。“我们完了。没有水了,我们已经把水用完了。” “我们不会的!”库拉克大声喊着,冲上前来。可往盛水帐篷看了一眼后,他的脚步停住了。帐篷已经松垂下来,支柱之间的搭松松地悬垂下来,整个帐篷都似乎要坍塌了一般。泡在水中的帐篷内门被不经意地打开了一条缝,但想要再关上却不可能了。门已经掉进水中,水渗了出来。飞行橇下面的沙子呈深暗色,由于水渗了进去,地面上还有点潮。 “都是你的错,”贝斯洛严厉地对着托勒说,“整个的冒险过程都是你的错——因为你,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没有水,我们连三天都活不过去。” 他的话把托勒激怒了:“我们该怎么选择?你告诉我。” “我们应该呆在伊波瑞,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们会安全。”贝斯洛针锋相对地回敬了他。 “简直是疯了!”托勒以恳切的目光看着库拉克,“你告诉他这简直是疯话,库拉克,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库拉克脸色阴沉着说:“来到这个没有水的不毛之地才是疯狂的行为。他是对的,错了的是你。” “住口,你们两个!”杨丹打断了他们的争论。“那不是他的错。你们怎么可以责备他呢?他发烧发得失去了知觉——和我们一样。他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同样,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定是我们中别的什么人做的。也许是你没有把门关好,贝斯洛。”她的手指点着他的脸说。 “我!”贝斯洛生气地摆动着双臂。“是他把我们带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你为什么要偏袒他?” “没有任何人把我们带到这样的境地,我们都是自愿的,只是托勒有勇气面对他内心的要求。我们还是不要相互责备,想想眼下该怎么办吧。” 贝斯洛双臂抱在胸前,来回走动。 库拉克生了一会儿气,渐渐平静下来。“我们受了一点惊,就是这些,不过让我们受惊的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扬了扬眉毛,看着托勒,“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托勒点点头,接受了他的道歉。“贝斯洛的话并没有说错,”他阴郁地说,“没有水我们挺不了三天,眼下该怎么办呢?” 第十一章 “也许诺翰能够帮助我们,”库拉克提议说。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便飞快地在四周搜寻。“嘿,凯琳到哪里去了?” “她一分钟之前还在这里,”托勒说,“到帐篷里去看看。” 他们在帐篷以及附近的地方寻找凯琳。托勒发现了从帐篷里走出去的脚印,循着脚印,他找到了凯琳。她正弓着身子坐在沙丘脚下,头耷拉着,双臂抱在膝盖上。 他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在找你,凯琳。”他轻声说。 她没有理他。 “如果你是因为水在着急——” “不是因为水。”她终于开口了,声音颤抖。 他等着她往下说,可她却住了口。 “那是因为什么呢?”他问。 “是诺翰……我不能——他……”她扬起了满是泪痕的圆脸,嘴唇战抖着。 “他走了!” 托勒坐在一边,打量了她几分钟,然后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挺住,”他安慰着她。“你说他走了是什么意思?他到哪里去了?” 凯琳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有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以前还只是听说过。神灵生了气就会离去,神力也就没有了。我一直都试着与他接触,可是……”她的声音颤抖,泪水又开始涌了出来。“我不再是巫师了!” 托勒紧紧地搂着她,心中却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你又怎么可以安慰一个灵魂已经消失的人呢?“哦,哦,”他说,“也许他会回来的,也许你需要一点时间来补充自身的能量,你知道吗?你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也许这一切都与他有关。” 他们紧挨在一起坐了很长的时间。托勒为自己对一个情绪低沉的巫师涌出的巨大柔情感到惊异。她很虚弱,易受伤害。她需要他。他也喜欢这种情感,喜欢这样近距离地坐在她的身边。 “我想我们现在最好还是回去,”他终于说,“如果你愿意,我会把诺翰的事告诉他们。库拉克也许会因此而不高兴,可其他人不会有什么的。无论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后果,我们都必须这么做。” 只有杨丹为凯琳的失落而感到高兴。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自由了!” “呀呵,”贝斯洛紧接着说,“我们就要成为历史了,我们不再有同情心。没有水,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就要完蛋了。” “让命运的预言见鬼去吧,”库拉克说,“我估算了一下情况。我们并没有失去所有的水。你不在的时候,我和杨丹查看了一遍我们剩下的水。根据最乐观的估计,除了应急瓶里的水之外,我们还有大约20升水。” “也就是说,我们的生命还可以多维持四五天,哈哈。” “贝斯洛,你只会发牢骚,你知道吗?你就像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就知道抱怨、牢骚,”托勒说,“可我们呢,我们在齐心协力想着求生的办法,而你所能想到的一切就是抱怨、哀叹,原因只不过因为事情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顺利。” “饶了我吧!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想象,让我显得有点急躁。”贝斯洛玩笑着说。 库拉克没有理他:“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们尽最大努力,四天之内我们可以开出一万公里,这样的话,我们就足可以穿过这片沙漠了——沙漠的范围不可能超过这个数。” “要冒险吗?”贝斯洛嘀咕着。 “我们能走那么快吗?”托勒问。 “我想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不是说我们最快的时候每小时开出了四百公里吗?” 库拉克的身子向前倾着,拍了拍飞行橇的一侧说,“那完全可以叫做飞翔。” “可那是在比赛的时候,我们不可能保持那样的速度。” “只是在短时间内。我算了一下,我们只要能在连续十小时之内保持每小时二百五十公里就行了,我想这是能够做到的。” “我们必须把我们的平均速度增加一倍,”杨丹指出,“在我们有不适反应之前,我们是以平均每小时一百三十公里的速度前进的,这我很清楚。” “不可能,”贝斯洛说。虽然站在一边,但他还是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来。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速度要保持一定的限度。还有,即使我们能够避免兜一个大圈子,我们也无法准确地知道我们的前进方位。” “早上的时候我们背对着太阳,下午的时候,太阳就是我们前方的目标,”库拉克说,“就像以前那样。” “只要我们不在夜里借着星光飞行就错不了,”贝斯洛取笑道,“就像是在沙丘中一样。” “这是你又一个成年人的幻想故事吧?”托勒打趣说。 “只不过是古典时期最著名的故事之一罢了。”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们撤了营帐,开始向前赶路。在安全所能允许的范围内,他们尽可能地加快速度,并有规律地变换驾驶。这样,速度倒是加快了,但他们的肌肉却被绷得紧紧的。很快,他们又变换了赶路和休息的节奏,大地在闪闪发光的、飘掠在沙海上的螺旋桨叶片下不断被抛甩向后方去。 第一天结束的时候,他们开出去差不多有两千公里。“我们今天还少走五百公里,”库拉克说,“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明天我们会做得更好。” 果然,第二天他们加快了速度,沿着连绵起伏的沙丘差不多行驶了三千公里。 星光闪烁的时刻,他们从飞行橇里爬出来,每个人都是腰酸背疼筋疲力尽却得意洋洋。当天晚上,尽管他们都躺下来恢复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上行驶的疲劳,但睡梦中却仍然在无边无际的白色沙尘中飞奔。 第三天的时候,灾难又向他们袭来。 贝斯洛远远地行驶在他们的前面——他们轮流在前面领路以便后面的人可以轻松一些而不至迷失方向。托勒跟在贝斯洛的后面,紧紧地追寻着贝斯洛的飞行橇在沙漠上空所扬出的白色气浪。 第70章 在白色的气浪消失在沙烁和尘埃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托勒加大油门,在冒着烟的贝斯洛飞行橇的残骸前停下。库拉克从乘客位置下来,穿过扑面而来的沙尘向三十米开外贝斯洛伸开四肢躺着的地方冲过去。库拉克把贝斯洛翻转过来的时候,托勒也跟了过来。 “他死了吗?”托勒问。贝斯洛的头松软地垂在肩上,半边脸上显示出亮红色的刮擦痕迹,两只手的手掌也红肿了,还在流着血。看起来就好像他是用手和脸从沙漠上穿过去的。 “我想还没有,”库拉克回答,将两根手指放在他额下的颈动脉上。“我摸着他的脉搏跳动还算正常,他昏过去了,不过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托勒直起腰来,向已经毁坏了的飞行模看了一眼。烟已经淡了下去,一半已经埋入沙中的金属残骸映入了托勒的眼帘:“哦,显然是遭到了什么袭击。” 杨丹和凯琳这时也滑行着向他们赶来。“他——”杨丹说着,恐怖地看了一眼软塌塌地躺在库拉克怀中的贝斯洛。 托勒抓着他的手说:“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想他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被刮擦得很严重——我们现在能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贝斯洛长而低沉地呻吟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打鼾。 “根据我有限的阅历推断,似乎他现在正在酣睡。”托勒说。 库拉克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他醒过来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贝斯洛的脸颊,“贝斯洛,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库拉克——你听得见吗?” 贝斯洛的眼睛颤巍巍地睁开了。“啊一啊一哦一哦……”一只手伸向他的头部。 “出什么事啦?” “你受伤了,”托勒说,“伤在哪里?” “到处都是……啊——啊——哈——哈。我不……记得……什么事,”他边说边摇着头,“我想我的脖子受伤了。” “我看不像,”库拉克说,“也可能是吧。你能起来吗!” “让我先在这里坐一会儿,”贝斯洛又闭上了眼睛,“我一定是失去了记忆。” “好像是的,”库拉克说,“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正向前开着,我往下面的指示盘上看了一眼,想检查一下我的速度,接下来就是我在这里醒来了。”他又摇了摇头。“哦,宝贝,我的飞行橇还好吗?” “基本上已经报废了,”托勒说,“你很幸运,”他仔细地打量着贝斯洛。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事实上,我想这远非幸运所能概括。酒后驾驶的人很少能从这样的事故中幸免。” “你在说什么?贝斯洛绝对没有喝酒。”杨丹道。 “是的,他没有喝酒,但他睡着了。” 库拉克脸上的表情,说明他相信了托勒的话:“是真的吗?你睡着了!” 贝斯洛的脸色苍白:“我怎么知道呢?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也许在那之前我打了一个小盹——” “就在你掉下来之前吗?”托勒生气地说。他迈动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查看破碎了的飞行橇。机器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想要将它从中间折叠起来,它的两边弯曲了,螺旋桨的叶片弯成了一个颇有艺术观赏价值的角度。 “贝斯洛,你这猪脑子!”库拉克气愤了。他迅速地站起来,“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强挤出来的笑容将贝斯洛的脸扭曲了。他用胳膊肘将自己撑起来:“对不起,各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没想好怎么说。我想我八成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住了。 诱惑之路,你们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好了,我们不用担心这样的事情会再发生一次。你得和杨丹同乘了。你得奖了,贝斯洛,你知道吗!”库拉克说。 “让他安静一些吧,”杨丹说,“他算是九死一生呀。” “也许这倒是个不错的境遇,”托勒说着,再次加入到他们中间。他的语调引得其他人都看着他。“我们已经用光了剩下的水,帐篷也被意外事件弄得千疮百孔,一切都完了。” 贝斯洛嘀咕了一句,库拉克则低声骂着什么。 “我们还有应急瓶。”杨丹说。 “是的,但那是应急的时候用的。” “我们决不会随便用它的。”贝斯洛嘟哝道。 “如果我们在这里一直坐下去,当然是用不着的。”托勒说。 “他是对的,我建议我们得赶紧行动,我们得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走出这片沙漠,由着自己的性子是不行的。”库拉克说。 他们出发了。出发之前贝斯洛把损坏的飞行模上有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拣了起来。 这花去一些时间,不过贝斯洛信誓旦旦地向大家保证,这对于即将开始的漫长旅行将是大有裨益的。等到他们终于可以上路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向着西方的地平线滑落了。微风卷起沙尘,在平地上形成一股股的旋涡。 一团山脊状的云团在天空出现了,微风变成了强风。托勒看到了云团,指给库拉克。当他再次看见云的时候,令他吃惊的是山脊已经变成了厚厚的青棕色团块,而且云团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边移动。他抬起手,放慢速度,想找到一个停泊点。 “我想我们遇到风暴了,”他边说边指着云团。风在附近山丘的山顶呼啸,沙尘如蛇一般在风中嘶嘶叫着,舞蹈着。在如易碎的玻璃一般的天空,太阳就像是一只灰白色的盘子。 “也许我们能够闯过去,”库拉克说。 “我们不妨一试,”托勒说。 他们使出浑身的解数,尽可能快地开动飞行橇。可一个小时以后,风变得冷冽而强劲,飞扬的沙尘打在他们脸上,显然,硬闯是闯不过去了。库拉克将手窝成杯状,高声喊道:“我们在这附近找一个最大的沙丘,在背风处把帐篷扎起来。” 能见度的降低使他们只能看到几十米之外,终于,他们找了一个地方停下来。 铜色的云使整个天空变得阴晦不明,除了太阳,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而太阳这时也变成了苍白色,就像是被罩在麻袋中的摇曳不定的蜡烛。终于,他们千方百计地将帐篷支了起来,狂风袭来的时候,总算是安营扎寨了。 风咆哮着,发出火箭推动器点火时的声音。压过这种声音的是风在沙地上扫过的粗硕刮擦声。托勒一行人挤在一个帐篷里,听着外面的风暴声,风的咆哮使得他们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他们仰面躺着,看着帐篷伸展摇曳,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并不坚固的避风之地能够帮助他们度过风暴之夜。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托勒醒来了。风声已经由咆哮减弱到低低的私语。他悄悄地溜出帐篷,用手将堵在帐篷门口的沙推开。他站起来,打量着四周。天刚接近傍晚,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仍是一片铅灰色。头顶上的星星冷冷地闪烁着,新堆起的沙丘像是白色的影子一般矗立着,静静的一动也不动,丘冠就像是铺上了一层银子。 托勒检查着他们的情况。一架飞行橇已经整个地被埋在了沙中,另一个有一半被埋了起来。扎在两个飞行橇之间的帐篷顶部已经弯曲。他爬到最近的一个沙丘顶部,向着远处的地平线眺望,他的目光扫视着星光闪烁下游移不定的沙漠。当他看到远处的方形尖塔时,他弯下腰去,鞠了一个90度的躬。 第十二章 “这没用,”贝斯洛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看现在还不能开始。” 他坐在一圈废弃的飞行橇零件中——整流罩、链条、链齿轮、视频网、电线、密封轴承——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沾满了油污。此刻,他正研究着被埋在沙中的飞行境复杂的内部构造。 库拉克紧挨着贝斯洛,跪坐在自己的脚跟上,他的手搔了搔头皮,眉头皱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用脏污的袖子在脸上擦了擦,将手举过肩膀,指着正在滑近的那架飞行橇,说:“该由你还是由我来把坏消息告诉他们呢!” “什么坏消息?”托勒问道。此时,他已经和杨丹以及被超感遗弃之后少了许多幽灵气的凯琳从仍可以工作的那架飞行橇中出来。他们刚从托勒那天晚上看到的那座方形尖塔前返回,大概弄明白了那到底是怎样一座建筑。 “你们发现了什么?”库拉克直起身于,站了起来,向塔的方向观望——在淡蓝色的天空下,那尖尖的白塔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点缀。 “这是一座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塔——根据我最好的估测。它很高——我估摸大约有二百米高,底座的圆周有一百米——杨丹步测过——有五面,每面二十米。 底座上有一些有趣的标记,类似于数字和字母,但不是。其他的地方相当光滑——类似于塑料薄膜之类的东西一直覆盖到塔的半腰处,再往上便是直上云霄的如无线电天线一般裸露的金属梁柱。” “顶上有什么?”库拉克问。 杨丹回答说:“盘子一类的东西——像是卫星接受盘。” “也可能是微波接受器,”贝斯洛沉思着。“那一定是在相当高的地方。有办法爬上去吗?” “在南侧离地面五米高的地方,有一架类似于梯子的东西,但那东西却是直上直下的,我不敢说有谁能靠那东西爬上去。” 库拉克沉思着点了点头:“好了,我们观察观察,但要做好出发的准备。 第71章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要充分利用时间,多耽搁一天,我们就多消耗一天的水。” 在乘客们的重压下,飞行橇咯吱咯吱地叫着——一行五个人以及他们的帐篷,和贝斯洛坚持要收起来以备在飞行橇出了故障时要用的部件,全部挤在了一个飞行橇里面。他们到了塔前,这期间大约走了六公里。库拉克将飞行橇停在这个高耸入云的大家伙阴影中,便在它的周围转来转去。 “这东西的确有些来历,”他说,“我想我们中的谁应该爬到上面去,也许能够发现什么帮我们走出困境的东西。” “你是说绿洲或别的什么东西吗?得了吧,”贝斯洛说,“你简直是在做梦。” “或者是河流、绿色的山丘以及能把我们带出沙漠的路。”库拉克说。 “或者是一座城市,”杨丹插话说。每个人都在看着她。“你们觉得这是遥不可及的吗?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是信号塔一类的东西,无论是谁建造了这个东西,他也一定建造了别的建筑。也许我们能从那上面发现要找的东西。” “是的,为什么不呢?”托勒问。 “那么,你上去。”库拉克说。 “不是我上去,应该上去的是你——你是宇航员。” “不要看我,”贝斯洛立即说道,“没有了眼镜我什么都干不了,我在那上面什么都看不见。” “你什么都干得了,你连飞行模都能毁得了,”托勒嘲讽地指出,“你怎么突然之间又变成了瞎子。” “我来上,”杨丹说道,“我不害怕高处。” “我也不怕,”托勒说道,“我只是害怕会掉下来。” “你不会掉下来的,”贝斯洛说,“你会格外小心的。” “这是你的主意。”杨丹补充了一句。 “是库拉克的主意!” “不,我说的是今天早上——我们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你说应该有人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杨丹点着头。当她的目光落到高高的塔顶上那闪闪发光的圆盘时,她的嘴唇咬了起来。“也许还不算太高,我可以爬上去试试。” “我上去。”托勒嘟哝了一句。 “你不一定要上到最顶端去,”杨丹对他笑着,说:“这样很好,你要抓得紧一些。” 这时,托勒已经站到了库拉克的肩膀上,正在接近垂直的梯子。“我抓不到它,还有那么远的距离呢。”他叫喊着。 “靠紧底座——我们把你推上去。” 他的全身差不多贴到了底座上,其余的人抓住他的脚把他往高处推。在锯齿状的梯子边有一个栏杆,托勒抓住与底座相连的栏杆底部,将自己吊了起来。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的眼睛只要盯着前面的梯子就行了。 他爬了上去,一只手抓住栏杆,另一只手抓住与他的视力平行的梯级。在每一个梯级前,他都得停一下,把凹槽里的沙子擦掉。当他终于爬到底座与上部金属柱子相接的地方,他的胳膊紧紧勾住栏杆,向四处张望。 太阳的白光从四面射向他的眼睛,地下的沙子蒸腾的热浪向他袭来,连远处天空的蓝色都被它们烤灼得淡了下去。没有绿色,没有河流,没有城市,也没有绿洲——什么都没有,除了起伏的沙丘还是沙丘。从高空看去,就像是白色鲸鱼隆起的背。 托勒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心灰意冷,库拉克的声音却从低处飘了上来:“高些!再高些!” 托勒咬了咬牙,脚踏上了金属柱的边缘。但他很快就发现,他可以从梁柱的交接点往上爬。之字形的构架不但可以让他的脚有了平稳的可踏之处,而且他的双手还有可抓之物。十几分钟之后,他从第一次向地面发出消息的地方又升高了一半,但要上到塔顶,还有一半的距离。往下看去,地面上的人们已经变成了一些小黑点。 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将他的头发吹乱了。地面上的沙丘就像是起伏的海浪,不过这海浪更像是结了一层白冰。无论东方、西方,还是南方与北方,除了单调而又单调的沙丘之外,什么都没有。当托勒再次开始往上爬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中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停下来,四处观望。 什么都没有。太阳光的反射对我的眼睛耍了一个阴谋,他想。可是,当他的脚落到下一个连接点的时候,他又看到了——是在东南方,地平线上闪过了一个微弱的光点。可是当他再看的时候,却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又从左边试了一次,这回他看到了——是在地平线上另一座塔的塔尖。他直视的时候,光点从他的眼中消失,而当他从侧面看时,它便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托勒估计了一下它的方位,开始向下爬。这是一次漫长、缓慢、肌肉紧张的爬行,但他终于接触到梯子的最下层,接近了地面,松开两手,最后跌坐在沙地上。 “怎么样?”库拉克问,‘你看见了什么?“托勒抓起一把白色的沙子,又将它们从自己的手指间漏了下去。“很多很多和它们同样的东西,朋友们。”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贝斯洛不满地说。 “还有……”托勒不说了,看着他们的胃口被吊起来。 “是吗?让我们猜吗?”库拉克问。 “我想是和这里一样的一座塔,在东南方。和我们前进的方向完全一致。” “有多远?”杨丹问。 托勒耸了耸肩:“我说不好,相当远吧,很难说确切。”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你们猜我在想什么?“库拉克问。 “是的,”杨丹回答说:“你在想沿着这些塔走下去,无论它们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对吗?” “麻烦在于,”贝斯洛说,“有可能会走出上百万公里,而且它们有可能什么地方也把我们带不到。我们并不清楚这样的办法是否具有可操作性,或是否这些塔是建在一个圆周上?” “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托勒问。“我们只剩下够用四天的水了,而且现在已经用去了一半。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脱水……严重地脱水。” “不要说了,”杨丹说。“我现在所能想到的就是我将会有多么渴了。” “所以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向前走。必须赶紧找到走出去的办法,我们的处境才会变得好起来。” “开始重复你自己了,库拉克。”托勒说。 他们爬进负担过重的飞行橇里,向着托勒所指的方向出发了。三十分钟之后——以每小时一百九十公里的速度——他们到了第二座塔前。这座和第一座一模一样,就像复制的一般。“我想你们还会让我爬到这个上面去。”托勒说着,伸长了脖子向上面观望。它们为什么要建得如此之高呢?托勒在心中想。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倒不妨一试。”库拉克说。 在第二座塔上,从各个方位所看到的景观都和在第一座塔上所看到的完全一样——甚至连出现在东南方地平线上第三座塔的似有若无的幻影都是一样。 “就在那边,”托勒边说边筋疲力尽地跌坐在沙地上。“如果我们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我们就能走到那里。”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第三座塔前。 “我不再上去了,还是让你们体验一下那种激动吧。” “不必了,”库拉克说,“我们正沿着与太阳保持45度角的方向前进,一直这么走下去,我想我们会走到另一座塔前。” 走过两座塔之后,他们停下来喝水。幸运的是,即使是在沙漠的中部,这个星球的天气仍是舒适宜人的——通常白天保持在摄氏25度左右,夜间的气温下降不会超过8度——而且还时时有微风相伴,因此旅行者们并不会出太多的汗,而且事实上,他们完全不必担心天气过热。 他们决定在太阳的照耀下尽可能远地往前走。如果他们能谨慎地在提高飞行橇的速度上下功夫,那么在太阳落山之前,驾驶着飞行橇还能看见前面的路程时,他们可以走过一打多这种奇怪的塔。太阳将其中一座塔的阴影投到了他们的头顶时,他们才停了下来。 “一模一样的地方。”库拉克感叹着。他们支起了仅存的帐篷,心情落寞地吃起他们带的救生饼和鳗鲡干。睡觉之前,他们又每人喝了一点水。 托勒躺了一会儿,却睡不着,于是,不顾储存能量和水分的需要而悄悄溜出了帐篷,在沙地上散起步来。散步可以帮助他思考,此刻,他最需要的就是思考了。 他想到了他们活下去的一个又一个机会——但他没有沿着这样的思路继续想下去。他想到了那些塔:它们是那么高,那么尖,相互之间的距离又是那么精确。它们是为什么而建的呢?谁使用过它们?它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也许是在很久以前建造的,建造者已经死了成百上千年了,建塔的目的被人忘却了。也许,就像贝斯洛所说,这些塔并不能把人带到任何地方。 星星出来了,在天空闪烁。托勒找到沙丘边的一块平地坐下,随后他又躺下了,仰面看着天空。太阳落山后的沙地比空气还要温和,托勒注视着这异星的天空,背上也感到很舒服。 我多少次仰望天空,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可我并没有真正地见过天空。这个星球的天空简直是一个杰作,和地球上的一样,但同时又有些不一样。这里纯洁的空气使得星星看起来格外亮,离人也格外近,似乎伸手可及。可事实上,它们却如同太阳神一样遥不可及。可哪一个才是太阳神呢?在这闪烁的大空之中又是谁在掌握着引力场中那蓝色的所在呢? 第72章 “我想我会在这里发现你。” 托勒听见杨丹拖着脚步走了过来。“你在想什么!”她问。 “哦,没什么,你请自便吧。”他咕哝了一句,抬了抬头,又垂了下去。眼前的她,他想,就像是个谜一般。为什么我的心电波总是不能和她一致呢?也许这是她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吧。 “我也睡不着,”她说着,在他身边的沙地上躺了下去。“我想我得陪陪你。” 她并没有看他,却随着他的视线一起注视着天空,“你在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什么都看。我不知道。你看这些星星,它们大同小异,却又各有差异。它们绝对不会让你感到厌倦。我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它们既代表着人类的未来,也代表着人类的过去,同时还代表着过去与未来间的一切。” “啊?‘杨丹在黑暗中笑着——托勒知道她在笑是因为她的嗓音变得柔和而温馨。”我的意思是说,你在看星星的时候,所看到的是几千年之前的光——那就是过去。““正确。” “而且星星本身就代表着未来——我们可以到那里去,参观那里,并在那里发现什么,把不同种族的人们投到银河系中——它们代表着未来。” “那么,过去与未来之间的一切呢?” ‘你看,那就是它们所展示的此刻——它们可以把夜空照亮,把我们带到这里,让我们仰望着它,并为自然界的一切而感到惊奇,体验人生的过程。““杨丹,我相信你是个浪漫主义者。” “绝望的浪漫主义者,”杨丹叹了一口气。“你也是的,我看得出来。” “我!”托勒自嘲地说,“不,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浪漫了。”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说,我的人生不会再有什么幻想了,它会自生自灭,没有人可以改变它。当然,对于事情过分乐观的态度也无济于事。” “你真的不相信了。” “相信什么?多愁善感并不能让我们的生活比它原有的样子更美好吧?相信这个的男人都是傻瓜。”他停了停,见杨丹什么都没有说,便补充了一句,“我们是怎样谈到这个话题上来的?” “是你先说的。不过星星很美——你看那边最大的那个。我不知道以前是否看过比这更亮的星星。” “哪一个?”他问。 “那边,”她的手举起来,指向西北方地平线附近最亮的那颗。“看见了吗?这么大,这么亮,蓝白色的那颗。” “很美!事实上,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它。” “那就奇怪了。” “你所看到的都是不真实的——也许我们穿越了这个星球的子午线或赤道,甚至是其他的一些我们现在看不到的什么。不过它很亮。” “也许那就是太阳神。” “也许……不过我不这样想。”托勒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筛子中筛过了一样。 “杨丹……” “哦——”她在黑暗中注视着他,极力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怎么了?” 他挺直身子坐了起来。“杨丹,它在动。” “什么在动?” “星星在动!它正在向这边移动!” 第十三章 “我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在移动,”杨丹的眼睛盯着那颗最亮的星星问,“你能肯定吗?” “等一等!盯住它,深呼吸,看……”托勒的姿势保持了几秒钟。“看见了吗?越来越大了,肯定不是星星。但不管是什么吧,它正在向我们这边过来。” 他们看了足有几分钟,后来,托勒把其他的人也叫醒了。库拉克的手掌搭成棚状围在眼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目标,说道:“你绝对是正确的,那是一个飞行物,它正向我们这边过来。从飞行的角度来判断,它离地面不高,速度也一般。” “直升机吗?”托勒诧异地大声发问。 “是的,像是直升机。” “它是沿着塔的路线飞行,”贝斯洛观察着说。“看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砰,砰,砰——就在这条线上。” “贝斯洛,我看你是对的,”托勒说道。“先不管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们是塔与塔之间的巡航员,”库拉克指着夜色中正向他们飞来的亮点解释,“这些巡航员就以塔为坐标,这是他们的例行路线。” “那是一条愚蠢的飞行线路。”托勒说。 “是原始了些,”库拉克附和道,“但行之有效。” 杨丹插话了,“你们就没有想到他们是来找我们的吗?”她加重了的语气使得其他人都停止了争论,借着星光注视起她来。如果是这样,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之类的问题也就产生了。 “找我们?你的意思是说……”托勒开始说话了,“不,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库拉克耸了耸肩,“我们很快就会被发觉的,根据我的判断,他们到达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分钟。也许我们得作好情况紧急时逃跑的准备。” 于是,他们一边在黑暗中注视着天空中越来越大的亮点,一边紧张地做着撤营的事情。他们把帐篷收起来放到飞行橇上,然后挤在塔的下面坐下,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空中的蓝白色光点缓慢地增长着,可突然之间,它将每一颗星都照亮了,而且仍然在不断地变亮、变大。 接着,他们就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声,开始的时候,声音很轻地在夜的空气中颤动,如同遥远的地方传来雷声。可渐渐地,遥远的雷声变成了重重的轰鸣,在空气中震颤,也在沙丘中回响。这时,他们看见了黑暗中来者庞大的身影——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它出现的时候,周围星辰的光芒都给遮掩了。亮光来自飞行物的底部,与地面形成斜角,在它所出现的沙漠上扫射。他们能够看见灯光扫过山顶,耀眼的白光在一个山丘后消失又落在了另一个山丘的山冠上。 “我想我们应该避开这光,”库拉克大声喊着。他不得不大声喊叫,才能压过机器轰鸣时所发出的巨大噪音。 他们赶紧从塔边跑开,在飞行橇附近山脚下的沙地上躺下。他们就在那里等着,心剧烈地跳动着,三下……四下——这时,那个神秘的飞行物迎面向他们扑来。 光扫过他们的帐篷所在的地方,扫过塔顶,又继续向前扫射下去。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出现在他们上方的天空,下半部则悬垂下来,形状不大,看起来就像一颗拉长了的泪珠。一排绿色的灯光出现在泪珠的前面,后面则是钝钝的红光。 几秒钟之后,不明飞行物飞过去了,黑色的影子再次融人到暗夜之中。光越来越暗,只在它的身后留下了一串红色的光点,再后来,连红色的光点也不见了。 飞行物消失了,却将忧愁抛洒在他们中间。很长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库拉克打破了沉寂。“蓝色的火焰是什么呢?”他问道。恐怖,以及发动机的轰鸣过后的寂静,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是飞船。”贝斯洛回答说。 “我们知道,”库拉克打断了他的话,“不过——” “不,他是说像一个轻型飞船,”杨丹接着说,“是吗?” “是的,飞船——比空气还轻。你见过这种型号的飞船吗?不得了,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它的功能一定相当好。” “他们是谁呢?”杨丹问道。显而易见,她提出了每个人都想提的问题。 “凯琳?”托勒将目光转向正在一边沉默着的年轻女人。“我想你能告诉我们。 他们不是来追我们的哈格人,对吧?” 凯琳摇了摇头,她的嗓音轻柔而甜美。“不,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他们是… …费瑞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托勒回答道,“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遭遇了费瑞人的飞船。” “有意思,你的有说服力的推论,”贝斯洛打趣道,“也正是我想要说的。” “无论如何,我们下一步的前进方向总算是确定下来了,”库拉克插话说,“我们继续沿着塔走到费瑞人的国土上。” “而且希望水的问题能够得到解决。”托勒说道。 他们沿着费瑞塔走了三天,差不多每半个小时走过一座塔。第三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负担过重的飞行橇终于耗尽了它最后一丝气力,他们在沙漠上的单调旅行也算告了一个段落。 “让它见鬼去吧。”贝斯洛边说边用扳手在已经坏了的飞行模上敲打。他已经这样敲敲打打三个多小时了,飞行橇上到处都是沙子。“可能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常备工具,不过已经没用了,我们用不着了。” “躺下去,贝斯洛,我要把沙子舀到你的头上。” “去你的!” “这不是你的建议吗?”托勒不怀好意地说。 “我们还没有完,”库拉克说道,“离那还远着呢。” “哦?”贝斯洛看着他。“听你这么说我简直欣喜若狂了。我想人在沙漠中耗尽他们的最后一滴水时就会死的。” “我们的水还没有用完。”杨丹说。 “你没说错,”贝斯洛说。“我忘了,我们还有足够用半天的水,我们还可以洗个澡,洗洗头发。还能剩下一些,我们就干点无论什么我们想干的事情吧。” “你冷静点,贝斯洛,”托勒说道,“我不愿意再听你这些孩子似的牢骚话。” “如果我有什么隐形工具,你的那些水就是我的了。” 第73章 贝斯洛嘟哝着。 “他在说什么?”库拉克边问边看着他。 “他以为他是一个被称做保罗·丹尼或者是什么的人——他是一本书上的人物。 干渴把他的大脑弄得稀奇古怪了,”托勒说道,“我们把他扔在这里吧。” 托勒解开安全带,从一只肩膀上把它滑下来,开始向前赶路。杨丹和凯琳也跟在他的后面如法炮制。库拉克见他们都走了,便把两根安全带褪了下来,举着其中的一根对贝斯洛说:“机器已经完了,即使你会修理,也没有修理的工具了。跟我来吧,不然我要把你丢在这里了。” 他说完向前走去。贝斯洛看了一眼飞行橇,也将身上的安全带举过头顶,褪了下来,拖着脚跟上其他的人。他低着头,以他固有的风格斜着肩膀。 他们刚走到塔与塔的中间,夜幕就降临了。但他们仍然向前走,想以夜间旅行减少他们体内水分的蒸发。时间缓慢地向前移动,他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在沙漠上走着,几乎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喉咙干渴得要着火的感觉。 没有人多说一句话。他们的头低着,不浪费一个词或一个动作,以尽可能地储存着体内的能量。离天亮大约一个小时,东方的天际出现一片红色,他们停下来宿营。 托勒睡了一觉醒来,觉得像是在外面的沙丘上被咬了一口一样,他咳嗽了一下,可随即又觉得这样会把仅有的一点口水浪费掉,还是咽下为好,可他的嘴里除了干渴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拿过装水的瓶子摇晃了一下,看看里面还剩多少——只有瓶底还有那么一点点水——他决定不再理会把自己弄醒的干渴。 可接着他又想到了让他醒来的另一个因素:飞船轰鸣声。 他站起来,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帐篷。他想站直,但身子却无法保持平衡。由于缺水,他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他想也许他听到的声音——只不过是一个濒死者的幻听。他有过许多传奇经历,但还没有体验过幻觉,无论是幻听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仰望天空。从太阳的位置看,现在也就是刚到下午。东南方山丘中隐约而现的费瑞塔离这里大约有四公里。飞船发动机轻轻的轰鸣声是从遥远的西北方传过来。 虽然还没有明显的能够让人看得见的标志,但托勒相信他的判断。他眯着眼睛看着天空,紧张地等待随着那越来越大的声音而出现的飞行物。 “醒醒!”他高声叫喊。“飞船来了!快,醒醒!我们想办法给他们发个信号!” 他大喊着,从一个帐篷冲到另一个,把其他人都叫醒了。等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的时候,费瑞飞船的影子已经模糊可辨了——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是蔚蓝色天空中一个铁锈红色的盘子。 “是它,”库拉克的喉咙嘶哑着,“我们要想办法让他们看到我们,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 “如果我们有一堆火的话——”贝斯洛紧接着说。 “把帐篷放下来,当成我们挥动的旗子。”库拉克命令道。 贝斯洛冲到帐篷里,从里面拖出他的吊袋,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倒在沙地上。他抓过一个小小的容器和其他的几样东西,便开始摆弄起来。 “你在干什么!”托勒生气地说,“我们需要你来帮忙。” “住口!离我远点!”贝斯洛大喊着,“我有主意了。” 费瑞人的飞船更近了,现在,他们已经能够看到它投在沙丘上的影子了。 “好了!”贝斯洛短促地说:“我希望它能有用。”他把他的手工制作举给所有的人看。与容器相连的是几根电线和破旧的太阳能电池。 “这是什么!”托勒问。 “发烟炸弹。这是我从飞行橇上拆下来的——里面装满了固体燃料,电池可以让电线发热,使里面的导火线燃烧。一旦与里面的燃料接触,它就会发出一点火星。 我估算,烟雾能够持续两到三分钟。” “贝斯洛,你真是个奇人,”托勒说道,“要我们做什么吗?” “呀呵,一边呆着去吧。”。 “你最好快点,飞船一会儿就要开过来了。” 贝斯洛爬上一座沙丘,将身子俯在容器上,手里举着太阳能电池,让它对着太阳。过了一会儿,嘶嘶的声音从容器里传出来:“里面就要热起来了。” “看!”杨丹嚷道:“飞船就要过来了!” 托勒往大空看了看,费瑞飞船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了。“你那东西工作起来了吗?”他高声问道。 “嘘!”库拉克警告说,“再等等看。” 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吧,孩子,开始,”贝斯洛央求着,“快,快,快,让你的爸爸骄傲骄傲。” “这种办法不灵吧。”托勒说道。 杨丹急切的目光打量着他。凯琳静静地站着,满脸严肃。库拉克不时用拳头捶击自己的大腿,他的脸色紧张,就像一个赌徒眼看着自己的赢物被输家拿回去了似的。 “请你闭口!”贝斯洛喊着。“它就要发挥作用了——只要再等一秒钟。” “船就要到这边来了!”杨丹说道:“看,来了,来了……” 容器大声地嘶嘶叫着,发出闷闷的劈啪声。黄色的烟雾连同火苗和尖锐的嘶嘶声从容器的底部升起来。“看!”贝斯洛得意洋洋地喊着,“我告诉过你们它会发挥作用的。” 但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嘶嘶的声音就停止了,火花闪了一下熄灭,烟雾也不见了踪影。“不!”贝斯洛喊着,扑向容器。 “现代科学的成果也不过如此,”托勒说着,想要离开。“把帐篷搬过来!” “我还能再试一次,我有把握。”贝斯洛将电线接在了容器上,将太阳能电池对着太阳。 “把你那玩意扔到一边去!”库拉克咆哮。“用我们的帐篷布发信号,但愿上帝能够让他们看见我们。” 这时,飞船几乎就要飞到他们的头顶上空了,他们站在沙丘的最高处,使劲地挥舞着橘黄色的帐篷。托勒看见了悬垂在庞大的、充满了气似的球型飞船下面那圆圆的、泪珠状的穹顶上的窗口,如果有人从里面向外看的话,他肯定能看清那人的脸。机器的轰鸣声将地上的沙子搅得满天飞舞。沙子的飞扬声和机器的轰鸣声一起震动着人们的耳膜。 当飞船投下的巨大影子就要从他们身边扫过时——这个铁锈色的月亮遮掩了太阳——托勒叫起来:“我们全被挡住了,他们不会看到我们的!” 他把帐篷从库拉克的手中抓过来,重新跑进太阳的光照之中。他边跑边向前滑动,跌跌撞撞地滑到了沙丘的另一侧。他使劲跑着,想赶上飞行物,摇晃着高出他头部的帐篷布。他大声喊着,摔倒了,爬起来,接着再往前跑。 飞船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似的,向着前面飞走了。不大功夫,费瑞飞船就变成了天空中的一个亮点,留在后面的只有发动机嗡嗡的轰鸣声。 托勒喘着气躺在沙地上,看着飞船再一次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想要吐了似的,又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傻瓜。他想到他们这伙人就要死在这里了。飞船是他们最后的真正希望,可现在它却消失在冰冷的地平线下了。可诅咒的白色沙漠——除了苍蓝色的大空下一望无际的沙丘外,什么也没有——而这广袤无垠的荒凉所在就要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了。 不公平!托勒想哭,但哭会浪费珍贵的眼泪,而且也不会有任何益处。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蹒跚到其他人坐着的地方。从他们的表情中,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他们的沮丧了。 “好了,既然我们醒了,”库拉克说道,“就再接着继续往前走吧。” “为什么?”贝斯洛不满地说。“我们死在这里和死在五十公里之外会有什么区别吗?反正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这一次,库拉克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用忧愁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宇航员吃力地抬起的沉重肩膀像刀子从托勒的心上划过一样,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优雅的绝望。他的眼睛转向别处,如梗在喉。 杨丹跳了起来,她的黑眼睛因愤怒而眯成了一条缝。“我对你想放弃我们提出抗议!”她大声嚷着。托勒转过身来,看着她那因生气而变得生动的脸和紧攥的拳头。“这简直是亵读神灵!” 库拉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但贝斯洛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这女人!” 他说。杨丹的巴掌便像反击的机枪一般落到了贝斯洛的脸上,留下了白色的手印,还没等贝斯洛反应过来,白色的手印就变成了红色。这一巴掌所包含的感情是丰富的——震惊、迷惑、愤怒、无辜、谴责——全都印在了他无奈的脸上。他满脸惊诧地看着她,“你打我。”他悄悄地说。 杨丹的眼睛里仍然燃烧着怒火,冷冷地回答说:“我并不为此而感到抱歉,这是你应得的。站起来,让我们一起往前走。” 凯琳站了起来。她站在他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手势。托勒迈出了一只脚,在静静地等待着。三个人全都等在那里,看着另外两个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你就当我们是到什么风景点好了,贝斯洛,你这大孩子。”库拉克说道,慢慢地站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尘。 贝斯洛也站了起来,此刻,他的脸上显出了痛悔和道歉的神色。“好吧,好吧,” 他说,“为什么你们都把这些事看得那么严重呢?” 第74章 杨丹的嘴唇仍然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但她那严厉的眼神却缓和下来,从那里可以看出,她对同伴们的表现是满意的。她转过身来,一步步重重地踏在沙丘上,又一次开始了他们的穿越沙漠之旅。 第十四章 杨丹钢铁般的信念又让他们支撑了三天。到第四天,谁也起不来了。他们躺在地上,虚弱得难以行动,意识也已经不太清醒。他们惟一等待的就是最后的结果,他们希望这最后的结果不至于让他们太痛苦。 托勒的意识仍在飘忽着。最后的两天是残酷的,单纯的于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最为难耐的痛苦:舌头变成了一个肿块,身体的每一处组织都不再储备水分,内部器官也因为水分的缺乏而似乎关闭了。他和其他的人们仍然坚强地支撑着自己,尽管他们已经不大清楚要到哪里和正在干些什么。 一切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了。他们不再关心什么,也不再遗憾,甚至连其他人的反应都与他们无关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慢慢到来的、不可避免的死亡。人依旧活着,却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而且也知道自己对此已经无能为力。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托勒便这么想。在他看来,这是充满了蹩脚阴谋的宇宙中最为蹩脚的一个阴谋。 他的周围是人在烧得发昏时的咦语和无力的呻吟,托勒借此知道他仍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向前推移着,每个人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离那可恶的死亡也越来越近。 到后来,连呻吟和咦语也渐渐地消失了。 托勒从一阵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觉得明亮的光正在渐渐地暗下去。他以为又是那种发出巨大轰鸣声的球体飞船开过去了,一架接着一架,显然就在他的头顶。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痛苦地将头歪到一边,仔细聆听,却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但无从辨别来自何方。他听了一会儿,声音又自动消失了——杨丹正在和什么人说话,他们谈论的话题是他。 “他就要死了,”她说,“我们都差点死去。这是一次难得的经历——真的。” 显然,她就像是对她的同伴们说话那样,企图让自己也相信死亡是人生的一种必然结果。“我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这么说过。失败并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情。它发生了。我们每个人都会在某一特定的时刻走向死亡。” 多么愚蠢的谈话,托勒想。这种奇特的想法来自杨丹,是她在他们已经感到没有任何指望了的时候,将她自身的固执发挥得淋漓尽致,催着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前走。而此时,她却在这里和什么人谈着话,而事实上,她是最有可能躺着或死去的,这说话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杨丹。 泪水从托勒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的眼睛不再感到发热,干燥。我已经失去她了,他想。我应该告诉她,我爱过她,可说没说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还是不一样的。我应该告诉她。她还不知道就要死去了……不过也没关系,她也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就要死了,所以,他们是一样的。 “你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我,”杨丹仍在对她的听众说话,她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传来的。“我可以向奥林·托勒发誓,我是朋友——不仅仅是朋友,假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为了让他知道我的感受,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 一个女人只能做那么多了。这和我在半路上遇见他有关,可他却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我不明白,”陌生人的声音回答说。“你对他的感觉每个人都会清楚。不过你要这么看——如果你换一种生活的话,你的状况可能会好些的。” “死亡吗?”杨丹有点吃惊地问。 “不,我说的是没有他,你的生活会更好些。毕竟,他的情况不算太好。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有很多其他的机会。” “是吗!”杨丹轻声说道。 “是的,有。喏,就像你说的那样,那不会有什么帮助的。你肯定已经做了能够做的,我敢说,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多。” 托勒呻吟了一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谈话?他们所谈论的是有关生死的问题,而不是埃及市场鸡蛋的价格。那是有关他的生,他的死——他希望他们谈论他的时候能够给他一点尊重。“不要说了……”他喃喃着。 但是,那种声音仍然以一种奇特的、疯狂的方式继续。他已经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嗡嗡声,而且谈话进行当中,他还听出了凯琳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过既不是库拉克,也不是贝斯洛——是他父亲的声音。他们都在谈论他,谈论着他悲惨的一生和即将到来的悲惨死亡——他知道这些,他讨厌他们这么做。“住口!”他又喊了一声,可干燥的喉咙使他的声音很微弱,仅仅像是沙漠上的一阵清风。“住口,他妈的!” 托勒用胳膊肘支撑着自己缓慢地向前移动。他的肌肉僵硬。难以弯曲,全身颤抖,但仍顽强地前行着。他知道,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搏了。他们不能用这种方式谈论我,他想,我就要死了,他们这样是不对的…… 他艰难地向前挣扎着,几乎耗尽了他仅有的一点力气,他的皮肤感到有点凉,光线也有些暗。或许是光线变暗了,或许是他的视力有问题,更大的可能性是后者。 不过这不是他想要关心的问题。这时,声音终于停止了,托勒的脸上显现出严厉而又满意的表情。 好,托勒想,我又给了他们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他们不知道我能听见他们的谈话,现在,在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轻视一个人之前应该想一想了。不过他这么做还有别的目的——那是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但那是什么呢?现在,他的头脑又不清醒了。他的思维无法继续下去。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团迷雾,他又看见了父亲的那张脸正透过价值连城的被打碎了的香水瓶,厌恶地看着他。那年他才七岁,他并不是故意要打碎那古玩的,他是在看它的时候不小心滑出手掌去的。“你永远也不要看,明白吗?”父亲对他说: “你没有希望了。” 如果父亲打他一顿,因为他的手脚笨拙而痛打他一顿,他的感觉会比这好一些,那也是他所能够接受的。但是,父亲给他的却是一次永远的宣判,这宣判过于严厉,也过于沉重,那不是他想要的。 “对不起,”托勒喘息着,“对不起……” 嗡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也更强烈了。他已经给了他们思考的话题。托勒笑了,感觉到他的嘴唇随着皮肤的伸展而裂开了。他闻到了他舌头上的血。这让他想起了正身处何方——至少让他想起了他爬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他有话要说。 “杨丹……我……爱你。” 他又一次听到了嗡嗡的声音。无数的黑点在空气中漂浮着。飞,他想。这不是说话的声音……这是飞翔的声音,他们只有飞翔了。 贝斯洛隐约之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声音伴随着单调的嗡嗡声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响起,不断地砰砰响着,而且越来越大。这声音让他想到是费瑞飞船的发动机声打破了他的梦——飞船从他们头顶经过,也宣判了他们的死刑。愤怒从他的无意识深处挣扎,一层层冒了出来,就像是一个游泳的人终于从冰冷而深不见底的水中升了上来一样。 费了很大的劲,他才用胳膊肘将自己支撑起来。库拉克躺在他的身边,托勒则躺在前边不远处,两个人静静地,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沙丘的阴影使他们的脸看上去苍白而古怪。 他用厚厚的、干渴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发动机的嗡嗡声仍在响着。此刻,这声音变得那么令人讨厌——那么可笑而又刺耳。他想让这声音停下来。 他呻吟了一声,扑到托勒的身上,也扑到了明亮的阳光中。他躺在那里,用手将自己的脸挡住。可是,那声音,飞船发动机的声音仍然越来越大。他清醒过来,四处打量。 太阳灼热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当他的眼睛能够适应光线的时候,他看到了空荡荡的缺乏理性的天空,以及如一只盘子那样孤零零地悬挂在那里的太阳。他想再看一眼的时候,太阳却隐去了。能看到日食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呀,他想。 我要死了,我看到了日食。从什么时候开始,日食也能发出噪音呢?他的心中颇为诧异。等等……等等……这是不对的……各种想法在他的头脑中冲撞。那是什么呢?那到底是什么呢?贝斯洛站了起来,他摇晃着,透过挡在脸上的手看见了太阳。一只飞船!一定是的。他还有一个机会,一个向别人展示的机会,一个逃生的机会。 他跌跌撞撞地摸到那个冒烟的容器,把它拣起来,弯腰仔细端详。他的视线模模糊糊,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把电线和容器里面的装置连接起来。他对着太阳举起太阳能电池,觉得自己手中的电线在变热。 上一次他失败了,他们都因此而瞧不起他。这回他不能失败了,他不能再做一次别人的笑柄。 “开始,”他低声咕哝着,他的声音就像是于燥的大地上吹过的一缕风一样轻柔。“请,开——始。” 嘶嘶的声音从罐子中传出。“放——放——放!”他希望罐子里能够起火。 烟开始从圆筒的顶部往上冒。但还不够。顶上的洞太小了,只有一缕淡淡的灰色烟雾从里往外冒。 “不!” 第75章 他叫着,把电线拔了出来。贝斯洛抓住圆柱体的顶部,那里还发着热,他的手被金属烫着了。他大声喊叫,将它扔到了沙子中。 他又把它捡了回来,抓住它的顶部,丝毫也不顾及烧热的金属给他的疼痛。他的手指被刮破掉了,但那盖子却纹丝未动。“啊——啊——啊!”他咆哮着,用他那满是鲜血的手指在烧热的容器上扒着。 他的手被烫了许多水泡。飞船近了,差不多就在他的头顶上空。他把发烟罐举在一只胳膊的肘弯部,另一只手扶着它,忍受着痛苦尖叫着。“啊——啊——啊——啊——啊!”他的其他手指放在参差不齐的盖子边缘上,用力向外拔。“开!开——开——开!”他恼怒地叫喊。 那顽固的盖子终于旋转着扭开了。氧气与里面的固体燃料相接触,容器像一个小小的移动的火山一般冲了出去。 “嗖——嗖——嗖!” 烟和火旋转着,像一只巨大的火球冲向天空。贝斯洛倒了下去,他在地上打着滚,头晕目眩,他的脸被烧得黑糊糊的,头发也冒着烟。 橘黄色与黑色相混杂的火球翻滚着直上天空——向上升着,升着——越来越高,从飞船的前面掠过。 贝斯洛擦了擦他眼帘上的灰烬,抬起头来。飞船的影子笼罩着他,他看见它滑了过去。他倒了下去,为他最后一次的无效实验耗尽了力气。 就是在这时,他发现没有了声音。 他聋了吗?他大喊着,却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不——没有聋!是发动机停止工作了!他在地上扭动,终于虚弱地抬起头来。飞船,现在是静静的,绕了一个大的弯子。 它就要过来了!贝斯洛躺在地上,将脸埋在沙子中,哭了起来。 第十五章 “你看那是什么?”一个费瑞宇航员漫不经心地问道。他的身子探出去,打量着下面无边无际的白色沙漠。 “哪里?”他的同伴问道。 “那边——就在南方一线。我想我看到了什么——一束光,现在已经消失了。” “你最好去告诉伯翰。” “我不知道,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往下看的时间长了就会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同伴注视着飞船下面一望无际的沙丘,“我们还是靠近一些看看,伯翰的命令是明确的。” “你真的以为他们曾经看到了什么?” “是的,他们发现了目标。不过他们应该再回去检查一遍。” “这是你的想法吗?你往下面看,我已经在这条线路飞了许多次,但从来没有看到什么——”他不说话了,打量着飞船右前方升起的橘红色和黑色火焰。“发现目标了!我要回去。告诉伯翰——我想我们发现他寻找的目标了。” 费瑞飞船像一个赭色的月亮一般,悬挂在筋疲力尽的旅行者们头上的低空。救援队没有浪费一秒钟,将救生筒调遣过来,费瑞医生踩着沙子快步如飞地赶到了濒临死亡的旅行者发出信号的地方。在接下来的分分秒秒中,电解液准备好了,病人们被置于他们的精心观察之中。他们被放进了圆筒,并陆续被迅疾地移到了飞船上时,救援者们注意到不远的另一处还有两个女人。费瑞人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他们奇怪这些旅行者们是怎样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沙漠,评论着他们那不同寻常的、过时的衣着,并劝慰他们的病人说,再等一会儿,他们就会被带上飞船,得到精心的照料。 他们看到那个还没有得到照料之前就已经部分苏醒过来的人时,着实大吃了一惊。 “不要再让他晒太阳!”伯翰,救援队的主任说道。“快,把他稳固下来。” “他在说什么,”简蕊儿,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说道。“飞?我不明白。” “他神志不清。这边——你们两个——”伯翰对两个助手命令道,“帮着简蕊儿把他绑起来,那两个送走后就该他了。” “那边还有一个。”其中的一个助手说。 “把他带过来,我这边的事就要做完了。把这两个移到圆筒里。轻一点。”他摸了摸肩章上悬垂下来的三角形符号,说:“五个人,现在为止还有三个活着,还有两个说不准。我要把他们浸在溶液中,让他们的状况稳定下来。” 那群费瑞人的头目匆匆地从托勒身边经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注视着旅行者的脸,低声说道:“万能的主啊,保佑我们的手和脑,帮我们救活他们吧。” 当所有人都被搬到飞船上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山谷中震响着,慢慢地移动起来,随着高度在一点点上升,速度也加快了,留在山丘间的只有沙地上散乱的脚印。 想到跋涉了那么远的路程才来到这里,死亡就不是什么太坏的事情了。至少它是平静的,身体将不再痛苦。诸如此类的知觉——或者是由一系列琐碎的事物连贯而成,被称为幻觉的东西,琐碎到我是……我是……我是……——疑问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着。 最令人吃惊的是,死亡不是黑色的,它是红色,而且是加了高亮度蓝色的大红。 但没有托勒以为会有的那种无边无际的寂静,而事实上,死亡却是各种噪音的大汇聚。那重锤一般的声音就像是不规则的心跳,许多钢球同时碰撞的撞击声,还有从大号的莱顿瓶中发出静电的劈啪声。 这些都是他被融化的声音吗?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噪音,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这个过程。可是这些接连不断的噪音,却总是将他从幻想的寂静中拉出来。 托勒的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的确,他不再对任何事情有所妨碍——作为一个死去的人,每个人都会得到某种许可,他猜想一旦睁开眼睛,他看到的将是伸展开来的自己空空的躯壳,而灵魂则早已离开它,飘散到广袤的空间之中,有一个讨厌的做粘性和弹性物质的广告就是这么说。 不过,他看到的是一个将棕红色的头发束到脑后,露出了优美脖颈的女人。她的腰弯着,眼睛盯着机器的屏幕,这屏幕并不比通常的计算器显示屏大,所有的那些令人讨厌的喀哒声就是它发出来的。托勒喜欢他所看到的一切,于是就睁开了另一只眼睛——他担心如此随意的行为会为他的尸体招致惩罚,但他此刻却无法控制自己。 女人高高地坐在一条高凳上,穿着一件绣了花的如同大海的泡沫一般的绿色宽松夹克,夹克的四周缀着蓝边,夹克的口袋很深,一条蓝色的带子系在腰部,衬托出了她苗条的腰身。她的长腿上蹬着一双柔和的白色靴子,靴子边点缀着她美妙的棕色膝盖。阳光从椭圆形的窗子透进来,照在她的头发上,形成一个偏红的金色光圈。一缕云从窗子边经过,就像是在飘一般。 这里也许是另一个世界的前厅,托勒想到,那一定是一座有天使和云的城市。 在他的正上方是一个因静电反应而发出嗡嗡声音的圆柱形仪器,它正发出宝石红的光焰。他躺在一张宽大的、铺了软垫的桌子上,头枕着一个形状像沙袋的枕头,一件白色的如薄纱一般的衣服盖在他的腰部,也许,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穿。不过他一点都不觉得冷。事实上,他正被一种类似紫外线治疗仪的仪器烘烤,而非正在走向他想象中单调而恐怖的死亡。 屋子里其他的地方,托勒的头不用移动就能看到的地方,仍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不过阴影中的一切还算整齐,而且整个一间屋子里,只有他和天使两个人。他动了动嘴,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尽管从嘴里发出声音是在几分钟之后。 声音发出时,他竟然没把那刺耳的呻吟声与他自己联系起来。 “你是真的吗?”他问。他的舌头上有一层黏膜,闻起来就像是有什么肮脏的东西爬到了他的嘴里,并且死在了里面。 天使从喀哒咯哒响着的屏幕前转过身来,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她的眼睛和头发一样——棕红色中闪着金光。细细的眉毛弯得恰到好处,她的眉头皱起来的时候,嘴唇便紧紧地抿在一起。她向他伸出了长长的手指,将它们放到他的胸膛上。她的手触到他的皮肤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死了吗?” 蹙着的眉头化做荡漾的笑容。“不。”大使笑起来,她的声音柔和、好听,还有点低沉。“你没有死,尽管你昏迷了很长时间。”虽然她的语调中那轻微的方言让托勒觉得她的声音恍若是从天国传来的,但她的话倒是能够听懂。 “哦。”托勒的声音很低。 天使用手背在他的脸上接触了一下:“你好像很消沉。” 托勒只是仰望着这张可爱的脸,看着她睫毛下的阴影以及丝绸般光滑的脸颊。 他想,还有什么比永远看着这么一张完美的脸更美妙的呢?“不,”他终于开口了,“不怎么消沉。” 就在这时,门从他们身后打开了。托勒感觉到随着新来者的出现,一股冷空气也被带了进来。[奇書網整理提供]“是我,简蕊儿,我们的漫游者醒来了吗,嗯?”是一个尖厉的男中音。“他说什么了吗?” 被称做“简蕊儿”的女人看了一眼已经站在她身边的白发男人笑了笑。虽然看起来他的年纪不小了,但他的肌肉还结实,皮肤也有弹性。z-射线一般的光芒从他那锐利的蓝眼睛中喷射出来。很显然,他无法将目光中的这种锐利遮掩起来——除了目光中的坚定外,这个男人的生活中显然还有比他的目光更重要得多的内容。 第76章 “是的,伯翰,我们在谈论人生。”她朝托勒挤了挤眼睛,“他已经决定在我们这里漫游下去。” “有什么不舒服吗?”伯翰说,手放在托勒的脸上,眼睛盯着圆柱形的仪器,接着又盯着托勒的眼睛,说道:“他的生命力很强——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他又看了托勒一眼,“你的造物主因你的存在而装点了这个世界,我们的造物主是受益者。” 托勒听着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他的舌头又紧又涩,简蕊儿拿来一个绿色的圆柱体形状的东西,将弯曲的吸管插到托勒的唇间。“慢慢喝。”她命令道。一股凉爽、滑润的液体从他那如烘烤着的钢板一样的喉咙中滑过。 “谢谢,”他低声说,又贪婪地吸了一口。“其他人怎么样?” “你的朋友们正在舒舒服服地休息,”伯翰说着,简蕊儿已经拿来一床天蓝色的盖单盖在了托勒的身上。“他们这会儿都还在睡着,不过我们到达费瑞亚之前他们都会醒来的。请你不要为他们着急,不要想不高兴的事情,你的灾难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另一个房间传来轻微的砰砰声。“啊!”伯翰转过身去,“又有人醒来了,我得过去看看,如果可能的话,我会还过来的。好好休息,漫游者。”他走的时候,拍了拍托勒的肩膀。门峻的一声打开,他出去了。 “伯翰是个忙人。”托勒观察着说。他注意到商蕊儿看他的时候那清澈的眸子里有一缕光。“我们正在去费瑞亚的路上?这么说你一定是费瑞人了。” “是的,”她回答,托勒觉得她的兴奋中还有几分惊奇。“你知道我们的名字了,现在,你应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了。” “我叫奥林·托勒。” “你有两个名字?我该叫你哪一个呢——奥林还是托勒!” “两个都行。” “那么我就叫你奥林,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神秘。”她的眼睛兴奋地闪烁着,“这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哦,那是一个成了天上星星的猎人名字。” “你的名字真好,”她说。她以赞许的目光打量着托勒,让托勒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以自己的姓名行骗的骗子一样。她弯下腰来,将盖单拉到托勒的下巴,在他的肩膀周围掖了掖。“伯翰说过你应该休息,我马上就走。” “不,不要。我——” ‘你需要什么我马上就会过来。现在你休息吧,任何一个穿过那片不毛之地的人,都应该尽可能地多休息。不要想不高兴的事情了。“简蕊儿悄悄地离开了。门再次响起的时候,屋中的光线暗了下去,将托勒留在那椭圆形窗口射进来的柔和光线之中。他闭上眼睛,是的,休息是美好的,他是要打一个盹了。 第十六章 托勒这一觉一定睡了很长时间,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从椭圆形窗口映射进来的天空已经出现了钢蓝色的薄暮。他觉得比第一次醒来时要好多了,于是,慢慢地将头抬起来。刚开始移动的时候,他还有点晕,但很快就好了。托勒将腿翻转过来,慢慢地站起来,像披着长袍一样将盖单从一只肩膀上披挂下来。 他踮起脚尖透过窗子向外看。从这一有利的位置上,他看到他正在费瑞飞船中,大约在一千米的高度内向着这个星球的东方飞行。这印证了他的想法——他们已经被费瑞人从沙漠中救了出来,现在正向着他们的本土航行。 他还看到了下面那一片片的陆地——再不是牡蜊般的白色,也不是干如骨头,而是呈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的墨绿色,也不像是水洗过的那种绿色——看来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无论是山顶还是山谷中,都长满了圆顶的树。一条银蓝色的河流婉蜒曲折着穿过大地,向前流淌。剩下的就是无云的天空,不过现在它正向星光闪烁的时刻渐变。 托勒听见身后的门响,赶紧拉紧盖单的边边角角,转过脸去,看到简蕊儿站在门口。“你起来了,奥林。好。伯翰知道你会的。”她伸出胳膊,他看见了她手中拿着的衣服。“我把这些拿来给你穿,”她走近一些,将一捆衣服放到桌子上。 “你把衣服穿好后就出去,我带你看一看。” “谢谢你,”托勒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她离去很久之后,他还在打量着她曾经站过的那个地方。这是一个值得进一步接近的女人,他想,看来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他抖掉盖单,在她带来的一堆衣服中挑选,挑出一件宽松的内衣,立即穿在了身上。一条茶色的人造棉裤子织得松垮垮,但和那件大大的,可以将人的大半身都盖住的衬衫倒还匹配。他把裤子穿上,但裤腿只到腿肚部位。他又穿衬衣,发现衬衣上没有纽扣。接着,他在那堆衣服中翻找出一条紫红色的、宽宽的饰带。他用饰带把衬衣系上,腰部便被严丝合缝地围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他习惯的生活方式已经丧失怠尽了——于是便把衬衣的下部塞到裤子里,又用饰带将裤子牢牢地系住。 接下来,他在桌子边上坐了一会儿,将高高的靴子穿上。靴子是鸽灰色的,用帆布做成。他把膝盖下的裤腿塞人靴子中,将靴带系紧,站起来在地上走了几步,在靴子中感受了一会儿,他才确定自己已经做好了重新回到人类中去的准备。 他走到门边,伸出一只手,门自动打开了。他走出去,看见了正等着他的简蕊儿。他首先看到的是她的背,以及幽雅地靠在栏杆上的臀部。他来到栏杆边,见他们正站在一个圆形平台上向着一个大大的,也是圆形的屋子看。她从余光中匆匆地看了他一眼。不大功夫,一架短短的飞行梯从下面伸到了平台上,三个费瑞女人——每个人都穿着和托勒一样的衣服,只不过她们的衬衣饰带是穿在外边——在做着与飞行有关的各种事情。 “跟我来,”简蕊儿说,沿着栏杆移动,“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托勒说着,为他喉咙中所传出的重重喘息声惊呆了,“我不愿意相信这是我的声音。” “伯翰说这很快就会过去的。”她将一只手伸到他的臂弯,拉着他,沿着圆形栏杆走到一扇无论向上还是向下都弯曲着,就像是宇航员的圆形鼻子一样的窗口。 “这是俯瞰费瑞亚最好的地方了,”简蕊儿解释,“黄昏的时候,仍然像是看到了城市的第一缕阳光一样。”他们在窗子边停了下来,“看见了吗?”她指着外面的风景,“不美吗?” 这一切远非一个简单的“美”所能概括,迷人的景色已经越来越近了。往下看去,随着飞船高度的降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庞大的、闪动着水晶般耀眼光芒的城市。托勒的第一个印象是这座城市好像是由一个个光芒灿烂的城堡所组成,或者说它更像是向着不同方向无限延展的金碧辉煌的大教堂——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如果一定说有,那也许是在梦中吧。 他突然觉得——受了他所读过的福德·罗曼纪年的影响,很有可能——费瑞人最初的家园就是泥土棚子和兽皮帐篷,却是一个比砖墙铺就的城市更为宽阔的地方。 那时,这……辉煌的景色就已经是出现在他们的想象或渴望之中。 飞船离地面越来越近了,托勒看到了高高耸立的塔尖,像针一般的塔以及像纤维绳一般闪烁着的光点。他看见有无数的拱桥跨河而建,将城市分成无数磷光闪烁的湖泊——说它磷光闪闪,是因为城市的大部分都是临水而建的;它们与地面上的灯光交相辉映,成为这座城市的重要景观。将这些漂浮着似的陆地连在一起的防波堤是那么大,以至它形成了一面闪闪发光的网——闪烁着深蓝色光的网。 地面上有楼台亭阁、树林与花园,还有将广场与公园连在一起的拱廊。两边都是树的林荫道,婉蜒着伸向居民区,居民区那高高的圆屋顶上闪烁着柔和的玫瑰色光芒。 托勒的眼睛眨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搜肠刮肚地寻找能描述他眼前看到的一切的词汇。这时,他们正向一个矗立着一排排闪闪发光的定向标的宽阔广场降落,灯光指示出球形飞船的停泊位置,它就在正方形编队的旁边。 地面上各种混杂的声音传来,托勒从这嘈杂的声音中努力辨认着宇航员的声音。 飞船垂直向下降落。定向标升了起来,飞船盘旋着,似乎要与大地相亲吻……—……二……飞船终于像一根羽毛似的轻轻落在新修的草坪上。 “你觉得费瑞亚怎么样?”简蕊儿问,丝毫也没有注意到他那明亮、向往的眼神。 “我觉得我是在死后进了天堂,”托勒以敬畏的语气回答道,“它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看得出他的回答让她感到很高兴。这是他的真实感受,他并不介意让她知道。 她笑了起来,挽着他的胳膊离开窗子,向离他们最近的一架舷梯走去。 伯翰在舷梯边碰见他们,亲切地对他们微笑:“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好,我不经意还会把你看成我们中的一个门特——费瑞人的官职名称——不过,我仍然希望你不要介意被人注意。” “这么说,我会被人注意的?”托勒问,在心中琢磨着这个老头子话中的意思。 “你很可能要引人注目。我已经同门特们取得了联系,他们都渴望亲自向你表示慰问。”他停了停,等着托勒的反应。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他又着急地说道: “不过他们会等到你的身体痊愈的时候。 第77章 你和你的伙伴们都是我们的客人,奥林·托勒,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的身体能够康复,而且你能够喜欢费瑞亚。” “承蒙您的关照,”他转向简蕊儿,说:“如果有人带我参观你们美丽的城市,我想我会很快康复。” “我希望有此荣幸,”她说着挽起他的胳膊。“我会带你到我父亲建在湖边的别墅去——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托勒笑了,随后,他想起了他那些被冷落了的同伴。“除非,当然,我的朋友们也能和我——” “我对你的朋友们另有安排,”伯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为他们着急,他们会得到很好的照料。” “当然,我深信不疑,”托勒附和道。“只是被救之后我还没有看见过他们,我至少应该看看他们,他们在什么地方?” “跟我来,”伯翰边说边为他带路。“如果这能让你的心情轻松些的话,我想你应该看看他们。” 伯翰带着托勒穿过圆形平台,走进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每一个房间都有托勒醒来时所看到的那种铺了软垫的桌子,每个人的旁边都有同样的圆锥体仪器,在他的每一个酣睡如死尸一般的同伴身体上方,发出同样的喀哒喀哒如静电一般的声音。 每个人都安然地睡着——只有贝斯洛还在喘着气——其他的几个人和将要被拖进黑暗和寂静的死亡之门的人差不了多少。 昏迷的杨丹给了托勒的心以沉重的一击,让他感到了强烈的负疚之感。 “我不想离开他们,”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托勒说道。“也许我应该等到他们都醒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伯翰说道,“不过那真的没有什么必要。而且,要等到他们有反应还得好几个小时。”他像父亲一样在托勒的臂上拍了拍。“好了,让我为你照顾他们。跟简蕊儿一块走吧,不要再为他们的健康劳神。” 托勒迟疑了一下,但他没有理由怀疑伯翰的话:“好吧,我今晚就把他们交给你了。” “明天你们可以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派人告诉你。”伯翰领着他们下了舷梯,经过飞船指挥台和一间打开的舱室之后,又下了一个短短的舷梯,终于到达地面。 庞大的球形飞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其大无比的蘑菇,每一个都被定向标固定在广场上。托勒踏上了绿草覆盖的土地,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飞船。 “晚安,漫游者。你会在费瑞亚的土地上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晚安,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托勒边说边随简蕊儿踏进了温柔、迷离的夜色之中。 第十七章 “我想,我会喜欢这里的。”托勒说道。他和简蕊儿正坐在一辆无人驾驶的双座车上,沿宽阔的费瑞亚林荫道行驶。他们是在出飞行场的时候搭上这辆双座车的。 简蕊儿在数码盘上接了几个密码,车便带着他们在寂静的城市中飞奔起来。该下车的时候,自然由车内部的导向装置显示给他们。 不管走到哪里,托勒看到的都是穿着得体的人们,有些人同他和简蕊儿一样在车里,但大部分人都在步行,或者出人于金碧辉煌、如梦幻一般的建筑物中,或者在人行道上漫步。托勒简直说不出是费瑞的人还是他们的建筑给他的印象更深。 总的说来,这里的人们高大而魁梧,身材比例匀称,无论是体态还是神态,都极为优雅,面貌端庄,富于表现力。就一般状况而言,他们与托勒在学生时代曾经非常迷恋的古代意大利伊特鲁里亚雕塑相似。这里的女人们则婀娜多姿,与男子们那种浑然天成的男人气简直是相映成辉。没有任何地方的人比他们更为优雅。 从另一方面来说,建筑物也以其固有的风格形成这里迷人的景观。无论是体现都市气魄的建筑群,还是造世独立的单个建筑物,都是绝佳的艺术品——所有的建筑物都呈弧形向上弯曲,线条一律的简单、流畅,但建筑物的尖部细致讲究,而边缘则明澈自然。显然,费瑞人在建筑物的塔尖上尤其用力,在每个建筑物上都至少有一个,而且大部分建筑物上不只有一个塔尖。这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城市如同将要升天一样,随时都做好了向着星空飞去的准备似的。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建筑物本身可以发光。它们本身并不透明发光,像某些玻璃状物一样,建筑物的表面能发出一种柔和而持久的光芒。居民区中的大部分建筑都放射出深玫瑰色的光,其他的建筑物则放射着黄玉色、珍珠色或大理石一般的蓝色和绿色,其色彩的丰富不亚于最为罕见的孔雀开屏时的颜色。 “是什么使得建筑物如此发光?”托勒手指着一片烁烁闪光的居民区问道。 “是石头的光吗?” “你很聪明,”简蕊儿回答说。“我们用的是从北方的光山运来的太阳石,差不多费瑞亚的每一处建筑用的都是太阳石。” “难怪会有这样的效果。” 车行驶着,带着他们穿过城市向着湖边开进——穿过交通拥挤的街区时,它的速度慢了下来,而穿过岸堤后,速度自然又加快了。轮胎无声地轧在路面上,风透过四面开得很低的挡风玻璃吹到他们的脸上。头顶的天空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让夜的天空变得生动起来。 托勒竭尽全力——并尽其所能地——保持着缄默。他已经困得说不出话,一任他所没有看到的景物从他身边闪过,好奇的渴望此刻已经一点忙也帮不了他。这个地方的美丽曾经在他的头脑中激起翻江倒海般的激情,他贪婪地吸吮它们。可此时,他觉得眼皮发沉,一阵睡意袭来。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但无奈在沙漠上的长途跋涉消磨了他的体力,他终于坚持不住了。他的头松松地垂到了胸前,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仍在睡着。这是一片沿湖而建的亭阁式建筑组成的建筑群,它的一边通向湖滨,一边通向也是亭阁式建筑的邻家,中间有弯曲的回廊相连。车在简蕊儿父母家的亭阁前停了下来,一个身材颀长,看起来像是简蕊儿孪生兄弟的青年走出来向他表示问候。托勒勉强支撑着自己,让他们扶着他下了车,走进了简蕊儿父母的家。 他在明亮的走廊里机械地迈着步子,一切细节雾一般地从他的眼前飘过,直到进了一间靠湖的光线暗淡的房间中,他才在柔软的垫子上伸展开四肢。随后,他被单独留在这里,没过多久,他就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托勒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给湖面铺上了一层银灰色。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他动了动,立即坐起来。他打量着这间除了床和一个挂着他穿过的那套衣服的衣架外,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墙壁是黄色的,镶嵌了淡褐色的花边,上面还搀杂了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一般的谷粒。两面相对的墙上各印着一幅造型别致的画:一双张开的三角形翅膀,翅膀的中央是光点,将射线放射出去,恰巧构成一只火舌。 门帘上也印着同样的画面。 一阵清新的风将对着湖的帘子吹起来,轻轻地抚摩着着地面。在银白色的湖面,猩红的帆在微风中轻扬,船儿在风中踏出一条白色的水浪。 几乎连想都没有想,托勒就发现自己的胳膊肘已经撑在了通向屋外的走廊栏杆上,凝神注视着湖面上的一切。湖岸像一柄长长的弯刀伸向远方,从他站的地方看不到对岸,但他推断面前这片水更像是内海而不是湖。空气清新而澄澈,托勒闻到了柑橘树开花的味道。 他的胃咕咕地叫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长得他已经什么吃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他沿着栏杆向前走着,想找到一些能吃的东西。 时不时在他的头上会出现顶篷用两根交叉的杆子固定住的阳台,但没有人出现在任何一个他所经过的阳台上。托勒走到远处的一所大房子前,拐了个弯,继续沿着单调的、被太阳烤晒着的墙壁向前走,又穿过了两个飞翼式建筑之间的过道。过道与上面的一层相连,他走出二十来步,进了一座宽大的院落,院落的上空是亮黄色的顶篷。 托勒停住了脚步。亭阁沿院落而建,很显然,这里是这座院落的中心。各个方向,无论是上面还是下面的房间,都向他所站的地方敞开着。院子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种满了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植物。院子简直成了一个无所不包的异域植物的集中地,郁郁葱葱的深绿色植物、有着黄黄的叶子和螺旋状肥厚的藤曼类植物以及彩虹一般的花。 篷顶与篷顶相连,构成一个柠檬黄色的天空。篷顶用的是和落地窗帘同样的纱罗,太阳的光线从篷顶上稀疏的缝隙中洒落下来。它就像是降落伞一样在湖中飘动着,将灼热、明亮的太阳光点化解成一只只如磷火一般闪烁在植物和灌木之中的蝴蝶,将院子的地面映照得扑朔迷离。 托勒打量着这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切,向前迈了一步,差一点踩在第一眼看去如一只囚在笼中,其大无比的黑蜥蜴一般的动物尾巴上。动物将硕大的头颅伸向他,对他眨着大大的绿眼睛,慷懒地将餐盘一般的爪子抽了回去。它对他打了一个哈欠,露出粉红色的舌头和如鲨鱼牙齿一般尖利闪着寒光的三角形牙齿。它慢慢地滑过来,将长着淡淡斑点的肚子放到地上,伸出多肉的腿,结结实实地将前面的路堵住了。 托勒慢慢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想从动物的身边逃开。向后退了两步之后,他撞在一个毛茸茸的像是消防栓盖子一样的东西上面。 第78章 向下看去,他发现了和第一头一模一样的另一头怪兽,正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第二个怪兽抬起爪子向他挥来,仅以几毫米之差从他的身边滑了过去。他还没有来得及跳开,另一个又在他的大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将他翻转过来,露出牙齿一边将头向他伸过来,一边添着天鹅绒一般的嘴唇。 “豪森!”简蕊儿在上面一层的走廊喊。托勒向上看去,见她猛吃一惊的样子,“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他是客人!”她向着楼梯冲了下来。 庞然大物慢慢地将头凑近它的猎物,卤弃地嗅着托勒。“嘿!”托勒下意识地叫起来。接下来,他知道自己正被来自两个方向的怪兽舔着——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嘿——咿——咿!” “吉姆!豪森!马上住口!他是客人!离开他,让他上来。”简蕊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先从前面把两个怪兽抓住,将手伸到它们厚厚的黑毛中,用尽全力将它们推开。一个听话地先掉过头去,沉着地走开了。“你也一样,豪森。去游泳或随便干点什么。你不要再来打扰奥林。” 托勒看着那两个动物笨拙地移开,如涟漪一般的肌肉一圈圈地鼓凸着。“我很高兴它们不饿。”他品评漪。 “它们有时候就这么讨厌,不过不用着急,它们只吃鱼,所以对人没有真正的危害。” “它们吃鱼?” 简蕊儿笑了起来,笑声像细碎的珠子在空气中荡漾着:“我想它们不可能把你误认为鱼。威威猫可是智商很高的动物,我觉得它们简直是太聪明了。吉姆和豪森知道它们对陌生人的举止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它们刚才只是同你开个玩笑。” “下次我要对它们笑。”托勒说着,搅尽脑汁地想着让他美丽的同伴说话的下一个话题。我愿意永远听到她那美妙的声音,他想。简蕊儿带着他沿绿色的通道穿过院子,来到通往底层的一个宽大的入口处。 “还有隐伏在周围,我需要绕开的动物吗?” “只有老比利,不过它是个拉可可。” “什么?” “拉可可——一只水鸟,它的脾气不太好。不过它喜欢呆在阳光灿烂的高坡上,所以你可能遇不见它。”她好奇地看着托勒,“我知道我不该问,你们那圆屋顶下就没有动物吗?” “圆屋顶?你是说殖民地——伊波瑞?” “这里就是伊波瑞,”她的手优雅地向四处挥动着——就像将整个世界挥动一样。“你把那座死城称做什么?” 托勒盯着她,搔了搔头皮。“我们谈论的是同一个地方吗?殖民地?透明城?” 简蕊儿不确定地点着头:“是一是吧……我想是的。” “那就是你以为我来自那个地方吗?” “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吗?”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是不会相信我的,托勒想道。他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谁说你不该问这些事呢?” “我父亲,”她回答道。“事实上,他正等着见你。我是在来叫你的路上碰到你的。”他们走进一座亭子,走经过明亮、宽阔的地板,向着一个比较小的接待室走去。 “啊,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客人。欢迎你到我们家来,奥林·托勒。”这是一个深沉的男低音,声音嗡隆隆的,像歌剧演员一般。老人的身材高大,在衬衫的外面穿了一件无袖的外套,外套闪着淡淡的金光,他的高筒靴是深棕色的,恰与他那浓密、蜷曲的胡子相协调,在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圈金光闪闪的徽牌。 老人几步就穿过屋子,迅速地跨到了他的面前,走到近前的时候,他向托勒伸出两只手。托勒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让自己的手和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叫泰勒斯,费瑞亚的门特。我的女儿你已经见过了,这是我的儿子,伯里本。” 托勒眨眨眼睛,看见了陪伴着泰勒斯的年轻人。他简直就是简蕊儿的翻版,但他的五官以及气质都是男性。 “我的兄弟,”简蕊儿说道,“你昨天晚上见过的,不过我想你已经不记得他了。” 托勒也抓住了伯里本的手,说出了冲到他的脑海中的第一句话:“是的,我已经见过你们俩了——根据各种各样希腊神话中的名字:宙斯和阿波罗,波塞东和阿瑞斯,奥丁和托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立即缄默了。“原谅我说了这么多。我——啊,没有什么不恭之意。” 泰勒斯严肃地点了点头,研究着他。简直是作茧自缚,托勒想道。不过此时,他的主人却笑了又笑,声音如洪钟般的震颤着:“你的用词很奇怪,不过你的话里面并没有冒犯他的意思。我想门特们会欣赏你。”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伯里本问。 “宙斯和阿波罗吗?是的,从一定意义上来讲,”托勒回答着,感到轻松了许多。“他们是我青年时代的朋友。” ‘你感觉怎么样!“泰勒斯问道。”我女儿对我说他们救出你的时候,你差不多快要死了。据我所知,还没有人穿过那片死亡之地而居然能够活下来。““我想那是我们有运气,”托勒耸了耸肩,“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运气?哈哈!”泰勒斯严肃地说:“是救护中心全力抢救的结果,不然你是活不下来的。”他的语气柔和起来,很显然是想起了他正在举行的欢迎仪式。“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些问题吧。我想你一定饿了,所以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赶紧吃饭吧。” 简蕊儿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饭,母亲一定在等我们了。” “跟我来。”伯里本说着,领他们进了宽阔的入口,穿过大厅来到一个较小的房间。里面,一张铺着镶了银边的奶油色桌布的大桌子,一个比简蕊几年纪稍大,也更成熟的女人正用灵巧的手将各种各样的食物装在篮子里。 “母亲,”伯里本说,“我们的客人来了。” 女人抬起头来,笑容使她的眼睛也明亮起来。“欢迎!我知道你已经见过我的全家了,现在我也很高兴地见到了你。我叫丹尼姬。” 托勒突然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你们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家庭,”他认真地说,“我希望我的到来不会给你们造成不便。” 她又笑了,看着她的丈夫,随后看着托勒,说道:“你能到来是我们的荣幸。” 她把一束花插到花瓶里后便直起身来,“你坐上座,”她拍着一把精致的椅子说,“我来照应你。” 对于托勒来说,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时刻:挨着一个女人坐着,而其他的人都在看着他。丹尼娅拿过一个椭圆形的浅盘,伯里本依次给了每人一个,便开始把桌上各种各样容器里的东西往盘子里装。丹尼娅先给托勒装上,再往自己的盘子里装。 托勒一边等待着所有的人落座,一边用心研究起自己手中的盘子。 里面是切成薄片的肉——粉红颜色的像是火腿或者刚烤出来的牛肉、淡黄色的奶酪、新鲜水果沙拉、小小的长方形面包、咸鱼配辛辣味浇汁蔬菜、冒着热气的橘黄色土豆块、覆盖着奶酪。面包和碎肉以及红色浇汁的角形意大利面食、四个洒着绿色糕饼霜的薄糕。对于托勒来说,这一切都是美味佳肴;他使劲吸着牙齿,才没让自己的口水流出来。 所有的人都落座后,托勒拿起了叉子——雕花石柄的两叉器具,正想叉起一片肉来,泰勒斯将双手举起来,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说道:“接受我们的感激吧,仁慈的伯里莱登。你的仁慈就像瑞里莱亚的雨水一样滋润着我们,我们称颂您尊贵的名字。”做完这一切,他将目光收回来,笑着说道:“吃吧!请随意!伯里莱登已经恩准我们了。” 他们吃了起来。托勒忘情地吃着,如果用文明社会的行为规范来看他的吃像,那一定是属于粗野一类的;当然,如果将这位客人已经饥饿到了极点这一事实排除在外的话。他手中的又子捆捆闪光,牙齿上下咀嚼,盘子里的食物风卷残云一般地消失着。谁也没有说话。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泰勒斯又行他的第二遍大礼了。他说:“生活总是美好的,但饭桌上的时刻是最美好的。你不这样认为吗?” “或许是吧。”托勒嘴里含着一口东西咕哝。食物相当好——当然葱味的稀粥以及闻起来就像是放了几个星期的鳗鲡干之类的高级美食除外。尽管经历了长时期的饥饿,托勒的味觉器官仍然要用五星级饭店里才会有的美食才能满足。 泰勒斯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壶,沿着桌子走了一圈,将淡绿色的液体倒进白金高脚杯。倒完之后,他将壶放下,仍然站着,将高脚杯举在手中。“为了新的朋友!”他边说边微笑,茂密的胡子颤动着。“没有什么比结识新朋友更美好的事情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新朋友会成为我们一切至为尊贵的礼物中最为珍贵的礼物——老朋友!” 他将高脚杯凑到唇边,痛饮下去,桌边的人也都照着他的样子做了。液体像柠檬汁一样,鲜美中透露出几分俗艳,但喝过之后会在舌根留下点像茵芹一样的辛辣味。托勒品味着这辛辣的味道,别人都把杯子放下了,他仍将杯子扣在鼻子上。 伯里本站起来说道:“为了新朋友,干杯!” 他们都站起来,向伯里本祝完酒就转向托勒。托勒站了起来,拿起壶来将其他几个人的高脚杯倒满,以便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思考在这种场合该说出什么样的祝酒词。泰勒斯优雅地拒绝着,但看着托勒绕着桌子劳碌的样子,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第79章 最后,他将自己的高脚杯倒满后高高举起。“为了新朋友,”他边说边轮番打量着每一个人,“我们的心灵将充满愉悦,人生有限,但友谊永存。” 他们在快乐祥和的气氛中吃完了一顿饭,简蕊儿和伯里本还有别的事情,告别出去了,泰勒斯和丹尼姬将托勒引到院子角落一把放了靠垫的椅子上。他们坐了下来,托勒在他的主人默默打量中耐心地等待。 这就是他们要给我坏消息的地方吗?他心中想。对不起,大傻瓜,我们要用你的脑子做一顿美餐。自从他迫不得已地上了飞船,他就一直等待着这糟糕时刻的到来。的确,没有任何人像这些费瑞人一样和善、体贴、热情——尤其是对陌生人。 但会不会有什么陷阱?他们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或者他们想以什么方式利用他?他们到底会要什么呢?他们会怎么利用他呢? 第十八章 泰勒斯的身体陷在椅子中,用手梳理着自己的胡子,那神态就像是国王坐在自己的宝座上思考着什么问题。终于,他说话了。他的嗓音低低的,像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从胸部挤出来的一样。“我想你有许多事情要告诉我们。”他说。 该来的终于来了,托勒想道,症结原来就在这里。他尽量用漠然的表情看着她。 “现在,我要间出你的秘密。” 原来如此,托勒想,可他想知道的秘密又是什么呢?“你说的秘密是什么?” 他茫然地问道。 “我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把你的故事讲给门特院的所有门特们听就行了。我们都非常想听你的故事,这是我们的愿望;但我们不想重复它,重复多了,它原本的意义会遭到曲解。” 这倒是托勒所没有想到的。他说:“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泰勒斯,我要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不会对你有丝毫保留。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无一遗漏地告诉你们。” “你今天晚上能跟我去吗?” “今天晚上?” 丹尼姬在一旁说道:“如果你能去的话,奥林·托勒,泰勒斯就太高兴了,你会明白他有多么急切。门特们都是好奇的孩子,尽管他们的地位尊贵。按照他们的想法,你从飞船下来的时候就会被带到他们面前的,但帕雷塞伯特不愿那么做,所以你被带到了我们这里,先让你恢复了活力。”她停了停,看一眼她的丈夫,又看看托勒。“你做好准备之后就可以去见他们,时间由你自己来决定。” 这倒奇怪,托勒想道。他们想用仁慈来安抚我吗?这是哪一类实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丹尼姬的话让我想起了帕雷塞伯特的愿望。我只是……如果你感觉完全好了的时候……你也许——” “泰勒斯,让我们的客人单独呆一会儿,你这种行事方式简直和吉姆、豪森一样糟糕。” 托勒的目光从这个人的脸上移到另一个人脸上。他作出了他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好回答:“我不想很快就离开你们美丽的家,但如果我能够尽所能报答你们对我的仁慈,我会感到幸福,如果我回答的问题能够对你们有所帮助,我会回答你们。” 他尽量地保持着镇定——也尽量不曲解自己的真实感情。他很庆幸仍然活着,也很愿意去帮助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几分尴尬,就像他对想象中的敌人的合作、帮助或承诺是在背叛什么人似的。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他的心中颇为纳罕。但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也许我置身慷慨大度的精神之中却不真正理解它。对此我还不习惯,才会感到紧张,而让我感到紧张的这些事情也让我不知所措。 “还有一件事,”托勒补充道,“我想尽可能快地见到我的朋友们。” “他们得到了很好的照料,”丹尼姬说道。“我选择了家庭接待的方式。他们的处境和你现在没什么关系。” “他们的处境,不——我知道他们的处境很好。不过他们现在可能会为我着急,他们会想我在什么地方呢,或者会觉得我把他们遗弃了,或者还会有其他的什么想法,你们能明白。” “不要想这么多问题,”泰勒斯说道,“我向你保证,一切都很好。” “即使这样,我仍然希望见到他们,”托勒说,泰勒斯和丹尼姬相互看了一眼。 “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帕雷塞伯特要求将你们隔离开来,我们是在执行她的命令。”泰勒斯说。 “哦。”他的皱眉将内心的反感泄露出来。 “请你相信我们,”丹尼姬立即说:“我们的帕雷塞伯特是一个聪明而受人称道的人。你的安全是我们唯一关心的事情,你会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与那些……门特院的门特们会面之前,不能见到任何人,是吗?我在这之前无法见到他们?” “这样最好。”泰勒斯严肃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拒绝呢?”托勒并不想说出这句话。这像是一个肮脏的阴谋,他必须搞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不幸的……” 啊哈!托勒想,真面目终于暴露出来了,挂在脖子上的天鹅绒之剑。“我是这么想的,”托勒回答说,“我应该——” 他还没有说完,泰勒斯便抢着说道:“……这会让帕雷塞伯特感到失望。她知道你们的情况,她建议用这样的方式保证你们的安全。”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明白圆屋顶下的生活,她只是为你们感觉不到来自其他人的急切而焦急。” 见托勒满脸不解的样于,他继续说道:“她要你们每个人都敞开心扉,大胆地说。 为了保证这一切,她部署将你们隔离开来,直到你们每人都有机会说话的时候。” 托勒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谁和别人通了气,他就不再有履行自己申辩权利的机会或者是构成威胁和其他的什么。我明白了,是的,很聪明。” 这可是最聪明的一招,门特们能够对于每一个故事作出比较,如果不让他们有机会串通的话——一句话,他们是间谍团中的间谍。 “这样最好,”丹尼娘说道:“我们希望你能够认识到问题的实质。” “我想我会的。”托勒回答道。“很好,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去吧。我要赶紧把那些事情做完,尽可能快地见到我的朋友们。” 泰勒斯迅速地跳了起来,以至让托勒也跟着跳了起来。“好!好!我立即通报门特院的书记,他会安排的。”他欢快地走了出去,托勒却如坠人云雾中一般,不知他此举将意味着什么。 哦,不要着急——不要总往反面想,他安慰着自己,我很快就会弄明白一m的。 以后的几天,托勒是在简蕊儿的陪伴中快快乐乐地度过,她照料着他,就像是他专职的私人护士兼导游一样。她带着他在这所院子里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将各种各样的艺术品展示给他看。托勒怀着尊敬与赞赏相交织的心情度过了这些日子。很显然,费瑞人具有杰出的艺术才能,而且其艺术风格亦很严肃。差不多每个房间都至少有一件艺术品——或者是雕刻,或者是绘画,或者是金属蚀刻——每件艺术品都完全可以收入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的博物馆陈列出来。 房子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每一个层面都庄严、阔大而丝毫没有压迫与笨拙之感。家具——这里的家具显示出明显的斯巴达风格——也是同样井然有序的。每一件家具和艺术品都成为房间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每一个房间无论在总体设计还是细微部分都显得很精致,但同时又不失其庄严。 在他们快要走完所有房间的时候,托勒听到泰勒斯的声音从底层闷闷地传了过来:“简蕊儿!把我们的客人带到入口处,车很快就要到了。” “我们现在得走了,”简蕊儿抱歉地说,用诚恳的深棕色眼睛打量着他。“我希望你不会对我的安排感到厌倦。” “这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我不会错过任何一分钟,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这么快就离开。” “我的父亲急于让你露面。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说服门特们与圆屋顶建立联系,”他们说着,走上通往主建筑入口处的路。“他觉得那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我明白了,”托勒沉思着说。“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帮助他,但我会尽力的。 给我讲讲那些门特们的事吧。” 简蕊儿耸了耸肩说:“我能告诉你些什么呢?一句话,他们是些为费瑞亚服务的人们。” “你觉得他们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些什么呢?” 简蕊儿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入口处就到了。泰勒斯走上前来,抓住他的双臂,将他拉了出去。这时,一辆无人驾驶的小型车也开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这一辆比起把托勒带到这里的那一辆稍微大一点。 伯里本走上前去,将闪闪发光的车一侧的独门打开,照料着托勒和泰勒斯爬进去,随后自己也钻进去,将前面的折叠座位折起来。见他的父亲点了头,年轻人立即在键盘接下方位密码,车无声地向前开去。 太阳开始落山,很快就要藏到这个星球的西方地平线下,而水洗过一般湛蓝和灿烂的晚霞则留在天空,不过,天空很快就要暗淡下去了。他们穿过微波荡漾的水边,经过了无数的亭阁——有的比泰勒斯家的大,有的比泰勒斯家的小,但颜色却一律是毫无生气的灰色,失去光照的太阳石一点暗示的痕迹也没有留给它在另一种天象下的转换物。 第80章 快到城市中心的时候,交通拥挤起来。其他无人驾驶的车从他们的车边掠过。 托勒注意到车在随着他们周围的交通状况而调整速度。大部分车辆好像都在向同一个方向行驶:坐落在一片树林间高地上的一座七边形方形尖塔,尖塔的周围呈半圆形坐落着几座比主塔要小一些的塔。 车已经开上了通往那所庄严建筑物所在地的环行公路。从车上下来后,他们就加入到拥挤的人群中,向着目的地方向前进。正在降落的太阳照在塔的后面,将太阳的最后光辉洒落在塔上,塔尖好像变成了即将从发射台起飞的宇宙飞船,发射出白色的光焰。男人和女人们都消失在半圆形塔群的后面,又向着已经映人托勒眼帘的主建筑前面的一条狭长隧道走去。隧道将他们引人一个露天的圆形剧场。费瑞人在剧场里拥动着,沿着台阶各自寻找他们的座位。 托勒和他的同伴终于走近了那些矗立着的石塔,从两个石塔间经过,拾级而下走人环形剧场。直到这时,托勒才意识到他就是今天晚上的主讲。明白了这一点,他骤然紧张起来。手心潮呼呼的出了汗,连肚子也颤动起来,迈在狭长过道上的脚步也显得有些踉跄。他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得笨拙起来,原先想好的话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甚至不敢张开嘴——似乎一张开嘴,那张嘴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样。 显然,泰勒斯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将宽厚的手放到托勒的肩膀上,身子向他靠近了一些,如闪雷响起一般地对他低语着:“镇定。你在这里看到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他们都会为你祝福的。” “我希望不要有这么多人。” “按照惯例,是不会有这么大型的聚会。但你和你的朋友们激发了我们的兴趣,所以我们今晚来到这里。我会时刻和你呆在一起的。” 他们一步步地向下走着,终于踩到了剧场的地板,并在第一排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伯里本借故走开,两个男人急急地赶过来。两人当中有一个是白头发,另外一个则是深色的头发,但胡须却是灰色的,都披着褪色的蓝斗篷。托勒认出白头发的那个人就是他在飞船上遇到的伯翰。是伯翰先说的话,他依次问候了托勒和泰勒斯,又把那个陌生人介绍给托勒:“奥林·托勒,请允许我将你介绍给马斯亚克,门特院的书记。” 那男人将手伸出来的时候,明亮的眼睛因为激动而闪烁。他用费瑞人所特有的方式手心向上,托勒紧紧地抓住他伸来的那双手,说道:“我很高兴见到你,马斯亚克。” 书记点了点头,看着伯翰,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不,应该说他的表情中的确隐含着某种重要的东西。他居然说的是我们的语言!托勒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陈列的标本一般,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这种感觉也就愈发强烈。不过马斯亚克开口回答他的时候,他的语调是亲切、温和的,就像是两个相互信任的密友在交谈一样。“你要原谅我们为你付出的狂热代价,当我们急急地拥抱着未知的一切时,我们甚至可以将自己忘掉。” 这些人是那么有礼貌,托勒想道,那么的庄重,简直与我以前所想象的全然不同。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他们居然和住在圆屋顶下的那些人拥有共同的祖先。 “我也很高兴——啊,尽我所能为你们效力。” 马斯亚克点了点头,说道:“几分钟之后我们就要开始了。我想等所有的人都到来之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泰勒斯,你今天晚上做主门特,可以开始时,我会给你发信号。” 说完这些,他和伯翰离去,接着又匆匆地聚到了一起。托勒听见书记对伯翰说道:“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再后来,他们的话就听不清了。 “请坐,”泰勒斯说,自己先坐下来。他用手拍了拍他旁边的托勒道:“放松些,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会成功的。” 托勒不安地坐下,瞥了一眼迅速充满了环形剧场的人群。“这都是些什么人呢?” 他听到他的声音在问。 “这个吗?”泰勒斯对一排排的听众挥了挥手,说:“这是由所有的门特和有兴趣于地域问题的客人们参加的聚会。” “那么,我将处于他们的调查之中了?” 泰勒斯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我们只想听你能够告诉我们的事情。” “我给你们说些什么呢?” “你所知道的。”伯里本将一条蓝色的斗篷送到他父亲手中的时候,泰勒斯看起来更加庄重了。这个高大的男人将斗篷穿上,空中响起了一连串清脆的铃声,就像是水晶碗相撞击发出的纯净而美丽的声音。“啊,这就是信号。”他笑着,将双手放在一起重重地摩擦。“我们终于可以开始了。” 泰勒斯将双手高高地举起,听众们立即安静下来,就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被关闭了一般。做了一个简短的祈祷动作后,他的声音便在整个剧场里回荡起来。他的话托勒一句也没有听见——因为他正在思考着该对那些前来看他的人们说些什么。如果他知道能吸引这么多的人,他就会准备一篇演讲稿,说不定他们都是买票来的。 这时,泰勒斯已经提到他的名字了,他在向他挥手,让他到前面来。两个穿着绿色长袍的助手各搬来了一只高脚凳。托勒爬上了离他最近的那一个,助手立即将一个菱形的挂饰佩带在他的衬衫前面。在挂饰的中间,有一个闪闪发光的玻璃或水晶似的东西在刚刚降临的暮色中闪烁,他们身后的尖塔放射着金黄色的光芒,就像是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尽管事实上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太阳石开始履行起它那将费瑞亚变成不夜城的职责。 泰勒斯鼓励地对托勒点了点头。托勒轮番扫视着高处座位上那一张张俯视着他,充满了期待的面孔。他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呢?他们到这里来又是想听些什么呢?“说吧,”泰勒斯低声说道。“不要想,就说那些你头脑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好吧,托勒想道,这就没有什么可思考的了。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液,张开了突然变得干渴的嘴巴。“我——”他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同时听到他的声音在剧场里一圈一圈地回荡。门特们等待着,身体在座位上向前伸。托勒做了一个深呼吸,也将头向前探了探。 “我的名字叫奥林·托勒,我是从离你们非常遥远的星球上来到这里……” 第十九章 托勒讲完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尽管星星像宝石一样在远远的天幕上眨着眼睛,但天空仍然有几分阴森森的鬼气。汇聚到这里来的门特们坐在令人生畏的寂静之中,凝视着真真实实地存在于他们之中的这个神秘的陌生人。托勒希望他们快点向他提出各种问题,但水晶铃却又一次响了起来,门特们站起身来,开始向外走,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托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为他所刚刚经历的煎熬而感到释然。他已经告诉了他们差不多他所知道的一切。他原本不想说这么多的,可一旦开始,他就不知道从哪里或该怎样停下来,于是就干脆把一切都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从他们开始旅行一直到被飞船所救。 泰勒斯从托勒的右边站起来,来到他的面前。 ‘你觉得他们会投我一票吗?“托勒问道。 “我不明白,”泰勒斯说,慢慢地摇着头。“你说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不要紧的。你是哪些方面不明白呢?” “那些我觉得最让我生疑的地方。” “你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你。如果那一切都是假的话,没有人会像你那么说的。这正是让我感到不解的地方。” “我想我的朋友们也会将同样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再说一遍,我相信你。理解——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正在这时,一个忙碌的办事员跑了过来。他把一张折叠着的卡片递给泰勒斯: “这是从帕雷塞伯特那里送来的。” 泰勒斯接过卡片,将它展开,看了看便递给了托勒:“你得跟我走,快。” 是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托勒的心中忐忑着。 车沿着寂静无人的大街前进。穿过了一个雅致的拱门便进了一条灯火通明的隧道,接着又经过自由市场和一片居民区,便走上了与他们来时所看见的定向塔相平行的通衢大道——伯里本和马斯亚克陪伴着泰勒斯和托勒。一路上,托勒从其他几个人的目光中,便可以知道他们有成千上万个像火山喷射出的熔岩一样,从他们的大脑中冒出来的问题要问他。但他们还算仁慈,让他静静地欣赏着一掠而过的城市景色。 “那就是帕雷塞伯特的宫殿,”马斯亚克说着指向前面树木掩映中一幢层层叠叠的塔形建筑。拐过一条狭窄的小巷之后,车慢了下来,帕雷塞伯特的宫殿也展现在他们的面前。这就是金碧辉煌,托勒想到,就像是通常在明信片上所见到的那些泛着玫瑰色光焰的古堡一样。车道伸进庭园到了尽头,车停下来。乘客们下了车,踩着厚厚的植被穿过了宽阔而黑暗的草坪。 一男一女两个费瑞人从宫殿的入口处迎上来。他们都穿着高领深袖的夹克,在心房上面有一块泛着银光的补缀,补缀上是托勒说不清是什么的象征性图腾。那图腾看起来像是一个又一个既相互连接又各自分离的圆环,好像随时都在变化,每一次托勒想从正面看看那是什么的时候,它就变得一片模糊、流光四溢。 第81章 男侍者伸出手来,泰勒斯把名片递到他的手中。“谢谢你出席我们的邀请,” 女人说道。她温和地笑着,“你会看见帕雷塞伯特正在接待厅里等待你们,我愿意为你们带路。” “不必了,”马斯亚克说,“我知道怎么走。” “你就请便吧。”她说着示意他们通过。 书记领着他们上了三层宽大的舷梯,终于来到一间几乎占去了整个第三层的宽敞房间。“这是接待室。”他们跨过门槛的时候,泰勒斯解释道。大厅内的几个巨大太阳石光柱为整个大厅洒上了一层柔和的玫瑰色光泽。 托勒一边打量,一边走进了接待室。整个房间空荡荡的,一个颀长、苗条的女人站在厚重的落地垂帘前面,帘子上印着绿黄相间的花纹。帕雷塞伯特穿了一件青铜色的短袍和长及膝部的银色裤子。短袍的腰部系了一条银色的带子,而银色的长靴在膝盖部位与银色的裤子相映成辉。黄色的太阳石片点缀着围绕在她优雅的脖颈上一条宽宽的银色围巾。 帕雷塞伯特等着他们一步步地走过来。她那修长、美妙的双手交叉着放到前面,十分专注地看着他们从宽敞、明亮的地板上穿过,听着他们的脚步敲打在石头上的声音。他们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笑起来,先将手伸向托勒,随后又和其他的人握了手。她说:“我想你一定累了。你这么晚了还到我这里来,可真帮了忙了。我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 她轻轻地走向帘子,将它拉开。觐见室是藏在帘幕后面的一个小房间。他们鱼贯而人,帕雷塞伯特进来后,示意他们坐在屋子中央低矮的长沙发上。她自己坐在托勒的对面,用紫罗兰色的仿佛直刺对方心灵的眼睛打量着他。他意识到如果他长久地呆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他将没有丝毫的秘密可言。她的眼睛——锐利而明亮地镶在她那张有着冷硬如男人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就像是激光一样,无论什么都无法从她的眼前逃遁。 “我听过你的故事,”她开始说话了,“我为你所说的一切而深深着迷。” “您听过我的故事?”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但托勒意识到这一点时,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她指着仍然挂在他的衬衫前面的饰带,说:“我的水晶现在能够接受和振信息。 我听到了你说的每一个词。”她打量了他片刻,就像是下定了有关他的什么决心似的,说:“还没有人能够穿越那片沙海,不多的几个冒险者都死在了路上。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了。” “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 “不多。而且时间还不算太长。护卫之神保护着你们,维护并照看着你们,后来我们又派飞船搭救了你们。所以,我们觉得无所不在的天父一定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把你们派到这里来。” 托勒静静地坐在那里,在这种情况下,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帕雷塞伯特继续说:“我们一定要弄清并设法完成他的意图。” “是的,当然,”托勒说道,“你要我于什么呢?” “和我们在一起,学会我们的生活方式。我的下属马斯亚克和泰勒斯会保护你,费瑞亚的任何地方都将对你开放。然后,当全能的天父向你泄露他的意图时,告诉我们。” “就这?这就是你要我做的事情吗?” 帕雷塞伯特轻轻地点了点头:“是的,还有什么比完成我们的神灵的旨意更为重要的事情呢?” “我能见到我的朋友们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对你朋友们的爱是令人称颂的。不过如果你能等到你的所有朋友都在门特面前说过以后,再见他们也许更好些。尽管如此,这只是我的要求,并不是什么命令,所以你有自由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泰勒斯向我解释过你的要求,我接受你的要求;但我还是要说,我不会对其他人有任何影响。” “但他们会对你有影响。” 托勒想了想,说道:“不,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对此有充分的信心,不是吗?” “也许不是。强权经常以各种温柔的形式出现,有时是很难看出来的。” 托勒意识到已经无路可走了,于是决定尊重她的要求:“我并不介意等待。我可以给他们个信吗?” 她不为人所察觉地摇了摇头:“他们知道,你们每个人都获救了,而且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我想这样做是有困难的,但你得有耐心——你们用不了多久就会重逢。” 不久以前,托勒曾经听到过同样的许诺,大迪瑞罗翰就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可事实又怎样呢?他一直都在撒谎。帕雷塞伯特也在撒谎吗?托勒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想下去,她就站起来,示意觐见结束。在整个觐见过程中,她自始至终没有和马斯亚克、泰勒斯和伯里本说过一句话。这时,他们也站起来,伸出手来。帕雷塞伯特双手交叉,和他们每个人都说了几句体己话,他们便被带出了她的私人接待室,穿过空荡荡的接待大厅,下了三层舷梯,融人到星光闪烁的夜色中。 还有几个小时就是黎明了,托勒想,几个小时之后,我将重新开始我像海绵一样的事业。我应该为即将到来的对于费瑞社会状况的探索而感到欣喜若狂——将自己投入到异域文化之中就是他的人生——但是,他又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得失,他所“失”的这件事就是杨丹。 他走向黑暗的草坪,失望使他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开始的时候,他还为这种感觉感到迷惑,可随即他就下意识地想到他其实一直都在盼望着他们被帕雷塞伯特遣返,他能见到杨丹的那一刻。他将出现在一个什么地方,发现她也在那里。他和帕雷塞伯特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始终渴盼的却是杨丹令人意想不到地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在无尽的等待中,他一直都在渴望着见到她。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不可能了——至少在最近几天是不可能的。意识到这一点让他感到分外沮丧。 他们终于上了等候着的车,托勒的心情沉重,以至整整一路,他都闷闷不乐地坐在车上,一句话没有说,默默打量着明亮而奇特的费瑞亚。但此刻,这个城市对他已经失去了吸引力。 第二十章 “你忘记的事情是,”马斯亚克说,眼睛定定地看着托勒,手指梳理着自己灰白的胡子,“任何一个费瑞人时时刻刻意识到的就是无所不在的存在。我们都沉浸在这种意识中——它指导着我们的一切行为。” 托勒思索着。是的,他的确看到了马斯亚克所说的这种意识的种种迹象:“我明白你们的宗教对于你来说非常重要,可是你能否告诉我,这种意识是否对你们的技术也有所影响呢?” “为什么不呢?为什么它就那么难以接受?”马斯亚克身子前倾,拍着托勒的肩膀。“我们再往远处走走吧——那对我们的大脑是有好处的。” 他们正坐在银色的湖岸边一块空地上。他们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行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讨论,遇到交流陷入窘境或者需要绕弯子、加注解才能让托勒明白的时候,他们就往前走。马斯亚克是个很不错的老师,每天都把托勒带出城来,沿着河边漫步就是他的主意。“放松些。”他总是这样说,这给了托勒足够的时间,让他消化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 三个星期过去了,托勒了解到了许多有关费瑞的情况。这里的许多事情都与他们简单的信仰有关。显然,费瑞人的行为和思维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马斯亚克所描述的无所不在的神。费瑞人的信仰并不复杂,它的核心思想可以简单地用这样的语言来概括:最高的存在之神坚持将自己置于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地位,以便使众人和自己保持着一种强烈的亲和关系。 简单地说,他们宗教信仰的基础就在这里。费瑞人认为存在之神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但它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和身份展示自身的存在。他们能够从不同身份之中认出神灵——坚韧之神、护卫之神、教导之神、思索之神、创造之神、安抚之神、聚敛之神,等等,等等,但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有一种表现形式,那就是无所不在的天父,他们称之为“他”。 托勒还发现他们不太愿意用一个名字或者某种表达方式来限定他们的神灵,他们更喜欢用曲折、含蓄的语言来描述他。但尽管他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提到“他”,但表达方式却完全取决于他们正在说的有关“他”的哪一个方面内容,不过提到某一方面的时候也暗含了其他的方面。无所不在的天父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但毕竟,它又可以根据说话者的不同感觉,既可小到极限,也可大到极限。 这就是费瑞的宗教——既不复杂,也不晦涩,但其中却包含了丰富的暗示。比如说某人接受了无所不在的天父想要和他交往的愿望,他不会为此而付出太多艰辛的努力;但无限或永恒的恩惠之类的观念,会贯穿在他的行为和思维之中。 托勒知道,这并非什么闻所未闻的新东西。地球上的几种宗教就与之来源于同一体系。但在这里所不同的是,就托勒目前所能发现的,它创造出了八百万个心灵热爱真诚、美,并相互友善的生机盎然的社会。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地方能像在这里这样被普遍笼罩在爱与友善之中。 根据托勒的经验,个人化和经院化的经验,僧侣政治所造就的应该是一个悲惨的社会:独断专行、反抗、偏狭、极端的自私以及面对社会动荡的无能为力。 第82章 可是费瑞人却明显地避免了这些弱点,而站在了人类社会的最高点上。他们创造了一个乌托邦的社会,他们的聪明足以使他们能够辨别生活中的美好并使之成为现实的存在。就因为这些,他们赢得了托勒的尊敬与赞美。奥林·托勒同样也能够辨别他所看到的美好事物。 但仍有一件事情让托勒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这样的社会怎样还能自我发展,它又是怎样形成的。费瑞人应该是最早降落在这个星球的飞船上那个殖民者人群的一个分支。 根据他在福德·罗曼那里看到的殖民地官方历史,一群危险的不满现实者被赶了出去,或者是在抵抗中显示了他们自身的团结。但事实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含糊不清,在这一点上,罗曼的编年史是有些自相矛盾的。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最早的费瑞人被从安全的地方强行驱赶出去,并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开始了他们的流亡。 但是,这群无家可归的流亡者们却创造了超过了托勒所目睹的可以代表地球上最高文明的文明社会。至少,在三个星期的游览中,托勒还没有发现什么瑕疵。他们的社会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社会:没有贫穷、没有疾病、没有犯罪、没有无家可归者,也没有孤苦无依的老人。 此刻,他和马斯亚克正沿着被称做帕茵登翰湖的内海岸边铺满鹅卵石的小路漫步。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在太阳光折射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刀型的小船划过水面,激起大大小小的浪花,水珠如宝石一般四处飞溅。各类鸟儿在天空中时而高旋、时儿低回地飞翔,在微风的吹拂下沉醉。可一旦发现金黄色的鱼儿在水面上溅起的波浪,它们便不顾一切地俯冲下去。 不远处,一群盛装的孩子和他们的威威猫在湖边嬉戏,深颜色毛皮的野兽依偎在天使们的身边,倒是别具一番情趣。这些庞大而温驯的动物和它们的小主人们忘情地玩耍着,在浅水处踏出层层浪花,也将欢声笑语抛洒在那里。孩子们的声音就像是银铃发出的音符,清脆而悦耳。 托勒看着船和鸟儿,水中的动物,一切都是那么悠闲、自如。他听着孩子们的欢笑声,一阵妒意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意识到自己生命中的欠缺让他的心隐隐作疼。自由——他缺的就是自由。这种缺乏不仅体现在紧张和冲突的时候,而且体现在他的整个身体,他的头脑与心灵以及他生命的相当一部分。这就是船、鸟儿和孩子们可以和谐一致的根本原因,即使动物们也和它们周围的环境是和谐的,不是与它争斗,而是接受它,在置身其中或超乎其外地适应它或者是被它所适应。 这些,托勒觉得,也是费瑞社会秩序井然的根本原因:用无所不在的精神来升华他们存在的境遇,他们发现了使社会和谐一致的秘密,他嫉妒他们。 托勒觉得,在过去153年的岁月中,他一直都在追求自由,现在他意识到,自由就是和谐。没有内心的和谐,外部的自由根本就无从谈起。人总是成为自己的奴隶,为了琐碎的事情、为了感情或者是其他各种各样的内心需求。 这种内心的和谐终于可以绝对支撑世间的一切了——这就是马斯亚克在过去的几个星期中试图告诉他的。费瑞的和平并不是某些消极事物的缺席,而是积极事物的出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人们凝聚在一起,万事万物都围绕着它运转:星群的向心力将所有的星球都吸引到它的轨道上,影响它们的运动,让它们沿着它的轨道运转。 对于费瑞人来说,将万事万物凝聚在一起的强大的中心力量就是无所不在的天父。 “给我说些什么吧,”托勒打破了自他们开始漫步以来长时间的寂静。“你还记得圆屋顶吗?你们为什么要离开?” 马斯亚克的脸沉了下去,双唇紧紧闭上。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说道:“自我们出走以后,就没有什么文字记载了,不过据早年一些老人的回忆,圆屋顶下发生过一次巨大的变动——一次留下了永远创痕的变动。那些当权者们不再尊重生命,而是尊重利益。那些认为生命应该重于利益的人被猜疑、迫害并最终赶了出去。据说,对于圆屋顶下的人们来说,一切的生存目的都必须屈服于利益。费瑞人——从那时到现在,只有我们的名字和不多的一点记忆留存下来——说,如果个人得不到利益的话,整体也就得不到利益。如果个体遭受苦难的话,整体也无法幸免。圆屋顶下的统治者无法接受这一观点。于是迫害开始了——苦难也降临到那些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人们身上。由于不堪忍受种种的报复和迫害,我们的祖先离开了家园。” “后来呢?”托勒已经从殖民地的官方记载中得知这种结局。 “我们走了。这个星球是一片广阔、丰富的土地,它足以承载一切生命。这块土地欢迎我们,我们的祖先在漫游世界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来,再后来,我们在这片肥沃的大地上建造了城市,在和平的天空下生生不息……”马斯亚克将目光移开。他那灰色的眼睛凝视着湖的对面,想起了他从来没有看见的那些事情。 “发生了什么?”托勒轻声问。 “焚烧……”马斯亚克的声音硬咽了,托勒望着他,泪水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流了下来。 他不敢说话,他怕闯人马斯亚克悲伤的情绪中,便将目光投向湖中,不远处的船此时却一片模糊。 过了一会儿,马斯亚克将眼泪擦掉,恢复了镇静。“这都是些令人难堪的回忆。” 他解释道。 “我明白,”托勒回答说。“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 “不,不,你会听人说起的。不过,也许我并不是第一个对你说这些的人。” 马斯亚克转过身来,他们开始向着停车的地方走去。一天的课上完了,托勒得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它。 在回去的路上,托勒再一次感到了最近几天来他开始体验到的紧迫感:一种张力在前面拉着他,血液在奔涌,心跳的频率也在加快,一种不可知的东西正在向他走来。他想,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了,这种感觉是否与帕雷塞伯特所讲的那个天父的“目的”有关。这种“目的”他现在还无从辨别,但它正在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托勒没有去想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明白一旦他发现了它,就会知道它是什么。或者可以这么说,当它发现他的时候——被追赶着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但无论如何,这种紧迫感还是让他感到迷惑——一旦让那些追赶他的东西赶上他,他同样会在一定程度上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无论对于他,对于费瑞人,还是那些已知或未知的人们来说。而且如果他不立即采取行动就要来不及了——尽管他并不明白怎样采取行动,或者这种来不及意味着什么。 所有这一切不期而然地来到托勒面前的东西都属于天意,来自于一开始就选择了他的命运——尽管他既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大意。但是,他仍然感觉到一种自己所无法控制的东西正在周围形成一道磁场,包围着他。对此,他是无能为力的。 此刻,他和马斯亚克正在加快速度,沿着帕茵登翰湖岸向泰勒斯家疾驰。托勒让无法言说的情感波涛冲击着他,感觉到意识正从汹涌的潮水中浮出水面。 是的,事情终归是要发生的,它只是在等待着适当的时机。我是催化剂,他想。 事情与我有关,可一旦它真的发生,我又该怎么办吗? 第二十一章 快到泰勒斯家的时候,他们发现门外停着一辆多人乘坐的车。托勒飞快地下车,穿过走廊,跑进主厅,看见泰勒斯、丹尼娘正和几个客人交谈。其中的一个客人回过头来,那张一直萦绕在梦中的脸便映人了托勒的眼帘。 “杨丹!”他凝视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她就会消失似的。 她慢慢地向他走来,甚至还有点羞涩,他是这么以为的。终于,她来到了他的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他。“你变了,”她说,“不过我不知道这种变化从何而来。” “你没有变,”托勒回答道。这时,其他人都停止交谈看着他们。他对泰勒斯说:“对不起,只要一小会儿。我们——” 丹尼妞回答道:“你们在一起多说会儿话。在院子里走走吧,不会有人打扰你们的。” 他们穿过大厅来到了绿荫覆盖的院子里。他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他已经把那些话在心中积攒了几个月,似乎——可现在她站在他的面前,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们慢慢地走了几步后,转过身来,相互凝视。 “你过得怎么样?”他问道。不,那完全不是他现在想说的话,可是话已经脱口而出了!“还好,”杨丹回答,将目光移开,‘你呢?““好……”他们都觉得有些尴尬。他的眼睛低下去,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你看我的手——它们在颤抖。” 杨丹把手放人他的手中。“它们还发凉。”她向他走近一些,扬起眼睛。“我想你,奥林,”她低声说,“我非常想你。” 接着,准确地说,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将她拥人怀中。“杨丹……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你了呢。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时间是……我害怕——” “呜呜呜,”她哭着。“现在不要说这些,抱紧我。” 托勒的双臂紧紧地环绕着她,沉醉在她柔软的身体中。 第83章 他们就这样站了很久,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拥抱着。终于,杨丹将他推开,凝视着他。她伸出一个手指,点着他的下巴,“真有趣,我忘了你还长着胡子。”她说。 “我忘了你有多么美丽。”她那长长的黑发梳到脑后,如瀑布一般地从肩膀上松松垂落下去。她的眼睛虽然刚刚哭过,但仍然有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美丽。她将脸颊贴到他的喉咙上,他便闻到了她头发散发出的清香。“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我能够说出你什么时候在想我。”她几乎有些迷醉地说。 “我不知道你会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不告诉你,只要我知道我在你的想念中就行了。” “你一定以为我是一个妖魔。““卤莽、自负,有独立见解,倒不是什么妖魔。” “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真像是一种赞扬,亲爱的。”他仍然拥着她,将她放在院子里的一群椅子中。他们一同坐在其中较大的一把椅子上。“我想我有许多话要给你说的,但我好像把它们都忘了,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是我想听,我想听这几个月来你所经历的每一分钟。” “好吧。”托勒同意了。他将她抱紧一些,开始向她叙述起他从下了飞船的第一个夜晚起,在这里经历的一切。他讲完的时候,杨丹直起身来,打量着他,两腿交叉翘了起来。 “现在该轮到我了。”她说。她的故事与托勒所经历的大同小异。随着将他们救出的飞船着陆,尽管昏昏欲睡,她还是被带到了一个年轻的费瑞女人家,她的名字叫伊安娜。 “最初的几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杨丹说。“伊安娜理解我,她尽量不打扰我,尽管她满怀好奇地想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以及我所能告诉她的一切。”她停止叙述,说道:“哦,奥林,他们难道不是你所遇到的最好的人吗?他们是那么可爱。费瑞亚简直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 他附和着说,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像这么友善的人。她继续说道:“伊安娜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她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非常细心。她把有关费瑞的一切都介绍给我。我们每天早上天一亮就起来,很晚才去睡觉。”杨丹向她述说着她们之间的谈话,她的旅途见闻,帕雷塞伯特的会见以及星光闪烁的夜里在湖面泛舟。她这样结束了她的谈话:“我见过最有趣的事情,吃过最好吃的食物,遇见了连梦中都不会有的最为善良、聪明的人们!” “我也是的,”托勒咕哝,再次将她拉人怀中。“但那又算得了什么。我现在只知道……我爱你。” 他还想说什么,但她的唇已经凑到了他的唇上,她的胳膊紧紧地绕着他的脖子。 他贪婪地接受着她那热烈而甜蜜的吻,调动起久已埋藏在心底的所有欲望回应着她,沉醉着自己也让她沉醉着,直到上气不接下气才分开,可他们的身体仍然粘在一起。 “杨丹——”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从院子的另一边传来。“嘿!别人都到哪去了?” “贝斯洛!”托勒觉得就像是有人将冰水倒在了他的身上。 没过多大工夫,一个瘦瘦的长了一对招风耳的头像刚从树丛中钻出来似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你们在这里!嘿,不要起来——我到你们这边来。”他说着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家伙,他们是不是都到这个地方来过?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在圆屋顶下是根本不可能的。你们这两个家伙看起来很不错!是非常好!我在想,我们是否还要一起回去。并不是我为这事着急——你们知道的,在这里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托勒坐在那里,向他微笑,点着头。“我看你也不错,贝斯洛。”托勒说道。 他几乎忘记了这个鸡蛋似的脑袋对他们的打扰,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了。 “我们应该感谢你救了大家的命,”杨丹说道。“是你的信号把飞船引来救了我们。” “是的,我们非常感激你,”托勒紧接着说:“你的手怎么样了?马斯亚克说你的手烧伤得很严重。” 贝斯洛举起手来,手指摆动着:“不好。这些费瑞医生太细心了——我甚至都无法为我的英雄业绩留下一个纪念。不过说句实话,我还以为会死在沙漠上呢。当时我还以为我是在跳最后一次吉格舞。即使在被他们救了以后,我仍然以为自己死的可能性比活的可能性要大,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好像是几百年以前发生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丹赞同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好像其他人也都闯过来了。我庆幸我们都活了过来。” “说起这个,”托勒问道,“你见过库拉克和凯琳吗!” “库拉克一会儿就要来,这是泰勒斯说的。凯琳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贝斯洛笑了起来,露出满嘴的牙齿。“我给你说——这里不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吗?” “我无法将这里和我所看到的其他地方做比较。”托勒说。 “你已经来了,如果库拉克也要来的话,”杨丹说着,从托勒的拥抱中挣脱开来,“这说明你们已经在门特院的门特们面前演讲过了。” “是的,我要说,他们都是些很用心的听众。我想你们两个也都说过了吧?” “我昨天说的,”杨丹说。“我把嗓子都说哑了,他们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 我说完了,但他们却一句话也没有。后来他们就起身走了出去。奇怪。” “他们也是这样对我的,”贝斯洛说,“我想他们就是这样。” “也许他们过后会组织一场可以自由参加的辩论。现在,他们只需要了解一些基本的事实,就像我们了解他们一样。” “你觉得他们不相信我们?”杨丹问。 “哦,他们相信我们,”托勒回答道。“可是我们的确让他们感到心神不安。 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我们——也可以说,是不知道怎么对待我们带来的情报。” 托勒的嘴唇使劲抿了抿。“我发现了费瑞人完美无缺的行为中几点小小的瑕疵。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会把我所猜测的他们的意图都告诉你们。” “我全身都是耳朵。”贝斯洛高兴地说。他始终生活在科幻小说所展示的幻境之中:到遥远的星球上去探险。 “好了,那就从这里开始吧。第一,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至少可以这么说。我们被安置在私人住宅,而不是代表着法律和秩序的部门。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不是企图把他们城市的一砖一瓦都毁掉的游击杀手。再有,他们似乎想让我们觉得,我们的出现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大的震惊——但事实上,我们的出现5;起了门特院恰如其分的关注。” 杨丹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是这么回事吧?第二,泰勒斯在他自己的家里将禁言令强加给我们,就是为了不让我们谈论他们。他是一个门特——我绝对可以确信他在费瑞的领导阶层中地位是相当高的——他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我和门特们的会面——事实上,是在我来到这里后的第二个晚上。还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任何一个问题——除了‘你好’、‘再见’、‘多吃点沙拉’之类的话以外,也没有真正同我谈过话。 “第三,自从我演讲完了之后,马斯亚克,既不是泰勒斯也不是简蕊儿,成了我的正式老师。这几个星期,我们一直都在这座令人难以置信的城市游览,他用各种各样的故事塞满了我的头脑。可每当我开始评论并对我所看到的事情进行分析,或将其同圆屋顶下的事物进行比较的时候,他都要打断我的话题——他不想听我说,好像他只想让我把看到的一切吸收进去,而不想让它们再释放出来。” “我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贝斯洛补充说。 “第四,我同帕雷塞伯特说话的时候,她没有问过我一个有关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来干什么之类的问题。相反,她要求我去发现我灵魂的旨意。这是什么意思?这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关键在什么地方?”杨丹问道。 “关键在于,我想好奇心会把他们杀掉的,可他们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掩盖这一事实,至少他们不想让好奇心影响到他们的待客态度。因为,他们为我们铺上了红地毯,却是以一种非常漫不经心,事实上别有用心的方式。” “是这样?”贝斯洛疑惑着,双手撑着下巴。 “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们无法相信——但并非是怀疑——我们。一方面,他们就好像我们是来自民间一样接待,把我们当成突然前来造访的长时间没有联系的亲戚——” “另一方面,他们不想冒险伤害我们,因为我们看起来像是官方派来的使者。” 杨丹替他说出了他还没有说出的想法。 “准确。” “所以他们刻意给我们营造出回到家里的感觉,”贝斯洛说道,“是想让我们明白,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这里的一切又是多么美好;以便我们在做到这里来想做的事情时,用我们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缓解我们的行动。” “有些道理。”托勒说。 杨丹皱起了眉头:“他们都是些非常聪明,也非常善良的人们。 第84章 你以为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我不知道,但事情迟早是要发生的。我们在回屋顶下所遇到的事情比现在的境遇更好解释。” “怀疑主义者,”杨丹说道,“简直是捕风捉影。” “我还可以补充的是,他们孤注一掷地要我们相信他们的真诚,这就是问题的全部症结。” “我愿意,”贝斯洛说,“但愿他们不要害怕我,我只希望他们能把我留下来。” “的确,”托勒严肃地点了点头,“那样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杨丹不以为然地斜瞟了他一眼,问道。 “只是问题没那么简单。” 第二十二章 “好啊,好啊,库拉克,你看你这时髦、潇洒的样子,”托勒说,“我看费瑞的饭食倒是很适合你。”他们三人又回到了泰勒斯的接待厅里。此时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大部分人都以关切,也许有几分做戏的成分,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发现库拉克正站在一群费瑞人之间谈论着飞船的事。见他们过来,其他的几个人都小心地避开了。 听见托勒的声音,库拉克抬起头来,不自然地笑了笑,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可随即又迟疑了一下,尴尬地将手抽回来。他眼睛里的光熄灭了。“虽然我们曾经在沙漠里共过生死,但现在又看到你们这一张张卑鄙的脸,我并不感到高兴。你们看起来还不错。你们怎么过的?这些日子都于什么了?” “都一样,”贝斯洛说,“他们带你进行了观光旅行吧?” “我参观了从湖岸到树林的几乎每一个地方,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在我的现实生活中还从来没有看到像这样的地方。他们住在这里——这是天才的创造,就是这些。”库拉克的语言热烈而富有激情,但他的语调却缺乏感染力,就像是厌倦了叙述的演讲者在读着写好了的讲稿。 “我赞成,”杨丹说,伸出手来握他的手,走到近前仔细地打量着他。“所以我还是为我们大家又聚到了一起感到高兴。” “不要太高兴,”托勒说,“凯琳不在这里……啊,贝斯洛,你和库拉克在这里说话,我和杨丹去看看我们能否找到凯琳。”他拉着杨丹的手,穿过前来参加宴饮的人群。他们所到之处,人们都停止交谈,看着他们从身边穿过。 “你不要为凯琳着急,”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房间之后,杨丹说,“你倒是该为库拉克着急。” “你看出来了吗?”他飞快地将门关上,“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他对我们的重新欢聚居然毫无热情。” 她用严肃的点头赞同着他的推断:“我看出来了,他恐怕已经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库拉克了。” “你说过我变了——” “是的,但那不是一回事儿。他一定遇到过什么事情。” “有时候严重的创伤也可以使人反常。他们因生还而感到内疚,或者他们不得不改变原来的生活。” “我想并非是病症使库拉克变成了这个样子。毕竟,他并不是以我们中的什么人为代价活下来的,我们都活了过来。” “或许他知道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也许,可那会是什么呢?” ‘你从他那里得到过什么吗?“杨丹的脸绷起来,紧张地思索着。过了一会儿,她说:“库拉克和我之间几乎从来没有过相同之处。他也从来就没有给我留下过印象深刻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他就像是一团雾一样模糊不清。”她看着托勒,“你说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是什么意思?” 托勒伸出一只手挽住她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现在,我们赶紧找找凯琳,然后回到贝斯洛和库拉克那里去。我突然有一种有趣的感觉,彻底的觉醒就要降临到我们身上了。” 泰勒斯热情地问候托勒和杨丹,并热烈地拥抱了他们。托勒是在他的笑容收回去的时候提到那个问题的,他详细地叙述了他对于他们中一个成员的关心和思念,泰勒斯回答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必为她的安全担心,她很好……” “可是?” 泰勒斯做了一个深呼吸,声音从胸腔里嗡嗡地传了出来:“你的同伴对于我们持续不断的努力没有作出丝毫的反应。” “你说什么,没有反应?”杨丹问。 泰勒斯的目光严肃起来:“她一直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说话。虽然我们一直都在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活动和谈话来激发她的兴趣,可不管怎样,她既不回答也不理睬我们。” “她的身体还好吗?”托勒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泰勒斯,“她吃饭、睡觉以及其他的一切都还好吗?” “哦,还好,尽管她吃得非常少。而且,我们没有发现她有任何不适之处。” 泰勒斯摊了摊手,作出一副彻底无望的表情。“她不同任何人说话。” “泰勒斯,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托勒停了停,看着杨丹,见杨丹正以鼓励的眼神默默看着他,便继续说,‘凯琳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也就是说,她不是旅行者。她是圆屋顶下的人。“泰勒斯将他那卷曲的山羊胡子持了持。“我明白了,”他终于说话了。“是的……这就可以解释她的行为了。不过,”他果断地抬起头来,“这并不会改变我们对她的照料,我们对她的态度是不会变的。” “我为此而深表感谢,泰勒斯,”托勒说,“要是我们能够见到她,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她知道我们仍然和她在一起,她的精神状态会好一些。因为我们都知道,她一定以为她来到了敌人的营地里,你们随时都有可能找个机会杀掉她。” 泰勒斯的眉头紧皱,前后摇摆着他的脑袋:“没有人会相信我们能干出那样的事情。” “她来自圆屋顶。” “她还有些神智不清,而且非常、非常地害怕,泰勒斯,”杨丹说,“你可能会知道,无论她还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会冒险走出圆屋顶,并活下来的。走出圆屋顶之后,我们和她有着共同的经历——当陆地上的景色向我们扑来的时候,她吓得抽搐起来。如果我们能见到她的话——” “不要说‘不’,泰勒斯,”托勒插嘴说:“我明白你们的帕雷塞伯特的劝告,但她并没有说那是唯一的方法。我们可以自由选择我们自己的方式,对吗?”泰勒斯慢慢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为凯琳作出选择,因为她自己无法选择。我说过如果她看到我们,并和我们在一起,她的感觉会好一些。” “如果她想说——” “她不会的。而且,你还需要她说什么呢?你已经听我们几个人都说过了,那应该给了你足够的你想知道的信息。” “可是她从国屋顶来!她能够告诉我们——” “你明白,还是让我们到她那里去,或者把她带到这里来。也许她的神智恢复以后,她会给你说些什么的。”托勒看得出他的游说已经近乎成功了,他在犹豫。 “想一想吧,你们不可能用其他方法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泰勒斯承认自己被说服了。“就按你说的办吧。是的,我可以把她带到这里,我们希望她会对你们的照料作出反应。朋友之爱是最强有力的治疗,我接受你们的建议。” “谢谢你,泰勒斯,你不必为此而感到遗憾。”托勒安慰着他。泰勒斯走出去,实现他的承诺,托勒则将目光转向杨丹。“一切就绪。现在我们应该再回到其他人之中,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以为今天晚上要发生的事会是什么呢?” “是的。我不知道它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但我估计会是一场大的冲突。” 杨丹对他皱起了眉头:“你的话听起来就像是我们就要被逼人绝境似的。” 托勒向着周围的人群打量了一下,注意到那嗡嗡的声音中所包含的紧张,以及空气中那严峻的氛围。“可能会的,杨丹,”他低声说,“也许他们会的。” 第二十三章 帕雷塞伯特到来的时候,托勒感觉到了——洋溢在这间屋子中的激动,各种声音立即停了下来,可接着又化做嗡嗡的低语声。汇集到这里来的费瑞人,托勒猜测他们大部分都是门特,围绕着他们形成了一个强大的阵容,将旅行者们逼到了接待厅的一个角落。“果然来了,”托勒边说边向四周观望,“我们一直都在等待着的那个时刻。” “我仍然感到怀疑,”贝斯洛说,“他们不会……他们都在看着我们呢!” “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明白吗?”托勒转过身来,面对着费瑞人。的确如贝斯洛所说,他们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帕雷塞伯特向这边走来的时候,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 她已经站到了他们的面前。她穿了一件黑色闪光带帽子的斗篷,帽子将她的头发严严地遮了起来。她的帽子上缀了一块黄色的闪着金光的太阳石,这使她的头看起来就像被笼罩在金色的光晕之中。她那紫色的眼睛将心灵牢牢罩住,但她那刚硬的下巴却显示了她的决心,她的脚步异常沉重。 泰勒斯、伯翰和马斯亚克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领袖脸上的严肃也传染给了他们。帕雷塞伯特在旅行者面前停下脚步的时候,大厅里所有的谈话声都嘎然而止。 她向着他们点了点头,以表示她尊贵的问候。 ‘你的出现让我们感到荣耀,帕雷塞伯特。“托勒对她说。他的同伴沉默着。 第85章 费瑞领袖严肃地笑了笑,回答道:“你把‘荣耀’这个词说得太轻了,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它的真正涵义。” 托勒为她的回答吃了一惊,但他立刻就恢复了镇静,说道:“我并没有轻慢的意思,帕雷塞伯特,我——” 她阻止了他的道歉。“好了,我已经说过了,不要随便用这个词。我的意思是说,只有无所不能的天父才配用这个词。”她顿了顿,两手交叉放在前面,说: “我的朋友马斯亚克给我说,你曾经向他问起我们的过去,以及我们的迁徙和焚烧的情况。他没有回答你,因为我曾经说过,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将这一切都讲给你。” 她抬了抬手,表示就在此地,在这些人们之间,就是她自己所选择的方式。 “我明白,”托勒说。他的腹部一阵紧缩,脉搏的跳动也加快了。杨丹把手伸给他,他们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费瑞人的脸形成了一片沉默的风景,他们的期待营造着大厅中的氛围。他们不知道将要到来的会是什么吗?帕雷塞伯特闭上了眼睛,她的手僵在她做出的一个手势上。她的声音从她的喉咙深处传来,是一声长长的抽泣似的呻吟,包含着无尽的创痛与忧伤。 “听听费瑞人的故事吧,”她突然开始了她的述说,但眼睛仍然闭着,头微微有些后仰。“无所不能的天父唤醒了处于蒙昧状态的人民,带着他们离开黑暗的城市开始了漫游,终于,他在光所能及的地方为他们建立起新的家园。于是我们迁徙。” “我们迁徙。”费瑞人异口同声地回应着。托勒意识到这是一个所有费瑞人都烂熟于心的故事。 “在西方,我们发现了生长水晶的田地;在东方,我们发现了光明之山,我们的天父从那里挖出了第一块太阳石;在北方,我们发现了蓝色的森林,以及生活在那里的动物们,它们灿烂而古老;在南方,我们发现了清澈的流水以及马西尔海上漂浮的岛屿,会说话的鱼儿在那里养育着后代。于是我们迁徙。” “我们迁徙。” “当我们获悉了我们世界的秘密之后,迁徙之旅结束了。我们采集鲜活的水晶,开采闪闪发光的太阳石。我们的祖先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光明之城,让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和谐地生活在太阳的普照之下。我们想起了仍然处于黑暗中的兄弟们,我们派出了使者,将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他们分享。他们欢迎了我们,贪婪地学习着我们教给他们的一切,然后用我们教给他们的知识造出的武器和我们作对。他们用水晶建造的城市就是圆屋顶。” “黑暗的城市变成了圆屋顶。”众人齐声应和着。 “他们用嫉妒的眼睛觊觎着我们,在黑暗中诅咒着我们的光明,梦想着我们的毁灭。憎恨的火焰在他们的胸中燃烧,疯狂扭曲了他们的人性。后来,罪恶的种子在他们的心中越长越大……”帕雷塞伯特的声音被淹没在汹涌的情感之中,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上来。“后来,大火就降临了。” “大火降临。”众人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回应着。这样的效果是明显的,托勒站在那里,听得入了迷。 “大火,”帕雷塞伯特抽泣着。“大火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清澈的天空突然而降,像雨点一般地降落在我们的光明之城,摧毁了我们的城市。如云的浓烟遮天蔽日,连石头也被大火烧化了。没有一个人幸免。年轻人和孩子们都在那可怕的一天中如花儿一般凋谢了。过了不大工夫,黑烟就覆盖了整个天空,很多天都没有散去。那一天,我们的‘光明之城’变成了‘死亡之地’,一片没有人烟的沙漠诞生了。” 泪水从帕雷塞伯特闭着的眼中溢了出来。她于脆让眼泪尽情地流着,不过不大工夫,她又恢复了镇静。“可是费瑞却活了下来。的确,只有很少很少的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有的人正在西方的水晶矿工作,还有人在北方的山上开采山石。不过他们总算是活了下来。一个黑暗的世纪降临了。疾病来到了我们中间:我们的男人很快便衰老下去,并在猝不及防的时刻死去;那些并非患有不孕症的女人生下的是死婴,她们那有病的子宫甚至会孕育出怪物。我们的身体还不到衰老的时候便枯萎了,小孩子的牙齿和头发全部脱落,他们吐血。我们骄傲的祖先成了一个遭受痛苦和不幸的民族。 “我们知道的那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所爱着的那些人们也死了;我们所创造的伟大文明湮没于灰烬之中。我们失去了我们努力发现才获得的知识——我们在那个黑暗的年代失去了一切。 “但是,我们活了下来。 “我们活着,因为我们无所不能的天父知道了我们的消息,将他的仁慈降临到我们之间。当我们涉过陆地,被痛苦和疾病折磨的时候,发现之神找到了我们,聚合之神又把我们带到了一起,坚韧之神将我们带到了这里,带到了帕茵登翰湖边,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开端。” “荣耀无比、无所不能的天父!” “他弥和了我们的伤口,治愈了我们的疾病,他让希望之光保佑着我们,并教给了我们比原先更加深沉的爱。无所不能的天父让我们从死亡的灰烬中站了起来,他亲自拯救了我们。” “大恩大德、无所不能的天父!” 帕雷塞伯特睁开了眼睛,打量着正沉浸在无以言说的忧伤和同情中的来访者们。 一种相当复杂的情感袭上托勒的心头——他痛恨那些对这个高贵的民族犯下罪恶的人们,为他们所遭受的不幸而感到伤心,同时也在心中思忖着帕雷塞伯特说的话,为他们那不可战胜的生存力量而感到震惊。就她的描述来看,他们所遭受的简直是一场核灾难。 “出于嫉妒与憎恨,圆屋顶下的那群人类中的怪物,用核子武器将我们光明的城市夷为平地,把原本肥沃的土地变成了白色的沙漠和核辐射下寸草不生的荒原。” 作为从那片人为的沙漠中走过的人,托勒觉得那令人发指的不义之举就像烙铁一样灼疼了他的心灵。很长时间之后,他才说出话来。“这么恐怖……我从来没有想到……”他喃喃自语。 “一切所能发生的最为残酷的事情就发生到了我们的身上,”帕雷塞伯特说。 “可是无所不能的天父用他的爱拯救了我们。” “拯救了你们?他让这样的事情在你们的第一个家园中发生了。”托勒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大厅内的眼睛都投向了他。 “怎么能这么说?”帕雷塞伯特轻声问道。他们可能已经成为这间房子中仅有的两个“人”。 “他也许是救了你们,但事实上他却没有。他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托勒喃喃地说,为自己所说的一切而感到深深的歉意。他感觉到杨丹在拉他的袖子。 “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无所不能的存在。” “可他是存在的,不是吗!” “是的,他是在我们的痛苦中现身,他用我们的眼泪教育了我们。” “好像是惨痛的一课,”托勒评说道,“太残酷了!” 杨丹又在拉他了。 “不,你不明白。我们的痛苦首先就是他的痛苦。我们有多么悲伤,他就有多么悲伤。他承载着我们的悲伤,对于他来说,我们死去的亲人并没有死,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切的‘生命之光’。他接受了我们的悲伤,并把它转化为爱送回给我们。 这就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托勒捕捉到了帕雷塞伯特话中的含义,但他没有点破。“从那以后你们就远远离开了圆屋顶吗?” “‘保护之神’给了我们那片浩大沙漠,成了一面盾牌。圆屋顶下的人们是不会穿过那片死亡之地的。现在,他们就生活在他们自己建造的圆屋顶下。他们的疾病将得不到治愈,它在内部溃烂着、吞噬着他们,总有一天要摧毁他们。我们把他们的疯狂留给了他们。” 托勒凝视着他周围所有的人,此刻,他突然明白了他是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的。想要说的话在他的心中奔涌,企图挣扎着从他的舌尖冲出去。他觉得它们在大声喊着,又像是躲藏着,或者在大厅中尖叫着奔跑,可接着又像是变成了哭泣和歌唱。他开始颤抖起来,杨丹的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紧紧地把嘴闭上,下决心不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弄得像个傻瓜。可是他的嘴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就像是一把热钳子把他的舌头夹住了一样,被压抑着的话终于为自己杀开了一条血路。“恐怖又要开始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聚集在这里的费瑞人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帕雷塞伯特点了点头,说道: “大胆地说。告诉我们,你的任务是什么。” 托勒用颤抖的手在汗湿的前额上擦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我——是我们,” 他把其他的几个人也包括进去,“是从圆屋顶下逃出来的。不过在那里的时候我看出了某种迹象——也就是你所说的疯狂——又在他们的心中死灰复燃了。圆屋顶下的所有高官们都在寻找你们,并且毫无由来地惧怕你们。用不了太长时间,他们就会克服他们的恐惧,到你们这里来的。” 他的话给了在场的人们极大震惊。“托勒!”杨丹着急地低声喊着他的名字。 “你在干什么?” 帕雷塞伯特点了点头,两只手掌放在一起,将手指伸向唇边。托勒从脖颈到头顶之处,如针刺一般地疼痛着。 她的眼睛俯视着他。 第86章 “你要于什么,旅行者?” 她的问题是托勒没有预想到的。“干什么?”他的眼睛求助于泰勒斯和马斯亚克,他们只是用眯成了缝的眼睛打量他,等待他的回答。“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图已经出卖了你,”帕雷塞伯特道。“现在你必须决定你要做什么。” “为什么是我呢?”托勒语无伦次地说,无望地打量着周围的人。“我的意思是,这影响到我们中的每一个人。我们都——” “你必须作出决定。”帕雷塞伯特坚定地说。 “我要回去。”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就脱口而出了,不过一旦说出来,他立即意识到自从他的双脚踏上费瑞亚的土地以来,也可能还要早些,他就一直想着对他们说出这句话。“迹象是很明显的——我以前目睹过。我们得阻止圆屋顶下的行动,否则,他们会把一切都毁掉。跟我去吧。” 帕雷塞伯特沉默地看着他,最后说道:“我们都经历过战争;我们已经把创伤——永远无法弥和的创伤——牢牢地刻在了心上。”她摇了摇头,“不,旅行者,我们不会和你一起去的。我们不想同圆屋顶作战。” “可他们会——” “费瑞人祈祷永远的和平。我们是决不会向另外的生命伸出手去的。” “他们要毁灭你们。”托勒不解地说。 “是的,”帕雷塞伯特的眼睛熠熠闪光,“对于我们来说,生活在天父圣灵的庇护下,比起增加痛恨或战争的恐怖更好。我们已经祈祷过和平,就让我们生活在我们的祈祷中吧。” 托勒简直无法相信他听到的一切。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泰勒斯和马斯亚克寻求帮助,但他们只是空洞地看着他,他们的脸色阴沉。“你们会死在你们的祈祷中的。” 他说着,摇了摇头。帕雷塞伯特看了他一眼,便向外走去。那堵费瑞人的脸墙也坍塌了,人们开始向外走。托勒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将目光投向他的同伴。可是,他们却用怀疑而鄙视的目光看着他。库拉克说话了,“你这回可算是走了一步险棋,哈哈!”他大步走了出去。 贝斯洛耸了耸肩,拖着脚步,跟在库拉克的后面走出去。 “我也要回房间了。”杨丹冷冷地说。 “我说什么了?”托勒嘀咕。“杨丹,你听着!”他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但她却没有回头。这一刻,他感到无比孤独。没有人理会圆屋顶来的游说者,他想,可这就是我此刻的意愿。 第二十四章 “你疯了,奥林·托勒!这就是你那别出心裁的送死想法吗?就是这个吗!” 怒火从杨丹的黑眼睛中喷射出来,她的话也像针一般地刺人。托勒从来没有见女人发过这么大的火,于是怯怯地站在她的面前,就像是站在一座正在喷射的火山口上。 “杨丹,理智——” “还是让你自己理智些吧!如果你不是过分迷恋你那膨胀了的自我,你就会明白你有多么疯狂!” 托勒的舌头在嘴中跃跃欲试,但滔滔不绝的杨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把话说出来。 “简直是愚蠢之举。你是想让自己毫无价值地去送死。你想去做救世主,你以为你可以改变圆屋顶。可你不能。他们都是些恶魔,奥林。彻头彻尾的恶魔——让它们自我腐烂好了,我不想站在这里听你为自己申辩。” “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坏,杨丹。真的,你怎么会以为我——” “以为你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毒蛇的巢穴?是的,我就这么以为。你并不真正了解他们,你对他们的了解完全比不上我对他们的了解。拜托了,你听我说,赶紧停止这种愚蠢而又愚蠢的想法。你不要去做那样的事。没有人会关心你是否去做了。 没有人会以为你不应该不那样去做,放弃了吧。” “我不能放弃!你明白吗?”他尽量地镇定着自己,以便让谈话能够继续下去,可事实证明这就像是飓风中的小帐篷一样,完全无济于事。杨丹的反应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她是突然爆发起来的,没有一点铺垫。他从来没有见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有人为圆屋顶或者灾难做点事的时代又要开始了。” “你没有任何责任。” “我相信我的预见。那是从历史中得来的——我一次又一次地从历史中看见过它。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了,我们必须在事态失去控制之前去制止他们。” ‘你打算怎样去阻止他们呢?“她在这里把他截住了,他还没有想出办法:“我不知道,但我会想到办法的,跟我去吧。” “不!我不想成为你那自杀者行列中的一员。我爱你,我不愿意看着你去送死。” “我并没有说回到那里去没有危险,我知道。但我会小心的。不管是否危险,都得有人去做。你不这样认为吗?” “不,不。费瑞人已经躲避圆屋顶两千多年了,为什么我们要突然改变这种事实?” “这是历史的惯例,仇恨的循环。圆屋顶下的人们容不得费瑞人,仇恨越来越深,到了他们无法包容的时候,自然就会爆发。上一次,他们将费瑞人的城市化为灰烬——将肥沃的田地变成了不毛之地;他们用了不少于十颗原子弹的武器摧毁了三个世纪的文明。他们还会那么干的,除非有人去阻止。” 杨丹凝视着他。她的嘴唇闭成了一条细细的直线,她的脸也和她的拳头一样绷着,牙齿紧咬,下巴微微有些内缩。“我不相信你会对我们做这样的事。”她终于说。 “对我们?你以为我是这样吗?” “是的,以一种什么人也无法理解的奇怪方式,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不会坚持要回去了。” “杨丹,我并不想去,我也不是英雄。但必须得有人去,别人都不会去的。你听见帕雷塞伯特说的话了,任何一个费瑞人都不会去。是的。我并没有被什么神圣的誓言捆住手脚,但我确实发过誓我要回去。” “你说什么!” “我曾经告诉过特伍德我要回去。他们现在渴望帮助,他们一定等待着我带去帮助。我告诉他们,我要把帮助带给他们,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是我们离开那里的理由,还记得吗?” “我不相信那些,”杨丹说。“你目睹了这里的一切之后,还想着要回去吗?” “他们在等着我——我们——把他们所需要的帮助带去给他们。” “他们是在利用你!睁开你的眼睛。如果你帮他们推翻了吉姆瑞格——你以为特伍德会有所不同,或者会比他所取代的恶魔更好些吗?他们信奉的是不义与残暴。 所以,新的恶魔上台之后,会比他们所取代的恶魔更残暴,更不义,也更专制。这就是集权政治——你结束了一个集权主义者,却帮助了另一个更大的集权主义者。 “觉醒吧,托勒,他们只是在利用你。你不用理会对他们的承诺,你也不用为任何事情束缚住手脚——除非你那膨胀起来的自我。” “你不明白——” “放弃吧,”杨丹请求着,“拜托你了,放弃吧。你千万不要去。你没有对他们有过任何承诺。我们离开了圆屋顶,他们已经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自由了,永远的自由。我们曾经梦想过的一切——全人类所梦想的一切——就在这里。 这才是我们所希望的。求你了,托勒,和我在一起吧,我们会幸福的。” “我别无所求。你一定要相信我,杨丹。可是,圆屋顶下所发生的一切是和我们有关系的。你能明白吗?圆屋顶又要发动战争了,这是他们自己所阻止不了的。 必须有人去阻止他们,我得去试试。我并不想去,可是我一定得去。”他向她走了过去,用手抚摩着她,可她却冷冷地拒绝了他。 “我要走了。”她说。 “不,等一等。不要走,杨丹。我们再谈一谈。” ‘你一定下定了决心,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了。“他看着她决绝地穿过院子,消失在远处黑暗的走廊里。他知道泰勒斯家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听到了他们的争吵,但他并不格外介意这些。他跌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在所有的人中,他更加寄希望于杨丹,即使她不支持他的做法,但至少应该理解他。可她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更令他失望。 果然如她所说吗?他是一个顽固不化、自我膨胀的蠢驴?他误读了圆屋顶下所显示的迹象吗?想起这些,他便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圆屋顶下人们脸上所常见的那种表情:那空洞无望中闪烁着怪异痴迷的眼睛正在由简单的欲望,转化为需要人去点燃的火苗。 点燃这种火苗的人就是他们的领袖,他应该把他们解脱出对无辜的费瑞人没有止境的贪婪和欲望,他们应该把费瑞的毁灭看作是圆屋顶的罪恶,他应该让他们看到圆屋顶下的罪恶。 托勒知道,这需要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他曾经看到过历史上无数次重演的没有被人及时洞悉的流血冲突。奇怪的是,这些冲突为什么就没有人预先发现呢?如果他对他的想法有一点点怀疑,如果他能对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作出其他符合逻辑的解释,他也会很高兴地接受杨丹的建议。但他却彻人骨髓地以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因为不被人理解或者受到威胁,而在学术观点上做出过让步。 一旦圆屋顶下的统治者足以有能力大加杀戮之时,他们就会动手的。他们将用双手托着死亡走出他们那巨大的水晶屋顶,他们会找到费瑞人并将他们一举歼灭。 第87章 他们会那样做的。对此,托勒有充分的自信。因为地球上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过那样的惨剧,费瑞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畸形存在的挑战,是射向他们那黑暗王国中一缕危险的光明。圆屋顶是绝对不会与费瑞人和平相处的——他们之间有着那么大的差距。 但问题在于,你将怎样在以不付出生命代价为前提的情况下,去说服那些不容易被任何事情所打动的人呢?即使费瑞人接受毁灭是出于宗教判决这样的观点——就像帕雷塞伯特所指出的那样,他们也比其他人更了解战争所造成的恐怖,而且他们也希望不要因自己的卷入而使这种恐怖降临到他们面前,他们祈祷过和平——事实就是如此。但托勒没有做过这样的祈祷。 另外,如果他快些行动的话,这是一个改变国屋顶下的人们生存状态的一个机会。而且他并非单枪匹马:特伍德、瑟杰克和他们的盟友们正在为拆散战争机器而努力,至少是在阻止战争的发生。或许借助帮助他们会成功的——当然也许不会。 但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如果他们失败了,不会对费瑞人产生任何影响的。 总有一天,圆屋顶还会将大火洒满天空,那时,任何人都将无处可逃。这样的想法决非凭空臆测,如果人们早上醒来,发现世界末日已经降临,将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如果不可避免的毁灭到来的迹象每一分钟都在增大,幸福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现形式呢?戴着风帽的死神将在什么样的盛宴上坐在首席呢?他必须去。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我也觉得你是个傻子,”第二天早上,托勒在院子里遇到贝斯洛的时候,他说。“如果你想要说让我跟你一起回去的话,那你就是个大傻子——是精神病患者。” “我知道我能指望你,贝斯洛,你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非常抱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一个殉难者。厌恶自杀是我所赞赏的一种文明品德,这是合情合理的。” “我从来没有想让你做出不符合情理的事情。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注重实际的聪明的贝斯洛。”讽刺的话终于还是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喏,如果你要去参加什么稀奇古怪的圣战,请向前走好了。有谁阻拦你了吗?不管怎样,你还得感谢我,一个像我一样的胆小鬼减缓了你的步伐。没有我在后面拉拉你,你拯救世界的步伐可要迈得比现在快多了。” ‘你这么说也是对的。不过,尽管我不愿意承认,贝斯洛,可我还是要说,你的肩膀上顶着一颗冷酷的脑袋。你本可以成为我的帮手。““没错。可这颗脑袋还顶在肩膀上。谢谢,不过也没什么可谢的。” 托勒站了起来,心情沉重地看着贝斯洛:“你不必这么快就做出决定。好好想一想,我还要回来的。” “请便吧,你。”贝斯洛耸了耸肩,打量着他,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但我不想离开费瑞亚,根本就不想。简蕊儿今天要带我去划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还从来没有划过船。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和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单独在一起过。 这一切还只是开始。我计划开始做很多我以前所没有做的事情。傻子才会离开这里呢,你也一样。” “你不觉得你是把一点小小的机会无限夸大了吗?”库拉克坐在托勒的对面,将前臂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在上午的太阳中,院子显得清冷而寂静,黄色的篷顶为他们每个人的脸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 托勒慢慢地摇着头:“不。我倒是希望我能够让自己相信我错了,但我看得太多,也知道得太多了。假装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我是做不到的。” “我赞成,”库拉克说道,“如果你觉得是这样的话,我想你应该去。” “你去吗?”托勒认真地打量着宇航员,在心中思索着自从他们重逢以来他所表现出的令人费解的冷漠。库拉克旁若无人的样子,托勒却格外谨慎。“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哦,你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难道我就不能表示赞同吗?” “我是说,你为什么以为我应该去?他们谁都不这么想。” “这没有什么奇怪,托勒。我只是觉得一个男人应该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无论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也包括去西部开荒之类的事吗,嗯?男人应该去做男人该干的事情。” “向前走吧,同唯—一个相信你这种疯狂信念的人开个玩笑。” ‘你说你相信,可你仍然觉得我的想法是疯狂的,非常感谢。““我要和你一起去。” 托勒激动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要和你一起去——回到圆屋顶。怎么啦?你不愿意吗?” “愿意,可——” “可什么?这不正是你今天的谈话想要达到的目的——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呀哈,”托勒承认了,心情非常愉快,但无法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是要邀你和我一起去。” “所以我解决了你的麻烦。这样,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就不必承担责任了。 不是你来招募我——我是自愿的。” ‘你真的要去,啊?“库拉克的反应和他从杨丹与贝斯洛那里得到的是那么不同,他对此仍然感到有些怀疑。 “并不是我想要去,而是你昨天晚上那篇简短的演说打动了我。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否则,我们就会躺在深洞中,头上长出青草,我还没有做好那样的准备。 如果有机会阻止事情的发生,我们就应该试一试。这就是我的想法。” “库拉克,你是一个奇迹,”托勒说道,“我还以为你也像贝斯洛一样,会指着我的脸嘲笑我。” “贝斯洛这个软蛋,追逐私利的懦夫!他根本就不值一提,”库拉克措辞的激烈让托勒感到吃惊。在漫长的沙漠之旅中,库拉克和贝斯洛始终是最好的朋友,好像库拉克不该这么强烈地谴责贝斯洛。 托勒站起来,可库拉克仍塌陷在椅子里,打量着他。托勒说:“谢谢你这一票给我的勇气,我要去看看凯琳。最近一两天,我们就要作出返回的计划。” “好。”库拉克慢慢地点了点头。他的脸色灰暗,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我还要在这里呆会儿。” 托勒离开院子,向着二层楼上凯琳的房间走去。他敲敲门,便走了进去。 第二十五章 屋子里一片黯淡,机织窗帘关闭着,只有一缕细细的光线从稍露的缝隙中射进来。水的流动所发出的细碎声音,像是什么人在婉转低语。湖面上的风嗖嗖吹动着窗帘,算是给这间房子带来了一点生机。凯琳躺在一张低矮的平台式床上,身体侧向一边蜷曲,膝盖差不多蟋到了胸部。托勒进来时,她一动也没有动。开始的时候,托勒还以为她睡着了,来到她的床边以后,才发现她的眼睛大睁,凝视着房间里的一片黯淡。 “凯琳,”他轻轻叫了一声。没有回答。“是我,托勒。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不介意我坐在你的床边吧?” 他坐在她的床沿上,双腿伸到前面,又将胳膊肘撑在腿上。“你知道,”他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你让主人们急得都想跳墙了。他们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的话,我愿意洗耳恭听。” 托勒等待着,可听到的却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我知道你会听我的,凯琳。 我也希望你能和我说话。如果有人有权同你说话的话,我猜那个人就是我。我们曾经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如果你连我都不相信的话,你可就真的太不幸了。” 他说完做了一个鬼脸,可凯琳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声音略微提高:“我… …希望你至少同我说说话……我,啊——我有话要告诉你。” 圆屋顶下的巫师一定让所有的兴趣都沉入到昏睡状态中了。托勒以前听说过有人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慢慢死去,他不知道凯琳是否也掌握了这个技巧。 “无论如何,”他如实相告,“库拉克和我决定回到圆屋顶去,我们还有一些未完的事情要回去做,重要的是我们得尽快回去。我不知道我们怎样才能回到那里,可是……”他顿了顿,随后又冲动地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是否同我们一起回去?” 托勒为自己的话大吃一惊。他走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要问她这个问题,即使话到了嘴边,他也没有认真考虑她会对这句话做出怎样的反应。 但令托勒吃惊的是,凯琳转过身来看着他。她眨了眨眼睛,托勒觉得她的眼睛中有什么东西从非常遥远非常遥远的地方回来了。她的手动了动,托勒跟随着她的手势,看到了床脚下有一张低矮的桌子,桌子上的托盘里放着一瓶水和一只杯子。 他从瓶中倒了一点水,端到她的嘴边,让她喝下去。 喝下一些水后,凯琳用苍凉的低声说道:“请……让我和你们一起走。我要回去……回家。” 他打量了她片刻,在心中考虑着他该怎么办。“哦,啊——我……” “求你了,”她可怜巴巴地抓住他的袖子。“否则我会死在这里的。” 她说的话的确是真的。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她终究是要死在这里的。所以,又是一阵冲动,他同意了:“好,我要你和我们一起走。我需要你,凯琳——你是我的卫兵,还记得吗?” 第88章 提到她过去的工作,这个年轻女人的唇边荡起了惆怅而失落的微笑。“你的卫兵,”她说。“我还想做你的卫兵。” “自己振作起来,好吗?”他走过去,将窗帘拉开,明亮的阳光射了进来。 “首先,我们得先让这里有点新鲜空气。”一阵微风吹来,给人以清新、温和的感觉。“好了,好多了,”他走回到床边,“看看我们能不能让你站起来。” 她从床上慢慢地起来了。他的胳膊抱住她,几乎没用劲就抱她起来。她轻得差不多都没了重量,这比起他看见她陷于半沉睡状态更让他感到吃惊。“我们得让你的胃里进点食物,你都瘦得不成人样子了,回圆屋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旦想到回去,行动对于凯琳来说就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托勒借此知道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全是自虐。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家的想法就可以让这些烟消云散。 尽管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畸形、嘈杂的圆屋顶何以有如此的吸引力,但对于她来说,那里是家,她想念那里。进了小餐厅后,他们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托勒用上好的面包和果汁结束了巫师的禁食,随后又给她拿出一些凉了的切肉。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托勒也吃了一些,他一边慢嚼细咽,一边看着凯琳,回味着刚刚过去的十二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情以及其他的一切。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要到敌人的后方去做敢死队的队员,为此,他疏远了这个世界上爱他的那个人,与一个朋友反目为仇,还成了一束无法走向真正的世界、只能放在暖房中的花的保姆……就更不用说他在那些长期生活在温馨生活中的热爱和平的人们中,所播撒的对于战争的恐怖了。 所有的这一切对于一个早上不穿衬衫,也没有任何罪孽的男人来说都是不得已的,但事情又的确是他造成的。既然下定了决心,我又该怎样去实施我的计划呢?他在心中掂量着。 他听见泰勒斯喉咙中所发出的颤音正从什么地方慢慢地向他这边飘来,于是站起来说道:“你在这里把饭吃完,我去和泰勒斯谈谈,一会儿就会回来。” 泰勒斯正和两个门特站在一起:伯翰和马斯亚克。三人构成费瑞亚领导层中某种意义上的三人小组,这是托勒所没有想到的。托勒走到他们面前,他们都看着他。 泰勒斯梳理着自己的胡子,另外两个人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打量他。 “我想一定是我昨天晚上在这里做错了什么,”他说,“请原谅我扰乱了你们。” “如果你觉得你说得对的话,”泰勒斯慢慢地回答说,“你没有必要关心我们的感觉。” 马斯亚克说:“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谈论该怎样帮您。” “我想帕雷塞伯特的话已经很明确,我不敢奢望从费瑞得到什么帮助。”托勒飞快地扫了一眼这三张严肃的面孔。 “是这样的,”泰勒斯回答道。“我们不想违背我们的信条,可是马斯亚克刚才建议说,在特殊情况下,我们都得服从一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信条。” “那是什么呢?” 马斯亚克回答说:“我们应该遵守的一个最根本的信条,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的方式,我们应该向别人伸出帮助之手。” “你们没有义务对我这样。”托勒说道。 “哦,但我们要这么做,”伯翰说,“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我们选择了而且仍将这样选择。如果我们有能力而不去给别人提供帮助,是一个比破坏承诺更严重的错误。是这个信条使我们成为费瑞人。所以,我们必须放弃其中之一。” “伯翰的意思是,”马斯亚克解释,“可能会有一种方法向你提供帮助,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尊重对和平的承诺。” 托勒的眉头皱了皱。“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深表感激。但是,”他耸了耸肩,“回去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你们对此没有什么义务。” 泰勒斯和马斯亚克忧心冲忡地摇着头。“你仍然没有明白,”马斯亚克说道。 “不要介意,这没什么。我们决定为你提供交通便利。在圆屋顶的正北有一条我们的航线。一般说来,我们的宇航员总是避免在圆屋顶的视线内飞行,但他们有时候往南飞上几百公里,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我明白了。就是说,如果我能坐上你们的飞船,很快就能着陆,而且不会有什么危险。” 三个门特相视而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托勒说。“你们给我的帮助远比你们想象得要大。” 泰勒斯将大手放在他的肩上。“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决定。可你昨天晚上的作为,我们实在不能理解。愿保护之神与你同在。” “我有一种感觉,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会给你们万能的神灵以多方面的考验,” 托勒轻声说,“我需要一切能够得到的帮助。” 第二十六章 准备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回到圆屋顶去的计划已经制订完毕,物质贮备也已就绪。尽管费瑞人有不进攻的诺言,但他们却参加了托勒准备工作的每一个阶段。 伯翰找来了旅行者们将被空投下去的航线以及周围地区的地图,从那里沿河岸大约走上20公里,就到了圆屋顶的北部。 “很简单,”伯翰边解释,边用手在地图上指点,“航线在回屋顶与森林之间。 你可以从这里着陆——这条沿着圆屋顶的高原婉蜒曲折的河在这里流到了尽头。然后,你沿着河往南走,或者沿着它到了这里再向西拐。这两条路的距离是一样的。” “你能确定吗?要是圆屋顶看到了飞行物该怎么办?我可不想连累你们的宇航员。” “他们知道要冒险的,但他们都想帮助你。不过给你说句实话,从来就没有圆屋顶发现我们任何一个飞行物的记载。至少在最近的五百年中没有过——从我们的飞船开始航行以来。” “是吗?在这之前你们用什么旅行!”托勒问,突然来了兴趣。 伯翰先是微笑,继而大笑:“哦,我想你知道的。据我所知,你自己就用过那玩意。” “沙漠飞行橇?”托勒盯着他。 “当然。非常遥远的年代,我们就驾驶着它们穿越陆地到矿上去。不过那东西单调了些——先不说它那螺旋桨叶片的速度。” 托勒点了点头:“这么说,我们在圆屋顶发现的飞行橇原本是你们的——是费瑞的。那都是你们的。” 伯翰吃惊地看着他:“是的啦!当然是我们的。还能有谁制造它们呢?” 我多么傻呀,托勒想道,简直是浆糊脑袋。回屋顶要沙漠飞行橇没用,他们为什么要制造穿越他们从来没有去过的沙漠的交通工具呢?这个问题直接带出了下面的问题:“飞行橇是怎么到了那里的呢,伯翰?” 老人的眉头皱了皱,说道:“那都是被缴获过去的——一定是的。尽管我不记得听说过那样的事情。” “至少是在五百年以前,如你所说,也许更长。” “是的,”伯翰沉思着点了点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安那雷斯有一些此类事情的记录。作为书记,马斯亚克能够找到它们,要我去给他说吗?” “不,那并不重要。我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那都是非常有趣的事情,非常有趣。” 后来,当伯翰把这事告诉马斯亚克的时候,他的说法却有些不同。马斯亚克曾经在飞行场附近伯翰的家里就此事与他们交谈过。托勒边描述着飞行播上的每一个细节,边推断着过去年代发生的故事。马斯亚克半闭眼睛听着,一边点头,一边咕哝着什么,表示赞同。 “供应之神怎样工作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是吗?”托勒和伯翰说完后,他说,“我以前一直都在思考这个事,可现在你们把问题提了出来,在这件事上,我看到了无所不能的神灵之手。” “哦?”托勒并没有看出这一点,但作为学者,他尊重费瑞人对于神灵的信仰。 “是的,很明显。你看不到吗?” 托勒平静地看着他的朋友说:“坦率地说,没有。但我还不习惯寻找此类事物。” “你应该习惯的,奥林·托勒。无所不能的神灵为了一个任务而选择了你。当他选择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为他的代理人执行他选择的这个任务提供各种可能。你明白了吗?” “你是想告诉我,”托勒机智地回答说,“五百年之前,你那无所不能的天父安排沙漠飞行橇被捕获,就是为了让我在需要它的时候有一个交通工具?” 马斯亚克想了一会儿说:“是这样,是的。” “可当时驾驶飞行橇的人又怎么样了呢?他们可能被投进了监狱——更有可能是被杀掉了。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也是为我做的准备吗?” “我们不要对神灵的方法妄加猜测。那些被捕获的人可能有他们要完成的任务。 应该明白,造物主每时每刻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在工作,他可以把任何不利的因素都转化为他的目的。” “是这样的,”伯翰赞同道,“完全正确!” 两天之后,他们准备起程。出发的那天早上,托勒醒来,心情有些沉重。自从那天晚上吵过之后,他还没有见过杨丹。他一直都在找她,希望能在泰勒斯的家里看见她,却被告知她已经回了伊安娜的家,他带信给她也没有回应。昨天晚上,他让简蕊儿带他去伊安娜家,可伊安娜的家里空荡荡的,杨丹不在那里。 第89章 托勒不得不得出结论:她在回避他,不想同他见面或说话。他想把行程推迟一两天,再找个哪怕微乎其微的机会见见她,同她谈一谈,但又有什么用呢?她不想见我,他对自己说。即使我再呆上一个月,她也能找到借口不和我说话。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了,是我把那一页翻过去的。我现在得走了,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 至少他的如期离去还有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害怕。托勒害怕如果现在不走,他的精神会失常。回到圆屋顶以及找到一个办法去做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的想法,几乎成为他要考虑的同等大事。他不能立即想出一个办法,哪怕是一点点办法——长途跋涉地回到圆屋顶,同特伍德接触,让自己抛尸在殖民地的地道中……诸如此类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希望自己有个好运气。 出发的时刻临近了,托勒越发焦急起来。他需要的只是走,或者至少是移动。 他再也不能站在那里等下去。每一分钟都在提醒他,他不是出去度假。他留恋地环视着费瑞亚的每一个地方。还想看什么?他对自己说。你可能再也看不见这里的景色了。他不想承认一旦计划失败,谁也不会再见到他,可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呢?库拉克的心情令人捉摸不透。出发之前,托勒曾经几次观察过他,但库拉克每次都在全神贯注地忙着他的准备工作,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事情。托勒猜不出来,库拉克也不肯说,托勒就不再理会这位宇航员,他想,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此刻,托勒正站在飞行场边上的一个定向塔旁边,初升的太阳照在茵茵的绿色草坪上停泊着的庞大红色球状物上,就是这条飞船将把他带到圆屋顶下.带到那苍白的蓝色天空下。庞大的飞船沿着飞行场四周形成了色彩各异的球茎状蘑菇圈。在轭状的吊舱下面,地勤人员不紧不慢地走动。宽宽的舷梯已经放了下来,可托勒一点也不想爬上去。他等待着。 不大一会儿,他听到了泰勒斯那洪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于是,转过身,看见库拉克和泰勒斯正大步向他走来。库拉克的行囊挂在肩膀上,眼睛里是刚毅与果决。“早上好,托勒,”他说着扫了一眼飞船,“是个飞行的好天气。” 泰勒斯在托勒的背上拍了拍,说:“这一天来得真快。” “你是对的,泰勒斯。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至为宝贵的时刻,我会非常想念你。” “你不是要改变计划和我们呆在一起吧?”门特恳切地问。库拉克的头转过来,聆听着托勒的回答。 “谢谢你,泰勒斯,不过,我不会的。”他留恋地摇着头,“我不呆在这里。” 高大的男人对托勒顿生敬意:“跟着光明走,旅行者托勒。护卫之神会关照你,坚韧之神会让你坚持下去,抚慰之神也会让你感到舒适,你会平安无事地回到这里。” 托勒不知该说什么。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给他以如此的祝福。“啊——啊,谢谢,泰勒斯。这真是太好了。” 库拉克的喉咙中发出一点声音,他转身向着飞船走去。泰勒斯看了他一会儿,压低声音说:“我很佩服他,他把自己全部投入进去了。” “库拉克?他很好——就是有点紧张。你知道我们将要开始的并不是一次快乐的旅行。”托勒轻声说,但他的心却感觉到了泰勒斯话中所隐含的对于不幸的预言。 “凯琳怎么样?我还以为她会和你一起来呢。” “简蕊儿会把她照管好的。”他颇为理解地看了托勒一眼。 “也许我该走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还有一点时间,马斯亚克有一些东西要给你。” 就像得到了什么暗示似的,一辆车向他们驶来,在离他们只有几米远的草地上停了下来。马斯亚克从里面走出,来到他们面前。“我看都准备好了……”他迟疑着,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希望我们能做得更多。” “你们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托勒安慰地说,“你自己说过这是我的任务,我会把一切都做好。” “你很自信。”书记严肃地说道。 他们沉默起来,是托勒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泰勒斯说你有东西要给我。” “哦,是的。”他从衣服口袋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片递给托勒。“帕雷塞伯特让我把这给你。你出发后再看——你自己看。” 托勒将它塞到自己棕色的费瑞夹克衣袋里。“谢谢你,我会的。”沉默又降临到他们中间。“我——啊,我想该说再见了。”两个男人以费瑞人所特有的礼节向他伸出手来,他紧紧地抓住他们的手。“再见。”他说,他的喉咙竟变得有些哽咽。 “无所不在的天神会与你同在,”马斯亚克说,“相信他会指引着你向前走。” “我会的。”托勒的视线不愿马上离开他们的脸,便一步步地向后退,不料却撞在了一个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人身上。“对不起,”他的手僵在了空中。“杨丹,我——” 她穿着白色的无袖夹克,白色的裤子和白色的靴子。她那黑黑的头发松松地垂下来,闪着靛蓝色的光泽,在微风的吹拂下飘动。他的心砰砰地跳着。她什么也没说,却将他拉到一边。托勒向后望了一眼,泰勒斯和马斯亚克已经坐着车离开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走到去飞船的半路上时,她停了下来,直视着托勒。“如果你以为我是来同你说再见的,你就错了。” “那你是为什么来的呢,杨丹?”他急切地将她搂在怀中抱住,将两人严丝合缝地粘在了一起。 “我来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放弃你那可怕的计划。呆在这里吧,托勒。和我呆在一起,我……”她那冷冷的,不带感情色彩的态度动摇了,后面的话是从她的心中喷发出来的,“我需要你。不要走……求你了。”她费力地在他的脸上搜寻着任何改变计划的迹象,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看来,你是不想改变你的所有想法了。” 托勒将视线移开:“我……杨丹,我不能。” “那我也同样不能!”她打断了他的话,“你要走,我们就该说再见了。” “我会回来的。” “我不想这么生活。不,永远也不想。我不想再见到你。”她离开了他,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抛人了无底的深渊一样。 “杨丹,不要走!不要!” 她慢慢地向前走着,就要穿过草坪了。她的腰挺得直直的,肩膀端得颇为优雅。 “我爱你,杨丹!”托勒大声喊。她的脚步停了下来,肩膀有些塌陷,头也低了下去。她用手捂住脸,却没有回过头来。片刻之后,又继续向前走去,而且走得更快了。 托勒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等待着他的飞船。他的脚踏上舷梯的时候,杨丹已经变成了绿色草坪中的一个白点。他站在飞船旁边,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才茫然地走上舷梯,进了飞船。 第二十七章 托勒的大部分飞行时间都是在他自己的舱里度过的,只是偶尔去指挥室观察一下他们的飞行状况。他第一次下到舰桥去的时候,飞船正高高地飞行在一片由茂密森林组成的山峦上空,林涛起伏,宛如波涛汹涌的大海,又似飞流直下的银色瀑布。 但只过了几个小时,他们就到了费瑞的边界,一望无际的沙漠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将胳膊肘撑在栏杆上,从流线型的观察窗里俯瞰着闪闪发光的白色沙丘,看着它们或高或低地从他脚下掠过。凯琳像一只猫似的来到他的身边.注视着下面那绵延无尽的白色。托勒不知道她是否了解很久以前她的祖先们是怎样造就了这片沙漠。不,费瑞人不可能告诉她这些,他们一定会绕开这个话题。 不过,凯琳盯着从他们下面掠过的无边荒凉的神色,又似乎告诉托勒,她知道了些什么。“它是那么死寂,”过了一会儿后,她低声说,“那么死寂,又那么荒凉。我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忧伤过。” “我们以前都很忙,”托勒说道,“我们一直都在为了活下去而忙着。” 凯琳什么都没说,但托勒知道她并不同意他的解释。 他将她一个人留在栏杆边,回到自己的舱里,坐在沙发上,再一次从衣袋里拿出折叠着的那张纸,将它展开,那优雅的手写体便再一次映人了他的眼帘:旅行者托勒,你站在一个你远未了解的漩涡中心。我曾经祈祷无所不在的天神站在你的一边,但他给你的是智慧而非体力。到了你该采取行动的时候,你知道要做什么的。 你把你来到我们的世界看作是一次机会,是的,造物主是一个伟大的存在,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他根据一定的意图安排好了的。如你所说,你来自一个离我们非常遥远的世界——一个我们只是在很久以前的梦中还有点影子的世界。你的出现提醒我们不能忘记过去的教训。我要你记住这些,同时也要你为我们记住,我们就是我们的过去,因为我们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知道你是完成这一任务的最合适人选。马斯亚克曾经告诉过你,但你仍然表示怀疑。把你的怀疑搁到一边,不要害怕,你是最好的人选。 帕雷塞伯特旅途持续了四天。在这四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托勒都在思考着帕雷塞伯特企图以特有的隐晦曲折方式告诉他的事情。鼓励,是的,但似乎还有其他的什么。究其实质来看,这封信似乎隐含着他成功完成这一任务的关键在于了解伊波瑞的意思。 第90章 这种了解,她似乎是在暗示,建立在他从自己以前的世界中所得到的知识。也许,她希望他的那个遥远世界成为他现在工作的一个参照。至于说到有关过去的记忆,他可就无能为力了。 还有,她那句“我们就是我们的过去”是什么意思?也许她只是想简单地说明,费瑞人是由他们的过去造就的,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是的,但费瑞人却是他们不曾记忆的过去的产物。他们的记忆已经在过去的那场灾难中消失了。可是,他,托勒却能够记得。他知道,可能比此刻活在这个星球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更多,关于他们种族的起源与历史。帕雷塞伯特是要他记住他们自己所记不起来的事情——他们的过去。 这有那么重要吗?最终,她的目的又何在呢?他们不能改变过去。即使他们能够完整地记住使他们的祖先离开圆屋顶的那些事件,或者再往前追溯,他们离开他们以前的家园——地球而来到这里的殖民之旅,除了接受这些事实之外,他们又能于些什么呢?回到历史学家这个熟悉的角色上,托勒经过严肃认真的思考,终于为费瑞人的行为找到了答案:不了解过去的历史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预料将来。他们表面上看似古怪的行为中隐含着他们民族丰富的历史。许多地球上的古老文化表明过去对于现在和将来都有着重要影响。除此之外,不会有什么惊人的解释了。 可是,如果人被完全割断了与过去的联系会是什么样子呢?也许,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单向的、了无声趣的未来,丰富的由各种信息所交织的过去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片空白。而且,当历史的悲剧以某种方式重演的时候,他们因自己对历史的无知而无法加以制止。 他对此想得越多,也就越为自己推断出来的结论感到不快,这无法解释他在短暂的滞留期间所看到的一切。另外一件事同样也令他感到费解:旅行者所受到的奇特接待。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让他感到困惑。 如果费瑞人真的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对过去完全无知,他们为什么不日日夜夜地从他那里汲取信息呢?他们应该把他看做是一个装满了各种各样他们所应知道的——根据他的理论——令人着迷的事物的信息库:他们过去家园的种种细节、他们殖民主义的鼻祖、殖民地早年的状况,以及他们与圆屋顶分裂的悲剧所造成的根源。 令人费解的是,费瑞人——事实上,圆屋顶下的人也是如此——并没有对诸如此类的事情表现出明显的兴趣。这让托勒感到无比的困惑——后来,他把自己放在他们的地位上加以猜测。如果一个奇怪的外星人在一天早上出现在他家的门口,对他说“嘿,我是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间来的,我从你们的星球经过随便来拜访你们,我能解决时间之谜”,他会是什么反应呢?“想要知道你们的星球上生命的起源,嗯?来,还是问我吧。” 想到这些,托勒觉得费瑞人的反应是相当聪明的。也许,这个自称是从他们过去的家园地球上来的人,早在你给他说出有关基因的秘密之前,就已经在附近的精神病院注册了。迄今为止,他在这个星球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似乎把他当成了普通的观光者,托勒觉得,这是最让他迷惑不解的事情。托勒和他的同伴们是从地球上来的啊!然而这个星球的居民们对此似乎毫无感觉。 也许,他推断,他们对此的了解不会超过一个来到他们门口的旅行者了解要多。 但帕雷塞伯特仍然对此伸出了她那长长的。精于打算的手指——托勒的诚实对于他们的生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他的身份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那么以什么样的方式,或者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去做他不得不去做的事,就是托勒自己的事情了。 可这又是什么事情呢?托勒此刻面对他现在的命运,也彻底没了主意。 第四天下午快要结束的时候,飞船开始了它的下降过程。托勒和激动不已的库拉克站在栏杆边,看着飞船从苍白色的天空缓缓地下降着。他们脚下,正北方向是亘古不变的地平线,沿地平线铺开的是一片厚厚的森林,它是那么稠密,又那么幽深,像是一块蓝色的地毯。 与这片森林紧相毗连的就是那条被贝斯洛称做“丑陋的鳗缅河”的河流。沿着这条河向南,托勒知道,就是那个高耸人云。如一座宝山一样闪闪发光的圆屋顶。 托勒看了一眼库拉克,见这位宇航员人迷一般地盯着正南方。 “我不明白它,你呢?” 库拉克回过神来,回答说:“不……它离我仍然很远,虽然就在我的脚下。” “你不要去了,我和凯琳就能找到,你可以呆在飞船上——” “不。”库拉克的脸因发自内心的气愤而扭曲了,托勒为他的这种反应感到吃惊。 “嘿,都行——怎么都可以。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会强迫任何人去干他们不想干的事情。” “你不要想那么容易就把我甩掉。”库拉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可看起来就像是毗牙咧嘴的死人一般,托勒觉得一丝寒意从脚跟升到了腹部。 “我并没想要甩你,库拉克。”他回答道。 大地离他们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了。随着距离的靠近,河流变得宽阔起来,渐渐地到了他们的脚下,再后来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接着映入他们眼帘的,便是他记忆中那荒凉的松绿色的山峦和绵亘的草地。终于,在离地面还有一千米的时候,飞船垂直地降落下来,像一只气球落在了孤零零的山顶上。宽大的舱门打开了,舷梯也在地面上展开。 飞船静静地飘动,又垂直升上了天空。达到一定高度后,发动机的声音停了下来,球形飞船向着西北方飞去。对于飞船的离去,他们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们已经同费瑞人道过别,从舷梯上走了下来。一个小小的、三个轮于的运货车跟在他们后面。运货车上安装了自动导引系统,它被设定在这支训练有素的团体后面四米远的地方跟随着他们。 托勒根据手中的地图,判断着他与河流的方位,认出了那条黑色的曲线就在他左面约一公里的地方。“一直往前走,朋友们。再走上两个小时,我们找个地方宿营。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想我们明天下午就能达到圆屋顶了。” “正中我意。”库拉克边说边将目光投向远方。他开始向前走去,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托勒看了他一眼,随后对凯琳说:“我有点为他着急,他情绪反常。” 巫师的目光从托勒游移到库拉克身上,随后收了回来。“我感到恐怖……而且——我不知道……”她的头低了下去,“对不起。” “不要这样。那不是你的过错。我有点害怕,你怎么样?” 凯琳点了点头,双臂抱着肩膀。站在这冷漠的山峦之中,人显得格外渺小与软弱,就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他将她搂人怀中:“现在一切都好了,相信我,什么都不会发生到我们身上。” 他们相互拥抱了一会儿,托勒想起了他们漫长的跋涉之初,她是怎样像一个孩子似的依赖他。现在,他们又要重新面对一个陌生而令人压抑的世界了,可那是她的世界,他在那里需要她,就像她在外面需要他一样。托勒更紧地抱住她,接着,连想也没想,就把他的唇伸向了她的唇。 吻是短促的,但它却在托勒的心中逗留了很长时间。他抓住她的手,跟着已经消失在绵延无际的山峦间的库拉克往前走。他们移动的时候,自动车嗡嗡地响着,传感盘上的透镜也旋转着测算与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一旦与他们的距离超过四米,它便向前滚动几下,保持一定的速度跟在他们的后面。 第二十八章 库拉克刚吃完饭就把简易小床铺开了。他们坐在颗粒状燃料点燃的火边,将他们的食物加热。费瑞人为他们准备了所能想到的在艰苦旅途中所需要的一切。虽然只有二十公里,但他们的储备却足以让他们穿越整个大陆。托勒心想,如果我们最初的旅行就有这么丰富的储备,该有多好。 饭食虽然简单,但他们吃得很饱,而且,他们几乎是在寂静无声中吃完这顿饭。 凯琳依偎在托勒的身边,库拉克则坐在他们的对面。此刻,他正在埋头吃着,手机械地在盘中进出。托勒觉得,这位宇航员似乎在避免与他的眼神接触,不过,他把这一切都归因于摆在他们面前的疲惫与紧张。有几次,托勒想同他说话,却没有激起他的任何反应。库拉克弯着高大的身躯坐在火边,将盘放在膝盖上,目光交替着从火边移到黑暗的天空,又从黑暗的天空移到火边。 终于,他们把饭吃完了,夜的苍穹为他们送来了满天繁星。托勒和凯琳也学着库拉克的样子,从运货车上拿出简易小床,并在火边铺开。睡袋的底部是软泡沫,上下两层是加热材料制成的毯子。疲惫的旅行者躺在两层毯子中间,整夜都能睡得很舒服。 但托勒睡得井不好。他躺在那里,长时间地聆听着山谷间那巨大的寂静,见那亮得让人难以置信的星星也正从天空注视着他,天穹就像是一只擦得锃亮倒扣着的铁锅。 他不能不想即将展现在他面前的一切,情不自禁地想他也许完不成这个任务,却要像个傻瓜似的以为自己会与众不同。他没有计划,没有武器,也没有任何可以指望得上的帮助。对于未来的一幅幅图画在他的脑海中更迭,他两手枕着胳膊,凝视着燃烧的火焰。 第91章 他再醒来的时候,火已经燃尽,满天的繁星将夜空衬得很明亮,他坐起来。凯琳跪在他的身边,是她的触摸将他弄醒的——再有就是一种奇怪的声音,有人在可怜地呻吟。 “什么?”他问,“是库拉克?” 宇航员又呻吟起来,这一次更尖利,像是从野兽喉咙里发出来的一般——也许更像一条狼,一条随时准备进攻的狼。托勒从睡袋中爬出,走到库拉克的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推了推他:“库拉克,醒醒。你做了一个恶梦吗,库拉克?” 库拉克又呻吟起来,这一次更加严重了,紧接着,肌肉也变得紧张而僵直起来,牙齿的白光在清冷的星光下闪烁。“不!”他大喊。“不!啊啊!”他的眼睛鼓着,额头上满是汗水。 “镇定,库拉克,”托勒说道,“你刚才做了一个恶梦,现在已经过去了。你和我们在一起,你安全了。” 过了一会儿,库拉克放松下来,肌肉也不再紧张。“我——不知道是什么降临到我的身上,”他边说边擦着汗水。“就像是一个——我不知道——好像是我被冻在了一块冰中,或者是火,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怎么也冲不出去,我就要死了。” “那只是一个梦。你现在好了,做个深呼吸。” 他重新躺下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托勒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一直醒着,等库拉克再做梦,可除了沉重而均匀的呼吸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人轻轻地捅他的胳膊,睁开眼睛,凯琳正低头看着他的脸。“不,我没有睡。”他柔声说。 巫师向他扑了过来。托勒撩开睡袋,让她进来。他的双臂紧紧地搂抱着她,他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巨大的快乐波峰浪涌般地撞击着他的心灵。他们就这样相拥相偎,睡到了天亮。 托勒醒来的时候,库拉克正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太阳刚刚挂到东方的大际,微风掠过山上的草叶。不过,当托勒看到库拉克那张脸的时候,才真正醒来。这是一张一半被涂脏了的脸,就像是蜡做的模特脸,半边被人用火炬在上面扫了一把似的。 他的眼睛也了无生气,像死人似的。他的嘴角一边向上,一边向下,活脱脱一张怪异的、鬼似的脸。 “库拉克!”托勒喊。凯琳也醒来了,恐惧地看着他。 托勒钻出睡袋,站了起来。宇航员迟钝地看着他,随后便大笑起来。那笑声也像是鬼发出来的一样——空洞,似乎灵魂脱窍一般,一半是嘲讽,一半是怜悯。突然他停了下来,就像是录音机被关闭了一样。 “你出什么问题了?是什么这么有趣?”托勒问,心中感到一阵阵颤栗,凯琳也瑟缩着。 “问题?我没有什么问题。”他的嗓音柔和下来,太柔和了。“我只是在想… …浪费……是多么可耻,嗯?” “浪费什么?你在说什么?”托勒向他走近一步,库拉克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他。 “你的女朋友们——我不明白她们能从你那得到些什么?” 嫉妒?他在嫉妒吗?库拉克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现。“是这样,”托勒说道,“你昨天晚上把我们吓坏了。你做了一个恶梦——还记得吗?” 库拉克起身,打了一个哈欠,将两只手臂伸展开来。托勒的目光注视着他那长长的手臂。“我睡得像个婴儿,”他的嘴唇挤出一丝狼般的笑。“你也是的,你也像个婴儿。” “她害怕,”托勒说道,可他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向他解释。“我也是的。 你可真让我们想逃开了。” “要说逃嘛……”库拉克不说了,他把铺盖卷起,扔到运货车中。“我们接着往前走吧。” 他看着托勒和凯琳也把铺盖卷起扔到车上,转身向前走去。从他们身边经过后,托勒低声对凯琳说:“我们得盯紧他,他的大脑像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说,他们又出发了。 上午十点钟左右,他们走了差不多有一半的路程,当然这是托勒的估计。他们在山顶上坐了下来,吃晒干了的水果。“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又能看到圆屋顶了。” 托勒说道。 库拉克点了点头,便无声地咀嚼、吞咽起来。 “也许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怎么进去了?” “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库拉克说。 “很好,没错。以后。” 他们再一次出发的时候,库拉克落在了他们的后面,原先那曾经有力地甩动的大腿此刻却有气无力地踉跄着。凯琳紧紧地抓着托勒的手,不时向后看。托勒尽量忍着不往后看,只有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肩膀向后瞥了一眼,看见库拉克的嘴无声地动着,就像是在和自己辩论着什么。库拉克发现托勒在看他,便停了下来。 后来,他们休息了好几个小时,就为了好好地打量一番回屋顶。这在他们是第一次。 太阳高高地挂在他们头顶,那眩目的阳光照在其大无比的圆屋顶上,闪烁着灿烂的光芒。从这里看去,极易将它误认为是一座太阳的射线将山峰和岩层表面都照的锃亮的玻璃山。站在这有利地形上,可以看到圆屋顶的各个侧面,它就像是无数的肥皂泡被吹落在无边无际的广阔草地上。 “就是这里。”库拉克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转向托勒,却将目光越过了他。 托勒将视线收回:“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就能到了。在太阳落山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找进去的路……如果特伍德还在期待我们的话。” 他们开始下山,向着漫长而缓慢地伸向圆屋顶的最后一条山谷走去。库拉克又一次落到后面,托勒走到谷底时停了下来,等着宇航员赶上来。库拉克却挥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托勒带着和影子一样紧跟在他身边的凯琳继续往前走,不过,越往前走,他心中的恐慌便越发加重。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库拉克身上了。可那是什么呢?紧张吗?托勒自己就很紧张,那肯定不是紧张,但比紧张更严重,也更可怕。 大约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开始沿着斜面向高处爬。托勒向四周环顾一遍,看见了库拉克的背影,他正站在运货车的旁边。“出什么事了?”他回头喊。 “呀哈,运货车卡住了。我没法让它向上爬,我们必须扔掉一些齿轮。” “呆在这里。”托勒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凯琳说。 凯琳向下看了一眼库拉克,点点头。托勒往下走的时候,凯琳还拉着他的衣袖。 “小心。”她低声说。 “出了什么问题?”到库拉克身边后,托勒问道。他的衣服全被汗水打湿了。 “我不知道。我以为它在工作,可我回头看,它被卡住了。” “我们有比这更坚固的爬山器具,这是以前造的。” 宇航员耸了耸肩:“也许是它的齿轮坏了。” “我们卸下一些东西,看有没有用。”托勒弯下腰来,把一些东西从运货车的网兜里扔了出来。“你是站在这里呢,还是过来帮帮忙?” 库拉克静如岩石。 托勒又弯下腰去,将三轮车里的东西往外拿着。“哦?”他抬起头来,恰好看到库拉克的胳膊正狠命地向他挥来,他手中的武器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凯琳开始尖叫起来。 托勒一闪,这奋力的一击便落在了他的右肩上。头算是保住了,可锁骨处的神经却受到了打击。他的胳膊搭拉下去,如瘫痪了一般。“库拉克!你在干什么!是我,托勒!托勒!库拉克!住手!住——手!” 金属棒在空中挥舞,托勒在地上扭动,尽可能躲避,金属棒从离他左太阳穴几毫米的地方飞了过去。 托勒听到了另一声叫喊,凯琳飞舞着双臂,向他飞跑过来。她用双手向库拉克发动着进攻,向他的脸上和脖子上抓去。宇航员躲避着她,但她仍然向他发起进攻,像一只母猫一样抓挠着他,库拉克一个猛烈的反手击将她带倒了。 对手的突然转向让托勒站起来,他扑向库拉克,那不中用的胳膊晃荡着。他想抓住疯了的宇航员,将他的金属棒夺过来。 处于疯狂状态的库拉克咆哮着跳到一边,使劲地挥舞着手中的金属短棒。一棒下来,打在托勒的下额,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他的喉咙流了下来。“库拉克,” 他喊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看在上帝的份上,住手吧。” 宇航员又一次向他扑来,将他的脖子扼住。他的两眼充血,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声音。托勒疼得发昏的大脑突然明白,库拉克是想把他杀掉。此刻,他惟一的希望就是搏斗,躲开他的进攻或者逃走,至少在他的神智恢复正常之前不要让他看见。 想到要逃,他大喊起来,“跑开,凯琳!跑开!”巫师却在围着库拉克转圈子,此刻,她就站在托勒右边离他只有二三米远的地方。她没有动,眼睛半闭,满脸呆滞。 “凯琳!”托勒伸出他那只好手,猛地推了凯琳一下,她在地上转了一个圈,他用同样的力又将她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背也在这股力的推动下向前冲去,就像是有人推了一把似的,他绊倒了,一头扑到了地上。 他是从右边着地的,那只受了伤的手无法支撑,他被重重地摔了下去。空气中回荡着他的肺部发出的令人恐怖的气流声,他的眼前出现无数带蓝边的黑圈。他听见自己在喊着让凯琳快跑。 这时,库拉克站到了他的身边,疯狂而愤怒地咆哮着,双手握着的金属棒高高地举在他的头顶。 第92章 已经太晚了,托勒来不及伸出左手让它偏离方向,只有等待着他的前臂在这猛烈的攻击中碎裂开来,接着,他的身体也会像蛋壳一般碎裂开来。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以致命的准确性向他打来的金属棒,在最后的一秒钟偏离了方向。曾经有那么一刹那,它径直地向着他落了下来,但随即就滑向一边,他没有伤着。 库拉克有些茫然,武器在他的手中摆动着。托勒又扑过去,将他抓住。仅用一只手是无法把武器抢过来的,在库拉克的猛烈争夺之下,武器只有几厘米还把握在他的手中。库拉克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托勒的膝盖一弯,摔倒了。 库拉克蹒跚着走了回来,手中高举着那根棒。他嚎叫着,将棒子打了下来。托勒条件反射似的闭上了眼睛。可接着,棒子又偏向了一边。 库拉克痛苦地咆哮起来——就像一只被飞镖射得晕头转向的疯子。他转着圈子走开了。 “凯琳!”托勒挣扎着跪了起来。巫师站在一边,一只手高举着,眼睛闭着,视线向内。托勒认出这是她所特有的沉迷状态。“凯琳,看!” 库拉克以强大冲力将金属棒的末端插入凯琳的脖子里,他们一起倒了下去,库拉克仰头倒在他的牺牲者身边。金属棒滚落到地上。托勒用左手将它拣了起来,在蜷做一团的库拉克身上胡乱地打着。 托勒笨拙地将棒子抓在手中,又是一棍打去,棒子落在了宇航员的臀部。托勒往下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中有血,棒子上有凯琳的鲜血。 库拉克使尽平生的力气,跳了起来。托勒振作精神,将棒子举了起来。宇航员嚎叫着冲上前来,他的脸扭曲得几乎让人认不出了,眼睛鼓了出来,嘴巴张开,下巴松垂,舌头也伸到了外面。棒子从托勒的手中甩了出去,有气无力地落在了库拉克的胸部。托勒一个后仰,摔倒在地上。 他喘着气,用目光威慑着他,但心里却知道,金属棒很快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了。 他等待着,然而,他听到的却不是金属棒呼啸着落在他身上的声音,而是一阵奇怪的咕哝声和机器所发出的微弱轰鸣声。他看了一眼,见精神失常的宇航员正一瘸一拐地往远处走,小运货车跟在他的身后。 库拉克的身体痉挛地抽动,两只胳膊软塌塌的,腿像木头一般一下下地在地上点着,肩膀不时地扭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他向前蹒跚着,喉咙中却发出一种令人讨厌的咯咯声。随着他肩膀的抽动,托勒意识到宇航员在哭。 托勒用尽力量爬到了凯琳的身边。凯琳的伤口很深,金属棒刺进喉咙,向上划开大口子,留下一个可怕的洞。鲜血从伤口中流了出来,她的夹克被染成了鲜红色,沾在身上。 “凯琳,”托勒低声呼唤,他的肚子也在翻江倒海地疼。“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已经……走了。”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从她游移不定的眼神中,托勒知道她还看不见他。“来……到我这里,”她轻快地低语着。她的喉咙受了重压,或者说是被撕裂了。“这一这一么……黑……” 托勒帮她把衣服脱下,将她的头抱在他的胸前。“你过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 他这么说着,却又讨厌起自己的撒谎。‘你现在休息一下吧。“凯琳的唇边荡起笑容。“诺翰,”她喃喃低语,“诺翰……回……来了。” “那好,”他安慰着她。“休息吧。” 她使劲忍着,但脸还是痛苦地抽搐起来。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托勒发现她已经气息奄奄了,但她还是挣扎着想要说话。 “你说什么?”他把耳朵放在了她的唇边。 “啊……我……又是巫师了……”她叹了一口气,轻得托勒以为她睡着了。当他发现她正空茫地凝视着天空时,他发现了她眼睛中那死亡的气息。 第二十九章 托勒将凯琳的眼睛闭上,吻着她的额头,梳理着她的头发。他坐了很长时间,抱住她的身体,前后晃动。泪水不知不觉地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他的声音哽咽了,语无伦次地呢哺着。 慢慢地,凯琳的体温降了下来,四肢也变凉了,托勒终于没能留住她。他轻轻地将她放了下来,用他的夹克将她包裹起来,盖住她衣服上的那些血点、“我……凯琳,对不起……”他说着,仰望着天空。“太对不起了……我应该知道……看见……保护你的。对不起,原谅我吧,凯琳。” 时间在流逝——他不知道过去了有多长时间。但他的影子拉长了。他环视着四周空荡荡的山峦,想道,我不能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我得把她埋了。 埋在哪里呢?他没有工具为她挖一个坟墓——此刻他拥有的只有一双手,可草皮是那么厚实,又是那么稠密。他的目光投向圆屋顶。接着,他轻轻地将她的尸体抱入他的怀中,站起来,向前走去;托勒到达圆屋顶边的时候,夜幕还没有降临。 他背上和腿上的肌肉团长时间的跋涉而淤积为一个个的团块,但他还是忍着疼痛向前走着,他的感觉已经麻木了,只知道一脚一脚机械地往前迈步。 太阳像一只淡黄色的火球,点染着西方的天空。但夜幕很快就吞噬了金色的光焰,将孤零零的山峦投入黑暗之中。他每迈出痛苦的一步,圆屋顶就显得大一些。 尽管太阳已经落山,但锥形的山峰和鼓凸的山丘却留恋着大空的最后一缕光线。此刻,它的影子在黑暗中涨大,清冷的星光流泻在水晶体的表面。 在圆屋顶正面的脚下,也就是钢筋结构和水泥伸入大地的地方,托勒将凯琳的尸体放了下来。圆屋顶周围的草长得很深,土也颇松软。托勒捋了一把,草便拖拽着大而厚重的土块连根拔起。他清理出一块长方形的地方,便将手指伸入土中,闻着泥土所特有的神秘而丰富的馨香。 黯淡的星光投在他的身上,夜的朦胧晦涩仿佛给天空蒙上了一层幕布。他用手指挖了一个浅坑,挖出一堆新土。他的指甲磨破了,手也在流血,但他没有停下来,直到在圆屋顶的脚下挖出一个粗糙的墓坑。 他把凯琳的尸体放进墓坑,跪了下来,最后一次将手放在她冰冷的脸颊上,说了一声“再见”。他边往她的墓坑中洒着泥土边哭,眼看着她那苍白、平静的面容掩藏在泥土中。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将青草覆盖在她的坟莹上,站在一边,擦着他的手上和膝盖上的泥土。 他转身想走,又觉得还应该有个仪式,至少,他应该对她说些什么。他看着她简陋的坟丘,却想不起说什么才合适——直到他想起泰勒斯曾经给他的祝福。 抬头仰望星空,他想凯琳的灵魂一定在附近索绕。于是他说:“跟着光明走,凯琳,它会时时与你相伴。保护之神照看着你,坚韧之神陪伴着你,抚慰之神让你沉睡。安息吧。”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无所不能的天父会接受你、呵护你。” 他转过身来,开始沿着圆屋顶的圆周走起来。 黎明时分,托勒发现自己来到了由高耸的柱子支撑起的天篷边缘。他走了进去,在厚重的钢结构支柱间穿行着,就像走进了一座由挺拔、无技的树木组成的森林。 当他走到接近圆屋顶的阿奇乌斯之门的时候,他停下来。空气中充满着令人恶心的甜腥气,在越来越强烈的灯光照耀下,他看到了一副令人恐怖的景象,两个半腐烂状态的尸体躺在离门口只有几米远的地方。 托勒想起了他们匆匆忙忙地离开圆屋顶时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及接踵而来的战火。腐烂的尸体将可怕的记忆以及凯琳的死亡、他所要完成的严肃任务一同拉回了他的面前。 托勒鼓足勇气向一扇扇的门走去。他寻找着,发现了他用来向特伍德发出信号的密码锁,但那机器已被损坏了。除了钢结构裸露之处烧焦的斑点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来。没有办法向特伍德发信号——如果特伍德仍然活着并等待着他到来的话,可他对此感到怀疑。 他怎样才能进去呢?他走向一扇大门,发现他的入口已经准备好了:第三具尸体躺在两扇门之间。 这个可怜的人被正要关上的门挤瘪了,但又没有完全挤瘪。尸体堵着,门没有完全关上,留下一条缝。 从尸体身上跨过的时候,托勒扮了个鬼脸,接着便挤了进门。黑暗和恐怖向他袭来,他的头脑中充满了各种疑问。如果等在里面的是吉姆瑞格的人,他该怎么办呢?如果特伍德死了呢?如果他和他的人全部被捕获并被处刑呢?他与恐怖斗争着,不一会儿,他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发现自己正站在他想象中的一条线上。他咬着牙,向着陆平台上最后一眼看了看窄窄的蓝天和下面的草地。 “现在已经开始了,”他告诉自己。他的视线离开通往外面世界的那条窄缝,将自己消融进圆屋顶下。 第三十章 五天——也许更长——总之他无法确定——在圆屋顶的地下阿奇乌斯——托勒从在他眼前漂浮而过的书页中抬起头来,坐在一堆胡乱堆放着的蓝色塑料笔记本中向四周环视。最近几天,他一直这么如饥似渴地读着福德·罗翰的《编年史注释》,头晕了,肚子也饿了。自从进入圆屋顶,他还没有吃过一点像样的东西。虽然走进阿奇乌斯之后,他看见了他和凯琳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留下的东西——但那一切在此刻的他看来,遥远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食物放了那么长时间,自然已经坏了,但密封在罐子里的水还能喝,于是他颇为节俭地喝了一点,又坐下来翻阅他所能发现的伊波瑞消逝了的过去。 第93章 他知道他不可能再有别的机会坐下来翻阅这些笔记,同时他也知道,一旦他离开阿奇乌斯这一避难所,他将再也无法回来。所以,这几天的忍饥挨饿是值得的。 一旦离开阿奇乌斯,他将成为一个被追捕的人,因此,托勒并不急着离开,虽然他不久以后仍然是要离开的。饥饿已经让他感到头晕、无力了,如果等的时间太长,他将没有足够的体力与智力逃脱追捕,并为特伍德和他的同谋提供帮助。 当然,由于不知道回屋顶近期所发生的一切,他将注定一开始行动就在战略上处于不利地位。他估计了最坏的结局,这样,他以后面对现实中的一切时就不会感到过分失望。 他不知道离开这里后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是否已发生了一次清洗,特伍德和瑟杰克是否活着,或者他们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他又怎样与他们取得联系,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人能够为他提供一些帮助?这些问题时不时闯入到他的脑海中,但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阅读上,老罗翰的编年史为他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资料。实际上,托勒真正希望的是从过去中寻找到能将他所觉察的这个星球上业已浮出水面的灾难消除的线索。 这曾经是他非常强烈的渴望,但现在却变成了他心中隐隐的焦虑。此刻,回到这里以后,他倒不敢确定他所发现的灾难征兆了。我以前是那么自信,他想。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为什么要怀疑自己呢?“怀疑”是一个温和的字眼。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一想到自己所承担的责任,他的心灵就像被无数条蛇啃啮着似的。 托勒一生中最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直觉,从来不向后看。生命如此短暂,他告诫自己,没有机会回头。现在,好像他一直都相信的直觉背叛了他,使得他时时想往后看。 正是基于直觉,他离开了费瑞和他们的灿烂文明回到了圆屋顶下,为他所预言的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寻求渺茫的机会。 也是基于直觉,他放弃了能让自己未来幸福的最好的机会,离开了他惟一真正爱着的女人,惟一的,很有可能,也爱着他的女人。 同样是基于直觉,他遭遇了一系列的意外,甚至在混乱中失去了他美丽的朋友。 他想念凯琳——他为她的死而感到痛苦,但这痛苦还没有让他麻木。而且,他的心还在为她的死以及自己在她死前的那场灾难中所扮演的角色而感到深深的愧疚。他和精神错乱的宇航员之间所发生的那场搏斗送了凯琳的命,那残酷而血腥的场面总是活灵活现地在他的梦中重演。 所有这些——回忆的痛苦、摹然回首的警醒以及一阵阵自责——都化做一种力量,让他坚持,尽可能多地了解伊波瑞帝国的过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完成他的任务。还有,尽管他对于他的使命产生了疑惑,但他仍然觉得这是至关重要的。 于是,他不再理会这一切,就像不再让饥饿的肚子分散他的注意力一样,他的目光回到最近几个小时正在读的笔记。由于年代的久远,书脊已经变得很脆弱,有的地方还裂开了,但“第十九卷”中的书签却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那时他已经在书中穿越了伊波瑞第三纪——根据罗翰的划分——四分之一的时间。 他把书签拿出——严格说来,那只不过是一张折叠着的纸,纸上记着用他在旁边箱子里发现的聚合材料刻写下的笔记——他读着前人记下的东西: 殖民地建立————开元1年。 红死————开元98年。 废除公民选举———开元309年。 殖民地分裂————开元311年。 第二次分裂————开元543年。 第一次清洗————开元586年。 众议院建立————开元638年。 费瑞之战—————开元833年。 费瑞迁徙—————开元1157年。 大厦关闭—————开元1270年。 费瑞分裂—————开元1318年。 众议院推翻—————开元1473年。 第二次清洗—————开元1474年。 塞热奥建立—————开元1475年。 这是一份从文明走向衰落的记录,和任何其他的文明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什么使得伊波瑞的记录如此惨淡——这才是托勒的兴趣之所在——而且伊波瑞从来没有吸收过他所遇到的其他文明的优长,他们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要建立一个乌托邦,他们有悠久的历史为他们组织并管理自己提供借鉴。他们很可能想要重建一个伊甸园。 但他们所建立的却不是伊甸园,而是地狱。 托勒所写下的主要事件展示了他们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的历史过程。从第一次的公民选举被废除到塞热奥帝国的建立,圆屋顶不断地滑向他们的衰亡之路,而与每一个将帝国带上中兴之路的机会擦肩而过。 他们选择了——不是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地——个人权利凌驾于集体意志之上,集权凌驾于民主之上,残酷凌驾于仁慈之上,压迫凌驾于自由之上。 尽管经历了岁月的变迁,经历了痛苦的分裂和血腥的清洗,圆屋顶的领导人仍然无情地续写着他们的衰亡之路。笔记中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几乎从开始的时候,人类的权力与自由就被他们扔到一边,一切开明政治所应具有的文明和高贵必须经过浴血的努力,而且努力了也未必能够成为现实。 是的,托勒心情沉重地想,这就是一切,笔记中所说的一切是完全可信的。 他还有九大本厚厚的笔记要看,他现在开始怀疑在饥饿将他彻底摧垮之前他是否还能将它们看完。尽管手写的字体在他的眼前浮动,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太集中了。 有好几次,他把自己游离到别处的神思强拉回同一个段落上。但他至少已经发现预示着伊波瑞未来的过去时代所发生的灾难——此刻他就生活在未来——“红死”之中。 托勒根据罗翰不算丰富的资料推断出这里一定进行过一次失败的人种学实验。 也许他们曾经想到过采取本土的生活方式,或者为了某种目的而进行过一次生物实验。无论这种实验是什么,传染病却以不可阻挡之势在这块大陆上蔓延开来。根据托勒估算,在这场疾病中丧生的大约有12000人,相当于总人口的四分之三。即使在黑暗的中世纪,地球上也没有发生过如此大的灾难。 当“红死”终于成为过去,伊波瑞也发生了永远的变化。 托勒在书中找到他刚读过的地方,继续读下去。可几分钟之后,他就觉得有些支持不住了,但又挣扎着坚持了几个小时。最后,除了承认他已被饥饿击垮并小心地将笔记本放回原处外,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一定得吃点东西。可是现在,在能吃到东西之前,他必须找到一条经过岗哨走出阿奇乌斯的路。然后,他还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与特伍德取得联系。 他取出他第一次到阿奇乌斯看到的地图。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地图制作的时间和准确度。尽管它只标出了两个较低的层面,但其中的一层却被错误地标上了阿奇乌斯层,但他想凭这个找到他希望去的避难所——老区的路是不成问题的。 托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前飘飞着许多如萤火虫一般的黑点。他离开了他的避难所,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一切,便走进了能将他带上阿奇乌斯地面的干燥管道。 正当他沿着管道走的时候,一只胳膊伸过来,摸到了管壁上。他又一次想到该怎样避开卫兵。那边的人肯定也同样会感到惊奇,他想,无论他是干什么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找到比较坚固的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否则,他真不知道他该怎样往前走。 他退回到接头连接箱中,进了第二条管道,这条管道终于把他带到了通往阿奇乌斯地面的金属梯子边。他刚把一只脚放到第一个梯阶上,就停下来。 他听到了眼当咣当的响声和呻吟,以及沉重的机器碾过上层地面所发出的震颤。 第三十一章 特伍德沿着黑暗的隧道向前走,每走几步都停下来听一听,但听到的却只有他自己的脚步落到地板上的回声。他拱着背,将外套技在肩膀上,心中第一百万次地想到要是帕拉迪姆不死该有多好。他无法找到第二个卫兵——即使能够找到——谁又能够像帕拉迪姆那样方方面面都得到他的信任呢。这么多年来,帕拉迪姆不仅仅是他的卫兵,也是他的心腹和朋友,而且不仅仅限于在关键时刻做一个战略幕僚。 如果说他想念的是那个瞎眼的卫兵,那么,他的同盟此刻想念的就是他了。如今,他是一个战败者——吉姆瑞格的战败者——这是一次惨痛的、令人猝不及防的失败:塞瑞尼·罗翰突然而令人解释不清的死亡让一切都乱了套。刚刚从失败中挣脱出来的特伍德,目前的头等大事就是在伊波瑞坚持下来,而吉姆瑞格也正在千万百计地想杀掉他。 特伍德此刻正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活下去。如果这样活着就意味着放弃他的统治的话,那也只好如此了。只有海拉迪克那样的傻子才会坚持着和他那已经衰弱下去的兵马等死。如果特伍德让吉姆瑞格在他的床上把他杀掉,那他的同盟也就完了。 如果他的同盟——尽管它很小,装备也不够精良——从伊波瑞消失,那么,对于吉姆瑞格的一切抵抗自然也就消失了。 第94章 这就是他此刻在这凄凉而又无望的一天拂晓,踏上与柯伦·伯哥乃依——传说中无脸无形的狄哈根传奇领袖一一会晤旅途的原因。 有消息从罗曼的信息中心传来——特伍德不知道瑟杰克是怎样想办法得到这条消息的,但对于如此聪明而行之有效的帮助他心存感激——而且,最让他惊叹不已的是,他还接到了以条分缕析形式所作出的回答。柯伦同意在伊斯敦会晤,而将哈格与老区之间被摧毁了的地带划为无人区。条件是特伍德必须一个人来,而且带来他曾经是事实上的塞热奥迪瑞的证据。 特伍德不愿意到不熟悉的地方去单独会见一个令人敬畏的非现实存在中的人物,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他要会见柯伦,看看他的帮助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如果运气好的话,估算一下这个帮助的实际价值。柯伦已经作出了反应,这是一个好的征兆,他送来的草图也颇有用处。狄哈根同样需要帮助,否则,他是不会立即就作出反应。 特伍德已经走到了隧道的尽头,进了一个四周以前曾经是优雅的树木,而今全都变成了被火烧过了的树桩的空场。他在狄哈根的地图上寻找着,判断他现在所在的方位。他认出这里很多年前是一所建筑的中心,以前林立的楼群现在就剩下这一个了。广场周围的居民区——虽然未被破坏,但无论如何——也比哈格的小。它们保留了古代的建筑风格,直线和平面。特伍德非常欣赏这种风格,他自己的住所就是依照这种风格而建的。此刻,这里空荡荡、黑乎乎的,由此他可以断定没人。他迟疑着向广场的中央走,似乎觉得纪律防线那些放大了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身边,疯长的野草和蹲伏的灌木从已经破损了的石头铺就的地面缝隙中冒了出来。 特伍德的步子在广场中央停住,他颤栗着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空气中充满了腐朽、古旧的味道,还有一种恶臭。他不由自主地战栗。这个地方倒是一个隐蔽之所,他小心地打量着周围,想象着各种寄生虫正从坍塌了的建筑物废墟爬出来,于是,他更紧地用衣服把自己包裹起来。僵硬的左臂提醒着他到这里来的原因。 那天,纪律防线在阿奇乌斯发现他和瑟杰克的时候,他们还真算得了塞尼提克的神助。在旅行者们逃跑的混乱中,他和瑟杰克——他至今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摆脱了凶恶的马如克克——纪律防线指挥官和吉姆瑞格的私人跟班——当场甩掉了这个吉姆瑞格私人武装的头目,没有任何证据让他们捕捉到手。 因为看见他正在追捕的人跑向费瑞飞行撬而气得面色铁青的马如克克作出了拦截的决定,然而,当他们把注意力全放在逃跑的间谍们身上时,却忽略了特伍德和瑟杰克。枪战在着陆平台上刚一打响,瑟杰克的人就袭击了这股小小的敌人。 那天,瑟杰克也失去了好几个得力于将,特伍德自己受了伤——但他们总算逃脱了。 可是接踵而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失败。他们精心部署的计划失败了,或者说是被吉姆瑞格的诡计变成了一枕黄梁。这位塞克拉兹的迪瑞在变乱开始的时候先他们一步掌握了主动权。现在看来,成功已经证明了牧师那令人难以理解的祈祷,但他们也付出了代价。他们死了很多人,情报中心的管理者和告密者一同倒在了灰烬中。 特伍德的思绪从梳理过去的惆怅中拉了回来,一个身材短小的人正穿过废墟,急急地向他走来。男人披着一条黑色的拖地长袍,右手举着短短的火把。他用跛腿向前走的时候,那红红的火苗便在黑暗中摇曳闪动。 狄哈根的领袖已经站到了特伍德的面前。他的脸上一片脏污,头发和胡子乱蓬蓬的,满是油脂,令人难以忍受。在他的前额下部,有一条紫色的疤痕,像一道闪电一样将他的脸一分为二,头发耷拉到左脸颊,左眼睛不断地向上翻着,就像是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圆屋顶上有什么变化没有。 “这么说,你就是特伍德!”他说,他的脸绽开,像一只熟透了的水果,暗黄色的牙齿在蓬乱的头发中闪烁着,短粗的鼻子可笑地扭动。他的喉咙沙哑,听起来就像是砂纸在玻璃上磨一样,令人寒颤。一种腐肉的气味从他那结了痴一般的脏衣服——严格地说,是补了套补丁的衣服——冲进他的鼻孔,那感觉,丝毫也不亚于他的外貌对他视觉的冲击。他身上的长袍是典型的吉姆纳牧师式的,胸口上缀着一个徽章似的圆圈,两端都有箭头的箭从圆圈中穿过。 特伍德做了一个笑脸。面对这张令人生厌的面孔,他差点吐出来,但还是强迫自己对他作出了笑脸。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完全没用,这个丑恶的怪物是不可能为他提供任何帮助的。他的心绝望地颤栗着,但还是将手伸到了他的哈格长袍中,把准备好的一个包递给了他。 狄哈根的领袖在包上看了一眼,拍了拍:“柯伦不需要这个。即使没有这个,特伍德,柯伦也认识你了。” 特伍德把包拿了回来,狄哈根领袖的那只爪子没有动他的私人证件让他感到颇为欣慰:“谢谢你来见我,你给了我一个接受您指教的机会。” 柯伦笑得脸都扭歪了。太阳已经升起来,但它的光线经过头上圆屋顶的过滤,就黯淡多了。很可能老区的居民只知道两种变化:星光和深夜。他们的日子就是永远在晦暗中度过的。 “你们需要柯伦·伯哥乃依做什么呢?” “你就是吗?” 他举起手中的短剑,把剑身抵在脸颊上擦了擦。“还会是谁呢?哦,作为非现实存在的柯伦,他不会有这么大,对吗?” “我需要你的帮助。”特伍德直截了当地说。他已经准备了具有很强说服力和修辞上无懈可击的演讲来陈述自己的观点,但此刻他却决定尽可能地让这次会面的时间短而又短,在毫无希望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是没有必要的。 “帮助?”柯伦一开口,便唾沫四溅。“你需要帮助!”他手中的剑挥了挥,便将手放在剑柄上,看着特伍德,肮脏的脸上现出狂热的表情。 他疯了,特伍德想,看来我今天不该来。“帮助,是的。” “那么你有什么回报呢?你把柯伦的喉咙划开,是吗?”他把剑柄的尖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特伍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如果你帮我们推翻吉姆瑞格的统治,我将把老区划给你——你将成为哈格人。” “那么,柯伦也可以做迪瑞吗?” 特伍德的脸抽搐了一下,强忍住心中的厌恶,说道:“是的,你可以成为迪瑞。” 狄哈根领袖的脸扭了一下——特伍德说不清他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高兴——又一次将脸仰了起来,沙哑的喉咙爆发出一阵大笑:“柯伦喜欢无所顾忌地撒谎的人。 你是个忍辱负重的人,柯伦喜欢你,这就是他没有杀你的原因。迪瑞们得谈一谈,是吗?我们正在谈着。” 第三十二章 岸边走来两个女人。帕茵登翰的水面波光粼粼,放眼望去,金黄色的鱼儿就像给水面投下点点宝石。虽然是早晨,但气温温暖而舒适。阵阵海风从水面掠过,也将两个正在漫步的女人覆盖在前额的头发吹到脑后。此刻,她们正沉浸在友情的温馨中。 伊安娜停了下来,她已经找到撒网的地方。她轻轻地脱掉穿在束腰短外套下的及膝裤,光脚向着水中趟了过去。 杨丹在旁边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坐下来,让帕茵登翰凉爽的水打湿她的脚。脸对着小白盘子似的的太阳,让太阳的射线温暖着她的皮肤,她的思绪随着伊安娜的歌声而飘荡。 伊安娜像许多费瑞人一样,具有歌唱家的天赋。从她嘴中飞出的那些优美曲调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将手中的鱼网撒向浅滩一样自如、随意。伊安娜的歌声也像那细密的网一样,优美、精致而具有韧性,恰似闪烁在网面上的美丽水珠。她的歌声让杨丹产生对于她所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看见过的事物的强烈渴望。 费瑞亚本身,费瑞的美丽城市,就是杨丹那难以名状的渴望之一部分。那就是她的梦想,甚至远远超出了她的梦想:充满了优雅人群的自由而优美的城市,将各种形式的真与美的追求作为其最高目标的文明。 在费瑞亚,没有无止境的欲望、没有人为的痛苦、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暴力。事实上,任何一种其他社会形态中的毒瘤在费瑞都没有立足之地。这是一个让人留恋忘返的迷人地方。它的全部迷人之处就在于无所不能的天父的灵魂无所不在的渗透,费瑞人把天父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当成是他们崇拜的对象。 在这里,对于那些精神振奋的人们来说,相信他们心中的上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让所有的人都感受到天父那无边无际的精神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杨丹需要这种信仰。最近的几个星期以来,她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如坐针毡一般的内心觉醒。她明白搅乱她心灵宁静的东西,至少有一部分,是想要成为一个费瑞人的渴望。既然相信费瑞人的上帝,她在最基本的生活准则方面也会和他们一样。但还不止这些,还有一些只是在她的心中萌动,但她却说不清或者还未成形的想法,那是一些她的心在想,但她的大脑却不知道是什么的想法。她愿意就这么让它们处于混饨状态,信仰总有一天会在适当的时机,以它应该有的方式来到她面前的——如果她真有这种信仰的话。 第95章 至于说到其他的想法——她全部的思想和感情,或者说是大部分,都与搅乱了她的那个叫奥林·托勒的人有关——但她对此却不愿理会、不想承认,或者说是极力抑制——她顽强地回避着在这种思想和感情上投入哪怕一点点精力。自从她在飞行场对他背过身去的那一刻,她就把他关在了她的生活之外,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她开始坚持起她清心寡欲的主张。 伊安娜的歌声停下来了,杨丹也将她的思绪收回,目光投到她可爱的朋友身上。 两个女人离得那么近,这使得杨丹很容易就能接收到伊安娜的想法——它们传到她的大脑中是那么清晰又那么强烈。事实上,伊安娜也养成了用意念说话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杨丹愿意听,她就可以那么做。 伯翰今天早上回来。飞船就快到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到飞行场去。 杨丹睁开眼睛,看着仍然站在她身边的伊安娜,她手中仍然拿着鱼网,眼睛盯着水面。不,她想,心中却在猜测伊安娜是否能够接收到她的回答。我不想听伯翰说有关……旅途的事情。 你不能忘记他,杨丹,他需要我们的祈祷。 我要忘掉他,杨丹想道。那是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尽可能快地忘掉他。他作出了他的选择,我也作出了我的选择,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又一次闭上眼睛,躺在岩石上,让太阳的光浸透她的身体。她要忘掉他。 船进入风口的时候,贝斯洛手中的舵杆松了松,猩红色的船便摇晃起来。他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费瑞女人,她却在以嘲讽的表情注视着他。 “我是想让船飘一会儿。”他解释道。 “你饿吗?”简蕊儿问。她把手伸进捆在他们中间吊带上的包中,她那棕红色的头发在太阳照射下变成了金黄色。 “饿。” “你总是饿。”她笑了笑,“这是个多么奇怪的字眼啊。” “我还是个正在成长中的男孩子。”这是真的——与简蕊儿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分钟,都让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最美好的生日祝福已经变成了现实的青年一样。 “我愿永远看着你。”他大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在他的一生中,还没有一个像简蕊儿这么美丽的女人,让他站在离她五十厘米之内的地方。每当看见他向她们走来时,她们总是以“忘掉这事吧,小伙子”,作为对他的推脱之词。可简蕊儿不一样。她从来不计较他是一个外星人——也许正是由于这个——他彻底地爱上了她。 简蕊儿给了他一个令人沉醉的笑容,便低下头去。她的眼睛映到水中,连湖水也为之发亮了。她用灵活的手指将包打开,拿出准备好了的面包。“我今天晚上要到医院去。”她说着,把一大片面包递给他,空气中立即弥漫了干果奶酪的香味。 “有人病了吗?”他咬了一口。 “没有……”简蕊儿摇了摇头。“那是我——用你的话怎么说来着?” “值班。你的工作时间应该叫做值班。”他在教她地球上的英语,她也在教他费瑞语。 “今天是我值班。”简蕊儿在费瑞的一家医疗中心——这是一家专门为将要临产的母亲和即将出生的婴儿开办的医院。费瑞很少有病人,所以,医生的专业主要是产科学和儿科学。 同样,因为疾病在费瑞长期以来处于下降趋势,医生这一职业也就相当于很久以前地球上的电脑操作员,贝斯洛对此应该是记忆犹新的。费瑞人从来不会专门致力于一个职业。他们的文化就是把工作当成享受,因此,也不会有人单独从事一项工作,社会上的每一项工作都是由一些人共同完成的。 因为没有工资之类的事情——他们也就没有钱的概念——谁干什么都没有关系。 人们去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当然,不同的人会得到不同的职业培训,随后便去从事他们喜欢的工作。这也抑制了贪婪、野心以及紧张与焦虑等社会疾病。费瑞人不会用社会地位去束缚人,他们关心的是如何提高人的生活质量。 “多长时间?”费瑞人的工作程序让贝斯洛感到大惑不解,他不明白他们是怎样完成各项任务和所承担的社会责任。 “十天。” “每天晚上吗?” 她笑了:“是的,每天晚上。你可以让伯里本替我和你一起去听音乐会。” “我不想和伯里本去——我要你一起去。我会想你的。” 简蕊儿又递给他一片面包,以神秘而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看着他。他觉得她的神色活脱一个蒙娜丽莎——这些天来,她常常给他以这样的微笑。这种微笑既亲切又严肃,还有许多他所无法破解的成分,那是十足的女人气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陌生,他无法破解隐藏在其中的丰富含义。 贝斯洛变换了话题继续说道:“我已经决定我的一生要在这里干什么了。我要学习所有我能从你们这里的人身上学到的东西——任何一件事情。” “那不需要这么长时间。”简蕊儿将面包送到嘴中,慢慢地咀嚼起来。“也没有那么多的东西可学。”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任何事情都得学。”他举起吃了一半的面包。“比如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是在哪里,又是怎样种植粮食的,或者你们从哪里得到它,还有,你们怎么分配。再有,你们没有钱,或者类似的东西,又是怎样生活的。我来的那个地方,什么事情都需要钱!没有钱你就无法生存。” “你以前给我讲过钱的事情。对不起,我仍然有些不明白。” “没关系,可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要了解你们的世界。” 他的胡子翘动着,变成了一个弧形,就像将整个地平线都尽收到他的胡须上似的,太阳的光线洒在远处的亭阁上。 “那么你学到了一切之后又要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许,我会写下来。不过那不重要。我还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 贝斯洛把最后一小块面包放人嘴中,躺下来,闭上眼睛,让思绪在这快乐的时刻漂浮。他感觉自己就像重生了一般。此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呆在这里,而且像现在这样将要呆在这里,从此刻到永远。他觉得自己枯萎的心灵张开了,他心灵中的每一处皱折、每一条皱纹都张开了,永远地张开了。 他颇为惬意地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让清风吹动着他进入梦乡,简蕊儿在一旁为她今晚将要护理的孩子谱曲。是的,贝斯洛沉醉地想道,这就是生活。天堂恐怕也不会有如此美妙。一个人要想离开这里可真是个傻瓜——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托勒的手紧紧地抓住金属梯,心里却在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感到恼怒。他是回去等阿奇乌斯上面发生的无论什么事过去之后再上去,还是冒险去看看上面发生了什么呢?他反复掂量了几分钟,仍然没有打定主意,但他的手臂累了。他不愿意再下去,上去也比较容易——他格外谨慎地向上爬,从他头上的洞口观察上面的动静。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有一点可疑动向,他立即就松开手滑下来。 但他没有发现让他退却的理由,尽管他能听到更上一层传来的丁丁当当和轰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还是爬到了梯子的顶部,将头从地板中钻了出来,在他隐伏的洞口附近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所听到的声音来自他和这间圆形建筑的内门之间。 这证实了他的猜测——外门现在又一次被封死了。掌握着机器的人就站在他和出口之间。 托勒这次没有再迟疑,便从洞中钻了出来,直奔附近一堆坏了的电子零件边,他弯下腰,小心地搜寻。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他又开始在废弃的机器和零件间寻找着自己的出路。他尽量蹑手蹑脚,不让自己弄出动静。 嘈杂声更大了,持续不断的叮当声中还夹杂了金属碎裂时所发出的锐声,以及金属纤维断裂的劈啪声,还有什么东西被扔出去接着又被碾碎的声音。托勒敏捷地为自己开着路,不时地转过肩膀看看。如果他现在被抓住的话,那么一切将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结束了。幸运的是,嘈杂声盖过了他不小心弄出的声响,使得他一步步地靠近他的目标。 他躲在一个水柜的后面,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吃了一惊。一个庞大的机器正笨重地穿过阿奇乌斯,细碎的灰色粉末像雾一般笼罩了阿奇乌斯。这个东西的前面有一个平平的金属盘子,正好可以在杂物丛生的地方为自己打开通路。它从中心扩展到外缘,将圆圈推得越来越大,一个半睡半醒的塞克拉兹人木然地欣赏着这蓄意的破坏。金属盘子与机器的踏板相撞,发出他最早听到的那种震耳欲聋的叮当声。 塞克拉兹人似乎在开辟更大的空间,托勒想,但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不明白。毕竟,阿奇乌斯被人遗弃已经几个世纪了,一直没有人在这里来出人。 也许,它与近来发生在这里的一些事情有点关系?托勒尤其不想看这些事情重演,他猫着身子,向对面的门走去。他发现其中的一扇门开着,令他大为吃惊的是,门口竟没有卫兵。 他悄悄地向后退了几步,与塞克拉兹人保持着安全所允许的距离,沿着显而易见的圆圈绕向门口。可他刚走出去一半,机器就停了。刚才还嘈杂一片的阿奇乌斯立即陷入寂静之中。托勒愣住了。他听到塞克拉兹人在说话。显然,他们已经结束工作,准备离开,正在向他走来! 第96章 托勒继续向前走,他想赶到他们前面,但要想不弄出一点声音或不被他们看见却很难。当他走到两条路交叉处一堆废弃了的设备面前时,后面的声音离他近了。 他迟疑着,一条路显然直接通到门边,而另一条则仍在废弃物品中打转转。塞克拉兹人从后面向他走来的时候,他也作出了拼死闯到门口,从废弃物品中绕开的决定。 他向门口冲去。这时的托勒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能先他们冲到门边,他就能够不被他们发现。塞克拉兹人正在径直向他走来,他们选择了和他同样的路。从他们说话的声音判断,托勒知道他们有几个在他的后面,还有一些人就在他的前面,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径,却向着一个出口靠近。 托勒低头向前跑,可只差几步,塞克拉兹人就抢在他的前面走上这条路。托勒猛地将脚步刹住,停了下来。 那人朝着门口径直地向前走了过去。托勒虽然没被发现,但他心中明白不能走这条路了。他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一个通风口的盖子,便走过去。但排气管却不能承受他的重量倒下了,托勒只好回到原来的路上,但通风口的灰尘却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灰尘就像一层厚厚的雾一样覆盖了阿奇乌斯。他的心跳到了喉咙口上,但前面的塞克拉兹人却根本就没有回过头来。莫非他是个聋子?托勒使劲挣扎着从一堆散乱的排气管中站了起来。他身后的一声呼喊吓了他一跳,他的脊骨都挺直了。他向后看了一眼——是两个塞克拉兹人,脸上都带着疑惑的表情。前面的塞克拉兹人也叫了起来,这一次是喊他的同伴帮忙。托勒前面的塞克拉兹人转过身,开始向他这边跑来。 托勒站了一会儿,做出想要逃跑的姿势,却无路可走。接着,他连想都没有想,就向前冲了过去,穿过一堆通风管,跌跌撞撞地爬向一条管道,这条管道正好有一个人那么高,管道的另一侧通向一条封闭的走廊。这时,后面追捕的声音离他更近了。 他进了这条由传导管所组成的走廊,却钻进了死胡同。最后,托勒喘息着停下来,却与正在追捕他的人相遇了。 第三十三章 库拉克在一片灌木丛中为自己开辟着道路,同时也在寻找着前面能够发现什么的蛛丝马迹。运货车忠实地跟在他的后面,轧在库拉克所踩过的树叶上。 库拉克已经在山中走了很久,神智恍惚感觉迟钝、不时地自言自语。他在寻找与河平行的那条路。第七天的时候,他来到森林边上——那是一片面积不算大的森林,就像是挂在山上的一道蓝绿色的帘子。 他除了继续在影影绰绰的黑暗大地上走以外,没有任何想法——即使这也并非出于他有意识的愿望。他一味地向前走着,只是因为他不能停下来。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战斗者的急迫,可是现在,他充满恐惧地往后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松弛下来,步子迈得也不那么急了,但仍然非常谨慎。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所有的意识——有关他自己的那部分意识,像自言自语和支配自己的意识——都消失了。他对于山谷中所发生的事情有着梦靥般令人恐怖的回忆:鲜血和死亡,以及那恨不得把他的身体烧开一条缝,并意欲烧到他那纤细的脑血管的愤怒火苗,令他处于极度的愤怒与痛苦之中,他对着苍天喊出了他的痛苦。 时间一天一天地推移,库拉克的意识也越来越深地陷入到对擂鼓一般地敲击着他的痛苦的逃避之中。他像野兽一样敏捷,也像野兽一样潜行。他饿了就吃,累了就躺下来睡。他到不远处的河里去喝水,尽管运货车上就有三水壶的水。他把运货车当成了他的伙伴,把它看成是和他一样有生命的物体。在这些天中,他就是从机器的存在中得到安慰。它跟随着他——他向前走它也向前走,他停下来的时候它也停下来,它一边等着还一边发出悠闲的轰鸣声——这给了库拉克友好的感觉。 六天之后,他站在了一个悬崖的顶峰,他看见山势正在逐渐下降,山的尽头是一片森林。他知道他应该到那里,也只有在那细密交织如天篷一般的灌木中才能找到慰藉。没有人会在那里找到他,也不会再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 他没有往后看一眼,就走上了那片围绕在森林周围,像一面守护在广阔、宁静、自然的泽泻湖周围屏障一般的灌木。 现在,他进入到那片繁茂、密织如一面坚固墙壁的灌木之中,从墙的上面,他看到了附近的树冠,他把那看作是他的前进目标。他扬着头,用胳膊、腿以及整个躯干在灌木丛中披荆斩棘。他的衣服破了,手也在流血,可是他一点也不感到疼痛,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比这更加彻人骨髓的痛苦。 他穿过了一片阔叶灌木,把手伸进一个落叶覆盖的洞中,立即,灌木丛的上空就飞起一片扇动的翅膀,与此同时,尖叫声也响了起来。尖声啼鸣的鸟儿在天空中腾飞的时候,他的手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在混乱中触摸到了一只鸟儿温暖的身体。 他攥拢了自己的拳头,鸟儿的头刚刚出现在洞口,翅膀还未完全张开就做了他的俘虏。 与此同时,他将这可怜的小生灵送到了嘴边,用牙齿将它的头咬了下来。他吃力地嚼着,发出啃骨头时所特有的那种咯咯吱吱的响声,温热的鲜血滋润着他的舌头。他喝下这浓稠而带着甜味的液体,把鸟头咽了下去,鸟的身子却让他扔掉了。 他笑着擦了擦嘴,“肉。”他自言自语着。 “柯伦怎么才能知道动乱结束的时候泰纳斯会履行自己的诺言呢?”狄哈根人领袖那张令人厌恶的面孔逼近了特伍德,恶毒地笑了起来。“泰纳斯迪瑞会忘记他的狄哈根朋友,嗯?” 特伍德看着柯伦,努力压抑着自己对他的厌恶。此时,他们已经坐在了他们见面的那座广场对面的一所住宅中。房间是为了这次会见临时准备的:两个脏污的垫子放在同样脏污的地板上,它们之间摆着一张破烂不堪的桌子。桌子旁边是一个火盆,火盆边放着废弃的铆钉、团在一起的电线和其他的一些东西。那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特伍德猜想一定是干粪便燃烧时所发出的——与之伴随的是厚厚的浓烟。 两只烤肉棒上串着鼠肉之类的东西,难闻的余烬中还散落着几片蔬菜。 柯伦伸出手来,娴熟地抓住烤肉棒,斜看了一眼特伍德,满意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特伍德想要从这污秽的地方脱身而去,但蹲伏在面前的同伴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柯伦·伯哥乃依一定是疯了——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疯狂了的他仍然那么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利益,特伍德承认,这在一定的环境下是相当有用的。所以,迪瑞坐在简陋的地方,不断地让自己忍受着来自伊哈根的冒犯与轻慢,以及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息。 “你还不了解我,”特伍德说,“如果你以为我会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提供帮助的人背信弃义的话。塞克拉兹和尼克拉斯倒是经常在时机好转的时候忘记别人的帮助——但他们的罪恶是不会有人忘记的!” “是的,千真万确。但泰纳斯人不愿意这么做,我们是讲信用的,对吧。” “当你发展起来的时候,你会改变。” “留心你的舌头。我们在作出承诺之前,先要看这种承诺是否合适。一旦作出承诺,我们就不会反悔——除非,当然是另一方首先不肯践约。” 柯伦发出了难听的咯咯声,是恶意的笑声。“那么就让柯伦做迪瑞,因为狄哈根会照柯伦所说的去做。”他拿起烤肉棒,点着特伍德,特伍德的手中也拿着那东西,但随时都想找个机会把它扔掉。“狄哈根会帮助你的,泰纳斯人。柯伦信守诺言,嗯?”他撕下一块肉来,放进嘴中。 特伍德也学着主人的样子,没有嚼就把肉咽了下去。“我要给你一些人,罗曼人和泰纳斯人,也许还有哈伊根人。他们会把你的人训练得能够适应战争。” “狄哈根人不需要训练。” “我们面对的是全副武装的纪律防线,你的人一定得经过训练。” 柯伦咕哝着,勉强同意了他的建议。特伍德继续说:“你还得给这些人以帮助,比如供应以及他们所需要的情报。不要犹豫,如果我们失败了,老区就不属于哈格,你也做不成迪瑞。” “我们做的事情,你们也得做。”柯伦的唾液飞溅着。 “我的人将带去可以与你们共享的物资——当然,他们得有出色的表现。你必须把你的人组织起来。我们之间不要发生纠纷,这是至关重要的。” “你以为狄哈根需要你的帮助,你的训练和你的供应吗?你把我们从哈格赶出去,你想把我们的名字抹去。你想要了我们的人,再把我们饿死。如果你在哈格发现我们,你会把我们杀掉。啊,但狄哈根会活下去的!我们钻到地洞里,捡拾你们扔下的东西,我们把它们废物利用。我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长时间,我们还将这么活着啃你们的骨头,泰纳斯人。” 特伍德将烤肉棒放在桌上,身体前倾,满脸严峻,声音也变得刚硬起来:“听我说!你把你自己称为领袖——你也得有个领袖的样子。如果你控制不住你的人,你将对我们毫无用处。如果我们得不到帮助,就会失败。那么你想想,吉姆瑞格又能允许你们活多长时间呢?” 没等柯伦回答,特伍德又继续说下去:“吉姆瑞格收拾完我们,就该轮到你们了。 第97章 罗翰宽容狄哈根是因为你对他有用,他弄出一个中立地带,把你派去,是为了对那些他所不喜欢的人构成威胁,以此强化他的统治。吉姆瑞格并不喜欢罗翰,他活着就是为了推翻他。他要看着老区夷为平地,让哈格的生灵遭到涂炭。我了解他,这就是他的计划。如果你以为你可以逃过这次清洗,那你的脑袋里装的肯定是粪便。” 柯伦沉默了,凶狠的目光盯着特伍德,却什么也没说。 “你并不喜欢我的话,但你知道你听到的是事实,对吗!”特伍德坐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坦然地接受着柯伦的目光。 沉默在他们之间延续着,但特伍德的话却发生了作用。柯伦皱着眉头,拨弄着手中的烤肉棒。终于,他说话了,但他的声音却细若游丝:“柯伦可以杀了你,泰纳斯人。” “你想杀掉你惟一说真话的朋友吗?那么,在成为迪瑞之前,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柯伦抽了一口气,拔出剑来,将它插到桌子上:“柯伦作为一个领袖比你伟大,我控制得了我的人。” 特伍德站起来:“那么,就看你的行动了。你的生命和你那些人的未来就全依仗你的配合了。” “我们之间不要有内讧,泰纳斯人。”柯伦站起来,带他走出房间,回到了广场。特伍德发现鬼似的狄哈根人正躲在一堆堆的瓦砾后面看着他们。看见他走过去,这些非现实存在的人都从瓦砾中走出来,以至他想起还有最后的几句话要嘱咐柯伦时,看到的竟是像影子一样灰头土脸的沉默着的一群。 “我的人明天就要陆续到了。他们可能一个一个的来,也可能是三个两个的来。 你要接受他们,欢迎他们。我们要见面得先通消息,不过在计划成功之前,我们最好不要彼此见面。你明白吗?”他说。 柯伦点了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特伍德想,在他的人远道来到这里之前,得有一种正式缓和他们之间关系的表示;于是,他脱下身上的长袍披到柯伦的肩上。 “这样,”他说,“我的人就会知道,我把你当成迪瑞了。” 狄哈根领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举起剑来,在特伍德的喉咙两边抹了抹,然后突然将它收了回去,把长袍穿上,向着废弃的广场上他的人民走去。 特伍德看着他走了,转过身去,以礼节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离开了这里。 第三十四章 托勒看见那些塞克拉兹人向他走来的时候吸了一口气。他们共有四个人,走近他的时候,他们放慢了脚步。托勒挨个打量着他们:有两人个子高大,也很魁伟,裹在黑色和银色相间长袍中的身体相当肥壮,另外两个人比较瘦,也不太高,但看起来很舒服。显然,他不是他们四个的对手,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于是,他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认为首先发起攻击是他眼前所能争取的最大优势,便低下头,猛地向他们撞了过去。他一边跑还一边咆哮。他的肩膀猛地撞到了第一个塞克拉兹人身上,他向一边倒了下去。接着他一转身,抓住了第二个想扑上来的塞克拉兹人,用胳膊肘使劲擂在他的背上,终于用尽全部力气将他撞倒。托勒向着曾在向他扑来的奔跑中崴了脚的第三个冲去时,第四个从侧面在他的脸上打了几拳便拉着跛了脚的同伴逃开了。 托勒追过去。第四个塞克拉兹人发现托勒正在第二次积聚力量,便停住了步子。 有那么一刹那,两个人站在那里相互注视着。突然,托勒大喊着冲了过去。塞克拉兹人向后退,一个急转身时将自己的两腿交缠到一起,倒下去。托勒使劲在他的肋骨上踩了几脚便跑向那条主路,几秒钟之后他已经到了门口。 他出了门停住步子,把门关上便急急地赶到通往检查站和尼克拉斯下面一层的门。刚刚过了第二套门,他身后的那些门就都关上了。他停下来,侧耳细听,听见有人从对面的路上向这边跑过来。 有两个去喊帮手的塞克拉兹人带着尼克拉斯卫兵跑过来。他听见了他们的脚步踩在走廊上的声音——一扇,两扇,也许离他只有两扇门。现在只有一件事能做。 他回到刚刚锁上的那扇门边,将密码输进锁中,门又一次被打开了。接着,他又跑向另一扇门,进了门,他紧紧地倚着墙壁等待着。 片刻之后,塞克拉兹人出现了,身后跟着三个手拿武器的尼克拉斯人。他们穿过大门便径直向着前面的另一扇门走去。托勒摒住呼吸等待,祈祷他们不要回头,看见如一只蜥蜴一样站在那里的他。但他们谁也没有发现他,五个人全都急急地奔向阿奇乌斯,他们重重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 托勒快步向着门边走了过去。他从门口穿过便等待着,直到走廊里再次变得空荡荡,他刚刚过来的门也被封上。他仔细听了听,走到通往他刚才走过以后封上了的第二套门。后面似乎没有人跟着他。他们在发现阿奇乌斯内的状况之前是不会发现他已经躲过了他们的,这为他在他们跑回来追他之前争取了一两分钟的时间。在他们输进密码之前,门也会对他们形成片刻的阻拦。在这样的时刻,分分秒秒都是相当宝贵的。 他正在考虑冲破最后的一道门之后,怎样才能以最好的方式把自己融入哈格之中——可这恰恰成为他失败的原因,他发现,尼克拉斯卫兵正在另一边等候着他。 尼克拉斯迪瑞海拉迪克躺在他的吊床上,不时地抚摸着正在把银碗中的南美番荔枝送到他嘴中的哈格女人柔韧的小腹。这时,隔壁房间的铃响了起来。 “我告诉过你不要打扰我。”海拉迪克说。 “请原谅我的闯人,迪瑞,”卫兵不安地说,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动,眼睛望着空中。“信号是从大迪瑞吉姆瑞格那里来的。” 海拉迪克叹了一口气,将满是皱纹的脸扬起来:“自从吉姆瑞格当上了大迪瑞,我就没有一刻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好了,是什么消息呢,伯里莫特?” “信号上没说。你得到塞热奥中心去一次,吉姆瑞格在那里等你。” 他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女人,说道:“我必须得去,莫莉娅,不过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吻她脖子的时候,她打了一个哈欠,随后抓过盖单把自己的身体盖住睡下了。 海拉迪克匆匆地将哈格长袍穿在身上,把风帽整理好。从等在隔壁的伯里莫特身边走过时,他说:“我希望吉姆瑞格今天早上简短点,我希望尽可能快地回来。” 伯里莫特领着他的主人走向电梯。他们走过管道,进了一条有人守卫的走廊,艾姆车就停在那里。看见他们的迪瑞,尼克拉斯卫兵“啪”地打了一个立正。海拉迪克的眉头皱了皱,一句话没有说便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他太着急、太全神贯注,也就顾不了一些必要的礼节了。 在伯里莫特的操纵下,艾姆车沿着空荡荡的走廊向前行驶,拐了一个弯后,它向下开去,不大工夫,他们就出现在塞克拉兹的另一边。走廊是塞瑞尼·罗翰上台之前专门建造的,它曾经为许多塞克拉兹迪瑞服务,是他们到塞热奥中心的捷径。 曾经有一段时间,海拉迪克也梦想过做大迪瑞。但他害怕吉姆瑞格,在这一点上,他显示了他的聪明才智。吉姆瑞格的野心比他强烈,他也知道吉姆瑞格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干掉一切敌人。在罗翰刚刚上台的日子里,达瑞们为着争夺一个位子,或者只是罗翰的一个好感而疯狂竞争,海拉迪克也曾经牛刀小试了一把——当然是一种冒险,但是一种非常小的冒险——把他当继承人的想法公之于众。那个时候,吉姆瑞格仍然在下面积聚他的力量,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同他竞争,因为吉姆瑞格还是一个下迪瑞,他的职阶要比海拉迪克低多了。 但这给了吉姆瑞格很大的刺激,他很快脐身于海拉迪克们的行列之中,并在各个方面与海拉迪克竞争。海拉迪克让自己成为战败者,便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当然现在,吉姆瑞格为了一些琐碎的事情而侵犯他私人时间的时候除外。 终于,伯里莫特让艾姆车把他们带到一架电梯前停了下来,从这里,他们将进入上一层的塞热奥中心。“在这里等着,”海拉迪克边说边从电梯里往外走。“时间不会太长。” 伯里莫特点了点头,留在电梯里。 “我想你对此什么都不知道。”他刚走进塞热奥中心,吉姆瑞格就嚷了起来。 这里没有其的人,只有吉姆瑞格的卫兵奥普斯金静悄悄地远远站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 海拉迪克看了一眼在吉姆瑞格手里颤动着的黄色打印纸公报,说道:“当然不知道,大迪瑞官——我想知道你想以什么样的方式把它展示给我。” “看!”吉姆瑞格把这张纸扔到了海拉迪克的脸上。 海拉迪克把公报接过来看了看:“是的,我看了。”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我看了?”吉姆瑞格生气了。 “我看了,是的。我不明白你为此而心烦的理由——”他的手指轻轻地在那张纸上弹着。“——这是一份日常报告。” “你的尼克拉斯卫兵在阿奇乌斯抓住一个人,你居然把它看成是平常事件。” “是狄哈根人,大迪瑞。还能是别的什么人吗?” “一个狄哈根人在阿奇乌斯,就在罗翰举行葬礼的前一天?” “巧合而已。还能是别的什么吗?” 第98章 海拉迪克耸了耸肩,尽量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的内心却非常着急。这些蠢货怎么让塞克拉兹人先和他接触上呢?如果有尼克拉斯卫兵卷入其中的话,这一消息本该直接送到他这里来的。或者,也许是尼克拉斯从中截获了吧?“你有什么建议,大迪瑞?我错误地理解——” “你这些天在很多重大事情上都错了。”吉姆瑞格仍旧咆哮着,接着便用一个不耐烦的摆手将海拉迪克脸上受到伤害的表情驱散。“好了,也可能是我过分敏感,不过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有什么妨碍到罗翰的葬礼。一切都如我所计划的那样,人民会目睹一个非常壮观的场面。一定不能出什么岔子。” “会出什么岔子呢?” 吉姆瑞格生回到他那张象征权力的椅子上,用手将眼睛挡住:“我已经有两天没有睡觉了,海拉迪克,我累了。” 海拉迪克走上前去,在他的身边坐下。他挥手让卫兵出去,奥普斯金谨慎地退了出去。“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什么是你烦恼的真正原因了,吉姆瑞格。我想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告诉我。” 吉姆瑞格向上看着,闭上了眼睛:“我太累了。” “那就休息一会儿。现在休息好了,明天就能好好地欣赏你所创造的奇迹。” “在特伍德密谋反对我的时候,我怎么能够休息呢?他到现在还在外面,计划以他那个同盟的力量将我手中的权力夺回去——我还没有正式加冕呢。” “那不过是一个烦琐的礼节——交给牧师去办好了。现在没有任何人,即使是荒唐的特伍德,怀疑你是大迪瑞;而且,你已经把特伍德打败了。他的权力没了,你所忧虑的同盟也土崩瓦解了。什么都没有剩下。现在,他除了接受失败之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要想保全自己的生命的话。” “如果你觉得我赢得有那么容易的话,你就不完全了解特伍德,他会坚持同我对抗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不要再想他了,他干不了什么。” “如果他就是阿奇乌斯事件的幕后指挥呢?” “哦,如果是这样该怎么办呢?他什么也没有发现,而且那个人在向他报告之前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把那人带到监牢里审间一番,还有——” 他迟疑起来。 “还有什么?我在听,说下去。” “我建议审讯完了,让他接受条件反射训练,再把他放回到他的主人那里去。 这样,如果他是特伍德的人,我们就在特伍德的内部有了耳目。” 吉姆瑞格的眼睛狡黠地眯成了一条缝:“有时,我低估了你的聪明,海拉迪克。 是的,先接受训练,然后再让他逃走。” 海拉迪克很勉强地笑起来:“想想吧!我们将在特伍德的内部放一个耳目。” “不是耳目,海拉迪克,”吉姆瑞格说,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我需要的是武器。” 第三十五章 “一切都会安排好的,你会满意的。你想去听音乐会,可我又不能去,我请我的朋友带你去。”简蕊儿正在拉着满肚子不情愿的贝斯洛往下层廊台走。“她一会儿就到这里。” “那是不一样的,”贝斯洛用浓重的鼻音抱怨,“如果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宁愿不去。” “你会错过一场好的音乐会——他们演奏的曲子是《拉里威尔》。你说过你要学习我们这里所有的一切,我也答应过把你介绍给那些可以教你的人。我的朋友在音乐方面懂得比我多,如果见不到你,她会感到失望的。” “他会吗?”贝斯洛怀疑地问,在他以往的人生经历中,他对别人的期望值总是比别人对他的要高,因而,他的生活中总是伴随着不快乐。 他们走向宽阔的曲线型楼梯,走了下去。“她在这里!”简蕊儿推了他的胳膊一下。他们下了一半楼梯,但贝斯洛在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看见。简蕊儿把他推下楼梯,转身向门外走。正在这时,一辆可以乘坐两名乘客的车向着入口处开了过来。 贝斯洛看见一个人坐在乘客位子上,便有意地转过脸来,不想看见那个人的面貌。他听见车门打开,便将眼睛注视着地面,一双穿着橘黄色靴子的脚走近他的面前。简蕊儿拥抱她的朋友,两人互致了问候。对于这些,贝斯洛一概未予理睬。 简蕊儿说道:“贝斯洛,我要你见见我的朋友萨塔拉。” 贝斯洛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他曾经听别人宣布他们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 对于他来说,仿佛那个胖胖的小天使此刻就将箭头射在了他的心上。他吃了一惊,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年轻女人穿的衣服从上到下都是白色,橘黄色的靴子成为这满身缟素的点缀,她那优雅的银灰色头发在晚风吹拂下向后飘动,她那大而深的棕色眼睛正在以激动和快乐相交织的神色看着他。她比他矮了一头,每个手的手腕上都带着一只银色的镯子。她穿着无袖的夹克,裸露的胳膊上有一层淡黄色的绒毛,其柔润细腻如她那美好而雅致的脖子。 公正地说,她的眼睛太大也太宽,她的下巴大小,她的鼻子也有点薄。当然,她不笑的时候,下嘴唇就鼓出来。但在贝斯洛的眼里,如果相比的话,她比简蕊儿美多了——他对她的幻想中充满了肉欲的成分。 “萨塔拉,”他重复道,接着又重复了一遍。“萨塔拉。” “我很高兴看到你——”她迟疑着。 “贝斯洛,”他说,想到刚才对她所作出的那种不欢迎姿态,难为情起来。 “就叫我……贝斯洛,别人都这么叫。” 萨塔拉轻轻地笑了笑。贝斯洛立即觉得这个名字美妙无比,就为了这个名字给他所唤起的那么多美好感觉,他所经受的苦难与尴尬也是值得的。“我很高兴遇到你,贝斯洛。简蕊儿告诉我,你喜欢音乐……”她停了下来,因为贝斯洛正在看她。 她又看了一眼简蕊儿,简蕊儿点点头。于是她问:“我们该走了吗?” 简蕊儿抓住贝斯洛的一只胳膊,将他向前推着,说:“是的,你们最好快点走,要不就坐不到好位子了。我相信你们都会玩得快乐。”她拉住萨塔拉的手,将它放在贝斯洛的手中,又将他们一起推上车。萨塔拉低下头去,把他们的目的地输入到信息盘中,车便无声地向前开了出去。贝斯洛没有回头,自然也不知道简蕊儿正在满意地对他们笑着。 走进森林就像走进了一座大教堂一样。巨大的树干就像是教堂里的廊柱,将一层层稠密的蓝绿色树叶织成的巨大树冠擎天支起,在森林上空铺了一层几百平方米的天花板。古老而高大的森林突兀而起,傲视着低处的矮树和灌木;而藤本类植物盘根错节并天衣无缝地将它们织合到一起,林中的道路时分时和,交错又交错。 太阳从层层密叶的顶盖中照射下来,变成了青绿色,柔和地洒落在林间,与弥漫着水气的潮湿空气相融合。蒸发的水气或蛇一般地在林间小路上潜行,或打着旋儿缠绕着直上天空。下面是潮湿、润泽的土壤和茂密生长着的植物——隐蔽在树丛中的动物们不时发出“咯吱”、“喀嚓”、“瞅嗽”的声响。 森林本身就是一个世界,库拉克觉得这个世界给了他安全感。当他进一步走向幽深的森林时,敞开的空间所给予他的压迫感消失了。他从林中捡了一块厚厚的披挂物缠在身上,就像是穿了一件长袍。他在这里,在这些动物们之间感到了安全,他将像它们一样生活,也只有变成了它们,他才会感到安全。 他选了一条运货车可以通过的林间路,沿着这条路一步步地向着森林深处走去,蓝色的天空和绿色的山峦消失了,他将自己彻底“关”进了森林之中。他静静地向前走,小心谨慎地移动着步子,让自己适应着林中的地貌。 像动物一样,库拉克在松软的路上时不时地停下来,呼吸一下林间所特有的空气,听一听水声。在灌木丛生的林间行走成为他唯一的兴奋点,他累了,也渴了。 后来,他来到一条小溪边,溪水环绕着其大无比的大树的树根,这样的大树,只是林间树的普通一员。他跪了下去,用手捧着,喝起水来。 水暖暖的,还带着泥土的气息。他抿了一小口,接着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有了干净的水,他也就有了活下去的保障。他想也没想,就沿着这条小溪向前走起来。沿着溪水的流向,穿过重重阔叶的灌木,在大树的树根间环绕着。小溪带着他更深地没人到森林,没人离群索居的绿色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他走进了一片树篱之中,发现自己正在一片四面都是树墙环绕的空地上。他抬起头来,发现篱墙高出他好多米。空地上像地毯一般铺着一层厚厚蔓丝缠绕的蓝绿色苔癣。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洒落下来,宛若给林间铺上了一层厚重的地板。在树篱的中心,是一池从地泉深处冒出来的深绿色的水,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森林里各种不和谐的音籁被树篱挡住,听起来非常遥远。在空地上能听到的只有从地心向外冒出的水的泪泪声和激溅声。库拉克的眼睛长时间地盯着水面,后来,他便机械地向下剥着自己的衣服。 他下了水池,觉得水的寒冷有一种清新之感,让他如新生了一般。他沉入到水的底部,让水盖过他的头。接着便在水下伸拳踢腿地游了起来,直游到远远的对岸,才把头伸出来换气。 第99章 他觉得游得很舒服,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连关节也舒展开了。 游了几分钟之后,库拉克觉得自己的精力恢复了。他爬上来,倒在松软的岸边,让太阳把他晒干,从树叶间倾泄下来的阳光温暖着他的皮肤,他闭上眼睛,渐渐睡去。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思想,也没有梦想。现在,他成了森林的一部分——和这里所有生活在大自然中的动物们一样,而且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成为一个野兽。 第三十六章 杨丹看着舞蹈者们在面前的草地上旋转,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洒在他们闪闪发光的衣服上。三对男女配合默契地做着复杂的舞蹈动作,为他们面前一百位或者是更多正陷于沉醉状态中的观众表演。几个乐师坐在环形观众席上用手中的乐器——长而窄的弯成半圆形的管子——为舞蹈伴奏。长号似的乐器吹奏出低沉。圆润、柔和的曲子。尽管乐师们散坐在观众席上,但他们的音乐却构成一个天衣无缝的整体,与舞蹈者们的舞蹈水乳交融。杨丹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优美的舞蹈,那么轻松,又那么圣洁——她找不到别的词汇来形容。音乐和舞蹈所表达的是同一种意思,它们相互结合得又是那么完美,音乐给舞蹈以律动的节奏,而舞蹈又将音乐化为具体可感的形象,两者相辅相成却又无法代替,它们融为一体,创造出音乐和舞蹈作为单个的艺术门类所无法创造的丰富艺术体验。 杨丹站在入口处,她从来没有如此沉迷过——看起来他们似乎是在自发地创造着自己的律动,但与别人的律动又达到了那么完美的和谐一致;每一个舞蹈的个人都是他们自己,但又是舞蹈的集体中一员。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合作了很多年,才创造出如此的完美、和谐与一致。 这样的鉴赏使得每一个舞蹈动作在杨丹看来,都具有了非同寻常的美。她知道如此的完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也热爱这些具有非凡艺术创造力的舞蹈者们。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品味每一个瞬间,捕捉着他们的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跳跃,看着他们聚合在一起形成各种花样,随着阵容变换,又出现一些新的花样,在音乐的配合下,将观众带人到一个浑然整一的艺术境界中。 舞蹈终于结束了——舞蹈者们气喘吁吁,显然是累了,音乐缭绕着消失在寂静之中——所有的观众都一同呼出一口气来。杨丹这时才意识到,她和所有的观众一样,一直都在摒住呼吸。她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品味着这一瞬间,她知道她体验到了真正的美,而且是在那么近的距离内,以那么直接的方式。 她感觉到有人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便睁开眼睛。伊安娜对她笑着指了指人群,典型的费瑞人群,正寂静无声地向外移动。杨丹看见舞蹈者们聚集在一起,相互笑着,用低声交谈,他们的脸上闪烁着满意而快乐的光芒。杨丹觉得观众的毫无反应有点不对劲,应该对演员有所表示——至少应该有掌声。 “请你等一会儿。”她对伊安娜说。随后,她向演员们快要走近的时候,她的脚步有些迟疑。一个女演员发现了她,笑着以费瑞人的礼节对她伸出手来,杨丹却大步走上前去,将女人搂住了。她们拥抱在一起。杨丹说:“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美好的艺术享受。” 女人抓住杨丹的手说:“跳舞是我们的快乐,如果你能从中发现快乐,请称颂给予之神,是他把舞蹈给予了我们。” “是你们的舞蹈本身值得称颂。”杨丹回答说,“我不会忘记我今晚所看到的一切,谢谢你。”她说完便走向正在过道上等候她的伊安娜。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感谢舞蹈者呢?”她们走到艺术中心对面的草地上时,杨丹问道。对面那太阳石的宫殿般建筑是这座宏伟建筑上无数的飞檐和亭阁中的一个。 “或者是称颂他们所创造的艺术。” “称颂之词属于天父,”伊安娜柔声地向她解释,就像她自成为杨丹的师友以来所经常做的那样。“你让我们因为容器的容量而称颂它吗?” “我不知道。不过演员们似乎应该得到一些赞赏,因为他们的舞蹈,他们的艺术所带给我们的快乐。” “舞蹈的快乐是他们的。” “可他们和我们分享了。” “我们给了他们最高的奖赏——我们沉醉在那美好的时刻,沉醉在他们的演出所创造的宁静中。” 杨丹想了一会儿,道:“那么,就这样离开吗?没有一句话?没有一点声音——就这么离开?那就是你的奖赏?” 伊安娜是个高个子、黑头发的女人,她的身材苗条而优雅。此时,她停住脚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面向杨丹说:“我们在一起享受了那一时刻,我们把它据为己有,藏在内心永远珍藏。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那里不是我们辨别的地方,我们只有接受。” 她们又走了起来,纯净的阳光照在她们的脸上,她们就沐浴在这温暖的阳光中。 过了一会儿,杨丹点了点头,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艺术家只是为了自己而艺术,但他演奏是为了表达对天父所给予他的艺术天分的称颂——他与观众一起分享他的天分。” “或者完全不与观众分享。” “是的,我明白了,观众是无关紧要的。” “不要说演奏,不。如果说观众也是来参加对天父的称颂,你的表达就准确多了。称颂就是一切!当然,一个艺术家会因为观众的喜悦而喜悦,这是自然的。但是,至于观众对他为了自己的艺术或为了让天父高兴而进行的演出是否作出反应,则不是他所关心的。” “他唯一关心的就是他演得有多么成功。” “关键在于他的天赋是否得到了正常的发挥。如果他发挥得很好,是否有观众或者观众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丹明白了,但她仍然认为创造了美的人,应该得到的比单纯的快乐更多,而不管观众的鉴赏力如何。 她们继续在寂静中向前走,直到艺术中心张开的一翼伸到她们的面前。“你还想去看绘画吗?”伊安娜问。她们曾经在欣赏舞蹈之前去费瑞的陈列馆参观过他们的绘画作品。杨丹抬头看着富丽堂皇的陈列馆的入口处,迟疑了一下。 “要不,我们另选一个时间再来吧。” “你不会介意吧?” “一点也不,”伊安娜笑了。“你今天只能吸收那么多了。” “而且我已经吸收了我所能吸收的一切。现在,我需要时间想一想我所看到的一切。” 她抓住伊安娜的手,用力捏了捏:“舞蹈不是非常美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它会如此完美、准确、富有表现力。” 伊安娜深思地看着她:“也许你有一颗艺术家的心灵,杨丹。你想学吗?” 杨丹忧郁地摇了摇头。“我跳不出这么美的舞。” “你怎么知道呢?你试过吗?” “不,可是——”杨丹的眼睛因为这种可能性而睁大了。“你想我应该试试吗?” “只要你想的话。” “哦,想。你的主意简直太好了!” 托勒被带去的地方是伊波瑞的地下迷宫,一个用方方正正的石头砌的洞穴和与之相连接的过道——尼克拉斯人的地下棱堡。这里就是海拉迪克那个臭名昭彰的定位室:一排摞着一排的石屋,石屋的空间仅够一个人直立并伸展开四肢。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光、热控制系统,以至于用泛光灯照明,人在里面热得出汗,而另一个房间则是一片黑暗和彻人骨髓的寒冷,这完全取决于定向工程师的操纵。 托勒是被人粗暴地拉着,从阿奇乌斯的前厅经过一连串没有止尽的走廊和厅堂来到这里,交给看守者。他一直闭着嘴巴,不回答捕获他的人们的任何问题,因为他看得很明白,他们早就决定怎么处理他了,他说不说话都是一样的。 从卫兵们的谈话中得知,他们把他当成了逃跑者——一个离开自己的哈格后,迷失在圆屋顶的地下迷宫之中,也可能是想同狄哈根人取得联系的人。他们猜想他是在他们进去的时候悄悄潜人阿奇乌斯的,而根本没有想到他一直就在阿奇乌斯,当然,他们也就想不到他可能是一个费瑞间谍。 他为此而在心中暗自得意。至少,他们不会把他看成比一个典型的逃跑者更重要的人物了,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坚持扮演他们为他派定的角色,他迟早会被放出来的。 “你的名字?”不耐烦的尼克拉斯军官从绿色的屏幕上抬起头来,问道。他坐在一架巨大的控制台前,用疲倦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的犯人。洞穴中的气温算是很暖和了,但很潮湿。因为石头是凉的,所以整个洞穴内的空气潮呼呼的,让人的关节感到极不舒服。 “你的名字叫什么?” 托勒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跳动着来到了他的面前。“斯都。” 他让自己的语调中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悔恨,希望让他们相信这一切都是误会。 “你在阿奇乌斯干什么?”军官问着,将钥匙插进了他面前控制盘的终端。 “我——啊……”托勒试图解释得合乎情理。“我看见门开着就走了进去。我不知道那是——你叫它什么来着——阿奇乌斯。” 问话的军官抬起头来:“卫兵没有拦你吗?” “我想他们没有看见我。” 军官轻蔑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因为托勒的答案还是因为卫兵的玩忽职守,托勒分辨不出来。 第100章 “哈格?” 托勒什么也没说,他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 “你的哈格?快点回答。” “鲍波。”托勒说出这个名字,随后便闭上了嘴巴,暗自祈祷自己匆忙中作出的选择不要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灾难。 军官又插进了几把钥匙。“鲍波没有斯都这个姓,”他加重了语气。“你的哈格名字是什么?” 大脑在飞快地旋转,托勒极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能给他带来幸运的名字——一个他听到的如今能够证明他身份的名字。“贝拉。”他回答道,心中祈祷这个名字没有说错。贝拉不是杨丹告诉过他,她那个克律斯看守的名字吗?军官的身子在座位上动了动,在键盘上打出了这个名字,用手拉了拉他那红白相间的长袍。“是的,”他终于说话了,“在这里。贝拉。你的名字列在第二级。” 托勒点了点头,眼睛看着低处。 “你会被送回你的哈格,鲍波——” 托勒终于舒了一口气。他的机智算是奏效了。看来,贝拉是一个相当普遍的名字。 尼克拉斯军官继续说道:“——在定位之后。” “不!”托勒大叫,在房间另一边闲逛的尼克拉斯人抬起头来,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求你们了,我以前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我非常愿意回去。对不起。” 军官看着托勒,迟疑着。让托勒走吗?他耸了耸肩,说道:“这只是一般性的惩罚,算不了什么。”他对旁边的卫兵说:“把他带到j—sv去,立即开始重新定位。” “不要!”托勒又一次尖叫起来,“求你们了!不要!” 两个卫兵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拖了出去。他被拖着穿过一条走廊,带进一个洞中。他听到了按动开关所发出的啪喀声,之后,他就独自一人被关在黑洞里了。 第三十七章 库拉克突然警觉地醒来了。他已经睡了很长时间,睡得也很沉,但他的一部分意识即使是在睡眠中也格外敏锐。因此,他一听到对面的池边传来什么东西踩在于树叶上的沙沙声,立即就醒来了。他没有动,只是睁开眼睛,便发现一个虽然不大,却长得很好的毛茸茸、肥嘟嘟的动物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此时,森林里已经万籁俱寂,劳碌了一天的动物们都回到了它们的巢穴里。树叶做顶的森林中夜幕降临得非常快,库拉克的目光盯着这个突然的闯人者。他那宇航员的眼睛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相当敏锐。他看见这个动物停了停,便蹒跚着离开了灌木丛,走向水边。它先是伸出前腿,在空气中嗅了嗅,接着用圆圆的小眼睛在黑暗中搜寻。这个东西有着短粗的腿,此刻,它们正在它的身躯下弯曲着;一条长长的可以直立在空中的尾巴。它的脸长而尖,就像是拉长了的鼠脸,但它的眼睛却直视着前方。它的耳朵毛茸茸地竖起,就像是兔子的耳朵一样。 这个家伙似乎对它在林中空地上的隐蔽所颇为放心,于是继续向水池走去。库拉克小心翼翼地爬到水边,坚持着不在苦癣上弄出一点动静。动物将长长的嘴巴伸进水中,吧卿吧卿地喝起水来的时候,库拉克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他的眼睛在猎物身上停了片刻——它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接着,便聚集起全身的力量猛地一跳,扑到动物身上,他的手迅速地摁在它短粗的脖子上。 一阵恐怖到极点的叫声从动物的喉咙中发出,它猛烈地摇晃起来。库拉克紧紧掐着它的脖子,直到它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终于,它倒抽着气,抽搐着死去了。 当又一团凶猛的圆球状物体在他身后的灌木丛中出现并向他扑来的时候,库拉克正站在水边检视他的捕获。他转过身来,将死动物扔在一边。面对这个凶猛魁梧的“球”的进攻,他倒了下去,膝盖也在发抖。“球”那长长的耳朵向后耷拉着,对他露出了尖厉的牙齿。 就在这个大黑家伙跳过来的一刹那,库拉克明白他必须接受他刚刚杀死的那个小动物的母亲挑战了——它就是第一个动物的翻版,但个头却比它大了几倍。当动物向他扑来的时候,他滚到了它的背后,抓住它。他的下巴顶在地上,将它拖了过来,他的腿也借助他身体的力量站起来。动物挣脱开他,伸出短粗的利爪向他扑来。 他躲闪着,动物发怒了,飞一般地扑过来,却脊背朝地,重重地落在了几米开外的地方。 动物咆哮着积聚力量,企图发起第二次进攻。库拉克没有等,一头向着动物扑过去。它想躲开,可库拉克却已经落在了它的背上,他的手指伸进它脖子的肉中,使劲地挖着。动物嚎叫着——是那种绝望的叫声——想翻过身来。但处于亢奋状态的库拉克却使劲地摁住它,双腿夹着它,趴在它的背上捶击着它。它那多肉的尾巴像鞭子一样抽在库拉克的背上,但这一点也帮不了它的忙,它在他的身下挣扎着、咕哝着、蠕动着,将短短的利爪伸入苦癣之中,眼睛望着苍天。 坐在已经奄奄一息了的野兽身上,库拉克受到突然袭击的亢奋也渐渐地平息下来,但手仍然紧紧地扼住它的脖子,让它尝到了身首分离的感觉。他摇着头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在林中空地上回荡,树叶纷纷被他的声音震落下来——那是一种奇怪的、痛苦与兴奋相交织的声音。 他大笑着,直到感到肋侧有些疼,这种不同寻常的笑声才渐渐消失。再看身下的动物,已经一动也不动了。他松开手,站起来,可动物却仍然躺着不动。他站在一边看了它很长时间,接着便跪下去,将手放在它的身上。 它的皮毛华丽,很厚,成色也不错;它身上的肉不错,也很柔软。他突然站起来,在池边转了一圈,接着便从篱墙中穿了过去。篱墙的另一边,运货车仍然耐心地等着它。因为它无法在厚厚的篱墙中闯开一条路,便只好等待着它的主人回来。 库拉克取出他的野营包走回到林中空地上,将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在一堆杂乱物品之中有一把多用刀,刀不算大,而且从来也没有被当成真正的武器使用过。库拉克拿起刀子,走向他杀死的那两个动物中大的那个。 只用了几分钟,他就把动物的后腿卸了下来,从它的肚子里切开一块肝类的腑脏,他把胳膊伸进去,只有胳膊肘还露在外面。他坐在地上欣赏着自己的手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气。他把一块肝送到嘴边舔了舔,闻了闻它所发出的浓重甜腥气,便贪婪地将还散着温热的肝吞了下去。吃完美味,他用滴血的胳膊擦了擦嘴,又拿起刀子,开始肢解起动物。 他把它的另一条腿卸开之后,又坐下去,鼻孔因兴奋而一张一合的,他又开始将还带着温热的肉撕下来吞吃,他一边舔着嘴唇一边为这难得的盛宴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 音乐会已经结束几个小时了,但贝斯洛仍然和萨塔拉一起坐在温柔的月色中,“坐在空荡荡的音乐厅里交谈。《拉里威尔》,这部叙述费瑞人长年跋涉的史诗性乐曲,就像是跋涉者们的脚步声一样离他远去了。除了他身旁的这个可人儿之外,什么事情都无法让他集中精力。 萨塔拉是那么的娇媚、可爱、迷人、沉静,甚至可以说是摄人心魄——无论多么美丽的字眼都无法传达她的美丽。整个晚上,她说的完整句子甚至不及半打。很可能,她是为贝斯洛的话所深深打动了。贝斯洛的谈锋颇健,思维也颇活跃——他不时地转换话题,也不断地有新的话题蹦到他脑海里——从《天方夜谈》到禅宗,似乎没有他没谈到的话题了。他就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一样,一刻也没有让自己的舌头停下来,而且想尽办法把话语说得首先让自己觉得聪明、美妙而闪烁智慧。 他像一个醉汉似的沉醉在自己的声音中,但不是他的话本身打动了他——而是正在听他说话的那个人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沉醉。他只是为了让她听而讲,他只是为了看她听他说话而讲——因为在他的人生中,他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美妙的体验。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此刻的美妙,他的整个人生都是毫无光彩的。 贝斯洛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他的喉咙嘶哑了——萨塔拉把手放到他的胳膊上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们已经坐了几个小时,但贝斯洛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对于他来说,整个晚上就像从身边飞逝过去的一个瞬间。“好,太好了,”他说着站起来。他向四周环顾,发现音乐厅已经空荡荡的,光线也暗下来。“这么快就清场了,啊?” 萨塔拉带着他穿过门廊出了音乐厅,来到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上。林荫道的两旁是飞羽树——这是一种躯干修长,长而柔韧的枝条上长满美丽花朵的树,远远看去,就像是天鹅飞下来一般。他们在沉默中走了一会儿。贝斯洛的长篇大论被打断之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舌头就像是打了结一样。 “多好的空气。”萨塔拉感叹着。飞羽树的花朵以它优雅的香气为这美好的夜晚送来了几丝温馨。 “晤,好,”贝斯洛说,打量着身旁这个迷人的同伴。如果说日光下的萨塔拉是一个幻影,那么星光下的萨塔拉则是一个梦。她那淡黄色的头发闪着光芒,长长的睫毛覆盖下的眼睛像一池深水。“你也很好。”他不禁脱口而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将自己对她的赞美说了出来。多么美好的夜晚啊!“我得赶紧走了。”她说。他们在沉默中向前走了几步。“我们还可以听音乐会,如果你喜欢的话——” “哦,我喜欢,”贝斯洛性急地说,“明天晚上,好吗?” 第101章 萨塔拉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明天晚上是不是有音乐会。” “那么我们就去划船,无论什么都行。好吗?你说好,我就会来接你的,你住在什么地方?” “很好,”萨塔拉同意了。“我们明天晚上再见。” “明天早上怎么样?事实上,我明天一整天都有空。” “可是我明天得工作。” “在什么地方?你是做什么的?给我说说。我想知道你做的一切,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 “通常说来,我在门特院的办事处服务。我们一共有24个人,协助马斯亚克管理门特们的日常事物。”她停下来对贝斯洛笑了笑,“不过后天我有时间。” “你有时间?太好了!让我们在一起度过一整天,好吗?你说好吧。” “好吧。”萨塔拉笑起来,她那温馨而亮丽的声音中充满了甜美。“我非常喜欢。”她不说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接着又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贝斯洛的眼睛上。 她的表情中增加了几分严肃,说:“我知道你是旅行者,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简蕊儿给我说过很多你的事。你了解了一切之后一定会觉得我很平常。”贝斯洛张大嘴巴想对她说,她这种想法是多么荒谬。但她用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继续说道:“原谅我的假设。但是对于我来说,想和一个与我们有那么多不同的人相处,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我想我们有许多不同之处。尽管我并不完全了解你,但我喜欢你,阿斯奎斯·贝斯洛。你在这里的时候,我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他看着她,站在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飞羽树下,喉咙抽动了一下:“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要永远呆在这里。” 第三十八章 瑟杰克,罗曼·哈格的迪瑞,将参加纪念活动时用的剑拿了出来,取出剑身,以便它那油光铝亮的外壳对准一个正确的角度。他的下巴向前推了推,肩膀也挺了起来。尽管他作为塞热奥决策层成员的日子已经指日可数,但在他自己的人面前还是要作出一副他们值得信赖的领袖样子:傲慢、无所畏惧、不可战胜。而事实上,他自己的真实感觉却恰恰相反。 卡威尔,他的下达瑞,为他理了理黑红条哈格长袍的风帽,对他点了点头便走开了。瑟杰克开始慢慢地走起来。在他的身后,是哈格军官和其他官员的方阵,他正领着他的代表团穿过罗曼,走向船坞中所停泊着的一条船。那条船将把他们带到塞克拉兹,塞瑞尼·罗翰的葬礼就在那里举行。 他随着方队在哈格的土地上移动脚步,心中却又一次想起了从特伍德那里得到的消息。尽管同盟最近遭受了惨重的失败,但他的信息网络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为此,他感到非常幸运。 在特伍德看来,他与狄哈根领袖柯伦·伯哥乃依的会晤是成功的。他们得到了中立阵营的支持——尽管是以很高的代价,在瑟杰克看来。有谁舍得把老区划出来吗?即使在几个星期以前,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毫无疑问,特伍德已经被逼到绝境。 啊,特伍德,我的朋友,瑟杰克心情沉重地想道。我们将会面临什么呢?我想,吉姆瑞格是不会允许我们活下去的。我觉得他的手已经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希望你明白你在做些什么。同狄哈根人联合?难以想象!但瑟杰克现在就要对这种联合有所行动。他将挑选一部分人到老区,为即将到来的秘密战争训练狄哈根士兵。这也许将造成他错误的行为方式——将罗曼的秘密告诉狄哈根,特伍德坚持这么做。但他可能已经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吉姆瑞格已经得到了塞热奥的最高领导权,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从清洗中得以逃生的唯一出路,就是将军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即便是一支狄哈根的军队。瑟杰克对自己说,这可真是特伍德的壮举,他不仅仅是转向了狄哈根,而且足智多谋的泰纳斯迪瑞居然真的和他们搅在了一起,这是吉姆瑞格所没有想到的。 罗曼的强大阵容,是瑟杰克有意安排的,他不想给吉姆瑞格任何指责他没有同情之心的借口。方队穿过哈格的大街小巷,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准备到塞克拉兹去看葬礼场面的人群。罗曼代表团的牧师们大声咏唱着,并用他们的喇叭和钱制造出更大的喧哗。他们走在官员方阵的后面,被引领着去往船坞。 码头上挤满了等着上船的人群。这倒是颇有节日气氛,人人都情绪高昂。毕竟,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有出席葬礼的哈格人在这一天不用工作,而且可以得到免费的食物。那将是一个壮观的场面,谁都不想错过,所有能来的人都拥到了通往塞克拉兹的路上。 “那就是葬礼船。”卡威尔边说边指着红色条纹的夹板和通往庞大船身的舷梯。 瑟杰克带着他的方队走上舷梯,上了船。一旦最后的一批官员挤上来,船就会开航。 瑟杰克走上最高一层的甲板,在前舱的后部人座,身边是他的卫兵,而他的下迪瑞则在另一边。突然,从下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瑟杰克问是怎么回事儿,有人告诉他说:“一些哈格人想要上船,可他们不属于官员群体。开船时间可能会因为他们的耽搁而推迟。” “哦,让他们来吧。”瑟杰克不耐烦地说。“如果还有地方,让他们都到船上来。这会使得我们的阵容显得更加强大,不会有什么坏处。不要再耽搁时间,我们应该准时到达。” 哈格人得到允许,从舷梯挤了上来。船离开了码头,缓慢而又小心地穿过拥挤的河道,满载着乘客向前开去。 凯伊那河灰色的水面上挤满了各种型号各种形状的船,但每一只船上载的都是急急地赶去参加葬礼的哈格人。大迪瑞的葬礼在这里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为了给活着的人们留下难以忘怀的奢华记忆,吉姆瑞格拨出了大笔的经费。尽管瑟杰克对于吉姆瑞格的真正动机并不了解,但不相信他所做的一切。 “我还以为吉姆瑞格对这种私人葬礼感兴趣呢。”瑟杰克扫视了一下走在岸边黑压压的人群,低声对卡威尔说。“你想,一个人从凯伊那河趟过居然不湿脚!你看看外边的那些人,如果今天去的人中有一半没有被淹死,我们就算是幸运的了。” “也许吉姆瑞格是想用这种方法,得到比公众拥护更多的东西。”卡威尔回答说。他是一位个子不高却很有魄力的人,思维也颇为敏捷,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好的迪瑞。 “说出你的想法,卡威尔。”瑟杰克命令道。“在吉姆瑞格面前,我们是坦然的。” 这是一句实话,这么多年,瑟杰克一直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卡威尔知道他的上司没有任何谋反的迹象。 “通过罗翰的死得到更多的东西,他将得到罗翰早些年所得到的那种拥护。” 他说。 “当然。” “他想创造比塞瑞尼·罗翰更伟大的假象。只有神才会崇拜另一个神,这是牧师说的。” “我明白了,”瑟杰克深思着。“他想让公众明白,他不仅仅是罗翰的继承人,而且是比当年的罗翰还要伟大而有魄力的人——这一切都将表现在他对罗翰葬礼的铺排中,所显示出远比罗翰要大的魄力。哦,我明白了。” “支付一天的食物和水,公众就会把他看成塞尼提克之神。” 瑟杰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恐怕你说的是对的。而且我们——我们将保证我们全部的哈格人尊重罗翰——一个一辈子不过创造了一些粪便的人——支持这种幻象。” “奇怪。” “还有比这更奇怪的呢,卡威尔。我们今天将会看到令人震惊的事情。我们将目睹一个人把他自己变成上帝,而且没有力量可以阻挡得了他。” “终究,他会被阻止的,”卡威尔说,而且也相信他说的话是可能成为现实的。 “我们会想到办法。” 瑟杰克忧愁地看着他,接着再次将目光投向河中,说:“吉姆瑞格的行动被阻止前,凯伊那河将会被哈格人的鲜血染红。看看今天的葬礼吧,卡威尔。那也是我们自己的葬礼。” “一个艺术家应该有纯净的心灵,”格瑞黛斯说。“因为真正的艺术所表现的是艺术家内心深处的存在。创造美的人首先应该是美的。”她的手拍着她的胸,“在这里,在你的心灵之中。” 杨丹认真地听着。她们的这次会见是在格瑞黛斯家里。像许多费瑞人的家一样,格瑞黛斯的家也是非常简洁的,宽大而令人舒适,阳光和空气都很充足。她们所在的房间面对着一个雅致的花园,挂在墙上的绘画精美而富有表现力,柔和的光影和色彩给这个房间增添了几分温馨。 伊安娜像她所承诺的那样,带着杨丹来会见格瑞黛斯,但一旦她们开始说话,她便悄悄退了出来,让她们单独交谈。格瑞黛斯讲了很多,杨丹一直都对这个老女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作为一个舞蹈教师,格瑞黛斯和杨丹以前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而且她也不是杨丹所想象的那种舞蹈教师:她的体格粗壮,头发短短的,呈淡褐色,脸膛是红的。当她因不赞成她的话而皱眉时,她那玫瑰花芽般的嘴唇便向下弯,眼睛里闪烁着温情和智慧。她的举止果断,语调却耐心而细致。 但让杨丹感到沉醉的并不是她的面貌和举止——而是她所说的艺术那神奇的魅力。杨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观点。格瑞黛斯谈论的是艺术,是美的创造,她说话的样子本身就是美的。 第102章 杨丹瞥见了她所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表现美的可能性;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向她展开了。她看见自己投入了茫茫的艺术之海中。至于怎样才能浮出水面,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肯定会发生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将是神奇的。 “我明白了。”杨丹轻声说。 格瑞黛斯定定地打量着她:“你明白了?你真的明白了吗?要做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可是不容易的,那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最艰苦的工作。对于艺术家的约束是很多的。许多人——大部分人,似乎——他们不需要如此的约束、如此的目标专一和耐心。很多年勤奋、艰苦的工作后,你的技艺得以发展。约束,除了献身的热情之外,将是凌驾于一切之上。” “那么天分呢?”杨丹问道。“天分就没有什么用处吗?” “哦,是的。有天分自然很好,天分是值得称颂的,因为它可以让忍受约束变成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艺术的热情是来源于心灵的。但天分不是唯一的答案。天分是自然的;它是一只野兽,疯狂而未经过驯服。天分必须加以控制,它必须通过训练才能适应某种目的和技巧。就像树一样,必须剪了枝以后才能长出最好的果子。” 格瑞黛斯说出这番话,慢慢地摇了摇头,走到杨丹面前。“不,没有约束的天分只不过是一纸空文——就像是没有经过加工的水晶,它本身什么也不是。” 格瑞黛斯又回到了杨丹对面的椅子上。她坐下来,身体前倾,将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这个年老的女子端详了杨丹片刻,似乎在她的眼睛中搜寻什么。杨丹知道这个智慧而有魄力的老师正在看她,便回以满怀希望的、自信的目光。 “告诉我,女儿,”格瑞黛斯说:“你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 现在她们的话题终于落在杨丹来见她的目的上来了,杨丹发现她的喉咙已经有些沙哑。她鼓足勇气说出了她要说的话:“我要跳舞。就是这,我想成为一个舞蹈家。” 格瑞黛斯看着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好,走到我这边来。”她的手在空中前后挥动着。 杨丹站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一次,两次……她在格瑞黛斯的面前慢慢地走,知道这个女人的评价将是非常苛刻。 “好了,”格瑞黛斯说,“够了,你可以坐下了。” 杨丹回到她的座位上:“你愿意教我吗?” 格瑞黛斯慢慢地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在杨丹的脸上。“我会教你的——但不是跳舞。” 杨丹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我可以问吗?” 格瑞黛斯将手放在杨丹的膝盖上:“你走得很好,你的步态优雅、安闲。毫无疑问,你有着非常好的自然能力——天分,是的。但是,女儿,你太大了。” 她的话让杨丹感到了深深的震惊,在她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人给她说过,因为她的年龄太大而不能干某件事情了,怎么可能呢?她至少还有一百五十年美好的、富有创造力的时间,也许还会更多。她怎么就会老了呢?“你能肯定吗?”杨丹问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格瑞黛斯回答说。“伊安娜曾经告诉过我,你们的寿命和我们的是不一样的。你可以活很长时间,比我们长很多倍。在这方面,你倒是和我们的祖先有些相象。这就是你所想的,是吗?” 杨丹静静地点了点头。 “你昨天所看到的舞蹈家们,就是让你渴望学会跳舞的那些人,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了这种技艺。他们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跳舞,舞蹈塑造了他们的体形;他们的心里想的是舞蹈和节奏。他们所想所做的一切都是跳舞。” “你以为我学不会吗?”杨丹问,失望让她显得有些莽撞。 格瑞黛斯摇了摇头。“不,”她说着,急急地向她做起了解释。‘峨,你可以学会舞步,运动。你能跳舞,而且可能跳得非常好,我想。但是,你却无法让你的舞蹈跟上费瑞的最高水平,这是事实。如果你跳舞,别人会觉得你总是处于较低的水平。你看见孩子们娴熟的技艺和他们可能远比你要高的成就,你会心生嫉妒。 “开始的时候,你的嫉妒还只是那么一点点——你会恨你自己不能做得更好。 这种恨会摧毁你的技巧和艺术,也会摧毁你的心灵,你的灵魂。最后,它还会摧毁你整个的人。到了那个时候,舞蹈将不再是一种神抵,而成为灾难。” 杨丹感到了深深的震惊,还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对她说过话。“可是——你说过你要教我的。”她不解地摇着头。 格瑞黛斯拍了拍她的膝盖,再次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笑了起来:“是的,我会教你的。但不是跳舞,我会教你绘画。” “绘画?”这可是她所从来没有想过的。 格瑞黛斯笑了起来:“你要是知道了绘画与舞蹈之间的内在联系,你会感到吃惊的。在绘画中同样也要表现力与节奏,那只是舞蹈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它们的共同之处还有很多。我会教你绘画,如果你愿意的话。” 杨丹眨了眨眼睛,满脸惶惑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有人能够为你做出决定。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具有艺术家的心灵。你敏感,你的心灵感受也是非常丰富的,你渴望创造并表现美。这很好,也很必要。 “还有,绘画是一种需要特殊才智的艺术。我感觉到了你的这种才智——聪明、敏感、纯净,这很重要。如果你缺乏这些,就无法去学绘画,无论是我还是其他的任何人都无法把这种才智给你。”格瑞黛斯看着杨丹,“你想想吧。如果作出了决定,你就到我这里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她们的会见就这样结束了,杨丹慢慢地站起来握住格瑞黛斯的手:“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一切,我需要时间想一想你说的话。” “不要着急,女儿。作出选择后,你就到这里来。” 杨丹点了点头,又一次谢过了她的主人,便走出了她的家,走到外面温暖的阳光中。她沿着宽阔的林荫道往伊安娜家里走。伊安娜的家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正好给了杨丹思考刚刚讨论过的问题的时间。走到伊安娜家的时候,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这样定了,她想,我要做一个艺术家。 “你们的谈话愉快吗?”杨丹进来的时候,伊安娜正在摘着菜,抬起头来问道。 “那是——”她刚刚开始,便又转换了话题。“伊安娜,你知道我不能做一个舞蹈家,是吗?这就是你把我带到格瑞黛斯那里去的原因,你知道她会对我说些什么。” 伊安娜低下头去偷偷地笑了笑,便开始将摘好的莱放进盆中。“是的,我想到了。你是那么满怀信心地要成为一个舞蹈家,我不想扫你的兴。你的感觉很好,也很真实,我不愿以任何方式给你打退堂鼓。我想格瑞黛斯知道该怎么说,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她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不生气。你是对的。我很高兴遇见格瑞黛斯。而且——”她迟疑着,觉得有点冒昧,但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做一个艺术家,一个画家。我想做一个画家,而不是别的什么。” 第三十九章 托勒凝视着石头洞穴中的无边黑暗,两手将膝盖抱在胸前,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等待着重新定位的开始。他知道,那是让人讨厌到极点的事情。 他曾经从书中读到过地球上有关心理战中人被迫接受的称之为“洗脑”的酷刑——那是一种为了摧毁人的意志而进行的对人的摧残。一些战争中的囚犯用他们的本能战胜过这种酷刑。这些人不但意志坚强,而且运用了基本的生存技巧对抗“洗脑”。他们明白,这种酷刑所利用的是他们理性的缺乏,其所起到的是彻底摧毁他们意志的作用;所有毫无意义的任务、自相矛盾的命令、体力上的摧残和令人不堪人耳的谩骂只有一个企图,那就压抑人的自信,进而摧毁他的意志。 但认识到这一点并想出摆脱摧残的办法,需要很长时间的摸索。一旦囚徒意识到他所面对的是什么时,他也就迈出了反抗的第一步。幸存者们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失去了他们对个人生活主要领域的控制权,但是,他们学会以极为细腻的方式重新得到自我控制,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找回到了自立和个人的自由感。坚持这种控制,尽管它很有限,但很关键:一个自信的人是不能被摧毁的。他可以被杀掉,但不可以被摧毁。而且,几乎每一个这样的幸存者,托勒所读到的,都发出过宁死不屈的誓言。 幸存者们所用的打击敌人最一般的方法,就是在他们控制你的时候你也想办法去控制他们。当犯人被拉出来提审,审判官命令他坐下时,他走向椅子,把它轻轻地移动一下坐下来,至少是象征性地在他选择的地方坐下来;当犯人走回到他的囚牢时,他可以邀请他们一起进来,命令来访者坐在他的垫子上;当他在黎明时分被拖出囚牢,奉命为自己挖掘墓坑的时候,他可以决定在什么地方挖,便又争回了一点自我选择的权利;到了中午,他被命令再把这些墓坑填上时,他可以放一些种子和草块进去,以表明自己的工作还有一些象征性的价值,而不是把它们看成某些象征束缚和徒劳无益的劳作。 托勒汲取了他们的经验,决定用策略来抵御即将到来的一切。他的总体计划是先大肆张扬自己的抵抗,然后再作出一副屈服于重新定位的样子,以便他被释放的时候大脑不受太多的伤害。 第103章 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成功,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不用药物就行。抵御毒药——就像他第一次遭遇的记忆丧失——他可就无能为力了。 他在洞中坐了好几个小时——也许更长,他不知道——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可事情终于发生时,他倒是吃了一惊:藏在石洞中的灯亮了起来,隐隐约约地闪烁,与之相伴随的是波涛拍岸的声音,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倒不错,托勒想,我还能对付。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被一种砰砰的声音惊醒了,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头小锤子有节奏地敲打钢盘所发出的噪声,大海的声音还在。他注意到,灯也更亮了。显然,他们是想用声音和光线——也就是水煮青蛙的方式打垮他:将一只青蛙扔到冷水壶中,然后渐渐地将水加热,直到水沸腾;青蛙意识不到正在发生的事情,但它一旦明白,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青蛙知道他们的计谋。”他在心中对自己说着,将注意力移开,转而去为他衣服上的一只口袋着急,他不断地撕着那只口袋。后来,他干脆把衣袋从衣服上扯下来,又将它们一撕两半,各卷了一个耳塞塞到耳朵里。他的应急耳塞发挥了奇效,他蜷起身子,又一次睡着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养精蓄锐。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托勒醒来的时候,声音已经停了,光线再次黯淡下来。在石洞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盘子,盘上有一只碗和一个罐子[奇書網整理提供]。碗里是煮熟了的蚕豆——豆子很硬,吃起来就像是皮革做的小丸粒。罐子里装的是水,水是温的,但还新鲜。他喝一口水,抓了一把豆子吃下去,但突然又想到食物和水中可能有毒药。他闻了闻碗里,又尝了几粒豆子,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他把碗放下,尽管很饿,但他不想这么早就在这场较量中冒险吃有毒的食品。 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这回更大了。大海在咆哮,锤子落下的声音也更加频繁。 托勒知道声音持续下去会对人的神经产生什么样的作用。他重新将耳塞塞进了耳朵,闭上眼睛,为自己想出的这种逃避措施而感到兴奋。 头上一阵尖锐的、刺痛般的感觉再次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尼克拉斯卫兵手里拿着一只棍子站在他的面前。“起来。”卫兵说道。托勒动了动,起来了,立即将他自做的耳塞塞进了衣袋中。卫兵好像没注意到这一点,他转身走了出去。托勒跟在他的后面,不知道是应该感到不安还是高兴。他们是想放了他呢,还是终于要实施他们的措施了?卫兵领着他穿过洞穴区来到棱堡的中心部位,他就是从这里进来的。另一个卫兵站在控制台前,他看起来好像是在摆弄着什么。没有开场白,他便告诉了托勒是什么令他烦躁不安。“就是因为你,我才错过了葬礼。”他抱怨着。 “这里错了。”托勒在一旁指点——就好像他很高兴把这里的故障排除,以便他大步走向刑室。“我想它能运转起来的。” “它已经运转过了,”管理者说着,将几片钥匙插进控制台中。“你得做一个榜样,”他看了一眼站在托勒身后的尼克拉斯卫兵,对他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棍子。 “把他带到反射室去。” “不,等一等!你搞错了。让我自己走,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请!” 卫兵用棍子推了推他,把他推离了控制台。管理者看着他说道:“迪瑞海拉迪克亲自发出的命令。也许你更愿意和他去讨论吧?”他笑了起来,就像开了一个绝妙的玩笑似的。托勒走进了另一条像章鱼的触须一般从中心房间辐射出去的走廊里。 反射室是一个其大无比灌满了绿色液体的透明六边形水箱,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营养浴缸。尽管如此,托勒仍然深切地怀疑它的设计者居然有如此的慈悲心肠。几条网和电线从极板网栅中悬垂下来,挂在水箱的上空。此刻,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旁边的屋里有一个人——这个人矮墩墩的像个赡蛛,多皱的脸上黏糊糊的,头发压到了红色条纹袍服的脖线,他的双手毛茸茸的,好像戴着一副毛皮手套。 托勒和卫兵走进这间房子的时候,他还在咕哝着。 “这是给你的,斯噶科,”卫兵说着,用手里的棍子将托勒往前推了推。“把他照顾好,海拉迪克不许伤害他。” 这个斯噶科又嘟嚷了一句什么,拖着脚走向托勒,打量着他,就像是在交易市场上为他定价似的。“不伤害?”斯噶科的鼻子里出了一口气,用多毛的手往前推了推托勒。他闻到了一股酸味,像是不新鲜的汗或者尿的味道,或两者兼有;还有其他的什么味道。盐水吗?他看着那巨大的水箱,水中漂浮着绿色的浮藻,毫无疑问,这就是水箱中那迷人的绿色之来源了。 托勒漠然地站在一边,尽量让自己挺直着。斯噶科围着他打量了一番,在他的背上拍了拍,看了看他的嘴,又摸了摸他的腋窝。卫兵悠闲地看着他检查完毕,转身离开。“你以为你到什么地方来了?”斯噶科大喊,“回来,帮我把他浸进去。” 卫兵很生气地眨了眨眼睛,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很可能,他知道任何抗议都将得罪斯噶科。斯噶科嘟哝着,走向一个小底座,按动开关。吱吱的声音响起来,金属网栅开始从天花板下降。“脱掉你的衣服。”斯噶科说,手中拿着一个蜡制棕色大球回来了。托勒慢慢地脱着衣服,说:“你们正在犯一个大错误。” “节省点呼吸吧,”斯噶科嘟嚷,抓着离他最近的一只悬垂下来的挽具。“你一直向前走进箱子。” 卫兵把托勒的胳膊举过肩膀,斯噶科将二根带子绑在他的胸上,又在他的两腿间绕了绕。接下来,他的整个身体都被罩在一面网中沉了下去。他的手被松松地绑在身体的两侧,他可以在小范围内移动他的胳膊,但不能摸到脸和身体的任何部位。 电线的每一根末端都装了电极,从各个不同的点连接到托勒的皮肤上:他的心脏部位,他右下巴底部的喉咙处,太阳穴以及脸颊的两边,脊椎骨的尾部以及肚子上。 托勒屈服于这种奇怪的摆布,尽量表现出极端镇定和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他的胃在咕咕作响,但那一定是空了的缘故;他的掌心在出汗,那是因为房间里过于潮湿所致。他知道他过分的镇静让人难以置信。斯噶科背转过去的时候,卫兵靠近他的身边小声说:“不要这样了,放松一些。如果你不坚持,事情会简单得多。” 斯噶科转过身来,托勒看见他正在用手里的蜡团捏制一个面罩。面罩的嘴塞恰好可以让他装进一个电极板,两边各鼓出的一个小包恰好可以容纳托勒的耳朵。水箱的管理者看了一眼托勒,用手在蜡制的面具上做了一些调整。做完这一切,他将面罩戴在托勒的脸上。“提伯特会降福于你的!张开你的嘴巴!” 托勒张开嘴巴,嘴塞像舌头一样地伸了过来,面罩更紧地贴到了他的脸上,耳朵、眼睛和嘴巴之处也密封起来。一阵可怕的冲击波袭来,面罩的鼻孔之处被关闭了。“摒住呼吸,”卫兵说道,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到托勒的耳膜已经隐隐约约的了。“这还不是最后的。”几乎与此同时,托勒觉得自己在网中被托举着离开了地面,像一只木偶似的悬垂在空中。他仍然摒住呼吸,心中紧张地思考着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既然他们并不真想把他淹死,那么目的又何在呢?而且,他们没有为水下的他准备任何空气储备。 这些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着。突然,他觉得脚趾头触到了水面,他吃惊地退缩了一下,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的身于往下沉着,在水中拍打着脚,他的脚像游泳似的在水中晃动着。水向他漫了过来,现在已经到了他的大腿……臀部……腰部……胸部……脖颈…… 水既不热也不冷,恰好是他皮肤的温度。进入水箱之后,他感觉不到水是湿的。 事实上,他已经没了任何感觉。他的手动了动,却感觉不到它在动。液体像水一样,但比水重,浮力也比水强,而且比水更有弹性,但他的皮肤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心感剥夺,托勒知道,它往往使用比水重的液体阻断大脑的感觉,他也知道,这种办法是相当有效的。如果一个人长时间被放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就会在视觉和听觉方面产生幻觉,就像精神病患者那样。如果一个人长期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中,他也必然会成为精神病患者。面对洗脑,他现在知道该怎么办了,一个个逃生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假如有人能够打坏水箱……不过这样的事托勒以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但最为紧要的事情是他现在不能呼吸。他知道他摒住呼吸的时间超不过六分钟。 他知道他的呼吸只能持续六分钟。六分钟是一个漫长的时间……却不是永远。 第四十章 塞克拉兹的塞热奥广场变成了红色的海洋:红色的横幅横穿广场,红幡挂在每一棵树上,红色的彩旗在塞热奥大厦入口处的柱子上飘扬。每个人穿的衣服也都是红色的。红色,是死亡与哀悼的颜色。特伍德在广场上的人群中穿行,走向已经指定好了的泰纳斯代表团所在的区域。他的下迪瑞们和其他泰纳斯人已经来到了这里,也许他们此刻就在这密集的人群中挤着。 走在伊波瑞的人群之中,他感到了一种被抑压着的快乐——抑压是因为在这场活动中所要扮演的角色。 第104章 但用不了多久,这种情绪就会在狂欢中得以释放,因为死去的领袖或其他的什么原因。特伍德知道吉姆瑞格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知道这类的纪念活动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民众是很容易在某种简单的仪式中被煽动起来的,一旦煽动起来,又很容易被引导。 为了做一个好的领袖,就向根本不值得他作出牺牲的民众妥协,这对于领袖来说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反讽,他想。他叹了一口气,也许,只能如此。 他在越来越稠密的人群中向前挤,终于来到了他的哈格人所在的区域,挤到了他的人民中间。下迪瑞丹尔卡向他打了一个立正,将一柄剑递到了他的上司手中,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会错过这个仪式呢。” “我曾这么想过。但今天是所有的日子中吉姆瑞格防备最松弛的时候,不会再有更好的接近他们的机会了。”对于丹尔卡那个没有问出来的问题,特伍德说: “是的,很好。从今天早上开始,我们的联盟已经成立了。” 丹尔卡做了个鬼脸,说:“我知道我应该为此而高兴,迪瑞,可是……” “不要着急。尽管我们掩饰着对狄哈根人的真实感情,但我们会帮助他们,不过我不希望有人从我们的计划中得到好处,厌恶和憎恨对我们的事业不会有任何种益。另外,我想我们应该对他们给予一定的尊重。” 丹尔卡怀疑地摇了摇头,但什么也没说。 ‘有人以为我会错过这个场面吧?“特伍德把风帽拉上,只露出一张典型的泰纳斯人脸,但剑却拿在他的手中。 “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的下迪瑞回答说。“我整个旅途都佩着剑,用风帽把自己罩得严严的。船上的人没怎么注意我们,塞克拉兹人在广场的入口处检查我们,也只是问了一下我们的人数,并没有亲自点数。” 特伍德突然笑起来:“吉姆瑞格的松懈将最终导致失败,他并不缺乏统治能力。 但他是个马虎鬼,又马虎又懒惰。” “而且喜欢冒险。”丹尔卡补充道。 就在这时,嘀嘀答答的喇叭声响了起来,随后是人群的喧哗声。接着,一种单调而洪亮的鼓声从塞热奥中心传了过来。鼓声越来越大,塞克拉兹牧师出现在入口处的廊柱之间,鼓被固定在长长的杆子上,每个杆子都由四个牧师支撑。 走在敲鼓牧师后面的是整个哈格的牧师,每个牧师的手中都拿着一个月牙形的银喇叭。他们刚刚来到入口处的廊柱下,就将手中的喇叭举到了唇边,吹奏出悠扬、低沉的乐曲,仪式就在这种悠长而低沉的曲调中开始了。塞克拉兹人紧跟在牧师的后面,吉姆瑞格走在他们前面,他在黑色和银色相间的长袍外面套上了红色的丧袍;他的后面是一排又一排各个门类的哈格官员。 塞克拉兹人的行列中出现了罗翰的灵枢。红色的灵枢就像是漂在拥挤的人群头上,沿着广场四周缓慢地漂浮。灵枢每到一个哈格代表团的方阵前都停下来,让哈格官员们对他们的领袖表示敬意——他们表示敬意的方法就是把黑色和银色的纸幡向他的灵枢扔去,象征着他们对塞瑞尼·罗翰漫长一生的尊敬,也希望以此掩盖他那灰白色的身体。 灵枢在泰纳斯方阵前停下来的时候,特伍德也向灵枢扔了一个纸幡,但他却有意地将纸幡撕开——陈述他对于罗翰生命突然中断的怀疑。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这种暗示,纸幡悄然无声地飘落在旗幡飞扬的石头地面上。 队伍继续向前走,当最后的一个哈格向他们的大迪瑞表达完敬意时,牧师们开始吹奏起葬礼的曲子。他们请求伟大的提伯特记住罗翰漫长的一生,将他列人伟大者之列。灵枢一遍又一遍地绕着广场漂浮,葬礼进行曲也一遍又一遍地响着。终于,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乐曲停了下来,灵枢安放在广场的中央。 “怎么回事儿?”特伍德用胳膊肘捅了捅丹尔卡。这时,一架活动舷梯穿过人群直奔灵枢,舷梯的后面是用红色栏杆围起的平台。舷梯停了下来,平台恰好伸到灵枢的上面。吉姆瑞格出现在舷梯的一边,慢慢地向着平台走去。刚听完牧师们漫长的喧哗还没有来得及休息的人群,看到吉姆瑞格那如石头般僵硬、威严的面孔,立即寂静下来。 “我可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丹尔卡低声说。“极不寻常。” 尽管人群已经寂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吉姆瑞格,他还是扬起手来,示意人们安静。他扫视着广大的人群,确认自己的确是处在万众的仰视之中。他停顿了片刻,将嘴巴张开,似乎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接着,他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指着他身后可怜的罗翰。他扬起脸来,令人心碎的哭声便从他的喉咙中传了出来: “罗翰——翰——翰!” 群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新的大迪瑞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把死者的尸体投入烈焰之中。 “罗翰一翰一翰一翰!”哭声又一次响起。吉姆瑞格心请沉痛地向着人群扫视的时候,寂静仍然持续着。整整一分钟的时间,吉姆瑞格悲哀的目光才穿越了广场上人脸的海洋。公众情感的张力被拉到极点的时候,吉姆瑞格终于大声说话了。 “我们的领袖倒下了!他死了!死了!”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轻柔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着。“死了。” 吉姆瑞格深吸一口气,开始以更加轻柔的声音说,以便使听众不得不向前探着头想听清他的话。“我们这么多年的敬爱领袖在睡眠中死了,再也不能起来了。永别了,塞瑞尼·罗翰,你的人民向你致敬,并对你的去世表示深切的哀悼。”吉姆瑞格深情地看着他的灵枢,举起手来向他告别。他的手势做得简单而富有感召力。 “我几乎要相信他说的话了。”丹尔卡低声说。 “嘘!”特伍德制止了他。“我要看看这个骗子说什么。” 吉姆瑞格继续说着:“看,我的人民,再看一眼你们死去的大迪瑞吧。永远地记住他,记住他高贵的死,记住他……”他的两手张开,“看看他.记住他吧。” “记住他是怎样蹂躏哈格的!”丹尔卡低声说,特伍德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吉姆瑞格继续陈述着罗翰那一连串的伟大成就,可在特伍德看来,他的所有这些伟大成就集中到一点就是那个老凶手没有把他的对立面摧残到他应该摧残的程度,没有用更多的人民绝对难以承受的律令来压迫他的人民。 “塞瑞尼·罗翰生来就是一个伟大的人,他的伟大是不会随着他的死亡而消失的,”吉姆瑞格继续往下说。“我不会把他的遗体付之大火或者腐烂掉的。虽然他死了,但我要保证他能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他的遗体经过防腐处理之后将会镶嵌在水晶之中,陈列在塞热奥中心。这样,你们,他心爱的人民,就可以去瞻仰他,缅怀他的丰功伟绩,他将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吉姆瑞格的话,他所营造的戏剧效果和他语言中所蕴涵的情感,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听众。他的最后一句话刚刚说完,公众爆发了一阵积聚已久的、惊天动地的喝彩声。这巨大的声音回荡着,似乎要高高地冲上圆屋顶的水晶盖子。 人群汹涌着挤向吉姆瑞格所站的平台,将它举了起来。那庄严的平台——吉姆瑞格平静地站在它的中央,手向远处张开——被高高地举了起来,欢呼声、喝彩声也伴随着这高高举起来的平台向上升腾。 泰纳斯的哈格人也欢呼着奔向疯狂的人流之中,特伍德转身离开了欢乐的人群。 快要走出广场的时候,丹尔卡赶上了他。“那都是他的诡计,”特伍德喃喃地说。 “我应该猜到的,他给了他们一个永远难以忘怀的公众形象,他已经比死去的罗翰要伟大了——远比死者伟大得多。” 下迪瑞丹尔卡问道:“你要我干什么?” “同代表团在一起。我要回去,一会儿到我那里去,告诉我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疲惫地看了一眼丹尔卡。“我累了……很累。”说完,他便走出人群,消失在丹尔卡的视线中。 泰勒斯和马斯亚克走在沿湖而建的门特院办事处后面树林中的小路上。费瑞亚的空气柔和而温馨,像往常一样,扇形树所发出的特有馨香在空气中弥漫。一团云在天空翻滚,从北边向着帕茵登翰湖的上空袭来,中午的太阳呈现出一片淡黄色。 “就要下雨了。”马斯亚克边看着天边对自己说。 “还早着呢。”泰勒斯心不在焉地咕哝,两人继续向前走。 终于,他们停下来,面面相觑。“我们疏忽了,”马斯亚克说。“这一点无法否认。我们不该在没有事先联系的情况下就让他去。” “我们能做什么呢?帕雷塞伯特的禁令——” 马斯亚克立即摇摇头,否认了他说法:“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们应该和他一起去——我只是说我们应该想办法让他与我们保持联系。” 泰勒斯皱了皱眉头,摸着他卷曲的胡子:“那个女人——杨丹——她告诉我,她是他的情人。她可以与他取得联系。” “她不会的。”马斯亚克说,“我已经试过了。伯翰回来的时候,我曾经让伊安娜给她谈过那个话题。” “怎么样?” “伊安娜也试过了,但她拒绝讨论那个话题。他们吵过嘴,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是情人们之间的吵嘴吗?“马斯亚克点了点头:“伊安娜说杨丹曾经劝他不要回到圆屋顶去,因为他的坚持,她中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第105章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不过,她可以改变主意。” “杨丹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她的意志坚定,不太容易受影响。如果在这件事上等她改变主意,恐怕我们要等到老了。”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要告诉你的,马斯亚克。我们为他做了在不违反帕雷塞伯特的禁令前提下所能做的一切。就此而言,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们相信他是对的。”马斯亚克严肃地说。 “当然。但即使这样,我们也应当遵循无所不在的天父旨意。战争是他所厌恶的,费瑞人将永远不会举起手来参战——” 马斯亚克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又继续向前走:“你是对的,因为你提醒了我,但我的心里仍然感到不安,泰勒斯。给你说句实话,一想起奥林·托勒,我的心里就无法安宁。我一想起他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以前很少有过这种感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们能做什么呢?这是我们力所不能及的,马斯亚克。他现在是在坚韧之神的护佑之下。” 马斯亚克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是的,当然。可我的预感也是神示,泰勒斯。” 就在这时,一滴大大的、晶莹的水珠落到了他们周围的路上,雨点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灰尘。泰勒斯抬头看了看,发现云团厚重起来,前面的天空出现了低低的雨云。这时,另一滴雨又砸在了地面上。接着,雨滴洒落在树叶和草地上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泰勒斯看着雨点在地上砸落的一个个深坑,转对他的朋友说:“我不怀疑你的预言,马斯亚克。”他指着正在倾泻下来的大雨,“毕竟,你对雨的预言是正确的。” 第四十一章 雨落在蓝森林的顶上,从树叶密织的天篷渐渐地滴落到下面的森林以及矮小的树木和植物上。雨一滴滴地渗落下来的时候,库拉克听到了头顶上空低沉的雨声,感受到几分冷丝丝的潮气。森林——在雨降临之前还被它怀抱中的生命们点染出无尽的喧哗——此刻却都静了下来,动物们纷纷地寻找它们的避雨之处去了,把森林全部留给了库拉克。 库拉克全身赤裸,只有腰间围着一条从旧夹克上撕下来的带子,这条带子正好可以用来挂他的多用刀和其他的一些所需要的小物件。他蟋缩在低矮而宽敞的树叶织就的棚子里,随着森林天篷渗落下来的雨滴越来越多,他的树叶棚子里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地渗进了雨水。他平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警觉却漠然。他的感觉已经汇同于森林里的那些生物,在与森林居民共同生活的过程中,他已经形成了一面无形的意识之网。 从这面网中,他能够识别出属于人类的那些信息,却并不想去破解它们。而且,他知道森林里动物们的语言给了他一种安全感。他属于这里,总有一天他要学会它们的语言,然后,他将成为那些庞大动物家族中的一员。 雨落在森林里,渗进肥厚而黑黑的土壤中。小路变成了一条溪流,汩汩地流过树根和藤蔓,将水注人隐蔽的水池和更大的溪流之间。地面和树叶上的湿气弥漫了整个空间,水雾蛇似的盘旋着升到高空,消失在无形的帘幕之中。库拉克回到他那小小的隐蔽所,听着雨的拍打与滴落声。突然,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划破雨声,空气也为之颤栗。 这声撕裂空气的尖叫听起来像是被激怒了的猫——但从声音来听应该是一只体形近似于大象的猫。与令人恐怖的叫声随之而来的是对它的应答一一低沉的咆哮,像是数米高的水牛发出的——这声音使得库拉克所坐的地方也在颤动。 接下来,他听到的就是两只野兽撞击在一起时,树木喀嚎喀暖的断裂声和灌木连根拔起的声音。这是一种巨大的摔打与破裂声,他听得出树枝从树上劈劈啪啪摔落下来的声音,两只野兽巨蹄拍击下的地面也在震颤。 他缩在棚中,听着外面的声音,蜷成了一团,他的心在疯狂地跳动。如果其中的一只野兽向他走来,他就彻底无望了——如果它们的战争继续升级,那么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他了。从附近发出的声音来看,战场就在他的正前方藤本植物盘错交织而成的那面篱墙的外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一声咆哮回荡在森林中,将库拉克身边灌木丛上的雨滴也震落下来。两只野兽交战之后是令人紧张的寂静。库拉克聆听着,终于,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慢慢离去和灌木丛被压倒下去的声音。他想,这一定是那只水牛叫声的脚步声,如果是猫的,他是听得出来的。 很可能,水牛类动物已经把猫类动物杀死了,现在要回去添自己的伤口去了。 显然,这是一种相当凶猛的动物。而猫类动物一定已经死了,或者快要死了,生命的鲜血正从它那受伤的身体里流出来。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但嘀嘀答答从上面滴落的雨珠仍然有节奏地响着。过了很长时间,库拉克确信的确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才从他躲着的地方爬出来。他弯下腰向外爬,心中既兴奋又紧张。他的肌肉紧绷,时刻准备着夺命而逃。他一声不响地拨开地下的灌木,从两个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的圆柱间经过,又猫腰看着藤本植物覆盖的洞穴。他希望找到血迹斑斑的战场,但他看到的却是更多的矮灌木和树。 他向前走去,走得很谨慎,以免与因痛苦而神智失常的受伤动物相遇。 他终于来到了一处激烈搏斗过的战场中,这段路走得远比他所估计的要长。这是森林中的一片空地,溪流渐渐平展变成一面四周是树木和灌木的浅浅水池。他在进去之前站在那里看了很长时间,连林中空地上的任何一寸土地都没有放过,但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林中空地上既没有死去的猫类动物,也没有水牛类动物喘息着在咽最后一口气。 但这里的一切又都证明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树枝从三米多高的树上掉了下来,灌木凌乱地倒伏着,有的甚至连根拔起,小树倒了下去,大一点的树木也像嫩枝一样折断了。地上有一条深深的辙沟,池底的泥沙溅得到处都是,深深的脚印将森林地面踩得坑坑洼洼。 动物们对森林所造成的这种毁灭一定是灭绝性的,他想。他孤零零地站在一边,打量着地面上开裂的洞,悬垂在空中的植物根茎以及倒伏下来的树木,心如刀绞。 这个世界上真有让他所能想象到的一切都变得非常无助的动物,这一发现让他觉得自己格外的渺小与脆弱。 武器!他自言自语着,并立即明白了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他要找到一种合适的武器,那样他才会安全,别的动物才会怕他,而他不怕它们。 他立即转身向他所躲藏的地方走去。明天,他将开始寻找他的武器。然后…… 再然后,他将君临一切动物之上,让自己成为森林的主人。 托勒估计,他在水箱中已经呆了三分钟。他仍然被吊在网中,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事实上,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所有的感官刺激都终止了。他看见他的胳膊、腿和手都在动,却不知道是不是根据他的大脑指令在动。他就像是漂浮着的幽灵一样,被割断了与身体的任何联系——除了饥饿。饥饿仍然在啃啮着他,而且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 快到四分钟的时候,托勒开始着急起来。显然,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把他放下来的,可这样把他浸在水中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这就是他们的目的,那么为什么费那么大的劲,把他像一只火鸡一样地绑在这里呢?他想不出其中的道理。但不管怎样,他得赶紧呼吸,他的肺已经开始疼起来了。 来人,放开我!托勒绝望地想着。把我放开!他忍住想在水面上挣扎的冲动。在水中拍击会更快地耗掉肺里的气,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镇静并等待。等待。 托勒专心致志于他的感觉——更确切地说是专心于感觉他的看守。他关注着这个矮人的一举一动,希望他能按动开关,把吊着他的网放下来。 把开关按下!他在想象中尖叫,把开关按下——现在!疼痛变成了嘶嘶燃烧的火焰,他的肺好像要爆炸了一般。 通常情况下,如果他往外排出一些空气,呆在水下的时间就会长一些。可是现在,蜡罩就贴在他的脸上,蜡塞就在他的上下跨之间,他难以呼出空气。他肺部的压强在增大。 他释放出他的意识,企图与他的看守意识相遇。按动开关!他的大脑在尖叫着。 按一下,狗娘养的!他的肺已经到了将要爆裂的临界点上,托勒知道他的看守没有要放他出去的意思。他们是想让他死。这个想法为他带来了一个绝望中的计划:把面罩吹裂!也许他呼出的气流可以让面罩从他的脸上瓦解下来;那样,他就可以看见水面。 既然打定主意,接下来就该付之行动了——两者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他没有时间好耽误。 他以他所能用的最大力量将气流从口中吹了出来。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他震惊:空气从面罩的右边冒了出来!似乎他做的一切都全然无效。他的耳朵仍然封着,嘴塞也仍然在他的口中,所以,面罩也仍在它原来的位置上。 恐惧紧紧地抓住了他。我不能呼吸了!我要窒息了!为了把面罩甩掉,他使劲地将头从这边摇到那边,但他不知道他是否真这么做了,或者只是在想象中这么做了,他的肺在痛苦地抽搐。 空气! 第106章 我必须得有空气!他肺中的真空地带越来越大。他已经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他得吸一点空气进去,即使戴着面罩也得吸。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他从塑料袋中吸空气的画面,他把塑料吸进了肺中,他窒息了,他的生命也因此而中断了。 一秒钟之后,潮湿的空气进入了他的肺部。 托勒是那么专心致志地忙于在水中挣扎,以至空气进入他体内的时候,他竟然毫无觉察。空气迅速地进入他的体内,让他感到震惊,也让他困惑——也许这是水,也许这正是那种将要把他溺死的东西。 但是不,他将氧气深深地吸人肺中又将它排了出来。这种空气似乎比一般的空气厚,比一般的空气重,也比一般的空气潮湿——他觉得自己好像正从打湿了的海绵上吸气——而完全不像是在水中。不,他现在不会被溺死了,至少他不这么想了。 不管怎么,他在呼吸,就为了这个,他就应该心存感激。 他慢慢地、镇定地呼吸了几口。显然,面罩是渗氧膜之类的东西,它可以让人在水中呼吸。尽管面罩仍然贴在他的脸上,但渗氧膜可以使得蜡制物质发生变化,它柔软而具有粘稠度,可以像面团似的贴在身上。 渐渐地,托勒松弛下来,剧烈的心跳也慢了下来,肌肉不再因紧张而绷着了。 无论他在水箱中会遇到什么事情,但至少他不会被溺死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点小小的安慰。 他从渗氧膜中呼吸着空气,现在,他又有精力想想他该怎样从这种磨难中逃生了。在这场搏击中,他自己的意志成了他最大的敌人。也许他的感觉器官不会受什么刺激,但他的大脑却有可能产生幻觉。他会听到一些声音,看到一些影象,感觉和嗅到根本就不存在的事物和气味。 一旦他认识到幻觉并非现实存在的事物,他也就明白影像并非来自现实。可接着,恐怖却开始了。他将体验他自己的梦靥,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无法阻止它们。他的大脑,就像是环形程序失控的计算机一样,一次又一次不断地运转。一旦与身体的感官相分离,大脑就像是一个长时间被剥夺了阳光和食物的犯人一样,在无边的黑暗中折磨自己。 最后,除了一具空壳之外,他将什么也不是,神经错乱、唠唠叨叨,除非…… 除非海拉迪克还有别的想法。他以前没有想到这一点,但现在他想到了。当然,他们对他是有所企图的,精神错乱的他对他们将毫无用处,因而,他所接受的条件反射刑罚也可能会在一定程度时停下来。 问题在于,他能坚持下来吗?托勒一旦看清自己的处境,办法自然也就有了,一个或两个,他总会想到办法的。 第四十二章 贝斯洛透过飘动的帘幕打量着雨中帕茵登翰湖青铜色的湖面,新鲜的大海气息扑进他的鼻孔,他贪婪地吸吮着,想着萨塔拉和他在一起度过的那梦幻般的夜晚。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迷人的女人:热情、细腻、可爱,让人愿意看见她,和她在一起。湖面上的风吹动他房间的帘子,他将视线从湖上的雨景收回来,转而去寻找简蕊儿。他发现了她,她那褐色的头发向上挽着,系了一个金黄色的缎带。此刻,她正在小餐厅里点蜡烛,长长的桌子已经放好了。 “我能帮助你吗?”他问。 “谢谢你,贝斯洛。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那边有高脚杯,请你把壶里的东西倒进去。” 他走到餐具柜边,取出水晶壶,小心地将饮料倒进放在圆盘中的高脚杯里,心中思量着该怎样提出他迫切地想问的问题。 “你喜欢昨晚的音乐会吗?”简蕊儿问,她那明媚的笑容让人感到愉悦。 贝斯洛不想过多地暴露自己的眼神,便将壶放下来,用尽可能平淡的语调说: “不错,还好。” 简蕊儿将正在燃烧着的蜡烛细长的芯剪掉:“我很高兴你喜欢,你觉得萨塔拉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吗?” 提到她的名字,贝斯洛激动起来,眼帘上的肌肉也在颤动。他清了清喉咙,说:“哦,不错,我想。” “她还好吗?” “呀呵,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我——”他不知该怎么说。 简蕊儿站在一边看着他。如果他不是如此激动的话,他应该注意到她脸上那调皮的表情和她眼睛里所流露出来的讪笑。“我肯定会告诉她的。”简蕊儿说,笑了起来。 贝斯洛的脸红了,他的耳朵变成了两面红色的旗帜。“难道说——啊,我表现得很明显吗?”他问。 简蕊儿来到他的面前,拉起他的手,将他带到隔壁房间,一同在放了垫子的椅子上坐下来:“你出去了整整一个晚上——你回来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快亮了。” “你在等我?” “不,我在医院里,你不记得了?我比你早回来了一会儿,我听到你进来了?” “啊,哈哈。我明白了。”贝斯洛的眉头皱了皱。“我违反了什么社会禁忌吗?” 简蕊儿的眼睛对他眨了眨:“你说什么?” “你知道的,体面人。好的教养,社会习俗,礼貌——诸如此类的事情。” “我并没想到这些,你呢?” 贝斯洛几乎从他的座位上跳起来:“我——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不体面的事情,如果你是这种意思的话。” “太晚了。” 贝斯洛阴郁地点了点头。“你看,简蕊儿,我新到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也不知道该怎样向费瑞人求婚。”他意识到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分,便将弯子向回转。 “求婚?”简蕊儿歪着脑袋看他,她的唇边仍带着几分诙谐。“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 “就是说……对了,当两个人,男人和女人相互喜欢……他们就求婚。我说的是男人向女人求婚——他看上了她。” “看上了她?” “你知道,他们要在一起生活……” “啊,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么,你们把这叫什么呢?” “我们叫‘配对’。” “哦?” 贝斯洛满脸迷惑,简蕊儿笑了起来,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那就是你这段时间要做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不完全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整夜都呆在外面。那已经发生过了。” “你觉得萨塔拉迷人吗?”她的话更像是陈述,而非发问。 他点了点头。“比我所遇到的任何女人都要迷人。我只是——”他顿了顿,终于没有忍住,说道:“只是希望她也会喜欢我。” “也许你今晚可以问她。” “问她?”贝斯洛严肃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表情中既有希望,也有担心。“今晚?” “泰勒斯和丹尼娘今天晚上要出去,伯里本和朋友一起去吃饭。我想你可以欣赏欣赏与其他几个人的聚会。我喊了几个朋友到这里来,萨塔拉也在其中。” 贝斯洛跳了起来:“我已经准备好了,她什么时候来?” “他们一个小时之内就要到的。你还有时间——” “没有时间了。”他打断她的话冲了出去。她看着他飞一样地跑回上层他自己的房间,笑了笑,继续她的准备工作。 这是一个狄哈根人的聚会。他们汇集在一起庆祝最高长官罗翰的去世。他们是从老区的各个角落赶来的,十六个家庭代表每一股力量。柯伦·伯格乃伊坐在三条腿的凳子上,手中握着一把剑。这是典型的部落首领接受朝拜的情景。事实上,所谓礼物就是食物和饮料,每个家庭都带着它们来参加庆祝活动。 柯伦笑着,点着头,时不时地和有特殊贡献的家庭家长拥抱着,交换着有关大迪瑞之死的玩笑。小山似的食物和饮料仍在增加,由此看来,他们今天晚上有一顿丰盛的晚餐,足以让到这里来的每一个人都陶醉在其乐融融之中。 狄哈根人带来了他们的家禽巴克斯——以腐肉为食的各种鸟类。狄哈根的动物一般都具有将有机物质变为滋养品的能力,动物们和他们的主人们一样,可以靠着晒干了的谷壳和糠为生。但巴克斯最终都要被送进屠宰场,在夜色中点起的篝火旁被烤食。 狄哈根人一听到罗翰死亡的消息,就到处搜集易燃物品。他们在废弃了的圆屋顶心脏地带那已经倒塌了的新美国广场中心,堆起了高高的一堆易燃物品。 三千多年之前,老区曾经是最早的塞尼提克殖民船登陆的地方,新美国广场的那边就是第一座临时圆屋顶在贫瘠土地上树立起来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第一个地球人接触到了异星球的土地。但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现在的居民都无法想象他们那曾经存在过的坍塌了的家园。 老区曾经有过许多名字:伊波瑞之基、殖民管理中心、灾难之源、费瑞隔离区、圆屋顶计划司令部。每个名字都隐含着它曾经的用途,而且名宇的更迭本身也反映出这一地区的变化。此刻,它可能有一个简单的名称:避难所。因为这是它最通常的功用——为那些在圆屋顶下被打人另册,或者是因为一两件过失而丧失了哈格身份和供应,其名字被从哈格牧师的官方名单中删除了的人提供避难的场所。 一旦哈格人突然失去了所在哈格的身份之后,一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自杀,要么逃到老区——大部分人选择的是逃到老区加入到狄哈根人的行列之中,接受一种人生——那简直不能算得上是人的生活——永远地生活在一群邋遢得难以想象的人中间。 第107章 狄哈根人是一种非现实的存在,他们既非死人也非活人,或者是游离于两者之间,时刻等待着其中之一的降临。 假如不知道秘密入口和狄哈根人掌握的出口而想进入老区,是根本不可能的。 因为没有人知道——即使拥有超感功能的卫兵——新的非存在的人不得不等待着狄哈根人对于垃圾堆的例行拜访。这些通过千方百计的说服才最终被狄哈根人所收留的可怜人们,被分配到负责管理自己内部成员的十六个家庭中的一个。每个家庭都饲养着牲畜,并为了得到生活必需品而工作。 他们的生活必需品大都是从哈格的垃圾堆捡来的——但这是一项需要承担风险的工作,因为狄哈根人一旦被哈格人发现,就要遭受一番严厉的惩罚:一般来说是要受些皮肉之苦,死人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他们非常讨厌混迹于哈格人之中,所以通常是在夜里三三两两地冒着危险进入哈格。 虽然垃圾堆是他们闪电式的捡拾行为中的基本目标,但一些对于狄哈根人来说意想不到的或者是大得拿不动的东西,比如劳动工具以及各种类型的交通工具和从未开封的货物等,他们也不排斥——这些东西甚至是他们夜间劳作的最高奖赏。但狄哈根人会注意决不拿得太多,或者公开行窃,因为他们害怕报复——面对报复,他们将毫无自卫能力。还有,他们也害怕哈格人会焦虑或过分谨慎,故而,他们便假装出无所用心的样子。如果一件工具被遗忘到什么地方或者放在外面不见了,不过是一件事而已。但如果整个工具箱失窃,人们就必然会越发小心谨慎地看管好哈格的所有物品,而这则是狄哈根人所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他们的行为往往是古怪而狡猾的。虽然,他们的破坏力有时是很可怕的,但他们却很少动用未被动用过的东西,不留下任何一点让人们的怀疑降临到他们身上的蛛丝马迹。 柯伦·伯格乃伊依靠他的敏锐和在公众中的声望统治着他的人民,向他们发布着还算公正的律令,用坚定,也许有些肮脏的手紧紧地握住统治的绳索。干净不是狄哈根人的秉性。水是用来喝的,而不是用来洗的。供水队有足够的时间供应每个家庭的日常用水,但他们却从来不会为洗涤用水着急。人们只有在机会来到面前的时候才会想到洗一洗,但这样的机会却极少。 当最后一个家庭首领接受了他们的领袖正式的问候之后,柯伦对着已经拿走和仍然放在桌子上的食物挥了一下手,片刻之后,巴克斯们便齐声鸣叫起来。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喧哗,根据柯伦的估计,这是一个接近于五千人的庞大人群,差不多每一个狄哈根人,无论是能够自然行走还是破着腿的,甚至只是能爬的,都来到了这里:“火!火!点火!” 柯伦向着头顶上方高高的圆屋顶扫了一眼,白天的最后一缕光线从一格格的窗棂间洒落下来。他耸了耸肩,命令供火队把火把拿来。一个传令兵立即被派了出去,不大工夫,他又回来了,手里高举着火把,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 火把送到了柯伦的面前。在过分夸张的场面和仪式中,柯伦接过火把,走向广场中央那堆高高的易燃物品前。狄哈根人分开,沿着这堆小山围成了一个圆圈。他们黑色的眼睛和严肃的面容都被映在了火光之中。 柯伦举起了他手中的火把,用嘲讽的语调大声说道:“一个伟大的人死去了!” “他比我们好!”人群中有人喊,随即,人们都笑了起来。 “这是稍纵既逝的时刻!”柯伦继续说。“我们都知道他喜欢阴间——他把那么多我们的人都送到了那里。” “他会受到狄哈根人的欢迎!”人群中有人补充了一句。 “狄哈根人的灵魂会指引着他。”另一个声音喊道。随着柯伦将火把扔到燃料堆上,更多的笑声响了起来。成捆成捆用来点火的碎布扔到了火中,营火点燃起来。 刚刚屠宰的家禽用烤肉叉串着成批成批地送过来,人们在营火前站成了一个圈。不大功夫,烤肉的香味混合着燃烧的垃圾气味就在空气中弥漫起来。 庆典开始,音乐也响了起来——虽然这种声音对于一个接受过更多文明的观察者来说,显得有些狂暴与粗野,却充满了昂扬的情绪。高高矗立的火柱照亮了整个广场,一排排的食物和饮料摆在了桌子上。每一张脸上都闪烁着兴奋的表情,今晚是所有的夜晚中最为丰盛的一晚,每一个人,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可以尽情地吃喝。 柯他带着他的侍从在广场上走着,和他的人民交谈,分享着他们的快乐,也接受着他们对于他的健康与长寿的真诚祝福。作为一个领袖,柯伦得到了狄哈根人的拥戴和敬重,他的传奇般的智慧,被他们广为传诵。 他的偷窃和欺诈事迹铭刻在了狄哈根人的心中,并被当作榜样向青年人讲述。 比如那次他换了一个标签就把从哈伊根运来的整整一船稻谷轻而易举地移到了垃圾箱中。这船稻谷原本是准备运往塞克拉兹的。他在垃圾箱中找到标签,并把它贴在稻谷上。这花去了他整整一夜的时间,第二天晚上才从塞克拉兹把稻谷运回来。他从中得到的最高奖赏就是一千多斤稻谷和狄哈根人对他长盛不衰的尊敬。 巡视完毕,狄哈根领袖回到了可以俯视整个广场的台上。在那里,他将在他的亲密朋友陪同下款待每个家庭的首领,观赏庆典。这是一个疯狂的节日,喧哗、热烈而又亢奋。 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深夜,人们舞着、唱着、吃着、喝着,直到所有的狄哈根人都倒了下去。孩子们和年纪大的老人胡乱地倒在一起,年轻人则成双成对地离开这里,寻找隐秘的所在。营火渐渐地暗了下去,黎明的微光从圆屋顶的罩子隐隐地透进来的时候,营火熄灭了。塞瑞尼·罗翰死了,狄哈根人也庆祝过了。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这将是一次最后的庆典。 第四十三章 “简直荒唐,”瑟杰克说,厌恶地做了一个鬼脸。“在我的一生中从来都没有看到如此……如此残酷的景象。从来没有看过!整个哈格都陷入到一片疯狂之中!克律斯人用火把点燃了塔楼的时候,有七个吉姆那人在潮水一般涌动的人流中当场丧命。其中有三个人被踩死,四个人被挤到了墙边。但恐怕明天发现的还不仅仅是这几个人的尸体。罗翰的葬礼变成了死亡的仪式!你提前退场真是太明智了,特伍德。我现在都在为此而发抖。”罗曼迪瑞伸出手来,让他的朋友看他的手抖得有多厉害。 “事情总算过去了,”特伍德回答,将苏莱酒倒满了两个杯子,一杯递给了他的朋友。“它可以让你的情绪镇定下来。” “事情并没有过去,你是很清楚的。”瑟杰克接过杯子,向特伍德举一举,喝了一口。他叹了一口气,坐下去。“这是上等的苏莱酒,”他端详着,“是为了纪念塞瑞尼·罗翰吗?” 特伍德幽幽地看了瑟杰克一眼:“对不起,这是个蹩脚的玩笑。”瑟杰克默认着,又喝了一口。 “我们不仅是为了罗翰,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特伍德说道。“因为我打算喝掉我所有的储备。一旦清洗开始,所有的东西都得被没收充公,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作为一个迪瑞,宁愿看它们倒进粪水也不愿让它们落人吉姆瑞格之手。” 瑟杰克的表情严肃起来:“不要这么说!即使你是在开玩笑——我想你不是——这会产生不好的效果。我们绝对不要想到清洗之类的事情。” “现在你也说出了这个词,事情还没有过去。事实上,今天还只是开始。葬礼是一切即将开始的一个信号。吉姆瑞格想要消灭所有反对他统治的人。” “就像他对罗翰所做的那样吗?他不能那么做。塞热奥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如果他想对我们下毒手,其他的人会——” “会怎么样?”特伍德打断了他的话,“站在一边看着他这么做吗?是的。不要对我撒谎,瑟杰克,也不要欺骗你自己。如果我们全都反对他p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会解散塞热奥。如果我们想要推翻他,他会以叛逆罪处我们以极刑。吉姆瑞格不会对任何人做出有说服力的解释。” 瑟杰克凝视着他的杯中之物:“你的话虽然残酷,却是真话。你说出了我的恐惧,我不喜欢这样,但你是对的。” “我们是即将死去的人,瑟杰克。我们没有希望了。”特伍德的语调使得瑟杰克严肃地抬起头来,他从来没有听见泰纳斯的迪瑞以如此消沉的语气说话。 “这是现实!吉姆瑞格现在比我们怀疑他的时候更有实力了。他隐蔽得很好。 我们过于相信罗翰捍卫他自己利益的能力,而忽略了吉姆瑞格利用那些优势达到他自己目的的能力。” “你过高地估计了他,也过低地估计了你自己。”瑟杰克指出。 “提伯特做证,他杀害了罗翰!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反对他的话。醒来吧,瑟杰克。我们已经失利了。” 瑟杰克木木地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站直:“我不想呆在这里听你吃语了,特伍德。你不是懦夫。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特伍德做了个手势,但瑟杰克却继续说着,“我们已经在一起呆了很长时间,我相信你现在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睡觉去吧,特伍德。今天已经过去了,明天的一切会和今天不同的。” “是的,”特伍德阴郁地回答。 第108章 “明天是会有所不同,但会变得更坏!”他忧愁地摇了摇头。“坐下,瑟杰克。至少我们还可以像两个好朋友一样,品尝这上好的苏莱酒。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喝酒。” “我想我该走了,”瑟杰克轻声地说。“你需要休息。你已经筋疲力尽了,你必须睡觉。” “我们有的是时间睡觉,瑟杰克——等我们到了罗翰那里。” 瑟杰克转过身,大步向着房间对面的电梯走去。“晚安,瑟杰克。等你好些的时候我再来和你说话。”说着,他走了。 特伍德把最后的苏莱倒在杯子里,沉醉地喝了一口,随后站起来,走向阳台,透过圆屋顶的水晶罩打量着黎明的曙色。他仰起头来,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迸,将空杯子举了片刻,便从阳台上扔了下去。“这是你得不到的珍宝,吉姆瑞格。”他边说边摸索着走回了他的床边。 早晨的第一屡阳光刚刚出现,杨丹就起来了,激动地开始她作为艺术家的新生活。自从她和格瑞黛斯谈过话后,做一个艺术家便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她想象着她将要创作的绘画和素描——整个房间里都挂满她所创造的美。她将把她的整个身心和灵魂都献给艺术,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追寻艺术。她一定要学会格瑞黛斯所教给她的一切,并认真地研究费瑞大师们的作品,总有一天,她自己也要成为大师。 杨丹穿了一件茶色的雪尼特——这是费瑞人所常穿的衬衣配宽松及膝裤的套装,费瑞人都喜欢这么穿。她套上靴子,悄悄地下了楼梯,来到这座小巧住宅第一层的厨房。 没过多久,伊安娜也来到厨房,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洒在正对着厨房的花园里,费瑞的建筑崇尚开阔的空间,一般来说,至少有一面墙是完全敞开的,以与大自然构成完全和谐的关系——外面的景色总是令人感到宁静舒适,要么是花园,要么是湖边,要么就是公园。伊安娜的厨房正对着花园,如果天气允许的话,她和她的客人们便可在花园里吃饭。事实上,这个星球的气候几乎每一天都给他们以这样的馈赠。 “早上好,”见伊安娜进来,杨丹兴高采烈地说。“我想我们今天早上吃水果吧,我已经在外面摆好了。” 伊安娜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说:“现在我知道你把这里看成是自己的家了,这是你第一次安排早餐。” “我的下意识中曾经是客人吗?相信我,伊安娜,我从来没想这么做。真的,我从来没想——” 费瑞女人嘘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这样说并不是要你责备自己,我很高兴照顾你。可当你开始照顾我的时候,你就不再是客人了,你是我们家中的一员。” 杨丹笑了起来:“谢谢你,伊安娜。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永远都无法回报你。” “不需要回报。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父。” “我明白,”杨丹说。“但我仍然要为你所给予我并教我的一切,向你表达我的感激,尤其是你把我介绍给格瑞黛斯。” “当她告诉你,你不能成为一个舞蹈家时你没有失望过吗?”接过杨丹递来的水果,伊安娜问道。她们已经来到了园中,桌椅的四周是灌木丛,盛开着簇簇鲜花,毛茸茸的小昆虫们从一朵花上飞到另一朵花上,辛勤地撒播着芬芳的气息。 “失望?也许有一点,但只是一刹那。格瑞黛斯把事实告诉了我,我也就接受了事实。”杨丹一边说着,她们一边吃了起来。“她同时也给了我希望,那就是我可以成为另一个门类的艺术家。因为她告诉了我,我在舞蹈方面的真实情况,我也就格外相信她在有关绘画方面的见解。” 伊安娜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知道,你非常渴望新的开端,但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考虑耽搁一点学习的时间?” “耽搁时间?为什么?” “这只不过是一个建议,”伊安娜边说边又起一块甜而多汁的果肉,这是一种长在树上的淡紫色果子,果肉是白色的。“我想你可能喜欢和我们一起去看望那些会说话的鱼。” 杨丹觉得有意思:“会说话的鱼?你没开玩笑吧?” “这个名字来源于大火之前,所以我想你会感到陌生。” “是陌生,而且感到有些奇异——应该说是古怪。不过我很感兴趣,给我说说吧。” 伊安娜把叉子放了下来,开始给她讲起那生有奇异生物的港湾:“在遥远的阳光山地,有一片内海形成的渔湾——是一片比帕茵登翰湖更辽阔的水域。” “那种鱼就生活在那里?”杨丹问道。她的眼睛快乐地闪烁着,在心中描绘那奇异的地方。 “不,鱼生活在离我们很远的深海。但每隔七年,它们便回到那片海湾的浅水处生育它们的后代。”伊安娜停了停,一看她的表情便知她陷入到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她又回到了现实之中,继续说道:“那是一次漫长的旅途,我们跋山涉水,得花去几个星期的时间。” “那将是一次有趣的旅行——去你提到的那个地方。” “帕雷塞伯特能告诉你的比我要多——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是的,那具有难以述说的奇妙。我们跋山涉水,先鱼几天赶到那里。我们在那里等着它们。接着,它们就到了。一旦它们进入水湾,你就能看到它们高高翘起的尾鳍。它们知道我们会在那里等待它们,便开始跳跃、嬉戏。”一说到那些鱼,伊安娜的眼睛便闪烁出奇异的光彩。“那是最为美丽的景色,成千上万蓝色的尾鳍闪烁在银色的水面上,首领们将鱼群带到浅水,我们便趟水过去向它们表示问候。” “它们真的能说话吗?”杨丹觉得一定是鱼弄出的噪音,听起来像是说话的声音,但伊安娜的回答让她感到吃惊。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它们是说话——但不是用语言——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和它们对话。我们用意念和心灵与它们对话。” “真的!”杨丹诧异地看着她的主人。“鱼也能用意念交流?” “有点类似,我想。马斯亚克可以告诉你更多。”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听到的越多,这样的故事听起来就越奇异。“但是,你——是的,费瑞人一般不用意念交流,你在费瑞人中间无法发展这种能力。” “是的,”伊安娜承认道,“但对于鱼来说,就不一样了。我们同它们说话,它们也同我们说话。哦,杨丹,妙极了!我要你和我们一起去。” “我愿意!我非常愿意——如果一切都如你所说,我不想错过那样的奇观。你们什么时候走?” “很快。我们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杨丹灵敏的感知让伊安娜感到吃惊,也让她感到激动。杨丹渴望到那里去,但又为耽误功课感到有点遗憾:“可是,我该怎么同格瑞黛斯说呢?我原计划从今天就开始学习绘画的。” “格瑞黛斯会理解的,我保证。她会鼓励你去,你可以在回来之后开始你的学习。” 第四十四章 托勒觉得,这是自己所经历的最为黑暗的一夜。雪花飘落到他的身上,融化在他的皮肤中,他感到一阵阵潮湿的阴冷。风悲惨地呼号着,将片片雪花吹到他的身上。在雪花与他的皮肤相碰触的一刹那间,刺痛般的感觉迅速地深入他的皮肉,向他做了一个个短暂的问候之后便消失在这无边的空旷之中。 随之,黑暗开始战栗起来,伴随着巨大的似乎要将这空旷的黑暗反转过来的是有节奏的抽搐。渐渐地,暗夜的颜色在变化,现在它变成了深红色,就像是遥远的地平线上颤栗着令人恐怖的日出景象。这时,雪也发生了变化,顷刻间,它竟变成了无数细小的昆虫——它们成群地向他袭来,一旦落到他的身上,他的皮肤就热辣辣地疼起来。不大工夫,托勒的全身就布满了肿块。他大声地叫喊,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痛苦。昆虫继续成群接队地向他袭来,他无力阻止他们。 深红的颜色越来越亮,可怕的抽搐也越来越有规律,越来声音越大了。砰,砰,砰,每一次抽搐都在他的大脑中震颤,托勒的五脏六腑也在这每一次震颤中震颤着。 周围依旧明亮,发出鲜血般的猩红色。昆虫们轮番变化着。现在,它们已经不再是昆虫,而变成了慢慢地漂浮在他周围的长方形战阵,他那脆弱的心脏在它们所发出的可怕声响中颤栗。 托勒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被囚在了他自己的心中!他连续的震颤是他心脏有规律的跳动,那浮游在他周围的密集战阵实际上是他的血细胞和血小板,它们从他的心房中喷薄而出,如潮水一般地激荡。此刻,他被国在了这里,不知该如何出去,他就要沉溺在他自己的血液激荡中。 突然,就像是要对他这可怕的想法作出回应,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飞快而又疯狂地跳动。血流疯狂地冲击着他,不时地拖拽着他四处飘荡,他的整个身体宛若在心房中奔涌而出的血液中沉溺。现在,他能够看到围绕他自己的心脏而建起的一堵“心墙”了,这面“心墙”每震动一次,他全身器官分崩离析的速度也加快了一点。 托勒惊恐地看着这面“心墙”,他张大嘴巴,尖叫起来。 他的心脏在紧缩,越来越紧,好像有一只死亡的大手将它紧紧地攥了起来。此刻,他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而那双大手摸得也更紧了。这样下去,他将被他自己的身体攥死。 第109章 想到这一点,他的大脑也痛苦地扭动起来。他再次尖叫起来,企图阻止这可怕的震颤。 心脏的跳动停止了。 血流,就在几秒钟之前还在他周围汹涌的血流,此刻也平静下来。巨大的声响也停止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我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他想,我已经幸免于难了!托勒相信这次冲击总算过去了,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莫非说我已经死了!这一似非而是的古怪结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有谁能听到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已经死去的声音吗?奇怪i我没有死,他想。可是,如果我没有死,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而且还不能呼吸呢?现在我什么问题也没有,我正在睡觉。我一切都很好。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我再也不让哪怕丝毫的噩梦来困扰我。 恐怖,几分钟之前还是那么真实,此刻也飞快地消失了,愉快的情绪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意识到类似于饥饿的感觉又回来了,心中便有了几分暖融融的感觉。 这种感觉使他兴奋起来。除了在牢房里吃的那点豆子喝的那点水外,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谁又说得清那是多长时间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呢?现在他已经完全醒来了。漂浮在条件反射箱中,托勒想实验一下他刚刚进到箱中时所想到的办法:意念感应。他想起了杨丹曾经教给他的方法——也许,这个看似没用的办法,可以让反射箱的控制者按动电钮,把他升上去。 “你有感应吗?”在“西风之神”上,杨丹曾经这么问过他。“有些人在完全不知道它的情况下就适应了它,托勒先生。你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他可能会有感应的想法曾让他感到心神不宁,但他此刻对其中的原因却没有深究。他对此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怖——一个具有健全的逻辑和清醒理智的男人,居然会崇拜命运和感觉。意念感应以及对它的否定让他感到了恐惧。在托勒看来,一个男人所需要的是坚定的信念和对现实的清醒认识,这样,他才能应付现代社会所强加给他的种种不安全因子。 而且,他已经这么做了,可是,托勒的一切逻辑和理性却没能拯救他。这里是伊波瑞,显然,逻辑和理性在这里没有任何作用或价值。在缺少更好武器的情况下,托勒决定试着用用他手中唯一的武器——他自己的意识。 他已经把他目前的处境给杨丹发过几次信号。不知道这种意念感应是否会发生作用,他并不奢望他可以真的收到杨丹发来的信息,但他希望他的信息能够扰乱一下她的意识,也让她知道一点有关他的情况一旦警觉,她就会接受到他的‘’意识信号“——运用她的法宝。接着,就该是杨丹的事情了。 他无法相信她对于他的信息如此冷酷,以至于根本就不理睬他.她会为他带来帮助…不是吗?想到杨丹,一种寂寞的痛苦便袭上他的心头。他曾经希望自己能够说服她,让她和自己一同回来。可是,回来干什么呢?他在心中问着自己。回到这里来吗?在敌人的掌握之中被囚禁,忍受痛苦的折磨吗?不,这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至少她现在是自由的。即使他要为了自己的愚蠢付出惨重代价,至少她没有和他一起来,她也不会知道他将变成什二样子。 一想起这些,悲凉的情绪便袭上他的心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他失败了,他并不是唯一的牺牲者。除非他能找到一个改变历史进程的办法,否则,仇视将再次给费瑞亚带来死亡和毁灭。一旦圆屋顶将无边的仇恨和愚蠢投向热爱和平的费瑞人,灾难的悲剧将再次重演——在一干多年之后再次降临在他们的身上。一旦事情发生,他完全可以断言,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无法幸免于难。 越来越多的迹象显示,他将成为仇恨的第一个牺牲者。下,悲观地说,不是第一个——只不过是延伸了三千年的队列中的一个牺牲者。 他所处的无所作为的境况让他感到痛苦。他的无助也无情地嘲讽着他。他有着那么坚强的信念,可此刻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除了等待之外什么都做不成,剩下的也就只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坚持,在漫长的坚持中希望了。 离四室很远的地方,在塞热奥中心上层的大迪瑞私人乐园一条隐秘的小路上,大步走来了吉姆瑞格。马如可可跟在他的主人身边,他穿着纪律防线在哈格时才会穿的淡灰色哈格袍,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圆屋顶下巡视的时候,纪律防线根据他们所在的地区选择他们所穿的衣服颜色,以便混迹于人群中间。这等同于一个阴谋,却是行之有效的。 “你看见了什么,司令官!”吉姆瑞格悠闲地问。昨天,他盼望已久的那个盛典结束了,甚至比他的想象还要成功。他睡了一个好觉,在同两个女伴欢娱之后,他起得很早,他急于清除妨碍他统治的一切障碍,开始他对整个伊波瑞的统治。 马如可可,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用他那双锐利眼睛的余光从侧面打量着他的主人——这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怀疑——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他的问话:“所有的迫瑞们都出席了,正如你的牧师们准确无误地提供的那些情报所说。哈格人表现得很好,没有发现或接到报告说有公然反抗的迹象。” 吉姆瑞格转身看着他:“听你的口气,你并不相信这一切。为什么?” “根据未经确认的报告,有人看见特伍德在您的演说之后离开了塞热奥广场。” “哦,”吉姆瑞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人看见他吗?” “哈格的一个牧师认出了他,并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尼克拉斯的秘书。后来,这份报告就到了我们这里,但没有进一步的证实。也许,他是在泰纳斯退回哈格的时候出现的,如果是这样,就是牧师误会了。” 吉姆瑞格慢慢地点了点头。“没有关系,我不愿意这么快就解决泰纳斯,我有比这更好的计划。一旦我干掉了特伍德,他自己的哈格人会否认曾经认识过他。” 吉姆瑞格轻松地笑着。现在,他已经成了不可战胜的人,在罗翰的阴影下等待了那么多年之后,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颇为惬意。 马如可可什么也没说,他那冷酷的灰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前方。这位令人恐怖的司令深知吉姆瑞格的为人,也知道他的想法变化是多么快。同时他也知道,与他的主人相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残忍和野蛮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了他,使他成为纪律防线地位显赫的首脑。为了他的主人,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但他的忠诚却是有价的。有时候,他得看一看吉姆瑞格愿意出多大的价钱。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吉姆瑞格的眉头皱了皱,显然他在思考什么,拳头攥紧又放开,脚步声轻轻地落在石头铺的路上。“司令,”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要你知道纪律防线应该因为昨天的行动而得到奖赏。” “当然,大迪瑞。你的心中可否有一个数目,或者需要我来算一算呢?” “五百先尔。” “五百先尔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长官。”马如可可不好意思地说。“或许可以少一点,他们中的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花掉这笔钱,不是吗?” “五百先尔,”吉姆瑞格果断地说着,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而且要让他们明白这是对他们的犒赏。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他们还可以得到更多的奖赏——因为他们出色的工作,但如果做得不好,可怜的薪俸就是对他们的惩罚。” “我明白了,大迪瑞,我立即就去执行。” “好,”吉姆瑞格说。“你可以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了,那里还有很多细碎的事情要做。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讨论过关于海拉迪克的用途问题吗?” 马如可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冷酷的嘴角上挂出了一丝笑容:‘当然。““我有理由怀疑尼克拉斯迪瑞最近的忠诚。” “你是要我派人把他监视起来吗?” “我想这样最好。我不能在我的迪瑞们对我的不信任和不忠诚中开始我的统治。” 吉姆瑞格以一个手势斥退了司令,一个人向前走着,思考他的各种计划,脚迈在两边插着篱笆,开着鲜花的路上。 这个极乐之地就是罗翰与死神相遇的地方,他就是在这里,在一种非常愉快的气氛中,喝下了吉姆瑞格为他特制的酒。 塞瑞尼·罗翰在他晚年的日子里,已经厌倦了统治和献到他面前的无数珍宝,他便常常到这个私人乐园里度过他的时光——他的园中长满了哈伊根运来的各种缩微树木和满是花香的灌木。他习惯于下午在满园的绿色中用散步来消食,陪伴在他身边的都是成熟了的哈格女人。 他同样也喜欢带有甜味的番荔枝饮料和上好的苏莱酒,这几乎成为他每日在园中游玩之后必须要做的功课——但园中的景色是要不断变换的,以免大迪瑞会厌倦他每日打发快乐时光的地方。要想给这个老人的饮料中放点药物,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吉姆瑞格是那天来同他商量几件事情的时候,将药沫倒进他的杯中,然后在同他谈完话之后才离开的。 那天晚上很晚,罗翰去世的消息才传到了坐立不安的吉姆瑞格那里。毒药的药性比较慢,但一旦药效发作,就酿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大迪瑞是在那天晚上的半夜时分尖叫着死在他的床上,这可吓坏了他的哈格女伴。吉姆瑞格立即被喊了过来,但已经太晚了。塞瑞尼·罗翰死了。那女孩发誓一整晚都没有人接近他,他也没有吃过任何她自己所没有吃过的东西。 第110章 对于吉姆瑞格来说,罗翰的死因查询并没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它只是为了行事的方便。哈格牧师们将会被召集起来,以备他那特殊的计划之用,而且,他们的精诚合作对于他来说也是大有种益的。 所以,当他检视了各个方面所存在的问题之后,终于确定罗翰已经成为过去,他将在他的地方建立新的统治,一切都在他的筹划之中开始了。 吉姆瑞格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好,即将到来的一切将会更好。 第四十五章 度过了虽然短暂,却困惑丛生的一生中最为困惑的一个夜晚后,贝斯洛躺在床上。怀着说不出的懊恼,他一个一个地回忆着前一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检查着存留在他脑海中的每一刻,努力回想着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简蕊儿的客人们到齐之后,他被介绍到他们面前。让他失望的是,萨塔拉并没有在他们之中。几个客人表达了有关贝斯洛对于费瑞亚印象的兴趣,其他的人则想听听有关他旅途的事情。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人愿意听听有关圆屋顶或地球上的事情。至少,这类话题在公开的讨论中是没有人提起的。其中的缘由,贝斯洛猜想,对于费瑞人来说,圆屋顶和他们所知道的地球会引起他们不好的联想。 倒不是他们拒绝听到这类事情,或者有规定要避免这个话题,而更多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让不好的想象占用他们的宝贵时间。这就是他们来到这个星球并在圆屋顶下逗留的经历只有一次被加以描述的原因——就是那次在门特们都被召集而来的时刻。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提及此事。没有人询问,也没有人盘问,甚至连闪烁其辞的刺探都没有过。 这是一件令贝斯洛真正感到困惑的事情。他希望的是完全不同的反应。在地球上,外星人将被隔离,而且还要接受一连串的询问和研究。正如托勒所说:“我们在圆屋顶下受到的接待比在这里要丰富。” 费瑞人并非怯弱,贝斯洛想。而且他们也并非过分拘泥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只是对有关圆屋顶的故事不感兴趣。有一天,马斯亚克曾经表达过这样的意思: “黑暗有什么好说的呢!” 对于费瑞人来说,黑暗是一种可怕的、可以吞噬光明的东西,所以,他们必须每时每刻地抵御黑暗。其实,用不着特意说服自己,贝斯洛就已经心说诚服地认同了费瑞人的观念。而且,他现在还觉得,如果不让他赞美这个孕育了他心爱的人的伟大民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没有别的原因,单就这个伟大民族所孕育的那么出色的女儿,就足可以赢得他的称颂了。 那时,他正在讲着他的沙漠之旅以及后来被费瑞飞船所救的事——当然,他强调了他那了不起的信号装置以及他的英雄业绩,他从来都不会忘记这一点——他边讲边看着门口,希望萨塔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没有出现。在他滔滔不绝地述说费瑞城市的可爱之处的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出现。 简蕊儿已经在招呼客人们用餐了,聚集着的人们悠闲地向餐厅走去。贝斯洛尽管感到非常失望,但还是决定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坐在两个美丽的费瑞女人中间。 在椅子上落座后,他转身向着他左边的那个餐伴……可就在这时,他发现了站在拱形走廊里的萨塔拉,她正在和一个年轻男子交谈,那男子的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贝斯洛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人挖空了内脏的葫芦。 趁着她还没有发现他在看她,他迅速地转移视线,坐了下来,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以至他的下巴都感到了疼痛。他的视线模糊了,整个用餐过程中,他再也没有往左边看,她就坐在他左前方的桌子边。他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她用柔和的语调和他身边的男伴交谈,他的耳朵在燃烧,他的灵魂也在哭泣。 简蕊儿照顾着客人们用餐,她明媚地笑着,丝毫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痛苦。他盼望着痛苦赶紧过去,他盼望逃到那间可以给他慰藉的屋子里,再次品尝孤独的滋味。 萨塔拉显然是欺骗了他,在与他的整个交往过程中,她就没有认真。可能,她把他所看重的整个过程都当成是一场玩笑,一场使她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游戏而已。的确,这就是他对她所意味的一切,一个从外星球上来的人,一个怪物,一点谈资,将来她会这样对她的孙儿们讲:我与外星球上的那个家伙约会过。 贝斯洛的身体塌陷到椅子上,他的心也随之沉入到无边的悲凉之中。他诅咒着自己的卤莽与愚蠢,使劲地压抑着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自怜。后来,他已经失望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开始大声而旁若无人地同他周围的人说话。他的两个餐伴疑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外星人是怎么了?在用餐的前半段时间还如石头般沉静的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是歇斯底里了。 贝斯洛没有看见周围人们交换的眼色,他出那个大洋相之前也没有看见萨塔拉严肃的表情,他把装满饮料的杯子倒扣在了坐在他身边的客人腿上。简蕊儿企图阻止他,竭尽全力地想让他镇静下来,但无济于事。 终于,贝斯洛稍微清醒一点,他怕招致更大的羞辱,便逃似的离开了餐厅,走到盖着天篷的院子里。太阳已经沉落下去,满天繁星对他眨着眼睛,似乎在嘲笑他刚才的行为。贝斯洛悲哀地叹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走到编织椅,整个身体塌陷在座位上,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小时,他被一缕芬芳的气息惊醒。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觉得梦正在向他飘来。萨塔拉站在他的面前,她那可爱的脸上是受到伤害和失望的表情。贝斯洛不用解释就知道她现在的感受,因为从她的表情中完全可以反射出他自己,但她为什么会有他所没有想到的这种感受呢?“我可以坐下吗?”她问。 “这是自由的国度。”贝斯洛嘲讽地说。 她给了他询问的一瞥,坐在他对面的编织椅上,她那蓝色的雪尼特皱了起来,大大的黑眼睛看着他,在星光中流彩四溢。“我想你看到我会高兴的,”她柔声说着。“我想我们是朋友。” “呀呵,我也是这么想的,”贝斯洛仍然带着怒气。“而且我看到你很高兴——直到我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 “我带万尼来见你。” “好。我喜欢同一个女孩的男朋友相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贝斯洛。请你给我解释一下。” 她在要求他为此做出解释,是吗?很好,他要把一切都告诉她:“我会解释的。 我今天晚上一直都在盼着见到你——我等啊等啊,等着你的出现,当我终于看见你的时候,你却挽着那个你说要介绍给我的家伙。为什么?你需要我的祝福还是其他的什么?我相信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很愉快。你还要怎么样呢?现在,你为什么不趁着他来这里来找你之前,赶快从我这里走开呢?我不希望看见你和他一起离开。” 吃惊重又回到了萨塔拉受到伤害的脸上。 “怎么啦?”贝斯洛问。“以前没有人像这样给你说过话吗?” 萨塔拉默默无言地摇了摇头。 “不幸的是,”贝斯洛的鼻子哼了一声,“人们总是这样同我谈话。你会习惯的。” “我是来找你的——”她开口说话了。 “所以你就能够刺激我吗?不要这样。” “我要……和你在一起。”她站起来准备离去的时候,声音颤抖起来。 这时,贝斯洛的心猛地一动。为什么我不能悄悄地独自一人离开这里?为什么我总是把事情做得很绝呢?因为我是一个十足的笨蛋.想到这里,他在心中谴责起自己。“哦,你不要哭,好吗?”他无力地说。 萨塔拉又一次摇了摇头,眼睛低了下去。贝斯洛看见了她眼帘上闪动的晶莹泪花。‘你在生我的气,“萨塔拉看着他说。”但我不明白是为什么。““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说,我生过了,现在不生气了。再坐一会儿吧。” 萨塔拉木然地坐了下来,两手交叉放在腿前,抬头看着他,说:“万尼是我的哥哥,他只不过是我的家人。” 贝斯洛嘟哝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要我的命了。” “如果我带他到这里是一个错误,我表示抱歉。我并没想到要伤害你。” 是的,贝斯洛想,对于费瑞人来说,有意地伤害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我是多么粗率、多么自以为是的沙子脑壳的笨蛋呀!简直是笨驴!“我——只是——我不能——”他结巴着,“对不起,萨塔拉,我想……我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你以为我今天晚上不会和你在一起吗?” “呀呵,我就是这么想的,”贝斯洛承认了。“有时,我的脑子会犯糊涂。对不起。我应该信任你。”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能原谅我吗?” “我原谅你,贝斯洛。”她说。 他向她靠近一些,在夜的温馨空气中,他捕捉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我想起了地球上的风俗,”他柔声说着,心也随即砰砰地跳了起来,“爱人们之间吵架和好之后就接吻。” 她定定地看着他,回答说:“我们也有同样的风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在贝斯洛的预料之中。萨塔拉拥在了他的怀抱中,他吻着她。他的心在胸膛中跳得如此剧烈,以至他觉得心力快要衰竭了,不过他是无暇顾及它了。 第111章 “我爱你,萨塔拉。”他透过一口气后说,可接着他自己也为自己的宣言感到了吃惊。 萨塔拉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镇定地看着他,说:“我也爱你,贝斯洛。从你第一天给我讲了那么多的故事时,我就爱上了你。” “你爱我?”贝斯洛注视着她。真是太好了!她爱上了他!这次他算是遭遇了真正的爱情。“你是真的吗?” 她点了点头,将手伸向他,握住他的手,将它紧紧地攥在手中。贝斯洛进入了第七维空间——一个时间是静止的,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逝而过的地方。他的头脑热热的,连脚上都在出汗。他的喉咙发紧,眼睛不时地转动着。 “我……萨塔拉,我以前从来没有——是的,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他的舌头变得沉重起来,似乎不听使唤了。“真的从来没有。” 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你连一个女人也没有过吗?” “哦,是的,有很多女人——但她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想你能想到,我不是女人们的梦中情人。我得面对这一事实,我不是大众明星。” 他的话让萨塔拉感到有些不解:“我还是不明白你所说的许多事情。不过我能看透你的心,我知道你有一颗纯净的心灵。” 贝斯洛不仅仅是吃惊了。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坐在那里,紧紧地将她的手握在他的手中。几分钟过去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贝斯洛打破了沉默:“好了,现在我们该干什么——结婚吗?” 他还没意识到他要说的是什么,话就从他的嘴边脱口而出了。令他欣慰的是,萨塔拉既没有跳起来,也没有尖叫着跑到黑暗中。她坐在他的身边,温柔地打量着他,星光在她的头发上闪烁。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他的话有一定的现实可能性,好像她真的在考虑这件事。“我必须先把你介绍给我的哥哥。在费瑞人的生活中,结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说。 “哦,好。可是也许我不应该——我的意思是说,我刚才所说的……哦,那是——好了,让我们去见你的哥哥吧。”贝斯洛突然站了起来,他害怕自己再说出什么离奇古怪的话。随后,他们一起走了进屋,重新加入到简蕊儿的聚餐会中。 那个晚上剩下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没有在贝斯洛的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贝斯洛由于他那匆忙之间向萨塔拉所提的建议,被木然地引见给了万尼,萨塔拉的兄长。后来,聚餐结束了,客人们都已离去,萨塔拉也走了,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己敞开着的房间里,他面对的是帕茵登翰湖那片镇定的、星光闪烁的水面。 终于,他找到他的床,躺了下来,却睡不着。他心绪不宁地闪着有关结婚的念头——结婚!此刻,躺在那里想象着他命运中的可能性,贝斯洛又恢复了清醒和镇定。当黎明那淡淡的光亮洒进他房间的时候,他更加清楚地回忆起昨天晚上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情。萨塔拉并没有说他们会结婚,她只是说婚姻不是一件轻率的事情。 就像是一个囚犯得到了缓刑令一样,贝斯洛起床准备面对新的一天。老天保佑,萨塔拉不要再回忆起他们的谈话。 第四十六章 库拉克找到的那棵树是完美的:直径大约有三厘米,像箭一般的直。尽管还是棵幼树,但树干却很高也很强壮,枝叶繁茂。他用他的多功能刀子,将上面一些不协调的树枝削去,接着又在靠近树根的树干上削起来,很耐心地把一层又一层的树冠也削掉。这花去了他很长的时间,但将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他总算有了一支和他本人一样高的坚固梭缥。 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使他的武器更尖利。他把树冠削成了加长的锥体形状——四个加固了的可以致敌于死命的三角形。做完之后,他开始将武器应用于实践,研究起它的平衡与飞行高度问题。他又进行了一番删削,算是解决了平衡问题。等他再次进行实践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投掷的准确距离是三十米。 自从几天之前听到一场激烈的搏斗之后,他既没再听见,也没有再看见任何巨兽出没的痕迹。但巨兽肯定存在并在森林中穿行的想法,让库拉克感到恐怖和紧张。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一回忆那令他五脏六腑都为之翻腾的搏斗声,恐怖记忆便提醒他在那可怕一刻惊心动魄的经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巨兽总会发现他的。 接下来的几天,库拉克是在森林中游荡过来的,他尽可能地往远处走;但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还是要返回到他的隐蔽之处。他仍然在池边睡觉,并在里面游泳。 他一直都靠被他杀死的肥胖动物尸体度日,直到那肉开始腐烂为止。但那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从那时到现在,再也没有动物光临池边喝水。他又饿了,急于要认真地实验一下他的武器。 森林中有着各种各样野生的生命——但不幸的是,它们中的大部分都住在树叶顶篷的上面,他的标枪对它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鸟儿们和小的动物看着他在远远的下面森林中的空隙间穿行。但是,并没有遭遇大一点的、缺乏警觉的动物。他看见过它们的踪迹,那是偶尔间的一瞥,他看着它们油亮的身体消失在灌木丛中。 当饥饿成为首要的问题后,他的潜行能力与之成正比地向前发展起来。到第三天,他在一条植物丛生的林隙间潜行,悄无声息,如同他正在寻找的动物。尽管他的许多人类知觉已经蜕化,但他仍然保持了警觉或者是动物的狡猾。尽管他既不知道也不再记得他前半生所发生的事情,但他潜在的对于森林中其他生命的刺激作出反应的能力却得到了加强。与记忆的丧失相伴而来的是他耐力的增强。他可以让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地方,或者沿着一条小路一直走到尽头,既没有抱怨,也没有疲惫。 对于这一切他都不予理睬,意识的斑斑点点已经没有太多保留下来,他的生命被基本力量控制着:白天和黑夜、饿和渴。 他在森林中倘祥,既没想到他是谁,也没有想到他是从哪里来的,他所需要的就是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立即作出反应。他绝对不会想到比下一顿饭更远的事情。 运货车不再陪伴他进行这类搜寻,他嫌发动机所发出的嗡嗡声和从灌木丛中穿过时所造成的声音过于嘈杂。 此刻,他正蹲在一块苔癣覆盖的岩石上,从这里,他可以看见下面的一切。他坐在那里,梭镖松松地握在他的手中,等待着野物从下面经过。几个小时过去了,就在他正准备放弃守侯的时候,他听到了于树叶所发出的响声。他把一根藤垂到了岩石下小路的中央,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与此同时,库拉克警觉起来,将标枪紧紧地握在手中。他的身子前倾,将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脚上。籁籁的声音不断地响着,不仅仅是一个动物,而是很多。 就在这时,第一个动物出现在下面的草丛中。那家伙比他所希望的要小,长着一头细软的棕红色头发,四根纤细的腿支撑着它圆桶似的的身子,看起来一副力不能胜的样子。它那窄窄的头上长着一根长长的、半柔软的鼻子,鼻翼向着四处煽动,在静谧的林中小路上嗅着。一心想要把它杀掉的库拉克手中的标枪似乎马上就要飞出去了,可是本能的直觉又使他将它紧紧地抓在手中。等一等!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大家伙还在后面,等等。 他迟疑了一下,第一个动物就在他的迟疑中走了过去,边走边用它那滑软的鼻子在地面上唤着。可紧跟在它后面的另一只与它同类的动物又出现在库拉克的视野中,只是比前面的那个稍微大了一点。 库拉克又一次举起了梭缥。 不,那个声音又叫了起来。要耐心!大家伙还在后面,一会儿你就会明白的。 库拉克遵从着内心的命令,轻轻地把武器放了下来,等待着。更多的动物从下面的草丛走了过去,但没一个他看得上眼的。他等待着,又听到籁籁响声的时候,他作出全力以赴的样子。这一次,从他的注视中走过的动物走得很慢,身体明显比其他的同类笨重得多——向前走的时候,它的肚子几乎要贴到地面了。它的鼻子四处嗅着,挨个品尝着它所过之处的树枝。 是时候了!动手吧,你今晚要有一顿美餐了!库拉克的反应异常灵敏,握着梭缥的胳膊猛地将梭镖向后一拉,梭镖就飞了出去。他的牙关紧咬,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肩膀上,向着目标刺了过去。 梭镖在空中飞驰,发出令人恐怖的尖啸声。动物躲闪了一下。它想跑,可它的身子却动不起来了——它厚厚的脖子被刺中,瘫倒在了地上。 它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便气绝身亡了。库拉克跌跌撞撞地从岩石后面跑出来,直奔他的猎物。他激动得大声叫喊,颤抖着站到他的手工作品前。梭镖真的能飞出去了,而且它的头很尖,轻易就能够刺穿动物的皮和肌肉。他的瞄准技法也不错,动物这么快就死了。 好,你已经捕获了一只食叶动物,它的肉质鲜嫩。 他跪下去,正想把武器抽出,发现一个黑影沿着草丛向着他的左边走来。他转了个身,刚把梭镖抽回,那个庞大的像猫似的黑影就走了过来,在斑驳的光照耀下,它的皮毛在森林中闪烁着,金黄色的大眼睛严厉地注视着他。 库拉克拿标枪的手僵住了。不要动,他内心的声音提醒着他。 第112章 在这只动物面前,你的标枪将毫无用处。什么也不要做。 猫类动物无声地拍动着它那巨大的爪子,向前走来,口鼻中不时发出吠叫声。 库拉克紧张而好奇地看着它,见它打了一个哈欠,露出粉色的舌头和两排三角形白而尖利的牙齿。 库拉克站起来,慢慢地向后退,握在手中的梭镖时刻准备着自卫。它却漠然地眨了眨眼睛,又打了一个哈欠,嗅着倒在地上的动物。 库拉克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它撕扯食叶动物,尽管他害怕它,但还是决定向他即将失去食物的命运挑战了,他不能让他费劲心机才得到的肉落入它的口。它抬起头来,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咆哮,似乎想把他打发走,再慢慢地从后腿处将那死去动物的皮剥下来。 库拉克看着它不动声色地吞食着他的食物,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他的手颤抖着,将梭镖紧紧地抓在手中,举过头顶,稳稳地落在了它的大脑袋上,啪的一声!黑色的巨兽翻了一个身,耳朵便耷拉下来。库拉克直直地站着,挑战似的。梭缥瞄准了近在飓尺的巨兽。它需要你的血,傻瓜。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嗡嗡响着。 库拉克的标枪在巨兽的脸上划过,但眨眼工夫,它就抬起爪子,把标枪打到了一边,但仍然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栗着的库拉克又一次举起了标枪。巨兽的肌肉在闪闪发亮的毛皮遮掩下颤栗着,金色的眼睛凶狠地眯了起来。 在漫长而又紧张的对峙中,双方相互注视着,谁也不肯退缩。令人恐怖的气息灌满了他的整个鼻孔,库拉克心中的那个声音好像在对他说,如果逃跑就必死无疑。 眼前这个为了争夺食物而向它挑战的动物也令猫类巨兽感到大惑不解。它不再紧张,坐了下来,警觉地看着眼前的人。这里来了新的——显然很弱小但在威胁面前却不逃跑的动物——它摇着它那大大的黑脑袋。 巨兽又开始吃起来,库拉克高举的梭镖放了下来,插在死了的动物脖子上。它看看猎物,又看看人,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接着,它又将爪子放在死去的动物身上,似乎是说,有足够的肉,你今天晚上不会饿着睡去了。 巨兽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死去的动物身上,将一大块肉从它的身上剥下来,整个地吞了下去。库拉克蹲下去,等待着,也看着他所选择的食物在它的咀嚼中一点点地消失。终于,它站起来,在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上舔了舔,打了一个哈欠,向前走出几步,便懒懒地卧了下去,四肢伸开,睡着了。 库拉克轻轻向前走了几步,看着猫类巨兽给他剩下的东西:肋骨和脊柱上筋筋巴巴的肉和两个前腿之间的一部分肉。库拉克从破烂的衣袋中摸出刀子,开始将肉切成条状,慢慢嚼着仍然带着温热的肉。他边吃边不时打量着睡在不远处的巨兽,看它是不是醒来。但它的身体却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显然在酣睡。于是,库拉克继续享用着他的美食。 他大口地吞食着带点甜味的肉,不久,森林中嗡嗡的声音便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的头也重了。将最后的一块肉送人嘴中,库拉克离开支离破碎的动物尸体,蜷缩在旁边的灌木丛中睡着了。 第四十七章 “好主意!”当杨丹告诉格瑞黛斯,她为了去看会说话的鱼而推迟几天学习开始的时间,格瑞黛斯这么回答她。“我也要去的,自从上次见到它们,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我还要邀请我的其他几个学生,我们可以在路上工作。” 杨丹的话随即脱口而出:“这倒是个好办法,格瑞黛斯。尽管如此,我仍然有些迫不及待。” “我们不会等待的,”格瑞黛斯笑着说道。“我们可以如期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现在开始吗?当然,准备好了。”杨丹飞快地扫了一眼格瑞黛斯给学生授课的这间空空如也的房子。“可是我既没有看到绘画,也没有看到画笔和画板。” 格瑞黛斯笑了:“你离那些东西还远着哪。学习绘画并不是从作品开始,而是从画家开始!我们可以先研究研究杨丹,看她适合做哪一类的艺术家。我们将从运动开始。” “舞蹈运动?”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好。”格瑞黛斯赞赏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给你说过绘画和舞蹈有许多共同之处。为了把画画好,你必须学会运动,而且要明白运动和节奏。你将从学习有节奏地运动,开始你的绘画人门。”格瑞黛斯走到旁边的一堵墙边,墙上的镶格中放着一块水晶,在它的下面是一排彩色的标签。 杨丹知道,这些三角形的水晶被运用于费瑞人通讯的各个方面。显然,水晶能够传送和接受用来发送信号的各种震波。至于这一过程是怎样完成的,她却不甚明白,但杨丹经常看到这种装置。像泰勒斯和马斯亚克这样的门特们,几乎没有人不把这种装置贴在他们的衣服上。 格瑞黛斯的手摸了摸其中的一个彩色标签,音乐声就充满了整个房间。是轻柔而欢快的音乐,也是舒缓而动听的音乐。“闭上你的眼睛,女儿。听一会儿,要专心。让音乐渗透到你的整个身心,让音乐灌满整个的你,直到你再也无法自持的时候。” 杨丹遵从了她的命令,闭上眼睛,站在房间的中央,格瑞黛斯的声音变得轻柔而遥远。杨丹听着音乐,让音乐触摸她全身的每一个地方。最早有了感觉的是她的手指、胳膊和腿。 “把它喝下去,就如同你已经干渴难忍,而声音就是为你的干渴准备的清水。 用你全身的每一块肌肉,用你身体上的每一根筋络去感受。”格瑞黛斯继续说着,缓慢而轻柔地抒发着她对于音乐的感悟。 杨丹让音乐充盈她所能想到的全身每一个地方——肩膀、脖颈、肚子、胸部、臀部、大腿……任何一个地方。 “当你再也无法包容它的时候,就让音乐运动着流溢出来,把你自己变成一个让音乐流淌的容器,让你自己也动起来。就像你在承载着它一样,它也在承载着你。” 杨丹迟疑着,不知该怎样理解格瑞黛斯最后的命令。 “不要想,也不要试图感觉很多。只要按你所感觉到的那样去做就行了。这就是音乐,让它溢满你的全身,让它流淌起来,你也和它一起运动。” 尽管有些窘迫和不安,杨丹还是开始动了起来——试探着。迟疑着动了起来。 她举起胳膊,又把它放下;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她看着格瑞黛斯。“把你的眼睛闭上。我知道你觉得不好意思。那是因为你想得太多了。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做就行了,让你的身体,而不是你的大脑理解音乐。” 于是,杨丹感到有点窘迫,却没有一点自我意识地动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她的行动是缓慢而迟疑的。胳膊伸展开来,两腿迟疑地向前迈,她似乎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中。“这就对了,”格瑞黛斯说道。“触摸音乐,把声音变成运动。好… …好。”得到了她的鼓励,杨丹的步子迈得更大,移动着用胳膊在她的身体周围划圈,接近着音乐的旋律所画出的那个圈。 “放松,”“格瑞黛斯安慰着她。”没有这样的舞步,除非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没有什么好怕的。恐惧使你的身体僵硬。音乐是流动的,你自己也应该变成流动的。“她的话是对的——杨丹害怕在她的老师面前像个傻瓜似的,害怕自己的动作不好看。她放慢脚步,把注意力集中在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上。格瑞黛斯立即就看出了她的变化。 “好一些了,”她说。“让你的恐惧走开。明白了吗?紧张已经离开了你的肩膀,现在,让脊柱弯下去——它不是木头,只要你允许,它可以变得非常柔软,音乐会向你展示这一点。” 杨丹停了下来。“我不能。那太——” “嘘,不要说话,不要思考。重新开始。”格瑞黛斯来到她的身边,将手轻轻地放到她的肩膀上。“你太紧张了,不要与你的身体过不去。它自己知道该怎样去做,可你的意志老是去左右它。让你的身体做它所愿意做的,重新开始。” 杨丹再一次闭上眼睛,开始动了起来,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她将自己的意识融人到音乐之中,把自己腾空,让音乐进来,让它将自己覆盖,让它带着自己在舒缓的旋律中飘荡。她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有了反应。慢慢地,在增加了的信心鼓舞下,她又动了起来,不仅是胳膊和腿在动,连整个躯干、肩膀、臀部和脖子都动了起来。 她觉得这种自由的运动美妙无比。深深地沉浸在音乐之中,她让音乐指挥着行动。这一次,她成功地不再让那个自我批评的声音评判并左右她的每一个动作。这是一种技巧——将自我评判和自我感觉分离出来,让那讨厌的自我意识走开,不让它再打扰每一次纯粹的情感呼应,让身体自由地运动。 “好,好,”格瑞黛斯显然是满意的。“好多了。你现在触摸到音乐了。深深地沉人进去,让它灌注到你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让它进去,再把它变成运动释放出来。” 眼睛闭着,杨丹随着音乐运动,她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自然。格瑞黛斯一直无言地鼓励着她,直到她感觉到音乐已经缓缓地进入了她的体内,就像是从她的灵魂深处荡开的涟漪一般盘旋、索绕着她。她变成了音乐,完全地沉入其中,被它浸泡着,然后又以纯粹、自由的运动将它释放出来。 她没有注意到曲子的变化和音乐节奏的加快,而只是感觉到节奏的波动,而她自己也就更快地随着加快的节奏运动,格瑞黛斯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着,但她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话,也没有注意她的存在。 第113章 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注意到,除了音乐在她体内的波涌与震荡。 音乐终于停下来,像一阵清风似的消失时,杨丹感觉到她四肢的运动慢了下来,直到它们垂落下来,她才意识到舞蹈已经结束。她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享受着运动所带给她的温暖,疲惫与兴奋交织着,使她的心情格外激动。 她睁开眼睛,见格瑞黛斯举着一件衣服站在她的身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 杨丹用柔软的衣服在满是汗水的脸和脖子上擦拭,不知该怎样打破眼前的沉默。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了格瑞黛斯的沉默,她想知道老师对她刚才舞蹈的看法。“我做得好吗?”她问,有几分胆怯。 格瑞黛斯满意地看着她的学生:“这个问题必须由你自己来回答,女儿。你的身体是怎样告诉你的。” 杨丹摇了摇头,感觉有一缕汗湿的头发落在了她的后脖颈上。“我不知道。我觉得……快乐得几乎要晕眩了,这是最为美妙的一种感受。”接着,她又说:“格瑞黛斯,我变成了歌——我就在音乐之中。我觉得它灌注了我的整个身体,我在其中,就像它在我中一样。我从来没有过如此奇怪而美妙的感觉。” 老妇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带到一群软垫椅子中间。她们坐了下去,杨丹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又一次体会到整个身心彻底放松的感觉。格瑞黛斯什么也没有说,却继续用沉思的、询问的目光看着她的学生。 杨丹敏感地意识到老师的心中有远比好奇更多的东西。她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恐惧吗?不,不是恐惧,但有点像,是敬畏。这让杨丹感到有些迷惑。她曾经热衷于运用她的感应能力——格瑞黛斯可能也有这方面的能力,但她却压抑着这种能力。 她不想知道老师不愿意直接告诉她的任何一件事,却情不自禁地感觉到了格瑞黛斯大脑和情感的波动。 她们两人在一起坐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格瑞黛斯打破了沉默。直直地注视着杨丹,她将双手放在一起,开始说道:“我们都从慷慨的给予之神手中得到了礼物,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礼物送给所有的人。在我的一生中曾经看到过很多得到如同太阳石一般光亮的礼物的人,但很少几个人把精力用在称颂帕雷塞伯特的宫殿上。 “虽然我曾经看到过几个人天分很好,但用在了不适当的地方,我却从来没有看见像你这样天分的人。你,我的女儿,具有罕见的特殊天分。” “你能确定吗?杨丹问道,费瑞女人的话让她感到又喜又忧。 “也许在你成为舞蹈家的问题上我犯了一个错误,”格瑞黛斯咏诵似的说着,像是自言自语。“我相信你有能力,值得训练。可是舞蹈,我想,需要的是另外一种天赋。那是一种更深层的——你忘掉自己沉人到音乐之中的时候,我明白了。但我虽然明白,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也感觉到了,”杨丹回答说。“我曾经也感觉到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我无法描述它,不过好像是我自己走了出来。我意识不到我在干什么——每一个运动都是发自内心的,好像被一种异己的,巨大的力量支配。”她突然笑了起来。“哦,格瑞黛斯,这种感觉是那么美妙、那么自如、又那么纯粹。 格瑞黛斯思索着点了点头。“是的,那是身体在展示着你内在的天赋。身体知道该怎么运动——毕竟是它创造了运动。我们没有必要教授它已经知道了的事情。” “把身体解放出来,让它去做它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是吗?” “是的,”格瑞黛斯赞许道。“你理解得很快。” 杨丹跳了起来。“我要再实践一次,好吗?马上。我不想忘掉这种感觉,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是怎么做的。” “很好,”格瑞黛斯说着,慢慢地起身走到墙上的镶板前。“你准备好了吗?” 不大工夫,音乐声便在屋子里飘荡起来。杨丹做好姿势,准备接受它的感召。 她刚听到一缕柔弱的音乐飘过来,便开始摇晃起来,完全将自己交付音乐,不再受任何意识的支配。这回要比上次容易多了,因为她明白她的意图是什么了。她彻底沉人到这种状态中,感到自己的意识正从这梦幻般的,层层叠叠的音调中升腾,而留下身体以它自己的方式感应着音乐。 杨丹累了,却被这种奇迹所激动着,渴望着她的下一次功课。“谢谢你,格瑞黛斯,”她说,有点不愿离开的样子。“在回来之前的每时每刻,我都要练习。我有了这么——这么奇异的天分,但这么长时间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是你让我明白了这一点,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你的快乐就是对我的感谢,”格瑞黛斯回答说。“但有些事情你还没有想到,并非一切都那么简单。等在我们面前的还有许多艰苦的工作,是的,还会有痛苦。 泪水会和创作的快乐一样多。” “我明白,格瑞黛斯。” 老妇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但这样很好,一旦它来了,我们就接受它。现在,我们该说‘再见’了。” 杨丹说过“再见”,便向家里走去。一路上,她都沉浸在体力疲惫所造成的深深的、温暖的倦怠,以及她那特殊的天赋刚刚开始被挖掘所带给她的激动之中。她知道,有许多的好事在等着她,她为即将到来的未来而激动着。 第四十八章 对于托勒来说,被周围云一般的蒸汽裹挟在密封的空间飘行,就像是穿梭在一条永无止境的黑暗走廊上一样。他好像从遥远的太古时代就这么飘行,还将永远这么飘行下去,全然不知他真正的终点在哪里。 这次太空旅行被一个生动的幻觉打断了。他被捆绑着塞进了自己的心脏中就足够他痛苦,可更为古怪和令人恐怖的还在后面。他们中的一个人被一只其大无比的透明鳗鱼吞进了肚子,在它那巨大的肚子中等待着死亡降临。另一个则看着他在这灵枢一般的水晶箱中筑墓,永远地冷却下去,不能动,也不能喊,而他周围的人却在走动、生活、呼吸着,全然不顾他的痛苦。 在他清醒的时候,托勒还能明白他自己是被缆线悬浮在一箱可以将人漂浮起来的液体中,忍受着条件反射的过程。对此,他是清楚的,他一遍又一遍地用已经变成了祷文的语言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 但他清醒的时刻却在逐渐减少,意识与梦靥之间的界限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断断续续的祈祷就像是天真的乐观主义者用毫无意义的语言在自己嘲笑着自己。 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想向他能够感觉到愈益明朗的失望屈服,而是继续用他清晰的意识搏斗着。虽然,将自己交付精神错乱时稀奇古怪的幻觉,要远比忍受缰绳一样捆绑着自己的精神磨难容易得多。他是否认为自己正在一条巨大的鳗鲡肚子里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对此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是不能大脑不受任何损伤地离开这个箱子了。在种种情况下,简单地屈服是比较容易做到的一件事,接受任何精神错乱的征兆,至少他能够被释放出去。他坚持的时间越长,他在条件反射箱中呆的时间也就越长,他的痛苦持续的时间也就越长。比较好的办法是屈服,然后尽可能快地重新获得自由。 在伊波瑞那些无计其数的牺牲者们中,很少有人愿意屈服。不过,在这里,托勒发自内心的固执和节俭帮了他的忙。作为一个生活在较好的时代,可口袋里只有相当于下一顿饭积蓄的人,他不愿意放弃任何经过艰苦努力才得到的东西。他健全的大脑是他的财富,这种财富是通过许多艰辛努力才得到的。托勒一生的经验告诉他,没有清醒的头脑,是任何一件小事都做不成的。 健全的心智要求高度的自制、敏锐以及坚忍不拔的毅力,托勒曾经不无敬畏地想过自己之所以在许多许多人失败的地方屡屡取得成功,就是因为他具备了这些品德。他并没有指责过那些失败的人,其实,他已经离他们的命运很近了,他现在找不到任何可以将他带到成功的东西。 尽管托勒进行过英勇的抗争,但条件反射箱仍在一点点地对它的牺牲者发挥着作用。他发现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促,幻觉却更加严重、更加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他觉得他所抓着的现实世界的边缘正在一点点地削蚀,最后的结局已经离他不远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挣扎着将那不可避免的时刻尽量往后推,他现在仍然从事着另一种交感传递实验。迄今为止,这些努力还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效性的好处,只是给了他一些事做而已。像他以前所多次做过的那样,他开始又向外发送着他的思想,他觉得它们就像雷达一般荡漾开来,寻找着它们的目标。 不过这一次与以前所不同的是,他的思想并非荡漾到漫无边际的空间,而是有什么东西回来了。就像是声波探测仪遇到固体物质所发回的声波那样,托勒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遥远的意识边缘移动着。是一大团东西。他就像是沉人到寒冷、黑暗的北冰洋深处的潜水员一样,感到了海底动物们无声无影地从他身边滑过时所搅起的紊流。 这种感觉让托勒大为吃惊,他那原本就脆弱的注意力瓦解了。那是什么呢?另外一种幻觉吗?假如他已经沉人到幻觉之中,那么他现在是清醒地接受着来自于他大脑实验中的脉冲吗? 第114章 或者说它真的发挥作用了?小心翼翼地,托勒又一次张开了他的意识之网。他什么也没想,以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将意识的触觉丝丝缕缕伸向遥远的地方。这种努力是艰辛的,如头发丝一般纤细的意识之丝也因疲惫而颤栗着。当他再次听到那神秘的颤栗声——这次更强烈——的时候,他恨不得把那纤细的网紧紧拢着。 没错。他什么也没想,它来了。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那不是他自己的,尽管就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却丝毫也不顾及他浓厚的兴趣,就像是鲸鱼从潜水员的身边滑过一样,也从他的身边滑过了。不过,他用不着害怕巨兽把他的网挣破,知觉告诉他,这就好比他的网在相互的接触中飘摇不定地颤栗。无论他曾经多么专注于他的努力,这一切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危害。不仅如此,他还获得了成功。 托勒还想进一步深入下去,但他坚持不下去了,于是重新回到那个令人惊喜的发现上。外边什么都没有——他曾经把他的大脑想象为一个空间,一个空旷的、无限的空间,直到现在他还是这么想。现在,一种存在就出现在他想象宇宙的边缘,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 会是杨丹吗?托勒想道。但他立即就否认了这种可能性。杨丹,他分析着,一定会在某些方面对他感到熟悉,她的出现应该带有很强烈的个人色彩,他会知道是她。而这东西,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是什么。也许那并非来自于人类。也许,它本来就是伊波瑞的。一个外星人的理解力被他那点可怜的经验拖拽着。当然,那也可能和伊波瑞没有一点关系——也许,那纯粹是脑波在另外一个星球上的存在方式。 有许许多多的可能性。他没有足够的经验帮他了解现在所面对的一切,而且即使做到了这一点,也无助于他进一步的思索。于是,托勒决定暂且把这一切搁置一边,先休息一下,为下一次的接触做准备。他希望他的下一次努力是最成功的,他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机会。 他的上司进来的时候,尼克拉斯人飞快地从他的工作中抬起头来,挺直身子,匆忙地向他行了一个礼:“对不起,迪瑞,我没有看见你。” “命令和效率只存在于你们看见我的时候吗?”海拉迪克的脸阴沉着,很显然,他的问题是无庸置疑也用不着回答的。尼克拉斯人立即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 “费提格在哪里?我要见他。” 尼克拉斯人飞快地在石头砌成的屋子里扫视,好像下迪瑞会趴在房间里的某一个角落似的:“我没有看见他,迪瑞。” “找到他。我要去见新来的犯人。他在什么地方?” “斯噶科——” 海拉迪克立即转过身去,向条件反射室张望。“找到费提格,把他带到我那里。 我要立即见他。”他走上了那条通往条件反射箱所在房间的窄窄走廊,回过头来说。 对于这位尼克拉斯的迪瑞来说,今天是令人郁闷的一天,让人感到烦躁和愤怒的一天。他已经不安地意识到,事情出了一点意想不到的差错,他的权威正在他的脚下坍塌,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无论如何,他得尽快地稳固他的权威。 他已经杀了几个人,以表示他的不快,不久以后,他的组织就会恢复正常。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罗翰的死和吉姆瑞格的葬礼奇观所造成的。从那以后,一切显然都松弛下来。示范是必需的,费提格将是一个好的榜样。那家伙在什么地方?自从——自从费瑞人逃跑之后,他就很少露面,那已经有多长时间了呢?海拉迪克的鼻子哼了一声。费提格一定会有很多借口,也许是任命一个新的下迪瑞的时候了。是的,这是必须的。费提格的撤职将会成为对其他的玩忽职守和三心二意的尼克拉斯人最好的警告。 他来到条件反射室的门口,随即就走了进去。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只有箱子本身发出微弱的光,有两个人悬在里面。这可奇怪了,海拉迪克想,我听说只有一个犯人,另一个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斯噶科!”他用愤怒的迪瑞才会有的声音嚷着。“出来!斯噶科!” 他的话音刚落,就从隔壁房间传来了拖着脚走路的声音,随后,破腿的斯噶科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满地瞥了海拉迪克一眼,海拉迪克对于他这一令人厌恶的行动未予理睬。“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斯噶科张开嘴巴正要回答,但海拉迪克将手伸向箱子。“为什么箱子里是两个犯人?我来看一个,却发现了两个,是谁命令这么做的?” 斯噶科以明显的轻蔑神色看了一眼他,在地板上蹲下,说道:“两个,你说的呀?” “是的,两个!你是瞎子还是傻子?你看!”海拉迪克转了一圈,对箱子做了个手势,指着孤独地飘在里面的那个人。他不知所措地大声喊着。“刚一刚才这里还是两个人,我明明白白亲眼看见他们的。箱子里有两个人。我看见的。” 斯噶科辩解着,耸了耸肩膀:“可是现在又剩下一个人。” 迪瑞紧握着拳头,恨不得马上砸向傲慢的斯噶科,但他想起了他是来干什么的:“是的,现在又只剩下一个人。我要一个报告。” “犯人的情况你都看见了。” “他的精神状况。” “那可是数一数二的。这个人很有耐力,他顽强地抵抗着。” “那就增加刺激。我要让他崩溃。” 斯噶科对他的上司眨着眼睛:“你的命令是让他毁灭?” “我已经发布了命令,斯噶科,按照我说的去做,不然,我要换人的。”海拉迪克走近箱子,看着悬在里面一动不动的犯人。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有某些熟悉的东西?很难说清是什么——但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他转过身来。“他准备接受八号键的时候,就立即给他发送语言。”他用厌恶的神色盯了斯噶科一会儿。离开这间令人生厌的屋子时,他又停下来偷偷地看了一眼箱子。奇怪,他想,我明明看见过两个人? 第四十九章 费提格仔细地最后扫视了一眼他的住处。他忘掉了什么吗?不,他已经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藏在哈格长袍里面的包袱已经装上了他所能带走的一切。是走的时候了。现在。在他被人发现之前,在海拉迪克派纪律防线找他之前。 费瑞人逃跑的那一天,费提格就选好了他的路线。为了活命,他只有惟一的一条路可走了,就是逃到老区,加入狄哈根的组织——假如他们要他的话。为了让狄哈根人明白他的真正价值,费提格把最近几周的时间全部花在寻找可能对狄哈根人有用的资料上。此时,鉴于各方面的事实——足够多的事实,他希望在他们中为自己买一块地方——费提格马上就要出发了。 自从那天之后,海拉迪克没有再提及费瑞的灾难,但费提格知道哈格领袖并没有忘记它。这位下迪瑞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看见海拉迪克用漫长的过去所留给他的可怕方式处置他的牺牲者。费提格知道,海拉迪克不会忘记那天他和吉姆瑞格决定处置另一个迪瑞的时候,自己出现在那间房子里。而且他也知道那是他在被他们从逃跑的费瑞人行列之中发现之前,唯一的一次卷入到矛盾。的旋涡之中,但死亡的通行证还是签发了。 他曾经想过加入到特伍德的组织中,但与泰纳斯迪瑞接触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情。吉姆瑞格现在已经把纪律防线像撒网一样撒向了泰纳斯的四面八方,特伍德正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中。费提格对于他不被他们认出而找到特伍德,或他一踏上泰纳斯的土地就有人向特伍德报告表示了深切的怀疑。而且,特伍德的时数也快尽了。 吉姆瑞格正在大开杀戒。目前,摆在费提格面前的惟一出路就是到老区去。 尽管已经处于绝望之中,但费提格仍然觉得加入到狄哈根人之中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如果人们传说中的那一切是真实的话,那么,置身于他们之中的生活将是原始而粗陋的。不过,费提格对死亡的恐惧远胜于对苦难的恐惧——可如果再呆下去,他又必死无疑。吉姆瑞格的变化多端已经成为有目共睹的事实,伊波瑞已经陷入到一场血腥的灾难之中。战火已经烧起,谁又能够幸免呢?尼克拉斯下迪瑞走到电梯边,将手按在墙上的开关盘上。电梯的门开了,他定定地看着打开了的门,觉得那就像是通往冥府的门似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冥府之门。他将长袍下的包袱挟紧,做了一个深呼吸,便出发了。 听到他派到柯伦·伯哥乃依那里去的人所发回的第一句话,就让特伍德的心情感到比以往的那些日子好了些。消息是夜里送到他这里来的:接触成功……狄哈根组织完毕……彻底合作……物资齐备……第二次告急……需要更多的武器…… 特伍德又把密电看了一遍,将纸片卷成一个球,吞了下去。他笑了。他派到老区去的人完成了任务。这是最后的一线希望,一个遥远的机会,但毕竟也还是机会,吉姆瑞格是不会放过他的。他不是傻瓜,在他应战之前还有许多棘手的事情要做,到了那时,恐怕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不过现在,他至少还是有一块立足之地,那就是特伍德所需要的一切。 “出什么问题了吗,长官?”丹尔卡,特伍德最聪明的下达瑞,关切地看着他的领袖。 “不,没有什么。”特伍德迅速地扫了他一眼。 第115章 这个人站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呢?这种想法让他的心中一颤;但他知道这是徒然无益的。这完全是他的多疑。丹尔卡是特伍德最信任的五个下迪瑞之一,他的忠诚是无需质疑的。“我要你把他们几个人都叫来,是时候了。” “当然。都来吗!” “马上。” 丹尔卡出去执行他的任务去了,特伍德坐在椅子上。他曾经长时间地对他的计划感到迟疑不决。这一切都得在今天定下来,在他仍然能够左右局势的时候定下来。 他将继续推行他自己的计划,而不是吉姆瑞格的。丹尔卡将成为迫瑞,他将从另外四个人中选一个出来,以接替丹尔卡的工作。这么多年来,特伍德一直都在细心地关注着他手下的人,他知道他们之中一个叛徒也不会出现。可是现在,他们中的一个人却要荣升到一个重要的位置上,伊波瑞的未来就取决于这次选择,他将选择谁来担任这一重要的职务呢?不大工夫,第一个候选人就来了。所有的人都到齐后,他站到他们之间,相互交换着急切的目光。“我想,你们已经猜到我为什么让你们到这里来了。”特伍德开始了他的谈话。 有人点了点头;所有的人都紧张而缄默地站在那里。他们人生的机遇来了。脐身于亲信下迪瑞的行列也就意味着在哈格的地位——几乎是最高的地位。紧张的气氛让他们感到难以自持。“我不想多说。”迪瑞说道。那么,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吗?“我就要走了,丹尔卡将成为代理迪瑞。你们当中谁来接替他呢?”下迪瑞们向前探着头,谁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特伍德稍稍加重了语气。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我无法作出的决定。对于丹尔卡来说,选举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但一旦被选上。就要处于吉姆瑞格的严重威胁之中……”他看着他们,挥了挥手。“你们自己来决定这个人是谁,”下迪瑞们的脸上现出惊异的表情,于是,特伍德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们自己选出这个人。这样,你们会对选举的结果感到满意的。” 站在最前面的候选人,一个叫尤金的小伙子说话了:“我们怎么选呢,迪瑞?” “这是你们的事,按照你们喜欢的方式选,不过我必须在今天得到答案。还有别的问题吗?” 下迪瑞们没有回答,相互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们的同伴。“我在我自己的房间里等着你们,把你们的决定告诉我就行了。”说完,特伍德转身走了出去。 信号声从房间终端传过来的时候,特伍德正在他的吊床上休息。他从床上起身,按动了墙上一个闪光的开关,电梯从下面升上来。他走上前去,想向新的亲信下迪瑞表示问候,但出乎他的意料,四个人全都从小小的电梯里出来了。 “哦?”看见他们自动集合在这里,他有些不解。 一个叫艾莱姆的向前走了一步:“如果你允许的话,迪瑞,我愿意作出解释。” “哦?” “我们有一个条件,迪瑞。” “你们想得到我的许可。” “是的。” “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我们一致认为被选出的那个人可能必须失去——”说话的人缄默了,他无法确定下面的话是否应该再说下去。 不过特伍德已经理解了他们所达成的协议意思:“失去权益,在我和丹尔卡被专制政权所杀的情况下——是这样吗?” 艾莱姆点了点头。 特伍德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是的,这倒是个好办法。根据这种原则,被选举出来的人将不会影响别人的机遇,他们仍然可以满怀希望地工作,被选出来的人也不必害怕他们的野心。这是一个值得在泰纳斯推广的方法。特伍德在作出回答之前,对这一建议进行了周密的考虑。 终于,他开口了:“我是否可以理解成被选出来的那位是你们中野心最小的?” 下迪瑞们对于他们的建议感到有些不安。尤金说道:“如果你这么以为,请把我们都赶出去好了,迪瑞。” 特伍德笑了笑,让他们明白他其实是高兴的。“不,这个建议很好。我绝对信任你们。这是一个很难做出的决定,我比你们更清楚。”他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切人正题。“好,我同意你们的建议。艾莱姆,自告奋勇吧。”艾莱姆向前跨了一步。 “艾莱姆将不会成为丹尔卡的接替者。” “我将继续好好地为泰纳斯服务,哈格领袖。” “我相信,艾莱姆,”特伍德说。“至于你们其余的这几个人,我将命令丹尔卡将你们每个人的工资提高到八先尔,这是对你们忠诚的奖赏。”下迪瑞们无法掩饰这个消息所带给他们的惊喜。八先尔!他们差不多和巫师一样富有了。 特伍德的话很快将他们拉回了现实之中。“你们应该得到这些奖赏,哈格人。 暴力已经降临。吉姆瑞格颠覆了塞热奥。我相信他会干掉每一位哈格迪瑞。如果他无法直接加害于他们——像对塞瑞尼·罗翰所做的那样——他会用另外一种办法。 没错——他会试着把你拉到他的身边。” 下迪瑞们不以为然地相互注视,但特伍德继续说着:“他会许诺给你财富和权利,用来交换你的背叛。他会让你们很容易接受,不可能拒绝。但你们一定要坚定,不要相信他的谎言,也不要屈服于他。 “我们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就是保持坚定的信念。有事立即向丹尔卡报告或者与他取得联系。我们必须坚强,这样吉姆瑞格就摧毁不了我们。” “为了保护你们自己,”特伍德继续说道,“你们不会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候去的。只有丹尔卡知道这些。从现在开始,他是我与哈格联系的唯一中介。他只管把我需要传达给你们的命令传达给你们。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下迪瑞们从来没有听到他们的迪瑞用这样的方式同他们说话,当然,他也没有如此诚挚地和他们交谈过。他们感到高兴,也为他对他们的信任而心生感激,他们愿意把力量和忠诚献给特伍德,献给哈格,也献给他们彼此。 第五十章 海拉迪克把女伴的手打开,但想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的拨弄没有停止。“够了,” 他含糊地嘟嚷。“今晚别这样,睡去吧。” 但拨弄仍然继续,他睁开了眼睛。卧室里黑黑的,他觉得有人进了卧室。“谁?” 他轻声问。“是谁?伯瑞姆吗?” 他伸出手去,摸到了吊床旁边的灯。球形灯打开,发出柔和的光。海拉迪克的眼睛也因惊恐而睁大了,他看见他的哈格女伴身子下面有一滩厚厚的血。她的眼睛空蒙地向上看着,可爱的白脖子上有一圈红红的刀痕。 他的床边有什么东西在动,一个人从阴影中出现。“马如可可!”海拉迪克动了动,想起来。“你都干了些什么?” 杀手向他走近,手中的刀子在黑暗中发着寒光:“你会赞成的,迪瑞。我正在干掉我们之间的叛徒。” “你说什么?”他惊恐地看着他的床上伴侣。“她——” “不是她,迪瑞——是你!”马如可可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着凶光。 海拉迪克挣扎着想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一个黑点正在他的被子上蔓延,把他惊醒的轻触猛然之间变成了燃烧的火焰。 伴随着一声闷叫,他把薄薄的床单揭开,不相信地看着自己身上从耻骨到胸部的一条刀痕。“吉姆——瑞——格……”他喘息着,终于断断续续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尼克拉斯迪瑞抱住肚子,猛地站了起来。他挣扎着向前走了两步,便倒在凶手的脚下。 马如可可俯身用死者的头发擦掉他刀上的血痕,唇边挂起了嘲讽的笑;从他的前迪瑞身上,他得到更多的是勇气。海拉迪克气息奄奄地呻吟着,四肢在死亡的痉挛中抽搐。 “吉姆瑞格,好。你的恩人,迪瑞。我要告诉他,你对他最后的礼物表示感谢。” 马如可可用脚在他的身上踢了一下,他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将刀重新放回到黑袍下面的刀鞘中,马如可可从海拉迪克的卫兵身上跨过去,偷偷地溜出了房间,将死一般的寂静留在了身后。 对于贝斯洛来说,最近这几天是在幸福得发狂的状态中度过的。他的白天充满了快乐,要说有点累,那就是在他和费瑞人肩并肩地为到会说话的鱼港长途旅行而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晚上,他和萨塔拉在一起分享他们白天工作中的乐趣。令贝斯洛感到十分欣慰的是,他们没有再提结婚的事。似乎萨塔拉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说过的话——那些他希望在将来发生的事情。 他们出发旅行之前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当简蕊儿的哥哥伯里本告诉了他会说话的鱼港之事时,他被深深吸引了,立即自愿投入到准备工作中。“和我们一起去吧,”伯里本邀请,“那将成为你永远难忘的人生体验。” “嘿,我倒是愿意,”贝斯洛回答说。“我能去吗?你真的让我去?” “当然,”伯里本笑了起来。贝斯洛焦急的样子是那么孩子气。“每个人都可以去,只要他愿意。有成千上万的人参加这次旅行。我去要一条船,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好!”贝斯洛大声说道。“简直太好了!等等,我要让萨塔拉知道这个消息……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能做些什么吗?它们真的会说话?” 第116章 “我们将在一个月之内出发,要赶在下一个光季到来之前。” 贝斯洛掰着指头算着出发的时期。根据他在费瑞学到的日期推算法,他推算着——“还不到三个星期。” “帕雷塞伯特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日子。我们必须做好按命令出发的准备。既然愿意,你可以给我当个帮手。我要我们的船成为第一个。帕雷塞伯特会选择坐我们的船,这是我们的荣誉。” 于是,贝斯洛全身心地投入到准备工作中,他帮着伯里本的船员收集和装载物资,将船从上到下地刮了一遍,又重新涂上油漆,检查救生圈,整理了宽阔、平展的甲板下面每一个卧舱。时间飞快地消失,每个日子都充满了紧张和期盼。 一天晚上,贝斯洛到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可以眺望到帕茵登翰湖的一个僻静山坡去约会。尽管最早的星星已经出现在云朵散漫的天空,并在那里占据了它们各自的位置,但太阳仍然驻足在薄暮中。他早来了一步,躺在柔嫩的草地上,呼吸着从下面的湖岸边传送过来的新鲜空气,等待着她。 这里就是天堂,贝斯洛悠然自得地想道。他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这么满意过,心灵也从没像现在这么宁静过。他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日子像现在这个样子永远、永远、永远地延续下去。只要它能够永远地延续就行。费瑞人真的相信他们的生活能这么永远地延续,他们相信他们的天父创造了永恒。 这是以前的贝斯洛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古怪、甚至有些离奇的念头。此刻,他把它看作是一种深刻的对于自然的透析。这样的生活、天堂,一切都是唾手可得。可现在,他很久以来头一次,开始对这种悠然自得的生活产生了怀疑。 接着,几乎没有任何铺垫,一阵迅猛的、悲观的情绪向他袭来,他开始哭起来。 大颗大颗咸涩的泪水从眼中滚落出来。 一切都会结束的,他的人生也会结束的。他将在某一天死去,生命因此而终结,永远不再。他将抛下萨塔拉,变成灰尘,变成粉末。事情原本就是如此。在某个温柔的时刻,死亡是如此冷酷而无所不在,如此的令人恼怒。离开所有的这一切…… 这样的幸福被如此突然地从中间割断,那么彻底,终究不过如是。贝斯洛认为,一个可怕的怪物和一场悲剧性的终结。 他仰面躺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天空,泪水流到了他的脸颊上。萨塔拉出现了。 他听见她向他走了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下,用手为他擦着眼泪。 “怎么了,亲爱的?”她坐在他的身边。 他冰冷的手抚在她的脸颊上,为了安慰她,他勉强向她微笑。“没什么,”他说。“我一啊,正在为我的一些想法而难过。” “忧愁的想法吗?” “不。”他努力对她笑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望着湖水,他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怎么了?告诉我,我要知道。”萨塔拉的手找到了他的手,将它攥在她温乎乎的手中。 身边的她,爱和温暖传到了他的身上,他觉得他那脆弱的心灵已经难以忍受了。 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他埋下头,让它们尽情地流淌。 “亲爱的……”萨塔拉将他抱在怀中。“这是怎么啦?” 过了很长时间,贝斯洛才能够说话。他坐了起来,用衣袖擦掉眼泪。“对不起,” 他说,“我有些无法自持,因为你是我所认识的最美的女人。我不配和你在一起——我不配得到你。” “嘘,不要这么说——”她开口说话了。 “这是真的,我什么都不是——轻如草芥。如果你知道我在地球上是什么样子,你就不会把今天这样的时刻给我了。求你了,什么都不要说,”他再次迅速地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但奇迹出现了,我来到了这里,我接受了这一切。像做梦一样。我知道我不配得到这一切,可我得到了,我爱这里的一切。我爱你,我爱费瑞亚,我爱我的生命。” 他沉默了片刻,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他的手挥动着,似乎将整个费瑞亚都囊括进来。“我周围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沉醉。这样的日子不能持续下去,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希望它们永远持续下去。” “会持续下去的,”萨塔拉温柔地说,“一切都是永恒的。” “我倒希望我相信这一切。” “相信它,这是真的。” “呀呵。” “你为什么要怀疑呀?” 贝斯洛的肩膀扬了扬。“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愿意相信,”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话……” ‘你今天晚上所感到的一切,是发现之神召唤你到他那里去的声音。他正在向你发出召唤,到他那里去,接受他。““我希望我能够,”贝斯洛诚恳地说,“我有那么多不懂的事情要做。” “我懂,”萨塔拉说,偎依在他的身边。他们谈起了即将开始的旅行和为旅行所做的准备工作。接着,他们沉默了,深深地沉醉在对彼此的爱恋之中。 终于,他们起身向着等候他们的车走去,吻别之后,他们分手了。但感伤却自始至终压在贝斯洛的心上。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后,他坐在那里,对着深不见底、星光闪烁的湖面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才睡下。 第五十一章 “海拉迪克的骨灰将被安放在尼克拉斯的哈格迪瑞陵园中,”吉姆瑞格严肃地说。他的表情深藏不露,难以琢磨,他的眼睛不时地在迪瑞们之间移动。海拉迪克之死给塞热奥带来了极大的震惊,一时间,他们谁也说不出话来。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相信吉姆瑞格所编出的意外事件的故事。但大迪瑞却继续演着戏,说:“下迪瑞费提格将会被拘捕。此刻,纪律防线正严密地监视着他的行动。他将面对正义的审判,哈格领袖们。这种可耻的行径是逃脱不了处罚的,我向你们保证。” 塞热奥迪瑞会议陷入了寂静之中;每个迪瑞都明白吉姆瑞格话中所暗含的意思:不要扰乱我的计划,否则,你们将得到和海拉迪克同样的命运。 在紧张的寂静之中,一只剑插到了地板上。“你来主持吊唁仪式,瑟杰克?” 吉姆瑞格亲切地问。 “吊唁,是的,”瑟杰克说。“不过我还要提请塞热奥成员们注意,我们的领袖在难以想象的悲剧到来时的杰出忍耐力。海拉迪克是,我相信,你最亲密的朋友和助手,不是吗?” 瑟杰克的语调是率真的,谁也找不出他什么岔子。但吉姆瑞格仍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不时地在瑟杰克和特伍德之间游移。“的确,我为海拉迪克的不幸遇难感到深深的悲伤,”吉姆瑞格说道:“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是的,我们都将为此而感到深切的悲痛。” “最大的不幸。”克律斯的迪瑞但伊附和道。“我很难过,也很生气。” “我们都是这样,”布克忧伤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凶手,”特伍德严厉地说,“引起了我们的公愤。” 人们都纷纷议论起凶手。“我可否提一个建议,让费提格站在我们大家的面前,陈述他的犯罪事实!”瑟杰克补充说。“我,我们每一个人,想听到从他自己嘴中说出的供词。” 其他的人赞许地用剑尖在地板上点着。 “谢谢,迪瑞们,谢谢你们的关心和同情,”吉姆瑞格尽量把话说得简练,“我已经下令不许伤害费提格,我会让他站在各位面前招供的。”他突然站起来,把剑收回。“这次紧急会议就到这里吧,我很难过。” 说完,吉姆瑞格离开了会议室,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他一走,其他的人也悄悄地离去了,彼此的目光相互躲避。特伍德向瑟杰克发出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的秘密信号,不大工夫,他们又在塞热奥中心区一条废弃的走廊里相遇了。 “你玩的是一个危险的游戏,”卫兵刚刚走开,特伍德就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魔鬼!”瑟杰克脱口而出。“我不能再坐在那里听他编织的谎言,我要让别人知道我不怕他。” “为了表示你的勇敢就可以让我们的一切工作都陷于被动之中吗?人人都明白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布克和但伊——他们简直让我翻胃。你看见他们了吗?他们还想在吉姆瑞格的手下苟活。”瑟杰克厌恶地做了一个怪脸。 “忘了他们,他们自己选择了毁灭。我有话告诉你。” “伯哥乃依?” 特伍德点点头:“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好” “我们要尽可能地多派些人,多送些物资过去。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呢?” 瑟杰克笑了笑:“我现在就准备好了,今天夜里就出发。” “好,我也准备好了。我们越快地和他们联为一体,事情就越好办。”特伍德看着他手中的泰纳斯剑。“我们危险得难以自保的时刻到了。”他让举行仪式时才用的武器在瓦片上发出刺耳的敲击声。 “你觉得清洗就要来了吗?” “瑟杰克,睁开你的眼睛,清洗已经开始了。” 机器开动起来,条件反射箱中的托勒又被悬了起来。斯噶科看着他慢慢地被托举出来,不断地调整方位,让他在箱中来回摆动,当他筋疲力尽的时候,把他放到地板的蒸汽垫上。 “把他放开,”一名尼克拉斯军官指着托勒一动不动的身体说。 第117章 “让他出来。” “你自己去把他放开吧,”斯噶科回答,往地板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 “海拉迪克死了,昨天晚上在睡梦中被他的下迪瑞费提格杀了。现在是我来主管这里,我不想因此而受责备。” “可我并没有收到释放他的命令。” “闭嘴!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已经没有塞热奥的授权了。这是海拉迪克的一个秘密,谁知道新迪瑞是什么意图呢?很快就要有一个新的哈格迪瑞被选出来。新的哈格迪瑞发现我仍在服从海拉迪克的命令该怎么办呢?我该如何解释呢?如果塞热奥发现了又怎么好呢?我要负责任的。我不愿意为了海拉迪克的遗愿而牺牲我自己。” “啊,”斯噶科说,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如果他们发现你释放了他又会怎样呢?” “因为海拉迪克的死,他的命令也就不存在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斯噶科吐了一口唾沫:“那就把他带走吧,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尼克拉斯军官看着他面前缩成了一团的这具僵硬身体,弯下腰来,解开缠在他身上的绑带和绳子,释放了海拉迪克的最后一个俘虏。 托勒什么感觉也没有,没有任何意识获知他被解放出来。在中断全方位的刺激之前,他的感觉系统就已经停止对外界事物的反应,肌肉也没有了知觉。在他的意识中,他正在永无止尽的波浪中漂浮,或者是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里穿行。 令人恐怖的幻觉和他的意识一同在减弱,直到最后,他竭尽全力地同他用大脑感应吸引来的外部信号保持着接触。他每做一次努力,信号就比上一次更强。尽管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流,但托勒还是明显地感到那东西离他近了些,更多地向他显露了自己,他开始怀疑有一个神秘的东西引发了他们之间的接触。 当他的大脑能量耗尽的时候,托勒的意识也有些模糊了。他已经长时间地沉人到无意识的深层,要经过巨大的努力才能浮上来。当他的意识最后一次再现的时候,那个神秘的东西正在身边等着他。他竭尽全力地想靠近它——他觉得那东西离他很近——但他所能做到的只是不再让自己滑人无意识的深层。 所以,他只能坚持,让那东西看见他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我在这里,托勒想,我是你的。令托勒感到惊喜的是,那东西进入了他的大脑空间——几乎与他的意识合为一体,但没有以任何方式冒犯他。这使得托勒感到了极大的安慰,他无论如何是不能拒绝这样的“侵入者”的。 当那东西进入到托勒的意识时,托勒感到的狂喜如同通了电一般,它泛滥着,淹没了他,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暴风雨中的鹅卵石一样被海浪一般的电流冲击着。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到那东西被什么阻隔了,因为他不能接收到全部的信号。 托勒接受了它,并从中得到了安慰,尽管他没有试图去洞悉其中的奥秘。有什么东西和他在一起,就在他的旁边,安慰着他——这就是他所知道的一切。那个东西,那个作为整体而存在的东西要比他想象得大出许多倍。 就是这些,曾经盘踞在奥林·托勒最后的意识中。接触信号不久之后,他又沉人到无意识的深层——虽然不久之前他还从那外来的信号中得到了镇静与安慰,它试图告诉他没有什么可怕的——它向他传递了一个奇怪的信息,因为的确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有无数的理由可以为之佐证。 托勒以接受这外来的存在体同样的方式,接受了它给他的安慰——这是现而易见的,他已经没有怀疑的力气了。 随后,托勒就什么也顾不了了,一直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云此刻似乎压了下来,覆盖了他,将他裹挟进去。 第五十二章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托勒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上,接着又从四面八方向着他的左脸颊压来。开始的时候,他尽量忍受着这种不适的感觉,可最后,他的身子还是扭动起来。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固体物质的表面,一阵痉挛立即在他那失去感觉很长时间的肌肉组织中蔓延开来。这用去了他全身的力气,但他还是意识到他的环境发生了改变,他的意识又浮出水面了。 这一发现给了托勒一点小小的惊喜。一缕曙光透进了他的脑海,他意识到他正睁着眼睛。他可以看了。肺部的压力提醒他又能够呼吸了。他吸了一口气,立即就感到被呛住了。一股液体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流了出来。他把脏东西吐了,再呼吸,又被呛住了。 当他终于把肺和肚子都吐空了的时候,他吸了几口气,觉得冰冷的空气就像燃烧的木头一般进入到他的体内。疼痛在他的全身蔓延。他知道自己躺在一间房子的地板上,死比生离他更近,但他仍然活着。 为此,他感到无限的感激,尽管他对即将到来的痛苦无论如何都无法欢迎。不用急着发现什么了,他又一次闭上眼睛,将自己投入深睡之中——但他的睡眠不久就被尼克拉斯卫兵的到来惊扰了,他们粗犷的声音像战事报告一样,在他遭受感觉剥夺很长时间的大脑中轰响。托勒的身体扭动着,他想用手把耳朵堵住,可接着就感觉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身上,想让他起来,那只手接着又粗暴地推了他一下。 “把衣服穿上,”卫兵说,将一只包袱扔给了他。托勒觉得自己的眼睛动了两下,身子在他们所发出的噪音中颤抖,整个屋子都在颤抖。“如果你想从这里滚出去的话,就快点。” 托勒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那人的嘴巴动着,他的声音也在托勒的大脑中震颤,但他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卫兵看了托勒一眼,转身走了出去。托勒挣扎着,身子向下倒去,摔在了地板上,手仍然抓着刚才被塞给他的包袱。 不大工夫,卫兵和另一个穿着红白相间的尼克拉斯服装的人走了进来。“我们得给他穿上,他不知道他这是在什么地方。”其中一个解释道。 “他能走路吗?”他的同伴怀疑地问。 “不,我们得拖着他。” “为什么我们不能就把他扔在这里。” “乌热要他马上就走。你听说海拉迪克的事了吗?” 另一个什么都没说,但眉头皱了皱,又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们必须把他扔掉的理由。” “我们拿什么对付他呢?” “我有办法。你会明白的。” 他们把长袍从托勒的头上套了进去,又把他的腿塞到裤子里。“我会要一辆车——这个办法很快的。”一个卫兵说。“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尼克拉斯人厌恶地看着托勒,就像他是一块正在腐烂的臭肉。托勒又闭上了眼睛,试图将自己那可怜的思绪理一理。只要他们不在我的身边,他想,随即他就发现自己的思路正趋向清晰,大脑又开始工作了。 几分钟之后,那个卫兵又回来了。托勒夹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被拖着走进了一条走廊,他突然产生游泳到等候在那里的车旁边的愿望,他的胳膊和腿尽情地摆动,尼克拉斯人吼叫着命令他安静,将他塞进车尾。 托勒接下来的印象就是车沿着一条盘山路穿行,上升,翻转,拐弯,下坡,一圈一圈又一圈,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终于,他们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托勒被从车尾拖出来,被拖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他的头向后仰了仰,看见了高高的天空透过透明的水晶圆屋顶照进来的满天星光。 他又被卫兵推着向前走了几步,听他们不时抱怨着正在执行的公务。最后,他们在一条拱形的走廊前停了下来。他听到他们含糊不清地交换着意见,再后来,就是他们离去的脚步声。他被孤独地留在了这里,他四肢颤栗着,困惑的大脑因这难以承受的重负面嗡嗡响。 这就是第三修道会的两个医生几个小时以后,在这里发现他的原因。 那只巨兽已经跟了库拉克好几天了,它将大大的爪子无声地拍在地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一股流动的黑色波浪。开始的时候,库拉克并没有发现它的跟踪,可没过多久,他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就看见了这只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跟着他的体形高大,类似于地球上猫科动物的巨兽。 此后,库拉克就将它称作猫。 他们分完肉之后,库拉克就睡着了,后来就是赶路,将正在伸展四肢酣睡着的猫留在了死去的动物旁边。一个小时或更长时间之后,他在路边停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它跟踪。太阳快要落山了,四处稠密的森林已经深成了靛蓝色,脚下的路变成了一条深色的峡谷。猫不太容易被发现,但库拉克知道它还在那里。它的声音告诉他,它仍然跟在后面。走慢点,它刚刚吃过,所以不会伤人的,这个大家伙只是好奇而已。 库拉克遵循着他内心的声音,慢慢地走,不时回头往后看一眼,凭着头皮上硬扎扎的头发,感觉着猫的存在。到了他作为屏障的水池边,他犹豫了一下。他应该进去吗?要不就找个别的地方度过今夜?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吗?进去,他的声音告诉他,猫不会跟进去的。 库拉克遵循着这个声音,走到水池边。他把背在身上的肉吃了点,凑到池边喝了点水,洗了洗,便回到运货车边,把梭缥放到车上,躺在海绵般柔软的草地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库拉克离开他的隐身处,发现猫正在等着他。它的尾巴卷在前腿上,金色的眼睛里闪着极度好奇的光。 第118章 他们站在那里彼此对峙了很长时间,面对出现在面前的动物,库拉克没了主意,后来,又是他心里的声音为他做出了决定。它想跟着你,让它知道你接受它。它是不会伤害你的。 库拉克将梭嫖放在地上向前走去。猫打了一个哈欠,来到人的面前,紧紧地挨着他,将他放倒,用大大的皱折纵横的舌头舔遍了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他们之间的友谊就这样建立起来了。从那以后,猫总是时不时地跟在人的后边,有时,它会消失几个小时处理它的事情,但是,每每人以为它终于失去了兴趣,而寻找新的消遣时,它又悄然地出现在人的面前。 第二天晚上,猫挤进了库拉克的家,早上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了。他们在灌木丛中抓住走得慢的动物时,猫仍然会心生杀意,但把比较好的部分留给它的人类同伴。 他们同吃,同睡,结伴回到他们共同的家里。天气变得燥热起来,现在,一走近篱笆墙,人就想起了旁边的水池,回忆起在水里游泳所带给他皮肤的快乐感觉。 穿过篱笆墙,库拉克将梭缥放在运货车上,向着水边走去。他看了一眼冰冷的水面,便一头扎了下去。猫听到溅水的声音,立即跳到了池边。它的身子蜷曲着,准备向下跳。 库拉克的头露出水面。他吸了几口气,再次让自己沉人水中。过了片刻,他又一次露出水面,在水中拍击,沉浸到纯粹的快乐之中,动物性的快乐。猫看见人的头又一次露出了水面,它的尾巴轻轻摆动了一下,便跳下去。它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脚差不多踩在了人的头顶上。 库拉克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他被托出水面,他的整个右肩和身体右侧的大部分都被牢牢地衔在了猫的嘴里。猫将他放到了柔软的草地上,全身滴着水站在他的身边,看起来凄楚可怜的样子,湿漉漉的毛发沾在它的身体上。 库拉克用圆睁的眼睛惊恐地在自己身体上下查看,发现疼痛处并没有流血——这才忍禁不住地笑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猫并没有袭击他。相反,是它救了他。 它以为你要被淹死了,心里的声音解释着。想起它那锯齿般的钢牙曾经刺人他的皮肤里,他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但在它来说,却是轻轻的,就像将它的幼仔放进摇篮中一样。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用胳膊搂住它的脖子,紧紧地,使出了他全部的力气。动物向后退了退,他们便一同跳进了池水中。库拉克开始发出快乐的叫喊,他在水中踢踏着,将大把大把的池水撩到猫的脸上。 猫轻轻地叫着,用它的爪子向人撩水,它在水中拍击,旋转,将他向下拍,可他真的沉入水面之后,它又把他抓了上来。有一次,库拉克爬到了猫的背上,猫转了一个圈子,想躲开他。库拉克注意到,猫每次都很小心地避免用它那如乌木一般的爪子。 在水中嬉戏了一阵之后,他们爬出了池子,倒在岸边。空气像一面厚厚的毯子,慢慢地将他们的皮肤和皮毛蒸发干。他们肩并肩地躺着,谛听着夜的声音打破傍晚的寂静,在星光下的大合唱中尽展它的歌喉。有的声音库拉克认得出:那怪异的、嗡嗡的回声是森林上层那只再也飞不起来了的胖鸟发出来的;那悉悉籁籁的啃啮声和吠叫声是那些毛茸茸的树鼠发出;那咯咯和呱呱的声音属于那个鬼魁似的大眼睛灵长类家伙。其余的那些卿卿喳喳、咕咕、呜呜、嘎嘎的鼻息声以及令人恐怖的尖叫,属于库拉克还没有看见过的各种动物组成的庞大集体。 库拉克像他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夜晚一样谛听着这种声音,但今天却第一次在它们之间找到了安全感。和平似乎在猫降临他身边的那并非令人激动的时刻悄然来到了他面前。在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在一块猎食,又一同分享他们的捕猎果实,并且在一起玩耍。这个男人所没有意识到的空虚心灵如今变得充实起来。他伸出手来,抚摩着身旁兽毛茸茸的温暖身体,轻轻地为它梳理着毛发;猫在酣睡中发出放松的、满意的呜呜声。夜让一切都变得宁静而和谐,他们在夜幕中沉睡了。 第一章 十四艘船全部停在了明镜似的湖面上。帕茵登翰湖的湖水反射出一长串由蓝色、白色和绿色组成的船队。太阳的第一缕光线将早上的天空染成了淡蓝色。这一天终于盼来了,许多费瑞人已经等在了岸边,黎明到来的时刻,还会有更多的人拥到岸边。 杨丹就在第一拨的人流之中。知道不可能安然人睡,她和伊安娜早早就来到岸边,等着帕雷塞伯特的到来。她们来到担任守夜任务的人们中间,在笑声和歌声中度过了一夜。出发的前夜是欢乐的时刻,狂热与激情交织的时刻。 一堆堆的黄火点缀着河岸,将围在它周围的人们激动的脸映得透亮。在歌声和故事之中,一篮篮的食物摆了上来,为的是给狂欢者们补充体力。 这种欢乐气氛让杨丹想起了她孩子时候在地球上过圣诞节时的情景,亲戚和朋友们都来到一起,孩子们也破例得到允许熬夜等着为他们带来礼物和游戏的这一天。 这一发现让杨丹陷入了沉思之中。从上一次她想起地球上的事情到现在,又过去了很长时间,那里的生活现在已经离她很遥远了,如果夸张一点说,她觉得遥远得都可以按光年计算了。 帕雷塞伯特出现的时候,天仍然很早。她穿着她那套天蓝色的服装,陪伴着她的是三个门特。她从人们中间慢慢地走过,向他们表示她的问候,也得到了他们对于她这次旅途最美好的祝福。杨丹看着这个尊贵的人物走向停在最前面的那里,并在那里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或者说是洗礼。至少可以算得上是对于旅途安全的一种祈祷。 接着,帕雷塞伯特一行人上了船,站在甲板上。对于正在等着上船的人们来说,这是一个信号。立即,人群向前拥动起来,不大功夫,十四艘船上就全都站满了乘客。 杨丹被拥挤的人群推着向前走,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浅水中。 她抬头仰望着冲向天空的桅杆顶部,已经卷拢的红色船帆在清新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亮丽。伊安娜几分钟之前还站在她的右边,此刻却没有了踪影。她周围的费瑞人喧嚷着,呼喊着他们的朋友,在甲板上找位子。她被困在了这群欢乐的人群中,有那么一会,她甚至害怕她会误了和伊安娜一起上船的时间。 “伊安娜!”她喊着。“伊安娜,你在哪里?” 一个声音在她的上面响起:“杨丹,你还在下面于什么?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她抬起头,看见贝斯洛正手扶着栏杆,调皮地笑着对她点头,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年轻女子。“你就是杨丹?”她问。“旅行者中的一个?” 杨丹点了点头,说:“我在找我的朋友伊安娜,我们本来是计划一起上船的,可我好像在什么地方错拐了一个弯。” “在这里别动,”贝斯洛说,“我把你弄到船上来。” “伊安娜怎么——”杨丹还没有说完,贝斯洛就不见了。她叹了一口气,又回到了人群中,企图为自己闯开一条到步桥上去的路,可她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溅了一身水。旁边的费瑞人踩在她的脚上。在如此美好的时刻,她竟是那么狼狈,真让她感到哭笑不得。 “你在干什么?”贝斯洛挤过来,发现她正在拧着衣服和头发上的水。“跟我来。”他带着她穿过人群,冲到了步桥上。“你刚才说你朋友的名字叫什么?” “伊安娜,”杨丹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要上的那条船,也许——” “不要着急,我是这里的副指挥,非官方的。我会为你找一个地方。”他穿过步桥周围的人群,拉着杨丹往前挤。尽管人们非常着急,但仍然对别人充满了体谅,就让他们过去了。 “我们计划在这里与我的老师格瑞黛斯相遇,”他们终于穿过步桥,来到甲板上,杨丹解释着。“可我现在还没找到她们。” “你的老师?” “我正在学习绘画。不,是正要开始。” “想要做艺术家,呵?真不错,”贝斯洛评论着。“我们以后再说这事。我正在帮着伯里本——他是这条船上的指挥,我给他做助手。我们已经做好了开船的准备。” “等等!伊安娜和格瑞黛斯怎么办?” 贝斯洛冲进了甲板上拥挤的人群之中,回头喊道:“一会儿——一会儿我们会找到她们。” 杨丹叹了一口气,无助地四处张望,希望能够找到一两个朋友。她抖动着湿湿的衣服,在心中祈祷着这一天赶紧过去。 “杨丹?” 她转过身来,看见了刚才和贝斯洛扶栏杆站着的那个女人。“我叫萨塔拉,” 陌生女人说道。“不要为你的朋友担心,你会找到她们的。” “可怎么找到她们呢?我到处都看不见她们,她们一定也在找我。” 她们会找到你的。年轻女人又一次笑了起来,杨丹的紧张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解。“你的话有道理。”杨丹说着,情绪又放松了一些。 “旅途很长,我们一路上会经常停船的。如果他们不在这条船上,你可以到别的船上去找她们。” “是的,当然。”杨丹笑话起自己的愚蠢。“我没有想到,我以后还可以和她们在一起,”她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女人正在专注地打量着她,于是,她有些难为情起来。 第119章 “请原谅我的冒昧,”萨塔拉坦率地说。“可是你的确非常美丽,我——” 杨丹猜到年轻的费瑞女人想对她说什么,她在别的地方也碰到过这种情况。 “‘你是对一个女旅行者的相貌感到好奇吧?” “是的。但还有其他的理由……”萨塔拉迟疑了一下,当她看见杨丹真的想知道时,便说:“贝斯洛曾经说过我美丽——” “你是美。”杨丹说。 “而且,他还把你当成一个美丽的女人描述过。我只是想看看……”她迟疑着,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看着杨丹。 “看看他的判断?可我却是这么一副样子——站在这里,全身往甲板上滴着水。” 看见萨塔拉不解的神色,她说,“不要介意,我明白。” “我希望没有冒犯你。” 杨丹和气地笑了起来:“我怎么会被冒犯呢?看来贝斯洛有一双好眼睛。我们都应当感到高兴。” “你很好,我来为你找几件干衣服。” 就在这时,贝斯洛回来了:“嘿,你们认识了。好!杨丹。我给你找了一个地方。我们这条船上还有点地方——所有的船上都挤满了人。不过你可以和萨塔拉在一起,直到你和你的朋友们取得联系,好吗?” “好,萨塔拉已经说过了。” “过来,我们到栏杆边上去。看——”他瞥了一眼桅杆上面在轻风中飘摇的鲜红色旗帜。“我们就要起航了,你可不能错过这一刻。” “那是什么?”杨丹跟着他们,来到栏杆边,她发现了贝斯洛身旁一个形状奇怪的地方。 “离别台。是伯里本告诉我的。” 他们前面船上那三角形的蓝色帆已经张开,开始它还是轻轻飘动,不大功夫,就被风涨满了。船开始慢慢地离岸,向着深水处开去。 织物被风吹荡的声音在他们的上方响起,杨丹仰头看见了正在抖动着展开的猩红色帆也被风灌满了。接着,他们的船向前开动起来,在第一条船的后面与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紧接着而来的其他船也一个接一个地依次展开了风帆。 船沿着岸边行驶,来到一座缓缓地伸入到深水中的圆形小山旁。船靠近了陡峭的岸边,杨丹发现山上站满了人。从高高的山顶到水边都站满了成群结队的费瑞人。 船上的乘客们~下子安静下来。杨丹觉得她的脉搏也为心中的期待而加速了跳动。 接着,就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山上的人们开始晃动起来,他们唱着歌,举起胳膊挥动。有人穿着亮丽的方格衣服,他们移动的时候,手便在空中高高地挥动,显得格外抢眼。他们的歌声是简单的,升上去又降下来,曲调单一,唱得很慢,一遍又一遍。他们晃动的时候,有人的胳膊和别人的挽在一起,有人则把双臂伸开;但他们的脸却一律向着正在升起的太阳,船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在平静的水面上,费瑞人的歌声听起来格外清晰: 在和熙的微风里我们送你们上路在和熙的微风里你们走上旅途天父将和熙的微风给了这一天让快乐陪伴着你们的旅途歌词听起来很简单,但却有些忧伤——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往往山坡上的人们刚刚唱完,山顶上的人们又开了头,首尾相衔,唱了一遍又一遍,不断地重复——所有这一切创造出一种美丽的共鸣和令人感动的仪式。彩船沿着山脚缓慢地移动,山上的费瑞人仍然沉浸在激动之中,初升的太阳将他们的脸照得透亮,他们歌唱着,将美好的祝愿献给他们所爱的人们。 杨丹听着,被这质朴的美所深深打动了,沉浸在每一个细微的体验之中。顺着栏杆望去,她看见许多人的眼睛里都闪着泪花,她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 “你被感动了。”贝斯洛打趣地说。 船将山甩在了后面;尽管许多歌手在岸边跟着船向前跑,仍然很快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歌声也在晨风中渐渐弱了下去。“太美了,”杨丹赞叹着,觉得自己就像是刚从梦中出来一般。“真是令人难忘的时刻。” “你会慢慢熟悉这些人的,”贝斯洛说。他说话的时候,杨丹注意到了他看萨塔拉时的眼神。“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的旅途中还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尽管处于昏迷中的托勒并不知道,从高高的巨大水晶窗格中透出的那缕灰色光线是怎么回事儿,这个星球的早晨还是来到了。他感觉不到他正躺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也感觉不到他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疼痛到了身体所能忍受的极限。 似乎,他已经在这里躺了一辈子。他已经想不起他的身体不疼时的情景,也不知{奇机电子书}道他蜷缩在这走廊冰冷的石头上之前是什么样子。似乎从来就是这样,他看见他的感觉在移动,但这种移动却使他的疼痛进一步加剧了。 他沉睡着,醒来又沉睡过去。他梦见几个尼克拉斯卫兵向他走来,开车把他带到审讯室,心中为自己又一次承受折磨的机会而激奋。在梦中,他听到了打开的酷刑仪器所发出的电子脉冲声音。一张脸在他的梦中飘进又飘出——那是一张特别的脸,圆圆的,有了细碎的皱纹,生动的绿眼睛中显示出关切的神色。是一张女人的脸,好奇怪。 这一切令托勒感到迷惑不解,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宇宙之谜一样。为什么是一张女人的脸?她是谁?她从什么地方来?她要干什么?她为什么要参与对他的折磨?与这张脸一同出现的还有一种声音。“休息……休息”,他们说。你是安全的……安全……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安全……睡吧……睡吧…… 这种声音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安慰,它们在他的大脑中轰鸣着。托勒抓住它们,紧紧地把它抱在怀中。这样的安慰在这个世界上太难得到了,他不能让它溜走,如果对它置之不理,它将再也不会回来。 托勒已经在意识与无意识之间游荡了很长时间,他时而在这个世界里呆得时间长一点,时而又在那个世界里呆得时间长一点,但从来没有同时呆在两个世界里过。 这样的想法总是出现在他的幻想中,它们是那么脆弱、那么飘渺,就像是幻影一般。 他想,那个黑头发女人的脸一定是用雨做的,地面上有一个填满了碎玻璃的大洞,其大无边的黄色天空永远都在燃烧、燃烧着,一个男人躲在背上的乌龟壳里躲避着太阳。种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在他那迟钝的意识中漂浮。 在意识的入口处,有一种紧急的声音在敲击他:他好像得到某种命令;他有责任去执行这种命令。时间飞逝而过,他的感觉迟钝,紧急的事物却拖延下来。事情就摆在面前,虽然紧急,但座钟却缓慢地一声一声地响,嘀答……嘀答……嘀答…… 第二章 “告诉我,马如可可,海拉迪克临死前说了些什么?”吉姆瑞格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面部松弛,终日都在探询什么的眼睛半睁着。他的哈格长袍松松地挂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小火钵上热着瓷罐里的苏莱酒。 马如可可仔细地研究着他的上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说不准他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他没有受到任何约束和阻拦地攫取了大迪瑞的位子;可是这么快他就向他的副手露底了。这证明他的软弱,马如可可讨厌任何形式的软弱。 “他叫着你的名字,哈格领袖。”马如可可回答说。 “多么令人感动,”吉姆瑞格嘲讽地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我。”他咯咯地奸笑,头也随着他身子的晃动从一边转到了另一边。“我不知道我得到了如此的爱戴。” 马如可可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那冷酷的内心却在盘算着: 将刀子飞快地插入他的肋骨间——这样的行为将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呢?“来,马如可可,”吉姆瑞格说,从他那性感的女伴托着的漆盘中端过一杯苏莱酒,递给了马如可可。“为海拉迪克干杯。我们的损失正是提伯特的收获,不对吗?马如可可接过杯子,用两根手指将它托住。温温的液体碰到他的舌尖便不再前进了。他把杯子放在盘子里,吉姆瑞格站了起来,在他那宽大的袍子里摇晃:“来,马如可可,跟我来。” 他们出了屋,穿过五颜六色的天篷,走进了大迪瑞的花园。“我还有别的任务给你,”他们走出了可能被人窃听的范围,吉姆瑞格说道。“在昨天的塞热奥会议上,有一个迪瑞向我挑战——含沙射影地指责我无权处置海拉迪克的生命。”他顿了顿,但马如可可什么也没说,他便继续往下说。“我不能容忍如此无礼的冒犯。 如果听之任之,就是大迪瑞的无能。我不能让人以为我无能。马如可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是哪个叛徒向你挑战呢?” “瑟杰克。”吉姆瑞格说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我想应该给他和海拉迪克同样的教训。你知道该怎么办,马如可可。” “遵命,大迪瑞。”凶狠的马如可可停下脚步,面对着他的主人。“完了吗?” “是的,到目前为止就这件事。但我希望今后一段日子你会忙起来。给你说句实话,我怀疑塞热奥的迪瑞们正在策划一场反对我的阴谋。你要把纪律防线收集到的各种情报报告给我。毫无疑问,你的人欢迎这个证明他们忠诚,并向他们的哈格领袖的慷慨表示感激的机会。” 第120章 马如可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转身离开了吉姆瑞格。吉姆瑞格看着他离去,喊来了他的女伴,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疯狂般地吻着她。“多一些苏莱!”他嚷着,放开了她。“我必须庆祝。多一些苏莱。” 柯伦·伯哥乃伊大步穿过荒凉的街区。他的长袍——特伍德给他的——从肩膀上松松地垂落下来,像翅膀一样拖在身后。他那肮脏的脸上,眉毛丑陋地皱了一下。 这个微不足道的统治者喜欢这群陌生人所给予他在他的人民面前被强化了的权威。 但是,一些令人生厌的插曲也在不断地扰乱着他的好心情。老区实实在在地因他们的出现而喧嚣起来。 如果有一件事情容忍了他们,那么,接下来还得忍受他们无休止的纠缠;而特伍德的人充其量也就是容忍一下填不饱肚子的痛苦,狄哈根人开始怀疑他最初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为什么柯伦不知道有更多的泰纳斯和罗曼人来了呢/他在心中问着,快步来到他给泰纳斯人作为指挥部的底层那间拱形门洞却没安门的房间。 泰纳斯代表团的领袖是一个叫科佩特的人,像水平线和垂直线一样的刚直、准确成为他重要的人生准则。工程师对于准确性的偏爱,使得他对于纪律有着不同寻常的刻板:不容违背,不许通融。特伍德分派给他这个令人无法嫉妒的任务,就是要他在老区内制定一些纪律,为把这里的人转化成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做准备——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把组织松散的狄哈根人变得在一定程度上像是一支战斗队伍。 如果说他只是刚正和不通融,也还算得上正常。他还是一个不容易为外界事物所打动,也不容易激动的人。他在任何事情上都坚持他那永远也不可变更、永远也不会失去耐心的理性。无意中看见狄哈根领袖走进了他的房间,他开了口,用词准确而缜密。“如果你想对你说的话做出解释,我愿洗耳恭听;可是,如果你继续东拉西扯,我就不会理你。今天早上还有重要的行动——我估计是在今天早上。” 伯哥乃伊咬着牙,现出一脸怒气。他那肮脏的脸也因愤怒而而有了一点活气: “事情正在发生,但没人告诉柯伦。” “既然你现在提到这件事,我想他们已经告诉你了。所以,你的愤怒是毫无理由的。” 狄哈根领袖脚步重重地来到泰纳斯工程师面前,愤怒地注视着他,但他却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仍旧那么镇静,那么抬然。他生硬地说:“狄哈根不需要你,泰纳斯人。你走吧!” “这对于狄哈根成为哈格有什么益处吗?” “这一这!”伯哥乃伊咬着牙说,“提伯特会惩罚你的。” “现在我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你没有被告知是因为没有时间事前告诉你。 倒不是因为怕信息之间的相互往来耽误宝贵的时间,而是因为它有——可能被纪律防线所截获——泰纳斯和罗曼人之间的联系用的是无障碍信号。”科佩特顿了顿,并不关心他的话所引起的反应,说:“如果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柯伦有权决定谁能进入老区。” “他们是奉特伍德的命令来的,你对他的命令有意见吗?” “柯伦·伯哥乃伊不在泰纳斯的控制之下。” “我们都在迪瑞特伍德的控制之下——还有瑟杰克——直到清洗过去。” 狄哈根领袖打量着他那坚定而不退让的对手。他还不习惯以这样的方式说话。 他觉得令人气愤而耿耿于怀,还在寻找着合适的咒语,泰纳斯人说话了:“我们的领袖给你送来一件特别的礼物。我正准备给你送去,你就来了,也许你现在就想得到它。” “给柯伦的礼物?”他的眼睛在堆满了物资和武器的房间里扫了一眼。 特伍德是对的,科佩特想道。狄哈根人就像是幼儿园里的孩子。“他想这东西可能会对你有用。”泰纳斯人从哈格长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细长的管状物,但它的柄却是扁平的。 伯哥乃伊伸出手来,接过这件金属器具,他很喜欢它那凝重的黑蓝色和放在手中时那凉凉的质感。他拿在手中掂了掂,将柄抓住,柄握在他的手中正合适。他的手挥动着,找点,瞄准。“这是武器?” “飞镖。虽然很古老,但可以致命。” “特伍德把这个送给了柯伦?”狄哈根人愉快地笑着,眼睛里闪烁着焕然一新的骄傲光芒。他认识的人中还没有人拥有一件这样的武器。 “他想你在不久的将来会用到它,就让我把它带来了。” “柯伦接受了泰纳斯迪瑞的礼物,但这是迪瑞与迪瑞之间的交往,而不是迪瑞对他的手下人。” “事情的发展比你想象的还要快,”科佩特回答着,继续进行他的工作。“泰纳斯传出消息说清洗已经开始了。迪瑞们已经不能呆在哈格了,哈伊根人很快也要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哈伊根!”柯伦就要对他不喜欢的这个部落闯人他的领地表示抗议了。 科佩特向前走了一步,建议说:“当然,要经过你的允许,他们就要开始建立无水栽培实验场和粮食供应中心。” “粮食?”柯伦边说边擦着他那脏污的胡子。 “我们必须尽快地实现自给自足。” “哈伊根人把老区变成一个很好的种植地,柯伦明白了。” “你到我这里来,”科佩特说着,从桌上的一叠纸中拿出一张地图。“如果我可以建议这里的这个地区……”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我想它应该叫做丹那高地。” 伯哥乃伊眯起眼睛,研究着地图,用他那油腻的手指指着那个地方。“这个地方已经毁了,”他终于注意到了,将地图放了回去。“老地图。” “是的,所以我才这么想。因为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哈伊根人需要一个地方开始他们的粮食生产……” 伯哥乃伊在自己的胸口上捶了一拳:“柯伦明白。一切都不要声张。” “我知道你会明白现在的形势,”科佩特冷冷地说。“还有别的什么事吗,迪瑞?” 由于工程师的坦率,狄哈根领袖的全身感到一种快乐的颤栗。他自负地笑着,眼睛睁得圆圆的,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有很多事要做,浪费你的时间了。”说完,他迅速地从屋里退了出去,只有留在空气中的气味可以证明他曾经来过这里。 科佩特重新回到他改造老区的工作上。他的哈格领袖到达时,他要把一切都准备好。现在,既然已把那些棘手的狄哈根人安抚好,看来他大展宏图的时机已经到了。 不过,他仍然在想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在任何方面都渗人到狄哈根人之中!谁能想到这一点呢?现在他们所需要的就是时间。最好的计划需要时间,耐心和时间——这两样东西他们都需要很多。 第三章 船在水面上滑行,时间也跟着滑动起来,清风拂面。他们的视线完全脱离了陆地,银色的水面从不同方向映入人们的眼帘。偶然有成群的鱼跳动起来,它们明亮的鳍在水上划出粼粼波光,无云的天空明净而高远地栖息在它那遥远的蓝色故乡。 对于杨丹来说,这是令人心醉神迷的一天。费瑞人的送别,贝斯洛这么说的,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中,此时还在她的心中索绕。她走在甲板上,而甲板的四周同样也是金碧辉煌,让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迷人。她觉得她的人生就是从这一天,这特殊的一刻开始的,以前所有的那一切,都不过是这一刻开始前的一个序曲。 其他的船——在她身后的那些船一字排开,最后的那一条相距太远,看不清楚——以辉煌、壮观的气势航行在帕茵登翰湖的湖面上,帆高傲地扬起,被油漆一新的船体熠熠闪光,优雅的舷外支架在水中荡起层层涟漪。杨丹为这种景色所深深感动,整个过程让她想到了《天方夜谈》或者是《辛巴德的冒险航行》。她发现自己已经在甲板上来回巡视了很长时间,此刻她站在那里,眼睛凝视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穿行的船队。 贝斯洛看见她一个人站在栏杆边上,她的头发在微风中向后甩动,眼睛中充满了好奇。“我一直都在找你。”他说。 “啊。”她只能这么说。 “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才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什么事儿?”她梦幻般地问。 “如果你忙的话,我可以回去。” “忙?” ‘你想一个人呆着吗?“她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这么新鲜!”她望着身后那一串彩色的船帆。“这么美丽。” “我要回去了。” “你怎么样,贝斯洛?”她心不在焉地问。“我最近一段时间很少看见你。” “是吗?” 她再次转过身来,询问似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现在有些心不在焉。我猜你一定是在想托勒,对吧?” “谁?”她脸上显出的是真正的迷惘。 “奥林·托勒?我们的一个朋友——你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家伙,很可爱,还有点自负。还记得他吗?” “托勒……”她的脸上现出烦躁的神色。“我不要记得——与他的谈话,我是说。” “啊?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密切。”贝斯洛摇了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个多变的女人。 第121章 “发生了什么事儿?是情人们之间的口角吗?” “我不愿意谈起这件事。” 贝斯洛沉默了,杨丹以为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想他可能是过于任性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想想吧,他居然要回到那里去——回到圆屋顶,我是说。我就不明白,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去。” “你怎么敢在我的面前诽谤他!”杨丹打断了他的话。“我告诉你,我不愿谈论他,你让我感到很不愉快。你走开。” “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俩人已经分手了。我只是好奇,对吧!” “走开。走……开。”杨丹突然转过身来,扬起下巴。 “好,一会儿见。”贝斯洛说,拖着脚走远了。 该死的贝斯洛,她想。在他提到托勒之前,一切都是那么美丽。我不要想起他,我不愿意想起他。她猛地离开栏杆——就像是要将自己的记忆彻底甩掉似的。她继续沿着甲板漫游,决定重新找回听到托勒的名字后,便像被沙漠里的太阳蒸发掉露珠一样蒸发了的那份好心情。 “我告诉过你,不能把他单独留在这里——一会儿也不行。”伊琳娜说,不满地指责偷懒者。‘你去什么地方了?回答我。““我刚刚出去——” “我不要借口,我要的是遵守。必须时刻有人和他在一起。明白吗?” 正在挨训的医生懊悔地点了点头。 “好了,”伊琳娜的口气缓和了一些。“我知道你累了;我一会儿派个人把你替下来。”她伸出右手的一个手指,放在新来的病人喉咙上。“我不要让他发生任何事情。”她自言自语地说。 “他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吗?”年轻人问。 伊琳娜那锐利的绿色眼睛中露出责备的神色:“需要我们帮助的每个人都是重要的。” “更重要,我是说。” 伊琳娜回避着这个问题。“他精神错乱,时刻需要人照料。他一旦醒来,请立即通知我。”她再次转向年轻的医生。“你最近一次检查他的病情结果如何?” “绿色,稳定,”他立即做出了回答,“红色区域在收缩,不断过渡到黄色。 他的蓝色区域仍然很低。” 伊琳娜点了点头:“那么黑色区域呢?” “间发性闪亮——不太稳定。”他顿了顿,担忧地看着躺在吊床上的人。‘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这是意料之中的。” “他总说‘马歇尔’,‘马歇尔’是什么意思?” 伊琳娜耸了耸肩:“也许他是想告诉我们,他的右脑又开始工作了。还有别的什么吗?” “他嘟嘟哝哝的——可什么都听不懂。” 她点了点头说:“我立即派人把你替下来。”这个病人得到一个恢复的好时机,如果他的生命力足够强的话。时间会证明一切。为了那一刻,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 他是怎样出现在她的门口,她并不知道。但她却知道那是海拉迪克的“杰作”。 受尽酷刑的这个费瑞人——她看见他躺在那里发抖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一点。现在他来到了这里,她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他。 海拉迪克被暗杀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哈格。她并不关心那个作恶多端的迪瑞,但他的死却预示着未来的灰暗。吉姆瑞格,如果可能的话,将会是一个比罗翰更专断的暴君。而且,一旦传说中的消息是真的,海拉迪克的死将是清洗运动的一个开始。 她的病人现在不能动——哪怕是一会儿也不能动。但只要他能…… 与此同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事情到来之前还有那么多的准备工作。 她足智多谋地自己对自己笑了起来;她又得到了一个抢救费瑞人生命的机会。 我失去了第一个,她想。这一个我一定得保护好。我不能再失去这一个。 瑟杰克爬上通讯塔,停下来扫视着他的领地,在这个雾气弥漫的正午,他的心情却格外宁静。一簇簇的树木婉蜒曲折地排开,点缀着凯伊那河的河岸,在低处,蓝色的哈格长袍散落在从河岸边延展开去的的绿色建筑中。 他的哈格虽然不大,但人民都很忠诚——事实上,这也正是瑟杰克所大加赞赏、决不随意破坏的一种品德。在整洁的疆域之内,哈格人可以没有任何恐惧地来往,而且他们还敢于大胆说出想法,因为这里的牧师不像在其他的哈格那样,可以让他们贪婪和委琐的恶习任意发展。瑟杰克明白这一点,他抑制牧师权利的膨胀,就像抑制谣言的任意传播一样敏锐而谨慎。 在瑟杰克的领导下,谣言主要的,也可以说是惟一的来源就是别的哈格。在这里,并非只有一两个街区不欢迎谣言。网络的迅捷使得各个哈格人们之间的联系非常方便,那些如巫师水准的谣言也就快速地自生自灭了。 罗曼的哈格长官此刻就对于他心爱的网络传播速度和效能充满了感激。他在马如可可的双脚踏上罗曼土地的一秒钟之内就获知了这个消息。尽管他乔装打扮成了一个罗曼的哈格人,但他还是立即就被认出来,这个消息同时也就报告给了瑟杰克。 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暗杀者的突然出现只能有一个原因,瑟杰克知道那是什么:吉姆瑞格已经下令杀死他,毫无疑问和他前天在塞热奥所发的议论有关系。现在,瑟杰克必须迅速地作出选择。 不情愿地,他的目光从这虚假的宁静中转回来。死亡就在外边等着他。他急急忙忙地来到塔中,爬上了他所建立的网络信息中心的顶上。他进来的时候,下迪瑞卡威尔正在等着他。 “在什么地方?”瑟杰克来到一间满是机器的大屋子。要在往常,机器运转的声音会让他感到很愉快,可今天,这种激动却打了折扣。迪瑞进来的时候,哈格人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便重新投入到他们的工作中。大部分人正凝视着闪光的屏幕,或者对着麦克风小声说话;其他的人,他们的头被远古时代的旅行者才会戴的面罩包裹,手指在他们面前的控制盘上敲击。每个机械师都忙碌地操纵着他们手中的机器,让它保持正常的运转。 “还在河岸一带,”卡威尔回答说。“他正在向着哈格中心行动,但行动很慢;他根本就不着急。” “他想同哈格内部纪律防线的人接触吗?” “我们发现他们并没有接触。现在,没有一个纪律防线的人接近他。”卡威尔对他的迪瑞说。“你的决定是什么?我们应该把他抓起来吗?” 瑟杰克将两手攥在一起,点了点头。可他将脸扬起来的时候,他的回答却是“不”。 “他是一个人。我们可以把他抓住。” ‘哪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而且我们会因此而牺牲很多人。如果我们失败,就等于告诉了吉姆瑞格我们的网络力量。““我们可以把他抓住,”卡威尔坚持着。尽管瑟杰克并不想这么做,他还是说:“至少可以让我们把他杀掉。我们可以让他在两分钟之内就被手拿武器的人所包围。” 瑟杰克想了想,这倒是一个诱人的前景。是的,他们能够在几分钟之内将罗曼的全部武装都集中起来,至少一个敌人他们还是可以消灭的。可是,那样做并不能阻止吉姆瑞格。失去最主要的杀手将会使吉姆瑞格发动更疯狂的屠杀;他会命令他的军队对哈格发起大规模的袭击,数以万计的黎民将在屠刀下丧生。 “不。”他说。 卡威尔听到他的迪瑞做出的这个决定,不免有些失望:“你就不能想出一点保护你自己的办法吗?” “我在哪里,卡威尔,都会受到保护。”瑟杰克打量着他。‘不会有什么错吧?我们已经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这一天终于来了,也许比我们的预料来得要早,但我们并没有措手不及。你做好当一个迪瑞的准备了吗?““你仍然是迪瑞。”卡威尔指出。 瑟杰克点了点头。“是的,是的,但由于我不能在这里照料他们,我们的哈格得由你来领导。吉姆瑞格可能会正式任命你。”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你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已经制定了计划,我们会将它付诸实施的。” “是的,迪瑞。”卡威尔将肩膀挺直。 “好,我今天晚上就要和哈伊根离开这里。现在,告诉特伍德;他必须立即知道我的计划。”瑟杰克最后看了一眼他经过艰苦努力才建立的信息中心那些忙碌着的人们,可能他再也看不见这个地方了。 他不再让自己往下想了。清洗还只是刚刚开始,许多具有决定性的战役就要打响。等这一切都过去,瑟杰克要看着吉姆瑞格的头用剑挑着,挂在塞热奥中心。这件事,他想,一旦他从他的私人卧室消失,将成为他更加为之样精竭虑的事情。 第四章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费瑞人的船队来到了帕茵登翰湖的最北面。船帆卷了起来,船队已经过一个沙滩环绕的海湾,在清亮的浅滩停泊了。乘客们纷纷下来,在干地上搭营夜宿。这个海湾被用来作为费瑞人停靠的营地已经有数百年了,露天的亭子和新鲜的水井散落在沙滩上面长有阔叶树的小树林中。似乎没有人介意他们不得不趟水到岸上,节日的气氛很快就在欢乐的人们中蔓延开来。杨丹踩在温暖的水中,要不是她想尽可能快地找到伊安娜和格瑞黛斯,她会到水中畅游一番的——就像许多费瑞人所正在做的一样。她在船上下来的那些欢笑着的、相互溅水的人中寻找她的朋友,但没有找到。 第122章 她踩着白白的细沙在岸上走着,在每一艘船前停下来,又一次在水中和岸上寻找她的朋友。 从一条船上下来一个年轻人,他蹦跳着下了步桥,上了松绿色的浅滩,就像是长时间没有享受自由的乐趣了似的。伴随着欢快的笑声,其他的游客也从船上拥了下来。走在前面的就是伊安娜。 “这边来!”杨丹大声叫着,手高高地举过头顶挥舞。 伊安娜笑了起来,也向她挥着手。“你终究还是上船了,”她边说边来到了岸上杨丹的身边。“我知道你会,我知道我会找到你。对不起,我应该对你说一些上船的注意事项。” “没关系,这漫长旅途中的每一分钟都让我感到很惬意,如今我们在一起了,我会更高兴。格瑞黛斯在哪里?”杨丹问着,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老师。 “她是一个人。今天下午我还看见她了,”伊安娜回答道。“我知道她是急于把她的学生们召集到一起。你不是与她失散的惟一学生。” 她们开始沿着沙滩散步,听着索绕在周围的笑声。“就像我热爱航海一样,我也喜欢脚踏在大地上的感觉。”杨丹突然沉默下来。不明白她的朋友转过头来,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她。 “你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伊安娜说道。她停下来,把杨丹拉到一边,伸开长长的腿坐了下去。 杨丹最初的冲动是否认她朋友的断言。可她说的却是事实。在最近的几天中,她经常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中。“我……我不知道——我觉得不安,烦躁。” 伊安娜默默无言地等着杨丹继续往下说。这个星球的太阳抚摩着平坦的,如金属一般光亮的水面,将它那白色的火焰投射到远方的地平线和岸边的树荫中。 杨丹两腿支着坐在地上,两臂交叉抱在膝上,闭着眼睛,清理着自己的思绪。终于,她把头埋到双臂中。“是托勒。”她说。 “说下去。” 杨丹心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我能够忘掉他。我差不多已经——至少我是那么想的。直到愚蠢的贝斯洛……” “不是贝斯洛。”伊安娜柔声说道。 杨丹抬起头来:“不,我想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 她又沉默了,看着太阳轻抚水面。其他的乘客们有的在岸上散步,有的游泳,他们的声音就像空气中的光那么清澈。当她转身对着伊安娜时,伊安娜发现她的眼中满含泪水。“我不愿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想彻底摆脱他。我要开始新的生活。这不公平,为什么他要这么抓住我不放?” “你能确定是托勒吗?” 杨丹点了点头:“还能是谁呢?” “寻找之神自会有他的办法。” 想了想,杨丹说道:“我一直都相信我的诚意。我曾经追踪天父的引导,我问他怎样才能得到信任与理解。我已经——” “你把托勒从你的生活中割裂开来,”伊安娜的语气轻柔却直中要害。“你把你的一部分生活给了你的老师。” “可是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天父要求我们拥有一颗博大的心灵,杨丹,他还要求我们拥有丰富的人生。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要与他共享。你让他帮助你成长,可又为你的人生画了界限。” “可是托勒——我要放弃他而追寻我的信仰。” “我知道。可是天父的要求和你的有些不一样。” 杨丹不喜欢这句话:“你是说我就得跟托勒在一起了?不管我是怎么想的,也无论我的感觉如何?” 伊安娜笑了起来:“不,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说你们之间还有些事情没有完结。寻找之神让你看到了这一点。你对托勒的排斥是不正常的,它让你感到郁闷、不安。” “我该做什么呢?他知道上帝在什么地方,也知道上帝让他做什么。可我在这里。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杨丹。不,我想帕雷塞伯特也无法回答。这必须靠你自己去发现。” 杨丹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我会琢磨过来的。” “是的,你想想吧,但不要想的时间过长。” 大迪瑞住处豪华的家具和艺术品如今全部被转移到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与之相映衬的是室内喷泉和门口水池中游动的活鱼。缩微树木环绕在半圆形大厅的四周,大厅的中间摆放一圈圆形的桌子。在屏幕和一簇簇树木的掩映下高高的三角支架上的火炉日夜放射着黄色火焰,将这里照亮,摇曳的火苗映照着上好的鲍波挂饰,与之相映成辉。 大迪瑞宴饮的频率在不断增加;他忙于培植亲信和那些只知遵守,对于他的作为不加疑虑,也不多加过问,从来也梦想不到向他权威挑战的配角。 吉姆瑞格走进房间,周围都是他的卫兵。自从特伍德和瑟杰克相继失踪,大迪瑞在公开场合露面时必须由他精心挑选的纪律防线的卫兵加以护卫。奥克马斯,他的塞克拉兹继承人,长着一双小小的尼克拉斯人似的小眼睛——他曾经是海拉迪克的下迪瑞,自从费提格失踪以后,他已经提升到了迪瑞的位置上——和几个克律斯及鲍波的手艺人站在那里等着。 “好!”吉姆瑞格看到他们,拍了拍手。“你们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此刻,奥克马斯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两只手相互搓着:“我亲自复查了这件作品,大迪瑞。我想你会喜欢的。” 吉姆瑞格的眼睛闪烁着,打量这个抑郁的尼克拉斯人。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的脸颊已经塌陷下去,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显然,他得了什么致命的疾病。“你怎么回事儿,在想什么?” 回答的声音倒是足够的大,但似乎有些坟墓里的气息:“你会喜欢的,至高无上的大迪瑞。” 吉姆瑞格做了一个好看的手势。“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看看吧。” 奥克马斯带着几个手艺人往前走了走。战战兢兢地,他们献上一块其大无比的布,放在地板上展开,在镶了黑边的塞克拉兹银色布的上面,是大迪瑞高高举着仪式剑的巨幅画像。 吉姆瑞格仔细研究着这幅画像,他大步走到了画的中央,低下头去端详自己的肖像。 艺术家们心怀恐惧地相互打量着。可渐渐地,他们变化无常的大迪瑞笑了起来。他抬起头来。“我喜欢,”他宣布。“非常喜欢。你们令人称道地画出了我的肖像,就为了这,你们每人将得到一千先尔的酬劳。” “一千先尔!”一个鲍波人倒抽了一口气,接着,他就用手捂住嘴巴,害羞地退到了其他几个人的身后。 “怎么,不够吗?”吉姆瑞格嘲讽地说,看着那个人。“那就两千——但你们得值那么多,贪婪的鲍波人。” 手艺人们被说懵了,坦率地说,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巨大的数目。一个胆大的克律斯人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脱口而出了。他问:“我们怎样进一步为您服务呢,大迪瑞?” “我要一千份和这一模一样的东西。”吉姆瑞格说,点了点他脚下那幅肖像上长长的剑柄。 “一千!”克律斯人不相信似的脱口而出。 “我用两千换一千,”吉姆瑞格亲切地笑着。“我要他们为提伯特那做准备。” 看见手艺人们为这一要求提心吊胆的样子,奥克马斯走上前去。“那个节日就要到了,大迪瑞,”他斡旋道。“或许是我们弄错了吧?” “不,你们理解得完全正确。我要让我的画像出现在每一个哈格的每一个街区。这将使所有伊波瑞人意识到他们的领袖存在。”他四处打量着,看是否有人反对他的计划。 “当然,塞热奥领袖,”克律斯发言人回答说。“这是可以做到的。” “你以为呢,奥克马斯?不会听错了吧?”他说,“尼克拉斯人将会看到这副悬挂的旗帜在每一个哈格发挥最有效的影响。当我出现在节日上时,我要看到我的肖像也出现在那里。” 迪瑞们默默无言地同意了。“好!”吉姆瑞格说,又用剑点了点那幅肖像。 “如果我说错了,请你们指正,迪瑞们,不过我想,这类事情将会对哈格人大有帮助。它可以凝聚他们的注意力,不断地使他们意识到我的存在,如同我就在他们中间一样。” “哦,这毫无疑义,大迪瑞。”奥克马斯说。 “无论如何要快,”吉姆瑞格以不容质疑的口气说。“我要用这种方式提起整个哈格的注意。” 手艺人们向后退,后来,干脆被几个密切关注着事态进展的纪律防线带走了。 “那么,”其余的人走后,吉姆瑞格问道:“逃亡者们的情况怎样了呢?” “最后一次报告没有提到这事,大迪瑞,”尼克拉斯下迪瑞解释着,“他们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吉姆瑞格的视线盯着他:“你的安全力量是怎么回事儿?” “我解释过了,大迪瑞,在整个哈格疆域的边缘,我们没有一个检查站。” “立即建立起来,”吉姆瑞格命令道。“我要找到那些叛逆。” 奥克马斯想要安慰他的领袖:“当然,你现在不必把他们看得太严重,他们算不了什么。” “特伍德是个狡猾的敌人,瑟杰克也不是傻瓜。他们合为一体就是一股力量。他们的自由时间越多,他们就会越猖狂。所有我的对立面都必须立即平息。像特伍德和他的傀儡瑟杰克那样的叛徒,会鼓动那些稍微有些不满的人心生叛逆之想。” 第123章 他走近一步,将手指点在他的脸上。 但这个男人却没有推却。“尼克拉斯人将开始一个哈格一个哈格地搜索这两个敌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果有谁能找到他们,将得到五千先尔的奖金。我们立即贴出告示。” “就按你说的办。”奥克马斯回答说。 大迪瑞满意地哼了一声。“啊,我饿了。客人们到了吗?” “他们都在前厅里等着你,大迪瑞。” “让他们进来。把我的哈格长袍拿来,快点。”他打发奥克马斯去执行他的命令,两腿叉开,站在那里看着他脚下那幅巨大的自己的肖像。 “很像,”他自言自语。“想吧——它将挂在每一个主要的地方。我的王国,我的王国是辉煌年代的开始,伊波瑞人所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辉煌!” 第五章 他一定会活下去的。对于这一点,托勒的心中丝毫也没有怀疑过。而且,他还无容质疑地认为,在他的身上,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也许是细小的变化,但他还是变了。托勒对此深信不疑,不但他的心灵,而且他的骨髓都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已经不再是与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了。 最初,他认为是条件反射在他的身上发生了可怕的效果。不过他越是这么想——他有许多的时间,除了思考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就越倾向于对此表示怀疑。他被从条件反射箱中拉出扔在医生门阶上的过程,表明那种刑罚的失败。其次,他推断,条件反射应该是转移、置换,至少是模糊一个人的感觉,而不是强化它的意识。 最后一个让他的信心得以加强的事实是,他在那一过程完成之前奇迹般地躲了过去,因为托勒的意识是清晰、明确、有条理的。他觉得自己为知道一些什么——一些显露在他面前的事情真相,或者是一些他已经洞悉了的宇宙秘密——而感到激动。 的确,他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没有任何线索——但是,获悉这一切的内心兴奋就像是事情本身的荒诞一样,是不可动摇的。托勒为自己在没有任何实指性目标的情况下感觉的敏锐而高兴。尽管他现在还不能从枕头上抬起头来,但他觉得自己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似乎他能够用一句话就将海洋搅动起来一样。 但身体上的不适却继续折磨着他。他的头皮有一种被刺痛般的感觉,他的脸,尤其是眼睛的周围和额头部位,感觉就像是被辐射一般,好像他站在原子冲击波附近一样。 尽管如此,这种感觉并非完全令人不适;比如,和站在太阳下曝晒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想这也许是他在箱子里戴着蜡制面罩的一种后续反应,不过他的皮肤表面却对于触摸一点感觉也没有。热量正在从他的体内消除,向外放射。他想象着,如果是在黑暗中,他的脸上一定正在放出光亮。 与脸上灼热般的感觉相伴而来的是,他的胃也有了一点感觉——像是饿,并不强烈,但这种感觉却在蔓延。他觉得自己在漂浮,就像身体是用什么缺乏密度的材料制成一样:也许是空气,也许是更轻的东西。 可笑的是,对于托勒来说,他就像是漂浮在自己的身体里面似的。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向上飘,或者说迅速地向着看见的所在升腾,向着不可知的地方蒸发。 所有的这一切,这些感觉也许会让托勒警醒,或者至少让他感到有点害怕。但尽管如此,托勒对于这种奇怪症候的忧虑却不过是一秒钟的忧虑。这种忧虑的缺乏可归因于他在海拉迪克的反射箱中所有异己的存在,对他意识所产生的影响。 那种客观存在仍然离他很近,虽然并未对他构成惊扰,但那是一种存在。它与他的距离和他的思想与他的距离一样近——似乎托勒意识的一部分已经被这种异己的存在所浸透,不过这种方式增加而不是减少了他的个人意识——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他增强而非削弱了自己的自我意识。如果把意识描述为在自我空间存在的一个球体,那么,托勒的球体中相当一部分已经被外来的存在侵入了。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他的自我意识在增加,而非在减少。奇怪的是,托勒发现这种侵入对于他来说,是一件不但无害而且有益的事情,它弥补了他以前所没有意识到的一些缺陷,就像是隐藏着的缝隙被填平了,或者是伤口愈合了一般。他觉得自己就在中心部位,失控的行星被捕获了,固定下来,重新回到能够给他以生命的太阳周围轨道上来。 这就是他知道他一定会活下去,他也一定已经发生了变化的依据。 这种变化,托勒知道,这种东西——这种感觉不断地冲击着他,就像是血液不断地在他的血脉中奔流一样——正在远离死亡向着生的道路上走来。现在,这已经成为确信无疑的、不可避免的事情,而在此之前,这正是他的生命中所缺乏的。正是因此,他的生命将会发生永远的变化。没有人,他想,能够忍受如此的侵入——他无法找到别的词来形容——而丝毫变化也没有。 猫静静地在森林里穿行,偶尔,它会停下来,闻一闻有没有其他的味道。库拉克悠闲地迈着大步。他很满意让猫带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下午,他们又出去打猎了,但除了三只胖得不再能飞的鸟之外,他们没有任何收获。此刻,已经快到黄昏了,盘根错节的森林已经沉人到暮色之中,他们带着猎物往回走。 把鸟放在火上烤,库拉克心中的那个声音建议道。你可以点火,那样的话,肉的味道会更好些。 库拉克思考着“火”这个词的含义。可当他看见猫一动不动的样子,便停止了思考,如岩石一般地站在那里,眼睛和耳朵立即变得警觉起来。大猫的鼻子抽动着,尾巴尖也在颤抖。 空气中有异味,心中的那个声音提醒他。 除了森林中固有的味道外,库拉克没有分辨出别的味道,但他知道猫的感觉要比他灵敏。是什么东西阻止了猫按照它固有的习惯行动,是一场搏斗?还是一个敌人?猫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它的人类伙伴,便向前跳去,长长的头低着分辨方向。 库拉克也向前跳去,飞一般地来到几十米远的一块空地上——就在这时,他看见猫伸展爪子正往长在空地尽头的一棵大树上爬。 一只手抓住梭镖,人也学着猫的样子,只不过速度要比猫慢了很多,但也比猫要细心得多,他站在石头上,爬上了离地面两米高的第一根树枝。再爬上第二根树枝,正准备往第三根上爬的时候,就听到灌木丛中那沙沙的响声和树枝所发出的咔嚓咋喀声音——伴随着这种声音是一种令人恐怖的呼吸声,那声音似乎比任何可以将大树连根拔起的动物声音都大上十倍——这声音就在他的身后。他如泥塑木雕一般看着发出那种声音的巨兽蹒跚着走到了林中空地上。 看见巨兽的第一眼,让他吃惊得差一点从藏身之地掉下来。那家伙出奇的大——大得足以让令人畏惧的猫在它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库拉克立即就认出了它,这就是森林的主人,那个使他在下雨天发着抖,躲在灌木丛中担忧着自己生命的大家伙,那个让他感到大地也在为它们的搏斗发抖,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祈求不要发现他的力大无比的巨兽。 这个蹒跚到了林中空地上的家伙,有着一副光滑的几乎没有毛发的兽皮,厚而肥,在它那强壮的四肢和脖子周围以及肩膀上鼓凸着肌肉。它用四条腿走路——前面的两只明显要比后面的两只短——它长着金属般的抵角,走动的时候,一条多节的肥厚的尾巴几乎可以垂直地立在地面上。它的头,因为在另一端有多节的尾巴平衡,低着在前面探路,那几乎被周围的肉挤压得要闭l了的黑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 它的头是圆的,两只耳朵奇异地竖在那巨大头颅的顶部。 这个家伙慢慢地移动,它是以一种令人奇怪的滚动步态笨拙地向前移动——它每动一下,大地都为之震颤。它是杂色的,上面部分呈淡红色,下面部分则呈灰棕色。它身上大部分坑坑洼洼的地方都因溢出的油脂而显得很光亮。它的背上有着十字形的疤痕,呈粉红色,而且是新的,这足以证明它好斗的本性。走到空地中央,它停了下来,用它巨大的身躯占据了这片空地。 库拉克向更高处攀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可以摸到那个家伙了。 那家伙在地上嗅着,令人恐惧的是,它用它那坚实的后腿把背撑起来,与此同时,头也抬了起来,眼睛贪婪地看着树。这个巨兽的脸被它颤动的鼻孔下面像砧板一般的肥厚嘴唇分成了两半。随着它的下巴张开,露出绿色的牙齿和大大的探询般的舌头,两片嘴唇也展开了,腐烂的肉和植物的臭味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库拉克的心发疯般地在他的胸中跳着。他上面的猫同样也很紧张。那只奇形怪状的头摇了摇,在树叶间拱动,接着,便用伸缩自如的舌头把整整一根树枝放进了它那污水池一般的大嘴中,用它那尖利的牙齿嚼着,嚼着,将汁液分泌出来。树枝咔嚓一声被折断的时候,树剧烈晃动起来了。猫摇晃了一下,用爪子抓住另一根树枝。 那家伙的下一口差点没把库拉克从树上甩下来。巨兽抓住的树枝就是库拉克那没拿东西的手抓着的那根,这使得他放下了手中的梭镖去抓另一根树枝。梭镖正好掉进了动物那可怕的喉咙中,向下滑了下去。 巨兽上下移动着它的嘴巴,努力想把那刺人物顶出来,但那东西却越来越深地楔入到它的身体中。 第124章 库拉克挣扎着想抓到另一根树枝,可他却失手向下滑去,就在千钧一发的最后时刻,他抓住了高处的一根树枝。 下面的巨兽听到了人的坠落和停止所发出的声音。终于,它看到了库拉克那张惊恐的脸,头也慢慢地抬高起来。 第六章 巨兽的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差点把库拉克从树上吹下来。库拉克想重新站稳,可它那巨大的有弹性的舌头却将他的腰缠了起来,把他拉得离它那洞穴似的的嘴更近了一些。 两手抓住树枝,库拉克觉得他胳膊和肩膀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的腿踢蹬着,却离那可怕的树桩似的牙齿更近了。他的一只手失去了控制,库拉克尖叫起来。 巨大的舌头将他拉近,两片大嘴唇分离开,做好了接收他的准备。库拉克尖叫着,猛地在它的头上踢了一下,他的手随之便离开了树枝,整个身体落在了巨兽的嘴中。 牙齿合在了一起,库拉克觉得自己就在它们的挤压中,一丝冷气掠过他的全身。 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它的上下牙齿完全合在一起。他看了看,发现他的梭镖扎进了它肥厚的下鄂中。 他转了一个身,蠕动着想抓住他的梭镖。那两排牙齿又要合上了,眼看着就要扎人他的身体中,他大叫起来。与此同时,他的手也抓住了梭镖,将它紧紧地握住。 牙齿又一次分开了。库拉克把梭镖拔出,使劲向着它纤细的血管扎去。巨兽哼哼着。梭缥却在这个时候弯了,裂开,分成了两半。 库拉克觉得自己就要滑入它其大无比的胃中了,那巨大的牙齿也在向他压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痛人骨髓的叫声:那是他的猫将要投入一场血战之前的愤怒叫声。猫从高高的树枝上它的藏身之处跳了下来,直接跳到了巨兽的脸上,它的爪子像弯曲的短钢刀一般伸了出来。它那巨大的爪子只是扫了一下,巨兽就失去了一只眼睛。 受了惊的巨兽可怕地咆哮着,库拉克有了片刻的自由。巨兽的嘴张开,他被吐了出来,摔倒在树下面的岩石旁边。 库拉克的身上到处是擦痕,流着血,全身粘满了动物的唾液,但他顾不得这许多了。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他赶紧躲到大树后面安静的地方。猫跳跃着,任意地在敌人的头上挥动着它那长长的利爪,巨兽则忽左忽右地做着无效挣扎,它想躲开这只愤怒的猫,用足以让大地上的石头震颤的声音咆哮着。 大猫挠着,抓着,巨兽笨重地摇着头,它想把它那多节的尾巴派上用场,却失败了。于是,在地上抽开一条裂缝,用它的蹄子将松散的土向天空扬着。在极度的沮丧之中,巨兽径直冲向库拉克所藏身的那棵树。 库拉克闪身躲到一边,树却沙啦啦地响着,向他倒来。猫轻快地跳到了巨兽的背上,把它那尖利的牙齿伸进了巨兽肩膀上隆起的肉中。 巨兽疼得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它转过身,从树上甩过来的大头棒一般的尾巴正打在自己的身上。它低下头,向树撞去。 树根折断的那一刹间,大地上响起了零零落落的碎裂声,树摇晃着,终于倒了下去,黑色的树根露了出来。猫以优雅的姿势从巨兽的背上跳了下来。着地后它转了一个身,后腿抬了起来,耳朵舒展开,爪子也自如地伸展开来。巨兽低下它那丑陋的头,随着一声令库拉克的牙齿为之打颤的咆哮,它转过身来,以令人吃惊的速度甩动着尾巴。 猫行动敏捷,径直地向前跳了过去。金属角似的尾巴打在地上,在细软的土地上甩出一道深深的撤沟。猫咆哮着跳过来,不断地撕咬着巨兽那肥厚的皮,把它那粉红色的伤口翻了出来。鲜血从令人恐怖的伤口中涌出,染红了猫的全身。 巨兽一次又一次甩动着它的尾巴,但每次都是徒劳。敏捷的猫就像是一道闪电,每次都能躲过它的尾巴所能及的范围。库拉克蹲在倒了的树后面,又惊又怕地颤抖,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的耳朵里听到的是砰砰的脉搏跳动声。 接着,就在巨兽卷起尾巴,想要发起又一次冲锋的时候,它突然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走了,将这片空地留给胜利了的猫。巨兽离去时所发出的劈哩啪啦的声音消失之后,库拉克才从他藏身的地方爬出来,走到猫的身边。猫的皮毛被血弄得粘乎乎硬邦邦的,却没有受伤。库拉克将手放到猫的背上,猫咆哮了一声,跳起来,转过身来直视着他。它认出是他后,坐了下来。猫救了你的命,库拉克心中的那个声音对他说。 “救了我的命!”库拉克大声重复着,但是,刚刚经历的激烈搏杀,仍然索绕在林中空地上,他的声音还是显得太小了。他走到动物的身边,用胳膊楼住它的脖子,抱住已经开始镇定地舔着自己皮毛的动物。这时,暮色已经彻底笼罩了林中空地,人和猫都起来,俏无声息地走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哦,说吧,”特伍德说,“从你的表情上看,事情不妙。” “糟透了,”瑟杰克说。“卡威尔说吉姆瑞格悬赏五千先尔捕获我们。” 特伍德点点头,眉头皱了起来。 “五千,”培普哼了一声。“傻瓜。” “还有呢。尼克拉斯人正在每一个哈格建立边防检查站——在每一个入口和出口,这就像是内部枢纽一样。那里日夜都会有人把守的。” “比我想象得要快。我没有想到吉姆瑞格这么快就展开了控制哈格的行动。他们检查什么呢!” “通行证——只是现在。卡威尔相信他们不久就会发放身份证和旅行许可证的。” “糟了,”特伍德不快地说。“这一招将完全切断我们的供给线路。” “迪瑞,如果我可以——”科佩特开口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好,大胆地说。” 有了他的迪瑞点头允许,他说:“我相信这种不利因素可以转化为对我们有利的因素。一旦那些身份证和许可证发下来,我们也可以得到,我们可以更改、复制那些东西。我们可以任意行走,而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当然,我们得保持适当的谨慎。他们会依赖那些证件而不再依赖自己的眼睛。只要我们得到了证件,我们就不再被怀疑。” “富有战略意义的判断!”特伍德赞同地笑了。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笑。 他从哈格逃亡的时间比他预定的要早,尽管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他还是为离开了自己的领地而感到焦虑。虽然瑟杰克反复保证,从丹尔卡那里来的消息也说他的逃亡并没有引起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果,但不安还是笼罩着这位泰纳斯领袖的心,他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忽略过去了。现在,他感到了几分宽慰。像科佩特这样的人——这也是他的联盟赖以存在的基础——是可以依靠的。因为,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可以想到迎接新挑战的办法,“帕拉迪姆自己不可能把这事做得更好。”特伍德说。 “好!”瑟杰克点着头。“我们可以制造出我们自己的通行证和旅行证。如果我们能够弄到印章,我们还可以为狄哈根人制造身份证。是的,没有人能限制我们这么做。想想吧!想一想我们所造成的混乱。” “告诉卡威尔,尽可能快地弄到证件——还有更改和复制它们所必需的机器。” 特伍德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也阴郁下来。“没有别的事情了。伯哥乃伊坚持要参加我们的短会,我看我们必须得同意,尽管这样做除了麻烦以外,不可能有任何好处。” “我并不比你更喜欢他,”培普说道,“但我们应该平等地对待狄哈根人。不久之后,我们得要求他们为我们去死。” “两个短会,”瑟杰克低声笑了笑。“特伍德,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帕拉迪姆的继承者。” “今天晚上还有别的事吗?没有了?好吧。我将把我们讨论的结果告诉伯哥乃伊,允许他来参加我们的短会。我们将在明天早上训练之前召开第一次会议,但明天晚上仍然照常开会——不,从现在开始,每一个小时集中一次。” 说完,特伍德宣布散会,他们都拥出了灯火幽暗的大楼,这是他们临时指定的开会地方,老区的中心地带,从这里可以眺望到从前那座长方形的著名墨西哥广场。 特伍德回到了他进入老区后所住的房子,可他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伯哥乃伊·柯伦在那里等着他。“主人不在的时候就闯进来礼貌吗?”他直视着狄哈根领袖问道。 伯哥乃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的剑。“柯伦不喜欢迪瑞们在他不在场的时候讨论重要的计划。”他冷冷地看着泰纳斯长官,不让他再说出其他的推脱之词。 特伍德回答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就是我决定要你参加我们会议的原因。 短会太重要了,不能没有狄哈根领袖在场。你愿意参加吗?” 伯哥乃伊理了理他那乱糟糟的油污胡子,明亮的小眼睛里闪出满意的光:“是吗?柯伦加入到迪瑞们之中,是吗!” “我看这样最好。” “柯伦参加,晚上的会吗?” “不,明天早上。带一两个你的人过来,但你必须警告他们,会上讨论的事情必须保密。如果我们发现走漏了消息——” “收起你的威胁,狄哈根人知道该怎样保守秘密。” “我相信你们会的。”特伍德看着眼前这令人讨厌的家伙。“还有别的事吗?” “柯伦明天再说吧。”伯哥乃伊的脸扭了扭,露出一副古怪的笑脸。 第125章 “柯伦很快就要做迪瑞了。” “你以为事情会很容易,是吗?” “我们战斗,我们胜利。” “战斗就要开始了,是的——不会有太多时间了,我希望。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我们还没有与吉姆瑞格的纪律防线长期作战所必需的物资储备,离胜利的那一天还远着呢。不过胜利的那一天终究还是要到来的。” “柯伦明天去。”他提起他的长袍——特伍德送给他的那件长袍——搭在他瘦削的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特伍德忍住了在他身后把门砰一声关上的冲动,但他残留的气息却仍然留在这里。他向四周打量,不过倒是没有什么东西被动过。他走向放在墙角的桌子,扫了一眼那些整齐排列着的他来到老区之后的报告材料。他拿起旁边的阅读器,回到床边,把一份报告插进阅读器中.测览起了里面的内容。 还好,没有更进一步的变化扰乱他的安排,他终于在早上到来之前读完了那些报告。还有一两个小时,他可以打个盹。 第七章 托勒摇摇摆摆的,好像脚下的地板也在晃动似的。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想挪到床边,但医生的手却抓住了他。“你做得很好,”年轻男人哄着他,“现在不要停下来。” “我——啊……”托勒喘息着,“我——需要……躺下……” “再走一小会儿你就可以休息了。你的腿需要运动。” “哦哦哦!”托勒嘟嚷,“就让我安安稳稳地死去吧。” “死并非你的愿望。”托勒抬起头来,看见伊琳娜端着盘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总是习惯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 “典型的小病房气氛,”托勒说道。“没有人能反对这里高明的护理。”他对着下命令给他的医生做了一个鬼脸,痛苦地坚持运动。他又绕着床转了一圈之后,满怀喜悦地坍塌在床上。吊床因他的重量而反弹起来,但不大工夫就恢复了正常,稳稳地将他兜住。“啊,太好了。” “是好,”伊琳娜回答。“没有比这更好的享受了。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她递给托勒一杯液体,让他喝下去,接着以手示意那个医生,把她和这个病人单独留在这里。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托勒说:“我想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托勒镇静地看着这个一直被他视做救命恩人的女人,猜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尽管恢复意识之后他曾就这件事想了很多,但他现在仍然无法确切地知道他该对她说些什么。 他从他的护理们——他这样称呼他们——那里知道他被扔在医疗中心的门阶上,这就是说,他猜测,他仍然在尼克拉斯的什么地方。他也知道海拉迪克被暗杀了,而且他猜测,他的释放肯定和这事有些关系。至于其他,他不知道他们对他有多少了解。不过此时,编造故事已经来不及了。他得先判别一下他的处境。于是,他等待着她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 她没有做太多的铺垫。“我知道你是谁。”说完,她便用探询的目光直视着他。 “你知道?”托勒刚一开口,一股草药的味道就从他的嘴巴里冒了出来。 “你不必怕我。我曾经发誓,要用我的生命来帮助你。” “你?”这是托勒所完全没有想到的。伊琳娜小心地向周围扫视着,似乎是在检查这个房间是否真的已经空了。“我知道你是费瑞人。”她坐下来,明亮的绿色眼睛中闪着喜悦的光彩。 托勒紧闭嘴唇抿了一口药茶:“你认出我多长时间了?” “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我明白了。” “没有任何人怀疑你。在我这里,你只是简单的第二个——海拉迪克的牺牲者。 这样的事情我们见过很多。只有我知道事实的真相,我保守了你的秘密。” “为什么?”托勒问,他需要搞清楚到底应该在多大的程度上信任她。 “要把这解释清楚很困难,我试试吧。前一段时间,我被招去救治一个濒临死亡的囚犯——海拉迪克条件反射的另一个受害者,我是这样想的。事实上,他就是。 我为他做了认真的检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他是费瑞人。”伊琳娜的话带点古代的口音,她的眼睛因这奇异的经历而闪烁。 托勒点了点头,她在谈论的一定是库拉克,那正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我明白有关条件反射的事情了。”托勒说。 “牧师们说费瑞人已经不存在了——也许从来就没有过。那只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但不少哈格人仍然相信它。据说‘不存在的人’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他们——” “不存在的人?” “影子人,狄哈根人。他们是被哈格驱逐出去的,他们的存在被注销,供给也自然就取消了。他们住在老区,大家都这么说,虽然没有什么人看见过他们。他们既存在,又不存在。” “他们为什么被称做狄哈根呢?” 伊琳娜扬起肩膀,意味深长地耸了耸肩:“没人知道。” 托勒沉默了几分钟——这个女人所说的……是怎么回事儿?“你接着说——另一个费瑞人的事。” “我发誓要救他,以后,再想办法帮他逃跑。可是海拉迪克来提他——在他还没有痊愈的时候就从床上把他带走了。”她忧伤地补充了一句,“我再也没听说过他后来怎么样了。” 你不知道更好,托勒想。 “但是,我不能让那些杀人凶手第二次成功。”她的手攥成了拳头。“我制定了一个计划。海拉迪克死了,据说是下迪瑞费提格所为,可我却处处能感到吉姆瑞格操纵的痕迹。还不只这些,有谣言说清洗就要开始了。两个塞热奥迪瑞已经失踪。” 托勒嘀咕道:“不是特伍德和瑟杰克吧?” 医生严肃地点了点头:“泰纳斯和罗曼的两个迪瑞,是的,你认识他们?” “我——啊……”他顿了顿,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是的,我在帮助他们——我们正在试图阻止这种清洗。但就在这时,海拉迪克把我抓了起来。” “他再也不能抓你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抓你了。我明白了,”她站起来,拿起他的杯子,接着用她那富有经验的手抵在托勒的下巴上。托勒觉得这样喝药很舒服。 “你现在休息吧。我们以后再谈,要赶紧制定出计划。你在这里是安全的。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得强壮些。” “好,我一切听你的。”他说。他已经疲惫得不想再谈下去了,她刚才的话也足以让他想一阵子了。托勒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在与托勒相邻的那个房间里,年轻的医生把靠近地板那块移下的墙砖重新放好,悄悄地从颜色繁杂的鲍波挂毯后面溜了出来。他摒住呼吸,连步子都迈不稳了。费瑞人!他的心在颤栗,这个病人是费瑞人!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和他接触过的尼克拉斯人建议他做一个窃听者,他们自然也不会想到他发现了多么重要的消息。他的教官会高兴的。但要告诉他吗?是的,这就是他受训的全部成绩。想一想他将得到的先尔吧。可是,谁将为这个消息付给他丰厚的报酬呢?牧师?哈格领袖?还是大迪瑞本人?船一动也不动地停在水中,两船之间的水轻轻地拍动着船体。笑声从散布在海湾上的帐篷里传出来,久久地回荡。那是里面的人们想起了某个故事并把它复述出来的效果。火光映照着一簇簇的小树林,音乐在轻柔的夜色中飘荡。 贝斯洛走在沙滩上,白色的沙子在星光的照耀下变成了蓝色,他为这夜的景色所深深陶醉了。萨塔拉走在他的身边,不时地随着飘来的乐曲哼上两声。这个星球的天空被繁星激活了,它们那不断眨着的调皮眼睛映在了沉静的湖水中,也映在了萨塔拉的眼睛里。 “明天我们就要开始往前走了。”贝斯洛心不在焉地说。 “塔拉尔娜,”萨塔拉同样心不在焉地回答。 “什么?” “海湾的名宇——” “是的,伯里本告诉过我。”他们又静静地向前走了一会j[。“简蕊儿不能来可太遗憾了。” “她自愿和孩子们一起呆在医院里。” “我知道,”他把胳膊放在萨塔拉的肩膀上,拉住她的手。“我很高兴你在这里。如果你不在这里,这大好的时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享受。” “我已经同我的哥哥说了。”她说。 “好,”贝斯洛心不在焉地说。“他说什么呢!” “他说他相信我会作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也相信你会的。” “我决定再去问问帕雷塞伯特。” “好。” “她知道该怎样对我们提出忠告。” “对我们提出忠告?”贝斯洛在心中回忆了一下他们刚才说过的话。“萨塔拉,我们到底在谈什么?你问你哥哥什么了?” “关于我们的婚姻。” 贝斯洛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婚姻介”一般来说,父母会对女孩子的婚姻提出忠告,可是我的父母和天父在一起,所以,我得征求我哥哥的意见。 万尼喜欢你,他总是提起你给他讲过的故事——那是什么来着?““《德莱米x世的罗密》,”贝斯洛叹了一口气说,“那是z·z·帕波诺写的最见功力的一本书。”他想不起老帕波诺的哪一本书中的哪一个家庭,会使得女孩的家人萌发让女孩子与外星人通婚的念头,要知道从他的家乡马塞诸萨到这里需要十个光年。 第126章 “是的,就是那本书,”萨塔拉继续说。“他允许我自己作出决定。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听一听帕雷塞伯特对我们的忠告要好些。” “要是万一有一条不允许和外星人结婚的规矩呢?” “帕雷塞伯特会知道的。” 贝斯洛想了一会儿:‘你是说你要和我结婚?““你说过要结婚的。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现在他该怎么办呢?他端详着星光中站在他的面前,正满怀期盼地看着他的萨塔拉。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和她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他还等待什么呢?可是该怎么给她说呢?哦,你看,萨塔拉,这真的是不可能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来自于另一个星球?“怎么了?”她温柔地问。 “没一什么……哦,就是因为……我们不一样。” “我知道。我爱你,我相信你也爱我。” 贝斯洛看着她,心都要被融化了。“哦,我爱你,萨塔拉,相信我。”他把她拉过来,紧紧地将她拥人怀中。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仍然紧紧地拥抱着。 杨丹独自一人背靠一棵树坐着,看着营火周围那影影绰绰的人影,欣赏着那火光中的热烈与明媚。她听到了他们的歌声、笑声和讲故事的声音,但她觉得自己正在从这快乐的极至一步步地滑到了一个苍凉而孤独的地方。 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托勒。 不管怎么说,是托勒造就了她今晚的不快。所以,不管怎么说,他应该为此而负责任。 杨丹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对男人依赖性的一面。为什么突然之间,她会为了一个也许并不是她特别喜欢的人愁绪满怀,烦躁不安呢?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把她的心弄得迷离恍惚,烦乱不堪。 的确,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爱上了托勒。但是,又似乎不太像,也许,那只不过是身体上的相互迷恋而已。两个人一起经历了艰难的日子,很高兴自己还活着,急于要享受生活——不过如此罢了。难道说她的内心深处真的对奥林·托勒产生了感情吗?真的吗?哦,也许吧。不过不管她的感觉如何——假如有的话——也早就在他作出决定要为了他心中那愚蠢的神圣使命而回到圆屋顶的时候,被她拒之门外了。 她仍然相信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明智之举。彻底把它切断,该当机立断时就当机立断。那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她不能生活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是否遇到麻烦或受了伤,活着还是死了——许许多多情人所能想到却又什么都无法了解的焦虑之中。 不过我们并不是情人,杨丹坚持对自己说。现在不是,也从来没有是过。 不。 她不会改变她的主意。尽管伊安娜给她说了许多,她还是决定选择自己的事业,托勒不是也选择了他的事业吗?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不能为他做什么。他要回到圆屋顶——这个词让她感到恶心,她不可能再回到那里去,什么力量都无法让她回去。杨丹曾经体验过圆屋顶下的罪恶,感受过它那强大的暴力,她知道那里是怎么回事儿。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不可能再回到那里去,除非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把她抓住,强行流放到那里,就像第一次她到那里去的时候一样。 没有任何人能够,没有一个人——伊安娜不能,帕雷塞伯特不能,即使是天父本人——也无法让她改变主意。 第八章 塞克拉兹代理迪瑞奥克马斯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尼克拉斯人。两个尼克拉斯人的脸全都阴沉着,就像有人夺了他们的权。他们在他前面站着。“你们就这样来到这里是什么意思?”他严厉地说。“申请是必须要——” “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哈格领袖。”两个人中胆子较大的那个回答说。另外一个是个年轻人,他站在后面,没有胡须的脸上满是敬畏和恐惧的表情。 “如果你要我在这最不适宜的时刻去打扰大迪瑞,就必须得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奥克马斯满脸的不高兴。“是什么呢?” “这,我想,我们一定要等着告诉大迪瑞。” “如果你愿意,就等着吧——他在这个时候是不会接见任何人的。” 尼克拉斯人相互看了看。勇敢点的那个说,“告诉他这件事——”他迟疑着,仔细地斟酌着措辞。“这事关系到一个逃跑的费瑞人。” 奥克马斯怀疑地看着两个人:“你说什么?你解释清楚!” 尼克拉斯人只是慢慢地摇头。 “我可以把你们的存在注销。”代替迪瑞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不快。但这种威胁却没有引起尼克拉斯人的任何反响。“你们一定要坚持见大迪瑞吗?好吧,我警告过你们。到那边等着去吧。”奥克马斯指了指前庭靠墙放着的一条长凳,转过身去,消失在直接通向塞热奥会议室下面高级官邸的回廊。 几分钟之后,他回来了,满脸的烦躁与不安。“跟我来。”他说着,带他们穿过后面的建筑群,进了一间电梯。电梯升了几层,来到塞热奥官邸。奥克马斯什么也没说,但从他那阴郁的神色看,他对事态的发展并不满意。没有经过任何仪式,他便把他们带到圆形的接待厅,让他们站在了一个坐在大迪瑞椅子上,衣冠凌乱的人面前。看见他们,他懒洋洋地皱了皱眉,问道:“那个逃跑的费瑞人是怎么回事儿?” 奥克马斯对前面的那个尼克拉斯人点了点头,他小心地向前迈了一步。 “怎么?你们把我从好梦中拖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们的谎言——”他打了一个哈欠,“让我们听听。” “我是尼克拉斯实习生,纪律部门的——”那人开口说话了。 “知道,知道,这些我们都知道。费瑞人是怎么回事儿?” 尼克拉斯人转向他年轻的伙伴,说:“把你给我说过的话都告诉他。” 年轻人小心地向前迈了一步,尽管大迪瑞此时所表现出的睡意多于他的凶猛。 “在哈格有一个病人宣称他是费瑞人,是我亲耳听见的……” 吉姆瑞格看了他的代理迪瑞一眼:“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叫到这里来的?” 奥克马斯唾液四溅地训斥着他们。第一个尼克拉斯人开口了:“他太紧张,大迪瑞,我来替他讲。” “那就说吧!” “他是一个唇读者——第三阶层的医生。”年轻人以点头来证明细节的真实性。 “昨天他发现他们护理下的一个病人是费瑞间谍——他逃跑过,显然——他是被医生们救活的。” “逃跑?” “是的。” “怎么逃的?从什么地方逃的?”这些问题都是直接针对年轻医生来的。 年轻的尼克拉斯人鼓足了勇气说:“我们是在早上发现他的——很多天以前的一个早上。他穿了一件尼克拉斯长袍,但失去了知觉,也不能动。相信他是一个海拉——”意识到下面要说的话,年轻医生的脸上出现恐怖的表情。 “海拉迪克的一个犯人!”吉姆瑞格平静地为他补充。 “我们收留了他,”医生继续说着,“把他安顿下来,他的病情有了好转。昨天,伊琳娜来和他说话,是她发现他是费瑞人的。她说她知道他是费瑞人——他没有否认。她还告诉他,她发誓要保护他。” “怎么保护他?” 年轻人看了看他的同伴,退缩了。“我不知道。”他迟疑地回答说。 大迪瑞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双手紧握,身体前倾。“尼克拉斯医生手中的费瑞人,”他沉思着说。是的,无疑就是他,那个在阿奇乌斯被抓的人——觉得他有可能是特伍德的同伙,海拉迪克给他做条件反射实验。是个费瑞人?根据马如可可的报告,费瑞人已经全部逃跑了——当然,是在特伍德的帮助下。 吉姆瑞格还记得那次失败的全部经过,那是罗翰在费瑞人问题上的失败,不过那件事也给了他充分的时间,让他掌握了权力。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大权在握,吉姆瑞格想,事情将会是另外一种结果。啊!也许我会像海拉迪克那样,把他浸在条件反射箱中。幸好,这个唇读者还算警觉。也许现在他将会有另外一个机会发现有关费瑞亚鼓动者们的真相。 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我要见见这个费瑞人。奥克马斯,把马如可可叫来。” 代理迪瑞匆匆忙忙地去喊纪律防线的首领,吉姆瑞格坐在椅子上点头:“我看你们在想应该得到的酬劳吧?” “据说新上任的大迪瑞是最为慷慨的人。”教官装做不太关心的样子说。 吉姆瑞格哼了一声,嘴巴张开,露出了两排牙齿。“最慷慨!”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有些皱了的哈格长袍抖了抖。“你们走吧,在下面等着,我会让奥克马斯把酬劳带给你们。”大迪瑞说完便走了出去,留下两个大气也不敢出的尼克拉斯人。 他们找到了回去的电梯,上到主层,走回到他们以前坐过的长凳边,在那里等待着令他们激动的时刻。 看见代理迪瑞,两个人同时站起来。会是多少呢?一千先尔?两千?奥克马斯向等着的两个人走来,马如可可步履轻快地走在他的身边。“我把你们的酬劳带来了。”走近尼克拉斯人时,他说。 教官立即对他的学生贪婪地笑着。“谢谢,迪瑞。” “每人三千。”奥克马斯从他的长袍里掏出刻写笔举在手中。 第127章 “大迪瑞希望向那些帮助过他的伊波瑞人昭示他无可质疑的慷慨。告诉你们的哈格人。” 他把刻写笔举起来,抓住了第一个尼克拉斯人的胳膊。 “让我来。”马如可可走上前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从什么地方取出一把刀举了起来。 鲜血从尼克拉斯人的长袍中涌出来,他的脸上显出吃惊的表情。他的嘴巴动了动,手飘到了脖子边,就在他向地板倒下去的那一刹,他还想将喉咙上的裂口重新粘连到一起。 年轻的唇读者大叫一声想要逃跑。但他刚走出几步,胳膊被反扭到背上,他的两手使劲抓挠着,马如可可飞起一刀,对准他的肩肿骨深深地刺了进去。 奥克马斯看着这场屠杀,被惊呆了:“你都干了些什么?” 纪律防线的司令弯腰抽出他的武器,顺便在牺牲者的衣服上擦了擦:“我为塞克拉兹的银库省下了六千先尔。” “要是吉姆瑞格发现了这件事——” 马如可可笑起来:“你以为他不知道?” “可这奖金——” “你自己留着吧,意外收获嘛。” “我不能。” “那你就送给知道该怎么处理它的人去吧。”马如可可又笑起来,他把袖子拉上来。非常严肃地,奥克马斯把刻写笔点在了他那肌肉发达的胳膊上。“现在,” 马如可可说,从躺在脚下的尼克拉斯人身上跨过去,“我们该去抓那个费瑞人了。” 宁静的海湾稍微往东一点,一面嫩绿色的山坡从北岸倾斜下来,一直伸向闪烁着蓝光的远方。山坡上那矮小的圆形绿叶树颜色比较深,在早晨的阳光照耀下,看起来就像是蓝色的一样,斑斑驳驳地点缀着早上的第一缕光线所投下的清新。塔拉尔娜湖水与山的连接处,将是费瑞游船今天所要到达的目标。 一平如展的水面上反射出高远、无云的明净蓝天和初升的苍白太阳。船停泊在水晶似的的水面上,新油漆过的船体和太阳的光芒交相辉映,就像是投射到水面上的银色窗棂。在高高的桅杆上,几面旗帆正展开翅膀,膜拜着太阳馈赠给它们的温暖。 在岸上,旅游者们已经醒来,正享受他们的早餐。早餐是丰盛的,新鲜水果。 茶,还有长方形的甜面包。他们边吃边激动地交谈,一些年轻的费瑞人则来到水中,利用这出发前的时间在这里游最后一次泳。总的说来,新的一天就在悠闲之中开始。 尽管人人都说渴望早点出发,但几乎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想要匆匆离开的样子——倒是贝斯洛心里有点着急。即使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出发,他也准备好了——在太阳出来前好几个小时,他就已经准备好了。事实上,他昨天夜里根本就没有睡,他太激动了。 同萨塔拉道过“晚安”——这个过程他每隔一个小时都要回味一遍——之后,他漫无目的地在岸上走着,他的脑子被爱情、婚姻、家庭之类的想法填得满满的。 后来,在温暖的沙地上,淡淡的忧伤不知不觉爬上了他的心头,他干脆躺在星空下,思索起有关宇宙的和谐问题。 现在,他渴望着出发,可在出发之前,他必须找到帕雷塞伯特,他要觐见她。 他在她所乘坐的船边晃荡,希望能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点见到他,他相信他是不会感到失望的。 贝斯洛站在水边,贪婪地看着旁边的亭子里正在用早餐的人们。可当他转过身来,却发现帕雷塞伯特正站在他后面那条船的甲板上看着他。 “早上好,帕雷塞伯特。”他说。“您用过早餐了吗?” “早上好,旅行者贝斯洛,”她回答着。“我刚刚做完祈祷,还没有吃呢。你愿意和我一起吃吗?我还有话要给你说。” “太好了,不管你说什么。”他趟着水来到步桥旁,终于与费瑞领袖相遇了。 今天,她没有穿那件白色的雪提尼,但琥珀颜色的穿在她身上同样很美。她的头发是辩在一起的,薄纱似的淡黄色丝巾在辩尾打了一个结。她优雅地下了步桥来到水中,贝斯洛伸出一只手来,她不失威严地接过那只手,让自己在他的护卫下走向岸边。 亭子里,他们的桌椅已经摆好了。他们刚一落座,食物就摆上来。大部分已经吃完的费瑞人悄无声息地走了。 “真的,”帕雷塞伯特对着食物做完祷告,他们便开始吃起来。席间,贝斯洛说道,“我也有话要同你说。我非常希望有这么一次觐见您的机会。” “哦,是吗?”帕雷塞伯特好奇地看着他,紫罗兰色的眼睛闪烁着,表明她对他的话很感兴趣。 贝斯洛点了点头,拿起一只小小的、红李子似的水果咬了一口,汁液流到了他的胳膊上。“哎呀,”他叫了一声,可满嘴都是食物。他把食物咽下去,接着又是一口。“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我是为了我自己和萨塔拉。” “我明白了。”帕雷塞伯特继续端详着他——她打量他的时间太长了,贝斯洛都觉得有些不安了。 “我说错了吗?”他问。 回答他的是她的笑容:“请你,不要往坏处想。我正在向我们的神请教。” “哦。”贝斯洛又拿起一只李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我倒是很愿意同你谈一次,”帕雷塞伯特说,“今天晚上合适吗?” “好极了。”贝斯洛高兴得笑了起来。 “你来到我们这里以后,变了很多。”帕雷塞伯特观察着。 “这就是你要同我谈的事情吗?” “是的,我还要问问你在我们这里是否感到幸福。” 贝斯洛严肃起来:“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过,我也从来不知道还会有像我现在这么幸福的人——我甚至不知道这幸福是不是真的,”他宣称,“的确是这样的。” “你在我们之间找到你的目标了吗!” “目标?” “每个人都有天父所赋予他的目标。为了得到真正的幸福,你必须时时刻刻想着你的目标。” 贝斯洛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 “发现目标需要时间,贝斯洛。”帕雷塞伯特的眼睛中闪烁着几分诙谐。“不过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你的目标。” 贝斯洛点了点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帕雷塞伯特站了起来。“我一直等你,”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到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贝斯洛同意了。他慢慢地站起来,帕雷塞伯特走向问候她的人群,许多人都汇聚在一起等待着她。他看着她走向他们中间,给予也接受着他们的祝福,与他们一起分享着这一天将带来的快乐。 此刻,贝斯洛终于明白了。嘿!我已经找到了萨塔拉,我要告诉她。他抓起一块甜面包,大步向着湖岸走了过去。 第九章 纪律防线出现得如此之突然,伊琳娜已经来不及把她的计划付诸行动了。除了大脑飞速地运转和孤注一掷的希望外,没有时间做任何事情了。 马如可可和他的三个手下站在门口的时候,她正弯腰查看着托勒的伤势。看见他们,她从床边绕过去,直接面对着他们。“你们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到这里,” 她生气地问道,“是什么把你们绊住了?” 马如可可的眼睛从躺在床上的男人,移到这个固执的老医生身上。 “难道说我的哈格人没有告诉你们事情紧急吗?”她说。 司令满腹疑虑地回答了她:“没有。” “他是怎么给你说的?”伊琳娜问,手放到了臀部。 “把路让开,老太婆。”马如可可走过去,把她推开。她的手伸到他的胸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让他去告诉大迪瑞,我发现了费瑞人。奖金是我的,他是怎么给你说的?” ‘你让他去的?“马如可可打量着面前这个镇定自若的女人,示意他的人走上前去绑架托勒。他们走过去,把托勒拖起来。刚刚醒来的托勒吃了一惊,看着面前飘动的黑袍,他大叫起来。他被人从床上拖了下来,一边挣扎还一边尖叫。 要不是往后面看一眼,伊琳娜就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了。“怎么回事儿?回答我。” “尼克拉斯人和他带去的哈格人说他是个唇读者。他们说你发过誓要保护这个费瑞人——”马如可可凶猛地瞪着她。 “保护费瑞人?提伯特做证!”她嚷嚷着,满脸通红。 “伊琳娜!”托勒被推搡到门口的时候对她大喊着。“你在干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帮帮我!” “你没看见他们都干了什么吗?他们骗走了我的奖金。我要去见大迪瑞,这个费瑞人是我的!奖金是我的!”她大声叫喊着。“是我的!” 马如可可向后退了一步:“奖金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骗子!”伊琳娜向他扑过去。 托勒的呼喊声在走廊里回荡——那是迷们、愤怒、无助的呼喊声。 “奖金是我的,我要到大迪瑞那里去。” “随便。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不关心你去做什么。”说完,马如可可转了一个身,就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 伊琳娜跌坐在床上,心里一阵发懵。真是可恶!纪律防线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猜到事情的原委了,她在心里后悔着自己的眼瞎。其实,所有的一切她都看到了:那天,那个年轻的医生不在场,、他有个习惯,无论她什么时候和病人谈话,他都喜欢躲在近处,还有他那张似乎永远都是负疚的面孔…… 她从床上跳下来。 第128章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些了。她必须立即离开这里。她赶紧从治疗室回到自己的卧室,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起来,装了一个大包,站在她心爱的古书前看了看,用手抚摩着那有些碎裂的书脊。终于,她把包背到肩上,出发了。 特伍德站在破败不堪的螺旋塔上,看着训练的人们。在下面废物杂陈的训练场上,一排排的秋哈根人正在为了成为士兵而训练。他们不成队形地四处游移,在泰纳斯和罗曼教官的指导下做着奔跑、跳跃、俯冲的动作,叫喊着向假想中的敌人挥动手臂。 看到这一切,特伍德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愤怒也就变成失望。狄哈根人是一群毫无希望的人——肮脏、衣衫褴楼、无知。即使在泰纳斯严格的纪律下,他们也无法组织起来,训练场上一片混乱。看了一会儿,特伍德从塔上下来,从训练场上喊来了他的一名手下询问情况。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满身是汗的泰纳斯人一脸沮丧,他直截了当地回答说:“狄哈根人简直不可教,他们笨得连简单的动作都学不会。” “他们接受你的领导吗?” “不怎么接受。这些非存在的人,哈格迪瑞,他们只用他们的胃来思考,他们说饿。” “饿!” 教官耸了耸肩:“他们总说饿,其实我们都饿。” 特伍德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低头想了一会儿:“好吧,继续尽你最大的努力。 不过你现在就告诉他们,从明天开始,他们在训练前能吃一顿饭,晚上同样如此。 看他们能不能明白。” 泰纳斯教官对他的上司点了点头。“服从命令,哈格迪瑞。”他并没有问食物将从什么地方来,尽管他的心中颇为费解。 特伍德转身离开了训练场。一个人的肚子空空怎么思考呢?没有食物他们怎样工作呢?泰纳斯迪瑞步履轻快地穿过训练场,走向街区的对面。为了离迪瑞的指挥所近一点,培普在这里建立了他的司令部,尽管离建在老区外围的实验田远了一些。 “啊,特伍德!”哈伊根领袖抬头看见特伍德走进摇摇欲坠的房子里。他和几个手中拿着沙袋在观察的哈格人站在一起。“我没有想到今天早上这么快就又看见你了。”接着他对他的人说:“开始吧,我要到田里和你们一起干。” 他们走了出去,培普来到特伍德的身边,将手上的灰弹去。“这里的土壤很可怕——不过,还不像我想象得那么坏。我们就要见到成效了。” 特伍德注意到他的眼神和声音中充满了热情。他说:“我相信你正沉醉其中,培普。” “是的,我无法解释原因,但我觉得这事简直让人着迷。”他注意到特伍德语气中的沉重,问道,“怎么了,哈格人?” “还要多长时间我们才可以养活自己?” 这个问题让培普吃了一惊:“你没有开玩笑?” “没有。 “特伍德,我们现在还没种上呢。还要等好几个月。土壤……水……至少要等四五个月。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 “是的,我知道。我们带来的粮食还能维持多久?” “按照现在的消费水平——可以坚持到第一季庄稼成熟,我在开始的时候就给你说过了。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事情?” “我要供给狄哈根人。” “供给非存在中的人!”培普的脸上显出极度惊讶的表情。 “他们没有食物,饿得连简单的操练动作都完不成。我们要想和他们一起作战,就必须使他n]强壮起来。道理很简单。” “饥饿同样也很简单。如果供给狄哈根人,我们的粮食一夜之间就会被他们吃光。剩下的日子我们就只能饿肚子了——那时又该怎么办?” “我的目标不是挨饿,培普。” “那么你就得去弄来更多的粮食,因为我无法这么快就让种子发芽。” “到你的哈格去弄怎么样?” “为了延迟对我失踪的调查,下迪瑞格列弗被任命为代理迪瑞。他说哈格的储备是丰富的,清洗还没有轮到哈伊根。” “这样好。”特伍德的嘴唇咬得紧紧的。 “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们应该有更多的储备。” “当然。可我们又怎么能做到呢?吉姆瑞格的检查站——” “不经过他们的路线,”特伍德说。“我们必须得参观你的粮仓了,培普。” “抢粮仓!” “这是惟一的办法。我们还没有设备制造通行证和身份证。但在格列弗的帮助下,我们应该能够出人粮仓而不被人注意。” “这很危险。” “当然。” 培普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他还是开了口:“我不喜欢这个办法,但可以这么做。不幸的是,尼克拉斯与我们相邻。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不太容易摆脱他们的追捕。” “我们?你呆在这里,培普。我们需要你的专长。” “不,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还有谁比迪瑞更了解自己的哈格呢?” “我们要带上一个你的下迪瑞。” “不,我要去。” 特伍德明白和这个哈伊根人争论下去是没用的,于是,他说:“一个小时之后到会议室去见我。我们到那里讨论这次抢粮仓的计划。讨论完了之后,你立即同格列弗取得联系。” “行动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夜里。” 第十章 淡绿色的山峦慢慢地飘离了火车一样排开的船队。船已经行驶到宽阔的河道中心,河水的最深处,正在向着河的上游逆流而上。船帆已经卷了起来,因为此刻,船是靠着装在船体外面一边一个的晶体发动机带动向前行驶的,它们推动着船平稳地向着河的上游驶去。 住在两岸边山上的灌木丛和小树林中的动物们停止了觅食,看着这声势浩大的船队从河道经过。费瑞人向动物们欢呼,观看着两岸边的景物,不时相互指点着他们所没有见过的陌生动物。杨丹开始还只是闷闷不乐地倚在栏杆上,可是很快,她就被岸上的景物和那些动物们所吸引了,这美丽的一天到来前那恼人的烦扰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放眼望去,山上遍布着只是在很久以前人们才知道怎么或在什么地方才能找到的野生动物,那毛茸茸的动物像一团团漂浮着的云一样满山遍野地奔跑。那出没于岸边树木之间,长着金黄色绒毛的小动物看起来像是迷人的小鹿。那体形较大的黑色动物在背阴处行走。浅滩上是灰蓝色的水生动物,那长长的脖子和肥胖的身体全部没人水中,正在用它们无牙的下鄂撩拨着水面,一会儿把头扎进水中,一会儿又伸出水面。 在这些常见动物的旁边,是大批长着鸟似的尖嘴的动物,它们在水面上梭巡着,不时扑人水中,长着红绿色斑点的翅膀以巨大的振幅在空气中拍动,在被它们所深深吸引的观众们面前一展英姿,不过它们还不会忘记从水中抓出几条长长的小鱼儿。 它们那不愿意自我炫耀的近亲则挪动着粉色的长腿,在河边水草的森林中穿行。金黄色的头摇摆着,圆圆的大眼睛在泥沙堆积的河底寻找着它们赖以为生的动物。 杨丹为她所看到的一切而深深沉醉了,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令她目眩神迷的新景观,船以其固有的速度慢慢行驶着,鸟儿和各种动物的大合唱把杨丹的心激活了,她深深地沉醉在这辉煌灿烂的每一分钟。 格瑞黛斯同样也给了她鼓舞,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每天下午,费瑞教师都把她那群充满渴望的年轻艺术家们召集到船的后甲板上。在那里,她通过实践教授着他们。“灵活的身体是聪慧心灵的伴侣,”她告诉他们。‘身体是心灵与感情之间的桥梁,就像感情是心灵和灵魂之间的桥梁一样。“在旅途中,格瑞黛斯把她的八个学生全都召集过来。杨丹的年龄比其他几个人要大得多,她发觉自己有点嫉妒他们的年轻,恨不得自己也像他们一样,早一点开始自己的事业。荒唐的想法,她颇为理智地告诫着自己,她没有办法早一点来到费瑞亚,而且在她的另一种人生中——她在那个已经熟悉了的世界上作为一个最有权利的行政管理者的生涯中——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一名艺术家。实事求是地说,就是这样。尽管有时她的心中也会有艺术创作的渴望,但又往往把它当作不合时宜和不可能的冲动打消了。 可是现在,在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可能的。她并不害怕严酷的训练。 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她以前的人生都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她讨厌那种浪费,尽管那种生活现在离她还不是过于遥远和陌生。但事实上,要让她把在塞尼提克的所有生活都抛弃脑后,需要她付出相当的努力才行。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呆在未来的艺术家中,和他们的老师一起,做着身体感知训练和各种运动,做着他们的心灵反应功课。几乎在所有的训练中,格瑞黛斯都把她所总结的艺术哲学的精粹告诉她的学生们:“艺术既是思想,也是感情,艺术家的才能、心灵和灵魂是艺术创造的基础。” “为什么我们要花那么多时间做运动练习?”一个费瑞学生问。他是一个长了一头黑色卷发的年轻人,表情丰富,充满热情和向往,但显然有些缺乏耐心。 “因为,鲁瑞卡,我不安分的孩子,”格瑞黛斯说,其他的费瑞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已经知道怎样思考。 第129章 我们时时刻刻都在思考。心灵制约着我们所做的一切,有时候也制约着运动。身体是用来运动的,不是用来想的。所以,我们必须给身体以自由,让它去做它知道该怎样做的事情。” “可这不是和你刚才所说的,艺术家的心灵在创造中的角色相矛盾吗?”坐在杨丹身边的一个年轻女人问道。 “啊,塔尼亚妮,你总是跑到前面。我就要讲到这啦。一旦我们学会了自由的运动,没有任何不必要的控制,我们就会把心灵放在一个适当的位置。关键就在这里:平衡。在艺术中有一个身体、心灵、感情和灵魂的平衡问题。” “帕雷塞伯特把它叫做生命之关键。”鲁瑞卡指出——他有点好斗,杨丹想。 “哦,是这样的,鲁瑞卡,没错。但它同时也是伟大艺术的关键。想想吧!艺术创作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技巧。”一个四肢舒展躺在甲板上的小伙子说,他那茶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你这么说我并不感到惊奇,鲁瑞卡。你的技巧是令人称道的。” 格瑞黛斯问其他的人:“他说得对吗?” “不,”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孩说。“技巧本身什么都不是。艺术家想要表达的思想是最重要的。如果艺术家没有什么可表达的,那么,无论他的技巧多么精湛都毫无意义。” “是艺术家的表达,”另一个说。“没有正确的表达,他将什么都无法传达出来,无论他的构思和技巧多么好。” 格瑞黛斯满意地笑了起来。“你们都听见你们自己说的话了吗?你们证明了我的观点。有谁明白?”她向她的学生们扫了一眼。“杨丹?” 杨丹正全神贯注于他们的讨论,听到叫她的名字,她大吃一惊。“因为,”她慢慢地回答说,“任何因素都可以提升到排斥其他因素……啊,是反作用于其他因素的境界。” “准确!”格瑞黛斯得意地说。“你们都明白了吗?平衡!就像是生命一样,所有的因素都是重要的。这是不证自明的事实,如果缺少了其中的一个因素,作品就不完美。没有身体,就没有物质;没有感情,就没有心灵;没有意识,就没有目标;没有精神,就没有灵魂。所有的因素都是必要的,所有的因素也都必须掌握在平衡之中。” 水波荡起的涟漪衬托着学生们的寂静,他们都默默地思考着老师说的话。最后,格瑞黛斯说道:“今天晚上,你们把我说的想一想。明天,我们开始用刷子和墨水。” 看见鲁瑞卡痛苦的表情,她补充道:“是的,黑墨水,鲁瑞卡。以后再用彩色的。首先,我要看你用你的刷子涂抹生活。” 学生们解散了,大部分人仍然逗留在甲板上,两两组合继续着刚才的讨论;其他的人则躺在天篷下的甲板上。此刻,下午的阳光正慷慨地洒在这里。杨丹起身想要离开,格瑞黛斯来到了她的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船的尾部。 费瑞人坐在栏杆边,或低声交谈,或在彩色的坐椅上打盹,有几个孩子正在叠纸船。这简直是,杨丹想,典型的船上风光。她们终于在栏杆边找了一个地方,两人坐下。“你的回答很好,杨丹,你理解透了。”格瑞黛斯开始了她们的谈话。 杨丹笑了,但对于她的表扬却颇不以为然。“你自己说这是不证自明的。” “当然。可是我们却总是对此视而不见——很多人都是这样。无论如何,这说明你在思考。” “我近来在这方面下了很多功夫,好像。” 格瑞黛斯和善的眉关切地皱了一下:“并不都是有关绘画的事情吧,我猜。” 她偷偷地看了老师一眼:“我知道,我不会往不利的方面想。可是,哦……我有许多事情要想,我没想到你会看出来。” “心灵遇到了麻烦,身体自然会作出反应。我发现你的动作僵硬、紧张,还有些不专心。” “是的。我今天感到有些不舒服,不过明天我会做好的。” 格瑞黛斯温柔地笑着抓住她的手:“亲爱的杨丹,你真的以为这就是我找你谈话的原因吗?我关心你远远地胜过关心你的功课。我只是在想是什么让你感到烦恼,如果谈话能够对你有所帮助的话,我们可以谈一谈。” “谢谢你,格瑞黛斯,你既善良又细心。不过这是需要我独自解决的间题。” “你肯定吗?” 杨丹点了点头,紧紧地握住老师的手。 “我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觉得这会对你有所帮助——” “我会的。” 格瑞黛斯起身走开了。杨丹独自一人呆在栏杆边。我要干什么呢?她纳罕地想。 就在我以为取得了进步的时候,有人却跑来告诉我,我不幸福。我要让自己振作起来。 雨点拍打着森林,从一层又一层密织的叶子中渗漏下去,滴落在地面肥沃的土壤中,把林中空地变成了一条条汩汩流动的小溪。人和他那黑色的动物伙伴躲在一片低矮的伞形灌木丛下,一边听着雨声一边打盹,耐心地等待着雨的结束。灌木丛阔大的叶子恰好为他们护住了一片干地。 自从与巨兽的那次搏斗之后,人和猫之间的友谊也更深厚了。库拉克开始与猫交谈,开始的时候还是结结巴巴,可慢慢地就流利起来了。猫瞪着它那金黄色的大眼睛看着人,不时地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聆听人那含糊莫辨的声音。 “雨,雨,快点停。”人在念叨。 猫的身子一侧,将头伸到干地上,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像是山雷的隆隆声响了起来,猫开始低低地叫起来,那是一种纯粹的满意的叫声。接着,库拉克也躺下去,他的头紧挨着猫那温暖的胁腹。“雨,雨,快点停。”他又说了起来,就像是一个为自己的声音所深深陶醉的孩子一样。“库拉克的梦要醒了。” 第十一章 吉姆瑞格自己先就陷入了怀疑之中。“他不太像。你能确定他就是费瑞人吗?也许你只是误抓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吉姆那机器匠。”大迪瑞慢慢地在他的囚犯周围踱着步子,粗暴地用剑头捅他。迪尔泰兹和马如可可在一边观察着。“哦,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哈格人。我得说我感到很失望,马如可可。我希望得到更多的佐证。” “你看他的牙齿,大迪瑞。”迪尔泰兹建议道。 “张开你的嘴巴,费瑞人,”吉姆瑞格命令,抓住了托勒的下巴。托勒没有配合,于是大迪瑞喊马如可可站在他的身边。“打开他的嘴巴。”他命令着。 托勒的嘴巴被强行打开了。吉姆瑞格走上前来,将一根手指伸进了他的嘴里。 “啊,好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建议,迪尔泰兹。这些牙齿从来没有被尼克拉斯医生动过,它们还是完好的。可他能用他嘴巴里这些完好的牙齿说话吗?” 托勒什么也没说。他最初害怕被认出来的担心没有了,现在,他只是感到有点愤怒。·实事求是地说,他一点也不害怕,令他感到不快的是他又一次成为囚徒所带来的各种不便。 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对眼前的情况作出反应。选择倒是有一些:他可以成为一个愤怒的使者,适当地施加一点小小的威胁;他也可以保持沉默,拒绝与他们配合;或者作出一幅无辜的样子,把自己伪装成所有人的朋友。 但他没有做出任何选择。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他不喜欢吉姆瑞格。就托勒所见,这个人简直就像是一条令人恶心的爬虫。塞瑞尼·罗翰就不同了,至少在那个老人身上还有一点人性的东西,托勒觉得自己可以被他所激发。虽然托勒从来没有看见过吉姆瑞格,但从特伍德等人的口中,他得知他是一个卑劣的人,卑劣而危险。 托勒把目光投在这位新的大迪瑞身上的那一刻,就明白了特伍德的判断是多么准确。 厚而鼓凸的额头,大而空的眼睛,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肥厚而肉感的唇似乎永远都在翘着向什么人发出嘲笑,随意而傲慢的姿态显示出他的权威;还有那软塌塌的被营养滋润的身体:所有这一切勾画出一个冷酷、残暴、纵情声色的暴君形象。 托勒认请了吉姆瑞格的真面目,但从被他认出来的危险中抽身了。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内心的颤栗而退却了。这种反应如此强烈,令他感到吃惊。托勒,一个宽容大度的人,一个习惯于他所发现的生活而且从不作出否定性评判的人,对正在嘲笑他的这个人感觉到了一种真正的、超乎一切之上的厌恶。除了厌恶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可怜。 他把吉姆瑞格看成是一个心胸狭窄、装腔作势的可怜虫。他醉心于权术,沉湎于自己的妄自尊大中,而残暴也在与日俱增。托勒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可怜的、乖戾的动物,感到一阵晕眩与颤栗。一个如此贫乏的心灵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类,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剩下的便只有可怜。 他毫不怀疑,无论什么情况下,吉姆瑞格都会败得一塌糊涂。他这样想并非出于报复,他只是感到有点忧愁——就像是意识到一条疯狗将要被人赶到无路可逃时所产生的那种感觉。 对于托勒来说,这是一种新的想法,新的感觉。他似乎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获悉了一切——一个浮到他意识表层的意象,就好像是他在以一种新的目光观察世界。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置他。有人提建议吗?”吉姆瑞格嘀咕着。“我们可以放他走,我想。可那会给我们招致什么灾难吗? 第130章 不,太危言耸听了。”他眉飞色舞地显耀着自己的嘲讽天才。“我知道,”他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可以说服他泄露多年来的秘密。”他凑近托勒的脸。“你想说什么,费瑞人?该怎样处置你呢?” 托勒一动也没有动。 ‘你的沉默让我感到厌倦。说话,费瑞人。你以为我们应该怎样处置你?“托勒以镇静的目光回敬着大迪瑞的凝视。 “回答我!”吉姆瑞格尖叫起来,一根粗粗的脉搏在他的额头上鼓凸出来。 “你不会喜欢我说的话。”托勒说,其实,他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对他说些什么。 “看见了吧?我告诉你,马如可可,他会说话。不但能说,我还能听懂他的每一个字。”他的身子向前凑了凑,把手搭在托勒的肩膀上。“我不是你的敌人,费瑞人。我能帮助你。是的,我要帮助你。” “那就放我走。” “可是我要你在这里当我的客人,和我呆在一起。你会喜欢这里的,我会让你感到很舒服,我能够把你照料好。” “就像你照顾塞瑞尼·罗翰那样吗?” 这话着实让大迪瑞吃了一惊。“你不要听我们中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咬舌头。” 他瞟了纪律防线首脑一眼。“马如可可,把他带走。要说服他,等他心悦诚服了再带回来。” 说完,托勒便被人从房间里拖了出来,带离了盘根错节的塞热奥高级官邸的心脏…… 帕雷塞伯特在甲板下面她的客舱门口迎接他们。黄昏的天空仍然残留着阳光。 贝斯洛想到礼貌问题,把身后的萨塔拉拉过来,让她走在前面,随后也跟了进去,把门关上。 “我很高兴您这么快就能召见我们,帕雷塞伯特。”萨塔拉说道,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呀呵,你还真行。”贝斯洛评价道,他走起路来就像是被人牵着线的木偶似的。 “坐到这边来。”帕雷塞伯特把他们带到椅子前。他们坐了下来,接着便是一阵难耐的沉默。是贝斯洛打破了这沉默:“你这间房子真的很不错,帕雷塞伯特,看起来很温馨。” 她优雅地笑了笑:“我在这里感到很舒服。你喜欢这次旅行吗?” “太棒了,真的。我觉得简直就像是在梦中一样。美丽的梦!那些瞪羚似的东西,还有那些毛茸茸的狮熊,真像是在梦中一样。”贝斯洛意识到他把自己弄得像个傻瓜,可他又无法打住。他觉得自己的脸绷得紧紧的,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声音也因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他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是的,”他说道,“我猜你一定会说我非常喜欢这次旅游。” 萨塔拉为他解了围:“我们需要您的忠告,帕雷塞伯特。” “我能怎么帮助你们呢,萨塔拉?” 萨塔拉转向贝斯洛,用眼神鼓励着他。 “我们在想……是这样的,萨塔拉和我想要知道,您是否能够告诉我们,是否……有些事情我们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否会赞成我们结婚。” 这一次,帕雷塞伯特没有笑。在正式做出回答前,她探究似的端详着他们。终于,她开始说话了,声音虽轻,但态度却很坚定。“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问题总有一天要提出来的。此刻在这里,我必须坦率地回答你们。” “您请,帕雷塞伯特。”萨塔拉说。已经感到有些口干舌燥的贝斯洛也点了点头。 “你们可能觉得我的话很难接受。”她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贝斯洛舔了舔嘴唇。“我们愿意听,帕雷塞伯特。”萨塔拉说完,转脸望着贝斯洛。 “好!是的。哦,呀呵,”他努力想要把话说清楚。 帕雷塞伯特将手指并拢,托到下巴处:“我觉得婚姻不会为你们两人带来幸福。” 贝斯洛看见萨塔拉的眼光黯淡下去,自己的心也在胸膛内上下撞击。“什么?” 吃惊从他的唇边滑了出来。 萨塔拉立即重新组织语言:“你能解释一下吗,帕雷塞伯特?那也许会让我们更明白一些。” “我尊重你的意愿。”帕雷塞伯特的头点了点,转向贝斯洛,、直接面对着他,她说:“你在我们中间生活这么些日子,这个星球还没有走过一个太阳活动周。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一生的承诺可太仓促了。你们那里的人和我们这里的人是有一些区别的,贝斯洛——” “我欣赏这些区别。”贝斯洛插话说。 ‘也许有一天你会懂得真正欣赏我们的。你们的种族和我们的种族之间的距离,可不仅仅是路程上的亿万公里,还有心灵和观念之间的差距,它有它自己的方式,这种差距就像我们两个星球之间的距离一样深奥。“贝斯洛什么也没说,他已经没有任何语言来支撑这场毫无希望的辩论了,只好把无助的眼神投在他心爱的人身上。 “原谅我,帕雷塞伯特,你在说我们不应该结婚吗?”萨塔拉问道,她的声音很小,也很紧张。 ‘你们来听我的劝告,其实,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长时间。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你们的婚姻只能是一场悲哀,也许是悲剧,错误。“帕雷塞伯特以怜爱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从打开的舷窗里传来了船逆流而上的击水声和发动机嗡嗡的轰鸣。 就在贝斯洛仍然试图想要弄明白他刚才所听到的一切时,萨塔拉已经站了起来:“谢谢您的忠告,帕雷塞伯特。我们一定要听从您的忠告。” ‘等一等!“贝斯洛也站了起来。”这就完了吗?这事我们能不能再谈一谈?我是真诚的,真的。“萨塔拉看起来很严肃,她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和帕雷塞伯特说话:“贝斯洛!请你,不要——” 帕雷塞伯特用自信接受了他的爆发:“说吧,旅行者贝斯洛。” 贝斯洛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开始陈述起来:“那就是……我的意思是…… 这是您最后的忠告,最后要说的话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吗?对我来说,似乎还应该有一个机会。”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的话,你会做些什么呢?”帕雷塞伯特问道。她那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光线已经黯淡下来的客舱里,显得格外锐利。 “让你改变主意。” “你怎样才能做到呢?” “哦,这个,我不知道。我该从何着手呢?”贝斯洛猛烈地点着头,两只耳朵上下摇摆。“你告诉我,我会照着去做的——我们都会的。无论是什么!只要你说出来。” 帕雷塞伯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们两个人面前。“对于你们来说,这将是一次最艰难的考验。你们愿意吗?”两个人静静地点着头,相互传递着为对方鼓劲的眼神。“你们不要再见面,直到一个太阳活动周满了的时候。” “一次都不行吗?”贝斯洛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只有在别人在场的时候才见面;你们不能单独在一起。” 萨塔拉点了点头,她的表情是坚毅的。贝斯洛的眉头皱了皱,但也点了头。 “就这些吗?”他间。 帕雷塞伯特伸出了长长的手指:“我还要求你,贝斯洛,到门特们那里去学习一段时间。” “好,没问题。就是这吗?然后你就改变主意啦?” “我们得看看时间带来的是什么?那个时候,我们才可以再谈论这个问题。” 第十二章 “把费瑞人放了,马如可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阴影处传了过来。纪律防线们全都为这一声音震慑住了。现在,他们正处在塞热奥高级官邸下面一条黑暗的废弃走廊里,要把囚犯带到他们最近用来作为特别审讯室的地方。 纪律防线的首领转过身来,对着声音处喊道:“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 黑影在通向另一条走廊的入口处范围内移动着。 托勒向黑暗处瞥了一眼,认出是一个肥胖的身影。 接着,马如可可也认了出来,他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医生。” “假如你们还想活着的话,就把他放了。”又是那个低沉的声音,好像说话者戴着面罩。马如可可向伊琳娜所站的地方迈了一步:“过来,我们谈一谈,我与你平分奖金。” 传来的是细微的砰砰声,马如可可停了下来:“那是什么?” 托勒听着好像是玻璃球摔到混凝土上的声音。 “快把费瑞人放了。”又是~声砰砰。一个小圆球掉到地板上,弹了两下,就滚到了黑暗之中。 “我们可以——”马如可可开始与她的谈判。 又一个圆球出现了。托勒纹丝不动地站着,一副松弛的样子,但。乙里却准备着立即一头扎人黑暗的隧道。 “你在干什么?”马如可可问道。 “立即把费瑞人送到我这里来!”接着,又是两个圆球在地板上弹了过来。 “住手!”马如可可命令道。“那是什么?” “放了他!”一大片圆球散落在地板上。托勒看着它们立刻便像弹子球一般地散开了。 马如可可示意纪律防线中的一个人向前靠近医生。他一点点地向前挪移着步子,就好像他正走在一座活火山上。 更多的圆球像瀑布一般地洒落在黑暗的走廊里,砰砰砰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你们不要踩到那些盒子上。”伊琳娜警告说。 “抓住她!”马如可可吼道。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传来了咯吱咯吱的碎裂声,好像他正踩在灯泡上一样。 第131章 托勒看见那人在黑暗处抬起脚来,正准备再往前走。他摒住呼吸,刚往前迈了一步,又退回来。接着,他脸朝下扑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死去了。 “你会为此而把命搭上的,你这个愚蠢的老太太!”马如可可怒吼着。 一阵铺天盖地的圆球组成的雹子落了下来,砰砰砰砰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有一些滚到了纪律防线的脚下。每个人都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抓着托勒的那个纪律防线咳嗽了一下。“我可以现在就把他杀了!”马如可可咆哮着。 伊琳娜的回答虽然声音不大,但很镇定:“吉姆瑞格对此会怎么说呢?” 马如可可磨着牙,转向托勒。在头顶上球形灯所发出的微弱绿色光线下,托勒可以看出他的那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等吉姆瑞格收拾完了你,费瑞人,你还是我的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要把你们两人全都抓起来。” 接着,他转身对着伊琳娜所站的入口处说道:“把他带走吧,老女人。我把他给你。让我们看看他能走多远。” “向前走,托勒,”她说。“小心。” 托勒抬起脚来又放了下去,就好像地板会爆炸似的。他感觉到脚下什么都没有,于是便把全身的重量都托付给了它。他又十分紧张地向前迈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 现在,他离马如可可有三步远了,离那个倒下去的纪律防线则只有一步。这的确是两个星球历史上最慢的一次逃亡。他怀疑是否有人能够以如此速度从马如可可手中逃掉。 “停住,”伊琳娜命令道。“我要扔给你一件东西。”她动了动,把东西投了过来。 托勒听见他的身后有声。“注意,伊琳娜!” 刀子峻的从他的头顶上飞过,他听见刀子在走廊上所发出的清脆回声,伴随着马如可可恶毒的咒语。 托勒站直了身子。“我已经准备好了。”片刻之后,他觉得一件什么富有弹性的东西落在了他伸出的手中。 “穿上它,”伊琳娜说,“你就会安全的。” “我会找到你!”马如可可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嘶哑。 托勒翻动着手中的弹性物体,找了好几次,他才发现衣服上的开口。于是,他把面罩戴在头上,面罩恰到好处地贴在鼻子和嘴巴上,却给眼睛和耳朵以足够的自由。他能够轻松地呼吸了,因为空气中有一种浓重的金属味道。 他试着向前迈了一步,踩到脚下的圆球上。他闻了闻,但除了面罩中那不太新鲜的空气之外,什么也没有闻到。托勒飞快地向前冲去,脚踩在散了一地的圆球上,但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终于,他站在了伊琳娜的面前,感觉到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她紧紧地拉着他,向着身后的走廊跑去。 “如果你愿意就跟我们来。”伊琳娜边把更多的圆球往隧道里投着,边歪过肩膀对后面说。喘息声和咳嗽声充满了整个走廊,他们向前猛冲。接着,他们转了一个弯,伊琳娜拉着托勒绕了过去。她停下来,又把一把神秘的圆球洒了出去。“乞求塞尼提克之神,让这些东西延缓他们的速度吧。”伊琳娜在她的面罩中说着,他们一起向前冲去。 特伍德不愿意在偷袭计划问题上向伯哥乃伊让步,但他也知道狄哈根领袖是惟—一个有希望进出哈伊根而不会被认出的人。伯哥乃伊对特伍德的计划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嚷嚷着要请战带路。“泰纳斯需要狄哈根。柯伦并非毫无用处,是吧!” “谁也没有说你没用,”特伍德回答说。“我们都有自己的专长。进出哈格而不被人发现是你的专长,我们必须互相帮忙。” 伯哥乃伊说话的声音仍然很大:“现在你们看见了,那就帮吧,帮助你们。” 他们已经就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每一处细节都进行了讨论,甚至包括两条交替的逃跑线路,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此表示赞成。接下来的事情,只要夜幕降临到老区,他们就要出发,穿过那条复杂的迷宫一般的废弃走廊和鲜为人知的隧道。 狄哈根人对这座迷宫了如指掌,他们知道每一处拐弯的地方和每一个死角,知道每一条隧道的连接处和十字路口。他们经过的大部分街区都被残砖碎瓦所堵塞,中间只有一条仅容得下两只脚的小路可以穿过。大部分隧道已经完全坍塌了,或者已经被填满了——不知道是被狄哈根人还是哈格人,反正特伍德是不知道的。伯哥乃伊颇为姻熟地带着一群人,始终保持着从容的步伐。即使经过那些最难走的地方时,也丝毫没有乱了方寸。 特伍德为狄哈根人走路的速度而暗暗称奇——从来不犹豫,也从来不会走错路一一同样的路程他们几分钟就走完了,可第一天特伍德从这里走过时却花了一个小时。不过这里毕竟是狄哈根的地盘,他们的生存就依赖于神出鬼没的能力。行军途中,特伍德开始感到把伯哥乃伊吸收进来算是对了。 由数十人组成的偷袭小分队沿着哈格的边界向前行进着。凯伊那河在离这个地区最近的地方拐了一个弯,他们小心地顺着河道向前走,寻找罗曼人为他们留在这里的船。只要上了船,他们就可以沿着河道进入哈伊根的哈格。虽然他们不得不绕开设在各处的检查站,但一路上总算没发生意外事件。一进入哈伊根,培普便有些情不自禁了。他说:“现在我要让你们这些狄哈根人看看什么是效率。” 令特伍德吃惊的是,伯哥乃依只是耸了耸肩,向后退了退,在他的狄哈根军队的前面等着。特伍德原以为会有一场冲突的,但现在仍然风平浪静,这让他感到了不小的欣慰。他开始觉得这次袭击将会在不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成功。 培普命令船只开进粮仓码头正西面的一个小河湾,袭击小分队的人依次下了船。 狄哈根人的行动如平时一样快捷、迅速,培普带着他们绕开容易暴露的地方和检查站,直接进入了巨大的带肋拱顶的哈伊根人粮仓。 “门在第三层,”他们聚集到离河最近的那个粮仓外面后,培普解释道。“爬上去并不困难,门也会打开的。在这里等着,直到你们听到行动信号。我需要有人帮忙把门打开。” “你不能去,”特伍德反对,“这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闯进这座粮库。” “培普,想想你在干什么。” ‘“等着,我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特伍德不愿意事情如此发展,但他也没有进一步阻止培普。几分钟之后,挤在这阔大粮仓门外的小分队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叮当声,停顿片刻之后,便有重物砸在钢结构门上的声音。狄哈根人抓住门的把手,将门拉开了。他们站在那里,注视着小山~般垛在里面的粮食。“动手,狄哈根人,”伯哥乃依急切地催促着。“晚了可就只剩下流口水的分了。”他被他们推挤着拥近了培普的下迪瑞为他们安排的粮垛。在这里,袭击者们可以很容易就把粮食装进等在那里的运货车上。 看到这一切,培普安然地笑了起来。“看见了吧?泰纳斯人和罗曼人。哈伊根人并不是只会做计划的人。” 狄哈根人跳到了粮垛上,一袋袋地将粮食从垛上搬了下来,开始往运货车上装。 装满一车之后,他们便拖着车子离开粮仓。在正常情况下,运货车一般由动力拖着前进,可是那样会弄出很大的声音。于是,他们不得不把运货车从轨道上卸下来,再把它推到船边。第一辆装满粮食的运货车到达船边后,几分钟就把货卸到了船上。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悄然进行。但伯哥乃依却命令道:“这样太慢了,船应该离最大的那个粮仓近一些。” “我们按计划行事。”特伍德的语气丝毫没有商量余地。 在第二次往船上运粮食的时候,狄哈根的两个分队不见了,伯哥乃依也没了踪影。特伍德带着第三批粮食来到船上,发现第二辆运货车停在河湾边,车上的粮食还没有卸下来。 “他们在什么地方?”他问那个守卫船只的泰纳斯卫兵。 “我想把他们拦住,迪瑞,”那个人说,显然,他自己的情绪也并不快乐。 “他们把运货车送到这里就走了。我想告诉你,可我又不愿意破坏团结。” 特伍德把手重重地擂在粮袋上。胡闹!很长时间,他的情绪才稳定下来,问: “他们说过要到哪里去吗?” “没有,但他们向那条路上走了。”泰纳斯人回答,手指着码头的方向。 “我要去追他们。”他转身对身后的那些人说。“赶紧把东西卸下来。下一辆运货车到这里后,把车也装到船上。告诉培普,如果到了开船的时间我还没有回来,他也得离开这里。懂吗?” 泰纳斯人答应着,开始把运货车上的粮食往下卸。特伍德转身沿着河道向码头走去。大部分路段都很黑,他急冲冲地向前走着,快到码头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令人颤栗的哭喊声。特伍德沿着河墙半蹲着向前疾冲,以躲开尼克拉斯检查站的视线。随后,他径直奔到码头与河道相交接的地方,看见三个尼克拉斯人正在奋力拼搏,他们手中的武器闪着钝钝的光,挥向将检查站包围起来了的狄哈根人。 第十三章 他们已经进入到塞克拉兹深处,这里是塞热奥高级官邸走廊和过道的下面一层。 他们拐了一个弯,托勒立即感到有清冷的新鲜空气迎面向他扑来。 第132章 片刻之间,他们已经站在了边墙的一侧,在他们向河边逃亡的途中眺望那广袤而荒寂的塞热奥广场。 托勒的一只手顶住肋骨,像漏了气的风箱一样喘息着,说:“我——得一休息…… 体自……” 伊琳娜停下来,把头上的面罩摘掉,随即把托勒的也摘掉:“这样好些了吗?” “不一不……我坚持不住了,”托勒大口喘着气,头耷拉着。“只要……休息……一小会儿。” “到这边来好一些,”她带着他来到边墙旁边一棵有着阔大树冠的树下面。 “在这树底下喘口气。不要紧张,痛苦很快就会过去的。”她向他们的身后望了一眼,看见黑暗中照向边墙的球形光束。“我们得赶紧走。” 过了一会儿,托勒真的喘得轻了一些:“谢谢你把我带到了这里。那都是些什么东西——那些圆球。” 伊琳娜严肃的脸上漾开了笑容:“那只不过是些麻醉药——还有恐惧。纪律防线惯于使用酷刑,所以他们很容易往最坏的方面想。是他们自己的恐惧把他们击败了。” “你把我也骗了,”托勒说。“你是从什么地方搞到那些东西的呢?” “我一直都在做这些东西,”她从衣袋中摸出一颗弹子球般大小的丸粒,在手中把玩着,“自从海拉迪克把我的第一个费瑞病人带走,我就预见到我有一天会逃亡。” “你的功夫没有白费,我很高兴。不过你曾经让我误解过。” “我并不为此而感到骄傲。我希望你的痛苦能够少些。” “镇静下来以后,我明白那是你的计谋,向他们要奖金——那是个好主意。” 托勒把身体挺直,肋骨上的疼痛也停息了。“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们必须赶到河边,在吉姆纳和克律斯之间有一个进入老区的入口。”她用富有挑战性的目光激励托勒。“你能坚持吗?” “我不愿意呆在这里了。你知道入口在什么地方吗?” 伊琳娜的脸色严肃起来:“我不知道。不过这么多年来我所治疗过的海拉迪克的犯人们,曾经告诉过我,那里有一个入口。我不是向导,不过我们也许能找到。” “狄哈根人会接受我们吗?” “医生总是受欢迎的。至于你,费瑞人,你将会得到他们的崇拜。” “是这样吗?”托勒已经完全相信了她。她是用钢铁般的材料制成,站在马如可可的面前,靠自己的智慧战胜了他,而把紧张和恐惧留给了他——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对人类心理多么深刻的洞悉呀,他觉得她就像蛮荒的山夜一般深邃。“哦,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我想我已经厌倦了这个地方。” 他们又匆匆地向前走去,没过多久,他们就在黑暗中穿过了塞热奥广场,越过标志着凯伊娜河就在近处的石碑。其实,他们刚走到广场的这边,就听到广场上出现的喧闹声。托勒回头瞧了一眼,看见纪律防线的人正从他们身后的广场上追来。 特伍德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武装的狄哈根人居然袭击了尼克拉斯的检查站。显然,他们出奇制胜的袭击让他们进入到攻击距离之内,尼克拉斯人都没有来得及把武器拿出来,也许卫兵已经睡着了。无论如何,主动权完全倾斜到了狄哈根一方。狄哈根人由于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没费多少力气就让尼克拉斯人屈服了。 特伍德从隐藏的地方大步走了出来。 “啊,泰纳斯迪瑞!”特伍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伯哥乃依叫了起来。“这回我们的货物就装得快了,是吗?” 特伍德没有责备狄哈根领袖,而是靠他更近了一些。他压抑着要痛骂脏兮兮的伯哥乃依一番的冲动——因为那样会让他在他的人面前丢尽面子,那将是一个战略性的错误,尤其是在他们刚刚获得了第一次成功的时刻。他们已经拿下了检查站,这对于狄哈根人来说,至少是一个真正的奇迹。 “带上一些人回船上去。把货装到它们该装的地方后,告诉我的人,把船掉过头去,我们还在码头上准备了其他的一些运货车。”他仰望着圆屋顶上的苍穹,星星发出的微光从高空的格棂间透了进来。“如果我们想在太阳出来之前回到我们的地盘,就得快点。”伯哥乃依从他的人中选了几个,狄哈根人悄悄地向前跑去。特伍德看了一眼他脚下那几个失去知觉的尼克拉斯人,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他并没有想要带几个俘虏回去,可他又不愿意当场把他们杀掉。但是,一旦在他们的计划完成之前这几个人恢复了知觉,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你们和他们一块呆在这里,” 他命令剩下的几个狄哈根人。“不要让他们缓过气来,也不要让他们发出求救信号。” 特伍德返回粮仓,几辆运货车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送到码头去,”他命令他的人说,“船很快就会开到那里的。” 运货车离开轨道,向着码头方向开去。“快点,往前开,还有两辆运货车呢。” 培普一阵风似的赶了过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见有人在叫喊。” “狄哈根人改变计划,袭击了设在码头上的检查站。” “有人被杀吗?” “没有。尼克拉斯人一定是睡着了,他们连武器都没有拿出来。这是明摆着的。” 培普宽慰地舒了一口气。“有了两个以上的运货车,我们就方便多了。牧师明天早上发现的时候,还有提伯特顶着,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格列弗可得咆哮起来,大声嚷嚷着要开一个清单,他们会有一番忙碌的。 “你忘了躺在那里的尼克拉斯人,他们会说的。” “我们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能做,我想。吉姆瑞格迟早会发现,对此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那就让尼克拉斯人跟我们走。” 特伍德的眉毛弯了起来。培普解释道:“当然,如果我们把他们留在这里,他们会说的;但是,如果我们把他们带走,就没有人准确地说出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会以为尼克拉斯人和这件事有关。还有,如果我们把他们带走,还能逼迫他们说出检查站的布局和他们的管理办法。” “培普,我低估了你。谁知道呢,也许他们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们之后,会要求加入到我们这边来——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择。” 这时,一群人从码头那边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只要再装两船,”特伍德告诉他们,“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他们动起手来,将装满粮食的麻袋高高地举起,装到运货车上,陆续从码头边过来的人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不一会儿,运货车就装满了,被人推着,沿着轨道向等候着的船只开去。在检查站周围,运货车停了下来,将睡得昏沉沉的尼克拉斯人也搭上,把他们胡乱地放到货物的上面。特伍德和培普走在最后一辆运货车的后面,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差错。 “我们就要凯旋了。”当最后一辆运货车的轮子撞击着铁轨开向停在一边的船只时,培普说道。 可是,他的话刚刚说出口,一个明亮的、锯齿状的火舌就在黑夜里腾空而起,他们近旁的粮袋不时地爆出明亮的橘黄色火球,飞扬的粮食像流霰弹一样从四面八方升起。接着而来的爆炸就发生在船的前面,火球所及之处连钢铁都要被融化了。 “上船!”特伍德叫着。“把剩下的扔下!”培普跌跌撞撞地上了船,特伍德也在他的后面爬了上去。“扔掉!快走,你们这些人!再不上船,我们就把你们扔在这里了。”他对那些仍然将麻袋向着船栏杆举着的狄哈根人喝道。 他对驾驶员发出了开船信号,发动机轰鸣起来。船已经在水面上滑动,可狄哈根人仍旧没有放弃那些麻袋的意思。他们继续往已经开动的船上堆着粮袋,火光就在他们周围、在船坞码头上闪现,船周围的水面上不时腾起高高的水柱。特伍德大叫着:“把粮食扔掉!上船!” 他抓住一件武器,跳到了高高堆起的粮袋顶端,他的两个手下在后面紧紧地追随着他,从粮仓赶到码头的尼克拉斯人在火光中惊奇地发现他们都光着身子。 船驶离了码头,正在战斗中的狄哈根人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这一情景,将最后的一袋粮食扔到船上,扒着船栏杆上了船。这时,船已经开进了河湾。最后一个上船的狄哈根人是柯伦·伯哥乃依,他一上到船上,便在他手下人的背上拍了起来。 “我们都装上了!”他叫喊着,长满乱糟糟胡子的脸上溢满了得意。这时,跌跌撞撞地从码头赶到河湾的尼克拉斯人发起了又一轮的攻击,船周围的水面上腾起了冲天的水柱。 特伍德把武器交给他的一个人,大步走到伯哥乃依的后面。他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这群褴缕的狄哈根人,用冰一样冷而严厉的语气说:“把你的人都带到甲板下面去,和他们一起呆在那里。在到达老区之前,我不愿意看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说完他走了,笑容也随即从狄哈根人那油污的脸上消失了。 第十四章 “向那边的哈格街区前进,”托勒说道。“只要我们把他们甩开,我们就能赢得机会。”此刻,纪律防线的人已经离他们很近了,近得在黑暗中托勒都能看清只有八个人在后面追他们。但是,他丝毫也不怀疑很快他们的人就会多起来。伊琳娜一句话也没说,托勒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 塞热奥广场的四面都是绿色的树木。 第133章 由灰色的混凝土地面和廊柱式建筑组成的塞克拉兹街区就矗立在这一区域。伊琳娜和托勒冲进了最近的一个街区,从黑暗的草坪上飞驰而过,一边向前飞奔一边在树木之间躲闪游移。 他们冲进这个街区,径直地进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个入口。这个街区的中央是一片空地,逃亡者从敞开的入口直接进了这片空地。“真黑!”托勒用嘶哑的声音嘀咕着,这里并没有另外的出口。 “快点!”伊琳娜说。“到那边去!”她指着正对着空地的一排走廊。 他们穿过空地,纪律防线的脚步声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伊琳娜闪身进了第四条走廊,托勒紧跟着她,总算躲开了他们。不大工夫,纪律防线也跑到了空地上。 纪律防线的人很快把网张开,开始了对空地的搜索。他们一个也不放过地搜索着他们所经过的每一道门……第一个门……第二个门…… 托勒听见脚步声就在紧邻着他们的那条走廊外面,片刻,脚步声在他们的门外停了下来。托勒屏住呼吸,将身子平平地贴到墙面上,心里时刻准备着与他们做殊死的搏斗。 纪律防线站在走廊里迟疑了片刻,慢慢地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托勒的拳头攥了起来,心也在砰砰地跳。 纪律防线前进了,托勒想起了伊琳娜包里的丸药,伸出手去在旁边摸索。他摸到了她的包,从里面抓出了一把丸药,深吸一口气把手举了起来。伊琳娜也如法炮制。纪律防线听见响动,立即转过身来,手中的武器呈弧形向他们挥来。托勒冲上前去,对着纪律防线的脸就是一拳,与此同时,他手中的丸药也咯吱咯吱地响着。 纪律防线喘息着向后退去,他刚刚迟疑着站稳脚跟,托勒又是一拳,把他放倒,小心地摸索着找到出去的路,向外看了一眼。外面并没有人。“我们的机会来了。” 他说。伊琳娜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出来,他一把抓住她,把她向前拖着,他们再次出现在空地上。 他们又从进来的地方跑了出去,进了一片绿树掩映之中。然后,他们一步比一步小心地在绿树中搜寻道路,再次向着河边进发。然而,在他们与河之间,有一片哈格居民区。在这个主要街区中央的正前方,是尼克拉斯的检查站。 “啊,我们现在怎么办?”托勒说。他累了,长时间的奔跑使得他疲惫至极,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似的。“我们不能走这条路。” “我们必须得绕过去,但我们得想办法靠近河边。”她伸手摸了摸他汗淋淋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往前走吧。”托勒边说边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前走。 他们到达第一个街区的时候,托勒飞快地往后看了一眼,发现纪律防线的影子又一次尾随在他们的后面。虽然他无法确切地知道他们的人数,但显而易见,一路上,原来八个人的力量已经大大加强。从纪律防线靠近他们的方式来看——缓慢而谨慎地从四面包抄——托勒猜到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却在周围撒了一面网。“我们那些感觉迟钝的朋友们就在后面。”托勒小声说。 他和伊琳娜走进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入口,进了一条可以通往内部区域的隐蔽走廊。走廊猛地向右拐了一个弯。他们穿过许多房间,但每一间都用不透明的物质密封着,走廊的尽头是哈格建筑的背面所形成的广场。广场的中央,黄色的灯光闪烁,是尼克拉斯的另一个检查站。 托勒看了一眼检查站,心沉了下去。在那里,有五个尼克拉斯人正专注地听三个纪律防线的人说着什么,每个纪律防线的人都穿着那种闪光的黑袍。“抓到他们用不了太长的时间——” “嘘!”伊琳娜警觉地说。“听。” 走廊里啪喀啪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我们完了,”托勒说,“我们被包围了。” “也许我们在广场四周还能找到出去的路。” “不被外面这些穿黑衣服的家伙们发现?” 他们身后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我们得有所行动,”伊琳娜说。 “你还有多少药丸?” “你说的是那些麻醉丸?” “是的,还有多少?” 伊琳娜在口袋里摸了摸:“不多了,还有两三把。” “这就够了。给我一把,剩下的归你。” “你要干什么?” “看看我能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再次吓倒那些笨蛋。” 托勒以手示意伊琳娜回到走廊里。“把它们撒开你就回到这里来。”她又一次点了点头,匆匆地进了走廊。 托勒潜回到走廊的入口,把药一粒粒均匀地撒在入口处,然后小心地绕开他精心设置的陷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外面的广场上。 托勒沿着街区的一边往前走。令他感到惊奇的是,无论尼克拉斯人还是那些纪律防线们都没有看见他。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他看见了靠墙放着的一堆金属杆,便把脚踏在金属杆上用力踩了上去。金属杆散了一地,托勒也滚了下来。 托勒跳了起来,但眼前的一切仍然令他感到诧异。尼克拉斯的头目转过脸去,纪律防线也背对着他。托勒装做迟疑不决的样子,随后便跑进走廊里不见了。他在走廊里拐了一个大弯,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伊琳娜撞个满怀。“把这个戴上,”她说着,把一具面罩塞在他的手里。 把面罩戴上之后,托勒觉得他的胃缩成了一个硬块——就像是吞吃了一枚铁铸的果子一样。他盼着他的计划赶紧得以实施,否则,他们就得被围困在这里。 有几声尖利的咳嗽传来,接着是喘息声和一两声呻吟。后来,一切就都沉人到寂静之中。 “发挥作用了!”托勒喊着,被笼罩在面罩里的声音有些含糊。 他们跑回到广场的入口处,发现那儿有几个胡乱躺着的人。“哦,呵,”托勒叫起来,“跑了一个。” 伊琳娜一边捡拾着没有被踩坏的丸药一边辨认着地上的人。“五个尼克拉斯人,两个纪律防线。” “另一个纪律防线一定就在外面的什么地方。”托勒向广场上瞟了一眼,“可我到处都找不见他。” “也许他搬救兵去了。”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了。”托勒不说话了,他在考虑着该做出怎样的选择。终于,他耸了耸肩,说道:“总之,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 他们从尼克拉斯人的身上捡了两件武器,便离开了走廊。不大工夫,他们已经来到了广场的另一侧。仍然没有发现漏掉了的那个纪律防线的任何踪迹,于是,他们进了一片拥挤的哈格街区,在那里寻找着往河边去的路。 塞克拉兹街区是一个古老的街区,几个世纪之前,这里得到扩建的许可,于是,楼群之间再插进楼群,直到现在这种乱糟糟的样子。不过,倒是与托勒曾经在古老的布达佩斯参观时所看见的古吉普赛部落有几分相似。 他们在狭窄而弯曲的街道和布满了住房、商业点和售货亭的路上寻找着去往河边的路。托勒觉得他的力气快要用完了,头轻飘飘的,有些昏昏欲睡。 伊琳娜在一处黄色球形灯下停住脚,她转向他,将手指尖放在他喉咙的一边。 ‘你的脉搏跳得很快。’“她关切地打量着他的眼睛。”托勒,你感觉好吗?““我有点累。”他承认了。 “给——”医生把手伸进她的衣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块浅浅的、冰球状的饼干。 “把它吃了,它会给你力量的。” 托勒把饼干送到嘴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饼干脆脆的,吃起来有香草的味道。“这是什么?” “兴奋品。” 托勒慢慢地嚼起来,希望有湿冷的感觉出现。伊琳娜看了他一会儿,说道: “河边就要到了,塞克拉兹人很有条理,不像吉姆纳人或者罗曼人——我以前经常到这里来做健康检查。” “怎样呢!” “你看,水面上有船。” “要是能坐上去,我倒不会介意。” 他们向前走,托勒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看来兴奋品发挥作用了,只是不知道药力能够坚持多长时间。 他们越深地进入拥挤的街区,脚下的路也就变得越发婉蜒曲折。他们觉得就好像在两面都是峭壁的河床上行走一般。他们走在如尖塔一般林立着的杂乱住房中间。 每当遇到选择方向的时候,伊琳娜都毫不迟疑地选择离河边更近的那条路。 沿着小路婉蜒穿行着,托勒想起了在地球上到那些被炸毁了的城市观光的情景:这里的一切就像是在几个世纪的中东大灾难中伊朗一叙利亚一黎巴嫩的街区那样。 但这里的街道是空的,在地球上的任何一座城市,无论是怎样的荒凉,至少还挤满了生命——当然是乞丐和拾荒者,大街上通常会有孤儿变成的扒手,即使什么都没有的话,至少还会有成群的狗和凶猛的动物。可是,在塞克拉兹,至少在黎明到来之前,人们是要把自己紧紧地密封在房间中的。 “这里是空的,”他们在一个荒凉的十字路口停下来辨别方向的时候,托勒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封闭得如此严密的城市。” 伊琳娜把手指伸到自己的唇边,向四周观望。 托勒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又停了下来。 “我们的行踪暴露了。”托勒说。 “是漏掉了的那个纪律防线,”伊琳娜回答说。“不过河道就在下面。” 第134章 她指着一条拱形通道说。这条通道的上面生长着悬垂下来的藤蔓,在一盏球形孤灯的照耀下,一切都呈现着橘黄色。石头铺就的路面通向下面遥远的黑暗之中。 他们走上了拱形路,但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托勒停下来侧耳细听,杂乱的脚步声也停下来。托勒冲下拱形路,迈到路的一侧,伊琳娜则走到另一侧,他们等待着。 托勒并不愿意伏击纪律防线——他不知道自己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能否直接与一个人交手,而且他现在离最好的状态还相差甚远。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藏身于藤蔓之间,把纪律防线远远地甩开,然后找到一条船。 很长时间过去了。托勒决定冒险瞥一眼四周,看看他们的跟踪者现在怎么样了。 他又听见了轻柔但匆急的脚步声,脚步声这回离他更近了,他惊呆了。 纪律防线也走上了拱形路,但他又有些迟疑。他不时地停下来,疑惑地打量着四周。托勒注意到这个纪律防线比自己要矮很多,体重也比自己轻得多。尽管他的身上穿着有银色条纹的塞克拉兹长袍。 这个不是纪律防线,托勒决定冒一次险。 那个人离他只有一步半的距离了,尽管已经意识到他身上那些令人吃惊的因素,但托勒还是差一点将他放过去。 托勒从他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藤蔓发出嘶啦啦的响声。与此同时,塞克拉兹人也转过身来,看见了他,向下跑去。托勒紧追着他,他手提衣角,坚持着。他猛地抓住那个人,想把他拖过来,却将他绊倒了。他摔倒在地上,在路面上蠕动着,哭泣着。他用手把自己的头盖住,想以此保护自己。 伊琳娜跑过来,看了一眼蜷缩在托勒脚下的这个人,说:“起来!”她的声音本身就具有权威性,那人像被人打了一拳地抽动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把手放了下来,恐惧地向上打量着这两个站在他身边的人。伊琳娜的眼睛一亮,认出了他。 托勒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问:“你认识这个小丑?” 伊琳娜弯下腰,把那个男人扶了起来。信赖的表情赶走了那张脸上的恐惧表情。 “我认识他,”伊琳娜说。“他就是尼克拉斯的下迪瑞费提格。” 第十五章 “我是费提格,”那个人回答说,“但已经不是下迪瑞了。” “我想你已经这么四处游荡了很长时间,”托勒说。“那么,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呢?” “我一直都在躲藏着——到现在已经很多天了——为了找到老区。”他摊开两手。“但是,我找不到它。塞克拉兹没有入口——也许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我决定等在这里,寻找进入哈格的狄哈根人,然后再跟踪他们。” “你以为我们是狄哈根人吗?” “不,”费提格摇了摇头,唇边荡起一丝笑容。“我知道你们不是狄哈根人,可是我发现纪律防线追踪你们的时候,我就想这事肯定与吉姆瑞格有关。我就决定跟踪你们。” “你会跟着我们离开这里吗?” “这要取决于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克律斯,”伊琳娜解释道。“通往老区的入口在吉姆纳边界的克律斯。”看见费提格的表情,伊琳娜回答说,“一个做过多年医生的人知道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并非全都与医学有关。现在我们需要一条船。” 费提格摇了摇头:“车会好些,它要快一些。” “当然!可是我们到哪里去弄那东西呢?”托勒问道。 “罗翰有许多艾温车,分散在哈格的各个地方。后来,它们就落在了海拉迪克的手里,这也是我负责的事项之———搞清它们是否时刻处于整装待发的状态。如果吉姆瑞格没有移动它们的话……”他凝视着斑驳陆离的暗夜,眼睛扫视着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码头。凯伊那河沿山而行,浅水处微波荡漾。“这条路,”费提格说着,把视线移开。“我想有一个地方离这里近一些。” 托勒和伊琳娜跟随着这位前下迪瑞沿着码头,来到了塞克拉兹船坞。一排排被铁链锁在这里过夜的船只,让托勒意识到要想在这里搞到一只船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费提格带他们离开船坞,转回到哈格街区,没走多远,他们就来到一座平顶的双门密码锁的建筑前。 费提格走到门口,把密码输入电子盘。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的光射了出来,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有两个前座的银色艾姆车。“今天晚上,我们的神灵会保佑我们的。”费提格说,跳到了驾驶座上。“这是罗翰下了船以后常用的那辆。” 散发着潮湿气息的轮胎转动起来,艾姆车从它藏身的角落里开了出来。伊琳娜爬到了费提格旁边的座位上,托勒随着上了后面的位子。“回家了,费提格。”他说。 “你能把我们带到克律斯吗?”伊琳娜问。 “可以,我们可以沿着河道走。不过我知道一条更好的路。” “检查站呢?尼克拉斯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一定在到处寻找我们。” “不要着急,那里不会有检查站的。” 艾姆车上路了,车子无声地沿着河岸向前行驶着。托勒扫视着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的模糊树影和静静的河面上偶尔跳动的灯光。空气迎面扑在脸上,他感到很舒服。他滑落到座位里,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艾姆车已经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们正进入一条狭窄的街道中,两面的房间呈梯形一层层排开。前面是一个废弃了的拱廊和几个空空的售货亭。这个地方看起来脏污而粗糙。显然,他们已经离开了塞克拉兹。“这是什么地方?”托勒问道,他的嗓音因刚才的睡眠而显得有些暗哑。 “纪律防线,”费提格小声说,“我看见他们中有三个人就从我们的正前方穿过。” “我们这是在哪里?”他转过头来四处打量。头上的圆屋顶呈现出隐隐约约的灰色,闪烁的星星已经看不见了。他睡了好大一会儿,不过他觉得那只是一瞬间,他仍然很累。 “我们在吉姆纳的哈格,”伊琳娜回答说。“就快到克律斯的疆界,只剩下一点路要走了。” 托勒坐在后面,擦着自己的脸。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拆开又重组了一般,每一个关节都安错了地方。他们等了几分钟之后,费提格说道:“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艾姆车穿过拱廊直奔通往哈格深处的那条街。他们到达这条街的同时,喧哗声也响了起来,一些地方的路面上升起火焰,石头被炸开,四处飞散。费提格抓住一个机会,猛地向前,驶离了这条街。托勒神经紧张地攥着拳头,向后看。他看见两个纪律防线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大街上,向他们举起武器——费提格猛地转了一个弯,他们才逃离那两个人的视线。 “我们已经到了边界,”费提格边说边把车开上了一条狭窄而婉蜒的街道。 “前面有一个检查站——” “径直冲过去,”托勒说道:“不要放慢速度。” “可是——”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而且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入口。 我说冲过检查站去。” 费提格点了点头,在踏板上踩了一脚。艾姆车上根本就没有速度挡,而且带着三个乘客,它也不可能显示速度记录,但费提格把这个小交通工具调到了最佳状态,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飞驰,不久就到了有梯田的地方,田里那棕色的泥巴刚刚被人翻过。“啊,啊,啊!你们闻。”托勒说着,眼含泪水。 过了梯田,一面石头砌成的墙映人他们眼帘,石头墙上挖了一个巨大的拱形门洞,好让来往的路从这里穿过。正前方是尼克拉斯检查站的门,站着两个尼克拉斯人,里面还有一个。显然,他们三个人都站着睡着了。 艾姆车飕飕地向着检查站的门和那三个放松了警惕的卫兵开去。当第一个卫兵醒来并拉响警报的时候,车至少开出了十米。他们叫喊着追去,但车速太快了,他们不得已停了下来。作为马后炮,他们缺乏热情地拿出武器,向正在飞驰的艾姆车开了几枪。 “我们闯过来了!”托勒欢呼着。费提格不动声色地笑了。“精彩,我们正前行在去狄哈根的路上。” 他们正在前进,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艾姆车的前面部分开始咔嚓咔嚓地响起来,后来是晃动,再后来干脆颤栗起来,好像立即就要裂成碎片似的。费提格沿着河岸开了一会儿,还是停了下来。他从车里走出来,察看着车的左胎。 “我看它不能再往前开了,”托勒察看了一番瘪下去的车胎,叹了一口气说。 “下一个检查站我们肯定要被抓住的。” “没关系,”伊琳娜察看着地形说。“入口就在附近。” 托勒追随着她的视线。克律斯吉姆纳与塞克拉兹之间的差别就像费瑞亚和圆屋顶之间的差别一样大。即使在曙色中,托勒也能看出路的两边都是对称的图案。他想起了他最后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由他的巫师凯琳陪同参观这里的情形。想到这里,负疚与悲痛的情感涌上心头,他的心被深深地刺伤了。 “我们应该把这东西扔在路边。”托勒说。 费提格重新爬到车里,车子开动起来,跌跌撞撞地顺着山坡开到一丛枝叶低垂的树边,不大功夫他就重新出现在托勒和伊琳娜的面前,急急欲向前赶路。而伊琳娜则走向相反的方向,爬上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山。托勒和费提格跟上来。 第135章 没过多久,他们便并肩向着高耸的界墙走去。 上面的圆屋顶开始亮了起来,在这个星球的太阳照耀下,它变成了灰色。遥远的群山也现出了其大致的轮廓。白色的山形建筑从左面正在隐去的黑暗中升了上来。 右面,绿色的球形山峦与那面婉蜒曲折地伸向哈格深处的长长界墙相遇。 伊琳娜在前面缓慢地迈着步子,不久,他们就来到了多年人工刻蚀而成的山峦,在散落的建筑中间寻找着路途的他们不断停下来,让伊琳娜辨析他们所处的方位。 “他们说在无线电天线的下面有一条老式的通道——老区被废前就是这样的。”她说着,不时地环视着拥塞在这凹陷的盆地中的楼群。 “老区为什么被废弃呢?”托勒诧异地问。 “没有人知道,”伊琳娜说。“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有人说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费提格说道。“还有人说它被费瑞人接管后密封了起来。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孤独,从那以后,没人再到那里去过。” “哦,”托勒哼了一声。毫无疑问,费提格所说的一切是有根据的,尽管很可能他把事实的真相弄反了。费瑞人很可能是被赶到或者被隔离在老区。而这个地区被密封起来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或将他们与其他的人隔离开来,那么接着,老区可能与那场可怕的“红死”有些联系,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精神上的无人居住区。 “你能肯定是这个地方吗?我没看见任何天线。” “是的,就是这里的某个地方。”伊琳娜回答。说完,她下山走向哈格。她往哈格深处走的时候,一直让那面界墙在她的左边。这片街区看起来就像是为沉醉于矮式建筑的人所设计,蹲伏的蘑菇状结构,既宽阔又矮小,从那面勺形的绿色盆地中延展而来。大街上那粉色石头铺成的小路婉蜒曲折地穿过许多拱门和墙壁,环绕着被刷成了光洁白色的稀奇古怪的楼房。要想迅速地穿过这一地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圆屋顶因为黎明的到来而显得更亮了,逃亡者们的努力也显得更加渺茫。 “也许,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托勒提议道。“我们可以躺在一个不易为人发觉的地方,等夜里再开始我们的寻找。”他环视周围,想象着在某一时刻所有的人都从那些建筑中拥出来,开始他们一天的工作。“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就在附近。”伊琳娜坚持着。 “的确,”托勒同意她的判断。“但我们得花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而不是现在就到那里去。我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任何与天线相象的东西。如果它就在附近的话,我想早就应该看到了。” 费提格站在旁边的一条小路上,侧耳听着。他打断了他们的话,说:“嘘!有人来了!”因为这盘根错节的拱形门、小路和墙,很难说清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费提格的判断却是对的,许多脚步踏在石砌路面上的声音告诉他们,有人正在快速地向着他们所在的这条路走来。 “纪律防线,”托勒嘀咕。“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这条路。”费提格说着,穿过离他们最近的一座拱形门走上了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两边的房屋入口都是圆形的,就像耗子洞一样。 他们就在这里等待着,从那座光洁的白色拱门中走出来一个衣衫褴楼的男人,他往这边走的时候,身上的布片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突然他停住了,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向他身后的那些人做了一个手势。接着便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是一台沉重的机器被皮带拖着往前走一样。 面前的这一群人,一个比一个衣衫不整——就像是他们在泥水里折腾了一番似的——推着货物几乎要爆满的运货车出现了,运货车的轮子都快被上面的东西压得看不见了。 “狄哈根人!”伊琳娜小声说,她的眼睛亮了。“我们可以跟着他们走。” 托勒看着装满麻袋的运货车消失在下一条街道,接着又是另一辆,还有另一辆。 第四辆运货车的后面有警卫跟随,两个狄哈根人,两个其他的什么人。他们中的一个人把脸转了过来,躲在拱门后的托勒高兴得跳了出来:“特伍德!” 这是一个愚蠢的举动,立即,那队人惊呆了。武器从四面八方向他亮开,要不是泰纳斯的迪瑞干涉得快,他非要被他们活煎了不可。 “等等!”特伍德大喊着,摆了摆手。 托勒倒抽一口冷气。我都做了些什么,他想?我现在穿着尼克拉斯的服装,他是不会认出我来的。 特伍德向他走来,狄哈根人目睹着这一切,谁也没有动。 泰纳斯迪瑞已经站在了托勒的面前;他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终于,他慢慢地认出了他。“旅行者!”特伍德喊了一声,脸上荡开了笑容。“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托勒回答说。 特伍德转过身,示意其他的人快点行动。“我们后面有纪律防线,”特伍德解释着。“我们不能在这里说话。请跟我们来。” “我们很高兴有了护航者,纪律防线也在追我们。我们正在寻找通往老区的入口。” “我们?”有亮光在特伍德的眼睛中跳跃。 托勒示意躲藏着的伊琳娜和费提格出来。“没什么,”托勒说,“我们是一路人。”刚毅的医生自信地从拱门的后面走了出来,费提格跟在后面,看起来对于自己能否被接受一点信心也没有。特伍德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失望。“伊琳娜,尼克拉斯第六序列的医生,我知道。”她点了点头,特伍德又把目光转向费提格。“啊,又是一个尼克拉斯人!背叛壮大了我们的力量。” “他们帮助过我,”托勒说。“伊琳娜救了我的命,费提格带我们逃脱了纪律防线的追踪。” 特伍德点了点头。“也许有一天他能为我们做同样的事。”他挥了挥手,运货车又一次吱吱咯咯地响了起来。托勒和其他的人跟在运货车的后面,狄哈根人带他们穿过仍然寂静的街道。在一个地方,这支队伍让一个克律斯人吃了一惊。这个人睡眼朦胧,打着哈欠从房门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对着黎明到来前他所看到的事情发了一会儿呆,又闭上眼睛,匆匆忙忙地回了他的房间。 偷袭小分队再次与克律斯人遭遇之前,他们已经来到了盆地的边缘。这里有一座坍塌的大楼形成了与哈格的分界线,在分界线的后面,树立着一根长长的,快要坍塌的天线架子。 他们看见狄哈根人已经把他们的运货车推到了天线的下面。从前,这里修建了一条低矮的水坝。在水坝的另一端,有一个很大的椭圆形百叶窗棂。托勒看着窗棂被人掀开,第一辆运货车被推进了一个巨大的通气管道中。 伊琳娜、费提格、托勒和特伍德直到最后才进去。费提格和特伍德把百叶窗拖过来,从里面将它封住。接着,特伍德匆匆地来到托勒和其他人在黑暗的管道中等待他的地方。“这可是整整一夜的成果,”他说。“我希望不要浪费。” 第十六章 对于杨丹来说,每天的日子和旅途的快乐已经水乳交融般地融会到一起。每天醒来,首先面对的就是宁静而沉思的银色早晨,以及与船上的旅伴们在一起用早餐的快乐。接下来的时间,她用来思考她的绘画作业,她拿着画板站在栏杆边,每当她凝神于如何把固化的线条转化为运动的画面时,她的脸色便凝重起来。下午的时间,她自然要在船后面甲板上橘黄色的天篷下,上格瑞黛丝的课。傍晚发现了她的寂寞,便把夜招到她的面前。她与伊安娜聊天,或者是在天空明亮的星辰下,听她讲着有关费瑞亚的各种有趣的事情。 时常,开阔的自然景色从栏杆边滑过,山上是新奇的野生动物,丰厚的、枝繁叶茂的植物像毯子一样在地面上铺开,在河的两岸延展着。蓝色的雾蔼点缀着的高山拔地而起,冷冷地傲视着连绵起伏的小山包。费瑞亚是一个乐园——一个广袤的、没有边际的乐园。 她晚上睡得很好,因而,早上的气色也相当好。新的~天开始了,和以前的任何{奇机电子书}一天没有什么两样。每天早上,她来到甲板上向新的一天发出问候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如同新生了一般。生活在费瑞人中间就是这样,杨丹慢慢地感觉到,他们不但是一些温婉而热爱和平的人们,而且还是聪明而智慧的人,他们有着永不改变的对于玩笑和各种各样幽默故事的嗜好。 而且,他们的幽默和他们本人一样的温婉,绝不有失礼貌,更不会冷嘲热讽。 杨丹开始相信他们的幽默中绝对不含讽刺和挖苦;残酷的思想和言辞就像是残酷的行为一样与他们相距遥远。他们的愉悦中具有着快乐和智慧——这种轻松愉快正是费瑞人心灵的真实流露。这同样表现在他们的幽默中,如同体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之中一样。 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两个或更多的费瑞人聚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些,必然会有笑声传来。杨丹发觉自己对这种声音听上几个小时都不会感到厌倦,尽管起初她并不明白那些笑话的含义——许多笑话依赖于对他们所置身的这个世界的敏锐观察,从各个方面,尽管她对这里的生活还不熟悉。但对那些故事,她就明白得多了。每到夜晚,在明亮的星光和同伴们创造的温暖气氛中,费瑞人便拥到船的甲板上去听故事。 第136章 人人都讲故事——资源显然是有限的。但最好的费瑞故事是那些被指定为故事讲述者——拥有讲故事的技巧与出色演讲才能的男人和女人们——的专利。一般来说,故事讲述者都会为夜晚准备一个故事的,尽管惯例是他们要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才去讲。听众们吃完晚饭就会聚在一起,谈论着因为故事而使得夜晚多么的美妙——对于费瑞人来说,夜晚是因为故事而美丽的——他们又是多么想听那些古老的故事,自从他们上次听到一个真正的好故事又过去了多么漫长的时间——尽管很有可能他们昨晚就听了一个故事——他们又是多么渴望成为像那个讲述古代故事的讲述者那样的故事讲述者…… 欢呼声会因为对于故事的渴望而大起来,欢呼也可以很快就变成有共同节奏的曲调。然后,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和鼓掌声,故事讲述者会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通常他们会说不知道他们的故事能否让大家喜欢,但既然大家高兴,他就试一试了。这时,听众们会靠得更近一些——孩子们一般在前面,他们的父母和其他的成年人则挤在后面。每个人都安静下来之后,故事讲述者就会坐到他的凳子上,一切都归于沉寂之后,他就开始讲起来。有些故事有固定的开头,但故事讲述者们却把故事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有联系的地方,以及他从每日生活中的观察所得作为讲述的故事开端。 开场白一般要在讲故事的人无法矜持下去的时候才会开始,总之,是要把观众的情绪调动到极点,他才会说出诸如“这让我想起了……时候”之类的话,随即,听众席上传来了众口一致宽慰的叹息,于是,故事讲述者就在这种叹息声中,把听众们带送他的故事。 杨丹就像是一个费瑞孩子一样欣赏着这些故事。讲故事的人既是讲述者,又是男女演员,他把当时的音调、姿势和面部表情附着在人物身上,尤其是在故事讲到高潮的时候。费瑞人坐在那里,痴迷地听着,捕捉着讲述中的每一个细节,仔细品味,在适当的时候用“哦”或“啊”来表示他们的赞叹。其实,每个费瑞人对故事都非常熟悉,以至他们像是做游戏一样地捕捉着讲述者疏忽或遗漏的地方。另一方面,讲述者也知道听众们的企图,时刻警觉地注意不按照与以前同样的方式讲述故事。 所以,故事有时候是相同的,有时又是不同的,对于他们来说,故事既熟悉又陌生。而对杨丹来说,这一切都是令人喜爱而愉悦的——虽然她在他们中的时间还没有长到将每一个故事都听一遍,就更不用说是第二遍了。 最后,当故事的讲述者按照大家的普遍要求结束故事的时候,有人会表现出不满足的神态,或者用典型的费瑞人方式,唱歌来结束这令人愉快的聚会。 在杨丹看来,费瑞歌曲是一种包含了无数的旋律和曲调,丰富而优美的创造,它似乎是在任意地升降回旋——尽管每一个费瑞人都准确地知道曲调的发展走向。 他们的歌学起来很难,但听起来却让人感到愉快。杨丹坐在歌手们之间,双臂抱膝,将下巴支在膝盖上,任思绪在快乐之中游移。费瑞人的歌曲是激昂、令人激动的,但同时也包含着痛苦——就像音乐是深深地置根于忧愁之中,而忧愁又来源于痛苦与音乐的相互交融。 这痛苦,杨丹猜测,来源于那场大火,来源于许多世纪之前,圆屋顶下的那些怪物所强加于他们祖先的那场核灾难。对于费瑞人来说,那是一个伤疤,永远也无法愈合的创伤。 而费瑞人又是那么喜欢玩笑,杨丹经常猜想他们的幽默中是否混合了更深层次的悲哀情感。有一天晚上,她就这个问题问过伊安娜,伊安娜的回答令她吃惊: “你很敏锐,杨丹。也许我们的作乐的确来源于过去所受到的伤害。” “但忘记过去不是更好吗?让过去的事情成为过去,伤口就会愈合的。” “时间不能愈合伤口,什么也不能。我们的伤口太深了。” 杨丹没明白她说的话,于是又把她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可是那毫无意义。你们说无所不在的天父关心着你们,他就不能做些什么吗?” 伊安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你看见了,但还没有明白。看看你的周围,杨丹。” 她把手掌向上举起。“所有的生命都是痛苦的。我们生于痛苦,也死于痛苦,这是无法逃避的。每一个活着的生物都必须承受生命的痛苦。” “你的话听起来很悲观,”杨丹打断了她的话。“你总是告诉我,信赖、信念是我们的信仰,可如果痛苦和死亡是无法避免的,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啊,我们不能企图逃避痛苦。” “不能?” “不能。我们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我们拥抱它,我们承受它,并且通过天父的爱把它转化成其他的东西。最后我们超越它。” “痛苦可以转化成什么呢?” “爱情、同情、仁慈、快乐——所有神圣的美德。你明白吗?只要一个人努力去逃避,痛苦就会消耗掉或者被摧毁。但一旦被人接受,它就能够发生转化。” “我不知道我是否要接受它,”杨丹说。“你的话听起来那么……那么无望。” “绝对不是没有希望。希望产生于痛苦之中,杨丹。没有承受,就没有对更好的生活的渴望。希望就是对于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的渴望。” “有那样的地方吗?” “只存在于天父那里,他曾经把那一天许诺给我们,那一天终究是要来的。他帮助我们忍受着生活所给予我们的痛苦——毕竞,那也是他的痛苦。” 后来,她们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但杨丹却常常回忆并想起她们有关这个问题的谈话。这次谈话深深地打动了杨丹,虽然她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希望产生于生活中的痛苦,这个观念对于她来说是新奇的。并非杨丹幼稚——她知道人生是艰难的,人必须忍受这种艰难,而冲突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过她还是相信只有通过斗争才能战胜痛苦和艰难。 要让她接受必须要拥抱痛苦的观念是困难的。不过,她遇见的费瑞人越多,她开始明白得也越多。费瑞人证实了创造万物的和谐是天父的事情。他实现了对子民的承诺。他努力着,并承受着努力所带给他的痛苦。在这种承受之中,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爱还能是别的什么吗?”有一大伊安娜曾经这样问她。“把别人的痛苦当成是你自己的来承受——尤其是在你没有这种义务的时候。”其实,痛苦已经被丝丝缕缕地织进了宇宙之中——因为没有痛苦也就没有爱,因为无所不在的天父把爱当成了他创造的基石。这些都是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想法,但杨丹却发现自己试图理解费瑞人和他们的天父时,她一次又一次地认同了这些想法,她甚至想把他们的天父当成是她自己的来接受。 于是,逆流而上向着会说话的鱼港的旅行,对于杨丹来说也就变成了一次内心的经历,这些想法冲撞着她,终于,她发觉这种冲撞改变了她,慢慢地,她似乎觉得明白了些什么。 一天天的,他们的航线逐渐接近了群山起伏的光山地区。晚上,乘客们可以看见山峰那微弱的光亮——每一个夜晚都比前一夜更亮。前些日子,他们的船已经穿越了绿色的山区而逐渐进入到两岸都是红色岩石的陡峭峡谷。而在他们的前方,则是光秃秃的险崖和光山的山巅。 那天晚上,杨丹和伊安娜以及其他的几个人坐在船的前甲板上,凝望着天空那辉煌灿烂的景观。光山以它那优雅的变换不定的色彩将天穹照得透亮——就像是从地底下突然钻出了一个对于费瑞人来说,熟悉得如同太阳雨一般的北风之神。 这光亮始于黄昏,当天空暗下来的时候,太阳石开始将它储存起来的太阳能放射出来。色彩都很柔和,淡淡的蓝色和绿色,带点飘渺的红色和紫罗兰色的金黄色,不同的颜色对应着各种形状的太阳石——它们和用来建造费瑞亚的那些太阳石是一样的。色彩的变化是由大气层中不同的大气条件所决定,空气中微小的太阳石粒子,湍流是由温暖的地表空气与上面的冷气流汇合后共同作用于云层的结果。 这种作用所产生的效果是奇异的。杨丹凝视着闪闪发光的天空,梦幻般地把她所看到的一切看成是正在流动着的焰火。各种各样的颜色形成不同的花样——飘动的带子一般的光束,透明的流光升了上去,又旋转着落了下来,最后消失了。可不大工夫,它又重新出现了.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变换着花样。 杨丹为空中的壮丽景象深深沉醉了,她想象自己进入了一个纯粹由光和色组成的世界。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站在一个超凡脱俗,纯粹由和平、美丽和快乐组成的所在俯视着世界一样,她所看到的一切反射在周围和她一起的费瑞人脸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费瑞人——那个叫艾尔森的门特——站起身来,对那些处于狂欢中的游客们说了一段话。他的声音很轻柔:“我们现在正沿着祖先的足迹前进。 在迁徙的过程中,我们的先人,带着一支船队穿越深水,来到了光明之山。也许,他们和我们一样,在某一天的夜里仰起脸来凝视着天空,他们第一次看见了太阳雨,发现了石头闪光的秘密。 “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但我们能够感觉到他们得到这一伟大发现时的心情,在茫茫的黑夜里,他们看见了山上的石头正在放射出他们所从未看见的奇异光芒。 第137章 “当迁徙就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用这里闪光的石头建立了明亮的城市,并将这种石头命名为太阳石。从此以后,他们便日日夜夜生活在这种辉煌之中。” 虽然叙述仍在继续着,但杨丹的思绪却飘到了另一个方向。她想起了托勒宣布来自圆屋顶的威胁正在增长的那天夜里,帕雷塞伯特说过的话:“到那一天,我们光明的家乡会变成黑暗之地,一个任何生物都无法生存的沙漠……我们所熟悉的一切都会消失;我们所爱的人们都会死去。我们灿烂的文化也会湮没于尘埃之中……” 那天晚上的话让杨丹的心感到一种若有所失的痛苦。那时,她刚刚和托勒重聚在一起,后来,他就走了,并且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宣言:“恐怖又要开始了!” 那句宣言破坏了他们之间正在萌发的感情。也可以说,是因为她拒绝和他一起回到圆屋顶去,才使他们的感情走到了尽头。从那天夜里到现在,她的内心深处第一次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假如他是对的,该怎么办呢? 第十七章 除了承受这场风暴并希望以后把损失弥补回来之外,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大选瑞的心腹们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全盘接受了来自大迪瑞的愤怒。吉姆瑞格的脾气发得可不小。自从那天晚上偷袭的情报送到他这里来之后,他预感到一场大的灾难就要来临。他首先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次失败,而且是整个灾难中的一个环节——显然,所有的一切都有其内在联系。 那柄举行仪式的时候才用的剑此时拨了出来,闪着令人颤栗的寒光,随着他的走动,剑也闪出一个可怕的弧形。他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就这样!费瑞人再一次逃跑了——从你们的手下,马如可可。而且是在你的一个医生帮助之下,迪尔泰兹。与此同时,检查站也被端了,卫兵被人捕获,再也不见踪影。”他停下来,看了一眼他那沉默的听众们。他们将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不敢面对即将发生在他们面前的一切。“还有人想解释什么吗?”吉姆瑞格挑战似的问,他的剑头指着奥克马斯。 塞克拉兹的代理迪瑞说:“狄哈根人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大迪瑞。他们——” “狄哈根!是的,不错,责备狄哈根。可是你们不觉得特伍德和瑟杰克消失得有些奇怪吗?——还有培普,以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突然之间狄哈根就变得肆无忌惮了吗?” 奥克马斯在吉姆瑞格的训斥下退缩了。 “他们都组织好了,”马如可可说。“偷袭是经过严密计划的,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按计划进行的。毫无疑问,这是特伍德于的。” “谢谢你,马如可可,”吉姆瑞格的声音缓和了些。“我很高兴你能做出正确的估计。你们的俘虏被一个老太太从你的手中夺走了。而你们,连手指都不敢抬一抬就让他们走了。你们的人没有被杀吗?没有?事实上,没有人会把这么大的事情当作是一次偶然,我相信。” “你怎么看,迪尔泰兹?”剑又伸向那个瘦下去了的首领。“她是你们的一个医生。” “是的。”他回答,语调比以往更加阴森。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她是尼克拉斯人?” 迪尔泰兹仍然沉默。 吉姆瑞格生气地转过身来,继续踱步:“那天早上,哈伊根的牧师告诉我,仓库里的粮食被人偷了。好像从前他们都不愿意提及这事,根据造成的混乱情况看,最近这些天我们一直都蒙在鼓中。他们更愿意把这看成是一次偶然事件,以免有人为此而承担责任。” “大迪瑞,我们丢了多少粮食?”马如可可问。 “哦,足够了。足够整个哈格的人吃上七周。” “他们需要援助,”奥克马斯观察着说。 “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卫兵在检查站睡觉,纪律防线跟不上一个老女人。 他们可都得到了所需要的帮助。” 吉姆瑞格将手中的剑翻转了一下,突然指向他们,说:“告诉你们,我不会容忍再失败一次。你们明白吗?为了伊波瑞的利益,我得搞一次紧急搜查。” “紧急搜查?”奥克马斯问。 “长话短说,我今天下午已经组织了一个特殊的塞热奥小分队,现在,我得实施我的计划了。”他停了停,目光凝视着远方,随后将剑插到地板上。“不过我还有事情要交代给你们这些人,不要害怕。我要让每一个纪律防线都参加到这次对失败的惩罚之中。我要在每一个检查站增加两倍的兵力,我要找到去老区的入口,我要把狄哈根人翻出来,把他们斩尽杀绝。我要把特伍德和瑟杰克抓起来,把他们带到塞热奥法庭上,在他们行刑前对他们的罪行进行审判。” 看着他的心腹,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哦,还有,我要找到费瑞人,只要找到他,立即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迪尔泰兹不管对大迪瑞的发问给他带来的后果,问道:“为什么那个费瑞人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我们又是怎么知道费瑞人仍然存在的呢?” 吉姆瑞格凶狠地笑了起来。“你不明白吗,迪尔泰兹?对你们所有人来说,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费瑞人就在这场混乱的幕后。费瑞人制造了这场叛乱,他们正在鼓动狄哈根人。” 三个人不安地交换着眼色。 吉姆瑞格继续说:“我想等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后,我们会发现从一开始费瑞人就卷了进去。罗翰是个傻瓜,他还相信他们是为了友好而来的,相信他能够从他们身上学到些什么。但事实却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所要的只是他们想要的:伊波瑞的灭亡。 “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将它的教训展示给我们,我们已经目睹过费瑞人企图在我们之间建立起他们家园的企图。这一次,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做好了准备的。我们会更加小心,我们要在他们积蓄起足够的力量之前出击。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在他们摧毁我们之前先把他们摧毁。”吉姆瑞格为自己的这番演讲而深深沉醉,此时,他终于恢复了理智,总结说:“我要在费瑞人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伤害之前找到他们,我要他!” 说完,吉姆瑞格离开了房间,他的卫兵紧跟着他也走了,把三个受他责备过的心腹留在这里面面相觑。 奥克马斯第一个开了口:“这是你的错,马如可可——” “小心你的舌头,小男人。” 迪尔泰兹像是自言自语。“这些费瑞人让我很感兴趣。我必须多找到他们几个人。” “费瑞人!”奥克马斯哼了一声。“没有什么费瑞人,那是罗翰糊涂的时候想象出来的。” “你们错了,”马如可可说。“他跟我们有像的地方,但也有不像的地方。” “狄哈根人?” “不,他不是狄哈根人。” “那就是特伍德的人,或者是瑟杰克的。” 马如可可摇了摇头:“他们来的那天我在场。” “他们?”迪尔泰兹诧异地问。 “他们有四个人,我亲眼看见了飞船。我还看见了平台上的刮痕,是我下的命令把他们抓起来。” “飞船?”奥克马斯仍然迷惑不解。“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费瑞飞船的事情。” “罗翰要求保密。他摧毁了飞船,费瑞人也被注射了可以使他们的记忆丧失的针剂。后来,他愚蠢地把他们都藏在哈格——只有一个除外。他把那个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后来怎么样了呢?”迪尔泰兹问,他被深深吸引住了。 “特伍德得到了他们。他希望利用他们来颠覆塞热奥,但吉姆瑞格却插了进来。 我们在他们实施攻击前动了手。他们迫不得已地退却了,是从阿奇乌斯的门逃到外面去的。” “外面?”奥克马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了不起,”迪尔泰兹说。“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西南方向。我们追到山上,就看不见他们了。” “你没有继续追他们!”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没有了武器,只是想逃一条活命,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可是现在,至少他们中的一个人又回来了,”迪尔泰兹说。“他们似乎很坚韧。” 马如可可耸了耸肩:“我们可以再把他抓住,这一次他可就跑不了了。” 托勒对于老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仿佛进入了一幅真人般大小的、三维的宗教绘画之中:一副混乱的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似乎是大火烧过之后所留下的废墟,各种害虫肆虐着,在那些曾为人类的半裸动物们身上爬着。 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垃圾在主广场中心高高地堆成了一座山,垃圾山的四周则是被烧焦了的树木,瘦弱的草从婉蜒曲折的马路缝隙处挤出来,空气中充满着腥臭而腐烂的气息,黄色的光线软弱而无力地照在广场上。少有的几座还立在那里的建筑物也被煤烟和时光破坏得不成样子。 老区显然比圆屋顶的其他地方要古老。这里的建筑物也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它们更像地球上那些具有实用功能的建筑:坚固的混凝土地面和钢结构的房梁,工业泡沫做的塑料屋顶——每一座建筑都被建成了蜂巢状相互连接的方形盒子。托勒所能看出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里的房子都是由本地产石头砌成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座与周围那些僵直的非存在的迥异建筑体现出了伊波瑞建筑风格的发展。 托勒意识到他正面对着塞尼提克殖民地早期的景象。 第138章 他想象着年轻的殖民帝国的活力与繁茂,他们曾经在这个星球上建立起了他们辉煌的未来。他们曾经感觉到的希望,他们为自己也为孩子们构筑的梦想如今已沉入到一片废墟之中散发出陈旧的气息,一种存放过久的酸腐气息遮掩了新鲜空气和灿烂阳光。 在这里,“红死”永远改变了殖民地的命运。不,他提醒自己,不仅仅是“红死”这一种因素。当然,“红死”是原因之一,肯定还有别的缘故。也许精神的彻底崩溃才是真正的原因。那些具有敏锐洞察力和自由思想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智者和知识分子的声音沉寂下来?用她们柔弱而坚强的手在混乱中托起一片天的女人们又到哪里去了?就没有终于忍耐不下去了的理想主义的青年人向传统习俗挑战吗?这里破败的原因,托勒是能够猜到的。一句话:害怕。天堂变成了移居者们的废墟——显然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一场灾难使得幸存者们心灰意冷,情绪消沉,他们被那场恐怖吓坏了。他们变成了再也不敢梦想,不敢行动,不敢相信他们自己的力量以及那些和他们一样活下来的同伴们,甚至害怕再活下去。 伊波瑞明媚的未来消失了,黑暗笼罩了他们,将那一丝颤栗的光明也吞噬了。 现在,原来的殖民地所留下来的一切,都变成了非存在中的下等人所居住的空架子。托勒从老区经过的时候,看见狄哈根人身上所残留的破布片像风的羽毛一样扇动,像拾荒的鸟一样在垃圾堆中寻找可吃的东西。肮脏而发育不良的孩子像迷路的动物一样嚎叫,泪水在他们脏污的脸颊流出一道道小溪。 狄哈根人是一群让人感到恶心的人,托勒不敢站在他们身边。他们身上的气味随风飘来,弄得他的肠胃上下翻腾。他尽量不与狄哈根人接触,在不冒犯他们的情况下避开他们,但这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就像伊琳娜所指出的那样,在狄哈根人中间,他是被崇拜的对象。 他们到来的第一天,新来的人中有一个费瑞人的流言就传开了。那天晚上,好几百个狄哈根人静静地聚集在他所住的那栋房子外面。他们等了整整一夜,就是为了一睹他的尊容。 向着老区的疯狂逃奔将托勒的大部分力气都用尽了。他整整在床上睡了两天,才感到精力基本恢复,可以起床,四处走动了。他刚一出去,就发现自己对那一大群人具有意想不到的号召力。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跟着他——有礼貌地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彼此之间相互议论着什么。可是,一旦他长时间地停下来,他们的胆子就大了,他们把手放在他的身上,触摸他的皮肤,似乎想通过他恢复自己对肉体的感觉。 这使得托勒感到很不舒服——被一群散发恶臭气味的拾荒者们所崇拜——他接受了他们的崇拜,在他们的欢天喜地之中,这是必需的。有了这样的遭遇之后,托勒曾经对特伍德提起过这事。“难道我们就不该告诉他们,我不是费瑞人吗?”他问。 “为什么?这有什么不好?那一时刻到来的时候,这可是有力的法宝。” “什么时刻到来的时候?” “激发这些人行动的时刻。” “狄哈根人?你不是认真的吧?你的意思不是——” “利用他们吗?当然,是的。” “可他们是没有希望的。你看他们——他们几乎连自己的吃穿都顾不了。他们靠什么对付纪律防线呢?” “你可不要小看他们。在某种特定的范围内,他们灵敏而矫捷。他们在这瘟疫滋生的地方生活了好几个世纪。还有,我oi已经开始训练更多的体格好的人——那些粮食就是为了他们而抢的。不久,我们还要把剩余的人也喂得强壮起来。” “为了屠宰他们而把他们喂肥,是吗?” 特伍德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于是,托勒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你靠什么让他们为你去战斗?” “不是为我,是为了他们自己。你以为吉姆瑞格会忘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筹划袭击老区,把狄哈根人斩尽杀绝。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他会来的,或迟或早,如果我们不奋起自卫,就得被他杀掉。”说到这里,特伍德住了口,令人意想不到地笑了笑,把手放到托勒的肩膀上。“还有,我将不是唯一要求他们去战斗的人。” 托勒愣住了。“那么是谁呢?”他其实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 “费瑞人将这么要求他们。” 于是,托勒就不情愿地变成了费瑞人,他尽量保持低调,尽可能地脱离他们的视线。但后来发生的事,终于使他对于自己微妙的身份敏感起来。 那是他来到狄哈根人中的第五天早上,他与特伍德和其他的人一起出席早上的短会。在那天,他和伊琳娜被介绍给了那些准备发动叛乱的人们;他也是在那时提起了他被派出使费瑞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尽管提到这些让他很伤心,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最后他说:“我们从费瑞人那里得不到任何帮助。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去说服他们,但他们却以不想卷入任何战争——即使是出于好的愿望——的神圣誓言回绝了。” 托勒没有说这种誓言的产生是由于圆屋顶用核武器毁坏了他们的城市,把他们灿烂的文明变成了一片废墟;而且费瑞人羞于将自己卷入到圆屋顶下的政治阴谋之中。他没有说他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阻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托勒的消息并没有让他们失去原有的镇静,他猜想也许他们并没有真想从费瑞人那里得到什么帮助。毕竟,那里离他们过于遥远。对于那里,没有人比托勒了解得更多——在回屋顶下的人们眼里,能穿过那片沙漠而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短会结束之后,一个面目黎黑、个子矮小的人来到托勒面前,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柯伦·伯哥乃伊。” “奥林·托勒。”他回应着他。 “来,一柯伦带你去看老区。” 特伍德一直注视着这一切。他点了点头,算是鼓励,托勒答应了。伯哥乃伊带着他走了出去,他们立即就被狄哈根人包围了。狄哈根的领袖拉着托勒,从他的人民身边大步走了过去,穿过垃圾成堆的新美国广场。他们的观光变成了游行,越来越多的人跟在他们的后面,在杂草丛生的破败小路上走着。 他们不时停下来,听伯哥乃伊介绍当地的景点。狄哈根人的语言是那么模糊难辨,托勒几乎一句也没有听懂,但他装做颇有兴致的样子人神地看着。最后,他们在一堵墙前停了下来——墙的大部分已经坍塌了,坍塌的部分被脏污的水晶顶罩住了。 墙是灰色的伊波瑞石头建造,石头切割得很好,没有用任何黏胶便一块接一块地连结在一起。尽管拱顶石已经塌掉,但墙还是高过托勒的头顶。除了伯哥乃伊的脏手所指着的那个人形之外,这堵墙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雕刻在石头上的是一个长了翅膀的男人,他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长长的发辫,身上穿着一袭宽松的长袍。男人的翅膀宽宽地向着他的身体两边张开,丰厚的羽毛在他身后闪闪发光。他那宽厚的胸前还戴着一个神秘的护身符。男人的头是侧面的,托勒吃惊地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起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与这个高大的天使完全相同的雕像。 那是在差不多十光年之前的地球上,在休斯顿,在尼威斯主席办公室的门口。 第十八章 托勒出神地望着眼前的雕像。它的雕刻工艺是自然淳朴的,但与他以前所看到的那一个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完全相似,这一点托勒是不会搞错的。艺术家之手创造了与托勒在门上所看见的那个完全相同的雕像——根据伊波瑞的推算方式,那应该是三千年之前的雕像了。 他把手伸向那块石头,用手指触摸着这件作品,为自己心中所交织的各种复杂情感而感到震惊:敬畏、失望、孤独,还有其他一些难以言说的情感。我是唯一的一个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的人,托勒想,我是唯一的。他立即觉得自己老了,肩上压着沉重负荷——好像他头脑中的知识变得其重无比,这重量压在他的身上已经压了一辈子了。 他打量着雕像,托勒意识到无论他还是雕像,都站在同一个点上,赞叹着地球上尼威斯主席的那扇门——那是一个现在的伊波瑞居民所不记得的地方。 这对于托勒来说似乎具有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意义,可很快他又想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它将要告诉他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呢?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中感到一阵失望。这又有什么用呢?圆屋顶下的问题堆积如山,他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塞尼提克。”伯哥乃伊边说边用手指着那副雕像。 “哦?”托勒激动起来。 “塞尼提克。”伯哥乃伊重复着,狄哈根人立即挤了过来,轻声呼唤着这个人的名字。 托勒点点头:“是的,塞尼提克。” 伯哥乃伊扬起手来,在空气中拍了拍,似乎要把空气抚平似的。狄哈根人明白了他的手势,坐在地上。伯哥乃伊的手再次指向雕像,说:“塞尼提克。现在狄哈根人听听费瑞人是怎么说的。”他和其他人一样双腿交叉坐了下去,所有的人都满怀渴望地看着托勒。托勒向四周环视。我能告诉他们什么呢?他的心中忐忑,他们认为这个长翅膀的男人是塞尼提克,是上帝,他们把我也看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上帝。 第139章 他们怎么会明白呢?看着他们那热切的目光,托勒感到一种奇怪的,在伊琳娜医院里感觉到的脸上发烧的感觉。无所不在的神仍然与他在一起,就在他的心中。这一发现令他激动,失望的情绪也消失了。他在心中自我安慰,解决伊波瑞的问题不是你的事情——只要做好你能做的事情,尽你最大的能力就行了。 很好,此刻,就有一件他能做的事情。他能够把他们的历史以及老区之外所发生的事情告诉狄哈根人;他能够播下真实的种子。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思绪整理一番,话就从他的舌尖脱口而出了;于是,采用了讲故事的人所常用的那种神秘语言,他开始了自己的讲述:“从前,有许多巨人生活在遥远的星球上,巨人中最大的那个叫塞尼提克,他长得非常大。他生活的那个世界,地球,对于他来说,太小了。于是,有一天夜里,他的眼睛望着天空,他看见了这个世界。” 狄哈根人相互议论,点了点头,像孩子一样地蹲着,听他往下讲。托勒不知道他的演说他们到底能够明白多少,但他知道他那飘散开的声音对他们还是有些作用的。 “塞尼提克自言自语着,”托勒继续讲,“我要送我的儿子们到一个新的空间去生存。于是,开着——啊,是天空艾姆——塞尼提克的儿子们来到了这个星球,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直到最后来到这里。他们说,‘我们就把这里当成我们的家吧。’于是,他们建造了城市,将它命名为伊波瑞。他们把人们聚集在这座城市,城市从此繁荣起来。 “一天,那时候城市仍然很新,‘红死’来了,塞尼提克的儿子们死了。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人人都是这么死去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红死’的蔓延。 人们抗争着,他们为了生命而战。最后,只有少数一些人活了下来,可他们的城市却毁了。”狄哈根人凝神静息地沉浸于他的故事之中,周围是一片令人敬畏的沉默。 “城市被分成了两部分,他们都是塞尼提克的孩子,但他们却在如何重建城市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 “在争执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时,被命名为费瑞的那些儿子们出走了。而那些仍旧留在这里的则筑起了高墙,并用水晶封闭了这座城市,把他们的兄弟永远地关闭在城市之外。他们把这座城市叫作圆屋顶。 “费瑞人经过长途跋涉,在外面广阔的空间中变得强壮起来。他们终于停止迁徙,建起了他们自己的城市,他们给城市命名为费瑞亚。那是一个辉煌灿烂的城市,一个无法描述的神奇城市。从此,费瑞人在那块土地上发展壮大起来。 “又是许多年过去了,回屋顶下的人们看到费瑞人强大起来,便心生嫉妒。他们的嫉妒转化成恨,于是,他们向费瑞人发动了战争。在一场连石头都能烧化的大火中,费瑞人死了。 “圆屋顶下的人们充满了喜悦,他们相信所有的费瑞人都被他们杀了,但是,却有几个费瑞人活了下来,就像老区的人们从‘红死’中活了过来一样。从那场毁灭一切的大火中活下来的费瑞人开始向更远处迁徙,并在海边——那是一片很大的水域——建起了另一座城市,他们仍然把他们的新城市命名为费瑞亚,但他们也对自己立下了誓言,‘再也不要到圆屋顶下的兄弟们那里去了,因为我们不会忘记他们对我们所做下的一切。’”那时候,费瑞再次变得强大起来,而且他们也更聪明了,新的费瑞亚比以前的那个更大了。“说到这里,托勒停了停,不知该怎样把自己的故事讲下去。他环视那一张张仰着的脸,他们的脸上满是热切与渴望。他看到了他们那迟钝的灰色眼睛里燃起的希望,也是从他们的眼睛中,他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力量。狄哈根人相信他,他们的相信给了他无可质疑的威望。他下面要说的话将决定着他将如何运用这种威望和力量。 “又过去了很多年,”托勒慢条斯理地说。“圆屋顶下的统治者们又准备对费瑞发动战争了。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要阻止他们。”他转过身去,看着灰色石头上那副长着翅膀的男人雕像。“塞尼提克离我们很遥远,他再也听不见他的儿子们的声音了,他不能救助我们,能够救助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从听众们那惊奇的眼神中,托勒意识到他最后的话在他们心中所激起的革命性反应。他觉得此刻自己说得已经足够多了,于是离开雕像,从仍旧坐在地上的那群人中走了过去。 下午的阳光从圆屋顶那巨大的水晶窗格中投射到绿色原野上。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哈伊根人沿着梯田拾级而下,向着回家的路上走。工人们沿着山谷下面的梯田和宽阔的林荫道之间开辟出的“之”字形小路走向他们的哈格深处,走向他们的晚餐,并以哈伊根人所特有的那种缓慢的、不愠不火的方式交谈。 大约有三十个工人组成的一群人已经离开梯田,走上了林荫道。可他们还没有向前走出一百米,就与迎面而来的一队纪律防线相遇了。 哈伊根人安静下来,迟疑地向前移动。第一个哈伊根人靠近的时候,纪律防线在林荫道上呈扇形排开。“站住户‘他们的首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家伙喊道。 哈伊根人立即站住了,恐惧地面面相觑。 “请问,有什么麻烦吗?”哈伊根人的工头,第四序列的种田人问道。 “住嘴!”首领高喊着。“站到墙边去!”他把工头向边墙推去。 武器出现在纪律防线们手中,哈伊根人向着墙边退缩,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颤抖,发出无声的抗议。 “这是干什么?”哈伊根工头叫了起来。“我们什么也没干,我们都是种田人。” 首领大步走上前来,把那人拖过来,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他。哈伊根工人们倒抽一口冷气。鲜血从哈伊根工头受伤的脸颊流了下来,滴在他的衣服上。 “往前走!”首领命令着。被吓蒙了的哈伊根人没有动,于是他的手下跳过来,开始驱赶着哈伊根人沿林荫道向前走。 “你们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嘴唇仍在滴血的哈伊根工头问道。 首领走上前来,用另一种武器对准了他的头。哈伊根人倒了下去。两个纪律防线让他的膝盖着地,拖着他向前走去。这时候,其他的几个哈伊根人从梯田中凑过来,出现在界墙边。“回到你们的家里去,”首领大吼着,“要不,就跟着你们哈格的这些人去重新定位。” 被吓坏了的哈伊根人赶紧离开这里,一句话也没说就让他们哈格的人走了。 在检查站,这群人等了一会儿。后来,开来了一辆超大的艾姆车,他们被推搡着上了车,带到了尼克拉斯深处的重新定位中心。这里,还有从别的哈格带来的犯人们——他们看见了穿着松绿色和银色相间衣服的克律斯人,戴着蓝色风帽并镶了花边的鲍波人,还有穿着红色条纹衣服的罗曼人——他们都被圈在了新建的护栏里。 女人们哭着,男人则愣愣地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瞪着傻眼。 “这是怎么回事儿?”第四序列的哈伊根工头问一个克律斯人。 “重新定位,”克律斯人回答。“还能是别的什么吗!” “我不明白。我们是从田里被带来的,我们什么也没做。” 克律斯人摇摇头蹲了下去:“你没有听说过吗?大迪瑞对克律斯人和哈伊根人非常生气——你们让粮食被偷,而我们却让贼从我{fi的哈格经过。” “可那是狄哈根人干的,我们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克律斯人的肩膀扬了扬:“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在这里看见了鲍波人——他们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他们声称什么事都没有,但很显然,他们肯定是冒犯了什么,不然,他们也不会被带到这里来的。” 就在这时,尼克拉斯卫兵走到围栏边,开始将里面的人往外拖——哈伊根工头就在被拖出去的这群人中间。他被带进了重新定位中心,一间挤满了人的圆柱形房子里。他被迫站在桌子前面的一长列队伍中,桌子的后面坐着四个尼克拉斯人,他们的脸在数据屏幕的照耀下闪着绿色的光。“叫什么名字?” “格瑞塞尔。”哈伊根人回答说。 “n—34k号房,”尼克拉斯人说。“下一个。” ‘等一等!“哈伊根人喊了起来。”我做了什么?你们必须告诉我,我做了什么?““把他带走,”卫兵嘟嚷着。‘下一个!“一根杆子戳在他的肋骨上,哈伊根工头就这样被一根杆子赶着,走进了通往重新定位中心的长长走廊。走廊里挤满了卫兵和囚徒,他们正走在通往号房的路上。 随着一扇门啪喀响了一声,哈伊根人被向前推了进去。他把手伸出来,使劲抓着门框,想挣脱出去。但杆子一遍又一遍地敲着他的手指,直到他在一片诅咒声中,跌倒在号房中。 号房里有六个人——六个人挤在只能容一个人的空间里。没有人能够直直地站起来,也没有空间可以容他oj坐下去。于是,他们只得一个靠着一个地蹲下,每动一下都艰难而吃力。空气中充满了呕吐物和尿的味道。其中的一个是罗曼人,脸上的伤口在流血;他含糊地嘟哝着什么,头前后摇摆。 工头的身体插进这拥挤的空间,试着用胳膊肘给自己在这拥塞的空间找一块地方。恍惚之间,正在发生的令人恐怖的一切在他脑海中浮现着,他闭上了眼睛,祈祷着。 第140章 “救救我吧,提伯特,我就要死了。” 第十九章 夜里的急件堆了一大摞。它们刚一送来,特伍德就醒来了,他利用这段早起的时间把它们浏览了一遍。此刻,所有的人都来到这里参加早上的短会,泰纳斯迪瑞坐在那里,脸色发灰,头发乱蓬蓬的,眼圈也变黑了,等待着会议的开始。 瑟杰克是第一个赶到这里的人,接着是培普和他的两个助手。托勒踉跄着走进来,向每个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在角落里找个地方坐下。伊琳娜进来后,同特伍德说了几句话,便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最后进来的是高视阔步的伯哥乃伊,两个散发着恶臭气味的狄哈根人紧跟在他后面。他们在前面的中心位置坐下来之后,伯哥乃伊扭动着脖子四处打量,说:“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特伍德缓慢地站了起来,用手理着自己蓬乱的头发。“这是夜里送来的,”他抖动着手中的情报。“事情不太好。” “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吧。”瑟杰克说。其他人也都用他们各自的方言重复着瑟杰克的话。 “报复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根据最后的统计,有八百多哈伊根人被逮捕后送去重新定位——” “不——不。”培普痛苦地叫道。 “泰纳斯的人数也同样多,”特伍德继续说,“大约有一百名鲍波人也被抓了进去。” “罗曼人呢?”瑟杰克问。 “有两百个罗曼人失踪了——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七十五个克律斯人被抓走了。数目对所有哈格的人没有什么意义,但从现在的迹象来看,所有的人都要遭受厄运。有报告说尼克拉斯和塞克拉兹人也在遭受酷刑——可能是为了没有抓住参加偷袭的我们。还有,吉姆纳人干脆许多被杀掉了;吉姆纳迪瑞博克躲了起来。 现在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但显然,吉姆纳人在他的报复行为中损失最为严重。” “恶魔,”伊琳娜骂着。“他是怎么解释这——这种暴行的呢?” “官方的解释,”特伍德说,“是费瑞人已经渗透进伊波瑞,他们想要夺权。 这是吉姆瑞格要求迪瑞们向哈格人做出的解释。在报复实施之前,他还召开了一个特别的塞热奥会议,他在会上强行要求他们赞成他的紧急安全措施。检查站的力量得到加强,而且宵禁令也出台了。宵禁期间,纪律防线在哈格之间的主要出口和入口集合,他们在各个地方建立了许多审讯室。” “还有,他许诺牧师机构,举报者有奖。可以预见,他们很快就能指控或搜集出一些想象中的罪犯。” “预见到事情的最后结果并不难,”瑟杰克说。“在他们的贪婪和残暴之下,将无一人幸免。” “我们可以利用这个,”科佩特指出。“我们就没有一两个可以被我们说服的牧师吗?” “有道理,”特伍德赞许道。“短会之后我们再谈。”他低头看了一眼文件,用手在探测窗上敲了敲。“纪律防线正在克律斯搜索进入老区的入口。从现在开始,我们得把那个入口封闭,先用其他的。” “这得马上执行。”瑟杰克补充说。 “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粮食的定量减少了,但工作量却相应地提高了。 阿奇乌斯已经对尼克拉斯和塞克拉兹的巫师们开放了——” “我进去过。”托勒插话说。 “这是什么意思?”培普问道。 “吉姆瑞格正在为战争做准备,”科佩特解释说。“他企图增加储备,一旦他觉得他的储备足以支撑一场持久的战争,他就会动手的。” “可是——阿奇乌斯?” “他们寻找武器,”托勒说,“寻找古代的武器。” “他的话也许是对的,”特伍德说。“他们可能会成功。” “我们不能让事情发生,”瑟杰克说。“否则,我们将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 “显然,他的行动比我们预想得要快,”特伍德说。“我们得加快我们的行动计划。” “对,或许还可以把哈格人发动起来。”科佩特说。 “不能再让我们的哈格人冒险了。”培普说。 “他们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科佩特反驳说。“伊波瑞到处都有危险。” “可是,如果不再次把吉姆瑞格惹恼,”培普说,“也许——” “你没有听见吗?”瑟杰克说,他的声音在颤抖。“八百个哈伊根和泰纳斯人一一谁知道还有多少其他的人!吉姆纳人被杀,塞克拉兹惨遭蹂躏!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托勒觉得随着恐惧在人们的心灵和情绪上进一步加剧,紧张的空气已经在这间房子中蔓延开来。他看了一眼特伍德,发现这位同盟的领袖也觉察到这一点。特伍德站起来。“好了!”他大喊一声,屋子里立即安静下来。“是的,我们为惨遭吉姆瑞格暴行的那些人感到深深的悲痛,但我们决不能让这些瓦解甚至拖延我们的行动,我们只能让它激发我们更大的决心。” “我赞成。”瑟杰克说道,紧张的神情随即也消失了。 会议立即转到实际问题上,托勒没再感到恐怖情绪的增长。特伍德就像一切足智多谋的领袖们一样,很快就把这种不利的因素消除了。“那么现在,”特伍德继续说,“根据我们已经得到的情报,我建议我们再制订一个偷袭计划。” 别人还在默默地考虑着这个出乎意料的建议,科佩特就站了起来。“对!”他说,“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等等,”培普小心地说,“我们必须先讨论一下。” “当然,”特伍德示意科佩特坐下。“我只是想把建议提出来,我现在还没有详细的计划。” “这是有意义的,”瑟杰克说。“它必将打破吉姆瑞格的平衡。” “请原谅,对于你们的这些想法我感到很新奇。偷袭的目标是什么?”伊琳娜问道。 “还没定下来呢,但这次偷袭至少有两个方面的作用。扰乱,就像瑟杰克所说的那样。再有,就是证明我们在伊波瑞的任何一个地方行动的能力。” “这种证明重要吗?它比那些可能会因此而失去的生命还要重要吗?”医生问道。 “我相信是这样的。必须让吉姆瑞格知道,并非他能够完全控制一切。” “这样不会引发他进一步施暴吗?” “也许,”科佩特回答说。“可是他的愤怒也会淹没他的理智。一个被激怒的人是很容易犯错误的——而他的错误正好可以被我们所利用。” 伊琳娜显然并没有被说服,但她没有再说什么。 “我赞成伊琳娜的想法,”托勒插话说。“我想那将是一次需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行动。也许会是非常惨重的代价——除非这种冒险具有特殊的意义。”从听众们那平静的神色中,托勒知道,他成功地偷换了他们中某些人的概念。“我的意思是说,除非偷袭的目标非常重要。” 瑟杰克紧接上来:“我同意,目标必须值得我们去冒险。” “准确地说,你们关心的也正是我所关心的。”特伍德说。 “袭击很快就要发动吗?”正在同助手们低语的培普问道。 “这我倒可以准确地回答你,”特伍德说,“提伯特那——” “亡灵节!”培普叫了起来,“可那——” “没有多少时间了,”特伍德镇静地说。“我知道。但必须在提伯特那节日期间,我们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节日的气氛将会掩护我们的行动。” “这倒是一个好机会,”科佩特说,“用最小的冒险争取最大的破坏效果。” 会议结束了,参加会议的人都各自怀着自己的想法,静静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曾经答应伊琳娜要帮她建立一个医疗中心的托勒,看着他们各自奔向自己的岗位,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么多人就要卷入到一场暴乱之中,而受到责难的却是费瑞人!面对形势具有讽刺意义的转化,托勒难过地想,我是对的吗?我回来本是为了解救费瑞人的,但通过我的行动,费瑞人却被卷了进来。 局势的发展简直太快了,现在的间题已经不再是有关个人的生存……而是战争。 除了几次短促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偷偷的会晤,贝斯洛整整一周都没有看见萨塔拉。他正被分离的痛苦所折磨。白天,他闷闷不乐地在船甲板上晃荡,而夜里,他的灰心和郁闷就更加剧了。只要不和安西,他的门特说话,他的心就感到空荡荡的。除了在即将到来的旅途中某个时刻能和他心爱的人见上一面之外,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提起他的兴致。自从萨塔拉转乘了另一条船——说是不愿因她在船上出现而伤害贝斯洛,可这恰恰是对贝斯洛更严重的伤害——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生活在悲惨之中。 即使是在夜里,太阳雨的壮观也很难提起他的兴致。他失去了他的爱,他的好心情,甚至连尊严也所剩不多了。他沉湎于自怜之中,似乎这才是他孤寂心灵中惟一的慰藉。 安西故意对贝斯洛的悲惨心境视而不见,但尽可能地以有关费瑞人的生活和思想的长篇大论转移他的注意力。可在这些插曲之中,贝斯洛丝毫也无法忘记自我,从自己的心理郁闷中走出来。门特安西是一个聪明的教师,他以一个站在更高处思索人生的角色同贝斯洛说话,尽管他实际上比贝斯洛大不了几岁。先不说他那敏锐的思想,就看他那黑色的眉毛下面如淘气孩子一般闪烁着的棕色眼睛,就可看出他的年轻。 第141章 贝斯洛充分利用了与他的门特谈话的机会,他们经常好几个小时连续交谈。尽管,门特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时间都给了他,但他仍然有许多空闲下来的时间。伯里本也注意到贝斯洛的情绪,便把更多船上的活派给他来帮助他摆脱困境。虽然这样,贝斯洛的旅途仍然无法快乐如初。 “你一定在想我们很残酷。”有一天晚上,贝斯洛到安西这里与他一起讨论教义的时候,安西这么说。 “残酷?”这个词让贝斯洛吃了一惊,他不时地摇着头,连耳朵也摇摆起来。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点也没有。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让你和心爱的人分开是一个痛苦的事。” “呀呵,”贝斯洛表示赞同。“我猜也是的。” 安西长时间地看着他,最后说道:“告诉我,道德之神是怎样居于优势地位的?” 于是开始了他们的功课,但至少贝斯洛知道他的门特还是理解他的。这给了他的心灵一丝慰藉,但看见萨塔拉给他的慰藉更大。不幸的是,他只有在船队停泊的时候才能看见她,现在离船下一次靠岸还有五天的时间。 这天早上一大早,他发现杨丹身上裹着一条猩红色的毯子,独自坐在甲板上,就在她的旁边躺了下来,双手枕在头的后面,闭上眼睛,感到新油漆过的木板的温暖从他背上传了过来。“我再也不愿起来了。”他幽幽地说。 “欢迎你到俱乐部去。”她说。 她的回答如此冷淡,贝斯洛吃了一惊:“你,也不高兴?” 杨丹没有回答,她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水面。 “你想要同我说俱乐部的事吗?”贝斯洛问。 她用发红的眼睛看着他:“如果我要想同你说这个,我还用整夜都一个人坐在这里吗?”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她点了点头,抬起手来擦掉眼泪,把头发向后梳了梳。 “是什么让你不愉快了?”贝斯洛的悲凉心境,使得他对别人的感情格外敏感。 “什么都不能让我感到愉快,”她回答说。“我以为这次旅行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我不该来。” “你可以再说一遍。” 她用他所无法破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听说你最近遇到一点小麻烦。” “你说话的口气就像我罪有应得似的。”贝斯洛叹了一口气,“事实上,我没有做任何事情,但结局却是这样。” “镇定,因为你至少还有萨塔拉。” “呀呵,我最后一次看见你时,你正疯狂地迷恋艺术。” “别说了,贝斯洛,我不想说那个。” “噬!我总是听人说:‘别说了,贝斯洛!别说了,贝斯洛!我不愿意谈这个。 我不愿意谈那个。你是唯—一个在这个星球上得到个人感情的人,你还说什么呢?’每个人都向我发出这样的感慨。哦,我可烦透了。” 杨丹的口气缓和下来,她笑了笑:“你发狂的时候,你的耳朵就变成粉红色。 你知道吗?” “呀呵!” “对不起,贝斯洛,我向你道歉。” “好,”贝斯洛颇为大度。“我们地球人应该紧密团结。” “够了,”杨丹喊道。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怕是犯下了一个最可怕的错误。” “你说的还是托勒吗?” 杨丹点了点头。 “咝!”贝斯洛的牙齿间发出咝咝的声音。“我不知道给你说些什么。” “就是这样,我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 贝斯洛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听着水的涟漪声,发动机的回响声以及船行驶在两岸都是林立高山的山谷中风的招展声。白色的阳光照在陡峭的悬崖上,银色的光线洒落在岩石上。船正沿着漫长而惋蜒的河道向着上游的鱼港驶去,船上的甲板轻轻晃动着。 “我应该和他一起去的。”杨丹轻声说。她还是第一次对自己承认这一点,一旦话从嘴边出来,她就觉得事实果真如此。 贝斯洛立即作出了反应:“你怎么能知道呢?我的意思是说,他是那么不切实际,听起来就像……像是演戏似的。怪人——你明白吗?我喜欢过那家伙,但我觉得他的想法很古怪。” “喜欢过?过去时。” “对不起,我的时态用得很不合适。” “你也认为他死了。” “死了?”贝斯洛的头使劲摇着。“天哪,杨丹,你不应该这么想。” “为什么不呢?这是可能的,不对吗?” 贝斯洛使劲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能,”他谨慎地说,“但还有不可能。”‘“一切都是可能的。这就是我们谁都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到那里去的原因。” “他知道他是要冒险的。” “他知道要冒险,可他仍然要回去。”杨丹的头低下去,下巴顶着膝盖。“我太自私了。” 贝斯洛看了她一会儿。“伯里本说离渔港还有一个星期的路程,”他说,试图改换一个话题。“最后的一段要从山中穿过。但不过是通过,比爬山要容易多了。” ‘我一辈子没有后悔过,“杨丹说,”可现在我后悔了。““假如你知道他现在很好,你的心清会好些吗?” “你要提什么建议?” “哦,你完全可以知道他的情况,不是吗?我是说,用你的脑电波就可以找到他。” 他研究了一会儿她的表情,说:“你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我——不,我不能对托勒那么做。” “为什么?害怕你会发现的事吗?” 她闭上了眼睛。 贝斯洛从地板上爬起来:“我饿了,你呢?我闻到了下面传来的食物味道。要不要下去和我一起吃早饭?” “啊,不,谢谢你。”杨丹抬起头来,笑道:“我感谢你刚才为我做的努力。 真的。但这也只是片刻的安慰而已。” “是的。”他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停住,回过头来。“告诉你,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找我。我是说,假如你要同他取得联系或其他的什么事情都行。好吗?” 杨丹接受了贝斯洛的好意:“谢谢你,我不会忘的。我们地球人应该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这就对了。” 第二十章 “我们不能那么做,那是错误的。”托勒的态度异常坚定。 特伍德很不高兴地看着他:“我不明白。吉姆瑞格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把他干掉,清洗就能结束。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事情决非如此简单,”托勒反驳说。他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在污浊的黄色光线下,是一张张严肃的面孔。他们正在思考着将要到来的提伯特那节日偷袭中所可能遇到的各种细节。时间已经很长了,每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这是个好计划,”瑟杰克轻声说道。“为了制订这个计划,特伍德和科佩特这两天一直没有休息。这是个英明的计划。” “是你,”科佩特说道,“坚持说我们偷袭的目的必须值得我们冒一次险。”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去暗杀吉姆瑞格。” “那还能有什么呢?”特伍德问道。“我们不能与纪律防线和尼克拉斯卫兵去硬拼;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是最合适的时机,”科佩特补充说,疲劳使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至于说到冒险的可能性和后果,我想这个计划再好不过了。另外,时机也对我们有利。” “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暗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它什么作用都起不到。”托勒咆哮起来。“我不参加你们的行动。” “那也帮不了你,”特伍德打断他的话。“计划已经制订出来,提伯特那节这一两天就要开始了。我们的泰纳斯和罗曼的哈格人已经接到了命令。一切都准备好了。科佩特是对的——这是最好的机会,为了这次机会,我们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这也是吉姆瑞格所想不到的事情。” 托勒无话可说了,他坐在那里。会议仍在进行,但他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在他们所计划的暗杀行动中,有一种非常严重的错误,但问题在于他不能准确地说出错误在哪里。如同科佩特所反复强调的那样,计划在几个关键问题上布置得非常周密,这使得托勒那无力的反对显得不合情理。 这是一场灾难,托勒想到,一场突然降临到人间而来不及阻拦的灾难。你尽可以为此而痛苦,但你缺乏悠久历史所给予你详尽的,具有理想色彩的思想和有说服力的论断劝说他们放弃这次行动。没有这些,剩下的便只是各种情感所纠缠在一起的乱麻。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呢?干掉一个人显然比让上千生灵遭涂炭要好得多。 至于说到那么多人忍受着一个人的蹂躏,那自然更是无话可说。如果要在让所有的人都卷入战争,和只是简单地杀掉一个残暴的统治者之间做出选择,那答案显然是后者。 尽管如此,这种想法仍然让托勒感到反感,一种道义上的反感。暗杀是一种肮脏的勾当,只有那些从事颠覆活动的恐怖主义者,被厌恶人类的思想所扭曲的无政府主义者,那些没有勇气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宣扬自己的信仰,并能够为信仰而战的懦夫,以及其他的一些惯要阴谋的人才会用这种办法。无论道理有多么冠冕堂皇,暗杀行为总是让实施者的名声蒙羞。还有,在这样一种特殊的情况下,也许…… 于是,他坐在那里,心中万分焦急,他着急地想着该怎样把他所感觉到的一切表达出来。 第142章 但他的努力却毫无效果。直到会议结束的时候,托勒都没有找到更好的答案。 “这是一个好计划,”其他人从屋子里往外走的时候,特伍德说。“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支持这个计划。” “我知道你的感觉,特伍德。对不起,我无法告诉你原因,但我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它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特伍德想要争辩,但他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你和伊琳娜留在这里,偷袭将按计划进行。” “是。”托勒木然地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在黑暗中,他穿过一套空空的院落,向着他房间所在的那幢楼走去。可就在他想要进去的时候,他看见了伊琳娜要求做医疗中心的半圆形结构房子里射出灯光。 她打算一旦手中有了基本的设施,就要在这里开始治疗狄哈根人的寄生虫病,为他们消毒。托勒向着灯光走去,发现医生正忙着把一床大而松软的草垫子铺在地板上。 房间里有一盏孤灯,肮脏的火苗所放出的烟比光还要多,烟有一种刺鼻的味道。 “会开完了?”她那锐利的绿眼睛关切地望着他。 “开完了。” 伊琳娜把垫子铺好,示意托勒坐下。他撑着胳膊肘半躺在垫子上。“你看起来很可怕。”她观察着他。 “我是觉得可怕。” “也许你还没有完全从我们的逃亡中恢复过来。你很虚弱,我怕是你还处在那件事所带给你的恐惧之中。” “不是那个,是偷袭。” “哦?你不满意他们的决定?” “那是错误的。我不知道理由,但我知道那是错的。” 医生盯着托勒看了一会儿:“我同意你的观点。” “你同意?” “这就是我今天晚上没有去的原因。我再也不去参加任何会议了——我没有时间规划死亡。” “即使是像吉姆瑞格那样疯狂的暴君吗?” 她的眉头皱了皱:“我要做的是让人们都活下来。” “我想说服他们放弃这个想法。我努力了——”他热切地注视着医生那张慈和的脸庞。‘可是我无话可说。我不知道对他if]说些什么。他们的理由似乎很充分。 杀了吉姆瑞格,清洗就会过去,疯狂的杀戮就会停止,成千的人民就能获救。痛苦,死亡——杀掉吉姆瑞格,那一切就会停止。还有……““你不相信。” ‘不,“托勒忧愁地回答说。”我怎么想是无关紧要的,我无法让自己相信它。 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过于谨慎,害怕。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害怕,我不知道我希望什么。““痛苦必须结束。” “是的,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还有更好的办法?” “不。我不知道。但一定会有。”托勒躺下去,把手垫在头的下面。“这样做太——太肮脏,太懦弱,也太冷酷了。” “同样,吉姆瑞格也不会退却——他会加强他的统治。” 托勒出神地打量了医生一会儿,接着,他跳了起来:“有了!伊琳娜,有了。 如果我们用暗杀的方式,我们就不比他好。一旦我们屈尊于用敌人的计谋,我们也就变成了敌人一样的人。” 他伸出手,让伊琳娜坐在他的身边:“有了!我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现在就去找特伍德。”‘“你以为他会听吗?” 托勒的脚步停住了。“我想,他做什么那是他的事,但我必须去告诉他。”他紧紧地握住伊琳娜的手。“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托勒在特伍德的房间里找到了他,他正坐在垫子上研究着老区地图。见托勒进来,他抬起头来,说:“真有意思,狄哈根人这么多年隐藏了那么多的秘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多的入口和出口,可以将老区和哈格连接起来。我们马上就可以进攻四个哈格!想想吧,动乱就要结束了。” “我们不能这么做,”托勒回答说。他坐在特伍德的身边,用食指点着地图。 “世界上没有完全如愿的计划。” 特伍德的脸立即阴沉下来:“如果你到这里来是想进一步用你那稀奇古怪的想法来烦我,那就节约点你的呼吸。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特伍德,你听我说。请你一定听一听,我会走的。如果我们暗杀吉姆瑞格,我们就比他好不了多少,你明白吗?” 特伍德转过脸去:“不。” “把我们敌人的方法拿过来对付他,我们就比他更坏。是的,更坏,因为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我们不能用那样的办法。如果我们那么做了,我们也就延续了罪恶。你不能以恶制恶,特伍德,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有谁说过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吗?在战争中,美德和罪恶是没有区别的。你必须做到的就是要赢,没有规则,只有需要。” “你还没有明白。你不能。” “除非我们先杀了吉姆瑞格,不然他就要杀掉我们,这就是事实。美德和罪恶又在什么地方?如果我们失败,美好的愿望也会消失的。” “可如果我们赢了,却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我们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将和吉姆瑞格一样坏。” 特伍德看着托勒,目光严厉,嘴唇紧紧地闭成钢硬的线条。“你又在胡说了。” 他轻轻地说。 “我是对的,你知道。”托勒慢慢地站起来。“我把这句话留给你,特伍德。 我不会再说什么了。”他走到门道里,停住脚步,补充说:“想一想我说的话,现在改变计划还不迟。” 特伍德摇了摇头,回到地图边:“太晚了。现在改变计划将使我们处于危险之中。” “取消,把计划取消。” “命令已经发出去了。在袭击开始之前再次使用网络,将使整个行动陷于危险之中,我不会那么做。” 托勒转身走向他自己的房间。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事情,他想。可我无法扭转整个局势。 第二十一章 丹尔卡匆匆穿过广场,从湖边绕了过去。进入中心塔之后,他对自己笑了。一切都是,他已经最后一遍,最为细致地查看了每一个细节,准备信号也发了出去。 在提伯特那节之后不会再有通讯联络了……可以后呢?以后,就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了。 还有一天多……只剩下一天多…… 他向着空荡荡的大厅走去。就在他快要走到迪瑞专用电梯的时候,从旁边的电梯里走出来两个人,“你们要干什么?”丹尔卡说。站在电梯入口边上的这两个人穿着泰纳斯人的金黄色长袍。 “请,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左边的那个人向他靠近一步,飞快地向四周环视了一下,看是否有人注意他们。 “是吗!” “你必须跟我们走。” 丹尔卡更仔细地打量着那两个人:“你们是谁?你们不是泰纳斯人。” 右边的那个人向前走了一步:‘出事了。““什么事?” “只有你能帮忙。” “我不明白。什么样的事情。” “有关安全的事情。”第一个人回答说,把一只手放在丹尔卡的肩膀上。 丹尔卡把陌生人的手甩开。“我不会和你去任何地方。”他转向电梯。 “我们有授权书。”第一个人的声音提高了。 丹尔卡转过身来:“什么样的授权书?” 另一个人从他的衣袋中摸出一个包:“有人指控你。” “什么指控?”丹尔卡生气地问。 “非常严肃的指控。”手里拿着包的那个人说。 “也许是个误会,”第一个人说道。“但你必须和我们走一趟,帮我们把事实澄清。” “在我把这一切搞清楚之前是不会到任何地方去的。”丹尔卡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愤怒地对那两个人说。 “现在我们应该走了。”另一个人说,他比那个人理性一些。 “那些指控都是什么?如果有人想诬陷我,我有权利知道那都是些什么?” “你被指控为叛逆。“第一个人告诉他。 丹尔卡的脸色苍白:“让我看看!” 那人把包放了回去。“也许是个误会,”第一个人说。“如果你跟我们来,我们就能搞清楚了。” 丹尔卡迟疑了一下:“我得去告诉我的下迪瑞,我必须去通知他。” “时间不会太长。” “叛逆……太荒唐了。”丹尔卡的脸色非常难看。 “误会,的确是个误会。”左边的那个人说。“我们现在得把它搞清楚,你可以回到你的哈格来吃晚饭。” 右边的那个人抓住丹尔卡,把他从电梯里拖出来:“我们快点走吧,一个官位在身的人惹出麻烦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是误会,”丹尔卡大声喊着,“我敢保证,你们很快就会为你们的行动而遗憾的。” 代理迪瑞被带到泰纳斯边界与塞克拉兹相邻的一个哈格的审讯室。在这里,他被迫站到一个纪律防线的面前。纪律防线读完一长串的指控罪名,才抬起头来,打量着面前的囚犯:“你承认这些指控吗?” “谎言!全都是谎言!”丹尔卡大喊着。“我没有什么可承认的,我要去通知我的下迪瑞。” 纪律防线沉默着,向把他带进来的那两个人点了点头。尽管他极力顽抗,那两个人还是把他拖进了隔壁的房间,他被他们接到一只很大的金属椅子上。他的衣服被剥了下来,他的腰、脚踝和脖子都缠上了细细的电线。 第143章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丹尔卡大喊着。“我是迪瑞,我要向塞热奥迪瑞会申诉。” 纪律防线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他愤怒的喊声。几分钟之后,两个纪律防线陪着马如可可又回来了。其中的一个径直来到控制盘的后面,另一个则站在囚犯的面前。 “我们知道你还在同你的前任迪瑞联系,”马如可可说。“如果你能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我将免去对你的起诉。” 丹尔卡看了一眼他,但嘴巴却紧紧地闭着。 “他肯定要被抓住,而且要以叛逆罪处于刑罚。”马如可可拉下脸来。“可是你没有必要和他分享这样的命运。你可以获得自由,我可以继续安排你做迪瑞,我还可以让你得到一笔奖金,十万先尔。如果你现在说出来的话,那一切都是你的。” 泰纳斯代理迪瑞的身体在审讯椅里蠕动起来,电流从他的腰部和脚踝进入他的身体中。“我不会说的。”他咬紧牙关说。 “不错,”马如可可叹了一口气。“十万先尔——一个人有了十万先尔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他对控制盘后面的纪律防线点了点头,电流更加强烈了。丹尔卡尖叫起来,汗水涌出了他的额头,顺着腋窝淌了下来。 “你的忠诚是值得称道的,”马如可可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继续说着。 “可是你就不想把更多的忠诚献给大迪瑞吗?这可值得你好好想一想,先在这里考虑一下怎么样!” 丹尔卡看着自己那双发蓝的、肿胀的手。他的脚似乎马上就要爆裂开来似的,无数锋利的针刺在他的身上。 “几个小时之后我还要回到这里,看你是不是改变了主意。” “我不会告诉你的,”丹尔卡发出嘘嘘的声音。“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不,现在还不行,”马如可可回答着,脸沉下来。“既然你已经选择了死亡,那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后面的刑罚会更重,记住我的话……更重,你会由此发现你的承受力到底有多大。我还要回来的,那时我们再谈。” “提伯特会惩罚你!” 马如可可大步从这间房子里走了出去,他的牺牲者尖利的叫喊声在空气中回荡。 他的喊叫声中还有力量,但几个小时之后,在那些电线的作用下,它会弱下去的。 马如可可回来的时候,丹尔卡已经失去知觉。他脸色苍白,全身透湿,气若游丝。 纪律防线的首领对自己笑了。简直太容易了,真的。这些毫无血性的家伙们,既没有耐力,也没有承受力。酷刑还只是刚刚开始,他们就垮了。 “把他弄醒!”马如可可命令道。操纵着这次酷刑的纪律防线手里拿着一根电棒,从控制盘的后面走了出来。他把电棒放到受害者脖子的一侧,受害者的身体痉挛性地抽搐着。丹尔卡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他呻吟着。 “那么现在,”马如可可说,“这个可以立即停止。告诉我,你的主人在什么地方,他的计划是什么,我就把你放了。” 丹尔卡没有回答,他的头无力地耷拉到胸前。马如可可向前探了探身,抓住他的一把头发,把他的头提了起来。他盯着那双无神的眼睛。 从站在旁边的纪律防线手中要过电棒,把它插进受害者的嘴里。令人窒息的尖叫声从丹尔卡的喉咙中发出来,他的牙齿嗒嗒地响着,但嘴巴上的肌肉却僵住了似的,紧闭着。 “很好,”马如可可观察着,又一次盯住受害者的眼睛。新的刑罚让丹尔卡稍稍清醒过来。“那么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会结束的。特伍德在哪里?” 丹尔卡张开嘴巴,迟疑着。马如可可又一次举起了电棒。 “不——不!我——我会告诉你的。” “那就告诉我。” “他在老区,和狄哈根人在一起。” “这我们已经知道了!”马如可可叫道。“他的计划是什么?” 年轻人愤怒地颤栗着:“你——你说过……只要……他在什么地方……你说过——‘” “那是以前。可是你让我们等的时间长了。我还要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在撒谎。”马如可可将电棒放在泰纳斯代理迪瑞柔韧的肚子上。丹尔卡在椅子上扭动,脖子上的电线紧紧地楔人他的肌肉中,一边的肌肉也抽搐起来。 “他的计划是什么?” 丹尔卡喘息着:“我不知道。” 马如可可的手从他的长袍下面问了出来。他的手里举着一把刀,在丹尔卡恐怖的脸前晃动:“他的计划?” 汗水从丹尔卡的脸上冒了出来,他无力地摇了摇。刀落了下去,丹尔卡的食指跌落到地板上的一滩鲜血中。 马如可可又一次举起了沾满鲜血的刀子:“你还有很多别的手指,哈格人。我们还会再来的。特伍德的计划是什么?” 丹尔卡的脸痛苦地抽搐着,说道:“我不知道他的计划,他没有告诉我。” 刀子又落了下去,另一根手指滚落到地板上。马如可可弯腰把它捡起来,在丹尔卡苍白的脸前把玩。“也许他没有把他的计划准确地告诉你,”他边说边打量着那被他砍下来的手指。“但他肯定告诉过你一些事情。他告诉你什么了?” 马如可可锐利的刀刃贴近了丹尔卡的无名指。他那被电线紧紧地绑在椅上的手颤抖着,却无法逃脱,刀片就要砍下去了。 “提伯特那!”丹尔卡大声喊着。“提伯特那……” “要发生什么?” 丹尔卡的眼睛紧闭,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暗杀。” 马如可可站直了身子,满脸杀气:‘你这个败类!“丹尔卡的眼睛睁开了:“我——我告诉你了……放了我吧!” 马如可可的手扬了起来,刀从受害者柔软的脖子上滑了过去,丹尔卡喉咙中发出的尖叫声悠悠地消失了。 马如可可走进吉姆瑞格的住处,却被奥克马斯遇见了,带他立即直奔吉姆瑞格的私人卧室。在那里,大迪瑞正和三个女孩纠缠着。女孩子们看见他走进来,咯咯地笑了起来。 “啊,马如可可,”吉姆瑞格说着,从床上滚下来。“我等了你很长时间,都等烦了。” ‘哪家伙太不通透,大迪瑞。让他就范可不是件容易事。““他就范了吗?” “直到最后。” 吉姆瑞格笑了。“你大概是最有说服力的人,马如可可。”他把哈格长袍套在身上。“离开我们一会儿。”他对她们说。女孩们嘻嘻笑着走了,马如可可的目光一直追随她们那轻盈的动作,直到她们从这间房子中扭出去。吉姆瑞格看到了这一切,说道:“是的,她们都很美,不是吗?可你是不喜欢女人的,是吗?你喜欢什么,马如可可。我不明白。” 马如可可沉默了。 “啊,好了,你审讯的结果如何?” “如同我们所猜测的那样,大迪瑞。”马如可可轻松地回答说。“特伍德他们逃到了老区,和狄哈根人结成同盟。” 吉姆瑞格点了点头,走向桌子,从温暖的支架上拿出高脚杯,倒了两杯苏莱酒,递给马如可可一杯,自己端着啜了一口,又加了一点酒进去,慢慢地品起来:“是的,如同我们所猜想的那样。你继续说。” 马如可可打量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他们自如地在哈格与老区之间传递着情报。” “是的,是的,”吉姆瑞格不耐烦地说,“你接着往下说。” 马如可可抬起头来,看了大迪瑞一眼。 “怎么回事儿?”吉姆瑞格问道。“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有一个暗杀计划。” “企图要我的命?什么时候?” “提伯特那节。” “提伯特那节!”吉姆瑞格喊道,“太好了!” “我们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吉姆瑞格品了一口苏莱,说:“没关系,我们会做好准备的。那将是一个奇迹,马如可可。奇迹!”吉姆瑞格一口将杯中酒喝掉,又倒了一杯。“我们一定为不请自到的客人们做特殊的安排。你会明白的,马如可可。”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会明白的。” “特伍德终于自己出来了,他这是自取灭亡!”吉姆瑞格转了一个圈,猛地把杯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杯子摔碎了,玻璃片洒落在地板上。吉姆瑞格把淌着鲜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吸了吸。“我不许你们把他杀掉,马如可可。告诉你的人,他们可以杀掉别人,但不能杀特伍德。” “他们会执行命令的。” 马如可可转身走向门口。“记住,”吉姆瑞格在他的身后说道,“我要他活着。活着!” 第二十二章 提伯特那节到来的前一天夜里,牧师们就要守候在伊波瑞教堂中。用孩子的头发做捻、用脂肪提炼而成的黑色蜡烛整夜都在燃烧。与此同时,牧师们把酒精倒在自己的身上,这是为他们的身体举行的洗礼仪式。 随着黎明的即将到来,哈格牧师们的仪式也达到高潮。他们把早已选好的最近刚刚死去的一个哈格人身上的衣服剥下来,把死者涂成红色,绑在像宝座一般的椅子上。在这个精致的仪式中,尸体是对提伯特那的祭祖。接着,椅子便被牧师们高高地举起,沿着教堂转一圈。 当早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圆屋顶那巨大的水晶格棂照进来的时候,早已在天亮前就等候在这里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牧师们推开拥挤的人群,慢慢地下了坡,走向早已挤满了看客的广场。 第144章 人群簇拥着,牧师们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推开一条小路。 椅子就这样被人抬着向哈格中心前进。哈格中心最大的广场前面有一张摆在讲台,或者说是舞台上的桌子。椅子在这里得到了正式的欢迎,而这种仪式则是由节日主席主持的。随着主席宣布仪式开始,人们便沉人到悲悼之中,男人们把手攥成拳头,捶击在石头上;女人则哭喊着,五体投地,撕扯着她们的衣服和头发。 悲悼的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并达到顶点的时候,身穿猩红色长袍的哈格牧师们从人群中走过,将温热的血——刚刚杀死的动物的血——洒在那些悲悼的人们身上。 鲜血洒在他们的脸上、手上和衣服上,得到血的人们立即跳起来,歇斯底里地舞蹈着,将自己投入到一场疯狂而不自然的畸变之中。他们在自己的身上撕扯、抓挠着,摇摆、扭动着,痉挛似的颤栗着——所有的这一切都伴随着可怕的呼喊和尖叫声。 疯狂的舞蹈持续着,直到所有的人都筋疲力尽为止。渐渐地,尖叫声消失了,人们都一动不动地躺了下去。这时,牧师们便从这群强直性昏厥的人群中走过,边走边用仪式剑在他们的脖颈后面点着。点过之后,刚刚还是一动不动的哈格人便慢慢地站起来,走向桌子,拿出碗来,从那小山一般堆起的食物堆上取出食物,然后便坐下吃起来。 提伯特那节就这样开始了,这是死人的节日。 吉姆瑞格从塞克拉兹的界墙边向着塞热奥广场张望,那里,庆祝活动只是刚刚开始。广场上到处都是喧哗、拥挤的人,广场的四周飘动着印了大迪瑞画像的巨幅旗帜。而站在他身边的马如可可则紧张、不安而又警觉。 “放松,马如可可,”吉姆瑞格低声说。“还早呢,节日还刚刚开始。他不会这么快就动手的。他会等到晚上,一切都乱起来的时候。那个时候,特伍德才会来,我们就把网张开好了。” “今天低估了特伍德,大迪瑞,”马如可可紧张地回答,“你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不相信你自己派来保护我的部下吗?”吉姆瑞格的笑容凶猛而又有几分生硬。 马如可可回答:“我在每一个哈格都布置的有人。我们从一个哈格到另一个哈格去的时候,会不断地与他们保持联系。今天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行动都会遭到武力的阻止。” “可怜那些在庆典活动中喝了太多苏莱酒而跑到河边呕吐去的人了。”吉姆瑞格的笑声像是凶猛的犬吠。 “我们不会掉以轻心的。如果让特伍德得逞,明天伊波瑞就会有一位新的大迪瑞了。” ‘你喜欢那样,马如可可,是吗?“吉姆瑞格又笑了起来,他转身向广场上看了一眼,参加庆典的人们正在疯狂地摇摆、扭动,他们的尖叫声像石头撞击。”听,那是悲伤的音乐,“吉姆瑞格说道。”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成为特伍德的歌声。““你现在想融人到节日之中吗?”奥克马斯问道,他的脸上笼罩着深深的忧虑。 他和几个下迪瑞站在纪律防线之中;他们知道即将到来的暗杀,却尽量保持着镇定。 马如可可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黑色的长袍在早晨的阳光中闪闪发光,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向下扫视,搜寻着任何一个非同寻常的细节:一个离人群太远的人,一双过于警惕的眼睛,乃至一个飘动的影子。 “一天的时间还漫长着呢,没有必要时刻都这么紧张。我们可以在这里多等几分钟,等节日开始了我再出现。” 他们向下看着,参加仪式的人们都一个接一个地安静下来。广场上到处都是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人,塞克拉兹牧师0]开始向寂静的人群走去,一个接着一个地在他们的脖子上点着,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去。当所有的人都重新醒来之后,吉姆瑞格转身对马如可可说:“现在,我要到他们中间去。” 吉姆瑞格转过身去,马如可可在他的右边,精心挑选的贴身保镖则在他的正后方,他们就这样向着下面的人群走去。在他的哈格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他爬到了死人曾经坐在那里严肃地眺望着节日的那张桌子上。大迪瑞慈祥地扫视参加庆典的人们,对那些狂欢着的人们说了几句话。有人递给了他一碗食物,他接过来,立即交给了他的贴身保缥。随后,吉姆瑞格走向那狂欢的人群。 吉姆瑞格为自己所置身其中的这场戏剧所深深沉醉了,以至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问候多少有些敷衍和勉强——似乎人们害怕完全地融人其中,但又不敢不融人其中。 他终于厌倦了塞克拉兹,于是,他和他的随从们离开塞热奥广场,直奔停着等候的艾姆车,向着尼克拉斯驶去。在那里,他们得到了迪瑞迪尔泰兹的问候,他热情地欢迎了他们,并把他们带到狂欢的现场。“按照您的命令,纪律防线已经被布置到庆典场地的各个角落,四周也有人在暗中巡逻。还没有接到报告说有人离开现场,到这里来的每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搜查。” “你们发现什么了吗?”马如可可问道。 “没有。” “你们不会发现什么的,”吉姆瑞格说道。“特伍德不会袭击这里。他会选一个中立地区。尼克拉斯对于他来说太不方便了。他需要一个他可以轻易操纵的地方——哈伊根、罗曼,或者泰纳斯,最适合他。” “我就要说到泰纳斯,”迪尔泰兹说道。“他的网,假如有的话,就要张开了。” “那倒是很适合特伍德的傲慢。”奥克马斯说。他说完便退了下去,他想起了自己不要太露锋芒的盘算。 “够了,”吉姆瑞格说道。“我是来参加节日狂欢,而不是来参加葬礼的。一切都按计划行事,我们应该相信马如可可所向无敌的效率。” 马如可可嘟嚷了一句,他们又出发了。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克律斯,这回他们是坐船来的。一下船就遇见了前来迎接的迪瑞但伊和他的担任护卫这群人前往克律斯节日庆典地点的随从们。克律斯力图在各个方面都超过其他的哈格,以表示他们那无限的忠诚。节日广场的中央搭起了一座八边形的塔,广场的四周是长长的灯箱。塔的每一面,以及每一个灯箱上,都是身穿红色塞克拉兹袍的吉姆瑞格巨幅画像。 这样的排场并没有在吉姆瑞格心上引起应有的反应。“我很感动,迪瑞,”他低声说。“但我不希望克律斯的反应如此激烈。” 但伊别有深意地提到他那被囚禁的七十五个克律斯人,说:“我的哈格人是不会让你觉得,所有的克律斯人都是值得怀疑的,他们要让你知道,他们将永远忠于他们敬爱的大迪瑞。” “我相信,”吉姆瑞格回答说:“我明白了。没有什么,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一旦重新定位结束,我会让你的哈格人重新回到克律斯,而不是被分派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你太仁慈了,大迪瑞,”但伊说道。“但克律斯人没有特别的表示,我们只有高兴地为您效劳。”他的头向着吉姆瑞格低了下去,以表示对他的屈从,可他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吉姆瑞格的脸。 “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但伊。今天是节日,我可以兑现我的仁慈。因为我今天的心情不错,我邀请你参加我的聚会。” 这时,又有几个人凑了过来,围在大迪瑞的周围。 已是下午,哈格的庆典仍在持续着。特伍德、瑟杰克、科佩特、培普、伯哥乃伊以及所有被选拔参加这次袭击的人都打点好自己,准备好手中的武器——事实上,他们手中的大部分武器都来源于特伍德的私人储备——因为从老区到哈格去的路上他们必然要用到这些武器。当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领袖们又对计划中的各个细节进行了重申。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战斗,”特伍德严肃地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就提出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伯哥乃伊,但这位狄哈根的领袖却没有任何反应。“好了,瑟杰克,你打头阵。尼克拉斯教堂离节日地点最远,那里是我们实施行动计划的第一个地方。瑟杰克,你必须在确切地知道有人看见火之后才能离开。如果有必要的话,你把警报拉响,但我们必须确定尼克拉斯知道教堂着了火。 与此同时,你们四个人分别在两个哈格点火,”他指着地图说:“”这里,还有这里。那里离教堂很远,你们可以没有任何麻烦地安全离开那里。教堂是我们这次袭击的关键所在,必须让他们发现哈格起了火。两个不同的地方同时起火会造成更大的恐慌。一旦火着起来,就赶紧离开那里,到约定地点去等着我们。如果我们需要你们,会发信号给你们。“瑟杰克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特伍德又转向培普:“你和伯哥乃伊将配合瑟杰克的行动,但要等到看见火,听到警报之后。你知道行动地点在什么地方——”他们同时点了点头。“所以,要尽可能快地赶到那里。伊琳娜已经把我们所需要的物资和装备都开列给了你们。把你们所能带来的一切都带出来。在混乱中安全地离开那里大概不会有什么困难。你们准确地把口令说出来,没有人会盘问你们。然后到约定地点和瑟杰克相会,一定要等着他。我们日后需要那些物资。”他停了停,又说:“我希望帕拉迪姆能在那里,否则,我们没有一个向导,你们必须依靠自己的眼睛和感觉。” 培普回答道:“我已经把地图背的烂熟于心了,我相信即使在睡梦中我也能找到那里。” 第145章 “地图和实地会有所不同的——看好了再行动。不要掉以轻心。”特伍德看着伯哥乃伊。“你还有问题吗?” 狄哈根人用肮脏的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柯伦什么都明白。” “好,”特伍德又转向科佩特。“你在泰纳斯的任务是最为重要的。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到无懈可击。吉姆瑞格最后会参观泰纳斯,安全措施也会非常严密的。马如可可会把纪律防线散布到哈格的每一个地方,他们会对任何一点值得怀疑的事情满怀警觉。要想完成任务而不被纪律防线发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是单独作战,没有依靠。” “我能够完成任务,”科佩特说。“在近距离内与纪律防线智斗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要想办法靠近丹尔卡,他会告诉你,吉姆瑞格以何种方式回到塞克拉兹。” 特伍德又对每一个人打量一番,长出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我们的暗杀计划。我已经把信息发了出去,武器也在昨天藏了起来,现在他们惟一等待的就是科佩特的信号。”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总之,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纪律防线的控制会非常严密的,所以你们的行动要迅速、秘密。吉姆瑞格到达哈格后,会知道尼克拉斯的大火,他会以为我们的计划出了纸漏,或者会把这看成是一场混乱。他希望这场混乱发生在泰纳斯,但不管怎样,他的泰纳斯之行会敷衍了事。他会急着返回塞克拉兹——这会帮助你们的,科佩特。” 特伍德继续说:“一旦接到信号,我会到达指定地点。”他的脸上挤出一丝紧张的笑容。“哈格人,我是不会失败的。” 第二十三章 瑟杰克和他所带的人从废弃的排水管中溜了出来,迅速地上了路。他们悄悄地跑过那条废弃的大街,穿过了哈格的工作区和住宅区之间的那面墙壁。几分钟之后,培普和伯哥乃伊的小分队也在他们身后跑了过来。到达教堂前面之后,瑟杰克和他的三个放火员蹲伏在广场边上的灌木之间,一直等到他们后面的人从广场上进入到远处的哈格街区。 “动手!”瑟杰克低声说道。四个人立即穿过广场,上了那面长长的斜坡,随后进入了教堂。这座锥形建筑里面空荡荡的,但里面冒着黑烟的蜡烛仍然点燃着。 来到祭坛的前面,他们把身上的长袍撩起来,解开捆在腰里的袋子,随后,他们便取下蜡烛,跑到祭坛后面那厚重的帘幕后。 瑟杰克也把他腰里的袋子解开——那是装满了易燃液体的袋子——目标是他前面的巨大烛台。他把蜡烛放到低处,帘幕被点燃了。几秒钟之后,火舌沿着天花板的斜面升了上去。接着,瑟杰克开始把袋子里的液体倒在了地板上。其他的人手里也举着蜡烛,沿着走道,挨个把一个又一个的悬挂物点燃了。在教堂的入口处相遇后,他们停下来,欣赏着他们的杰作。 每一个从天花板悬垂到地板上的悬挂物都变成了一面火帘。滚滚的浓烟升了起来,像黑雾一样在入口处蔓延开来。所有的人都把他们袋子里剩下的液体倒进门口的池子里,将袋子扔到一边。“好了,”瑟杰克说道,“现在该发警报了。” 他们穿过教堂前的广场,再次躲到广场边上那稠密的灌木之中,等待着。浓烟从打开的入口处拥了出来,接着是火苗。不大工夫,教堂前的广场就被浓艳的橘黄色火焰照得透亮。火的声音变成了咆哮,但周围似乎没有人听见这种声音。 “回到排水管里去,在那里等着我。如果我没有回去,就回到培普和其他人那里去。” 三个人悄悄地溜走了,瑟杰克跑着冲向举行庆典的地方。 他没有跑出多远,就遇上了巡逻的两个纪律防线。“你要到哪里去?”离他最近的那个边问边拉开了武器。 “火!”瑟杰克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喊。“火!教堂着火了!” 两个纪律防线走近来打量着他。“没有接到着火的报告。” “四个人……就在刚才,”瑟杰克喘息着说。“你们自己去看看吧,”他转过身来,向后指了指,“我得去拉警报了。” “站住!”一个纪律防线大声喊着,他走上前来,在瑟杰克的身上搜索,“没有武器。”他告诉他的同伴说。 “武器!”瑟杰克喘息着。“是火!你们不相信我,就自己去看看吧。” 两个纪律防线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瑟杰克知道机会来了。“我要去拉警报,你们到教堂那边看看能干些什么。或许你们还能抓到他们。”他终于脱身了。 “不要跑那么快!”其中的一个纪律防线喊着。瑟杰克的心砰砰地跳着,他们会想到他也卷入其中了吗?他应该离开这里吗?他停下脚步,向后看了看。“好吧,”他说。‘你们去拉警报,我呆在这里。 “两个纪律防线相互打量着。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个明亮的橘红色火球点燃了整个天空,向着高处冲去,似乎要将高高的圆屋顶也掀起来似的。 “火!”瑟杰克又一次尖叫起来。“教堂着火了!” 两个纪律防线冲了过去,将瑟杰克留在后面。他没有浪费时间,便匆匆地跑向他来时的路。他来到约定地点时,仍然听见火苗发出尖利的啸叫声。“我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瑟杰克气喘吁吁地跑到排水管与他的人相遇后说。“希望其他的人也成功地完成任务。” 如他所愿,培普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哈格医疗中心。他和伯哥乃伊以及他们所带的小分队在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进了医疗区以后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一走进去,他们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物资储备室,开始把伊琳娜所要的东西装进他们新穿上的尼克拉斯长袍的衣袋里。 所有的衣袋都装得不能再装之后,他们走进了康复室。令他们吃惊的是,有几个哈格人躺在那里。他们直奔空着的吊床,将床上的寝具扔了下去,把一些较大的仪器放在移动的床架上。三个正在值班的医生听到喧闹声走了过来,被他们抓住绑起来,塞住嘴巴,推到了角落里。 袭击者们把床推出了房间,来到外面的走廊里,准备回到主层。可就在外面的一座矮墙下,他们遇上了一群被卫兵拦住的尼克拉斯人。卫兵狐疑地看着他们的仪器,负责的那个卫兵喊出口令的同时,将手中的武器也亮了出来。“哈格着火了!” 有人喊道。 “让开路!”培普高叫着,把人们向两边推。“你们没看见我们是医生吗?我们要到别的地方去!” 随着培普的移动,那些卫兵一步步地向后退。其他的人也都跟随着他,他们终于拥了出来。伯哥乃伊低着头,匆匆向前走着,不过当他飞快地往周围扫了一眼之后,脚步也慢了下来。终于,他们回到了排水管中,远处空气中那浓浓的烟雾传了过来,他们隐约可以看见已经窜到了树上的火苗。 “我们成功了!”他们回到约定地点后,培普喊道。瑟杰克和他的放火队员们用兴奋的欢呼声迎接了他们。“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欢叫声停止后,培普问道。 “没有消息,”瑟杰克回答说。“现在就看科佩特和特伍德的了。” 泰纳斯到了,科佩特没费什么周折,也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就到了丹尔卡将迎接并以官方仪式向大迪瑞表示欢迎的地方。他的任务成功完成依赖于尽可能近地接近这里,以便能看到丹尔卡所发出的信号。如果没有预期的信号,丹尔卡将把观光团带到科佩特等待的地方附近,预先安排好了的混乱——所有喝多了苏莱酒的哈格人相互交谈着,也许——这能够使他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混进去。 科佩特将在吉姆瑞格的纪律防线保护下,和官方观光团的人混杂在一起,直到丹尔卡发现了吉姆瑞格的回归路线或者是科佩特自己通过简单的观察发现。那时,他就可以把消息传递给特伍德,让他进入到实施暗杀行动的预定地点。 他在码头附近的一座停船场等待着,附近泰纳斯广场上节日的喧闹声飘了过来。 他早些时候从罗曼接受到的信号告诉他,大迪瑞已经乘船离开了吉姆纳的哈格,随行人员已经增加到接近六十个。就这个数字来看,他可以没有任何麻烦地混进去——如果他不被马如可可的人认出来的话。 船到的晚了些,科佩特仍然在他的岗位上保持着警觉,但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水面上发动机的轰鸣声。几分钟之后,他已经能够听出那是船的声音。船在水面上拐了一个弯,随即出现了。 我应该独立完成任务,科佩特想。我要在他走向船坞的时候跟上他。也许那样做无异于自杀,但为了杀掉这个独裁者,这样做也值得。我们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因为,他仍然在心中自语着,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报复将会摧毁整个伊波瑞,成千上万的哈格人会因此而丧生。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要最大限度地争取成功的可能性。是的,还是特伍德的计划更周全一些,我们可以多几种成功的可能性。 一旦吉姆瑞格到达塞克拉兹,我们就可以知道他到达的准确时间和地点。而且,更重要的是,吉姆瑞格会相信自己已经安全地远离了袭击。他已经视察了每一个哈格,在任何哈格都没有事故发生,他会以为他已经平安无事了。无论如何,他不会想到袭击就发生在他自己的哈格里。 船已经驶进泰纳斯湾。 第146章 发动机的声音停了下来,笨重的船体靠近了码头。科佩特注意到船上出奇地冷清。一般说来,最高长官的船上应该是最好的欣赏提伯特那节的地方。在塞瑞尼·罗翰的时代,船上的人们是要在笙歌燕舞中度过的。可吉姆瑞格的随行人员却沉默得出奇。 一切正如特伍德所说,科佩特想。吉姆瑞格猜到这里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其他的人自然也能猜到这一点。他们对这里的视察将是草率的。第一批乘客已经下了船——但他们之中却没有吉姆瑞格。 与此同时,泰纳斯的欢迎使团也到了,他们向船上走去。 怎么回事儿?科佩特的心中颇为诧异。怎么只有四个人?第五个人到哪里去了呢?他凝神打量。 丹尔卡!丹尔卡到哪里去了呢?一阵恐惧袭击了他。丹尔卡不在欢迎的使团之中,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信号了。 科佩特的脑海中想到了几种可能性,最后他决定,虽然在没有丹尔卡的情况下混迹于使团之中是危险,但仍是有可能的。 为了完成任务,他甘愿自己去冒险。 吉姆瑞格还在码头上,被他的侍卫们团团围住。泰纳斯人正在向他表示欢迎。 现在,他们正带着他进入哈格。随行人员——包括侍卫和官方的客人们,都簇拥在他的周围,所有的人都跟着他移动起来,留在船上的只有四个纪律防线。使团从别的路进入哈格,绕开了科佩特所等待的地方。 科佩特退到了阴影之中,打开身上的开关,将头扭到肩膀上,低声说:“老主人,提伯特带走了我们的哈格领袖。提伯特那节在没有我们的情况下照常进行着。” 第二十四章 科佩特的情报是非常清楚的:丹尔卡没有出现,自然也就没有信号。没有丹尔卡护送他们进入预定的线路,科佩特自然也就无法进入到那些随从之中,现在还一个人逗留在码头上,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摆在特伍德面前的有两种选择:或者接受失败,或者冒险到吉姆瑞格返回塞克拉兹的地方。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现在还不科佩特的情报是非常清楚的:丹尔卡没有出现,自然也就没有信号。没有丹尔卡护送他们进入预定的线路,科佩特自然也就无法进入到那些随从之中,现在还一个人逗留在码头上,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摆在特伍德面前的有两种选择:或者接受失败,或者冒险到吉姆瑞格返回塞克拉兹的地方。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现在还不到暗杀他的时机。他必须立即作出决定。几分钟之后,吉姆瑞格将会获悉尼克拉斯的大火,他会离开泰纳斯。 计划的实施依赖于得知吉姆瑞格返回塞克拉兹的确切时间,因为特伍德需要让他和他的人进入状态。否则,他们将无法成功。他必须知道吉姆瑞格将会在什么地方遭到拦截。 丹尔卡的任务是在最高长官离开哈格之前,不时地向他提供至关重要的情报,不过现在他的功能并没有失去。如果科佩特仍然逗留在那个地方,如果吉姆瑞格乘船离开,科佩特会看到而且发信号给他。可另一方面,一旦得知尼克拉斯的大火,吉姆瑞格会乘艾姆车离去,科佩特却不会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 事情有太多特伍德所无法想象到的可能性。要作出进一步的猜测,他必须获悉更多的情报。于是,他决定再冒一次险。“哈格人,”他对着肩膀上的麦克风说,“我们可以起航吗?” 一分钟的沉默之后,科佩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不……码头上人太多。” 科佩特的回答意味着纪律防线在护卫着大迪瑞的船。特伍德立即做出了决定。 因为船被护卫着,很有可能吉姆瑞格还要用船。他下船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从水路返回塞克拉兹了。于是他做出决定:“哈格人,提伯特渴了。” 现在大迪瑞已经被整整一天的公务弄得有些疲倦。他走在泰纳斯人中间,忍受着周围那激烈的狂欢。狂欢仪式已经达到了疯狂的顶点。人们对食物和饮料的渴望长期以来被不正常地压抑着,在狂欢中,他们得到了这一切,也在这种狂欢中放纵着每一个欲望。而对于吉姆瑞格来说,这一天的过度狂欢很快就让他感到了厌倦,他渴望的是等在他住处的那种具有刺激性的快乐。 打了个哈欠,他看到了他那放大了的肖像被悬挂在广场上每一个突出的地方。 他避开泰纳斯人专门为他准备好的美食,只喝了一口苏莱——那是他自己带来的——他的脸上显出焦急与不安的神色。 “我想你的下迪瑞来见我。”温暖的液体下肚以后,吉姆瑞格说道。“我希望他不是不愿意来。” 泰纳斯的下迪瑞埃格瑞姆听出了这故意的疏漏。特伍德失踪后,丹尔卡便成了代理迪瑞,他的迪瑞资格还没有为塞热奥所认定,所以,严格地说来,他仍然只是下迪瑞中的一个。“他将会为错过您的光临而感到遗憾,大迪瑞,”埃格瑞姆回答说。“这些天我们已经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饮料。” “过多的东西会让那些还不习惯它们的人感到痛苦,”吉姆瑞格哼了一声。 “哦,好了,我可不想故意和他作对,还有,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完全可以胜任迪瑞的职位。” 埃格瑞姆的脸白了。莫非吉姆瑞格要把泰纳斯迪瑞的职位给他,另一个下迪瑞吗?就在这里?现在?这是不可能的,除非,真的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丹尔卡已经死了。“我把这看成我至高无上的荣誉,大迪瑞。”埃格瑞姆回答说。 “哦,”吉姆瑞格沉吟着,似乎他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跟我来,我们再进一步谈谈这个问题。最近泰纳斯在领导人的问题上出现了一些麻烦,我相信一个稳定的领导集团会大大地促进塞克拉兹和泰纳斯之间的关系。我说的对吗!” “当然,大迪瑞。你认为我能够在稳定方面做一些事,让我感到很荣幸。”埃格瑞姆开怀地笑了起来,笑得比他自己的感觉还要开怀。这可是他所梦寐以求的,看来,丹尔卡是真的死了;这个哈格缺少一位迪瑞。 “好。”吉姆瑞格不动声色地说。 就在这时,马如可可和他的一个担任警卫任务的纪律防线进来了,他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有情况,大迪瑞。”吉姆瑞格点了点头,马如可可走上前来,在他的耳边低语。 吉姆瑞格的笑立即变成了怒容。“什么时候?”他严厉地问。 “就在几分钟之前,”马如可可回答说。 大迪瑞的目光离开泰纳斯的代表,同纪律防线的司令说起了什么。随行人员都站起来,面面相觑,小声议论。吉姆瑞格终于转过身来,对周围的人说道:“别的地方出了一点事,我得立即回到塞克拉兹去。我相信你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人们仍在议论纷纷。“我的船会把你们带到哈格去,”他对他的客人们说。接着,他又转向埃格瑞姆,说:“立即给我弄一辆艾姆车来。” “当然,大迪瑞。”埃格瑞姆对其中的另一个下迪瑞点了点头,那人便走了,两个纪律防线跟在他的后面。不一会儿,艾姆车出现了,它慢慢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开了过来,纪律防线们在泰纳斯庆典的人群中为它清理着道路。 艾姆车刚到,马如可可就冲进了驾驶坐,他的一个人坐在他的身边。随后,吉姆瑞格在另外三个人的护送下也爬进了车里——那三个人中有一个坐在他的后边,其余两个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更多的纪律防线在前面清理着道路,艾姆车向前开动起来。而留下来的纪律防线则照料着那些大迪瑞留下来的客人们回到等候他们的船上。 到暗杀他的时机。他必须立即作出决定。几分钟之后,吉姆瑞格将会获悉尼克拉斯的大火,他会离开泰纳斯。 计划的实施依赖于得知吉姆瑞格返回塞克拉兹的确切时间,因为特伍德需要让他和他的人进入状态。否则,他们将无法成功。他必须知道吉姆瑞格将会在什么地方遭到拦截。 丹尔卡的任务是在最高长官离开哈格之前,不时地向他提供至关重要的情报,不过现在他的功能并没有失去。如果科佩特仍然逗留在那个地方,如果吉姆瑞格乘船离开,科佩特会看到而且发信号给他。可另一方面,一旦得知尼克拉斯的大火,吉姆瑞格会乘艾姆车离去,科佩特却不会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 事情有太多特伍德所无法想象到的可能性。要作出进一步的猜测,他必须获悉更多的情报。于是,他决定再冒一次险。“哈格人,”他对着肩膀上的麦克风说,“我们可以起航吗?” 一分钟的沉默之后,科佩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不……码头上人太多。” 科佩特的回答意味着纪律防线在护卫着大迪瑞的船。特伍德立即做出了决定。 因为船被护卫着,很有可能吉姆瑞格还要用船。他下船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从水路返回塞克拉兹了。于是他做出决定:“哈格人,提伯特渴了。” 现在大迪瑞已经被整整一天的公务弄得有些疲倦。他走在泰纳斯人中间,忍受着周围那激烈的狂欢。狂欢仪式已经达到了疯狂的顶点。人们对食物和饮料的渴望长期以来被不正常地压抑着,在狂欢中,他们得到了这一切,也在这种狂欢中放纵着每一个欲望。而对于吉姆瑞格来说,这一天的过度狂欢很快就让他感到了厌倦,他渴望的是等在他住处的那种具有刺激性的快乐。 打了个哈欠,他看到了他那放大了的肖像被悬挂在广场上每一个突出的地方。 第147章 他避开泰纳斯人专门为他准备好的美食,只喝了一口苏莱——那是他自己带来的——他的脸上显出焦急与不安的神色。 “我想你的下迪瑞来见我。”温暖的液体下肚以后,吉姆瑞格说道。“我希望他不是不愿意来。” 泰纳斯的下迪瑞埃格瑞姆听出了这故意的疏漏。特伍德失踪后,丹尔卡便成了代理迪瑞,他的迪瑞资格还没有为塞热奥所认定,所以,严格地说来,他仍然只是下迪瑞中的一个。“他将会为错过您的光临而感到遗憾,大迪瑞,”埃格瑞姆回答说。“这些天我们已经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饮料。” “过多的东西会让那些还不习惯它们的人感到痛苦,”吉姆瑞格哼了一声。 “哦,好了,我可不想故意和他作对,还有,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完全可以胜任迪瑞的职位。” 埃格瑞姆的脸白了。莫非吉姆瑞格要把泰纳斯迪瑞的职位给他,另一个下迪瑞吗?就在这里?现在?这是不可能的,除非,真的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丹尔卡已经死了。“我把这看成我至高无上的荣誉,大迪瑞。”埃格瑞姆回答说。 “哦,”吉姆瑞格沉吟着,似乎他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跟我来,我们再进一步谈谈这个问题。最近泰纳斯在领导人的问题上出现了一些麻烦,我相信一个稳定的领导集团会大大地促进塞克拉兹和泰纳斯之间的关系。我说的对吗!” “当然,大迪瑞。你认为我能够在稳定方面做一些事,让我感到很荣幸。”埃格瑞姆开怀地笑了起来,笑得比他自己的感觉还要开怀。这可是他所梦寐以求的,看来,丹尔卡是真的死了;这个哈格缺少一位迪瑞。 “好。”吉姆瑞格不动声色地说。 就在这时,马如可可和他的一个担任警卫任务的纪律防线进来了,他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有情况,大迪瑞。”吉姆瑞格点了点头,马如可可走上前来,在他的耳边低语。 吉姆瑞格的笑立即变成了怒容。“什么时候?”他严厉地问。 “就在几分钟之前,”马如可可回答说。 大迪瑞的目光离开泰纳斯的代表,同纪律防线的司令说起了什么。随行人员都站起来,面面相觑,小声议论。吉姆瑞格终于转过身来,对周围的人说道:“别的地方出了一点事,我得立即回到塞克拉兹去。我相信你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人们仍在议论纷纷。“我的船会把你们带到哈格去,”他对他的客人们说。接着,他又转向埃格瑞姆,说:“立即给我弄一辆艾姆车来。” “当然,大迪瑞。”埃格瑞姆对其中的另一个下迪瑞点了点头,那人便走了,两个纪律防线跟在他的后面。不一会儿,艾姆车出现了,它慢慢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开了过来,纪律防线们在泰纳斯庆典的人群中为它清理着道路。 艾姆车刚到,马如可可就冲进了驾驶坐,他的一个人坐在他的身边。随后,吉姆瑞格在另外三个人的护送下也爬进了车里——那三个人中有一个坐在他的后边,其余两个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更多的纪律防线在前面清理着道路,艾姆车向前开动起来。而留下来的纪律防线则照料着那些大迪瑞留下来的客人们回到等候他们的船上。 第二十五章 “我不喜欢这样,”瑟杰克说道。培普和伯哥乃伊在火光的照耀下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们的袭击小分队静静地坐在排水管的拐角处。“科佩特现在应该有所反应了。” 频繁的监听是在他们的沉默中进行的。他们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纪律防线已经知道了有关尼克拉斯着火的事情,他们时刻等待着科佩特把吉姆瑞格的行踪告诉特伍德。但时间在他们的焦虑中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任何消息。 “来了……来了。”培普摒住呼吸说道。 伯哥乃伊盯着监听器,似乎恨不得赋予它生命似的。他的嘴唇刚毅地闭成了一条直线。 “他出事了,”培普说道,他的声音在钢结构的墙壁上撞击着。“纪律防线一定——” “嘘!听!”瑟杰克的耳朵紧紧地贴在那古老机器的听筒上。“你们听!”他把手举起来,示意大家安静。 机器控制盘上一排微弱的红灯亮了起来。听筒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老母亲,提伯特起航了……可提伯特在什么地方呢!” 瑟杰克的眼光落在正注视着监听器的培普脸上,可他的脸上却是狐疑的表情。 “这是什么意思呢?‘提伯特起航了……但提伯特在什么地方呢?”’哈伊根人说道。 “它意味着,”瑟杰克想了想,慢慢地说,“那艘船已经离开了哈格,但科佩特没有看见吉姆瑞格。” “一定是这样!”培普赞同道,随后严肃地看着大家。“这是我们所没有预见到的——我们怎么办呢?” “我们到塞克拉兹去。”伯哥乃伊不假思索地说道。其他的人都对他眨着眼睛,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对的,”瑟杰克最后说道。“我们必须到塞克拉兹去。特伍德需要帮助。 我们不能进入哈格,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但我们现在应该到那里去,做好一切准备。” 他转过身来,对那些等待着的袭击队员们描绘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接着,他们就匆匆地集合在一起,由伯哥乃伊和他的狄哈根人带着上了路。 特伍德在前往塞克拉兹码头的半路上接收到科佩特的信息。他停下来,等着跟在后面的罗曼人赶上他。看看四周没人,他们聚集在一条空荡荡的过道里,他把问题的严重性提了出来:“我们不知道吉姆瑞格是否在船上。也可能他就在船上,但科佩特没有看见他。我们对此还无法确定。” 罗曼人静静地听他说着。“我想我们要失败了,”特伍德继续说。“如果我们动了手,却把吉姆瑞格放过,那我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塞克拉兹。” “迪瑞,”一个罗曼人说话了。这是一个身材修长、长着一双冷峻而深思熟虑的眼睛的年轻人。“请允许我提一个建议。” 特伍德压抑住自己还没有听就把他驳回去的冲动,回答说:“怎么?你有什么建议?” “你的计划做得很周密,我们会成功。只是我们的兵力得分开。有十五个人到船坞码头就行了,剩下的人去检查站。” 计划将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盯住两个或更多的哈格入口处——但这一计划得有更多的人加盟,他们必须武装起来,向哈格出发,这样做必然会增加被发现的风险,但另一方面,他们可以作出更准确的选择。这样做,成功的把握会大一些。 “我们的人数足够,”罗曼人补充说,“分兵到每一个地方。” 特伍德的眉头皱了皱。 年轻人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如果吉姆瑞格乘坐艾姆车来,他不能把他的全部护卫都带上。我们可以潜伏在检查站周围。只要他一到,我们就可以捕获他,带他逃往泰纳斯。” “你说的有道理,”特伍德一边慢慢地说,一边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思考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他所能发现的惟一漏洞就是如果吉姆瑞格终究还是在他的扈从中间的话,那么分散到船坞去的兵力就有些短缺——但也算不上是严重的短缺…… 他的头抬了起来,眼睛在闪着光。“可以这样安排,我们知道他的大部分扈从都在船上,即使他不在船上也没关系。好了……”迪瑞终于做出了决定:“我们就这么办。” 艾姆车穿过泰纳斯,向着检查站疾驶。马如可可把车速打到最大。他们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和荒凉的公路,前车灯左右闪烁。但快到检查站的时候,马如可可的车速慢了下来,他的杀手本能的第六感觉被激发了。 “怎么回事儿?”吉姆瑞格不耐烦地间道。 马如可可没有回答,岗亭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艾姆车开得更近了。 检查站岗亭的光线耀眼地亮了起来,在夜色中形成一个明亮的白色岛屿。五个卫兵以立正姿势站在岗亭的周围。对于艾姆车的到来,他们表现得很漠然,其中一个卫兵走到路的中央,手中的武器瞄准了艾姆车。 马如可可的艾姆车开了过来。 “告诉他们让我过去,”吉姆瑞格说道。“我有急事。” 马如可可打开胸上的麦克风说道:“大迪瑞要通过。” “欢迎,大迪瑞。”传来了他们的回应声。在他们前面,站在路中央的那个卫兵走到了右边。艾姆车继续前行,但速度还是慢了下来。 “怎么?”吉姆瑞格指了指前面的人。“他们为我们让路了。” 马如可可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他的感觉变得敏锐起来。事情有些不对头,他能感觉得到。他又看了一眼,见卫兵们手中的武器仍然对着将要开过来的艾姆——在让出路来以后。 马如可可猛地掉转方向盘,踩了一脚制动闸,将艾姆车开上了旁边的小道,与此同时,大喊了一声:“有埋伏!” 艾姆车周围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五个热兵器同时释放出能量。热浪进入滑到一边去的车里,车里的人身上有一种被烤灼般的感觉。但马如可可准确的反应能力救了他们,艾姆车加快速度,车身飞了起来,开上了另一条小路。 两个纪律防线从仍在开着的车里跳了出来,武器击中了车身,他们的衣服被烧着了,冒着烟。马如可可从车里下来,把吉姆瑞格也从车里拽了出来,让他趴在车的后面。 第148章 一个想冲到路边隐蔽处藏起来的纪律防线弯下身子,重重地跌在路面上,他的身体平展展地倒在了路的中央。另一个胸部受了重伤,刚刚向后退了几步,他那黑色长袍的前面冒着耀眼的黄色火焰。 另外两个纪律防线想要逃身,却倒在了汹涌而来的火帘之中。卫兵岗亭支撑不住,也在火中坍塌下去,两个袭击者倒在火中,而另一个则倒在马如可可的点射之中。 马如可可打开他胸前的开关,喊道:“检查站遭到袭击——塞克拉兹和泰纳斯之间的边界上!大迪瑞处于危险之中!” 空气中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火球在他们的周围劈劈啪啪地响着,夜空也在颤栗。吉姆瑞格让自己平平地趴在路面上,周围是一阵又一阵的热浪,雨点似的火星和散落的金属碎片就落在大迪瑞的身上。 接着是一阵寂静,它来得就像是袭击开始的时候那么突然,一切都停息了。 两个仍旧活着的纪律防线抓住这个机会冲上前来。马如可可跳了起来,到处都不见袭击者的影子。 “这是阴谋!”马如可可高声叫道。 但太晚了。他的那两个部下还没有来得及听见他们司令的警告,冲向燃烧的岗亭,但跌倒在火中,身上到处都是燃烧的火舌。 马如可可查看着袭击者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辨认着他那被火烧焦了的部下身体。大火在灌木丛中撕开一道裂口,枯萎的树木上挂满了火球。就在这时,一团眩目的火球在他脚下爆裂开来。 他再一次藏到了燃烧着的艾姆车后面。“得想点办法!”吉姆瑞格嚷道。 “我的人几分钟之内就会到。” “可我们马上就会被杀死的!去追他们!把他们杀了!” 一个声音从马如可可的肩膀上传了出来。“在适当的位置待机,司令。等候我们支援。” 马如可可的头摆了摆,说:“他们躲在燃烧的岗亭左边。我在着火的这一边。” 说完,马如可可跳了起来。冒着浓烟的灌木丛中点燃一个火球,灼热的火星纷纷地散落下来,弹跳回来的火苗将艾姆车的车头也烧成了碎片。他又一次趴到地上,在他的身旁,路边的灌木丛变成了一条燃烧的山谷。 一声令人窒息的尖叫声之后,便是万籁俱寂,伴随着烧热的金属的劈啪声。几分钟之后,正在向这边赶来的纪律防线便清晰可见了。马如可可站起来,将发着抖的吉姆瑞格也搀扶着站起来。大迪瑞脸上乌黑一团,头发和眼眉都被烧焦了——愤怒和恐惧让他颤栗着。他那上好的哈格长袍上冒着浓烟,到处都是被弹片烧成的洞。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道。 “他们在我们返回哈格的时候袭击我们!”马如可可咆哮着。 “特伍德,”吉姆瑞格吐了一口唾沫,诅咒从他的舌尖上挤了出来。“我要他的头——” 他还没有说完,马如可可就咆哮着向无线电发出了他的命令。“紧急出动!所有的纪律防线——大迪瑞的卫队将要遭受袭击。塞克拉兹船坞!紧急出动!第二、第三、第四队立即向第八区前进。第八队和第六队直接开到船坞码头。” 他向周围扫了一眼,阴险地笑了起来:“现在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特伍德无处可逃了。” 第二十六章 大迪瑞的船像是一堆飘动的黄火。其他的船或停泊在码头上,或飘动在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水面上。特伍德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脱身离开这里。他知道几分钟之内,更多的纪律防线会向他们扑来。 他们躲在码头上的停船场和设备中间,在靠近大迪瑞曾经停留的地方等待着。 一队纪律防线出现了,开始在停船场搜索。他们的搜索很彻底,一个罗曼人被他们找到后,当场就遭到了屠杀。特伍德知道他们的计划被发现了,他向纪律防线开了火。 几分钟内,敌人的队伍被打了下去,袭击者们向着约定地点后退,却被另一支纪律防线拦住了去路。特伍德还没有想出突围的办法,就有六个袭击队员在他面前倒了下去,最后他决定退回到码头。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大迪瑞的卫队恰好也开了进来,从水上逃跑的希望破灭了。在万分焦急之中,吉姆瑞格的卫队向他们开起火来——这是一个愚蠢的举动,因为船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目标。被夹在河水和哈格之间的袭击者们向船发起了进攻,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摧毁了。 可是此刻,他们却被困在了码头上,热武器所发出的蓝白色火球烤灼着他们周围的空气。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特伍德对他的人说。“这条路上的纪律防线更多一些,我们会被包围。我们必须立即发起反攻。把火力集中到右边,那边的兵力弱一些。 如果我们能够突围出去,也许我们就能到达塞热奥广场,消失在参加庆典的人群之中。” 袭击者们掉过头来,在猛烈的火力攻击下,离开码头向着停船场前进。他们每向前走出一米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可他们还是到达了船场,并立即发起了反击。 但他们还是无法冲破纪律防线的封锁。 “这边来,”特伍德边说边喘着气。他和五个仍然紧随着他的罗曼人弯腰藏在一艘还没有完全翻了的船后面。“我们决不能让他们抓活的,我们有两个选择。” 他没有说出那是两个什么样的选择。 “我想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罗曼人说出了他们勇敢的设想。 “我正要这么说,”特伍德说道。“我们会被打散的,猛烈开火,不能让他们靠近或抓住我们……”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们会知道该怎么办。““迪瑞,”其中的一个罗曼人说道,“你能够逃脱,”他对他们身后的河水点了点头。“我们能够掩护你逃走。” “不,”特伍德回答说,“我不能丢下你们。” “他们需要的是你,”另一个说。“如果有可能,让自己逃生是你的责任。” “我的哈格兄弟说得对,”又一个插嘴说。“趁着你现在还能走得脱,赶紧走。” “我们随时都会死去,可是如果你能逃出去,我们的死就有益于哈格人。”另一个补充说。 特伍德环视着他们每一个人。是的,现在是逃走的最有利的时机。可是他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却抵御着这种想法。“我们都能够逃走。”他说。 “如果我们都走,他们会把我们抓住的,”一个罗曼人回答说。“可如果你一个人走,你就有了一次机会。”其他的人也都赞同地点着头。借助正在燃烧的船只所发出的火光,特伍德看到了他们坚毅的脸,刚硬的下巴和真诚的眼睛。 他们说的是实话,特伍德想。这是一次机会。可是,如果我不在,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呢?“老妈妈——”肩头突然传出的声音让特伍德吃了一惊。“提伯特正在找你。” “瑟杰克!”他把音量调大了一些。“提伯特已经在船场发现了我们。”他打量着他的人。“一旦瑟杰克开火,我们就向他们发起攻击。但要做好立即突围的准备。”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又是一分钟。 曾经被怀疑为缺乏行动能力的纪律防线开始向停船场发起猛烈的袭击。袭击者们蹲下来,掩护着他们的首领。“快,瑟杰克。”特伍德小声说。 纪律防线一心想的是摧毁停船场的抵抗,却没有注意到瑟杰克、伯哥乃伊以及狄哈根人绕到了他们的身后。瑟杰克和他所率领的人向他们发起了攻击,特伍德和罗曼人从另一个方向向他们开火。纪律防线们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一时沉寂下去。 变化发生得如此迅速,一分钟之后,特伍德和罗曼人才意识到路障被清除了。 他们小心地从藏身的地方溜了出来,越过正在燃烧的船骸,回到了他们的同志之间。 “我们能回去吗?”特伍德问道。 “我想可以,”瑟杰克回答说,“如果我们快点的话。这条路上的纪律防线更多,我们不能走这条路。” “一会儿再说吧。”伯哥乃伊咕哝了一句。 他们沿着特伍德所设定的逃跑路线慢慢地回到塞热奥广场,一路上,他们避开开阔地区和好走的小路。带路的是伯哥乃伊,他充分显示了狄哈根人卓越的方向感。 在这期间,他们没有遇见任何人,直到他们绕过塞热奥广场,与一队在哈格街区巡逻的纪律防线相遇。 “死人们正向这边走来。”伯哥乃伊小声说。 “我们放弃这条路线,绕过去,”特伍德回答道。“你能从别的路上把我们带回去吗?” “狄哈根人可以回到泰纳斯和罗曼。”说完,他掉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如果不是因为狄哈根人所表现出辨认方向的超常能力,特伍德一定会说他们已经成了一群丧失希望的迷路者。狄哈根人向他证明了不同寻常的认路能力,因为这时他们已经从一条狭窄的小路走了出来,走进另一条小巷。而在这条小巷的后面,他们会与纪律防线相遇,不得不绕过那条哈格街区。 “干得好!”特伍德说着,在他们领袖那宽厚的背上拍了拍。 他们又匆匆地向前赶路,终于到达了塞克拉兹的垃圾坑边。这里原本是过去时代为了那条曾经向老区输送的管道而建的。在坑的底部,有一扇可以进入古老管道的门。 垃圾坑的周围是钢条做成的栅栏,在塞克拉兹墙和栅栏之间,有一片无人地带——这是一片瓦砾组成的狭长地带。 第149章 已经精疲力竭的袭击者打量着对面的狭长地带。“我们总算到了这里,”特伍德说。“瑟杰克,你和你的队伍先进去,我们在这里掩护你们。” 他们走向那片狭长地带。特伍德和其他的人呈扇形站在下水管道的前面,警觉地注视着周围哈格居住区和街道上出现的纪律防线走近的迹象。瑟杰克到了垃圾坑边,给了他们一个无危险信号。“下面是你,”特伍德对伯哥乃伊说,狄哈根人匆匆奔向狭长地带。 至少有两队纪律防线藏在瓦砾之中,火光立即就从不同的方向向他们射来。狄哈根人暴露在这光照之中,在这猛烈的进攻之下,他们不知所措,想要逃跑却被堵住了去路。 特伍德从后面向纪律防线发起进攻,瑟杰克的人突然发现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也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 纪律防线转而进攻此刻已经在管道周围废墟中隐蔽起来的特伍德的队伍。战斗迅猛而激烈。纪律防线将袭击者们分成了几片,他们企图凭借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彻底打垮他们。因此,他们毫不顾惜生命和身体,将自己彻底投入到这场特伍德所从未见过的迅猛激战之中。 袭击者们在这场令人恐怖的杀戮中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纪律防线的进攻更加猛烈,残酷地向前冲着,将他们一个个地逼进嘶嘶燃烧的火海之中。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让特伍德意识到,如果他的人溃散或逃跑,只能激起纪律防线杀性大发,一场疯狂的屠戮就在所难免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抵抗下去,打败他们的进攻。 于是,在热武器的啸叫声中,袭击者们听到了一个高出于这种声音之上的声音,那是特伍德的声音,他高叫着:“坚守你们的阵地!坚持!坚持!”于是,他们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一阵接一阵地向猛冲过来的纪律防线们发起反击。 在最初的袭击中溃散了的瑟杰克的队伍,此刻也重新组合起来,在垃圾坑的钢栅栏后面向纪律防线发起了攻击。刚才还是迅猛异常的纪律防线行动迟缓下来。 特伍德发现了这一至关重要的时机——纪律防线的迟疑使得取得战斗胜利的优势转向了他们一边。他冲上前去,大叫一声:“进攻!”他的人跳了起来,向着纪律防线冲了过去。他们尖叫着,手中的武器咔嚓咔嚓地响着,橘黄色的火焰在夜空中爆裂成无数的火球。纪律防线一个一个地向后倒去,前面的人压在后边的身上,呼啦啦倒下一大片。 几分钟内,纪律防线就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正在猛烈地向那群溃军开火的特伍德停止进攻,穿过那条狭长地带。他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发现有几个狄哈根人倒了下去,几个有幸逃生的人正在吃力地将死去和将死的人从瓦砾之中往外拖。 “扔下他们,”特伍德喊道。“救你们自己!“不能把狄哈根人扔在后面!”伯哥乃伊回答,失去平衡的身体摇晃着,像是要倒下去似的。 没有时间为此而争论,特伍德命令他的人趁纪律防线重新集结兵力向这边冲过来之时,帮着他们把那些死伤者拖过来,瑟杰克竭尽全力地阻止纪律防线向这边开进,不大工夫,袭击者们全部逃到了垃圾坑边,纪律防线在后面猛烈地追击他们。 袭击者已经跑到垃圾坑边的栅栏旁,就在这时,纪律防线看见他们的目标逃跑了,突破瑟杰克的拦截,猛地冲了过来,荒凉的狭长地带飘荡着他们的黑影于。 他们全然不顾已经弱下来的拦截火力,特伍德的人奋力阻拦着,而纪律防线也在奋力向前冲着。但纪律防线的人太多,也太快了。他们的司令曾经命令过他们,即使决一死战也要阻止叛乱,因此,他们不顾生命的危险,以全部火力向着特伍德的一小队人马发起猛烈的攻击,把他们困在了钢栅栏的外围。 四面都是包围圈,纪律防线的人从四面拥了上来,特伍德的人只剩下最后的孤注一掷了——武器发出嘶嘶的响声,探针燃烧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热过头了的把手将抓着它们的人的手都烤灼了——但他们仍然坚持着。 纪律防线发起了最后的攻击,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向着仍在顽抗的叛军袭来。 几分钟内,一切都将惬旗息鼓。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火光和一声咆哮,狭长地带沸腾起来,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就像要将大地撕裂似的,瓦砾和垃圾也随着枪弹的呼啸声飞上了天空。纪律防线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惊呆了,在爆炸所带来的强大威力下,他们退缩了;但他们的身体还是不断地倒了下去,有的甚至飞上了天空,就像是胡乱捆起来的包裹一样。 “培普。”特伍德喊着,转身看见哈伊根人和他的队伍正跑着过来帮助他们,他们手中那老式武器上还冒着烟。 “赶快走!”培普喊着。他把枪举过头顶,挥了挥说:“阻拦他们的任务交给我们,你们快进去。” 叛军纷纷奔向安全之地,往垃圾坑里跳的时候还没有忘记带上与他们一起战斗过的伤亡者。上面雷鸣般的爆炸声更多了,随后,培普的队伍也拥到了栅栏内的洞口,下了坑道。 “他们会……跟踪……我们,”培普赶上他们后,特伍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把受伤的……放到这儿好了。”他的声音就像是粗糙的金属器具在管道内回荡。 瑟杰克和他的人已经把那些受了伤和死去的人们拖进了那条宽大的弯曲走廊。 培普得意洋洋地举着手中的武器:“我为他们节约了两整匣子弹。” “好,”特伍德说道。“把管道封住,减缓他们的速度。” “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使用这个入口了,”瑟杰克说。“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 “只要你能为我们找到新的,就把它毁掉,”特伍德命令道。他转身想要离去,又说:“不过得给你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 “你们走吧。我不久就会跟上你们。” 他们匆匆地进入了蛇形的管道,手摸着光滑的金属洞壁,他们必须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路,因为在这条古老的洞子里,只有间隔很远才会有一点亮光。 他们听到了隆隆的爆炸声,接着,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拳头向他们打来,他们被掀翻在地。管道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轰隆响声,连墙壁也颤抖起来。 接着,一切都沉寂下来。 特伍德和瑟杰克摸索着站起来,刚才的爆炸所扬起的灰尘和烟雾让他们感到窒息。两个人恐惧地望着他们身后那无边的颤栗着的黑色。“培普呢?”特伍德叫了起来。“培普!” 听到一声咳嗽,接着又是一声,再后来就是脚步声了,他们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正在踉踉跄跄地向他们走来的培普。 “你受伤了吗!”瑟杰克问道。 培普用疑惑的表情打量着他们。“我很好,”他喊着。“我听不太清楚。” 他们搀扶着他的胳膊,所有的人一起走上了回老区的路。 第二十七章 “我们从监听器中听出你遇到了麻烦。”培普说道。他的话说得很慢,但声音却不小。他坐在那里,两手放在头的后面,他的右耳朵上缠着绷带,两只眼睛被撞得青肿,那是封洞口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爆炸所带来的震颤造成的。“瑟杰克去找你的时候告诉我们,呆在那里,以备急需。我想起了特伍德给我们看过的仓库中的那些老式武器,我想如果纪律防线发现了我们,那些武器还有些作用。于是,我就派人回去拿武器。” “你把人都派回去了?”特伍德吃惊地说。“从那么远的地方回到老区去取那些武器?” 培普骄傲地笑了起来。“哈伊根人历来勇敢善战,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随后,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慢慢地,满怀忧伤地摇了摇头,说:“可我们要是再快一些就好了。” “你做得好!”特伍德说道。“我们都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他看了一眼瑟杰克,说:“我也谢谢你。” 屋子里的空气非常沉闷。托勒看见了归来的袭击者们,也看见了被带回到老区的已经死去和将要死去的人们,看见了他们脸上那阴郁而沮丧的表情……他知道袭击失败了。 现在,时间刚刚过去几个小时,特伍德就对他垂头丧气的军队分析起他们这次失利的原因。“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特伍德说道:“我们这些人到现在还活着,可是却有那么多人死去了。” 屋里的其他人都沉默着。 “我对这次袭击的失败负有主要责任,”特伍德说着,声音低沉:“这是我的主意,我下的命令,我错了,可是别人却为我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不是你的过错,”瑟杰克说道。“我们都同意了。我们做的正是大家愿意做的事情。还有,袭击并非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我们在其他方面是成功的,我们消灭了吉姆瑞格的卫队——那是他最强锐的部队——还有几个队的纪律防线。”他把拳头举到肩膀处后将手张开。“而且,假如没有马如可可,我们就把吉姆瑞格杀了。” “可事实是,”特伍德说,“我们并没有实现我们的主要目标——把吉姆瑞格干掉。吉姆瑞格现在还活着,可他的怒火会把我们烧灼。我们只是在使他比以前更凶残方面成功了。” “这也是一个小小的目标。”培普提醒着他。 特伍德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可我们付出的是什么代价呢?那么多人为了这只有一定价值的成功死去了。” 第150章 托勒想起“吉姆瑞格的愤怒也是有用的”这句话出自科佩特之口。他在屋子里环视了一遍,却没有看见科佩特。难道说他也被杀死了吗?他还注意到伯哥乃伊和他的两个狄哈根人如石头般地沉默着。他知道狄哈根人在垃圾坑边受到了最为惨重的挫伤,他猜想他们是在为这最后的结果而伤心、生气,正因为如此,他们要用冷漠表示抗议。 一直和托勒、伊琳娜呆在后方的费提格这时走了进来,他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他。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了,”特伍德说道。“等待并不能使消息更容易说出口。” “在这次袭击中,我们共损失了四十三个人,”费提格回答说。“昨天夜里又有七个伤员死了,现在是五十个了。” “伤员呢?” “十六个。大部分伤员能够恢复。可还有三四个说不定,不过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的。” 特伍德点了点头,托勒从没看见他如此消沉,如此沮丧。“我们损失了我们准备的兵力的将近一半。” “而且现在,纪律防线还知道了我们的一个入口,”瑟杰克说道。 “已经封上了。”培普提醒他。 “你觉得那会阻止他们多长时间呢?” “他是对的,”特伍德说。“我们必须把其他的通道也摧毁,我们今天就得动手。” “不见得,”伯哥乃伊说话了。“那些该死的家伙们还无法在这里找到我们。” 他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走出去。 “没有足够的供应让我们无限期地躲在这里。”培普说。 “让我们的人重新恢复到临战状态需要时间。”瑟杰克说。 “我们没有准备好,”特伍德接着他的话说,但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我太着急……太自大了……” “我们都和你一样,”瑟杰克说。“我们没有想到丹尔卡会出事,我们低估了马如可可。”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特伍德说。‘“我向你们保证。”他停顿了一下,将一只手捂在脸上。“我们都累了。我建议我们都去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再回到这里,开始收抬残局。” 托勒拖着脚步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他四下打量着,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望。 我就没有办法帮助他们吗?他想,那么,我又为什么到这里来呢?这两天来,森林变得稀疏起来,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再像以前那么稠密。大猫。 冶然自得地走在人的身边,他们如同影子一样,无声地穿过他们走过的每一处地方。 几天之前,他们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迁徙或旅游的欲望。库拉克带上他的长茅,离开了他曾经这风避雨的那个地方,跟在猫的后面,开始了他们的迁徙之旅。 他们饿了就吃,冰冷的池水和混着泥浆的小溪也能成为他们满意的饮料;走累了,他们就停下来睡觉。随着时间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地向前推移,他们越来越深地走向了森林之中,走向这个星球的西方,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之下。 每向前走一步,那长久以来被遗忘了的希望都在库拉克的脑海中进一步复苏。 他觉得在他的下一个落脚点或者是他下一步要去的地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又拐了一个弯之后,映人他眼帘的便是更加湛蓝的森林。 与此同时,库拉克越来越强烈地有一种预感:当他到达旅途终点的时候,他一定会得到奖赏。这不单是一种想法,而且是一种强烈的充满了预见性的意识之流。于是,他继续向前走着,一点也不着急,就像是他心中愈益增长的希望一样。 从猫尾巴的摆动上来看,人知道他长着皮毛的伙伴也感觉到了那愈益增长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猫在前面跑一会儿,就停下来,向后看一眼它那慢走的人类朋友,然后便用大大的,充满了善良和智慧的闪光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快点!没有时间了。有一件事情就要发生了。我们决不能错过它。 第二十八章 船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开到了河的上游。费瑞人下了船,准备在岸上过夜——所谓的岸,实际上是一条陡峭的峡谷之间的大陆架。明天,他们将徒步上山,再往下走,就是会说话的鱼港了。到达那里的时候,将是第二天的薄暮时分。 贝斯洛和他的门特安西,在岸上边走边打量着那高高耸立的悬崖和呈现着铁锈色的天空。走过那一长串停泊在浅滩上的船队,贝斯洛偷偷地向萨塔拉瞥了一眼,而这时的安西却在向他讲着即将到来的与“会说话的鱼”交谈的各种礼仪。 “鱼真的会说话?”贝斯洛问道。 “哦,是的,”安西肯定地说。“但你必须知道怎样去听,你得做好准备。” “怎么准备?你怎么准备呢?” “它们的语言是细腻、微妙的——并不是真的什么都说出来,因为它没有词汇。 自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之间的语言,所以,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没什么奇怪的。” “可它们说什么呢——它们怎么说呢?” 安西笑了起来:“它们不说,它们交流。” “纯粹的交流——你的意思是?”贝斯洛看见安西在点头。“可是交流也许是一种表达,或者根本就没有交流。” “准确地说,是这样的,所以我们从来不把它们称做‘说话的鱼’。”安西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把“会说话的鱼”的内涵解释得更清楚一些——费瑞人已经长时间地放弃了这种努力,而是简单地接受了这种现象。‘它们交流……“安西说着,迟疑起来,”这只是一种感觉到的印象;它们交流对这个世界的感受。这种交流只发生在它们之间。这就是你必须知道怎么听的原因,否则,你是绝对听不到它们的交流。“贝斯洛摇了摇头:“我仍然不明白。我该做什么呢?沉思吗?” “是的!”安西说道。“你沉思,让各种美好、真实。快乐的想法充斥于你的心间。用你的思想把鱼吸引到你这里去,你为鱼准备好一个地方,让它们到你这里来。” “我明白了。我想着各种各样美好的事物,鱼就会游到我这里来,如果它喜欢它所看到的事情。我们之间就有了交谈。是这样吗?” 安西又笑了。他的笑,就像他的气质一样,优雅而迷人。“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可我要说什么吗?或者我只是听?” “随你怎样,”安西告诉他。“大部分人都更喜欢单纯地听。那就够了。” “啊。”贝斯洛的眉头因专心思考而皱了起来。“我想我现在明白了。请原谅,我并不总是这样愚笨。” “解释一件事情比做这件事情还要困难,”安西说,友好地将一只手搭在贝斯洛的肩膀上。“生活中有很多与之相同的事情,我们把恐惧和忧虑藏起来,可我们所需要的却是安全与信任。” “相信鱼会说话,它们就会说话——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吗?” “许多事情都是这样。‘” “鱼什么时候来呢?我们还得在这里等多长时间呢!” “不长。也许一天,最多三天。”安西看见贝斯洛那不情愿的样子,补充说道:“你不要害怕等待。渔港是美丽的,你会沉醉其中。还有,谁都不会孤独地呆在岸上。我根本就不理解你和萨塔拉必须分手的原因。” “可怕!你理解吗?我发誓,太可怕了!谢谢你,安西。你知道!” 安西迷惑地摇了摇头:“你所说的那些事情,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说的话,那么,地球一定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贝斯洛打量着铺展在他们面前的宽阔河面,觉得它沉静而深奥。此刻,山峰上的太阳雨正反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如同落日一样美丽。 他们周围的费瑞人正在准备晚餐,轻烟袅袅地上升着,如同轻音乐一般清脆悦耳,飘向黑沉沉的天空。 “这么宁静,”贝斯洛品评道。“我热爱这种生活。” 安西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眷恋。“你在地球上的生活和这里不一样吗?” “大不一样。” “你怀念那里吗!” “怀念!”贝斯洛飞快地扫了安西一眼。“不,一点也不。我从来就没有怀念过那里。为什么呢?回到地球上,我什么也不是——一个大轮子上的齿轮而已,一个没有名字的公蜂。我在那里所做的一切,就是把晒图从桌子的这边推到那边,抽取这幅图上的数据,再贴到另一幅图上,那简直是地狱。”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我不怀念那里。这里才是我的梦想——这里是天堂。如果你理解渴望之类的感情是什么意思,我会感到吃惊的,你知道吗?” “怎么会呢?我们对生活就满足到没有对更加完美的事物的渴望了吗?” 贝斯洛耸了耸肩:“我一点也不怀念那里。应该吗?我是说,我在这里生活的比回去更幸福。这里……就像是一个我根本就不愿意结束的梦,你明白吗?我希望这个梦永远永远地做下去。” “你说起天堂,”安西说道,“这里不是天堂。你所说的那种生活,只有在我们无所不能的天父那里才能看得到。如果说费瑞亚是美好的,那么它的美好只不过是伟大的造物主美好的一个反射罢了。” “我不关心它来自什么地方,”贝斯洛回答说。“我只知道我要什么。” 第151章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最后的一条船,转过身来,开始向回走。“安西?”贝斯洛说。 “给我说点什么吧。” “说点什么?” “是真的吗——所有你说的有关无所不能的天父的事情。” “那是一个我们所无法穷尽的丰富的存在,这无法穷尽的存在就是天父。我们无法了解他,我们只能接近他,于匆匆之中瞥见它的一线光明。不过他是存在的,他存在着。事实上,所有的存在都在其中运动与居住。”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尽管如此,我却无法为此提供任何证明。” “我相信你,”贝斯洛说,“但并不是因为你所说出的一切。” “哦?” “不是的。不过,你说得很好,因为它使我明白,我现在做的比以前要好,我比以前更加相信美德,也努力去做得更好。你知道吗?” 安西将胳膊搭在贝斯洛的肩膀上:‘你从古老的灵魂中蜕变出了一个全新的自我。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体验通常来自于内心,已经有无数的事实做出了证明。 “他们沿着河岸向回走,河岸边已经升起了许多簧火,每隔一段便有一堆火。他们走近其中一堆较大的火边。鱼被放在拱形的烤肉叉上烤着,火堆上,被湿树叶包裹着的新鲜蔬菜蒸腾着热气。鱼和菜的味道在空气中混合,发出诱人的香气。安西和贝斯洛坐在围火而坐的人们之间,接过了他们递来的烤肉叉。 贝斯洛边吃边欣赏着费瑞人之间那亲密无间的友情,觉得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吃饱之后,他找了一个理由,站起身来,向他们的船上走去。 空气清澈而静谧。光明之山将它那无边的温暖传送给他,这使贝斯洛想起了在一个清澈的夜里,他从一个遥远的地方看到的那座闪闪发光的城市。 他来到甲板上,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躺下来,欣赏着那满天的繁星。明天,他们就要到达会说话的鱼港,他将和萨塔拉在一起。可是今天夜里,他只能和他的思想相依相伴——让自己倘祥在心灵向着安西所说的真实接近的过程中。这个晚上,他觉得自己离那个真实比任何时候都近,他要去品尝这种亲近,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要进一步去接近那真实。 很可能,他此刻所需要的就是独自品尝,他要体验这种并没有孤独感的离群索居——这对于他来说是少有的。体验来自内心,他想。你可以根据树上的果子辨认出树的名称,这是在什么地方听到的话呢?船到达停泊地点的时候,杨丹并没有激动。她仍然呆在她的铺位上。事实上,她那天也没有去上最后一节的艺术课。当伊安娜告诉她,格瑞黛斯曾经问起她时,她耸了耸肩,说她只是觉得不愿意去。 “你这几天一直这么消沉,”伊安娜对她说。“我已经注意到了。你愿意告诉我吗?” “没有什么,”杨丹说。“这是一些只能我自己拿主意的事情。” “你看起来似乎很痛苦,杨丹。也许我能帮助你。” 伊安娜离开了她,杨丹一个人呆在那里,听着费瑞人下船后为他们在岸上的最后一夜做准备时所发出的声音。明天他们将开始上山的旅行,然后就是下到鱼港——那可是一个曾经让杨丹无比激动的地方。 可是现在,她在黑暗中躺在床上,听着那快乐而幸福的声音,从船舱的舷窗中看着那一圈渐渐地黯淡下来的天空,觉得自己和周围那些幸福的人们割断了。 此刻,她就像是漂浮在忧愁的海上一样。 一次又一次,她向自己问着同样的问题——这些天来,就是这些同样的问题简直要把她逼疯了:我应该努力和托勒接触上吗?如果我不喜欢所发现的事情该怎么办?如果他死了或者是遇到了麻烦又该怎么办呢?那会是什么样的麻烦呢?哦,上帝,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她起身走到甲板上,打量着岸上那些活动的人群。岸上的人们是那么匆忙——夜的即将来临,使得费瑞人加快了他们准备工作的步伐。他们明白大会渐渐地黑下去,他们不想浪费这最后的光亮。 我必须作出决定,杨丹对自己说。我得赶快打定主意。如果我再等下去,我也会失去我仅有的这么一点光亮。 她转身向着船的尾部走去,她要尽可能地和岸上那些喧哗的人们隔得远一些。 她两腿交叉坐在擦得锃亮的船甲板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上帝,帮帮我吧,她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十九章 “狄哈根人已经炸坏了地下通道,大迪瑞。”马如可可笔直地站在吉姆瑞格的面前,直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大迪瑞。“要想通过垃圾坑到达老区得需要一定的时间。” “你们必须达到老区,”吉姆瑞格加重了语气,带着几分残暴。“我要你们立即把那几个带头起事的人带到我的面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吉姆瑞格坐在他大迪瑞办公室中心象征着王权的椅子上,手中那闪亮的剑前后挥舞着。他的脸浮肿,满是紫疱,被烧去许多的头发在他的头上呈现出斑驳的颜色,他的身上也被那天夜里失败了的暗杀行动烧得浮肿起来,红红的,一看便知他正在忍受着皮肉的痛苦。 “地下道已经被摧毁了,大迪瑞,”奥克马斯解释,他知道他正危险地处在上司的坏脾气临界点上。自从那天的袭击之后,吉姆瑞格几乎要发狂了。谁也别想同他争论,或者是反驳他,无论他的想法有多么荒唐。“我想没有人能做得了这件事。” 塞克拉兹代理迪瑞向门口做了一个手势,纪律防线感激地退了下去。最近两天来,吉姆瑞格已经杀掉了他们中的三个人,如果可能,奥克马斯想救救他们。由于大迪瑞侍卫们的被杀,最上层的纪律防线们笼罩在恐慌之中。“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进去。”奥克马斯充满希望地说。 “怎么进去?”吉姆瑞格咆哮道。“搜寻是不可能的,那些卫兵们比饭桶还要饭桶!” 这是实话。不知什么原因,卫兵们至今还没有找到进出老区的出入口。自然他们可以找出许多开脱的借口,但那些茫然的寻找者们却无法找到秋哈根的秘密通道——即使在他们的仪器帮助下——这使得狄哈根人在他们的心中愈发神秘起来。 “不仅如此,我听说调查团的工作就要成功了。我们很快就会得到有用的资料。” 正在这时,形容枯槁的尼克拉斯迪瑞迪尔泰兹走进房间。他迈着自信的步伐,迅速地走到吉姆瑞格的面前。他那深陷下去的眼睛里闪着光亮。“我带来了好消息,大迪瑞。”他边说边得意地点着他那长长的头。 “费瑞人找到了?”吉姆瑞格从他的椅子上半欠起身子。 迪尔泰兹的嘴角耷拉下来:“哦,不,大迪瑞。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看起来像是航标塔的东西,我把地图给您带来了。” 他从他那黑白相间的长袍中抽出一卷发黄的纸,走近一步,将它展开在吉姆瑞格的面前。奥克马斯凑上前来。“这里,”迪尔泰兹说着,指着伊波瑞旁边那条河的上面新画上去的圆圈。“塔就在这个地区——这里叫做,我想,是沙漠吧。”他认真地拼出了那个不熟悉的字眼。 “沙漠,”吉姆瑞格重复,“那么什么是‘沙漠’呢?” “不知道——不太清楚。这个词,我听人说,是以前制造地图的人对空白地带的一种说法。” “我明白了,”吉姆瑞格说着,怀疑地看着地图。“找到这么一片空白的地带,就能帮我们找到敌人吗?” “那塔是费瑞人设计的,”迪尔泰兹解释,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热情。“我们现在正在这个地区搜索。如果我们在这个地方还能找到另外一个这样的塔,我们就能确定费瑞人居住的方位,并且找到一批武器。” “也许会远离费瑞人。”奥克马斯的手指在发脆的地图上敲着。自从大迪瑞采纳了找到并销毁费瑞人用过的旧武器的建议后,迪尔泰兹在吉姆瑞格心中的地位大大提高,而这恰恰是奥克马斯最痛恨的一件事。 塞克拉兹代理迪瑞认为,他们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根除狄哈根人上,他不愿意看见迪尔泰兹一步步地得到大迪瑞的支持,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危险的。再有,他不愿意让尼克拉斯人控制原本属于塞克拉兹的阿奇乌斯。迪尔泰兹看来是要在分配给他的任务上施展一番了,而他对于狄哈根人的查找却毫无进展。 吉姆瑞格没有理会奥克马斯的讥讽,问道:“是什么武器呢?” “哦,是这样的,”迪尔泰兹笑了。“那些武器被转移了地方,而且损坏严重。” 笑容浮上了他瘦弱的脸庞。“我保证让它们重新发挥作用,一点问题也没有。现在,我的人正在破译那些技术资料。” “太好了!”吉姆瑞格喊道。他转向奥克马斯,用肿胀而发红的手指着他。 “你看见了吗?这就是认真努力的结果。” 迪尔泰兹得意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费瑞人就等着让你去发现吗?”奥克马斯尖刻地说。“狄哈根人不是也正混杂在我们中间吗!” ‘而且等着去发现。“迪尔泰兹说。 “在更多的帮助——” “你已经得到了一切帮助,”吉姆瑞格咆哮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马如可可告诉我,你并没有充分利用你的资源。” 奥克马斯懊恼地发现已经处于防守的地位,他吞吞吐吐地说:“那是在调查团发现有用的资料之前——” 大迪瑞的剑抵在了奥克马斯的脸上。 第152章 “你怀疑我的命令吗!” “从来没有!不过也许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过于快了一些。重新定位室里挤满了人——原本是一个人的小房间里现在挤进了六到八个人。尸体一摞摞地堆在哈格广场上——吉姆纳人无法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尸体运走。到处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让它成为对其他人的一种警告吧,”吉姆瑞格喊道。“我不允许有人对我的命令提出质疑!”他手中的剑向奥克马斯挥去,但从他的身边滑了过去,落在地板上,深深地插进了地板中。 奥克马斯开始向门口退去,一步一步向后退,吉姆瑞格步步紧逼着他,一边用力踢他,一边尖叫着,“出去!滚出去!”奥克马斯一边伸出手来护住自己的脸,一边在凶猛的脚踢中不让自己倒下去。终于,他退到了门口,离开了暴怒的吉姆瑞格。 目睹了这一场景的迪尔泰兹心中隐隐地升起了一丝快感。现在,正是他施展自己聪明才智的机会:他知道奥克马斯已经不再是他实现野心的威胁了。他走近愤怒的吉姆瑞格。 “他的忠诚在动摇,大迪瑞。可他危险吗!” 吉姆瑞格转过身,他脖子和前额上的血管都鼓凸出来:“还有人能让我相信吗!” “相信我,”迪尔泰兹轻声说。“让我去为你处理这个问题。” “那是你自己的事,”吉姆瑞格转过身来,向着卧室走去。“我并不想对他做更多的事情。” 上山的路尽管令人疲惫,但也是令人激动的。这么多年来,费瑞工程师们已经在陡峭的悬崖。险峻的峡谷和飞流的瀑布之间开凿出一条好走的路,那是一条穿过坚硬岩石中的长长隧道——隧道里面阴冷而潮湿,脚踏在地面上和人们。声交谈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着。 路的最高处,也就是这条路的尽头。人们纷纷从隧道中钻出来,在蓝绿色森林的银色雾霭中回望着他们经过的婉蜒曲折的道路。苔癣从尖长的岩石和在阴冷的空气中傲然矗立的立柱上繁茂地生长,闪烁其中的还有无数矿物质丰富的水珠。 为这美丽景色所深深陶醉的费瑞人在雾霭中忘情地奔跑,欢笑着感受水珠滴落在他们脸上时那微微的刺痛。孩子们跑过去,痴望着那悬垂的瀑布,和着喷溅的水声而欢呼、笑闹着,接着,他们跟随着水的流向向下奔跑。 天气晴和而明朗,曙光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充满了新奇。快乐在人们之间相互传染着,无论年轻人还是老年人概不例外,人们的脸上荡漾着笑容,歌声和笑声不时在人群中爆发。贝斯洛与萨塔拉手拉着手向前走着——安西在他们的身后,与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深深地沉醉在眼前的幸福之中。 他高兴地说着,把他那漫长而寂寞的白天和更为漫长而寂寞的黑夜讲给善良的萨塔拉听。就萨塔拉而言,她心爱的人儿出现在她的面前,就足以让她满足了。她笑着,点着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沉醉在他那炽热的爱情之中。 人们顺着山坡往下走,穿过最后一条石头搭成的隧道,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亮丽而迷人的“会说话的鱼港”了——那浩瀚的金黄色沙滩仿佛变成了斑驳陆离的摇篮。 鱼港很大——帕茵登翰湖在它的面前充其量不过是公园里一片供鸭子栖息的水池——大得无边无际,似乎是从这边的地平线一直延伸到那边的地平线一般。参次不齐的山顶成为它右边的边界,左边的天际,蓝森林所发出的那深沉的蓝绿色,像是低矮而深邃的云岸。正前方,斑驳的水花在白色的太阳下舞蹈,这舞蹈一直延伸到人的目力所极之处。 费瑞人飞快地向鱼港奔跑,年轻人冲在最前面,其速度之快,如飞一般。“壮观!”贝斯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地方——这么美丽。”他停了停,贪婪地欣赏着这无比美丽的所在。“这和《指环王》中的情景有点像!我觉得自己就像福莱德,正奔向银灰色的天穹。” “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美丽。”萨塔拉说。 周围的人们也发出了大致相同的赞叹。安西来到贝斯洛和萨塔拉正在热烈地拥抱的地方。“我每一次到这里来都有新的感受,”他感叹着。“造物主的确把他的美丽慷慨地施予了我们。”接着,他转过身来,眼睛看着这一对情人。“好了,走吧,我们得去找我们的地方。” “地方?”他们向前走着,贝斯洛问道。 “找我们的帐篷——”萨塔拉解释。 “而且还要去沉思,”安西补充了一句。“不过今天夜里——今天夜里所有的人都要呆在一起——” “唱歌,讲故事,”萨塔拉说着,紧紧地抓住贝斯洛的手。“还要游泳。” 他们看了安西一眼,安西正在向他们挥手,他告诉他们,他要自得其乐去。说完,他便向着第一拨正在向着岸边拥去的费瑞人奔跑。 在长长的向着金黄色海滩行走的队伍末尾,走着杨丹。她走在最后,是为了给运输车——用船上带来的装着食品和宿营装备的小型运货车——做后卫的。摇摇摆摆地走在颠簸不平的山路上,运货车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正向海边爬着的百足虫一般。 车的侧面,有几个人手持杠杆和绳子,推拉着它向前行驶。 伊安娜走在杨丹的身边,她为她的朋友焦虑,但又尊重她的沉默。她企图通过谈话缓解朋友的焦虑,但见她反应冷淡,她便放弃了把杨丹从焦虑中拉出来的企图,只是默默地走在她的身旁,作为对朋友的慰藉。她们停下来,瞥了一眼海湾的景色,这在这次旅途中还是第一次。立即,杨丹从她的梦幻中走了出来。“哦,太美了。” 她激动地说。 伊安娜为朋友的反应感到高兴,于是加重了语气说道:“是的,很美,但这还只是我最喜欢这个地方的美丽之一种。等鱼儿们都到了——还有更多好看的。我到了那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游泳,然后再——”她终止了自己的话。“怎么回事儿,杨丹?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起初,伊安娜以为杨丹不会回答她,漫长的沉默。杨丹的眼睛看着浩淼的海湾,就像是要将它尽收眼底似的,但伊安娜发现杨丹那游移不定的眼睛所盯的是正前方。 “百足虫”摇晃着从她们身边经过,有几个费瑞人用关切的目光看了看这两个女性。 伊安娜给他们使个眼色,他们便继续向前走去。 “没什么,”杨丹终于回答说。她转过身来笑了笑,伊安娜明白她是想以笑来驱散那些困扰她的因素,她还发现她的笑有几分勉强。“我会好起来的,”杨丹说。 “走吧,让我们到海湾去,游泳会让我好起来的,我想。” 第三十章 迷路的科佩特终于回到了老区。他已经出去三天了,人们都以为他已经牺牲在这场灾难之中,但又饿又累的他还是出现在老区的入口处。向哨兵做过自我介绍之后,他被带了进去。 吃过一点东西,又休息几个小时之后,脸色灰白的科佩特出现在联盟的成员们面前。他们的眉棱眼角都是焦急,眼睛望去空茫而又毫无希望,充满了死亡与痛苦的怅然。 此刻,他们正在忧心地听着科佩特的讲述。 “我尽可能呆在外面,搜集情报。纪律防线遍地都是……我只能呆在外面,” 科佩特说着,喝了一大杯水。“我知道我们的行动失败了,但我不相信报复会来得如此之快。” “其实他早就有这种意图了,”费提格说道。“吉姆瑞格做好了计划,海拉迪克在被杀死之前帮了他不少忙。” “有可能,”特伍德赞同道。“接着往下讲。” 科佩特又喝了一些水,重新开始了他那可怕的叙述。“每一位迪瑞都在马如可可的控制之下——” “他们大批逮捕人!”培普哼道。 “而且吉姆瑞格已经解散了塞热奥,”科佩特继续说。“每一个哈格都处在纪律防线直接控制之下——当然,塞克拉兹和尼克拉斯除外。据说,每个哈格中有数千人接受审讯。” “酷刑,你的意思是说。”瑟杰克说。 “纪律防线得到了任意审讯哈格人的特权。工作绝不能停下来,但每个哈格人都害怕离开哈格街区——即使有人在工作时间呆在房间里,只要被发现,也要立即遭到逮捕。哈格人可以任意在大街上被人脱光衣服,塞到艾姆车中去。纪律防线拿着名单四处游逛,如果谁在名单上,谁就会立即遭到逮捕。或者,即使不在名单之列的人同样也要遭到逮捕。这没有什么区别;名单已经毫无意义——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使逮捕显得更加名正言顺,就是这样。如果他们的行为显得名正言顺一些,就不会有人对此提出质疑,他们就能顺利地实施他们的行动。” “名单是根据什么列出来的!” “在审讯期间,他们给每个哈格人提供一个自救的机会,那就是提供其他同伙的名字。如果有人交代了别人的名字,他就可以不再忍受酷刑。就这样,他们知道了很多人的名字。 “女人们被带进一间特殊的审讯室里,在审问之前,先要被人强奸。而通常她们的哈格同伴还要被迫在一边看着。纪律防线手中有很多人的名字。” “有人反抗吗!”特伍德问道。 “几乎没人反抗,”科佩特忧愁地说。“尸体飘满了凯伊那河——据说,那都是些敢于对他们的逮捕提出质疑,或让审讯变得难以进行的哈格人的尸体。” 第153章 “哈格牧师干什么去了?”瑟杰克诧异道。“他们还怎么好意思继续接受薪俸呢?他们没有看见正在发生的事情吗?” “听哈格人说,牧师们说这是政治问题,他们不能插手。” “不能插手!”培普嚷了起来。“他们欺骗哈格人说他们不能插手,他们是要为谎言付出代价的。” 特伍德挥挥手,让他安静:“安全怎么样?” “几乎没有四处走动的可能。如果没有我们奉纳斯的地下通道和我们事先准备好的逃亡路线,我就回不来了。哈格边界被封锁得严丝合缝——只有货物能够通过。 纪律防线在街上巡逻,他们可以没收哈格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也可以任意逮捕他们。” “哈格人的态度呢?” “像牛一样愚钝。”科佩特沮丧地摇着头。“他们的举止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就像是承认别的地方出了问题就能给自己带来安全似的。他们的哈格同伴被带走,他们就站在一边观看,还说,‘他一定做过什么,他罪有应得。” ’科佩特停了停,憎恶让他感到窒息。“我——我要杀了他们,为了他们的愚昧。” “令人难以置信,”瑟杰克说。“他们看见哈格同伴被带走接受酷刑,还会以为他们自己是安全的。” “懦夫!”培普喊道。 “他们为逮捕编造的理由呢?” “大迪瑞发布的告示上说,费瑞人已经渗透到了伊波瑞。他说我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投向了他们,他们正在酝酿一场大的叛乱,这种行为必须加以制止。” “他提到了费瑞人?”培普诧异地问。 “有谣言说——那是很长时间以前——费瑞人闯了进来。”费提格插话说。 “他们在外面抓到几个人。谁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罗翰想把事情平息下去,但吉姆瑞格和海拉迪克知道这件事后,有别的打算,可后来那几个人却在他下手之前不见了。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的态度是非常强硬的——我想,这也正是罗翰被杀的原因。‘” “我们知道。”特伍德说着,嘴角挂上了一丝惨淡的笑容。 “我们就是从你们的鼻子下把他们救出来的人,”瑟杰克补充说。“你的分析是对的——吉姆瑞格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他杀害罗翰的一种借口。” “我应该猜到的。”费提格说。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特伍德看着科佩特。“还有别的消息吗?” “我听说有一队人员正在外面搜索。”泰纳斯人回答说。 “搜索什么呢?”培普问。 “费瑞亚。” “吉姆瑞格真的相信费瑞人卷入了这场叛乱吗?”瑟杰克摇着头说。“那讲不通。他知道是我们发起的。他知道……还——” “还有如此行为,”特伍德评价道,“他狡诈而阴险。” 托勒为科佩特的叙述深深忧虑,也被激怒了,他站起来说道:“他不满意于仅仅统治、压迫伊波瑞,吉姆瑞格还想摧毁费瑞亚。他只是把我们作为打击费瑞人的一种借口而已。” “他能找到他们吗?”培普问道。 ‘他会找到他们的,“费提格提醒说。”塞克拉兹巫师正在阿奇乌斯寻找地图。 迪尔泰兹对费瑞亚尤其感兴趣,他自己亲自指挥这次搜查。他们会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东西。““吉姆瑞格想要摧毁一切,”托勒说道。“我敢说他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那我们倒不用着急,”特伍德打断了他的话。“在我们拯救别人之前必须先自救。而且就是现在,这才是我所关心的。” 会散了,托勒将手插在衣袋里,穿过空空的院子,向着伊琳娜救治病人的临时医院走去。 托勒不理解特伍德的反应。根据托勒简单的观察,泰纳斯人的行为不合时宜,超乎常理,甚至有些根本性的错误。那么,他对此该怎么办呢?他刚刚走到院子的中部,就听到铜鼓似的声音,脚下的大地也震颤起来。他停下步子,向四周张望。 地震?他接着往前走,可刚走出几步,大地又震颤起来。他转过身来,看了看身后那年久失修的房子。房架咔嚓咔嚓地响着,几片瓦砾掉了下来,但没有摇晃,也没有向前倾斜。 就在这时,三个狄哈根人出现了,他们径直地向着联盟中心方向跑去。托勒拦住了他们:“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儿?” 狄哈根人满脸汗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着气,相互恐怖地望了一眼。“糟糕了……”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说着。“他们来了!” 第三十一章 “纪律防线?在什么地方?” 又是一声轰鸣,这回声音更大了,大地颤栗着。 狄哈根人向下看了看,似乎大地会裂开一个口子将他们吞下去似的,他们再次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托勒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狄哈根人,让他转过身来:“他们在什么地方?” 那人惊慌地指了指他的身后:“塞克拉兹——” “塌了的管道那边?”托勒抓住那个人,强迫他听了听动静。“好了,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你去找伯哥乃伊。听见我的话了吗?”狄哈根人点点头,眼睛中充满了恐怖。“告诉他到这里来,快。能找到他吗?”狄哈根人又点了点头。“去吧!快点!”三个人立即跑了起来,破布片在他们的身上飘动。 托勒转身向着会议室跑去,差一点和正要出门的培普和瑟杰克撞个满怀,他们的神色紧张而焦急。“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瑟杰克指着背影刚刚消失在墙后面的狄哈根人间。 “纪律防线,”托勒解释着。“他们从塞克拉兹炸开了坍塌的管道。” “提伯特会降罪于他们的。”培普小声啼咕着。 就在这时,特伍德和科佩特也过来了,托勒向他们说明了情况。特伍德沉默了,托勒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觉得面前的这个泰纳斯人就要崩溃了。但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尽管嘶哑,但还算镇定。“派一些人到那边去,”他对科佩特说。“我们必须知道还有多少时间。” 又一声爆炸震颤着大地,这一回的声音更大,离他们更近,也更猛烈了,纪律防线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浪费。托勒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画面:一队经过专门训练的地下纪律防线,就像黑蘑菇一般从地下冒了出来,热武器在他们黑糊糊的手中闪闪发光。 他转身跟随着别的人一块走进楼里。 在会议室里,他们挤在一张简陋的地图前,看着特伍德标示出的地方——从老区到塞克拉兹垃圾坑的立井式出口。没有人说话,但他们的眼睛中所传递的紧张却说明了一切。 “我们不能阻止他们这么轰炸下去,”特伍德说道:“所以我提议不要抵抗。 就让他们进来好了——你们看,我们可以让他们从老区的每一条路进来,然后把他们包围在这里——”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着。 “我们都愿意打一场埋伏战,我们都准备好了。”瑟杰克说。 “是的,但我想让他们在进入时先打好第一场埋伏战——假埋伏战。我们的人埋伏在这里和这里,”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游移着,“我们等着纪律防线进来以后,狠狠地打他一顿,给他们迎头痛击机之后,赶紧停下来往后跑,把他们带到新美国广场,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埋伏圈。”特伍德说完环视一圈,看大家是否都接受他的建议。 “他们会非常谨慎的——怀疑到这是一个陷阱。” “也许,但那没关系。我曾经和科佩特谈起过这个方案,他同意了。一旦进攻开始,他们就不得不往前赶。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关键在于要把第一场埋伏战打得像真的一样。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打得迅速、激烈。不要让他们看出我们真正的力量还在后面。” “这里的人该怎么办呢?”培普指着特伍德标示出的另一个地方问道。 “他们等在这里。一旦纪律防线追到前面,他们就再次将入口封住,然后跟在敌人的后面,切断他们的退路。” “伯哥乃伊,”特伍德继续说,“第一场埋伏战将由你来指挥,仗打完后,你们潜伏在纪律防线的后面。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他们落得太远。我们不能丢掉他们,或者给他们以思考的时间。如果他们觉得力量超过了你,能够把你干掉的话,他们就会在进来并重新聚合兵力之前试试身手。”他停了停,又说:“当然不能走得太慢,否则,他们也会超过你并把你干掉。”特伍德向桌子对面扫了一眼。“费提格和你们一起行动。” “狄哈根人知道该怎样愚弄那些死人。”伯哥乃伊的脸上显出明显的不悦,怒火在他那一双挨得很近的小眼睛中燃烧。 “培普,你和科佩特率人守在入口处。一旦纪律防线进来,你负责把入口封住。 然后跟在他们的后面,但要与他们保持适当的距离。一定不能让他们发现,或怀疑你们在那里。” “我怎样才能把入口封住又不惊动纪律防线呢?” “等到第一场埋伏战开始的时候再动手。那时候,他们不会听见封入口的声音。” “瑟杰克,你和我守在新美国广场地区。我们立即从两面向他们展开攻击。伯哥乃伊兜一个圈子过来,从意想不到的方向给他们以打击。迅猛的交叉火力足以将他们收拾掉。那些想要逃回到入口处的人将会遇到培普的阻击。” 到处都是点头与赞许的声音。 第154章 这是一个仓促之间做出的相当周密的计划。特伍德在周围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还有问题吗?”没有人回答。“那我们走吧。” 托勒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鼓励的话,他得让他们知道,这个星球的未来就依赖于这场战争了,但他又觉得没有人需要这种压力。尽管这个想法仍在折磨着他。 “我怎么办呢?”他看见别人都急匆匆地奔向早已在院子里集合好,等候在那里的队伍,问了这么一句。 ‘你呆在这里,“特伍德说,”现在没有你干的事情。““我能帮助你们,我可以参加战斗。” “不,”特伍德的脸上仍旧是漠然的表情。“呆在这里。” 特伍德的命令给了托勒迎头一击,就因为他和特伍德在袭击开始之前有过一番争论,这就意味着他无法和特伍德并肩战斗吗?“如果你仍然为我以前所说过的话而心烦,我感到抱歉,”托勒说。“但是我现在应该和你一起去战斗。” ‘你没有用过这些武器,“特伍德回答说。外面院子里,人们已经出发了,他们预祝胜利的呼喊声在老区缺乏流动、自然也无法新鲜的空气中回荡。”我不会让你发生任何事情的。““你把我当成了傀儡,”托勒说。他突然想起这也正是特伍德坚持反对他的理由。“你要我安全,胜利到来的时候,我完好无缺地站在平台上看着你们。” 特伍德把地图卷起来放到衣袋中:“我得走了。” “是这样,不对吗,特伍德?为什么呢?我得知道。”托勒逼近了他。“回答我。” “大家尊重你,”特伍德急匆匆地回答说。“你已经看见他们是怎样注视着你,观察着你。他们相信你知道怎样去救大家。如果我们活下来的话,我们需要这个希望。呆在这里,一切都由我们去面对好了。” 泰纳斯人走了。托勒捡起地上的无线电检测器,他想,今天晚上他们要在一起密切地注视即将发生的一切。 刚刚到达废弃了的出口,科佩特就发回报告说,根据他最确切的估计,纪律防线已经进来了。托勒算了算,那是一个小时前的事情了。他还算出,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队伍不可能到达埋伏地点,在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或更多的时间中,主要的埋伏战也就不会打响……有足够的时间让托勒到达埋伏地点,并在那里找到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没有多想就匆匆地穿过门道,他看见特伍德和瑟杰克带着他们的人走向战斗岗位。他们刚消失在远处那堵残破的墙后面,托勒就迈开步子,在后面尾随着他们。 又经过两天的旅行,令人舒适的蓝森林已经甩在了后面。人和猫走在明亮的阳光下,在露天下行走让他们感到几分不安,对于周围始终保持着一种警觉。今天早上,这个星球的太阳升起之后,他们又开始了旅行。现在,他们已经走上了一面逐渐上升的山坡,在不断升高的岩石中攀爬。岩石从薄薄的土层中耸立起来。现在,他们已经呼吸不到一点潮湿的气息,土壤干燥而多灰尘,稀疏的土层在太阳的烤灼下似乎要枯萎了一般。 庞大的猫爪子一步一步地拍动,它那油亮的阳光下的皮毛被尘土染成了灰色。 库拉克也一样,从头顶到脚跟,到处都是细碎的灰尘粉末,只有汗水在他的脸上和胳肢窝下淌出的那几条污浊小溪流过的地方除外。 他们边走边欣赏着这个星球的东方天际上云的鳞鳞片片。到上午快结束时,他们来到了一座拔地而起的石山前。他们爬到山上,坐在一棵孤独的阔叶树的树荫下休息起来。人蹲在沙尘中,感受着从东方吹来的一缕微风。“水。”他脱口而出。 猫用它的杏仁眼打量着他,打了一个哈欠,大大的粉红色舌头在参次不齐的白牙齿后面向后翻卷着。 除了微风穿过岩石和他们脚下树叶的飘动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对于习惯了森林余阴下的潮湿的皮肤来说,裸露的太阳烘烤就显得有些热和不自然的于燥。 人回望着远方那淡蓝色若隐或现的森林,感到被人往后拉了一把似的。回去,必然会有安全与舒适等着他们。 但是,让他们走出来的力量更为强大。前方,就在下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或者是再下一次,将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到达那里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呢?那并不重要,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到达就是目的。 当太阳升高到他们头顶的时候,人站了起来,又一次拿起手中的梭缥,开始赶路,他的两条长腿一步一陷地走在松软的土地上。猫也起来了,四处摇摆了一会儿自己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似乎是在兴趣盎然地辨别着风的来向——满怀热情或者恰恰相反。 前面不远处有水,还有别的什么。 猫的鼻孔在干燥的空气中嗅了嗅,不久就嗅到了人的气息——尽管非常微弱。 猫的尾巴尖飞快地上下摆动,接着便低下头,径直向前方跑去。 到达悬崖边上时,人的影子开始在他们的面前铺展开来。岩石终结在一面面耸立的峭壁前,峭壁的前方则是浩瀚无边的冷绿色的海湾。悬崖的底部伸向岸边,无尽的沙地上铺展开的是上千个帐篷,既像是彩色的不规则的花束,又像是绸缎扎成的风筝。在下午的阳光下,他们显得格外耀眼。 这里的景色让库拉克感到惊奇……同时也感到恐惧。他看着那些陌生的、不规则的帐篷——看着那里进进出出移动的人们——他的大脑晕眩了。人!那么多的人!他的第一个冲动是赶紧逃跑,逃回到那深深的蓝色森林之中。但他心中那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的声音立即回来了。呆在这里!那个声音告诉他。一切都很好,他们不会伤害你。呆在这里。坐下来。休息休息。看着他们。你就是为这个目的来的。 库拉克对自己点着头。“呆在这里。”他边对猫说,边在悬崖边上坐了下来,手里握着梭缥,打量费瑞人的帐篷城。他们看着看着,岸上的炊火升了起来,炊烟袅袅地升到悬崖顶上,被风吹到了他们这里。 炊烟中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是烤肉和香辛料的味道,他开始咽起唾液。他靠在他的梭缥上,舔了舔嘴唇,心中猜测着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食物。猫肚子瘪瘪地躺在他的身边,头竖着,脚伸到身子的前面,尾巴在沙地上扫出一条辙痕。此刻,他们同时向下望着,被那里的景色所深深吸引了,但他们同时也在坚守着。 终于,星星发现了他们仍然坐在那里,心神不定地看着沙滩上那闪烁的火光,倾听着那飘渺而悦耳的音乐声,以及从岸边飘到这里的笑声。但他们仍在等待着。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在长时间的、令人沉醉的游泳之后,杨丹觉得自己又恢复了正常。天空晴朗,新鲜如同斑驳水面上吹来的微风。她和伊安娜以及朋友们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便又回到水边,和仍然聚集在那里的费瑞人一起散步。 在岸边的任何一点,都有两条伸向宽阔海湾的拱形小路,费瑞人就在这里等待着会说话的鱼到来。伊安娜曾经告诉过她,只有把心中所有否定性的想法都倒空,一切的忧虑都消除于净,让自己做好接受鱼的准备之后,才会与鱼做最成功的交流。 “只想好的事情,”伊安娜对她传授。“邀请它们,让鱼进入你的心中,让它们和你一起分享生命的快乐,它们只对纯粹的想法做出反应。” 杨丹明白伊安娜所指的是什么,但她没有向她询问细节。她希望那个神秘的时刻能为她的等待带来激动,伊安娜曾经说,也许要等待好几天。 杨丹很容易就进入到她经常进入的那种忘我状态,那是一种超然物外的状态: 她的踝关节交叉着,两条胳膊悠闲地搭拉到大腿的内侧,手张开。她将眼睛闭上,将脑子里的各种想法也彻底腾空,让自己专注于那一时刻,让眼前的一切都向内转。 水拍击沙滩的声音,成为她沉思的最为谐调的背景音乐。她为自己描述出一幅平和、绝对静褴的画面,那象征着快乐的闪闪发光的白色长袍便搭在她的肩膀上。 当她沉下心来时,她觉得想象中的那种平和正在向她涌来,穿越了她的整个身体,觉得静谧也从她的心中向着身体的各个部位蔓延开来,就像是溪流在她的身上流淌,包围了她,穿越了她。她正在轻柔的水面上飘呀……飘呀……飘…… 嗡嗡的低语声在杨丹的沉思中升起,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长长的影子已经越过沙滩,伸向水面。她意识到她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她意识不到这是什么时间。似乎她曾经闭上了眼睛,但现在又睁开了,她感到的是新鲜与平和。 她懒洋洋地伸展四肢,向周围打量。大部分的费瑞人仍然保持着沉思的状态,不过有的人却光脚涉人了港湾,有人在他们中间轻柔地说着什么。那低语声正是她所听到的声音。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再次品尝着那甜蜜而漂浮的睡眠,但费瑞人站在那里,向着港湾眺望的景象却闯入了她的脑海。他们在看什么呢?她睁开眼睛,立即也站了起来。从遥远的地平线那边,她看见了它们。鱼正向这边游来!杨丹能够看见鱼群在水面上游动时荡起的层层涟漪,鱼鳍划过水面,粼光闪闪。 西方的太阳照在它们的脊背上,鱼儿们时而露出水面,时而俯冲下去,迅捷如同鱼雷一般地上下跳跃,每一次跳跃都是数千条鱼儿的集体行动。 第155章 在中景距离内,杨丹可以看见它们闪光的身体从金蓝色的水面上跳出来。她打量着它们,发现自己也和其他聚集在岸上的费瑞人一样,冲到没膝深的激流中,趟着水向鱼儿们表示欢迎。 杨丹的心中一阵激动。周围到处都是快乐的叫喊声,她也汇入到这快乐的呼喊声中,她的心发狂地跳动着。“欢迎!”她喊着,迎合周围人呼喊的节拍。“让我们同乐!” 游到近处,鱼儿们的速度放慢了,鱼群分散开来,每一条鱼都分别奔向等待着它们的人,发出“吱吱”“嘎嘎”等单纯的快乐声音。跑得最远的那个费瑞人已经与第一条鱼相遇了,鱼跳跃着,在它们的人类朋友面前兜着圈子,人则欢笑着、奔跑着,和这有趣的动物在水中嬉戏。 看见这种快乐的游戏场面,杨丹笑了起来。接着,她惊奇地发现其中的一条鱼正在打量着她。它的头伸出了水面,大大的、清澈的眼睛满怀兴趣地看着她。 鱼比杨丹预想的要大,和地球上的领航鲸有许多类似之处。它具有和领航鲸同样光滑的、流线型的身体和富有弹性的皮肤。不过它没有海豚那样的鼻子,自然也就无从炫耀,但它头顶上鼓凸之处那双具有海洋一般蓝色的大眼睛和人类有几分相似。 沿着鱼的长长脊背,是海洋一般的深蓝色,但蓝色却从上到下渐渐地淡下来,在腹部已经变成了白色——看起来就像是这种鱼被人背朝下强摁着,在蓝色的墨水里浸了浸。杨丹后来还知道,在雄性鱼的下面,从下颚一直到腹部的裂口处,有两条亮黄色的平行线。 本能地,杨丹伸出手来,柔声表示着对它的欢迎。鱼摆动它那阔大的尾巴,向她游了过来。杨丹俯下身子,向它游了过去。她的手伸向它那亮闪闪的皮肤,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暖血!这是恒温动物。她抚摩着它那美丽的皮肤,说:“你不是鱼,你几乎是人类中的一员!” 鱼灵活地动了动,就把自己的身体卷了起来,它摩挲着她,在她的面前快乐地跳跃着,用它那长长的、多节的前肢探索她。杨丹潜入水中,和它一起游动,像她在图画中所看到的潜水员那样,抓住它的前背鳍。鱼用它那有力的尾巴在水中划动,水的力量将她们向前推动。杨丹觉得鱼那巨大的生命力要将她吞噬了,她的心在翱翔。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站在高大的、让人感到踏实的温和而睿智的巨人身上。 她在齐胸深的水中站起来,鱼向她游了过来,摩挲着她。她把手放在它的头顶上,打量着它那双酷似人眼的眼睛。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手势,尽管她明白她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接通了,但她却没有为此而做好准备。 立即,一股巨大的温暖和宁静的感情激流淹没了她,似乎她已经触摸到了这股流动的激流,并且已经接受到了非同寻常的震动。杨丹猛地抽回手去,接触破坏了。 她在水中漂浮,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动物。鼓凸的前额下面是它的大脑——一个非同寻常的、聪慧的,也绝对是强有力的大脑。她又一次向动物伸出了手,这回她两只手全部用上了,而且是专心致志地对会说话的鱼发送着信息——这回她所发送的信息比怜惜地触摸所包含的情感要多得多。 她的信息是简单的问候:你好,我是杨丹。我很高兴遇见你。尽管这只是基本的问候语言,但她所发送给它的最初交流信息是颇富感情色彩的——欢迎与接受。 将手放到滑润的蓝色皮肤上,杨丹把信息发送出去,接着便是等待。突然,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疼痛,接着便是激动,这种感觉仿佛是从她的手指尖上升腾而起,动物们明白了她所做的一切。激动迅速平息下去,如同它的产生一般快捷。可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奇怪的感受,一种令杨丹无法描述的陌生感受:一种广袤的、无边的力量和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快乐——一种无边无际、永无止息的快乐。 转瞬之间,杨丹似乎明白了她的感受:海洋!鱼的眼睛中所看到的海洋。但其中的内容似乎还要丰富些——一种杨丹起初所无法理解的融会了勇敢者聪明与智慧的快乐。 她的迷惑一定传递到了鱼那里,因为接着从它那里来的便是一连串重复的情感表达,太奇妙了!杨丹想。这就像是交互感应,只不过是感情上的,而非想象之中的。 情感的表达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杨丹意识到水生动物是想把它的名字告诉杨丹,当然,是它以为它所应该叫的名字。 既然明白了它所表达的意思,杨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她所接受到的一连串信息,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快乐。我知道你的名字了,杨丹想,快乐。 她凝神静想片刻,为怎样才能把自己的感情准确地传递给快乐颇费了一番踌躇,她觉得那是一种难以表达的情感:兴高采烈/希望/友好/疑惑/渴望等等,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她不安地触摸了它。 快乐以同样的不安向她表示明白了她的意思——似乎在说,为什么要不安呢?接着便将长而柔软的前肢靠在杨丹身上。 杨丹不相信地看着它。动物在问她灵魂中不安的源泉。它能明白吗?的确,它看起来是一个领悟力很强的动物。她凝视着离她很近的那双深绿色眼睛,显得有些恐惧、焦急与沮丧。 快乐沉默着,杨丹觉得是自己所表达的消极情感打破了她和动物之间的美好接触。但快乐随即就表示出了无限的忧愁与同情,这着实令杨丹吃了一惊。这是一种纯粹的情感,它具有震撼力,不包含任何个人感情的杂质。 杨丹为这意想不到的反应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满怀感激地看了它一眼,接着便伸出胳膊,将快乐紧紧地拥人怀中,她的脸紧贴着它温暖、湿润而柔滑的皮肤。快乐给了杨丹一生中所很少感受到的宁静与安详。 接着,几乎是瞬息之间,快乐转过身去,游走了。它的行动来得太突然了,杨丹睁开眼睛,四处寻找她的朋友。看着它那三角形的蓝色脊背向着远方冲去的时候,杨丹感觉到的不仅是深深的遗憾。显然,她们之间的约会结束了。 杨丹在水中呆了片刻,凝神望着快乐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之前最后一眼看见它的地方。随后,她踩着脚下的沙子,转身向着岸边走去。 她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传出吱咯吱咯的叫声。她回过头去,看见快乐正向她这边游来,在快乐的身边,另外三个鱼鳍也向她这里飘来。杨丹等待着,快要靠近她的时候,鱼们放慢了速度。快乐摩娑着她,卿卿咕咕地对其他的鱼说着什么,其他的鱼也游过来,用它们的前肢摩娑着她。 杨丹沉入它们之间,轮番表示着对它们的爱抚,向它们表示欢迎与接受。它们依偎在她的身边,越靠越近。快乐拱着杨丹的手,用吱吱的叫声表达了它希望与杨丹重新接触的愿望。杨丹将手放在它鼓凸的头上,又一次接受了来自它的问候。 没有另外的暗示,杨丹就明白快乐想把它与杨丹所分享到的一切告诉它的伙伴。 于是,杨丹将恐惧。焦急、沮丧的情绪传达给了那些仍在抚摩着她、爱抚着她的鱼们。 鱼们在水中踌躇着,就像是被她的反应弄懵了一样。接着,尽管它们谁也没有动一下,杨丹就感到自己在水中升了起来。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但片刻之后,杨丹就意识到,这种浮升其实并不是身体上的浮升,而是精神上的。当一浪又一浪的慰藉和友善向她袭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漂浮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一样。杨丹的眼睛湿润了,眼泪冲过睫毛构成的屏障,流到她的脸颊上。杨丹放任着自己,在聪明的鱼们所构筑的难以言传的友善海面上漂浮。 感情的潮水渐渐退去,一个新来者的脊背浮出水面,将两条平行的黄线展示在杨丹的面前。这个动作它重复了两次,杨丹便给了它“西班诺”的名字。它的头向前伸,杨丹把手放在它鼓凸的头上。鱼向她表示了欢迎与接受,接着便是同情。 西班诺的演讲和快乐的相似,但又非完全相同。它与初次接触时所一般有的感受存在某种微妙的差距,这使得它所传递的信息显得更加深奥。杨丹还没有对她们最初的接触做出反应,西班诺就向她发送出复杂的信号,它重复了两次,杨丹才明白其中的含义。信号的主要内容就是它所感到的无边黑暗和正在增加的威胁,危险和隐伏的灾难。 杨丹终于明白了它的意思并对之做出反应之后,西班诺做出关切的表情,不断重复着危险/灾难的表情,还不断重复着杨丹的表情。杨丹又一次发现自己正处在这个聪明动物的关注之下。杨丹与快乐交流着自己的感受时,西班诺就呆在杨丹的身边,哪里都没有去,它知道她正在和快乐交流。也许鱼们用它们的前肢在它们之间造就了一面沟通的网。 西班诺不断重复着它的思想,等待着杨丹最终将它们破译。它似乎是在问杨丹,是否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命运,是否命运即将到来的前兆引起了她的沮丧。 她送去迷惑/询问的信息,西班诺向后退了退,不耐烦地在水中摆着尾。当它来到杨丹手边的时候,杨丹接收到的是无边的恐惧,这让她吃了一惊。恐惧是强有力的,凌驾于一切之上,又是难以言传的。她把手抽了回去,西班诺的头伸出水面,直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是要她明白它的意思。 杨丹又把手放在它的头上,它所传递的仍然是危险/灾难的信号,最后还加上了一点微茫的希望。 第156章 这一次,杨丹做出了与以前所完全不同的反应。希望,尽管被压在下面,但它终究会越过危险/灾难,而且,它还向她提供了另一条信息:危险是不确定的,威胁是真实的,可以触摸的,但并不是不可避免的,也并不是注定要发生的。 西班诺用它那聪明的绿色眼睛看着杨丹,渐渐地,它的预示变得明澈起来。这是一种令她感到颤栗的明澈,杨丹明白了,西班诺是想向她预示回屋顶下将要发生的事情。 西班诺消失在水中,杨丹由此知道她的猜测是对的。 圆屋顶处于变动之中。托勒的预言正在变成现实。 第三十三章 托勒藏在一根老式的钢结构管子里,毫无疑问,这根管子曾经被当成过烟囱。 现在,这根管子就埋在通往宽阔的新美国广场那面已经坍塌了的斜坡后面。这是一个绝对处于优势地位并且安全的所在,钢管在他的周围形成一个掩体和堡垒。 安全固然安全,可舒服就说不上了。他在管子里过了很久,虽说可以打个盹,但他却不时地醒来,听听动静,向着黑洞洞的夜空看一看。现在,黎明的曙色已经给老区上面那块肮脏的透明圆屋顶撒上一层淡淡的黄色,但仍然没有任何入侵者闯入的征兆。托勒觉得也许是入侵计划取消了。爆炸已经在几个小时之前就停止,现在废弃的管道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 如果伏击按照原计划进行,毫无疑问会有一场残酷的杀戮。纪律防线会被包围在众目睽睽之下,然后一个一个地被射杀。这是一场布置周密的计划,特伍德再次显示了他的才能。托勒觉得自己此刻对那些可怜的纪律防线生出了几分同情。 无线电监听器就在他的脚下,他把这东西带出来就为了能听到科佩特和特伍德之间的通话,他得靠这个来研究战场上的情况。那是一个屋顶被烧掉了的长方形建筑,建筑的后边是敞开的,纪律防线将从敞开的这一面进来。远远的地方,两堆由石头和瓦砾组成的土石形成第四面墙壁,土石堆上长着杂乱的灌木和瘦弱的小树。 瑟杰克和特伍德就在土石堆的后面。托勒看不出任何他们的踪迹,这倒不错,这说明他们藏得很好。 托勒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让自己的身体舒展一下。他做了几个扭腰、翻转之后,把胳膊举过头顶,让自己的关节放松一下。可就在他做第五个深屈膝动作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杂沓的喧闹声。他停下来听了听,几秒钟之后,他脚下的监听器里传出了科佩特压低了的声音:“管道已经打开。” 托勒想象着纪律防线从仍然冒着烟的地洞里钻出来的样子。他等待着,屏住呼吸,聆听着从遥远的战场上传来的声音。但那里离他毕竟太远了。他又回到他的堡垒中等待,他把监听器平放在膝盖上,但那盒子却沉默着。无论如何,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现在,狄哈根人可能正在向第一批到达的纪律防线发起袭击。 上帝,帮帮他们吧,他想——可随即他又怀疑为敌人的死而祈祷是否有些不够妥当。于是,他把他的祈祷修改成:让上帝帮助我们所有的人吧。 伏击开始的时间比预想的要早。托勒坐在他的隐蔽部里猜测着,从他听到热武器在入口方向发出回响,到狄哈根人追上他们需要多长的时间。 他的头从管子中伸出来,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他看见狄哈根人已经跑进了长方形的建筑中。他们一进去就各自分散,直奔离他们最近的掩体。起初,托勒还觉得他们的行为符合常理。太符合常理了。但是,他们跑的方式——那么仓促,那么迅猛,连回头看一眼都不看——他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一批狄哈根人进入了掩体,一队纪律防线紧紧地追赶着他们。其他的人在什么地方呢?应该有更多的狄哈根人——至少比现在要多出两倍多。 接着,他就明白了狄哈根人数量大幅度减少的原因。随着战场上传来缓慢的丁丁冬冬声音,一辆体积庞大的艾姆车开了过来,车上至少有四个喷射口在冒着火,纪律防线蹲伏着躲在里面,猛烈地向外面发起地毯式的轰炸。 坦克!该死的纪律防线有坦克!托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们就要完了,他想。我们没有办法战胜坦克。他们已经消灭了几乎一半的狄哈根人——他们很快就会把我们这些剩下的人全部消灭。 怎么预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难道说科佩特和培普还没有来得及发送警报就被杀掉了吗?托勒满怀惊恐地往外看,全副武装的坦克已经开到了战场中央,开始发射更加猛烈的火力。一团又一团的蓝色火焰尖啸着从喷射口冲了出来,撕裂着空气,也把垃圾山上的碎片震得乱飞。瑟杰克的人就在下面,他绝望地想,这回他们可要完了。 狄哈根人开始了紧张的反击。但每当有人找到一个好的射击点时,便会招致坦克疯狂的报复,阻击者立即便会死在坦克的火力之下。 特伍德在什么地方呢?他怎么能站在一边看着这场杀戮进行下去?面对这样的惨状,他为什么无动于衷?只要我有一件武器,托勒想。我一定……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但我绝不会坐在这里,等着他们把我炸成肉酱。应该有人做些什么!他的手掌湿湿的,他低下头,发现鲜血正从他的手掌渗出来,他的手指已经深深地扎人柔软的掌心。救救我们!求你了,上帝!你赶紧显灵救救我们吧!在热武器的尖啸声中,托勒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嗡嗡声。向着远处的战场尽头望去,另一辆坦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在它的后面还有一辆,那一辆后面还有一辆。 四辆坦克!每一辆的上面都坐满了纪律防线。 我们完了!他想。他们无论在人力还是武力上都优于我们,我们完了!最后一辆坦克到达之后,其他的已经开到了前面,它们呈扇形排开,开始搜寻。 几分钟之后,一切都会完结。除了碾轧、呻吟与死亡之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了。 为什么特伍德不动手呢?他,托勒又能做些什么呢?泰纳斯的迪瑞被敌人震耳欲聋的火力困住了。如果托勒现在把自己暴露出来,等待他的必然是确定无疑的死亡。但最好有人能够做点什么,而且要快。几分钟之后,纪律防线就要完成对整个战场的搜索。惟一的一次反击来自于所剩无几的那几个狄哈根人,他们愚蠢到冒险出现在敌人的一辆坦克前。 但没过多久,反击就结束了。纪律防线的火力扫射持续了几分钟,见不再有人反击,便停止了扫射。可怕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战场,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和热金属的味道。 托勒从他的掩体中看到了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吗?纪律防线开始穿过战场向狄哈根人藏身的土石堆中走去。他们在仍然冒着烟的垃圾中搜寻,把尸体拖了过来。尸体在露天中排列开来,毫无疑问,在精心的照料下,他们至少又被烤灼了一次。 这些愚蠢的虐待狂!托勒的拳头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特伍德在哪里呢?杨丹两腿交叉坐在沙滩上,手放在膝盖上,手掌向上,做出典型的静坐姿势。 她就这样让自己坐在这里有好几个小时了,哪怕是一点细微的动作也没有,专心致志到了忘我的境地。在飞往这个星球的途中,她就这样坐在“西风之神”号上她的小舱室里,度过了她的大部分时间:静坐是为了在心中给交感理清道路,让路宽敞,过程才会迅捷。 此刻,置身于不同的太阳下面的不同世界,她面对深绿色的水坐在那里,任波涛拍击着海岸。她已经这么坐了整整一夜了。现在,黎明已经抹去了东方天际上的晦暗,地平线上夜的帘幕已经脱落,展现在她面前的又是一个崭新的日子。 杨丹整整一夜都在思考、祈祷,在自身寻找着答案。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她思考、清理,并从中找到答案。这种熟悉的静坐姿势让她感到舒服,也让她感到自己似乎又一次控制了世界——尽管她知道,她的生活已经彻底失了控,她需要对自己的生活做一番清理。 于是,她就坐在这个星球陌生的星空下的岸边,检视着她以往的生活,她希望从这种检视中发现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对于目前的她来说,是一个悬而未决的秘密。 在踏上这次旅途之前,她是幸福的,她对费瑞亚的生活是满足的,她有一个确定的计划和对未来的美好承诺。可是,一踏上这条旅途,变化便接踵而至。她无法说出变化发生的准确时间和地点,但她却能够真切地感觉到变化所产生的影响。事情开始急转直下——可显然没有一个明确的转折点和主要的事件。前一天,她还在幸福地勾勒着未来,发掘着刚刚发现的艺术家天分;可第二天,她的心便如同跌人了万丈深渊一般地暗淡无光。 她失去了对未来的明确预知;她的幸福就像是稀有气体从多孔的容器中渗漏了一般。几周的旅途过去了,可杨丹却觉得自己的生活失控了,生活已经远远地偏离了正常轨道,以致于她再也无法找到回去的路,她既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 这还不算糟糕,最糟糕的是,她居然无法摆脱那可能一生无可逃脱地和那个叫奥林·托勒的人绑在一起的感情。 一个人何以会在他缺席的情况下,比他在场时更能左右别人的生活,这对于杨丹来说的确是个谜。会说话的鱼似乎是在谈论他——或者,更准确点说,会说话的鱼所谈论的与他所谈论过的是同一件事情,那是一件足以让人感到震惊的事情。 第157章 无论她的思绪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那个名字:托勒。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托勒已经成为她心中一个无法摆脱的结。 她爱过他吗?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爱。她的焦急和烦乱也不仅仅是因为无法确定,她是否爱那个乡巴佬。她处于目前这种境地的原因是复杂的,非常复杂。 她坐在那里,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从她的身边流走,风在水中所发出的拍击声在她的耳边嗡嗡回响,她耐心清理着自己的思绪和把她带人如此境地的感情。 她开始觉得贝斯洛昨天晚上的评论,比她最初的猜测更接近事实的真相。 昨天晚上,她去找过贝斯洛,并把她当天早上对于鱼们的体验告诉了他——当然还有那些警告。她在黄昏的岸边找到他,那时他正和萨塔拉肩并肩地散步。他们一起在岸边走了一会儿——但这对情侣的脸上却有些不快,杨丹每向前走一步,都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们——后来,萨塔拉找了个借口,回营地去了。 贝斯洛从被打扰的愠怒中恢复过来之后,他们开始了两人之间的交谈。他们漫步在岸边,下坠的太阳触摸着水面,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银色。贝斯洛把他对于会说话的鱼的体验告诉了她。“那太奇特了,”他说。“开始的时候,我从它们那里得不到任何信息一只是有一种被托举的感觉,你明白吗?和它们一起在水中很惬意。 它们是些美丽的动物——很像地球上的那些领航鲸。就是这样,过了一会儿,我从它们那里得到了什么,我敢说那是鱼们想要告诉我一些什么。” “它们告诉你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杨丹问。 贝斯洛的肩膀微微地向上耸了耸:“没有。我得到的全都是温馨的感觉……我怎么给你说呢——那是一种真正的平和与满足的感觉。它们看起来是一些幸福的动物,是的,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杨丹把她的发现,以及她又是如何和那些鱼们交谈的体验告诉了他,把一切都说完之后,贝斯洛问她是否有什么烦心的事。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她问。 “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你的话,你是绝对不会跑来和我谈话的。我们并不是最好的朋友,这你知道。还有,你说起来喋喋不休,就像是嚼牛肉干似的反复运动你的双唇。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着急的事情。”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她告诉他。“说实话,我没有什么问题。我只是无法保持心灵的宁静——好像一切都失控了一样。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自己正被人拖拽着向前奔跑。”她总结说。 “那就停止奔跑。”他说。 停止奔跑?怎么?她要是意识不到正在向前奔跑呢?“追随之神是不会休息的,直到所有的人都认识了他,”贝斯洛说。“这是安西告诉我的。” 此刻,她坐在岸边,看着夜幕松松地垂落到大地上,刚才听来的话在她的耳边回荡:追随之神是不会休息的…… 好,可是我不是同样盼望过向你学习的机会吗?她向无所不在的神发问。我不是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学习、去理解了吗?还有别的什么呢?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别的吗?你还可能需要更多的什么呢?停止奔跑?我在奔跑吗?我是从什么地方跑到这里来的呢?屈服。 一个多么古老的词汇:放弃,屈服,把自己献给另一个人,完全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杨丹清理着自己的思绪。啊,是有一些矛盾之处。我觉得自己被人拖拽着,与之同时,我又在向前奔跑,她想。被一个她所不愿意屈服的现实拖拽着——于是她才向前奔跑。而且,她还被一人追逐。 此刻,同样残酷的现实又一次逼近了她的面前。无所不在的神……追逐之神。 她必须奔跑,把现实搁置在一旁,奔跑。否则,她只能坐在这里,简单地等待——无论未来将要发生什么,就让它发生好了。 她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是不愿意就让事情这样发生的。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反抗的愿望,这是与恐惧和自我意识一样与生俱来的。她已经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滋长了这种反抗愿望的。如果没有这种愿望她能活下去吗?如果屈服,她将走向何方呢?想想你要到哪里去,杨丹。想想你自己。你正在走向崩溃。你在潮湿而多风的岸边坐了整整一夜,你是为了麻木自己。你不知道需要什么,或你要去什么地方。 你迷路了,你失控了,因为有些事情是你所无法控制的。 你的交感能力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法宝,但是它没有给你带来片刻的幸福。你奇怪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它们不是你控制周围事物的另一种方法吗?控制。杨丹,那就是一切。你最怕的是什么呢?失去控制。不过,请你告诉我,现在是谁在控制这一切呢? 第三十四章 告诉我,是谁在控制?杨丹听到她自己在回答这个问题,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她意识的声音,但似乎又不太像。 是我在控制!她回答说,但立即,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知道吗?你的心知道得更多。杨丹,放弃吧。 又是那个古老的词汇:屈服。 如果我向你投降,我又能得到什么呢?她问。 某些你现在所没有的东西:和平。 和平。是的,那可是我希望得到的。卸掉并非难以承受的重负,走开,休息,寻找避难所。但是她能够相信追随之神,那个无所不在的蓄谋要赢得她的神灵吗?她能够相信他不剥夺她的个性,并把她变成一个不再有自己思想的蟒蛇吗?杨丹,那是一个责备的声音,她清醒过来,向四周打量。你看见了什么?我的人民都是些没有思想的蟒蛇吗?他们因为献身于我而受到了剥夺吗?我是无所不在的神,杨丹。我有足够的耐心,让你变成原来的你。现在我为什么要摧毁我所建立的一切?我有必要去证明一个根本就无须证明的观点吗?你奔跑,是因为你害怕失去自己,害怕失去控制。尽管我告诉过你,你已经失去了自我,你以为曾经拥有过的控制也不过是个假象。你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相,是因为你曾经把真相隐藏得那么好,又隐藏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你现在终于明白了真相,这让你感到恐慌。 控制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可是,你现在是否已经明白,在你的一生中,渴望控制所给予你的痛苦远比快乐要多?你控制的欲望每次都在你就要接近于向美好的事情屈服的时候,而阻碍了你的脚步。 这就是你不能去爱托勒的原因。他曾经以为你爱他,就像他爱你一样。但是,你却提出爱应该按你的意愿,否则,你就根本不去爱。你给他下了最后通碟,他拒绝了,于是你也拒绝了他。对你来说,他是个威胁,因为你不能控制他。 是吗?他现在不再是威胁了吗?她问道。 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你,杨丹,不是托勒。现在,此时,我所需要的是你,选择必须由你自己作出。 我能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她内心的声音颤栗着,她的心几乎要撕裂了。 你仍然可以保持你原来的样子。 我怎么能呢?杨丹激动起来。你已经向我描述出了事情原本应该具有的样子,现在又逼我作出选择。我还没有准备好,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倾听你灵魂的声音,杨丹。事情应该具有的样子……是你先说,你害怕我会剥夺你,然后你承认你的感受,而且你需要更多。是的,你觉得并且发现这样很好。 你为什么还要迟疑呢?你以为会从等待中领悟到什么,等待会让你作出更果断的决定吗?我告诉你不会的,不会的,你已经具备了作出决定之前所具备的一切。你还拥有了所要求的欲望。 我要求过吗?我什么时候要求有欲望了?你想一想吧,是谁想要成为艺术家呢?艺术家?我想成为艺术家和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渴望真实,渴望去创造美。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抵御一切真实与美的源泉,给了你内心以欲望的那个人呢?对此,杨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跟我来,杨丹。把你的礼物给我,我会给你远远超乎你的想象的礼物。杨丹,相信我,跟我来吧。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震动起来。杨丹想象着时间已经停止了,而且会停止到她作出回答的时候。星星、海洋、风以及血管中的血液——一切都停滞了,等待着她做出决定。 是的,我会相信你的,她想,是的!从这一刻起,她便充满了渴望。神灵赞许的一个征兆,感情的一阵涌动——或者是诸如此类的反应。但只有风轻轻地吹动沙粒所发出的回声、远处地平线上太阳所射出的第一缕淡淡光线和她的心跳声。 一切都过去了,她想。一切都已结束,奔跑也结束了。 杨丹的心中有了信仰。她躺下去,让自己的肌肉活动一下;她把手放在脖颈轻轻地揉着。她站起来,改变了固有的姿势,就像是花朵慢慢地将自己绽放开来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注视着黎明的水面和早晨那微弱光线下暗绿色的海水——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面前的水,尽管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夜,但她对面前的海水却一点也没有注意——接着,她打了一个哈欠,舒展身子,感到有点累,头也因缺乏睡眠而感到昏沉沉的。但她也不是毫无所获——她的内心深处有了一个温暖的所在,尽管空间不大,但它正在无限地向外扩张,她的内心深处已经非常宁静了。 第158章 杨丹对自己笑了笑,转过身来,开始沿着海岸走回费瑞人的营地。但她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发现远远的海岸边,从对面的悬崖方向,有一个人向这边走来——不。 是两个,一个是人,还有一个是深色的,在人的身旁跑来跑去似乎猫一样的动物,这个幽灵一般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夜色将要褪去的晨曦中。 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醒来,走那么长的路呢?营地里也没有猫似的这种动物,会是谁呢?杨丹继续向前走,那人离她越来越近了。那人除了腰里缠着一条腰袋外,其余部位全部裸露,他的手里还抓着一件长长的东西。猫轻松地跳跃着,不时停下来,用它的爪子在水面上拍一拍,或者干脆在水中嬉戏一会儿。 现在,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了,面前的这个人让杨丹感到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似乎认识他,但又无法确定。她的脉搏跳动加快了。什么人?他是谁呢?她加快步伐。 走近了。 不!哦,不!不可能。 她僵在了那里,双手将脸捂住。不!仁慈的上帝,不!但事实的确如此。 库拉克!因消灭了狄哈根人而志得意满的纪律防线开始撤退。坦克慢慢地向后退,纪律防线列队在它的后面步行,他们十分警觉,仍处在临战状态。 他们在撤退!当托勒看到撤退的敌人身上竟没有一处烧焦的地方时,怒火从他的心头油然而生,就像有人将滚烫的沥青浇在了他心上一样。 泪水充满了他的眼眶。一切都结束了。纪律防线赢了。现在,他们要在老区展开一场清洗,他们会把所有能够躲藏的地方都搜查遍,两个、十个甚至上千幸存者都要被他们处以极刑,而且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他们。 不过即使是在这些无望的想法充满了托勒头脑的时候,他的心中仍然萌动着几丝希望。又一次,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他虽然觉得这奇特的信心来得毫无道理,笼罩在他心上浓稠的失望却渐渐稀释,恐惧和挫折感也不见了。 他透过弥漫的烟雾向战场上望去。第一辆坦克已经开到了进入老区的那个狭窄入口,正准备向着目标前进。但是,这架要命的机器刚刚转过弯来,它的身体就慢慢地离开了地面,随后便腾起一团灰色的烟雾。 随着坦克底盘的一声爆炸,坦克飞到了空中,立即便化做无数金属的碎块,落雨般地散落下来。爆炸声传到托勒这边。几秒钟后,纪律防线在爆炸掀起的气浪中倒了下去,另一部分纪律防线则被散落的坦克碎片击中。 走在中间的两辆坦克立即停下来,最后的那辆坦克迟疑了一下,想要掉过头来。 但太晚了。第二声爆炸将它的前半部分全部掀掉,随之便是红色的火焰,掩体也被炸开了。躲在坦克后面的纪律防线纷纷倒地身亡,在爆炸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中间的两辆坦克还没有来得及撤退,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叛军便冲到了它们面前。喊杀声在战场上回荡,特伍德的团队包围了两辆陷入绝境的坦克。被夹在两辆损坏了的坦克之间的纪律防线们只好退向身后的垃圾山。可在那里,他们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放倒。 战斗打响的最初一刹那,瑟杰克并没有出现;可接着——他就带着得意洋洋地挥动着喷火武器的团队出现在战场上。 纪律防线在这场屠戮之中退缩了。坦克还想尽其微薄的力量做最后的反抗,但进攻者们离得太近,笨拙的坦克根本就无法把自身的优势发挥出来。 十几分钟之后,战斗结束了。托勒看着横陈的尸体,感到一阵麻木与空虚。残酷的战斗、猛烈的攻击破坏了他的感觉,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坏了他的耳膜。 一切都结束了。我应该感到释然,高兴,他告诉自己。我们赢了。 但是,没有胜利的喜悦。它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托勒从他的掩体中爬了出来,向战场走去,他要走到特伍德和其他的人们中间。可是,他刚走到半路上,就看见有人从管道方向飞速地跑向长方形建筑。科佩特、培普和他们的人来到正站在一片狼籍中等待他们的特伍德、瑟杰克、费提格和伯哥乃伊等人的面前。托勒到达那里的时候,听见科佩特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多了……我们没能拦住他们……” “管道的状况呢?”特伍德问道。看见托勒,他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 “仍然开着,”培普回答说。“‘封不住。我们试过……” 特伍德骂了一声,便开始大声发布命令。但还没等人们动作起来,他们就听到了沉重的机器从管道方向向他们开来的令人恐怖的轰鸣声。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特伍德说。“这太冒险了。我们得想法让他们追赶我们,使他们始终处于奔跑的状态中。”他一声令下,他们就全部出发了,但在出发之前,剩下的狄哈根人从死去的纪律防线手中拿走了武器。 第三十五章 杨丹不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叫库拉克的男人。 这位前宇航员撑着他的梭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杨丹,有几分率真,也有几分警觉。体形庞大的猫蹲坐在地上,舔着它爪子上的沙粒。对于眼前的这个女人,它的态度有几分冷漠。 她的手颤抖着伸向他:“库拉克?” 男人并没有承认这个名字,他只是用茫然的、动物似的目光看着她。 她向他走了一步。猫的头立即抬了起来,它的舌头向后翻卷着。她迟疑了。 “库拉克,”她说着,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是我,杨丹。还记得我吗?杨丹……你的朋友。” 他抬起手来,在自己的肚皮上抓痒。 泪水模糊了杨丹的视线。“哦,库拉克……你们出了什么事?什么……”她想象中的与之相关的事情在她的大脑皮层轰鸣,迅速传到了她的中枢神经。她的膝盖海绵一般地软了下去,地平线也变成了一条斜线。 “哦,不……库拉克,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托勒在哪里?凯琳在哪里?你能说话吗?”她不再顾及猫的低声咆哮,大步走到男人的面前,将手放在他的脸上。 泪水从她的眼睛中溢了出来,她说:“库拉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能说话吗?哦,求你了,你说点什么吧。” 男人茫然地看着她。 他们就这样站了一段时间,最后,杨丹用袖子擦掉眼泪,鼻子哧溜了一下,说:“跟我来,我要把你带到营地去。我要给你一些帮助。”她抓住他的胳膊。他没有反抗,让她把他带走了,猫沿着海岸跟在他们的后面。 简蕊儿从令她不安的睡梦中醒来了。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搜索,就好像能从房间里某奇$%^書*(网!&*$收集整理个隐秘的角落找到令她睡眠不安的原因似的。她起身走到帘子边,把帘子拉开,站在那里凝神注视着帕茵登翰湖那黑暗的湖面。 梦中的情景她仍然记忆忧新。黑色的、不成形的影子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喧闹,在它们的中心,是一束白色的光柱,光柱的顶端站着奥林·托勒,他的两手向上,似乎是在祈祷或恳求着什么……或者是失败了。随之是一阵令人恐怖的声音,光柱消失了,托勒也被吞噬在无边的黑暗中。 就是这样。梦虽然结束了,但梦中的情景却始终在她的心头索绕,挥之不去,她有一种深深的失望和无奈的感觉。 简蕊儿在黎明前的夜色中颤栗,她穿上晨袍,急匆匆地去找她的父亲。 她轻轻地推了推她的父亲,泰勒斯就从床上起来了,看着女儿脸上那紧张而焦急的神色,听她讲述了那令人不安的梦。他们坐在树木掩映的院子里,在渐渐地弥漫到天空的粉色晨光里喝着药茶。 听完这个梦,泰勒斯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叫醒了,简蕊儿。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征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像是声音不太大的雷声。 “你觉得这是一个征兆?” 他的眉毛扬了扬:“哦,是的。帕雷塞伯特一直都这样告诫我们,梦是一种预兆。” “我赞同,”简蕊儿说,不知所措地看了她的父亲一眼。“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这得容我们想一想。” “如果托勒遇到了麻烦,我们应该帮助他。” 她说话的口气是那么地热切,她的父亲关切地打量着她:“你对旅行者有了感情。” 简蕊儿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总是这样。” 泰勒斯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哦,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告诉马西亚克。作为代理的帕雷塞伯特,他可能有一些建议。无论如何,他得知道这件事。” 简蕊儿站起来:“我去做准备。” 泰勒斯站起来。“我想,我们可以等到太阳出来之后。”他紧紧地拥抱着女儿,在她茂密的头发上吻了吻。“不要着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第三十六章 听筒蕊儿讲述着自己的梦,马西亚克门特严肃地点着头。等她说完之后,他简捷地说道:“我知道,像这样的事情早晚是要发生的。” “梦吗?”简蕊儿问道。 他抬起头来,凝神注视着简蕊儿的目光,随后,他轻声地笑了笑:“梦?是的,我想——尽管我现在还无法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征兆。” 泰勒斯说话了:“这么说,你也认为这是一种征兆?” “肯定,”他赞同地说。 第159章 “一种征兆。还能是别的什么呢?” “我们得做些什么,”简蕊儿说。“我们必须帮助他。” “哦,是的,我同意,”马西亚克说道。“做什么——这是个问题。帮助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他回到圆屋顶下容易吗?”简蕊儿打断了他的话。 “不,不,孩子,”马西亚克安慰她。“我指的是我们对和平的承诺,我们对他的帮助是有限度的。” ‘你是帕雷塞伯特。你能够为他送去帮助。权力……““代理帕雷塞伯特,你知道的。”他边笑边摇着头。“我没有这样的权力,即使帕雷塞伯特本人也没有这样的权力。这个问题得拿到门特院的门特们面前进行讨论。” 简蕊儿从她坐的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得用去很长的时间!我们必须立即行动!” “我们当然要做我们能够做的事情。”马西亚克看起来深思熟虑的样子。“不要再同我谈这件事了。”他站起来,将简蕊儿的手握在他的两只手中。“我知道你关心旅行者,可你相信我也同样关心他们吗?” 奥克马斯最为适时的失败之后,迪尔泰兹毫无阻碍地实现了自己的计划。吉姆瑞格开始认为他在这个狡猾的尼克拉斯迪瑞身上发现了最完美的下属所具备的条件——他比愚钝而过分殷勤的海拉迪克要聪明,比优柔寡断的奥克马斯更强硬,比不易变通的马如可可更灵活。当然,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用处,但患了权力饥饿症的迪尔泰兹将成为吉姆瑞格手中一个绝好的工具。 迪尔泰兹对于大迪瑞最有吸引力的地方,还在于他似乎总能预先知道大迪瑞的想法和心情。就拿处置奥克马斯这件事来说吧,他选择了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要了那个已经不再有用的可怜虫的命——事先他并没有得到哪怕一点点的暗示——这就足矣,一个领袖还能需要什么呢?不过,迪尔泰兹的晋升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马如可可一直忙于平定叛乱,同时也在窥视着吉姆瑞格那声势浩大的重新定位运动——仍然在寻找着时机到吉姆瑞格的办公室为他做过的事得到他的一番赞扬。他注意到迪尔泰兹从一开始就运用了迂回战术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他的忠诚足以卖给开价最高的买主。因此,奥克马斯那流尽了鲜血,割掉了喉咙的尸体被人拖到凯伊那河去喂鱼就根本不足为奇了。 现在,马如可可走进了吉姆瑞格的住处,在门厅里,他停了一下,环视着吉姆瑞格那擦得锃亮的地板。吉姆瑞格的火炬灯——一种想象中的过去某个时代的笨拙样式——正在墙上的支架燃烧着——但它投下的阴影比光还要多。马如可可觉得,使这座豪华大厅更有活力的火苗跳动,就像是死去的大迪瑞灵魂在盆栽的绿色植物上摇曳,或者是盘旋在银色和黑色相间的鲍波挂饰上。 迪尔泰兹也在里面,而且就在大迪瑞的身边,他正指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让吉姆瑞格看,用嗡嗡的鼻音描述着未来的情景。马如可可的眉头皱了皱,看见了吉姆瑞格那心满意足、贪婪、自得而又高傲的表情,在对于即将到来的征服的憧憬中,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马如可可知道那是什么,费瑞亚。 马如可可听说过这一消息。诡计多端的尼克拉斯人找到了传说中的费瑞人城市。 在一片广袤无边的白色无人之地那边,有一个深水湖,在湖的旁边,就是他们古老的敌人的城市。 当然,这是无需证明的,根本就不需要。但迪尔泰兹却派他的考察队到伊波瑞的外面去搜寻,与此同时,尼克拉斯和塞克拉兹的巫师们也开始在阿奇乌斯搜寻。 眼前的这张地图就来自于阿奇乌斯——来自于以前所捕获到的费瑞手工艺品。塞克拉兹人已经宣布了这一发现。地图是真的,如果它的确是以前的。 马如可可抬起脚来,无声地穿过地板,直奔王座。从旁边的人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没有看任何人。这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他想。你们这些笨蛋!我可以在你们还没有来得及张开嘴巴尖叫的时候,就把你们仍然跳动着的心握在手中。 “马如可可,”吉姆瑞格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站到他面前的纪律防线司令。 迪尔泰兹的头没有从地图上抬起来。马如可可注意到了他的轻慢,他把这看作是他将来行动的一种参照。“我们就要有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了。” “是吗,大迪瑞?”马如可可尽量使他的声调温和一些,但他自己也听出了语气中的平淡。 迪尔泰兹笑了笑,露出了一嘴的牙齿。他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说道:“费瑞,终究,是我们的。” “真的吗?” “当然,”吉姆瑞格解释道。“我们必须立即派出一支探险队——只要我们把武器准备好了。” “你是说那些老式武器是在阿奇乌斯发现的?”马如可可说。 “是的,那又怎么样呢!”迪尔泰兹鬼似的牙齿不见了。 “我想这对于你的那些智者们来说,是一个寡淡无味的问题,迪尔泰兹。” 尼克拉斯人的鼻子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我是一个迪瑞。我的官阶比你要高,你应该把我当成你的上司。” 现在该轮到马如可可露出自己的牙齿了,他被戳到了疼处。“就按你说的办吧。” 他平静地说。 吉姆瑞格装做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争执,说:“好了,伟大的马如可可,你要告诉我们些什么吗?这些老式武器有什么问题吗?” “它们是危险的,也不稳定,它们不能再用了。” “哦,巫师们说可以用,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那么,他们不是瞎子,就是无知。” “你知道什么?”迪尔泰兹打断了他的话。“你连一知半解都没有。” “也许我们的领袖不会轻易就相信这些。”马如可可的头转向吉姆瑞格。 “危险的武器。”大迪瑞纠正着,不过,他还是觉得马如可可的话让他感到不太舒服。“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你胜利的消息了,司令。我一直希望你有更多新的成果。” “这正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大迪瑞——经过两天的激烈战斗后,我要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我们已经控制了进老区的入口以及他们的安全和供给路线。狄哈根人被迫撤退了、” “可是他们还没有被消灭。”迪尔泰兹嘲讽地说。 “还没有,”马如可可回答说。“但用不了太长时间了。” “是的,是的,当然。”吉姆瑞格打了一个哈欠。“与此同时,你必须增加审讯的次数。塞克拉兹人和尼克拉斯人也休想再得到赦免。我有理由相信叛逆已经渗透到了我们自己的哈格之中。这样的局面必须结束。我们一定要消灭一切对立面。” 他看了迪尔泰兹一眼,马如可可看见他们两人之间使了一个眼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马如可可,我们现在正在计划进攻费瑞亚。” 迪尔泰兹又一次露出了古怪的笑脸,随后又盯着他的地图看起来。马如可可心中恨恨地给他行了一个礼,便转过身去,很快地离开了这间房子。 “他恨我,”马如可可走后,迪尔泰兹嘀咕着。“我相信他并不希望我成功。” 吉姆瑞格的鼻子哼了一声。“马如可可痛恨任何一个人,也不赞成任何一件事——这是我最近发现他的一个很不让人喜欢的特点。”他盯着马如可可刚才站过的地方,用手中的剑尖点着自己的牙齿。“他这么晚了还到这里来,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你不觉得吗?” 迪尔泰兹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我们谈到什么地方了?”吉姆瑞格问道。 “费瑞亚,”尼克拉斯人回答说。他指了指地图说,“我们将计划把它摧毁。” 第三十七章 根据科佩特提供的消息,塞克拉兹垃圾坑的地下通道已经被纪律防线控制了,他们立即加强了对那个地方的防守。现在,那里成了他们一个小小的活动基地和储备运转站,反叛者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人、武器和装备向老区流动。 最糟糕的是,纪律防线根本就没有等在这里巩固他们的占领,而是立即向前开进,使得反叛者始终处于奔跑之中。逼着他们进行流动作战。反叛者作战勇猛,但损失却是惨重的,每遭遇一次战斗,他们的人力都在不同程度地减少。 纪律防线逼着他们不情愿地一退再退,根本就不给他们休整和重组的时间。到第二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被迫退到老区的一座古老迷宫里,组织人马准备即将到来的防御战。 早在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来到了指挥部所在院子里的托勒,亲眼目睹了筋疲力尽的战士们归来,从他们那耷拉的肩膀和弯曲的脊背上,他就知道他们战败了。 他和伊琳娜一同把饭食做好了,送到会议室去。大家在那里聚齐之后,托勒把饭食送到他们面前,希望那些饭食能够使他们重新恢复活力。 “不好,”吃完饭后特伍德站了起来。他开始慢慢地在其他人面前踱起步子。 “否则我是不会对你们这么说的。丢掉了管道,我们就失去了最大的优势。他们现在可以任意加强力量,可我们却只能越来越弱。” “我们已经损失了预先准备的一半兵力。要想训练更多的人得需要好几个星期的时间,”科佩特说道。“即使那样,我们仍然处于劣势。狄哈根人抵御不了纪律防线! 第160章 我们没有那样的时机了。” 伯哥乃伊的眉头猛地皱了一下。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被汗水打湿的帽子随随便便地扣在头上:“让他们来吧。伯哥乃伊不会介意。狄哈根人能够照料好我们自己。” 是的,可是又有谁来照料圆屋顶下的其他人呢?托勒想。 这个想法让托勒意识到他是怎样的一个局外人:战争,他的战争,却在没有他参加的情况下进行着;圆屋顶下的人要么把他看成是他们的敌人,要么把他看成是半神半人,或者把他当成装饰用的宣传工具。 他只是在他们不注意的情况下直接地观察着战事的进展——毕竟,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显然,那是他的优长,在这方面,他充分显示了自己的能力。 无论如何,他回到圆屋顶下的目的,不是当一个手里拿着笔记本的观察者,也不是为了无关痛痒地观察着权力天平的不断倾斜。他回来的目的是为了阻止第二次大灾变。 可事实恰与他的愿望相反,现在看来,这场灾变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他所引起的。 托勒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可是,他的出现却在一定程度上聚焦了圆屋顶下的各种力量,并且引起了一连串的事变。现在,他们不但没有从吉姆瑞格的死亡机器中脱离出来,而且似乎不久就将被碾压在他的车轮下面了。 也许,他想,费瑞人是对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听其自然。不过这只是一种事后的批评罢了。现在,他都能够听到敌人重重的脚步声,在老区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敌人的武器上沾满了勇敢而愚蠢的反叛者们的鲜血…… 不,不能再这么想下去。 反抗没有他也照样可以开始——事实就是这样。吉姆瑞格并没有因为托勒的行动而放弃自己的权力。事情的发生是长期酝酿的结果,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啊,可吉姆瑞格是否会把冰冷的目光投向费瑞人……这是另一个问题,可这也是一个托勒无法轻易就弃置不管的问题。 托勒看着聚集在这间屋子里的头领们,随后将目光转向特伍德——此时,形容枯槁的特伍德正筋疲力尽地坐在那里,肩膀耷拉着,原本黑色的头发变成了灰色——他想起了这位泰纳斯人对他说过的话,你的出现成为这次行动的催化剂。 那就是我,托勒想,一种催化剂而已。由你的出现而带来的不可逆转的命运和毁灭。托勒的名宇,一场灾难的游戏。手里拿着笔记本,即将旅行。 我在干什么?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四处走动?“我们可以坚持两个,也许是三个月——如果我们不允许纪律防线更深地进入老区的话。” “可我们怎样才能不让他们进去呢?”培普问道。 “我们让他们跟着转圈,让他们追我们,但必须在已经确切地离开了那个地方的情况下。” “同时进行吗?”瑟杰克问道。 “同时进行,我们想办法把那个管道口关掉。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如果想不到办法呢?” “那我们就面对面地和他们干。”伯哥乃伊咕哝。 “不,我们不能那么做。即使我们赢了,我们也会因此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会一点点地把我们蚕食掉的,即使在每一次单个的战斗中失利,他们也会赢得整个战争。” “没有办法关闭管道,”科佩特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做这件事。他们一直向我们开火,直到我们再也坚持不住了。” 费提格开口说话了:“既然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入口,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它保持敞开状态的。” “他说得对,”培普说道。“即使我们想出办法把它关闭,他们还会再把它打开,我们没法阻止他们。” 托勒听着他们紧张的交谈,知道恐惧正在他们心中蔓延,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们心中产生的任何一点微茫希望都榨尽为止。他可以感觉到弥漫在他们之中的失望,他看了一眼特伍德,想知道他对这件事情的反应。特伍德站在这群筋疲力尽.似乎被抽空了的人们面前,脸上一片茫然。 他在这种时候还不能阻止这种情绪,托勒想。 就在这时,他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头皮也有一种麻刺刺的感觉。眼前的一切让他心潮澎湃了,于是他站了起来。 “听听你们自己的声音,”他平静地说。其他人的目光都转向他,托勒看着他们,就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你们害怕吉姆瑞格,害怕在反抗他的过程中失利,害怕死亡,但你们错了。” 瑟杰克想要阻止他,但托勒挥了挥手,示意他保持沉默:“你们的感觉有着不同的来源,但它们共同的来源就是黑暗本身。这也是你们自己的祖先所感觉到的恐惧,这种恐惧震慑了他们,接着就剥夺了他们的人性。这就是使人丧失勇气,并最终将人的生命也耗尽的无意识的恐惧,它先是摧毁人的意志,接着摧毁的便是人的心灵。”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凝神打量他。 “听我说!”他认真地说出的每一个词,都在屋子里回荡。“你们以为推翻了专制就可以拯救你们这些哈格人,但危险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大,需要我们拯救的是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瑟杰克嘲讽道。“可是现在,我更关心的是拯救老区。” 托勒转向他:“你不相信我吗?吉姆瑞格并不害怕我们,他觉得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使我们束手就擒。他相信,在伊波瑞内部,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对他的统治构成严重的威胁。充其量,我们不过是让他感到恼怒的因素而已。” 有人在低声议论。 “可是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呢!”托勒做了一个穿透这面墙壁,甚至穿透黯淡的水晶圆屋顶而走向更加宽广的世界的手势。“那片广袤的沙漠对面是什么样子呢?费瑞亚又是什么样子呢?”其他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托勒,什么也没说。“你们不明白吗?吉姆瑞格害怕的是费瑞亚。他害怕的东西,他就要极力去摧毁。” ‘料佩特说过的话,你们还记得吗?现在,吉姆瑞格正派塞克拉兹和尼克拉斯的巫师们对阿奇乌斯进行彻底的搜查,搜查情报和武器——古代的原子武器。他会找到它们,并重建它们。他还会派出搜索队去寻找费瑞亚,而且他们也一定能够找到的……那个时候,他就要挑起事端。 “他将要把这个世界重新投入已经延续了几千年的痛苦与死亡的循环之中。” 托勒讲着,声音显得愈发有力。他突然停了下来,但他的声音仍在空气中回荡。 其他的人都警觉地看着他,似乎他顷刻之间就要爆发了似的。 托勒恢复了平静:“我们绝对不能屈服于这种恐惧,我们现在的处境还远非毫无希望。伊波瑞的未来全靠我们。我们能够重建自己的武装。我们能够克服困难,我们必须克服困难。我们能够与吉姆瑞格战斗,我们一定能赢。” 见他的话没有引起高涨的自信回应,他继续说道:“你们听着。历史上伟大战役的赢者都是那些善于发挥自己优势的人,聪明的人们无论优势是多少,他们在削弱敌人的同时还可以将敌人的优势转化为劣势。那么我们拥有什么优势呢?” “没有。”科佩特低声说。 “是的,我要强调这个问题。纪律防线拥有什么样的优势呢?充足的人力,优良的武器,良好的训练,还有供应。是吗?一支军队还能再需要别的什么呢?哦,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但并非不可能。单个来看,没有任何一种优势是不可逾越的。 “人力上的优势吗?在高贵的莱奥尼达斯领导下,为数不多的斯巴达克人阻击了整个波斯军队的入侵,那是地球上最伟大的一场战争,这就是公元前480年的德摩比利战役。 “武器上的优势呢?落后的英国喷火式飞机紧急起飞,在英格兰的天空拦截强大得可怕的德国空军,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德国空军放弃了对英国的入侵。 “良好的训练和供应?衣衫褴缕的阿富汗山区部落用来复枪和茅叉,击败了绝对占优势的苏联军队,让那些苏联人屈膝在他们的脚下。 “这都是地球上曾经发生的事情。你们不明白吗?办法总是有的。”他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迎接他的是不理解的目光。“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在想到办法之前,我们绝对不能放弃。” 他的话说完了,屋子里一片寂静。托勒坐了下来,特伍德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后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说道:“一切都要为了现在。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开会,是要为下一步的逃生做出计划。”他说完之后,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悄悄走了出去。 托勒拖着脚步往外走,他的头低着,肩膀耷拉着。我为什么要信口开河呢?他想。刚才的话并没有产生好的效果,他选择的时机不对,没有人听明白他的话。 他还没有走出几步,伯哥乃伊就靠近了他。他点了点头,鼻孔抽了抽,算是给他打招呼。 “狄哈根人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伯哥乃伊含糊其辞地说,他的两个脏污的同伴镇静地看着托勒。 “啊——”托勒回答着,“准备好什么了?”他仔细研究着面前的这个人。他那油污的脸上是坚定的表情,一向缺乏光泽的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你说的是袭击吗?”托勒问道,他知道不是。 狄哈根人一边走一边说:“狄哈根人再也不想进攻了。 第161章 柯伦想的是让费瑞人把我们带到费瑞亚。狄哈根人准备好了——我们不想住在这里了。” 这是一个问题。显然,狄哈根人嗅到了战败的气息,他们再也不想面对战争了;他们想抽身出来,事实上,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托勒向四周环视,广场上空荡荡的。他突然想到,伏击战之后,他还没有看见几个狄哈根人。显然,他们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可是,他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说他不能带他们去那块充满希望的土地呢?在他想到把他们留下来的办法之前,得先安抚住他们。“你们那些死去了的人怎么办?” 托勒指着摆在临时医院外面的那三排尸体,那些尸体大部分都是狄哈根人。 伯哥乃伊看了一眼那些尸体。“我们今天夜里就把他们送出去,”他坚定地说,转向托勒,含着期待。“然后,你就把我们带到费瑞亚。” 托勒断定对伯哥乃伊撒谎是不明智的,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能那么做。” 伯哥乃伊看着托勒,好像在慢慢咀嚼着他的话,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反抗与挑战。托勒以为他会给他一拳,但他只是用手梳理着脏污的胡须,看着托勒。 “让你看点东西,”伯哥乃伊终于说。“你今天夜里过来。” “好,”托勒同意了。“今天夜里。” 第三十八章 哀悼者们走进拥挤的火葬场时,大黑了下来。夜幕的迅速降临使原本就色彩暗淡的老式架子显得更加暗淡了。趁着狄哈根人准备火葬需要的柴堆,托勒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荒凉所在:缺乏光照的树木已经枯死很长时间了,那无叶的枝杆仍然伸向被烟熏得黑糊糊的圆屋顶;纤弱、荒凉的野草与藤类植物纠缠一起,在垃圾上形成一道道的网格。黑色的苔癣覆盖在石头上,悬挂在没有生命的枝干上,宛如褴楼的裹尸布。 他们走向中央那座由碎石头堆起的石山,到了那里后,他们停下了脚步。伯哥乃伊检视着这座小山,同身旁的托勒说着话:“伯哥乃伊总是来烧死人。有一百多年了,也许更多,伯哥乃伊的男人们总是要做这些事。” 必要的家庭事务,托勒想,这么多的事情会让你感到很忙。 “你说狄哈根人害怕?”这支队伍的领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表示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狄哈根人是不怕死的——死亡只是把我们从这里带走!”他的手挥动着。 这个观点不错,托勒想。“庆贺解脱,是吗?” 他们看着死者被小心翼翼地抬着,穿过老区那迷宫似的路,平平地堆放在人造山的顶上。妇女们手中的火把插在这座由死人堆起的山缝中。从附近的存放点取来的一座庞大雕像被人抬着上了山。 托勒认出这个雕像就是被狄哈根人称做塞尼提克的那个张着一双翅膀的奇怪男人。其实,它是用粗糙的钢材连缀到一起的,现在,它被竖在这座由人体搭成的山顶部。其余的狄哈根人聚集在山脚下,手拿火把的伯哥乃伊爬到山上,等人把容器中的液体倒在山上时,伯哥乃伊便开始点燃那一圈火把,于是山脚下的狄哈根人中传来了激动的低语声。 声音开始很小,但慢慢地就大了起来。在提高了的声音中,不时可以听到塞尼提克的名字。这时,伯哥乃伊站在山顶上,举着自己手中的火把,打量着山下的人,他的脸正好被罩在阴影里。他在人圈中挥动着火把,狄哈根人立即静下来,他们手拉着手,沿着山转圈。 “狄哈根人,”他大声喊着,“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 下面的秋哈根人齐声喊着,托勒听出他们喊的是:“我们来为死者送行。” “我们要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 “我们送他们回家。” 家,托勒还是第一次听狄哈根人用这个词。这个词从狄哈根人的嘴中说出来,听起来便有些遥远的让人难以置信。 “我们送他们回家,”伯哥乃伊重复着。“我们送他们回塞尼提克的家。” 托勒意识到狄哈根人所说的家,就是人死后灵魂要去的类似于天堂的地方,塞尼提克就是欢迎他们的神;他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感到激动。这唤起了托勒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 他们的祖先曾经渴望过那么一个被称做“家”的地方,在那里,塞尼提克以他全部的仁慈接纳他们,并精心地照料他们,把他们人生中长期被压抑了的快乐给予他们。老人们一定渴望着那里,梦想着那里——也许他们还记得那些古老故事中描述的情景,随着岁月的流逝,故事增加了传奇的色彩,慢慢就变成了神话——他们向后人表达了有一天要回到家中的梦想。 梦想是永远不会暗淡的,尽管总有一天,他们会清醒而痛苦地意识到,他们的梦想是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和塞尼提克接触,也不可能回到他们的家中。但人类的精神是一种最具持久性的东西,它不会轻易放弃它的梦想。于是,家便成了家乡,肉体所无法到达的地方,恰恰成为精神可以到达的地方。人死之后,他们的灵魂,为强烈的思乡症所折磨着的灵魂,可以到达那里。塞尼提克是那么强大,那么遥远,又那么超然,他是可以接近的,如果不是在现世的生活中,必然就在来世的生活中。 想到这里,托勒看了一眼周围那些被忧愁笼罩着的人们。在他们那幼稚的心灵中,狄哈根人仍然保持着他们现在已经不再明白的传统的丝丝缕缕。他觉得泪水升腾涌起;他强忍着自己,用手挡住眼睛,但他的手被泪水打湿了。 “火为他们送行!”伯哥乃伊喊着,手中的火把在跳动。 “火为我们所有的人送行!”狄哈根人回应。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回家!”狄哈根人喊着。“回家去见塞尼提克。” 伯哥乃伊转过身来,将火把送到尸体上,把柴堆点燃。其他和他一起站在山上的狄哈根人,也用手中的火将人山点燃。瞬时之间,人山上冒起了红色的火焰。站在火中的是面貌古怪的雕像,它那伸出的翅膀在火光中显得有些模糊,粗糙的脸是那么严肃、冷漠,但随之,这张脸就被升腾而起的浓烟吞没了。 托勒惊恐地站在这些简单的人们所制造的残酷游戏中,他感觉到了周围那些茫然而无知的灵魂的渴望。 泪水涌出眼眶,他抽泣起来。 杨丹躺在黑暗的帐篷里,外面费瑞人的欢笑声清晰地传来,透过开在帐篷上的窗口,她凝视着那已经暗淡下来的天空。周围是一片节日的气氛——会说话的鱼的到来,将费瑞人的快乐提高到了极至——可杨丹觉得这一切离她是那么遥远,她好像同周围的欢乐气氛隔离开来一样。 那天早上,库拉克不期而至地出现在海岸边,让她感到烦乱无比,她又一次陷入了失控状态。即使是她老祖母的鬼魂鲜活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都不会如此惊骇。 看着瘦弱的宇航员向她走来,手里拿着梭缥,身边还跟着一只猫类动物,她经过漫长的无眠之夜而得到的心灵宁静被彻底打破了。 她把他领回营地之后,把门特们也喊来了。每个人都看着库拉克,连帕雷塞伯特也来了。帕雷塞伯特进来后,跪在了这个赤裸而肮脏的男人面前,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从她的这一系列行为中,杨丹看到了慈祥与和善。门特们也在库拉克身旁围成一圈,将他们的手放在库拉克身上,默默地为他祈祷——前来围观的几个费瑞人也加入到这祈祷的行列中。 对于他们的行为,库拉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们祈祷完毕,便对库拉克进行了仔细的检查,随后为他洗了澡,给他穿上衣服—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帕雷塞伯特的密切关注之下进行。库拉克似乎对他们的操纵并不介意,事实上,他已经接受了他们好奇和友好的指指戳戳,对此,他没有任何反抗。 检查完毕之后,帕雷塞伯特和门特们说了几句话,把照料库拉克的任务交给他们,便离开了这里。杨丹看着眼前的一切,心烦意乱。显然,库拉克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但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一事实。而且,他们对于库拉克的出现所带来的暗示丝毫也不关心。 “我们发现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帕雷塞伯特走后,安西告诉她。“至少,还没有发现不能恢复的病症。当然,他有一点晒斑,那是他一直生活在森林里。” “没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看他,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他为什么不说话?他一直坐在这里看着我们。他为什么不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 安西用父兄一般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我说的是身体上。 毫无疑问,他的大脑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对于杨丹来说,这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她从见到他的那一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而且,她也立即就明白了这件事所引发的可能:既然库拉克在这里,他就没有好好地与托勒、凯琳在一起。 贝斯洛也来了。他的眉头皱着,难过地摇着头,说:“这是一个坏消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消息。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们在路上出事了。” 杨丹无法接受他的分析,她用尖刻的言辞把他赶走了。 但是,贝斯洛只是明确地说出了杨丹的恐惧而已,他把各种严峻的现实摆在了杨丹的面前——从他的分析来看,托勒、库拉克和凯琳根本就没有到达圆屋顶。 这又回到了问题开始的地方——同样的问题已经在她的脑海中索绕了一整天。 第162章 他们还好吗?我应该想办法与他们联系上吗?如果我不喜欢所发现的事情怎么办?如果他们死了或遇到了麻烦该怎么办?以后又怎么办呢?哦,上帝,她应该做什么呢?她起身离开了帐篷,站在一群热烈而欢乐的人群之中,看着他们那无拘无束,幸福快乐的样子,但她却觉得他们的快乐有些急促,就好像那已经隐去的日光会把幸福从他们身边偷走。 我知道了,杨丹对自己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转过身来,慢慢地向岸边走去,她要尽可能地远离这群喧闹的人群。正在落山的太阳把海湾照得如同一面铜镜,刚刚挂到天空的星星反射到这面铜镜上。她两腿交叉坐在潮湿、润滑,不断被波涛冲击着的沙地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清理着自己的思绪。 她现在将要做的一切,和以前接受人们那些流动着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那些纯粹是自发的,并非不可避免,同时也是客观的。但现在,有意识地将另一个人的想法接收到自己的大脑中则要另当别论了。很多人,尤其是男人,是很讨厌这种行为的,他们把这看作是间谍行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的确是一种刺探的行为;因而,“读脑”是一种让人指责的行为。 情感上的“接触”,尽管经常遭到人们的误解,但如果使用得当并敢于承担责任的话,总是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利益。杨丹的目的是,她希望是这样的,既承担起责任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杨丹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接着又吸人一口,让它在她的胸腔存留一会儿,才将它排出,两指放在一起,手指轻轻触摸着。她对脑视屏——她关闭了的眼帘右后方的一块想象区域——进行了一番清理,把自己的大脑彻底腾空,把意识聚焦,一次又一次地调整着焦距,再让意识如游丝一般地排到外面。终于,她觉得一切都准备就绪,大脑处于最佳状态了。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先让凯琳的形象出现在她的脑视屏之中。她的肺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摒了一会儿,再慢慢地排出。当气流通过她的嘴巴排出的时候,她把精炼了的意识也释放出来,这类似一种足以将最好的针都穿透的激光射线。 她等待着。 一般来说,她立即就能够接受到一些思想的印记,但什么也没有来。她更加集中精力,调整了焦距,在意识的深处寻找着,发问着。 她在哪里呢?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光点,也没有震动。凯琳不在,她已经消失了,杨丹知道她死了。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注意力分散,开始了向她最恐惧之处的探询。她让托勒的形象代替凯琳,继续自己的工作。 立即,一个模糊的、不确定的影子飘到了她的脑视屏之中:一个长着翅膀的男人站在一堆冒着白烟的火前。不,不是站在火前……而是站在火中。他被火燃烧着,但还没有烧尽。 一个奇怪的影象,这和托勒有什么关系呢?她从脑视屏中把这个影象清除,再一次集中精力,把她的意识发送出去。 接着,她就发现了他,她的触觉因为他的出现而震动。她知道会是这样,她认出了托勒,但距离非常遥远,也很模糊——似乎他被覆盖在一层不可穿透的壳或膜中。 他还活着,是的,不然,就不会有他的任何痕迹。但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直接到达他那里的企图。就像是挡在人的身体和x射线之间的铅片一样,有什么东西挡在她和托勒之间,那东西吸收或者是隔离了她的探询意识。 杨丹让自己的探询更进一步,她想穿透那层膜,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想象中那把锐利的刀尖,把它当成外科医生用的针一样刺了进去。她觉得那层膜裂开了,她深入到那条狭窄的缝隙之中,接着,她被突如其来的对于命运、死亡以及失望的感受震慑了,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丑陋与恐怖的景象。托勒就在其中——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是被困在里面,包裹在里面了。 随后,她以迅速而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通过她与托勒的接触感受到了那场景。它飘到她的面前,好像要把她吸进去,将她包裹在里面,并最终将她拖垮。 憎恶就像星空的射线一样从这丑陋不堪的地方辐射到了她的身上。或者更像是一个把所有充满活力的生物都吸人它那其大无比的囊中,却把致命的射线放射出来的黑洞。 杨丹从这接触当中退却了,但她试着把托勒抓住。她觉得自己正在退却,一点点地往外滑落。接着,膜关闭了,她被排了出来。她终于出来了,但她现在能够感觉到托勒的存在,尽管她没有从他那里接收到任何一点信息。但是她知道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她筋疲力尽,觉得全身的能量都要被耗尽了。 杨丹颤栗着恢复了常态,她举起颤抖的手把脸捂住。在她的感应经历中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而且,这种可怕的景象似乎让她感到有些熟悉。 她遭遇到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仅有的一次接触就让她感到耗尽了能量,让她战栗。不过其中的内涵远比力量丰富。那是意志、无意识和心灵,它迅速而持久地将一切置于它的控制之下——它是那么强大,那么具有控制欲,竟能把人的意识和她探询的触觉隔离开来。 过了很长时间,杨丹才又能走动了。她挣扎着站起来,觉得自己说不出的苍老、虚弱,心灵也感到了疲惫。不过她还是想起了以前曾经在什么地方目睹过那黑暗的景象:圆屋顶……圣灵救助所……提伯特的旨意。 第三十九章 “你让我怎么给他们说呢?”托勒问道,愤怒使他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你为什么不给我说呢?” 特伍德的脸沉着,手挥了挥,似乎想要结束这个问题。“当然,告诉他们,你不能那么做。告诉他们,那是不可能的。告诉他们,我们需要他们在这里。告诉他们任何你想要告诉他们的事情。”特伍德转过身去。 “我已经把这一切都给他们说过了。他们以为我是费瑞人——记得吗?他们相信我能把他们带到那片想象中的乐土,而且他们要马上就走。伏击战打过之后,这里那么安静,你不感到奇怪吗?他们觉得他们要走了,我在尽可能地拖延他们。我已经同伯哥乃伊谈过了——向他说明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托勒不再说了,打量着特伍德那僵直的背。 “怎么了,特伍德?”他换了一种较为舒缓的语气。“你变了,是什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特伍德转向他,眼光闪烁着:“你间我怎么了?你真的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我们赢不了。” 托勒从来没有听到从特伍德的口中说出“失败”这两个字。他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你听见了吗?“特伍德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我们不能战胜吉姆瑞格,他太强大了。““我们在几次小小的战斗中失利,你就准备放弃吗?”从特伍德疑惑的神色中,托勒知道,他应该以另一个人的口气同他说话。‘你刚刚经历了几次战斗就要放弃吗?““我绝对不会屈服于吉姆瑞格,但我知道,现在我们战胜不了他。”特伍德顿了顿,再一次将目光移开。“也许狄哈根人是对的,也许我们应该离开老区……到费瑞亚去。” “我不能相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特伍德。看着我!用你的眼睛看着我,告诉我说,我们失败了。” 特伍德把脸转向别处,什么也没说。 “怎么样?你不能那么做,你自己就不相信你会失败。还有,如果我们现在就离开,用不了多久吉姆瑞格就会追上我们的,你知道这一点。” “我们能到费瑞亚去——” “我去过那里,还记得吗?还有,在这里与那里之间,还有~片约一万公里的无人地带,那里什么都没有。即使我们所有的人都能踏上通往光明的旅途,我们又从哪里搞到供应?我们又怎样运载它们呢?” 特伍德的头低了下去。 “你看,我们找到了打击敌人的办法,”托勒说。“我们的打击和流动作战方案还是不错的。我们必须坚持到事情有了转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所有的人坚持下去,是一项艰巨的工作。“现在,我们该考虑一下,应该怎么同狄哈根人说,他们在等着。” “把真相告诉他们。”泰纳斯领袖无奈的口气,像刀子一样割着托勒的心。 “好吧,”托勒点了点头。“我会谨慎对待这件事情。” 他走了出去。走在空荡荡的广场上,他在心中斟酌着说服他们的言辞。事实,是的——但事实到底是什么呢?事实就是他并非费瑞人吗?把这件事实说出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如果不是费瑞人,他是什么呢?我是一个旅行者,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间。我是基督时代的幽灵…… 这就是事实吗?你们以为塞尼提克是上帝。他不是。他是一个自我膨胀的、吸血鬼似的联合体——什么是联合体?查字典就好了。 你们以为费瑞人是救星。他们不是。事实上,即使为了他们那天使般的上帝和正义,他们也没有给过任何要拯救你们的哪怕一丁点的暗示。不过我一点也不责备他们。 是的,他们也是人类,他们有着漫长的记忆。在很久以前,他们曾经为你们这群笨蛋争取过和平,但是,他们为此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毫无疑问,他们不愿重复过去的体验,即使我们悲惨地死去,他们也不愿意动一根手指头。 第163章 穿过那片沙漠同样无济于事。在我们这个倒霉的地方,生活着一个狂人,不把整个的星球火葬,他是不会感到幸福的。即使我们能够逃出去——事实上我们不能——我们也没有真正可以逃的地方。明白了吗?这就是现实,伙计们。我们正把棕色的汤倒在我们玫瑰红的脸颊上,几秒钟之内,我们的脸就会灼热起来。 “我试着同托勒和凯琳接触,”杨丹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通过交感。” 伊安娜关切地看着她朋友的脸。毫无疑问,杨丹经历了非同寻常的体验,她的眼神迟钝,表情呆滞,像被抽空了一般。“你不必告诉我。”她说,伸出手来,想往杨丹身边靠一靠,但格瑞黛丝用猛烈的摇头制止了她,她把手抽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杨丹继续说起来。“我找不到凯琳……我想她已经死了。在那令人恐怖的时刻,我以为托勒也死了。可是,我强迫着自己的触觉,我终于到了他那里……”她的眼睛张开了,第一次聚焦在两个女人的身上。 “我在听,杨丹。”伊安娜柔声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与安慰。 “说下去,女儿。”格瑞黛丝说。 “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像是壳子。那东西挡住了他,不让我去触摸他。我能感觉到托勒的存在,但我却不能去触摸他。我坚持着,但那东西却发现了我,把我赶了出去。我——”杨丹的下鄂无声地张开了,有一分钟的时间,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在伊安娜的眼神中寻求着理解,伸出手来,抓住她朋友的胳膊。“伊安娜,我一生中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的痛恨。那是个丑陋的地方。太可怕了!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与托勒的接触能带来杀身之祸,我也还是要去的——是的,没有一点犹豫……后来,我还想起……” 伊安娜抓住杨丹的手。她能够感觉到杨丹内心深处的激烈斗争,在这猛烈的斗争中,杨丹努力保持镇定和平衡。但是,她的眼睛中却增加了几分绝望,战斗仍在她的心中继续,她快要在压力下崩溃了。她看着格瑞黛丝,想从她那里得到帮助。 ‘你还记得什么,杨丹?“格瑞黛丝问,示意杨丹继续说下去。”说出来,把你内心的压力释放出来。“杨丹的脸上出现痉挛的表情。“提伯特……”她小声说出了这个名宇。“他要杀了我……” “可是他没有杀你,”格瑞黛丝说。“他根本就不能伤害到你,你现在是安全的。”格瑞黛丝抚慰地说,可是她的话却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不!”杨丹尖叫起来。“你不明白。我不是为我自己着急。我是为托勒!他遇到了麻烦,我不能……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伊安娜想了一会儿。“帕雷塞伯特会帮助我们的。”她说着看了一眼格瑞黛丝,想从她那里得到允许。格瑞黛丝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立即到她那里去。” 三个人一同走到了帕雷塞伯特的帐篷前。她的帐篷看起来像是一个剥开了的多瓣大橘子,橘子上开着白色和蓝色花朵——不过这个橘子是倒立在沙地上的。伊安娜和杨丹在外面等着,格瑞黛丝到里面去要求觐见。 得到允许后,她们走进了帕雷塞伯特的帐篷。帐篷外面的沙地上矗立着一块球形的淡黄色太阳石,这使得帐篷里面的光线显得更加柔和。门特安西和伊诺分别坐在帕雷塞伯特身旁的坐垫上,伯里本也在里面。看见杨丹,安西跳了起来。“请进,坐这里。”他说着,把帕雷塞伯特身边的位子让给了她。 帕雷塞伯特看着杨丹,露出了关切和同情的神色。她抬起了尊贵的手,让杨丹在她身旁的坐垫上坐了下来。杨丹感觉到了她的抚慰,心也镇定下来,以往的平和心境又回来了。 “不要害怕,杨丹。”帕雷塞伯特说。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具有一种力量,一种杨丹可以依靠的力量。她充满感激地坐在帕雷塞伯特的身边,打量着围在她周围的一圈脸。她感觉到他们的友好和热情,情绪也放松了一些。 看了帕雷塞伯特一眼,安西说道:“我们一直都在讨论着你的朋友库拉克的出现,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是的,”门特伊诺附和着。这是一个黑色的胡须上挂着浅浅笑容的男人,他还长着一双多毛的大手。“和你一样,我们都在关心这件事,寻找这件事与其他事情之间的联系。你的看法一定能给我们很大的帮助。” “我试试吧。”杨丹小声说。音乐从帐篷外面飘了进来,伴随着费瑞人的歌声,幸福的歌声在夜晚的微风中飘荡,声音似乎变得飘渺而遥远,宛如飘到了另一个遥远的星球上。而此刻,发生在这个帐篷中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存在。 “我担心,”杨丹开始说起来,“为我的朋友们担心——我担心已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停顿了一下,坐在她对面的伊安娜用眼神鼓励着她。“我想通过交感与奥林·托勒接触上——就是运用我的超感能力。经过几次努力后,我找到了他,但是没有与他接触上。有什么东西阻挡着我,抵御着我。” 她解释了想与托勒接触的企图,以及她遭遇中罪恶的提伯特旨意,以及怎样只是短暂的感应就让她感到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感到惊恐万分。“托勒还活着,”她宣称,“但他遇到了麻烦。我们得想办法帮助他。” 帕雷塞伯特轻轻地点了点头,接受了杨丹的故事:“你还有别的什么要告诉我们吗?” “哦,有,”杨丹说,“是别的事情。会说话的鱼——” “鱼?”安西迅速地与伊诺交换了一个眼色,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告诉我们。” “也许是我的想象,可是我相信它们是想把危险警示给我。”随后,她告诉了他们,她和西班诺、快乐的奇怪对话。 她的听众们沉默着,她讲完之后,他们满脸严肃。一直认真听着的伯里本这时说话了:“这也恰好是我今天晚上到这里来的原因。最近两天,我也听到了类似的故事。” 门特伊诺沉思着点了点头。“我,也从会说话的鱼那里得到了同样的警示,尽管我刚才并没有打断她的话。”他以点头肯定了杨丹的看法。 “这也正是我所想的!”安西插话说。“杰出的叙述能力。” 杨丹的交感能力也许会给予她理解会说话的鱼的特殊能力,但这样的事情却并非发生在杨丹一个人的身上。虽然她在当时就意识到,会说话的鱼的说话方式和超感接触有类似之处,但她并没有想到这能成为绝好的证明。 帕雷塞伯特透过交叉的手看了杨丹一眼,问:“你觉得那自然的警示是什么呢?” 杨丹没有立即说话,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她要尽可能地说得准确——托勒的性命就依赖于她的答案了。她闭上眼睛,增强自己的记忆,杨丹回想着——那不就是一天以前的事吗——她和那些鱼们在一起的时间。她能够感觉到那些聪明而轻盈的水生动物们的存在,她又一次想起了它们那无拘无束的表情。 各种可怕的景象,伴随着她刚刚体验过的提伯特罪恶旨意,使得她的情绪又一次紧张起来。她又一次感觉到了那先是一团,接着便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的黑暗,无意识的憎恨以及没有理由的恶毒,各种混杂事物以及突然而来的强大威胁。 杨丹颤抖着开始说起来。“有黑暗,没有边际的、强大的黑暗,还有憎恨——如此难以置信而又非常强烈的憎恨;它想要摧毁我们,用它的罪恶毒害我们,把我们消灭。”她慢慢地睁开眼睛,见其他的人都在看着她,眉头紧紧地皱着,似乎是在沉思。“我相信鱼给我们警示的是圆屋顶。”她推断说。 她看着面前一张又一张的脸,想,这可好了!我终于说出来了。它不能伤害我了。它唯一的力量是恐惧,我今天晚上在这里征服了它。我从这种可怕的一切中解脱出来了,我再也不用向它屈服,我自由了! 第四十章 柯伦·伯哥乃伊满眼杀气地瞪着托勒,剑在他的手中挥来舞去,看不出颜色的剑柄在脏污的光线中闪着混沌的光。“柯伦能杀了你,费瑞人。”他咆哮着。 “那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你仍然离不开这里。”在最后的两个小时中,托勒已经把各种他所能想到的不能带着他们走过那片死亡之地的所有原因都向他解释过了。现在,他已经很累了,想要睡觉了。 “嘘,”伯哥乃伊嘟哝着,在他多毛的脸颊上把剑擦了擦,然后放在托勒的脸上。“也许柯伦现在就要杀了你,哼?” 托勒生气地把剑拨开:“听着,我不想和你玩游戏。我要去睡觉。所以,除非你有进一步的——” “你把狄哈根人带到费瑞去。”伯哥乃伊坚持。 “我已经用二十种不同的方式告诉过你了,不一行——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那么做。我不能!如果你觉得杀了我舒服些,你就杀了我吧,但我们不会去费瑞的。现在不能。明天不能,根本就不能。面对现实吧,我们不会走的!” 伯哥乃伊看着他,之字形的疤痕因生气而皱了起来:“狄哈根人不需要你,费瑞人。我们自己到那里去。” 托勒叹了一口气,眼睛眨巴着:“我们穿不过沙漠,伯哥乃伊。你根本就不知道沙漠是什么样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事实上,你连一点新鲜空气都没有呼吸过。我来告诉你吧,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那种痛苦的感觉,就是这样。 第164章 真正的空气一秒钟之内就能把你击倒的。” 伯哥乃伊耐心地听着。托勒说完之后,他仍然用和以前同样固执的语气说道: “无论如何,狄哈根人要独自上路。” “好!好!去吧!一路顺风!现在就出发吧!”托勒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躺在床上。“你是指挥,伯哥乃伊。旅途快乐,不要忘了把你们的经历写下来。再见,祝你好运,祝你一帆风顺!” 伯哥乃伊站在一边看了托勒很长时间,转过身去,慢慢地向外走去,他那过大的长袍——特伍德送给他的那件——拖在他身后的地板上,在空气中留下一股残留的臭气。 多么繁忙的一天!托勒想。特伍德刚刚放弃了走的想法,伯哥乃伊又要离开,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昏昏欲睡。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纪律防线已经做好了让老区土崩瓦解的周密计划,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托勒知道他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他并非真的想要答案。但随即答案就来了——从院子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爆炸声,建筑物墙壁上的瓦砾和碎石纷纷散落下来。 托勒箭一般地从床上飞了起来,脚没沾地就跳到了门口。他刚冲出门,人们就纷纷拥到了建筑物前的空地上。 “回去!回去,你们这些傻瓜!” 托勒转过身,看见特伍德正弯着腰向这边冲来。他看见了一片闪光,接着就看见特伍德匍匐到地上,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一股热浪就把他击倒了,他躺倒在地上。碎砖片和散落的垃圾砸在他的身上,随之而来的是雨点般降落的热沙砾。 托勒的胃绞痛着,一步步地爬到特伍德的面前。“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托勒大声喊着,但仍然回荡在耳边的爆炸声把他的声音淹没了。 “这是大范围的搜捕。”特伍德的头摇了摇,向四周查看。“纪律防线会追赶我们,我们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出去。” “我知道一个地方——狄哈根人的墓地。伯哥乃伊带我去过。那里安全——真的!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呢?” 特伍德已经站了起来,边向前冲边使出平生的力气喊:“抢救物资和武器!每个人都带点东西走!物资和武器!把其他的东西留下。” 两声更大的爆炸在院子里震响,但他们已经冲到了军火库和物资库。尽管周围的恐怖气氛更加浓厚,但撤离工作仍然进行得迅速而有效。托勒爬起来,向着破烂不堪的医院跑去。 “出什么事了!”他进来后,伊琳娜问。她的脸在手提灯的光照下飘浮,黑暗中到处都是伤员们的呻吟声。 “纪律防线——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得赶紧走。” “我不能把伤员丢下。”她转过身去。 托勒抓住她的胳膊不放。“我们会把他们带走的。把你的仪器都收拾起来,我去找伯哥乃伊。” 他又一次冲到了混乱之中。物资库的外面已经燃起了大火,这里已经被一片耀眼的红光笼罩。托勒直奔远处的院子尽头,向着狄哈根领袖的藏身之处跑去。他遇见了手里拿着火把,正在向他飞奔而来的伯哥乃伊和他的几个下属,他们正准备跑进一条狭窄的街区。 托勒停住:“伯哥乃伊!” 狄哈根人没有答理托勒,一句话没说就从他的身边跑过去。“伯哥乃伊!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在他们的身后追上来。 “柯伦的话已经说完了。”狄哈根领袖回过头来对他喊。 “听我说!” 狄哈根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跑。 “我要带到你们去费瑞亚!”托勒尖叫起来。“你听见我的话了吗?费瑞亚!你赢了,我带你们走。” 伯哥乃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托勒跑到他的面前,狄哈根人手里的火把照在托勒的脸上,他盯着托勒:“费瑞人正在对柯伦撒一个弥天大谎吧?” 托勒摇了摇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我没有撒谎。我要把你们带走,但你们必须先帮我一个忙——帮我把伤员从医院里转移出去。我需要所有你的人,我们必须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然后你就把我们带走吗?” “我不知道怎么把你们带走,但我会把你们带走的。”又一声爆炸把夜空点燃了。附近的几个街区纷纷坍塌下来,他们身后的街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我们得快点。你拿主意吧。” “你要是对狄哈根人撒谎,柯伦就把你杀死。” “如果我撒谎,你们随时都可以把我杀掉。快点吧,我们现在得赶紧转移!” 伯哥乃伊转过身来,派了两个人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随后,他和剩下的两个狄哈根人跟着托勒跑回到院子里。 “把所有的门特聚齐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杨丹反对着。“我们必须立即行动。” 帕雷塞伯特笑了笑,但口气却很坚定,“我们会抓紧时间的,保护之神会照料好你的朋友。门特会议必须召开,很多人的聪明汇集到一起才是智慧。”她站起来,示意觐见结束。 杨丹环视了她周围的一圈脸,知道坚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她已经在这个晚上做完了一切她能够做的事。她站起来,说:“谢谢你,帕雷塞伯特,听我把话说了出来。如果我的话说得过于坦率,那是因为我觉得是时间太紧迫了。” 帕雷塞伯特走向杨丹,拥抱了她:“不要往消极的一方面想,杨丹。相信无所不在的天父会把他的子女照顾好,他会把传递之神派出去的。” “我试试吧,帕雷塞伯特。尽管很难,但我会努力的。” 帕雷塞伯特松开了杨丹,站在离她有一臂之远的地方:“我发现你点燃了信仰的火焰,今天晚上你一进来我就感觉到了。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杨丹点了点头。“是的,”她羞怯地承认了。随后,她把头抬起来,脸上挂着微笑。“这种感觉美妙极了!” “让这种火焰燃下去,杨丹。”帕雷塞伯特握住了她的手。“尽你的全力让这种火焰燃下去。” 帕雷塞伯特说完之后,杨丹道了一声“晚安”,随着其他人走了出去。安西正在几步之外的岸边等着她。营火大部分已经熄灭了,歌声也消失了。费瑞人已经回到了帐篷里。 “愿意和我一起散一会儿步吗?” “当然。”杨丹回答,他们已经各自向前迈出了几步。她呼吸着夜的空气,遥望着点缀在深邃夜空中坚定而明亮的星星。这个星球的天空没有月亮,不过她并不想念它——除非是在罕见的时刻,像现在这样。 他们向前走了一会儿,安西说:“今天晚上真好,你的话很有说服力。” “咳,我相信麻烦就要来了。”杨丹回答着,她拿不准安西想要说什么。 “我一点也不感到怀疑。帕雷塞伯特是对的,无论如何,在作出行动决定之前,是要召集门特会议的——以决定是否可行,因为这是所有费瑞人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安西的肩膀轻轻地耸了耸,做了一个结束这个话题的手势:“我已经和马西亚克和泰勒斯联系上了。” “你已经……怎么联系上的?” ‘门特们的晶体接收器。“当然,杨丹想。我应该记得的,每个门特都有一台晶体接收器。“他们说什么?” 安西停下脚步,面对着夜色中深邃无边的大海站了片刻。“简蕊儿——泰勒斯的女儿——你还记得——” “记得。” “简蕊儿做了一个梦——和你从鱼那里得到的警示很相像。事实上,是你今天晚上向帕雷塞伯特描述的警示,你几乎运用了简蕊儿向马西亚克描述时所用差不多相同的词汇。这是一种可怕的巧合。” “所以你以为是有什么东西在向我们发出警示。” 安西严肃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我说过,我不怀疑此事,我真的不怀疑。但事情远比这个要复杂。我们中有人认为,这件事会使我们与圆屋顶重新建立联系。你应该明白,改变我们延续了许多世纪的幸福生活轨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好奇地看着杨丹。“在你们的世界里,变化是一件经常发生的事情,对吗?我想,它是事物本身的一种特征。” “时常发生。”杨丹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可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是需要做些什么来帮助托勒——并拯救我们自己。如果警示是真的话,我们都觉得它是真的——那么,我们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这就是我现在同你谈话的原因。你能够帮助我们变化,杨丹。也许这也正是你被派到我们中间的目的。我们需要你的火花,你的能量,我们需要你给我们指一条路出来。” 给他们指路?我自己还在艰难地爬行,她想。我不能给任何人指路。 安西继续说着:“这是真的。这也是马西亚克和泰勒斯允许托勒回到圆屋顶的部分原因。” “你是说他们利用了他。” “不,根本不是。他们认为无所不在的天父会帮助他,而且断定他能回来,希望他能告诉我们,怎样才能接近圆屋顶。” “我们在这里谈论的是生命和死亡。托勒是对的,圆屋顶要摧毁我们。真的,你们应该懂得自卫。” “我们明白自卫是最温柔的陷阱。什么时候冲突不是被称做自卫呢?”安西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那些急着保卫自己的人,修建的是墙而不是桥梁。” “是的,”杨丹说。 第165章 “可是你说过,你们希望托勒能告诉你们该怎么办,他做到了吗!” “我们相信他已经做到了。而且我们相信,你也正在帮助他。” “安西,请原谅。天太晚了,我现在还想不清楚。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需要你的理解。对于我们来说,圆屋顶是否要摧毁我们没有那么重要——我说的是真的。如果扬起手来反对他的进攻,所带来的结果是虽然摧毁了他,而我们自己却成了像他那样的人,我们宁愿让自己毁灭。 “不过我们几个——马西亚克,泰勒斯,伊诺,我自己,还有其他的几个人——现在已经意识到,离开圆屋顶实际是鼓励了罪恶,我们真的为此而感到愧疚。” “你是严肃的吗?” “非常严肃。你看,罪恶本身所滋生的只是罪恶。因为我们内部的分裂,罪恶得以滋长。” 杨丹慢慢地点了点头,她终于明白安西想要同她说些什么了。“我明白了。没有人把光明指给他们,他们又怎能找到光明呢?” “是的,就是这样。因为保守着我们自己所拥有的光明,所以我们就宣判了圆屋顶的黑暗可以存在。” “但那不是你们的错,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是他们的选择吗?拿走了光明,剩下的就只能是黑暗了。如果我们留下来,我们就是他们之中的光明,我们就可以一同把光明举在手中。” 他的话让杨丹思考了很长时间,安西关切地看着她。他们不再向前走,而是面面相觑地对视。“明天,我们将召集门特们开会。你会有说话的机会,我要让你知道你并不孤独。” “谢谢你,安西。”杨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放。“我想我知道现在要说什么了。” 几分钟之后,杨丹便走近了贝斯洛的帐篷。贝斯洛和萨塔拉相互拥抱着坐在帐篷前。杨丹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听见贝斯洛正在说着,“……于是,加纳夫和巴勒瑞格打了起来,海妖抢走了巴热米特,同盟就这样破裂、瓦解了。” “什么是指环信使呢?”萨塔拉问,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哦,福瑞德和山姆逃出去之后,接着往前走,哥尔雷姆跟在他们的后面。这时……”贝斯洛抬起头来。“哦,杨丹,有什么事儿吗?” “很抱歉打扰你们。”她说着,看了萨塔拉一眼。 萨塔拉立即站起来:“对不起,我得走了,你们谈吧。” “嘿,等一会儿!你不要走——”贝斯洛不高兴地说。 萨塔拉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今天太晚了,我得走了。杨丹想要和你单独交谈,我们明天还可以在一起。” “谢谢你,”杨丹说。“她真是一个好姑娘,”她说着,目送萨塔拉远去的身影。 “呀哈,”贝斯洛赞同。“那你为什么要把她赶跑呢?” “我有话要给你说。” “那就说吧。” “贝斯洛,你对原子弹有多少了解呢?” 第四十一章 最后一个狄哈根人把最后一个伤员带离了院子还不到十分钟,第一个纪律防线就出现了。叛军挤在离新美国广场不到二百米的一条黑暗走廊里,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重得不能再重的负荷。这时,又一声爆炸从黑暗中传了过来。 “好像他们发现了特伍德的秘密。”托勒嘀咕。 “这可以让他们放慢速度,”正在领着一排人担任这次撤退掩护工作的瑟杰克说。他转过身来,看见前面的一队火把正穿过弯弯曲曲的废弃街区。“你们往前走。 让他们一直向前,我还要呆在这里观察一会儿。” 托勒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不断催促着他前面的人快点。伊琳娜被身上的医疗设备和物资压得弯下了腰,还没有忘记照料身旁的伤员。少数几个能走路的伤员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其余的则躺在吊床上由狄哈根人抬着。托勒来到了她的身边: “你能坚持得住吗?要不,我喊几个人过来帮帮你。” 她抬头看着他,在微弱的灯光下,托勒看见了她眼中闪烁的坚毅:“我能坚持——也许还能坚持一夜,我会坚持住的。” “如果你落到了后面,就喊一声,我会过来帮你。” 托勒弓起身子,背着自己那辎重的行囊艰难地向前走去。撤退不是去郊游,他们的前方也不是公园里的景点。他唯一希望的是这次行动所隐含的象征意义不要出现:他们最后的落脚地将是狄哈根人的墓地。至少,现在还有两种力量在支撑着他。 一是很多人并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前方是哪里,也就不会多想其中所隐含的象征意义,再就是,他们已经离通往鲍波的哈格那个秘密的出口不远了。 尽管如此,这样的长途跋涉对于他们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事情。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呆在这里休养,在最好的时机重新组织他们的力量。现在看来,这件事同样也应该快点着手进行,如果还有必要的话。 一直到敌人把炸弹扔到广场上的那一刻,托勒都相信奇迹会发生,相信他们会有一个真正的转机,能给吉姆瑞格以致命的最后一击。或者,即使没有这样的运气,他们至少可以逃生。现在看来,这样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在这一刻,托勒觉得属于他们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有什么转机,就赶紧来吧——在人们仍然需要救助的时候。 撤退分为三个阶段,也可以说是分为三组进行。第一组在特伍德的直接领导下,他们负责转送武器和生存所必需的物资并走在前面带路。第二组由伤病员组成,狄哈根人护送他们,这支队伍由托勒负责。第三组是泰纳斯和罗曼的精兵强将,他们负责断后,并保证这次撤离的成功。 他们终于平安无事地到达了墓地。把身上的辎重扔在燃烧的火堆旁,现在,燃烧的火把已经代替了焚尸的火光,筋疲力尽的人们在原地倒了下去,带着满身的汗水沉入梦乡。 托勒和伊琳娜仍在忙碌,他们想让伤病员们在现有条件下尽可能地舒服一些。 这时,特伍德像幽灵似的穿过寂静的营地来到面前,他来看看他们中有多少人活了过来。瑟杰克、科佩特和费提格也进行了一番例行的巡视。终于,他们可以安心休息了。伯哥乃伊和他的几个亲信消失在狄哈根人迷宫似的堡垒中。 做完为伤病员们所能做的一切之后,托勒在一堆机器中为自己找到了一块可以把身子舒展开来的地方。他的头刚一着地,就睡了过去。 迪尔泰兹仔细地查看着那层厚厚的壳。三个塞克拉兹巫师不安地退到一边,相互交换着紧张的神色,身体在他们那黑色和银色条纹相间的长袍中颤栗。在旁边的一个工作台上,几个尼克拉斯巫师正凑在一起,研究着一个古老的塑料封皮笔记本,认出了上面写的字后,他们低声交谈起来。 检查完毕,迪尔泰兹直起身子,将手放在金属上。他闭上眼睛,从唇边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感觉到了它的威力,”他低声说。“听!”他把耳朵贴在金属表面。“它在说话!消灭费瑞人!它在说——‘我要消灭伊波瑞的敌人。’” 他转过头来,看着巫师们。“你们做得很好。大迪瑞会亲自嘉奖你们的。”他的嘴唇快乐地抽搐了一下。“我还有多久才能向我们的领袖报告费瑞灭亡的消息呢?” 站在前面的巫师小心地向前迈了一步:“笔记本,迪瑞——”尼克拉斯人随着他的指点在古老的笔记本上扫了一眼。 “笔记本,哦。上面说了什么!” “笔记本,我得说明白,有几处含糊其辞的地方。它是……啊,那是我们的感觉……也许——” “说,你!你想说什么?武器还能用吗?” “哦,是的。我们相信还能用。金属外壳里面的威力并没有,就我们现在的判断,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那么,那是什么呢?” 巫师迟疑了一下,看着他的同事,想得到支持:“我们还不知道怎么……那个词——那是什么词来着,格本雷尼?” 一个戴着红色风帽的尼克拉斯人抬起头来:“哦,发射,我想你说的就是这个词。” “发射。它只取决于发现怎样发射这种武器。” 迪尔泰兹怀疑地瞟着巫师:“什么是发射呢?” “这,啊——”他的手在空中挥着,带起一股小小的气流。“把这种武器送出去。” “送出去?怎么送出去呢?” “哦,通过空气,迪瑞。也许是我们这样认为。” 迪尔泰兹不知所措地看着巫师们:“通过空气送出去?借助什么呢?” “能量,迪瑞。”他指了指武器尾部。 迪尔泰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你们多长时间才能学会使用这种武器呢?” 塞克拉兹人忧愁地摇了摇头:“你都看见了,现在我们正在读这些笔记本。有几页让我们看到了一点希望。” “多喊一些人来看。我要你们尽可能快地掌握这种武器——两天!我给你们两天的时间,不能再往后拖了。” 巫师点了点头,退回到其他人之中。迪尔泰兹最后环视了一眼阿奇乌斯,将目光放在那看起来古里古怪的古老武器上,看着它那狭窄的肋腹上如尖利刀片一般的鼓出物,扁平的鼻子和鼓凸的发动机。他的手在它那长长的身体上抚摩了一遍,便转身离去,回到站在门口的卫兵们中间。 第四十二章 大部分费瑞人又到海里和会说话的鱼约会去了。 第166章 但几个点名被留下来的人,像格瑞黛丝和伯里本,则和门特们一起,等着参加帕雷塞伯特主持的门特会议。 和安西与贝斯洛谈过话后,杨丹回到帐篷里。她差不多一夜未睡,心中一直想着该怎样说服费瑞人放弃他们长久以来所奉行的不进攻、不干涉的政策,赶紧去救托勒。 他们聚集在帕雷塞伯特的帐篷外面,沐浴在早晨的新鲜空气中。明亮的白色太阳把沙地照得暖融融的。杨丹过来后,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找到了格瑞黛丝,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她的对面是安西。人群中没有贝斯洛,库拉克也不在这里。 这美好的一天并没有引起杨丹多大的兴趣。她跪到了地上,将光裸的脚趾伸进沙子中,感到了温暖、干燥的沙层下面的阴冷与潮湿。欢笑声与溅水声从远处传过来,深绿色的湖面上是蓝色的鱼背和闪闪发光的鱼鳍,费瑞人正和这群快乐的动物们嬉戏。在这欢乐的天穹之下所掩盖的又是怎样严酷的真实呢?伯里本在一圈人中忙碌,把像是衣服上的标签一样的东西依次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停在杨丹面前,将一个标签递给了她。她看见那是一个平整的、三角形的卡片,卡片的前面贴着水晶。一根细细的导线从卡片的后面悬垂下来,导线的末端是一个小小的塞子。 ‘你可以用这个来听,“他解释着,”把它对着帕雷塞伯特的水晶接收器。“格瑞黛丝帮她把标签粘在衣服上,给她演示着怎样把塞子插进耳朵中。安西正从圆圈的对面看着她,他笑了笑,对杨丹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杨丹也对他笑了笑,便安心地坐在那里,用静默清理着自己的思路。 当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帕雷塞伯特正在人座。一块闪闪发光的绿色水晶放在圆圈中间,杨丹把耳塞插进耳中。传来了令人愉悦的编钟声,接着是马西亚克的声音:“早上好,帕雷塞伯特。门特们都按你的要求到齐了,我们期待着你的快乐。” 帕雷塞伯特向圆圈里的人点着头。“我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召开这次会议,而低估今天早上所要讨论的问题的重要性。”她开始说话了,缓慢而严肃。 “我们明白。”马西亚克回答说。他的声音非常清晰,好像就站在这个圆圈的中心。 “我们反复重温了您的命令,我们一致认为以这样的方式召开这次会议是非常必要的。” “那我们就开始吧。” “太好了,帕雷塞伯特。泰勒斯门特准备了一个正式的发言。作为门特院的书记,我承认他的德高望重。” “我们现在听泰勒斯门特的陈述。” “朋友们,”泰勒斯开始发言了,他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我的发言不会太长。 “从我们的祖先们当机立断地断绝了与圆屋顶的一切联系,把他们留在罪恶之中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十一个世纪了。我想没有必要提醒大家在与他们隔绝的日子里,费瑞人过着怎样富足而快乐的生活,但我想说的是天父对他的人民的预示。 “在不到半个太阳活动周之前,我们在死亡之地发现了几个仍然活着的旅行者。 一些门特,也包括我自己,将旅行者的出现看作是我们与圆屋顶隔绝的时代结束的象征。 “我们相信无所不在的天父正借助旅行者们的出现向我们预示。我们必须认真倾听他的预示,并从中选择我们的方向。” 泰勒斯迟疑了一下,杨丹觉得他似乎要说别的事情了,可接着他又说道:“听着,朋友们,我劝你们敞开心胸和灵魂,听听教导之神的声音。”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帕雷塞伯特说话了:“谢谢你,泰勒斯。你的发言非常好。你提醒我们时机是至关重要的,我想我们现在最好听听旅行者中一个人的陈述。” 杨丹向四周打量,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停在她的脸上,才意识到帕雷塞伯特说的是她。安西鼓励地对她点头。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谢谢你,帕雷塞伯特。”她说,努力镇定着自己。 “我是杨丹。”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虽然我只在你们当中生活了很短的~段时间,我充实并净化了自己。我体会到了无所不在的天父对他的人民,对我的爱。 “我也了解了你们的过去,以及你们选择让圆屋顶自行其事的原因。当然,你们不会忘记那可怕的一天带给你们的悲哀——你们把那一天称做大火。 “是的,你们不会忘记悲哀,那悲哀伴随了你们许多世纪。但是,你们却忘记了恐怖。那同样是不应该被忘记的。现在,就让我为你们补上这段记忆吧。”杨丹闭上眼睛,开始用嘶哑的声音讲了起来。没有一个人动一动,也没有人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早上的太阳照在光明之城绿色的草地上,孩子们在玩耍,相互搂抱着的情人们醒来了,学生们去上学,工人们去上班,费瑞人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太阳爬上了大空,你停下手中的工作来吃午饭。有人拿着食物来到门外,欣赏着古树的阴影投射到这个世界上的美丽。微风吹拂着你的头发,抚摩着你的身体。 你或者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或者正在你的家人和朋友之间欢笑着。 “光线突然黯淡下来,阴影遮住了太阳。不过没有什么,也许是云。但过了一会儿,你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导弹尖啸着坠落下来。你抬起了头。 “蓝色的光焰——比太阳亮一万倍,就在离你只有一千米的空中——你的眼睛立即就看不见了,就在这时,地面上离你八百米远的地方,原子弹爆炸了。在这惊心动魄的一秒钟,强光仍在向着地面辐射,光源所在的地方,温度已经达到了三万度——相当于你们的太阳表面温度的许多倍。 “地面上,石头建筑熔化成了滚烫的熔岩,金属桥上燃起了大火,连下面的河中都是一片火光,房顶上的瓦片也沸腾了。你们的人民,仍在往天空看着,最初的恐怖刚刚闪过大脑皮层,便被蒸发掉了,他们的身体立即化做一股气体,一切都在顷刻之间消失了,无影无踪。 “由于电离的作用,搅浑了的空气中充满辛辣的味道,气流中全是臭氧。耀眼的天空先是变成了黄色,再后来是绿色,后来又变成了棕红色,再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天空中升起了绵延二十多公里的羽毛状烟云。罪恶的蘑菇云高高地挂在天空,它那强大的热能将地面上的水分都蒸发干了,粘稠的黑雨落了下来——强辐射的坚硬而潮湿的泥块从天空倾泻下来,打在幸存者们的身上。 “在最初的十分之一秒内,离爆心投影点半径九公里之内的地区,所有的人都成了灰烬,所有的建筑物、树木、灌木以及矗立在地面上的一切,都在爆炸声中化为乌有。 “离爆心远一点地方的损失更为令人震惊。在半径三十公里之内,人们都被炭化了。母亲抱着婴儿逃跑,男人们跑去保护家人,光热扫过之时,站在露天中的所有人都变成了碳化人。 “强热过后是每小时一千公里速度的强风。可怕的风卷起地面上的物体,连屋子里的东西也被它从窗口和门口吸走了。人们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裹挟下离开了地面,他们也像弹片一样成了以迅猛速度前行的物体,但一遇到墙壁和固体物质,便被撞得粉碎。人的躯壳、脊柱和骨头都在顷刻之间化成了粉末。 “那些有幸躲开了大风的人们,却没有躲过随之而来的那种强大的超压,它顷刻之间就将人的肺部和耳膜撕裂了。在这种超压之下,窗子被从建筑物上挤压下来,变成无数针刺一般的碎片,刺入人的身体,产生强大的破坏力量。 “离爆心大约五十公里的地方,爆炸所产生的热能立即就将树木和蔬菜点燃了。 人们站在地面上,变成了一只人造的火把,每一座建筑物都变成了火葬场。 “更令人震惊的是,当你们中的一些幸存者终于活了下来,迈着滞重而迟缓的脚步,穿过还在发热的灰烬去寻找亲人,却迷失在毫无特点的废墟之中。所有的标志,所有的定位点都消失了。除了刚刚燃烧过的土地,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起初,你们还能感觉到一点痛苦。满目疮夷所带来的震惊让一切正常的人难以承受。你光着身子到处走着,你的衣服早已被风吹走或者烧掉了。你丧失了羞耻感,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体面,要想在火烤过的身体中辨认出谁是男人,谁是女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朋友和家人们也已无法相互辨认。每个人都被烧掉了头发和眉毛;大部分人的脸部器官都移位了。也许烧坏了的鼻子被‘描’到了脸颊上,剩下的一只耳朵又被‘嫁接’到了脖子上。除了难以辨认的眼睛和鼻子以及没有了嘴唇的裂缝以外,人脸上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你伸出手去,帮助比你受伤更严重的人,却所触之处都是从裸露的白骨上脱落下来的皮肤和肌肉。一浸人水中,你的伤口便开始冒烟,你像稻草人似的伸开双臂走路,以防剥落了皮肤的肌肉相互摩擦或粘连在一起。 “湖里和水库中塞满了红肿的尸体——水蒸发干的时候,牺牲者仍然还活着。 那些恰巧目击了火光的人立即就变成瞎子,他们的眼眶变成了一个空洞。你穿过一片残骸,跌跌撞撞地走着,从正在融化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液体已经滴到你的脸颊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幸存者们令人恐慌地死去,他们的身上渗着血,皮肤大块大块地脱落。 第167章 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那些逃过这场严重伤害的幸存者们数以千计地死去。他们的大脑细胞被辐射损坏了,这引起了大脑在颅内肿胀,产生严重的恶心、呕吐、腹泻症状,伴随而来的是嗜睡、发抖、发作、抽搐,体内大出血,最后呼吸系统也被堵塞了。 “几周过去了,放射性粉尘和辐射仍在发挥着作用。开始的时候,你只是感到虚弱或疲惫;接着,你就发现头发开始脱落,你的牙齿坏了,牙龈在出血,你没有了食欲,呕吐,接着就是便血,你的皮肤在出血,传染病也来了,再后来就是发烧与昏迷。死亡慢慢降临,原因就是失血和饥饿。 “你慢慢地死去,也看着你所爱的人们慢慢死去。数以千计的人们,突然之间就放弃了挣扎,一个接一个。置身你家乡荒凉的废墟之中,你体验了恨所带来的难以承受的创伤。” 杨丹说完之后,睁开眼睛。费瑞人无言地震惊了,他们的眼睛紧闭,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寂静的泪花。 “这发生在很久以前,”杨丹直截了当地说。“可是,不久之后它又要发生了。 我的旅伴奥林·托勒预言过此事,他的预言是对的。我现在才明白。圆屋顶的罪恶正在酝酿。即使现在,它的恨火仍在烤灼着我们,用不了多长时间,恨火就要烧到我们中间来。 “托勒回到圆屋顶去,就是为了阻止他的预言变成现实。现在,他正冒着生命的危险,阻止着那场疯狂的大火再一次降临到我们面前。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托勒需要帮助。 “保护之神送出了他的消息,让会说话的鱼给了我们警示。库拉克本来是和托勒一同回到圆屋顶去的,可是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具神智不清的、可怜的躯壳。这是圆屋顶的罪恶意图的另一种警示,我们已经得到了预示。” 杨丹停了停,打量了一番周围的一圈人。他们在想什么呢?他们同意她的观点吗?好像只有安西支持她,他正在定定地打量她。此刻,她还能做的就是提出要求了。 “我们已经得到了预示,”她重复着。“现在,我们必须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说到这个,我就没有建议权了。我只知道我必须回到圆屋顶去,为那些正在反抗不断扩张的黑暗的人,送去我的生命,送去我的光明。 “这就是我所要说的。谢谢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她低下头去,心中强烈地祈祷着她的话能发挥作用。 帕雷塞伯特说话了:“杨丹的话很有说服力。有人要向她的观点挑战吗!” 马西亚克的声音从耳塞传过来:“书记允许门特列那发言。” 门特列那清了清嗓子:“朋友们,我被旅行者杨丹的话所深深打动了,我们大家都一样。我想提醒今天的与会者,无论如何,我们对于圆屋顶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确定了的。我们不干涉他们,我们已经选择了道路,就不要因一次危险的暗示而放弃。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力量不是自己的,而是无所不在的神灵的。我们坚持或者倒下都是他的旨意。” 门特伯翰立即对他的话做出了反应:“门特列那说了很多,这毫无疑问。可我要提醒他的是,在把圆屋顶交给罪恶之前,我们的第一个选择是把手伸向我们的兄弟。我们没有选择那条路是因为力量不够,因为当时在那样冷硬的心灵和致命的敌人面前,我们没有和解的路可走。 “大火所造成的愤怒和恐怖,通过杨丹的叙述活灵活现地再现到我们面前,在我们制定计划的时候,那场大火仍然鲜活如初。我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天父的烛照之下,这是事实,但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继续走一条已经到了尽头的路吗?“我们再也不能允许圆屋顶制造黑暗与毁灭。如果我们拒绝所能够给予的帮助,我们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我们知道回屋顶制造了罪恶,这是与天父的旨意相违背的。可是,如果有人对他所能阻止的罪恶却听之任之,那他也犯下了同样的罪恶。我们连这种概念都没有吗?“我们为自己感到愧疚,朋友们。这么长时间,我们一直对那些在黑暗中劳作的人们吝啬着光明,让罪恶任意地滋长。我相信到了换一种方式的时候了。我同意杨丹的请求。我们必须到圆屋顶去,必须找到在罪恶再次摧毁我们之前遏止它的方法。” 伯翰的话刚说完,另一个门特就站起来发了言。“门特伯翰提醒我们恰当地运用概念,他是对的,”发言者说。“可是我们又怎么知道圆屋顶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旅行者的出现尽管是不同凡响的,但这并不等同于危险。因为我们知道,圆屋顶一直都生活在他们固守的命运之中。它没有理由对我们发出警示,真的。” 争论仍在继续着,一些门特赞成杨丹的观点,另一些则反对她的观点,争论就像跷跷板一样,上下摇摆,时而倾向于这一方,又时而倾向于另一方。杨丹对他们的争论有些不耐烦了,情绪也低落下来。只有安西、泰勒斯和伯翰支持到回屋顶去远征的观点。马西亚克也倾向于支持杨丹的请求,但作为门特院的书记,他不能明确地表现出支持这一方或者是那一方。多数人倾向于反对改变对圆屋顶的既定政策。 争论仍在继续,杨丹离开围坐成一圈的人们,沿着岸边走去。她走出了很远,远处费瑞人的营地越来越小。她坐下来,凝视着海湾对面那白垩色的悬崖。 在悬崖远方的干燥高地的更远方,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森林,在蓝森林的远方是光秃秃空荡荡的山峰,圆屋顶就森然逼人地坐落在那里。 我试过了,奥林,她想。上帝知道我试过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这还不够的话,我就只能表示抱歉了。 于是,她低下头,哭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阴郁的阳光提醒着刚刚醒来的叛军,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在狄哈根人充满着腐臭气息的墓地建起一个新家。前景并不乐观。这个地方的荒凉与破败远远甚于托勒的想象;在墓地山周围方圆一公里的地方之内,没有另一个矗立的物体。纤弱的树木和石堆表明,这里甚至连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特伍德和科佩特在周围转了一圈,回来就抱怨开了。“简直毫无希望,”科佩特宣称,“没有一处具有战略防御意义。” “一旦找到一个好一点的地方,我们就转移。”特伍德说。“我立即派人出去侦察。” 培普说:“哈伊根的田地离这里不远,我相信——除非我彻底搞错了方向。如果我们到那里,就离粮食供应地近了。” “不太远,”瑟杰克说,“但要到达那里却是个问题。纪律防线很容易就能追上我们。” “无论我们到哪里去,他们都能追上我们,”费提格评说道。“现在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他无望地看着旁边的几个人。“时光转瞬即逝。”他小声对自己嘀咕。 托勒没有理会费提格的议论:“鲍波的出口怎么样!” 特伍德想了一会儿:“有可能。” “那不是一条走廊吗!”瑟杰克问。 “一条隧道,”特伍德说,“一般是用来排水的。” “隧道,是的,”科佩特想起什么似的点着头。“即使他们发现了我们,他们也无法切断我们的退路,除非他们找到这个出口。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防守的地方了。” ‘’好主意!“‘特伍德点了点头。’”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什么地方都比这里要好。”托勒环顾着四周,眉头皱了一下。“我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坏透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整理储备物资和安排向下一个地点转移的事项中度过。 营地静极了——压抑,托勒想,这是周围那阴郁的景物给人的感觉。接近中午的时候,特伍德派出去侦察的人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伯哥乃伊,从前一天夜里到现在,他一直没有露面。 伯哥乃伊带来了六个衣衫褴楼的狄哈根女人,她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破布包。侦察员回来几分钟后,他们出现在营地里。“真不知道他们把女人和孩子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见女人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科佩特说。 伯哥乃伊和他的随从们走到营地中间,直奔等在那里的托勒、特伍德和其他的人。新来的人不安地看着汇聚在一起的泰纳斯人、罗曼人和哈伊根人。“狄哈根人带来了一些上好的礼物。”伯哥乃伊解释着,示意女人们把背上的重负放下来。 “礼物?”特伍德问。“为什么要带礼物来?” “狄哈根人就要走了。我们要和朋友们一起分享这些东西,我们再也见不着面了。” 特伍德阴郁而严肃地看了托勒一眼:“哦?你们要到哪里去呢,伯哥乃伊?” “费瑞亚,”他得意扬扬地宣布。“这里的费瑞人要带我们去。”他张开大嘴对托勒笑,用手指着他。其中的一个女人放下背上的东西,从里面拿出装满了黑色液体的塑料袋。“今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分享好酒。明天我们就要走了。” “是这样吗?”特伍德将脸转向托勒。 托勒的嘴巴张开,却无言以对。他的声音颤抖着:“等等,伯哥乃伊。我并没有说什么时候走,我只是说要把你带走。” “不要这么大的声音。柯论已经决定了,狄哈根人也已经准备好了。” 特伍德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接受你的礼物,”他说着,拿起其中的一个袋子。 他把袋子打开,将它举起来,把酒灌到了鼻子上。 第168章 他咳嗽着,闭上了眼睛,将袋子扔到一边。‘你可真是深思熟虑呀。““我们今天晚上在一起喝酒,明天就要去费瑞亚了。” 托勒看着特伍德,似乎觉得这个泰纳斯人与自己有了隔阂。他小心地把液体收好,将特伍德拉到一边。‘你怎么会同意这种荒唐的想法!““你和他做这种荒唐的讨价还价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狄哈根人像孩子一样。” “我有求于他们。那是我唯一可以让他帮助把伤员撤离的方法。我们不能把伤员留给正在搜捕的纪律防线。‘” “为什么不能呢?”特伍德用严厉而冷酷的目光盯着托勒。“多亏你救了我们的伤员。他们不断地要求食物和照料,他们在耗费着我们有限的资源。他们反正是要死在这里的,因为我们不能给他们以适当的照顾。为什么不让纪律防线迅速而轻易地解决这个问题呢?” 托勒感到了惊恐:“这不是你的意思。你听见你在说什么吗?你简直像吉姆瑞格!” 特伍德的脸沉了下来:“这是理性的声音。” “理性?我看那是疯狂,这是纵容野兽的疯狂而冷酷的行为。特伍德,你听我说。我读过你们的历史。红死发生的时候,幸存者用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抗争着;但事情表现出他们不能赢的迹象时,他们开始孤注一掷,抛弃了快要死的人,各自为自己的生存考虑起来。他们开始歇斯底里地把文明蜕变为实用。” 特伍德的眉头皱了一下:“这是有关生死的问题。” “最终他们选择了死亡,特伍德。你明白吗?无论什么时候,仍旧活着的人变成没有了生的希望的人,也无论什么时候出于什么原因而被列人将死之列的人——这个人没有了生存的能力,没有了生产能力,对别人也不再有什么用处了,这个人已经不能让别人感到舒服——当弱者或不让人喜欢的人失去了他们的人性——摆在他面前的便只有死,而不是生。” “这是必然的,”特伍德温怒地回答,“不可避免的。” “真正的人类是不这样面对死亡的,特伍德。也许它是不可避免的,但文明人是不会放弃生的;即使生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他们也不会去拥抱死亡。”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告诉过你。我读过历史,”托勒说。“福德·罗曼把它写了下来,我知道发生过的事情。” “你也同样会那么做的,无论谁都会。” “不,特伍德。有些人会那么做,这是事实。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那么做。他们会做出选择——选择总是会有的。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特伍德。圆屋顶的祖先们选择了死,而不是生。他们错了。从那时到现在,你们一直都在为此而付出代价。” “现在不会了。” “是的,现在不会了。可是我们不能重复同样的错误,我们能够做出不同的选择。只要我们不把自己变成狂人,我们就能够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 特伍德看着托勒,沉默了。很难说出这位泰纳斯领袖此刻正在想什么。“我并不是想要把那几个伤员交给死亡,但他们终究还是要死的。” “如果你真的那么以为的话,”托勒轻声说,“那我们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说完,托勒走了。“你想想吧,特伍德,”他回过头来说。特伍德站在那里,两眼盯着地面。“你知道我是对的。” 简蕊儿在婉蜒的山顶上前后踱着步子。方形塔的塔尖,以及它身后的那一连串小尖塔,将午后长长的影子投在绿色的山坡上,直指苍穹,似乎是要飞起来一样。 听到身后的编钟声,她停下脚步。泰勒斯过来了,马西亚克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忧郁的编钟声仍然在空气中索绕。“不要生气,泰勒斯,”马西亚克说,“这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想了。” 简蕊儿匆匆地迎了上去。“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她的目光充满希望地从这个人的身上移到那个人的身上,看见他们的表情,便问:“怎么回事儿?他们不允许我们去吗?” “只有一支飞行编队,”泰勒斯简捷地回答说。“马西亚克留下来。” “我们会不断地通过通讯与你们联系,”马西亚克说。“我将像你的皮肤一样和你贴在一起。” “这不是一回事儿。”泰勒斯呆呆地站在那里,两手交叉抱在宽厚的胸前——就像是一棵生根于宽阔草坪上的树一样。 “接受门特院的明智吧,”马西亚克安慰他,“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最好?最好?行动规模太小,恐怕也太晚了。” 马西亚克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是保护之神赐予的最好时机。你心情不好,否则,你会同意我的看法。” 门特们那些严肃的面孔在他们眼前闪现着,他们无声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伯翰走上前来,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之中。“我已经同飞行员说过了。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泰勒斯。其他的人早上出发。” “好,”马西亚克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去飞行场。” “我们立即就出发吗?”简蕊儿热切地四处打量。 泰勒斯握住女儿的手:“对不起,简蕊儿,我应该给你说实话,你也要留在这里。” 她把手抽了回来:“伯里本去吗?” “是的。伯里本、安西和杨丹都被选上了。” “还有谁呢!” “除了我自己以外,就只有伯翰和他的飞行编队了。” 简蕊儿挑战似的笑了笑。“那么,我也要去。我是伯翰飞行编队的人。”她做出一副任何人都无法说服的表情。 马西亚克和泰勒斯相互看了看。伯翰解释道:“她是紧急医疗救护小分队的成员。” “门特会议并没有提到医疗支援的事,”马西亚克说。“你来决定吧,泰勒斯。” 他看着他的女儿:“不,简蕊儿,那是一项艰巨而又危险的工作。我不能让你去。” “因为危险,你才需要医疗支援。”简蕊儿坚定地看着父亲。看得出,他在动摇。她把一只手伸向他的胳膊。“那是我的梦想,还记得吗?我是伯翰分队的成员,你不能不让我去。” 马西亚克看着他们父女二人。“泰勒斯,”他凑近一步,说,“简蕊儿是对的。 让她实现她的梦想吧。她已经要求过了。一切都在无所不在的天父保护之中,相信保护之神吧。” 泰勒斯同意了:“我被更高的权威否定了。去和你的母亲道别吧,收拾好东西,到飞行场去找我们,一同出发。” 简蕊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已经预见到了你的决定,父亲。母亲知道,我的东西都在车里,我现在就准备好了。” 伯翰的手拍了一下,便向着等候在那里的交通工具走去:“那我们就立即出发吧。” 安西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杨丹的下巴撑在膝盖上,坐在那里,眼睛闭着。听到坚定的脚步踩在湿湿的沙地上所发出的噗噗声,她的心激动起来。 “我没有吵醒你吧?”他站在了她的身边,问道。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来,安西接过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我没有睡,我在祈祷。” “啊,是的,”他顿了顿,兴奋地打量着杨丹。“要知道,此刻我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像我的妻子一样。从某些方面看,就是这样。她也是一个喜欢独处的女人。我经常看见她像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呆在一个地方——我问她在干什么。 ‘祈祷’,她总是这么说,就像你现在这样。或者说,‘和我的思想在一起。’那是她的另一种说法。” 他们开始往营地方向走。 “我不知道你结过婚,你们那时很相爱吗?” “是的,是的。那是一段美好的婚姻。我爱她,做了一个男人所能做到的一切,也许更多。” “后来呢?” “那是一场事故,她和我们的儿子一同去划船;那天他们去了帕茵登翰湖。风暴来了,他们离岸太远。我想是船翻了,他们被淹死了。我们没有找到船和他们的尸体,但那天早上出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 “太悲惨了!对不起,安西——我不该问你——” “不要紧,没事。我不介意。除了美好的回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有时,我为她们而孤独,这是真的,但这样能使得我们以后的重新团聚更快乐。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还要团聚的。可在这之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需要留在这里。” “我要说.”杨丹说,抓住安西的胳膊。“我有一种感觉,我需要我所能得到的所有朋友。” “你知道门特会议是怎样决定的吗?”他的眉毛挑了起来。 “哦,我得说我的演讲并没有打动大部分人。” “很不幸,没有。我们本来希望会有更好的结局,但也没有被彻底否决。我们还是得到了一些——也许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杨丹认真地看着他。“什么?告诉我,”她说。“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想你都知道了。” 杨丹打断了他的话:“求你了,不要在这件事上开玩笑,它太重要了。” “你说得对。对不起,我是被你的美——”他迟疑了,转过身,向着海湾望去。 “我有一会儿忘记了我自己。” 杨丹觉得自己被温暖包裹起来。“这……好了,安西,”她轻声说。“你来告诉我什么?” 第169章 她把自己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抽了回来,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帕雷塞伯特决定派出一个飞行编队到圆屋顶去打探情况。” “真的吗?太好了!” “我还没说完。泰勒斯和伯翰据理力争,当然,我也尽了我的努力。但到最后,门特们仍然不相信威胁的现实存在。我们所能做到的一切,就是让他们同意派出一支飞行编队——有六艘飞船。他们同意只是因为帕雷塞伯特支持我们的观点——事实上,这也是她的建议。一种折中的建议。泰勒斯要六支编队,但门特们不同意派出那么多。帕雷塞伯特建议派出一支飞行编队,门特们才算是同意了。” “可这已经是一个胜利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你可以相信泰勒斯和马西亚克已经准备好了。飞船现在也正飞翔在来这里的路上。““太好了!”杨丹激动起来,可她突然意识到他们离费瑞的距离有多么遥远。 “我们不能现在就到圆屋顶去吗!”话已出口,杨丹才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么荒唐。 “我好像说过。那……哦,那不是一段遥远的路程吗?” 安西咯咯地笑了起来:“飞船的速度非常快。我们坐到上面,很快就能到的,两三天就到了。无论如何,你不会让他们不把你带l就出发吧?” “你也要去吗?” “是的,伯里本也去。你应该知道,一同去的还有泰勒斯,伯翰带着他的正规飞行编队。就是这些。” ‘马西亚克呢?““帕雷塞伯特不在,他得呆在费瑞亚。” “也许我得把贝斯洛也叫上。遇到紧急情况,他也许还有些用处。” 安西阻止了她:“杨丹,我们只是去考察,并不是去侵略。我们不喜欢武力——费瑞人也没有武器。” 杨丹低头看着脚下,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有一点昏了头了。”她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不过我们无论以什么方式帮助托勒,我们还是帮助了他,对吗?” “无论我们做什么能给他以帮助,我们都会做的。还有……”安西耸了耸肩。 “但我们必须要等等,看看。” 他盯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杨丹在他的注视下紧张起来,便将目光转向别处,她又感觉到了那股奇怪的暖流。“帕雷塞伯特,”他终于说,“现在一定想见你。我们回去吧。” 第四十四章 从袭击发生如此之突然来看,托勒猜出纪律防线一直都守在这里,等着天亮后开始血腥的屠戮。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叛军n]还躺在营地里沉睡。狄哈根人那带点苦涩味道的烈性液体让他们感到昏昏欲睡,在与朋友分享快乐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危险正在逼近。不过,袭击还是打破了他们的沉睡——对于士兵来说,这样的事情无疑是一场灾难。 第一声爆炸就让叛军们全都站了起来。他们拿起手中的武器便奔向在回屋顶下发出闷闷回声的大火,叛军们意识到如果他们不能赢,这便是他们最后的战斗。他们以异常的勇猛投入了这次战斗,顽强地击退了纪律防线的进攻。 当意识到速战速决的希望在叛军的猛烈反击下蒸发掉的时候,纪律防线便撤退下去,在墓地山形成一个包围圈并驻扎下来。 特伍德站在一堆武器面前,对他的人发布着命令。瑟杰克和科佩特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组织着武器装备的撤离。“怎么了?”托勒跑过来问。 “我们得想办法进入鲍波的隧道。”瑟杰克说,爆炸所带起的泥块和碎石在烟雾中向他们身边洒落下来。 “我们不能那么做,”托勒说。“太远了。除了死树和荒凉的土地外,从这里到那个地方之间没有任何遮掩。” “托勒!”特伍德吼道。“帮帮忙,把路让开。我们得走,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 “伤员怎么办?”托勒问。 特伍德看着托勒,随后,将视线转移到别处,说:“我们把他们带走——当然。” 下面的几个小时在死亡的梦露和嘶嘶燃烧的大火中度过。叛军——狄哈根和哈伊根人像驯服的动物一般背着重负——随着全体撤退,他们的出口被泰纳斯和罗曼的射手所掌握中。纪律防线意识到胜利在手,便加紧了进攻,他们想把叛军打散。 隔离。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 托勒一直都在伊琳娜身边,帮她照料伤员,鼓舞着他们那低落的士气,一米一米地,向着安全的鲍波隧道移动。每一米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一个士兵倒下去,不仅仅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一个士兵——也意味着失去了他身上背着的辎重。 特伍德在这次战斗中表现了他超人的指挥和战略才能。他指挥着他们前进,射手以猛烈的火力在后面掩护。这样,纪律防线不但无法往前移动,也无法从中切断他们。 火球在吱吱爆响着的空气中炸裂。狄哈根人还没有离开营地,战斗就打响了,他们毫无选择地参加了战斗。他们原本计划在拂晓离开,由托勒带着踏上去费瑞亚的路。 柯伦·伯哥乃伊诅咒着,咬着牙。纪律防线夺走了他永远离开圆屋顶的机会,这让他怒火中烧。但在愤怒中,他仍然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把他的人带到安全地方的任务。 现在看来,他们只有进入鲍波隧道了。 两公里多的路程他们走了四十分钟。托勒在第一批进入隧道的那群人之中。他看见了被干枯的灌木掩盖着的土堤上有一条陷口,那就是隧道口。他冲在前面钻了进去,里面黑暗而阴冷,散发着潮湿而腐烂的气息。 他飞快地向四周打量了一眼,便冲了出来。这时,纪律防线已经了解了叛军的意图,重新向他们展开攻击。武器的尖啸声像愤怒的咆哮一般,弥漫了四面八方。 罗曼和泰纳斯的射手疲惫地从山上撤下来,直奔碎石场,据守在那里,掩护着他们的同志迅速向着安全的地方转移。 托勒在隧道里帮着照看了一会儿伤员,随后又走出来帮着哈伊根人背装备和物资,罗曼人奇$%^書*(网!&*$收集整理已经在隧道口形成了半个圆圈掩护他们。托勒站在圆圈中,指挥并催促背着辎重挣扎的人们。 托勒看见一个泰纳斯人踉跄着倒了下去,恰好这时科佩特出现在裂日处,趁那人还没有着地,他抓起那人的武器就猛烈地开起火来。 纪律防线集中火力向人数不断减少的防御者们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托勒的全身已经被汗水打湿,他累得喘着粗气,身上的肌肉颤动着,但还是在隧道口前后奔跑,时而卸下负重者身上的担子,时而把他们身上重的东西拿下来背在肩上。 在热力武器嗖嗖的啸叫声中,托勒听见了纪律防线向防御者冲来时所发出的呼喊声。他转过身,看见他们像黑色的浪涛一般向这边拥来,手里的武器闪着灼人的白光。 防御者们一字排开,掩护着叛军的撤退。托勒刚弯下腰去照看一个倒下去的狄哈根人,就听一个罗曼射手尖叫一声,向后倒了下去,他的武器在地面上发出连续的撞击声,托勒把狄哈根人提起来,又冲向正在地上抽搐的罗曼人,他身边那灼热的武器已经哑了下来。 罗曼人受了重伤,脖子的一边是一条干枯了的红色伤痕,肩膀上的肉已经全部烧焦,露出被烟熏黑的锁骨。托勒刚向那个人弯下身子,就听到了劈劈啪啪的爆炸声,他赶紧平卧在地上,空气在他的头上颤栗。 浓烈的臭氧和人体烧焦后所发出的甜腥气让他感到一阵晕眩。他看见罗曼人的武器在地上冒着烟,便滚了过去,弯腰把武器捡了起来,对准正在拥来的纪律防线,手按在了点压盘上。 武器在他的手中震动,爆炸声震耳欲聋,他的眼前是一片灼目的火光。 托勒一次又一次地开火,却瞄不准目标——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让纪律防线不要把他当成是一个轻易可以打中的靶子——但他还是肚子朝上倒在了崎岖不平的地面。 泰纳斯和罗曼人冲到了他的面前,伤员们的哭声和着爆炸声在他的耳边回荡,弥漫着灼热的金属和烧焦了人肉气味的空气中,他几乎要窒息了。 他又一次来到了隧道口。他觉得自己的左手被什么东西拖着,这才发现自己仍然抓着那个受伤的罗曼人胳膊,把已经失去知觉的士兵拖了回来。 烟雾在他的眼前弥漫,他觉得自己的右手在隐隐作疼,发现抓着灼热武器的右手已经被烧焦了。他把枪放下,不相信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没有痛苦的感觉,但他的手掌分明被烤焦了,手指被烧得血肉淋漓。 爆炸声在他的身边响起,一股热浪从他身边掠过。战场已经变得晦暗不明,他的头嗡嗡响。托勒咬着牙,向着隧道爬去,他的手里仍然抓着那士兵的身体,他要把他也拖进去。 他终于到了隧道,把士兵也拖了进来。人们从他的身边跑过。他听见特伍德大声喊着要求增援。随后,阳光摇曳起来,隧道也在旋转。他伸出胳膊,想要抓住点什么…… “对不起,贝斯洛,如果我觉得这件事不重要,也就不会向你提出请求了。我们需要你。” 贝斯洛在黯淡的星光下阴沉着脸,说:“你怎么能在需要我的时候就来说‘请,我们需要你’,嗯?要是不需要我的时候,你们会说‘住口吧,贝斯洛’,‘一边去,贝斯洛’。这回你们又需要我了吧?我想,你们又用得着我了。” 杨丹的眼睛闪了一下:“这样的倒霉事不会再发生了,先生! 第170章 你不止一次同我说过这话。现在,机会来了,我们要回到回屋顶去搭救托勒,我要你去。” “你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到东正教堂去散步似的,但我们去赴的可不是礼拜。” “那你去吗?” “我可没那么说。你们为什么会需要我呢?你说过费瑞人派了整整一个飞行编队。” “是的,他们还要派飞船。但他们只是在万一我们需要带人出来的时候,给我们提供一些支持。我们现在的人力还是有点缺乏。” “我听着你们缺的可不少。” “贝斯洛,不要再耍孩子脾气。你会去的,会的。” “是的,你总是喜欢做出一副大人物的姿态——做出慈悲上帝的姿态。可我得到的却是命令、愤怒,还有腐烂。” ‘腐烂了的是我的眼睛!什么东西也无法穿透你那自我膨胀的心灵。你的眼睛永远都盯着眼前的利益,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什么叫伟大的心灵。“杨丹恼怒地眨了眨眼睛。”你就是这样的人,贝斯洛。我给了你一个做体面事的机会,但你却把它扔回到我的脸上,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说完,脚步重重地离开了他,贝斯洛在后面喊着:“不要急着伤害我的感情。” “你根本就没有!”杨丹消失在后面的一个帐篷里。 贝斯洛向周围看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有点不知所措。可能整个营地的人都听到了我们的争吵,他想。现在,他们一定都以为我是一个懦夫了。他钻进自己的帐篷,躺在了睡垫上。 “并不是因为我害怕。不是……真的不是。真正的原因是我现在有了萨塔拉,我的生命有了希望。我是说,在我得到真正的生活之前我是不想死去的。” 这就叫做自私吗?如果这就叫自私,那可就不妙了。托勒自作主张回到圆屋顶,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他抓住了他的机会。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所有的人都得把自己投入到他的事业之中去,就为了杨丹如此地激动吗?他离开的时候,杨丹可不是这么关心他。 但事情发生了变化,心灵是可以改变的。 杨丹的心已经变了,他想。假如萨塔拉以为我是一个懦夫,她的心也会变吗?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如果他一直呆在后面,萨塔拉会瞧不起他吗?如果他去了,她会把他当成英雄吗?贝斯洛躺在睡垫上,心烦意乱,他想,这都是你的错,托勒!你为什么就不能留下呢? 第四十五章 托勒听到有人在他的身边说话,于是,撑着胳膊肘欠了欠身子。他这一动引起的疼痛,倒把他头脑里的那层云遮雾罩的网清除出去。他正躺在隧道里,声音离他不远。他可以听到附近混杂的叫喊声和热武器发出的轰鸣声。他的周围躺着许多人,有的一动也不动,有的则在黑暗中轻轻呻吟。 他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迅速地对全身做了一番检查。除了手上很疼,还有点麻以外,他说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受了伤。他站起来,小心地绕过周围的人,以免踩在他们的身上。 有人提着手提灯向他走来,他向着灯光走去。 “你的手受伤了吗?”伊琳娜问,她手上的灯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她检查了他的瞳孔,把灯给他,抓过他那缠着绷带的手。 “不,很好。我感觉很好。你需要帮助吗?” “我会想到办法的。来了一些狄哈根女人,她们什么也不懂,但会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告诉我做些什么,我在这里也可以帮你。” 她疲惫地摇了摇头:“特伍德要见你。他告诉我,你一醒来就让你过去。” “我怎么了?我说的是,除了烧伤。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脑震荡。”她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疼吗?” 托勒抽搐了一下:‘“有点疼。” “热力震动波,你算幸运。要是再近一点,你就被烧焦了。”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不长。两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她从他的手中接过灯光,慢慢地向前走去。“特伍德在那边等着你。” 托勒用那只好手抓住了医生的肩膀:“谢谢你,伊琳娜。” “我没做什么。有许多比你更重的伤员需要我的照料。” “那么,这绷带是自己缠到我手上去的喽?”他拥抱了她一下。“不管怎么说,我都得谢谢你,我喜欢这绷带。特伍德那边的事完了,我就会回来。” 他匆匆地迎着激战的声音向着隧道口走去。他伸出那只好手,摸着弯曲的走廊壁向前走。几分钟之后,他就来到隧道口的里面方圆几十米的临时指挥部。 明亮的球形灯悬挂在肋骨状的洞顶上。特伍德站在一群人的中央,全身都被笼罩在白色的灯光之下。看见托勒进来,他向他点了点头。其他人移动了一下,给托勒让了一个站的位置。托勒迅速地扫了一眼:里面有科佩特、瑟杰克,还有几个泰纳斯人和罗曼人,还有培普,他的身旁是蹲着的伯哥乃伊,他的脸上是憎恶和生气的表情。 事实上,他现在才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好像他们每个人的舌头上都含着腐烂变质的东西一样,他们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东西,他们讨厌这种东西。 “费提格哪里去了?”他问。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你今天早上看见他了吗?” “我一大早就忙着转移,我不记得那么多。” “谁也没有看见他,”科佩特说。‘他昨天夜里就溜走了。““也许他死在袭击中了。”托勒不太相信地说。 “那是有可能的,”特伍德附和着他,尽管他的声音表明他根本就不相信这种可能性。“没有人记得在袭击前后看见过他。” “如果他早就死了,这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可是这无法解释纪律防线何以这么快就找到我们。”科佩特尖刻地说。 托勒知道科佩特是对的,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他克制着自己。我们相信过费提格,他想。他曾经救了我的命,他真的成了叛徒吗?背叛所带来的震惊让他感到目瞪口呆。 “问题是,”特伍德说道:“我们必须想到他会告诉他们,隧道的出口在什么地方。他们就要开始寻找我们的出口,他们会找到的。” 这就是说,我们成了被困在密封管子中的老鼠,托勒想。他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背叛以及现实处境让他心痛难忍。 “我已经派人到鲍波隧道的另一端去了,他们很快就会带来一个准确的情况报告。”特伍德继续说,但在托勒听来,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紧张,又是那么空洞。“我怀疑纪律防线是否有时间封锁那边的洞口,如果洞口仍然是敞开的,我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那么再往后呢?”培普问道。“等着纪律防线把我们抓住吗?清洗正在进行,我们刚在鲍波立住脚,就会被逮捕接受审讯。” “他的话没错,”另一个人说。“那将会成为暴动的结束。我们必须分散力量转入地下。” “也许那才是我们需要做的事情,”特伍德生气地喊了起来。“我们用别的办法没有取得成功。既然暴动还要进行下去,我们就一定得活下去。” “我们在这里能坚持多长时间呢?”瑟杰克问。 “一天,也许是两天。”科佩特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们在这里被很好地保护下来,却无力突围出去。我们只能自卫。与此同时,纪律防线也正在加强防守。如果我们呆在这里,他们会把我们消灭掉的。” 谈话就这样进行着,人们不断地检视并否定着自己的选择。讨论终于结束,托勒正要起身去履行对伊琳娜的诺言,胳膊被人拉了一下,他转过身,看见伯哥乃伊正怒视着他。 “费瑞人答应过柯伦,要把狄哈根人都带到费瑞亚去。”狄哈根的领袖说。 “没错,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让我怎么办——从墙上穿过去吗?我现在不能把你们带走。相信我,如果我现在就带你们走,沙漠将变成我们的墓场。即使你意识不到这一点,我们也必须在这里呆下去。现在谁也走不出去。” 伯哥乃伊吐了一口唾沫,脸上现出嘲讽的神色:“狄哈根人要走。”他说着,大步迈了出去。 杨丹无法消除库拉克脸上那漠然的表情和他那空洞的灰色眼睛中的茫然。以前,她从未见识过记忆丧失是怎么一回事儿,而此刻库拉克却给她提供了一副患了记忆丧失症的人的生动形象,口水从他松弛的嘴角流了下来。 “库拉克,是我,杨丹。你还记得我吗?”她走进他的帐篷后问。他坐在里面,现在,他已经穿戴一新,身着棕色的衬衣与裤子。宇航员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她,她在他的对面坐下后,他的目光转向她,茫然地打量着她。 “杨丹。”他说,样子就像鸟在模仿一种新的声音一样。 她转向安西,他是和她一起进来的。此刻,他就坐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我想,这我可做不到。”她低声说。 “他已经有了进步,”安西说。“你会看到他继续进步的,接着来。” “库拉克,我给你带来了一点东西,”她打开带来的包,拿出一块香草味的甜面包。“你闻闻,我想你会喜欢的。” 库拉克拿起面包,看着,把它举到嘴边,咬了一口。可立即,他就把它吐了出来,面包被扔到一边——没有一点哪怕最轻微的反应和表情。 第171章 “现在我做什么呢?” “给他说话,”安西鼓励着她。“伊诺说过,他的复苏期就要到来了。很可能,就在你逼他对你作出反应的过程中,他的意识就恢复了。” “库拉克,看着我,”杨丹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她以极大的耐心慢慢地说着,就像是在对一个小得无法理解成年人问题的孩子说话一样。“我得离开这里一段时间,问题是,我得去看看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你明白吗?” 她的问题没有带来任何反应。她无望地看着安西。“让他做出反应。”他说。 ‘你明白我说的话吗?如果明白,你就告诉我。“她发现库拉克那死寂的眼睛里有了微弱的闪光,他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些。就像被从沉睡的水下翻了上来,意识正在逐渐恢复。“杨丹,”他柔声说。“看到你很高兴。” “看到你,我也很高兴,库拉克。我们一直在为你着急,你感觉怎么样了?” 库拉克的牙齿不再咬着嘴唇,像骨节发出的嘎吱嘎吱声音从他的喉咙中传出来。 杨丹意识到那是他的笑声,这声音让她的心中掠过寒意。“感觉很好。感觉很好。 库拉克一切都好。” 杨丹在颤抖。安西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接着来,你做得很好。” 她深吸了一日气:“库拉克,我要离开——” “你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不,我说的是不久——明天。托勒遇到了麻烦,我们要去帮他。” 库拉克摇了摇头,一种茫然。迷乱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托勒?” “你想起托勒来了。他和我们一起来的,我们中的一个。他回到圆屋顶去了,我们得去把他救出来。” “圆屋顶,”库拉克说,脸扭曲着,露出鬼一般的笑容。“你还记得圆屋顶吗?” “我记得,库拉克。为什么不把你记得的一切告诉我呢?我想听。” 他看着她。 ‘你记得什么,库拉克?““那是夜里,我看见他们睡在一起。我那时应该做得到的,我能做的。”库拉克像是对另一个人说话,他的眼神迷离而恍惚。“我知道那个女孩会遇到麻烦的,” 他停了停,大声喊了起来,“她遇到了麻烦。那时我有机会,我本来应该去做的。” 杨丹尽量地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做什么,库拉克?” ‘当然是杀了他们。你以为我在说什么?我可以把他们杀掉——我也应该杀了他们。可巫师那愚蠢的母狗阻止了我。她让我错过了机会。“杨丹用手把脸捂住,他嘎吱嘎吱地笑了。”我还是干掉了她,我把什么东西插进她的喉咙里,我于掉了她。“杨丹压抑着哭声转过身来,抽泣着。安西安慰着她:“现在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吧。最坏的已经过去了,你做得很好。” 于是,杨丹擦干眼泪。“库拉克,你仔细听我说。”杨丹的身体向前倾了倾,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似乎这样就能让他明白她要说的话。“安西,”她指着正向他点头的门特,“‘相信你会好起来的,我也这么相信。你能够好起来的,库拉克。 “你有过惨痛的经历,那种经历迷失了你的心灵。现在你安全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你。只要你愿意,你会好起来的。你想好起来吗?” 他点了点头,定定地看着她。 “好。我也要你好起来。这得需要时间。要想好起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没有人能够帮你,如果你想好起来,你就必须为此而努力。 你明白吗?” “我明白。” “我们会尽所能帮助你的,但关键还在你自己。如果你想要好起来,你就必须去努力,库拉克。” ‘我会努力的。“宇航员说着躺了下去,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杨丹看着安西,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说:“能到现在这个样子就不错了,我们走吧。” “现在我们要走了,库拉克,不过明天出发前我还要来看你的,好吗?晚安。” 他们伴随着库拉克深深的、有节奏的呼吸声走了出来。星星高悬在浩瀚的天空,倒映在明亮的湖面上,他们向前走着。 “他已经睡着了,这么快——”她的手指打了一个响。“——这也太快了。看来,是我们的谈话把他累坏了。” “他的伤很重,要想恢复得需要一段时间。” “他看上去那么虚弱,他真的能够恢复吗?” “是的,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伊诺和帕雷塞伯特给他做了检查,他们都这么认为。可正如你所说,这得需要付出许多努力,而且关键还在于他自己,没有别的办法。” 杨丹想了想。是的,有时候,要把混乱的想法和感情理清是需要付出艰辛的,这也取决于一个人的意志力量。 杨丹颤抖着,两手抱在胸前,心里为之一惊。“可怜的凯琳,我不能不去想她,我也无法相信——这简直是一个噩梦。”他们又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了杨丹的帐篷前。“我们就不能为库拉克做些什么吗?” “哦,当然,”安西回答。“鼓励他,试着让他明白必须做什么,支持他,这对他来说将是很大的帮助。但你必须明白,恢复正常的决心必须由他来下。谁也不能替他下这种决心。” “谢谢你,安西。”杨丹无力地笑着。“我很高兴你在这里。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四十六章 太阳升起的时候,被涂成品蓝。红、铜绿、橘黄、紫罗兰和古铜色的飞船已经一字排开,整装待发了。宇航员们情绪激昂,渴望着离开绿色的土地,飞向他们真正的家乡——伊波瑞那明净而浩瀚的天空。 太阳刚刚爬上地平线,第一艘飞船悄无声息地飞上了天空。 对于那些正在整装待发的飞船们来说,这就如同一个信号,随即,其他的飞船也依次飞上天空,那庄严的队列,就像许多气球在风中飘荡。它们无声地向上飞升,那球体的形状在明净的天空格外引人注目。 费瑞亚,那奕奕闪光的太阳石建成的城市渐渐地拉开了距离,它们的下面,是一片平和。宁静的城市景观。城市三面都被田野和果树包围,另一面则是波光粼粼的帕茵登翰湖。每一只飞船在城市上空飞到一定高度,功力强大的发动机工作起来,在低沉的轰鸣声中,飞船优雅地飞翔在天空中。 飞船带着巨大的动力,向着西方飞去,球形的影子投在它们的前面,从山峦之间飞过。为它们送行的只有一个人,马西亚克独自站在飞行场的一边,看着巨大的飞船在天空变成五颜六色的斑点,随后,他举起手来,说道:“愿好运与你们同在,愿你们平安归来。让无所不在的天父,我们所有人的创造之神给你们以力量。” 另一艘飞船正在穿越光明之山那参次不齐的峰峦,向着这个星球的正北方飞去。 那尖尖的。棕红色的塔尖和锥体建筑从飞船上看,像是模糊的、没有特点的皱折,而在太阳的照射下,它们的影子却如一把把插向山峰的尖利刀子。 飞船上,机务人员和乘客们——泰勒斯。伯翰、简蕊儿——仍然在睡着,宇航员和值班的领航员除外。他们指挥着这次飞行,并不时地辨别着飞船所处的方位。 “风势有利于我们,”回到宇航员身旁的位置后,领航员评价道。“我们的时机很好,我预测了我们的可能到达的时间——我们应该在明天下午到达海湾。” “好,”宇航员回答说。“这就意味着我们能够赶卜其他的飞船,与他们一同到达圆屋顶。” 编钟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响起来,来换班的宇航员和领航员来到驾驶舱。他们坐到各自的位置上,说:“你们两个去睡一会吧,这里有我们了。”飞船继续前进,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在河谷的上空。 太阳照在赭色的山峰,山的影子就像是给深橄榄色的水面投上了一层金光。库拉克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悄悄地走向水边,对着悬崖愣了一会儿神。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坐在悬崖上,向这边看着,等待着。 他的头转向了费瑞人的营地。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在沙地上,山那靛蓝色的影子变得模糊起来。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醒来,这里会变得一片喧闹。他们会到海边游泳,空气中将充满了他们的欢笑声。鱼们也会在带着它们的孩子回到深海的家之前,再一次与人类约会。 现在,在没有人看见之前,现在就走。 库拉克解开衣服上的腰带,把棕色的衬衣脱了下来,接着把裤子也解开,趟进了齐腰深的水中,用手在水中划动。他不时地喝着水,在海里扑腾。于是,他又回到了岸上,站了很长时间,看着散落在沙滩上的帐篷。 “太难了。”他对自己嘟哝,把目光移向西方,投向悬崖上,猫正在海中悬崖的顶上等待着他。 有人在费提格的肋骨上猛地踢了一脚。他呻吟着,无力地滚动。“站起来。大迪瑞现在要见你了。”卫兵抬起脚来又踢了他一下。“我说,站——” “不!不!我就起来。明白吗?我就起来。” 费提格被人从肮脏的小牢房里半推半拖地穿过走廊,来到一辆艾姆车前。他被推了进去,艾姆车开动起来。 在飞速行驶的艾姆车中,旅途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费提格从迷离恍惚中醒过神来,他们已经到了塞热奥广场。伟大的吉姆瑞格站在广场旁巨大的廊柱上俯视着他。 第172章 他听到了轻轻地踩在石头上的脚步声,看见一队正穿过广场的纪律防线。接着,他被从艾姆车中拖出来,推向塞热奥官邸入口处那个壮观的灰色立柱。 他们从两排尼克拉斯保卫人员之间穿了过去,进入了壮观的圆形官邸。在那座拱形建筑的末端,红色的旗幡从天花板悬垂下来,落在塞瑞尼·罗翰的水晶棺架上。 他们从透明的棺材旁走过时,费提格看了一眼里面那苍白的尸体。那干枯的、蜡制的躯体仍然保留了与前大迪瑞的几分相象之处。 就这么一瞥,他们走过去,上了可以直接通到大迪瑞房间的电梯。电梯在外面停下来,等着里面的召见。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费提格被推了进去。 吉姆瑞格站在屋子中间的活动平台上,比起费提格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间屋子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明亮的火炬形灯光中,他看见了焕然一新的家具。 上好的鲍波挂饰,高高矗立的巨大花瓶,桌子上摆满了水果和食物。大迪瑞本人穿了一件光彩夺目的大红哈格袍,长袍从脖子一直敞到脚踝处,长袍主人的两腿叉开站在平台上,手里握着一把剑。他的身边站着瘦弱的迪尔泰兹,费提格认得他,在他还是塞克拉兹的下迪瑞和海拉迪克的法定继承人时,他就认识圈子里这个贪心的下迪瑞。 吉姆瑞格歪着头,听迪尔泰兹说着什么,迪尔泰兹则把脸凑了上去。大迪瑞的手扬了扬,示意卫兵将他带得近一些:“把他带到我这里来,我要看看他。” 卫兵把他往前推了推。吉姆瑞格把剑尖抵到了费提格的胸口上。“这个距离足够了。”吉姆瑞格阴险地笑着。“欢迎你回家,下迪瑞,我们都很想念你。” 费提格偷偷看了迪尔泰兹一眼。吉姆瑞格察觉了他的举动,说:“我想你还记得迪尔泰兹。是的,迪尔泰兹迪瑞。你说怎么办?海拉迪克那么快就丧了命,他给哈格的官阶留下了一个空缺。哈格得有一个迪瑞,不幸的是,当时又找不着你。” 吉姆瑞格说的如此镇定,如此合情合理,费提格的心中有了逃生的希望,也许,他提供的那些有价值的情报可以买回一条性命:“对不起,大迪瑞,我害怕了,迷糊了。” “是的,而且你还忘了你的朋友。不是吗,费提格?” “我忘了,大迪瑞,这是真的。” “可你现在又想起来了,是吗!” “是这样的,大迪瑞。”他觉得手心里一片潮湿。 吉姆瑞格转向迪尔泰兹:“你明白了吗,迪尔泰兹?只不过是个误会。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坏,他只是因害怕而逃走了。现在他恢复了知觉,就又回来了,不过如此。” 费提格的心在胸腔内跳动,这比他想象得要好。吉姆瑞格的态度非常真诚,也许是叛乱已经平定了。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沉了一下,不过毕竞,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自然都要为自己打算。 “也许他现在仍然害怕,大迪瑞,”迪尔泰兹用阴森森的声音说。“害怕足以使他保守有价值的情报。” “你现在不再害怕了,是吗,费提格?”犯人摇了摇头。“你看见了吧,迪尔泰兹?他现在已经不再害怕了,而且他还明白,保守了对我们平定叛乱有用的情报,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吉姆瑞格从平台下来,站到费提格的面前:“你得去接受审讯,据我所知,一个人在接受审讯的过程中会遇到不愉快的事情。马如可可是非常有说服力的,不过有时候过于戏剧化。” “他们是最行之有效的。”迪尔泰兹说。 “呸!你听他说的,费提格。我看他是想把你带去审讯。你不要到那里去,是吗?你愿意现在,在这里把一切都告诉我们,那样不是更好吗?” 吉姆瑞格说话的时候,马如可可从平台的后面走了出来,站到左面逼视着他。 看到这个恶魔,他脸色苍白。 “回答我,下迪瑞,你愿意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是一是的,大迪瑞,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告诉你,我所知道……”他迟疑了一下,口干舌躁,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一切,我的情报都是有价值的。”他战战兢兢地说。“我已经证明过它的价值——我告诉过叛军们藏在什么地方。” 吉姆瑞格笑了笑,把脸凑了过来:“当然,这也是非常有价值的情报。而且,你会得到酬劳的。现在,告诉我们,隧道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费提格舔了舔嘴唇:“在鲍波。在哈格深处物资库的附近,我想。” “你应该说得更准确一些,”迪尔泰兹说,“如果你想要我们相信你的话。” “侦察员没说那么准确。” “有连接隧道吗?”马如可可问,他冷酷的目光在火炬灯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没有——据我所知没有。” “他好像知道得不多,”迪尔泰兹评价道。 “我告诉了你们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叛军。” 吉姆瑞格的手挥了挥,表示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谈论过了。而且,我们也快要找到他们了。这不是事实吗,马如可可?” “费提格被捕的时候,我们马上就要找到他们了。” 费提格胆怯地笑了笑:“我——不是你们俘虏,我……是我主动过来的——为你们带来了情报。” “还是特伍德负责吗?” “是的。”费提格小心地回答。 “费瑞人呢?”吉姆瑞格问。 “他也在那里。他就要把狄哈根人带到费瑞去了,他们之间有交易。” “他指挥吗?”马如可可凑近一些。 “不。”费提格赶紧摇了摇头。‘他主要照料伤员。““太好了!”吉姆瑞格激动起来。‘你听见了吗,迪尔泰兹?费瑞人照顾伤员。 ““不同凡响。” “他为什么要于这个?”马如可可问。“其他的领导人不信任他吗?”‘“他们信任他,但他更愿意帮助伤员。其他的人想把伤员扔掉,但他不允许。” 三个审讯者沉默了。 费提格向四周环顾了一下:“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 ‘你知道得不多。“迪尔泰兹说。 “不过,”吉姆瑞格说道,“我同意把他应得的给他。”他把剑举起来,费提格发现那装饰华丽的剑已经被磨得异常尖利。 “你在于什么?”费提格问道。“我已经告诉了你们……我的情报……我给了你们……” 吉姆瑞格点了点头,马如可可一步跨到犯人的背后,把费提格的手反剪,固定在肩膀的后面。“不!请不要这样!”他请求着。“把我送走吧。送我去重新定位。” 两个卫兵抓住了费提格的长袍,将它从他的肩膀上撕了下来,吉姆瑞格将剑抵在他心脏部位柔软的皮肤上。 “不!不!”他尖叫着,“不要杀了我!” 剑头已经刺进了他的皮肤,鲜血溅满了剑柄。“我要回到叛军那里去。我为你们去做间谍,我要去找到隧道的出日。我要为你们工作。求你们了,让我去吧。” “你是叛徒,费提格。我们不可能相信一个叛徒。” “不要杀了我!”剑插得更深了。“不!”费提格无力地挣扎着,但他被牢牢地握在了马如可可的铁掌之下。鲜血从他的肚子上滴落下来,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了。 吉姆瑞格笑着,厚厚的剑片更深地刺进了他的身体。费提格扭动着,他的头向后仰,大口喘着气。吉姆瑞格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剑柄的后面,深深地沿着他的身体划了上去。剑终于划到了上面,费提格的身子也软了下来。马如可可后退一步,费提格的身体便跌倒在地板上。 大迪瑞兴奋地看着他的杰作。他的脚在费提格的胸口上踩了踩,抓住长长的剑柄,又在他的身体内转几下,才抽出来。“你听见了吗,马如可可?隧道与鲍波连着。开始搜查物资库。” ‘你应该没有困难,“迪尔泰兹补充了一句。”我们已经为你做了工作。“马如可可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走出去。无论吉姆瑞格还是迪尔泰兹,都没有看见他脸上那罕见的阴森笑容。 第四十七章 飞船停泊在岸边。它已经着陆几个小时了,像一只气球一样轻巧地从明净的天空飘到了海岸边。征询过帕雷塞伯特的意见后,乘客们将再次回到飞船上,继续它的航行。杨丹利用等待的这一点时机,最后看了一眼海岸。现在,会说话的鱼已经看不见了。它们正在生产,最近几天是不会再到岸边来了。杨丹希望快乐和西班诺此刻能出现在这里,安慰她一番。 她没有想到离别会有如此艰难。真的,她还是感到了任务过于紧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非常艰巨——她此刻为他们的这次出行感到了深深的忧虑,她的这种忧虑,大多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那些卷入其中的费瑞人。 我已经竭尽全力地将理由告诉了每一个人,她想——可现在会发生什么呢?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如果我们失败了该怎么办?我们没有武器,没有防御。如果有人被杀了该怎么办——如果我们全部被杀该怎么办?她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最终的失败,可现在看来,他们的这次行动很可能要失败。 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我们就像是正走向屠宰场的羔羊,她想。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得去,我必须得去。 第173章 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是错误的选择。 她看见了面前水边的一堆棕色衣物,走到那堆衣物前,她停住步子,弯腰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件衬衣,旁边还有一条裤子——库拉克的衬衣和裤子。 她站在那里,向着海边悬崖望去。“他正在好起来,”她说,忧伤地摇了摇头,“他在这里是安全的,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安西追随着她的视线。“他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杨丹。我们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走吧,时间到了。” 他们转身走向营地,伊安娜和格瑞黛丝正等着她。“我想这就是告别了,”走到她们的面前,杨丹说。“我想象的和这全然不同。”“不是告别,”伊安娜说。 “我们要把祝福送给你。” “相信无所不在的天父,让他护卫着你的每一步,”格瑞黛丝说着,将手放到杨丹的脸上。“平安地去,平安地回来。” “谢谢你们,”杨丹说着,握住了她们的手,将它们紧紧地抱在胸前。“非常感谢你们。” “其他人在上船,”安西说。他们转过身来,穿过沙地,从聚集在那里为他们送行的费瑞人身边走过,向飞船上走去。杨丹的脖子扭动,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你在找人吗?”安西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不,没有。我只是希望……”她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寻找着贝斯洛。直到这一刻,她仍然相信贝斯洛会出现在人群中。但他没有出现,他也做出了决定——他渺无踪影了。 他们什么也没有再说,继续向飞船走去。走到舷梯的时候,杨丹又偷偷地往正在送飞船上路的费瑞人中扫了一眼,寻找那张阴沉着的脸。没有热情的送行,没有送别的歌声。他们就要到圆屋顶去了,那可着实是一个险恶的地方。 飞船中传来了编钟的声音,“我们一上去,飞船就要起飞了。”安西说着,走向舷梯。 杨丹扶着护拦,走向舷梯。走到舷梯的顶部,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便向里面走去。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舷梯开始升了起来。 “嘿!等一等!”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等等我!” 杨丹转过身:“把舷梯放下来,我们还有一位乘客。” 舷梯又一次触到沙地上的时候,贝斯洛登了上来,走进飞船。“哦,你在看什么?”他问。“你不是唯—一个知道怎样作出高尚行为的人。” 杨丹的胳膊绕住贝斯洛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这是为什么?” “我为你感到骄傲,贝斯洛。谢谢——” “嘘,妹妹。你以为我会让你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做这次旅行吗?我们可是从在地球上的时候就紧密团结在一起,对吗?” “对纪律防线临时调来了三辆坦克,一夜之间就捣毁了叛军那简陋的防御工事。 沟已经被粗粗地挖开,但挖得还不算深,用垃圾和瓦砾组成的胸墙在隧道口堆起。 叛军们呆在里面,尽可能地后退着,也尽可能地冒着险。 但纪律防线优良的兵力,已经使得泰纳斯和罗曼的射手们不可能进行有效的反击,每一次的打击对于叛军们来说都是沉重的。时间在流逝,叛军们反击的火力变得稀疏而零落,敌人给了防御者们以重创。 天亮之后,局势变得明朗起来,纪律防线想把防御者彻底消灭,然后挖开隧道。 敌人的兵力正聚集在叛军们前一天还据守着的那块开阔地上。 特伍德粗略地查看了敌人的情况,对他的人发布了简短的命令,便回到隧道。 瑟杰克遇见他,问:“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几个小时。他们相信我们会被困在里面,他们会等到确信胜利已经在握的时候才进来大肆杀戮。”特伍德的手指揉了揉眼睛。“现在,他们还在等着。” “我们最好开始向鲍波转移。”瑟杰克的目光没有看他的朋友,却掠过从隧道口斜射进来的那缕黄色光线。 特伍德点了点头。 “如果你同意,我就去发布命令。现在,在情况还允许的时候,你赶紧休息休息。” “不,瑟杰克,我没什么。我来发布命令。” 特伍德进了隧道。瑟杰克看着他走了,便去通知他的人。 特伍德和科佩特说话的时候,托勒走了过来。不时从隧道口传来的爆炸声沿着肋骨状的墙壁传过来,吞没了他们说话的声音。见托勒过来,他们都转向他,但神情却一样的枯槁与憔悴。他们两人已经连续二十四小时没有睡觉了。 “我听说我们要逃到鲍波去。”托勒说。 “我已经发布了命令。” “怎么回事儿?” 科佩特回答:“隧道就要被摧毁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呆下去。在他们进来之前,我们必须藏到哈格深处。” “鲍波人愿意我们藏到他们那里吗!” “他们没有选择,他们会按我们说的去做。” 托勒面对着特伍德:“不能这么做,我们不能这么做。如果我们进去以后,随意调遣那里的人们,给他们发布命令,指使他们,我们就比那些混蛋好不到哪里去了。”他的手对着隧道口方向指了指。 特伍德茫然地点了点头。“他是对的,科佩特。不能那么做。那你有什么建议吗?”他问托勒。 “哦,我不知道我的话是否有用。不过伯哥乃伊告诉我,狄哈根人还是要离开。 我估计我们离开这里后,他们还是会要我把他们带到费瑞亚去。我现在在想我第一次从前线逃生醒过来后,伊琳娜给我说过的话。” “哦?” “是的,我醒过来之后,在隧道里遇见了她。我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她说来了一些狄哈根妇女,她们在帮助她。” “狄哈根妇女来了?她是这么说的么?” “她的原话是:‘狄哈根女人们来了,她们正在帮我。她们虽然无知,但都听我的吩咐。’我想她的话和那天晚上狄哈根女人把酒带到营地具有同样的意味,不过直到伯哥乃伊逼迫我之前,我没有多想这件事情。”他满怀歉意地看了一眼特伍德,“我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看见伯哥乃伊和他的狄哈根人了。” “还有一个出口!”科佩特说。他的眼睛因这一新的发现而熠熠闪光。“狄哈根人知道那个地方。”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托勒耸了耸肩:“他们变化多端。也许是因为我不把他们带到费瑞亚去而和我们赌气。” “我得去问问,是否有人看见伯哥乃伊。”科佩特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这倒可以等一等。先把我们剩下的所有人都带过来。让他们带上灯。快点!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特伍德说。 马如可可站在鲍波深处废弃的广场中央的一张桌子旁。他的部下们正在一排排的物资中搜寻——一个巨大的储藏架上高高摞起的上好哈格布匹是他们的战利品——不过他们真正想要寻找的是隧道出口。每隔几分钟,都有纪律防线出现在他的面前,向他们的司令报告着情况,从他那里领受到命令,又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于是,马如可可回到桌子旁,研究着摊开在桌子上的地图。他在地图上做出标记,然后便准备回去等待事态的发展。 他刚刚在地图上标定完一个地区,一个下属便急急地走了过来,向他行了一个礼说:“司令,也许你愿意过来查看一下我们的发现。” “在什么地方?”马如可可指着他身边的地图。“指给我。” 纪律防线将手指放在他已经标出的地方。“我正准备返回带我们的人到另一个地方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主储藏库中的一个小储藏库。从正面是看不到它的。我走过去,发现一个门,门口的空气是流动的,隐隐约约听到了武器的爆炸声——虽然很不清晰,但可以听得见,非常遥远。” 马如可可慢慢地从地图上抬起手来,灰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好地享受你仅存的一点自由时刻吧,特伍德,”他自言自语着。他的手张开,又攥成了拳头。 “用不了多久,你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第四十八章 托勒一生中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无用。经过了紧张的、令大脑发麻的思考之后,他仍然想不出一个能为他们带来哪怕一丝希望的办法。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曾经研究过的历史上每一个战役的细节,也费力地思索着他所不了解的每一个误人歧途的军事史实。 他什么建议,哪怕是对陷入困境中的叛乱者一点暗示都提不出来。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严酷得令人心碎的事实,那就是他的失败,他无法改变眼前的现实:纪律防线已经发现了隧道的出口,现在就在那里等着他们。除了杀戮之外,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奇怪的是,他对于自己的生死倒不怎么介意,尽管失败对于他来说和对于他的那些朋友们一样,同样意味着死亡。他重新回到圆屋顶——几周?几个月?几年… …那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了——现在自己就要放弃到这里来的任务,而成为被一种什么力量驱使着的工具。事实证明,他是一个可怜的工具,要不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自有其发展的轨道。 现在,如果有谁还能救他们的话,那就是无所不在的天父了。托勒已经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现在,他已经没有遗憾了——除了他没有能把费瑞人从即将到来的屠戮中解救出来之外。那些优雅而可爱的费瑞人,那么美好,那么纯净,可是在将要摧毁他们的罪恶力量面前,却毫无自卫能力。 第174章 如果他被捕,或被他曾经想阻止的圆屋顶下那疯狂的战争机器所碾压,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全部想法就是把自己插人到战争的齿轮中,以把费瑞人从第二次屠戮中解救出来。他已经接受了对于他来说将是最坏的结局,但他却希望事情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即使不能,他的死也应该能够带来一些积极的因素。 可现在看来,他的死将没有任何作用。这一认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强烈起来——他的嘴里充满了灰烬的气味。 而且现在,死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了。此刻,几乎每一个能动的人都在搜索狄哈根人的秘密通道,纪律防线已经发现了从老区到鲍波去的隧道出口。这里的战斗还没有开始,但根据科佩特的估计,纪律防线只是在等待增援部队的到来。特伍德已经派人去保卫出口,但不会有什么希望。残酷的屠戮就要开始了,叛军们将被困在致命的火力网中,没有地方可逃,也没有地方可躲,隧道将成为他们的坟墓。 与此同时,从老区到鲍波的隧道内,每一处都被搜索过了,目的就在于找到狄哈根人的秘密通道——但一点收获也没有。在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检查后,没有发现缝隙,也没有发现裂口,除了不断增长的挫败感,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狄哈根人消失了——伯哥乃伊,女人们以及十几个活下来的士兵都不见了。没有人能够准确地回忆出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但他们的确走了,带走了隧道的秘密。 知道有一条逃出隧道的路,却不知道怎样或在什么地方找到这条路,会激发愤怒的情绪。纪律防线在动用了如此规模的力量后仍然一无所获,事情会更糟。 最后的几个小时是在更加疯狂的搜寻中度过的。托勒知道他们不会发现隧道的秘密,但寻找着、希望着,总比坐在这里等着纪律防线来消灭要好一些。 特伍德已经加强了隧道两端的防御和人力,但两端那狭窄的地幅却嘲笑着他们机动的可能性,使他们的行动显得荒诞不经。狭窄的隧道里根本就没有进行最后决战的地方。现在,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纪律防线走进来,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消灭掉。 纪律防线到达指定地点的时候,大已经很晚了。现在,胜利已经在握,就看什么时候动手了。马如可可在与他的几个干将商量之后,便离开这里返回塞克拉兹。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纪律防线就要发动攻击了。这样可以减少混乱和黑暗带来的伤亡,而且还能够给出马如可可足够的时间到达大迪瑞的住处。隧道打开的时候,他要和吉姆瑞格一起出现在这里,他要亲自宣布叛乱平息的消息。 在阿奇乌斯,灯光彻夜亮着,塞克拉兹和尼克拉斯的巫师们正埋头于古代的典籍之中。在一张长桌子的一端,来自于两个哈格第六序列的巫师们围在一块,头凑在他们绘制的图表上。 “时机到了,”塞克拉兹巫师宣布说。“我们已经浏览了所有有用的资料。显然,对于动力数据作出反应的机器叫做‘制导机’,它一定是安放在‘防御系统’之中的。你们同意我的说法吗?”其他的人都点头颌首,表示赞同。 “费瑞亚制导机是根据这个方程式运转的。我们已经理清了道路,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迪瑞们知道,这些机器已经复活了。我们绝对可以相信我们的知识和这个地方所给予的超感。” 其他的人也都表示赞同。尼克拉斯的首席巫师说:“我的哈格人和我都做好了行动的准备。一旦我们的发射物运到发射点,我们的发射就可以如期进行了。” “我要去告诉迪尔泰兹迪瑞,”塞克拉兹人说。他从桌子边站了起来。“重大的行动就要开始了。迪瑞一定愿意亲自给我们下命令。” 以家庭为单位的狄哈根人,十六个家庭,一个也不缺地带着他们基本的生活和储备物资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前往费瑞亚的旅行。自从放弃了与纪律防线的战争,伯哥乃伊和他的家庭首脑们做了大量的努力,把最后一块可吃的东西都收集到一起,把每一个可用的容器都装满了水。当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狄哈根人穿上他们最好的衣服,整理好他们的生活用品,以家庭为单位集合在一起,等着出发的命令。 伯哥乃伊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狄哈根人,”他说着,挥了挥手中的剑,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今天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我们就要出发旅行了。现在,我们就要出发去费瑞亚了,这是伯哥乃伊给你们的承诺。” 他说完,便带着狄哈根人出发了,队伍稀稀拉拉,就像是一群乞丐。他们缓慢地穿过老区那长久废弃了的街道,散乱的脚步声飘落到圆屋顶k。他们离开了古老的家园,走向传说中的那片乐土,那被圆屋顶的水晶雾一般阻隔了的乐土。 第四十九章 在初升的太阳那清澈的光线下,圆屋顶巨大的水晶壳闪光耀眼,如同多面的宝石山一样闪烁,那一簇簇的峰尖在早晨的阳光中隐约可见。许多塔尖像是从它的皮肤里伸出来的一般,每一个塔尖都托举着那广袤的网络结构中的粗大缆绳,支撑着闪闪发光的密封壳上那一群群突出的塔尖、塔楼、圆顶、圆形突出物、鼓包的重量,这些林立起伏的鼓凸物就像是不断膨胀的癌细胞一样。那绵延无际的鼓凸山包直上天空,一座山峰摞着一座山峰,又被更大的鼓包、结疖和山包所超越。 “就是这里,”贝斯洛说,看着下面那延伸的鼓凸物,“现代建筑理念的一种疯狂变异。” “你的话并不好笑。”杨丹说。对于她来说,这是一次漫长而紧张的旅行,从飞船上俯视下面那贫瘠的山地——那沉闷而单调的土地,那千篇一律、缺乏变化的松绿色——她向下看着,消磨着无聊的时间。尽管他们有把握在最好的时机到达那里,但她仍然对于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后,那里的一切是否值得他们救助缺乏信心。 现在,回屋顶就在下面了,她对于贝斯洛那自以为是的观察丝毫也没有兴趣。 泰勒斯像岩石一般站在飞船上,用手梳理着他的胡须,俯瞰着圆屋顶的水晶外壳。贝斯洛问他在想什么,他用异样的沙哑声音回答了他:“傲慢而不自然。我现在就已经能感觉到从那里升腾而起的罪恶。” “你现在就觉得它不怎么样了,”贝斯洛在一边说,“你还是等进去了以后再说吧。” “请你住口!”杨丹打断了他的话。 “他提出了一个相关的问题,”伯翰悄悄地说。他像飞船上的所有费瑞人一样,看到他们脚下那闪闪发光的丑陋怪物之后,变得沉默寡言而心情抑郁。“我们怎么进去呢?” “圆屋顶的一侧有一个平台,”杨丹说道。“平台的下面有一扇很大的门,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你知道我们在平台上着陆后会发生什么,”贝斯洛说。“我可不想再试一次了。” “可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进去的路,”简蕊儿说。她说话的口气很紧张,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她的脸红了,从脖子到脸颊都变成了鲜红色。 ‘我同意,“安西说。”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进去的路——而且要尽快。““我告诉我们的宇航员,在接到其他的命令之前,在现有的高度兜圈子。”伯翰到指挥中心向宇航员发布命令。不一会儿,他又返回来,说:“在想到办法之前,我们将保持现有编队。” “好,”贝斯洛说,“现在赶紧想办法吧。” 随着早上的太阳升起来,纪律防线对隧道的进攻也开始了。如同先前所预料的那样,他们从隧道的两头进攻,其猛烈程度是前所未有的。他们全副武装的艾姆车先开了进去,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第一队纪律防线冲了进去。 根本就没有想到还会有激烈反抗的纪律防线被消灭了,对于叛军们来说,他们是为生命而战,因而,一切能够投掷出去的东西都投向了这场血腥的屠杀。 在最初那令人乐观的时刻,叛军还有希望击退嗜杀的狂流。但一列又一列的纪律防线越过那些倒下去的人们,开始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开了进来。他们控制了隧道口,接着便一米一米地开了进来,而叛军则在他们的逼迫下不断地后退。 战斗是猛烈的。隧道里面开始弥漫起烟雾和呛人的气味。一直和伤员们在一起,照料他们到最后的托勒听到热武器所发出的尖利的啸叫在无情地逼近,知道最后的战役不久就将属于过去了——在历史上连一个简短的脚注都不会留下。 刺鼻的气味刺激着他们的肺部,伤员们开始呻吟、咳嗽起来,托勒努力抚慰着被正向他们逼近的野蛮啸叫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吓坏了的伤员们。“保持镇定,” 他告诉他们,“这很快就会过去的。” 伊琳娜从他身边闪过。“我到那边,看看我能做什么,”她对他说。“呆在这里,让他们保持安静。” “小心。”他在她的后面叮嘱,犹豫着自己是否也应该到前线去——不是为了帮助伤员,而是为了战斗。他的内心渴望投入到这激烈的战斗中,在战斗中表现自己,让敌人感觉到他的死亡。可是,他那烧伤的手上的绷带让他的想法显得很可笑。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托勒的手曾经一度拿起了武器,但他立即就觉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而且这样的举动使得那些他正在抢救的人险些丧了命。是的,他想,现在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第175章 他将呆在这里,做他来到老区之后就决定要做的事情,拯救生命而不是浪费生命。死在回屋顶下的人已经够多的了,他不能再增加死亡的人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死亡和血腥的气味,隧道里一片热浪。纪律防线的武器啸叫声此起彼伏地回荡,隧道的墙壁在震颤。叛军们反击的火力开始变得稀疏迟疑起来。 这时,托勒听到有脚步声向这边跑来,他想,纪律防线终于突进来了。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特伍德,他带着仅有的军队,喊着:“卧倒!卧倒!都给我卧倒!” 托勒执行了他的命令。一秒钟之后,隧道弹跳起来,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令人震惊的爆炸把他的骨头都要震散了。 特伍德立即跳了起来。“把那些物资都堆在这里!”他喊着。“垒一堵墙。” 托勒和剩余的人们立即按他所说的那样,把隧道中央成箱成捆的物资垒成了一面墙,他们自己也被封了起来。“把这个挖开用不了他们多长时间,”特伍德告诉他。“但我们要把这一端封住,到另一端去与瑟杰克和培普汇合。我们靠这种办法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他停了停,打量着托勒,忧伤的表情掠过那张被烟熏黑了的脸。“我很抱歉,事情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还没有结束。”托勒说。 “跟我们走吧。” “谢谢,但这里也需要人。”托勒指着那些伤员们。 特伍德点了点头,把托勒拉到身边,粗鲁地拥抱了他一下。“再见。朋友,” 他说完,便带着还剩下的人急匆匆地奔向正在隧道另一边战斗着的瑟杰克和培普。 第五十章 “哦,我不知道这个办法是否管用。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贝斯洛说。“我们还可以试试别的办法,你们看行吗?杨丹?来,给我说,说点什么。” 杨丹站在桌子旁边,凝视着圆屋顶投射到屏幕地图上的影像,手指放在嘴唇上。 对贝斯洛的话,她没有作出丝毫的反应。 就在这时,泰勒斯回到了其他人围着的地图桌边。他慢慢地摇了摇头:“马西亚克已经征求过帕雷塞伯特的意见,他们两人都认为以前的律令不适应现在的情况。 我们将根据自己的判断来确定行动。” 伯翰点了点头,把头扬了起来:“建筑师怎么说?” 泰勒斯耸了耸肩:“对于建筑材质没有进一步的了解是无法作出准确回答的,他们还要进行测试。不过,那些基本的东西他们还是了解的。” “我们没有损失什么。”安西说。 “可是时间,”简蕊儿严肃地说。“我们可能会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那是冒险,”安西轻声劝慰着她。“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这个办法不行的话,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办法。” 简蕊儿不好意思起来,她没有再说什么,对其他人环视了一遍,从桌边走开了。 “我们需要一个决定,”贝斯洛说。“我是说我们都赞成这么做,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伯里本立即作出了反应。“我赞成。这是神赐的计划。”他转向他的父亲。 泰勒斯看着屏幕上正在淡下去的影象,点了点头。“是的,”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没有更好的计划。我看我们可以试试。马西亚克也是这么想的。他还说如果我们的这个计划成功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会很忙。” “就这么定了,”伯翰的手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是结束疯狂行为的时候了。 我去发布命令。”他转向贝斯洛。“跟我来,我需要你。”他走向飞船指挥中心。 贝斯洛绕过桌子,向他走去。从杨丹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停下来,说:“到前面去,跟我们一起干。” 她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已经看见过,跟我们一起干吧。” 她的目光从灰色的投影上移开:“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的感觉会好些的。另外,我不明白我们还要怎么向他发出警示。” 贝斯洛走了,杨丹仍然将目光盯着正方形桌子上的那个投影。安西走过来,将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握住了他的手。“我应该干什么呢?”她问。“我需要向导,帮帮我吧。” “有时候,欲望是无所不在的天父所赋予我们的,但我们必须自己把它抓住。” 他回答说。 杨丹忧郁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人生的许多困难时刻,我们必须找到自己的解决办法。” “在实践中领悟——这是格瑞黛丝曾经告诉我的。我想它现在也还适用。”她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孤独。” “抚慰之神与你同在,杨丹。永远。” 她给了安西一个勉强的微笑,便爬上通往乘客区的楼梯。上了楼,她发现简蕊儿正坐在一条凳子上,背对着圆形平台上的栏杆。她在她身边坐下,碰了碰这个年轻女人的胳臂。简蕊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我知道你关心他,”杨丹说,她的话刚一出口,就意识到简蕊儿不同寻常的行为原因了。显然,简蕊儿已经表现出一个心烦意乱的情人所能表现出的一切迹象。 “我能做些什么吗?” “我一直都在祈祷他能够安全得救……”她的声音弱下去。 “我知道,”杨丹说。“有时候,这似乎还不够。你等着。”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要想办法找到他,给他警示。” 她回到舱室,双腿交叉坐在地板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它呼出;接着又吸了一口,把她脑子里的一切想法都腾空,把脑视屏也清理出来。她两只手放在一起,指尖轻轻接触着,并开始让意识进入到交感接触发生作用的最佳状态。 她把自己的意识集中起来又发射出去,就像是弯弓射箭一般让箭飞了出去。 又一次,她感觉到了圆屋顶无情控制下的一种强大的压迫力量向她袭来。她发现自己又在面对曾经遇到的那层厚厚的膜了。她镇定着自己,向那膜穿了进去。像以前一样,它让她进来,接纳了她。 那是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死亡之膜。她的意识中显现出托勒的影象,立即,她就感觉到了一阵汹涌的流颤栗着穿越了黑暗。这个反应让她感到吃惊,她没有退却,但无法让自己不紧张或分散注意力。她镇定着自己,向前穿越。不大一会儿,托勒就出现在那里——他瘦弱,沮丧,疯狂地飘摇着,但他还活着。 隧道里不断响着爆炸声,托勒俯身跪在一个扭动的士兵面前,这个因恐惧而变得歇斯底里的年轻人执意要撕下身上的绷带。托勒把他安慰得镇静下来,正准备走向下一个伤员,就在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一股熟悉的香味吸引了他。这是一种芬芳的气息——虽然微弱,却不会搞错。 杨丹?他如岩石一般站在了那里。她出现了的感觉是那么不可抗拒,好像她突然之间就把他周围的空气都净化了似的。她好像就在他的附近,几乎可以触摸。 在烟雾弥漫的黑暗隧道里,托勒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向她敞开,而把周围的噪音、污浊的空气和痛苦全都关闭了。他集中精力,调动起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力量,将意识的碎片全部集中起来,投射给她。他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他觉得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就像是一只巨手靠近了他的头颅,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抵住了他的大脑。 交感接触很弱。他觉得杨丹正从他身边向后退,他伸出手来,紧追着她,但无法把她抓住。在接触完全消失之前,刚刚开始消退的时候,他感到一种清晰而明确的希望灌注到了他的大脑之中,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帮助就要来了,她似乎说。克服困难,坚持下去。 在塞克拉兹的上层,大迪瑞漫步在他那绿树掩映的快乐园地里。尼克拉斯的长官迪尔泰兹走在他的身边,欣赏着满园的绿色和从巨大的水晶格棂中直射在他们头顶的阳光,回味着他的上司的称赞。 “你将得到祝贺。”吉姆瑞格说。 “不,大迪瑞,”迪尔泰兹回答说。“我要提醒你,那是你的主张,我只不过是目睹了事件的过程。” “如你所愿,”吉姆瑞格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接受这个荣誉。我,毕竟是,我的人民力量的源泉,我是伊波瑞的鲜血和灵魂。我是生命之上的生命。”他转过身来,看着迪尔泰兹,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你明白我给你说的话吗,迪瑞?” “当然,大迪瑞,我——” “从现在开始,我将要以父亲的面目出现。” “当然,父亲。”迪尔泰兹从旁边斜视了他一眼。“巫师们等待着您的命令,您现在要去给他们下令吗?” 吉姆瑞格闭上眼睛,嘴唇慵懒地耷拉下来。“我的呼吸创造生命,或毁灭生命。 我的话就是纪律和死亡。”他停了停,把手举起来,对着正透过圆屋顶那巨大的格棂向他们射来的阳光。“我是光,我与太阳同在。我的灵魂无所不在。我的敌人想要抓我,可我却在他们的计划实施之前就知道了。我充盈着芸芸众生所难以理解的思想。 “看着我——我在精神的王国里徘徊。我的肉身脱离了我,被我们祖先的灵魂带走了。提伯特同我说,我将在敌人的鲜血中得到洗礼。” 他停了停,把手放下来。凶猛而阴险的光在他的眼睛中闪烁着:“费瑞人将被摧毁。 第176章 他们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将永远消失。我去发布命令。” 一片阴影从他们的头上掠过。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强烈的、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他们同时抬起头来,看见飞船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掠过。 “看!”吉姆瑞格大声喊着,想把噪音压下去。“提伯特之神!你看见了吗,迪尔泰兹?他们用神灵的飞船来接我。这是一个征兆:我将功垂千秋! 第五十一章 “飞行编队正在适当位置。”刚从飞行舱过来的伯翰说。 “让它们开足马力全速前进!”坐在投影桌边的贝斯洛喊着。随之,飞船发动机那具有穿透力的,似乎将人的骨头都震散的嗡嗡声充斥了整个舱室。 其他的人围坐在投影桌边,看着圆屋顶那摇摇晃晃的影象,使劲咬着牙,才没让他们的下巴发出得得的声音。泰勒斯为了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那嗡嗡响着的轰鸣声,大声喊道:“还有多长时间?” 贝斯洛摇了摇头,嘴里说道:“不知道,等等看吧。” 圆屋顶下的人们听到费瑞人飞船的轰鸣声,都抬起头来,向天空看。在遥远的苍穹,在巨大的水晶穹顶之上,他们发现了一个庞大的球形飞行物从半透明的圆屋顶上飞过,于是他们停下正在进行的工作,好奇地向上观望。 马如可可大步走进了大迪瑞吉姆瑞格的乐园。他看见了正站在乐园中心的吉姆瑞格和善于揣摸他心思的迪尔泰兹。吉姆瑞格伸着胳膊,扬起的脸对着阳光,脸上是一副极乐的表情。 迪尔泰兹看见了他,向他走来。“那是什么?”这时,又一艘飞船从头顶上飞过,他向上看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马如可可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瘦小的木偶似的人。“害怕吗,迪尔泰兹?” 迪尔泰兹停下脚步。“我所关心的是大迪瑞的利益,”他傲慢地说,“就像你负责大迪瑞的安全一样。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值得你关心的。”他走向吉姆瑞格,吉姆瑞格对他的到来显然有些意外。 “大迪瑞——” “从现在开始,他要以父亲的身份出现。”迪尔泰兹告诉他。 马如可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沉默着,嘴唇耷拉下来。“大迪瑞,”他重复着,“我带来了对叛军堡垒的进攻已经胜利结束的消息。” “你对我的不尊重还没有引起你的注意,马如可可。”吉姆瑞格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他。“我已经不朽了,你应该以超越于一切之上的敬意来尊重我的灵魂。” 马如可可两手抱在胸前,微微点了点头:“父亲,叛乱被平定了。” “这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吉姆瑞格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 “住口!你现在是在神的面前。”吉姆瑞格咆哮着,将手举过头顶。他又一次闭上眼睛,说道:“我的灵魂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能看到它们,一切秘密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他的眼睛睁开了,指责地看着马如可可。“你是说这样的骚乱会对我有什么意义,你到这里来是想嘲笑我的威力?” 马如可可倒抽一口冷气,看着他。 吉姆瑞格仍然傲慢地说着。“今天是我的觉醒日,人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秘密都展露在我的面前。我的话是有生命的,我说的是现实之上的现实。我是辐射源,我感觉到我的威力正向外辐射着。这是我辉煌的日子。”他转过身来,喜爱地看着迪尔泰兹。“迪瑞迪尔泰兹,用我的胜利来纪念这神圣的一天吧。” “叛军是你的敌人。” “费瑞人是我的敌人!”吉姆瑞格尖叫着。“我已经发布了摧毁他们的命令。” 马如可可转向迪尔泰兹:“你做了些什么?” 迪尔泰兹向后退了退:“武器已经准备好了,它已经——” “你这笨蛋!” “你失败了,马如可可。”吉姆瑞格向他走来。“你必须对你的失败进行补偿。 向我补偿,马如可可。你将在死亡中得到净化。”他转向迪尔泰兹,示意他走开。 “把我的卫兵叫来。” 刀子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出现在马如可可的手中。“呆着别动!”他发出嘶嘶的声音。“我倒要看看执行谁的命令。” “什么都没有发生,”贝斯洛喊着。“我们能够增加马力吗?也许,我们还可以把圈子缩得再小一些吧?” 伯翰点点头,便对着无线电接收器说起来,随后又在飞行盘上做了调整。发动机的轰鸣声比以前大了两倍,似乎能将人的耳膜震裂。“最高临界点。”伯翰对接受器喊。 透过舷窗,贝斯洛看见飞船正在向着回屋顶下起伏不平的山峦与河流下降,现在,飞船与起伏婉蜒的回屋顶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十米高了。贝斯洛凝视着下面的景色,看着闪闪发光的水晶表面从飞船下面滑过,好像自己又进了圆屋顶一般。突然,他离开了舷窗。 “我明白了!”他喊着,冲向飞行舱。“我明白了!时段!” “什么?”伯翰喊着。其他的人都从投影桌上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两个人彼此高声喊叫,揭去盖于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将他们的声音淹没了。 “时段!”贝斯洛尖声叫着。“发动机缺乏时段的变化!”他的手在气流中划动——一只手在高处,另一只手则在低处。“我们可以给它们分出时段——让声波不断加强!”他的两只手协调地动着,波流也趋于和缓。 伯翰的眉头皱了一下,用手梳理着他灰白色的头发,斜着腰了一眼。他盯着飞行仪器,开始调整起控制盘,倾听发动机所发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 “我们试试吧。”他说,打开开关,开始对其他的宇航员发布命令。 贝斯洛大声喊着:“就这样!” 声音穿透了圆屋顶,在错综交织的走廊里轰鸣,在迷宫一般的林荫道、大街与隧道里索绕,在梯田似的山上回荡,闯进了有围墙的山谷,像没有止境的暴雷一般接连在哈格鸣响。 巨大的球形飞船正从透明的圆屋顶上空穿过,迪尔泰兹惊恐地看了一眼。声音深入他的骨髓,似乎要将他脚下伊波瑞的大地都要震裂一般。“怎么回事儿?”他害怕地向后退着。 “不许动!”马如可可大喝一声。“站在原地。” 迪尔泰兹惊呆了。 大迪瑞宽宏大量地伸出手,向马如可可走来:“缺乏信仰迷失了你,马如可可。 把刀子对准你自己,你会得到光明。” 吉姆瑞格说话的时候,天空又震颤起来。他们头上那广袤的窗棂——从这只爬行动物似的皮肤上伸出的无数鳞片中的小小一片——发出了巨大的震裂声。他抬起头来,看见圆屋顶上裂开了一条缝。 “怎么样,不朽的父亲?”马如可可柔声问道。“那就是费瑞人。连你的敌人都跑来,为你这最为辉煌的日子表示祝贺了。” “我没有敌人,”吉姆瑞格宽宏地说。“我的那场大火已经把他们消灭了。” 震裂的声音更大了——就像是整个森林的大树被从中间腰斩,又像是山上的石头迸裂成了无数碎片。 “他们是来摧毁我们的!”迪尔泰兹喊道。 吉姆瑞格向前走,两只胳膊平伸着:“我是不朽的,我所接触的一切都开始了转化。我面前的一切都具有了神性。死亡是我的终极转化。” 吉姆瑞格走过来,马如可可举起刀子,刀子正好刺穿了大迪瑞身体下面的部位。 吉姆瑞格的眼睛睁大了,惊诧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马如可可抱住大迪瑞的腰,刀子在他的身上扭了扭,便向着他的胸骨划去。吉姆瑞格大口喘着气,惊恐地看着红色的溪流从他身体上淌了下来。他抓住了被马如可可结结实实地夯在他体内的刀的刀柄。 吉姆瑞格摇晃着,喉咙深处发出微弱的声音,头顶上的天空也在震裂、呻吟着。 在可怕的震裂声中,他们上面高高的巨大水晶天花板正在分崩离析。 第五十二章 战斗在老区激烈地进行。叛军们绝望中的孤注一掷把纪律防线赶出了隧道。 纪律防线重新聚集了兵力,并调来了坦克,想结束这次战斗。全副武装的坦克开来了,特伍德命令他的人站在原地,对这次屠戮进行最后的抵抗。 坦克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慢慢向前开,纪律防线跟在后面,一步步地向他们进逼。 “开火!”特伍德喊着。“让他们来抓我们。” 纪律防线进入杀伤范围,坦克开起火来,组成一面巨大的火力网。空气中回荡着武器交火所发出的飕飕声响。 回到隧道的托勒听见了可怕的机枪声——随着他们的逼近,声音越来越大。他的心沉了下去。现在,无论杨丹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帮助,都已经为时太晚了。 “上帝,帮帮我!”他低声嘟哝着,“帮帮我。” 枪声停了下来。 寂静给了托勒以力量,他还没有想清其中的原因就向隧道的入口处冲去。快到隧道口的时候,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猜想着他会在这里看到什么。投降?还是反叛者烧焦了的尸体?隧道口已经隐约可见了。一阵振聋发聩的武器尖啸之后,一切都静了下来。他走到隧道口,放慢脚步,迟疑地向外迈了几步,却意想不到地走入了一片假死状态中。叛军们全都呆了一般站在那里,武器放了下来,眼睛却望着天空。战场的对面,纪律防线也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如雕像一般,武器放到一边,脸扬着,凝视着被升腾的烟雾熏黑了的圆屋顶。 第177章 特伍德站在旁边。“什——”托勒的话还没出口,特伍德赶紧向他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接着,托勒就听到了他记忆中曾经听到过的那种声音——那声音终于在最后的、最猛烈的激战中结束了战争:那是一种令人恐怖的声音,恐怖到了极点——似乎伊波瑞的根基都在摇晃,马上就要坍塌了一般。 紧接着这种声音而来的是一阵大风的咆哮,随之,回屋顶的架子开始摇晃起来。 一条很大的裂缝出现在巨大的窗棂上,裂缝越来越宽,从下面看就像是摄影镜头慢拍的闪电画面。 “它就要坍塌了。”托勒喊起来。这座人造的天穹摇晃着,大块大块的水晶开始落下来。 特伍德首先对托勒的警告做出了反应:“到隧道里去!快,跑进去!” 人们仍然呆着木鸡地站在那里,嘴巴张开,不相信地看着他们所知道的唯一天空即将坍塌下来。 “快跑!”特伍德尖叫。瑟杰克和科佩特恢复知觉后也催着人们往隧道口跑。 “进隧道!救救你们自己!”他们大声喊。 托勒抓住一个哈伊根士兵的胳膊便将他拖进了隧道,等他返回来准备拖第二个的时候,被突然向着狭窄的隧道口拥来的人流冲得退了回去,似乎人人都向这边跑来。 所有的人都向前拥着。随着一声接一声令人恐怖的碎裂声,隧道里的地面也在他们的脚下摇晃起来——整个城市的坍塌声。滑落声和碎裂声——都在隧道里回荡。 在这翻天覆地的喧嚷声之上,托勒听到了正在向他吹来的自然的风声。很快,一阵新鲜的冷空气向他扑来,他的衣服也被吹了起来。没有考虑后果,托勒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又过了几秒,他的记忆清晰起来,他想起了第一次呼吸到这个星球的新鲜空气时所遭受的痛苦。 它烤灼着他的气管,像液体火焰一般进入了他的肺部,好像他的食道被工业用腐蚀液清洗了一遍,又像是被喷灯发出的热气烤伤了一般。他的眼前模糊,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 他周围那些原本还在向前跑的人这时也停了下来,大口喘息着,用手抓住自己的喉咙,尖叫着倒在了隧道的地板上。片刻之后,每个人都痛苦地抽搐起来。 托勒扶着隧道的墙壁,头低着,强迫自己正常呼吸。他想起了曾经这么痛苦地挣扎过,肺里就像着了火一样。 那是在他们从回屋顶逃跑的时候——杨丹。贝斯洛、库拉克、凯琳和他自己——乘着飞行撬穿越贫瘠的山区。在经过了三天的旅行之后,杨丹坚持他们都应该把面罩摘掉。托勒那么做了,但同时也接受了他必须要承受的痛苦。 现在,已经体验了突然暴露在这个星球空气中的痛苦——以及它所带来的那戏剧性效果——呼吸到新鲜空气而且逃了出去,托勒的痛苦很快就消退了。无论如何,这次的感觉不比第一次更坏。几分钟之后,他的视觉清晰起来,而且还可以直直地站起来,向前走路了。 圆屋顶下的居民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几十代以来生活在圆屋顶的封闭与控制之中,使他们在自由的空气面前是那么无助。此刻,他们躺在隧道里,一点知觉也没有。 喘息了一会儿,托勒小心地绕开那些仍然颤栗着的受伤的人群,一点点地向着隧道口走去。 出现在隧道口的时候,他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惊呆了。他站在那里,不相信似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被剥去灰暗的罩子,未经过滤的清澈太阳,照在似乎被虚幻了的老区土地上。 战场上铺满了闪闪发光的水晶碎片,看起来就像是冬天的冰雪洒满了大地——又像是圆屋顶在向北极漂移的过程中遭遇了银色的浮冰。 他四处打量,看见了水晶如彩虹一般闪亮的碎片——就像是从天空下了一场玻璃雨,周围的一切都亮得耀眼而怪异。在如此耀眼的光亮照耀下,托勒不得不眯着眼睛,或者用手在眼睛周围搭起一个眼罩,才能眺望这一片残骸。 老区大部分摇摇欲坠的建筑物都不见了,从回屋顶洒落下来的大块大块的水晶罩将老区夷成了平地。破碎的晶石拖着绷断了的支撑钢缆,在垃圾与瓦砾中闪烁,像是被缠在肮脏鱼网中的倒了的红衫木。 向右边望去,他看见仅存的几座哈格建筑在天空形成参次不齐的轮廓线。而在左边,坍塌了的胸墙外面是如海浪一般婉蜒起伏的绿色山区,它与近处的景物,形成绝好的比照。 在他的上面,是比他所看到的任何景物都更令他感到惊奇的,是栩栩如生的蓝天——它是那么清澈、耀眼,又是那么明亮,让托勒都不敢正视这久违了的天空。 点缀在这无边无际的空旷蓝天之下的是色彩缤纷的费瑞飞船。 贝斯洛高兴地跳起来,同时和伯翰、泰勒斯和伯里本拥抱到一起。他以难以言喻的兴奋喊着,叫着:“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他喊着,“你们看呀,你们看见了吗?”他指着观察窗外那正在坍塌的圆屋顶,从上面看,就像是有人把满碗的水晶碰倒了,又像是把高脚杯摔在了混凝土路面上。 与餐具的的破碎所不同的是,圆屋顶的毁灭是缓慢进行的。先是那其大无比的光滑罩子中心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不断地变大、变宽,绷断了圆屋顶的缆绳,扯开了那巨大的窗棂,接着,支撑它的庞大圆柱子也失去了平衡,使得更大面积的水晶罩子破裂,最后,支撑着圆屋顶的柱子全部倾倒了。 这个庞大建筑缓慢的分崩离析过程,让贝斯洛想起他以前所看到的电影,在电影里,圆形帐篷中央的柱子连根拔起,几秒钟之后,帐篷便开始摇晃,随后便开始倒塌——不是立即,而是逐渐地,高处倾倒的速度要快一些,随后把低处也带动起来;先是中心部位坍塌,随后,向边缘辐射。 回屋顶的坍塌就是这样。 几分钟之前,它还是一个其大无比的有形建筑,可此刻,它却成了一片残垣颓壁,它缓慢地摇晃着、震颤着,终于倒了下去。首先跌落的是一小片,它带动起其他的部分,接着是两片或更多,所有的地方都震颤、摇晃、坍塌,最后彻底崩溃——所有,每一个穹顶、塔包和球体都彻底崩溃、毁灭。 贝斯洛用费瑞飞船的发动机所产生的声波摧毁圆屋顶的灵感成功了。圆屋顶就是一个一触即溃的巨大水晶气球,而费瑞人适时地给了它所需要的这准确“一触”。 “我们成功了,伯翰!你看见了吗?成功了!划时代的伟大成功!成功!现在你看见了吧,我们成功了!”他舞蹈着从舷窗边来到投影桌边,又从投影桌边舞了回去,把所有的人都带人到欢欣鼓舞之中。 费瑞人分享着他的轻松与快乐,尽管他们没有他的热情。泰勒斯面露喜色,伯里本大笑起来,伯翰则不解地摇着头,女人们显得更为克制。简蕊儿从窗子里看到了那可怕的毁灭,咬着嘴唇。杨丹则站在一边说:“我寻找他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条隧道。他在里面,跪着。”她看着他们所造成的那令人惊心动魄的毁灭,说: “我相信他一切都好,我知道的。”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呢?”贝斯洛激动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那些圆屋顶下的朋友们正在品尝着新鲜空气,这就意味着,在人们向我们围拢过来之前,我们有半小时或更多的时间把自己安顿下来。” “我们得先找到奥林。”简蕊儿说着,视线离开了舷窗。 “对,”贝斯洛说,“但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可能在任何地方。” 他转向杨丹。“怎么样,读脑女士?” 杨丹闭上眼睛,右手的指尖触到了前额上。她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钟,宣布: “他在塞克拉兹!我跟不上他;他惊呆了,他的意识在四处游移。不过,他站的地方正是一个巨大广场的中心,那里有一个锥体建筑群——所有的塔尖都呈梯次上升状态——那里是塞热奥高级官邸区。我想他正在去往塞克拉兹的路上,对此我基本可以确定。” “这就是说——他自由了。那塞克拉兹在什么地方呢?” 费瑞人面面相觑,又把目光投向旅行者。“不要看我,”贝斯洛说。“我在那里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啊……水深火热中度过的,我不知道塞克拉兹在什么地方。” 杨丹的脸沉了下去:“我曾经和克律斯人到过那里。我想,如果我再看见那个地方,是能够辨认出来的。我们现在所处的有利高度,发现广场和那些锥体建筑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伯翰说:“我命令编队保持飞行状态。我们下去看看。” “我们最好快点找到他,”贝斯洛警告说。“一旦人们开始往这边跑,下面就乱了。” 第五十三章 托勒尽可能又快又小心地在老区的瓦砾与残骸之中向前走。他只有一个愿望: 尽可能快地赶到吉姆瑞格那里,抓住他。然后逼他就范,解散纪律防线,停止这场战争。就要走出战场的时候,他从一个死去的纪律防线手中得到一件看起来具有很强杀伤力的武器。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所有的敌人都被从天而降的水晶块砸死了——有一些纪律防线就在离他大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但通过观察,他吃惊地发现还是有不少人仍然活着。于是,他随之而来的想法便是解除那些幸存者的武装,以便在叛军们醒来的时候处于明显的优势地位。 第178章 但这样做又带来一个问题:要找到每一个幸存下来的纪律防线并把他们手中的武器收集起来,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如果他们在他还没有做完这件事之前就醒过来该怎么办?还有,很有可能,回屋顶坍塌下来的时候,并非所有的纪律防线都在战场上。很有可能,附近就有一个中心指挥所,增援的兵力就在那里等着进入战场。还有,如果其他的纪律防线都已经分散到哈格之中又该怎么办呢?于是,托勒决定在自由空气的效力消失之前赶到吉姆瑞格那里。他得绕过指挥所直奔要去的地方。吉姆瑞格,他想,一定躲在大迪瑞的官邸里。 但怎样才能到达塞克拉兹,仍然是一个问题。这场灾难对圆屋顶所造成的破坏毫无疑问是惨重的,所有的建筑物和哈格街区都损毁了,所有的门廊、拱廊以及公共场所都变成了一片断壁颓垣,残骸堵塞了街道…… 不过,他倒不一定非从上面走不可——他可以走下面。隧道直接通到塞克拉兹的垃圾箱,那里离他的目的地——塞热奥高级官邸就不远了。 他尽可能快地在到处都是凌乱的水晶片,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战场上奔跑。 他始终保持着镇定,告诫着自己,如果他不竭尽全力地往前赶,笑在最后的人仍然是吉姆瑞格。 于是,他匆匆地往前赶着,并小心地不让那些尖利的碎片伤害到自己。 就在他爬过一个倒塌了的砖结构建筑堆成的小山时,他听到了费瑞飞船发动机的震颤,看到费瑞飞船从他的头顶上空飞过,但距离太远了,飞船上的人根本就看不见他。飞船穿过废墟,飞向东北。这激活了托勒曾经有过的看见恰到好处地出现的救援者,却不经意地从他的头顶上空飞过的那种挫折感,他想起了他和同伴们在沙漠上看到费瑞飞船从头顶上飞过,却没有停下来时所感到的无望悲凉。 他走到了新美国广场,四处打量着,以便确定他目前所在的确切方位。几近倒塌的建筑物被一整块大水晶窗棂压在了下面,一只巨大的支撑圆柱也倒了下来。托勒攀上圆柱的顶部,往前赶着。圆柱上有辙痕,他的脚不会向下滑,他可以很轻松地在柱上奔跑——就像是走在一条巨大的红衫木上,又像是在管道里穿行。 由于他能够以直线距离在残骸中穿行,几分钟之后,他就来到了塞克拉兹隧道的入口。不要陷进去,他咬着牙,在心里告诫自己,那时,他已经爬到了一个钢结构立柱的旁边。 他没有陷进去,可是入口处却被一辆艾姆车堵住了,车的一半露在隧道外边,整个后部被坍塌的墙壁砸得粉碎。托勒在这堆废物中挤着,终于挤了进去。走进隧道,他发现里面还有一辆艾姆车——这辆车倒是完好无损,里面还有四个已经失去意识的纪律防线。他把他们拖出来,跳了上去,踩动踏板,开了起来。 终于,托勒从另一端到达了塞克拉兹,但现在,他却对进入吉姆瑞格的官邸丧失了信心。他在垃圾箱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想起了地震,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残砖碎瓦。 再往前走,在一片废墟之中矗立着一座锥体建筑,显然,它逃过了像别的建筑一样倒塌的厄运,这就是塞热奥高级官邸。这座宏伟的灰色建筑在令人目眩的光线照耀下显得荒凉而破败。 事实上,整个圆屋顶——现在也就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还算得上完好的建筑——都呈现出了破败与荒凉的景象。总之,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重新开始一切的地方,真正的、未经过任何过滤的太阳暴露了它的瑕疵。托勒为它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单调、乏味、平庸的建筑而感到深深的震撼。圆屋顶显示出了从未显示过的真实面目:一个早已在心中泯灭了对生命、对上帝、对美、对活力的热爱,心胸狭窄、性格暴虐的人所设计的怪物。 有趣的是,他想,这一点从前竟被遮掩起来。现在,当纯净的光线照在它的内脏中,圆屋顶下的卑劣便暴露无遗。 托勒在前往吉姆瑞格官邸的路上思考着。前面不远处,有几块大的圆屋顶顶篷碎块。它们在一片废墟中弓着,参差不齐的边缘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看起来非常脆弱——似乎只要有人走上前去,轻轻端上一脚就能将它们彻底粉碎。 费瑞人的飞船仍然在天空盘旋。他们在等待什么呢?他猜测着,却不明白。 塞热奥广场被掩埋在水晶块中,在如此大的冲力下,广场上的石头都碎成了粉末。几面仍然矗立着的旗帜上,吉姆瑞格的巨幅画像仍在招展,尽管那旗帜已经褴楼得让人难以辨认了。他匆匆穿过广场,在林立的立柱中弯腰穿梭,打量着周围那已经面目全非的一切。建筑物的底层毁坏严重,高处的建筑倒塌下来,砸在低处,给低处又雪上加了一层霜。 他走进了这座建筑中,强忍着建筑物会坍塌的恐惧走向电梯。他记得大迪瑞的住处在高处的某一层,但具体在哪一层,他就记不清了。他寻找着,但几次的寻找都落了空。好几分钟过去了,他只有一个发现:这里是空的。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盘算着。时间在飞速地流逝,用不了多久,每个人都会醒来的,那个时候,他就别指望像现在这样自由行走了。 吉姆瑞格一定就在附近。如果不在他自己的房间,他又会在什么地方呢?托勒决定坐电梯到顶层,然后再一层一层地往下寻找。顶层到了,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花园看起来就像是被飓风扫过一般,微型树木倒了下去,灌木也被连根拔起,整个园子里呈现出一片怪异的景象。就在这里,在园子的中心,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吉姆瑞格。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大迪瑞已经死了,即使没有插入他胸中的那把刀,托勒也能看出他已经死了。 他那迷蒙、空洞的眼神,松弛张开的嘴巴以及难以描述的茫然神情——就像是一个空空的鸟笼,里面那些长满羽毛的生灵都飞走了,留下来的只是一具空壳——这个他近几星期有了充分了解的人的面孔,已经说明了一切。现在,吉姆瑞格在什么地方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他已经死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武器扔到一边。他想,你怎么能去威胁一个死尸呢?托勒深深地沉浸在下一步做什么的迷惘之中,却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正穿过狼籍的地面向他奔来。不过,他还是听到了衣服发出的声音和有人向他飞奔而来时,在空气中所发出的飕飕声,他弯下身子。 一块很长的水晶片从他的身边飞了过去,在地上划出一道沟壑。托勒膝盖着地,抵御着他的进攻者,但心却被恐惧推人到万丈深渊。马如可可站在离他只有三步远的地方,眼睛血红,粗重地喘息着,血从嘴角上滴落下来。 托勒打量着马如可可,他那丢弃的武器也正在马如可可的打量之中。他扑上前去,差点倒在吉姆瑞格的尸体上,但马如可可弯腰把武器抓到了手中。 马如可可的武器对准了托勒,他阴沉地笑了笑,用低沉、刺耳的声音说:“你应该比这做得更好些,费瑞人,如果你要接管伊波瑞的话。” 托勒慢慢地坐了起来:“你往四周看看,马如可可。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费瑞人已经接管了伊波瑞。”托勒想把话说得更有说服力,但他的心跳得很快,他能够把话连贯地说出来就已经感到很不容易了。 马如可可对他咆哮着,摇着头,似乎要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他再次开口的时候,托勒都能感觉到他心情的沉重。“你以为这和我有关吗?去问吉姆瑞格吧。” 他指着托勒身边的尸体,“现在,费瑞人,你可以到他那里去了。” 说罢,他按动了武器的点压盘。托勒看见马如可可的手伸开,闭上眼睛。接着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嘶嘶声,一缕轻烟从武器中冒了出来。接着,一切又归于沉寂。 马如可可把那无用的东西扔向托勒,接着便向他扑过来。托勒往旁边斜了一下,扑在了吉姆瑞格的身上。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马如可可的手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抓住马如可可的手,想把它从他的喉咙上扳开,但马如可可那残暴的拇指用力很猛。托勒想喊却喊不出来,他的呼吸被阻塞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神智也变得恍惚起来。好像他正在从这里飘走,身体也离开了地面——但事实上,一个尖利的东西正从他的左肩肿骨刺人背上。 托勒用尽全身的力量,摆动着身体,想把那个锐物甩开一点,但那东西却插进了他的肋骨。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倒下去,意识也在渐渐消失。但是,插在肋骨上的锐物却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正用手把那东西拔出来。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一把刀的刀柄。 下面发生的的事情托勒就不知道了。等他的视力清晰起来的时候,他看见的是彻底惊呆了的马如可可站起身来,接着便向后倒去。空气冲进托勒的肺中,他大口地、长时间地呼吸着。他从吉姆瑞格的尸体上滚下来,便看到了武器,把它捡了起来。 马如可可在地上蠕动,刀子已经镶嵌到他的左胸上。 “‘够了,”托勒喘息着。“躺着别动,我不会杀你的。” 马如可可诅咒着,抬起头来,看见托勒手中那件无用的武器,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把托勒头脑中的那层迷雾驱散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愚蠢,同时也是致命的错误。 马如可可又笑了起来,短促而尖利的笑让他的眼泪也流了出来,随后他抓住了托勒的腿。 第179章 托勒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可他的右踝骨却被牢牢地抓在马如可可的手中。 他坐了下去,手中的武器也开了火,一阵烟雾升上天空。 马如可可不再笑了。 托勒准确地瞄准了马如可可。 “玩笑已经结束了,”托勒喘着气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没有时间在这里逗留。” 他走上前去,将刀从马如可可的胸口拔下来。一阵痛苦的痉挛扭曲了马如可可的脸。“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托勒问着,将刀放进他长袍的腰包中。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发现吉姆瑞格身边的那个人在动。他一边紧盯着马如可可,一边用脚把那个人翻了过来。“迪尔泰兹迪瑞,不是吗?哦,是的,我还记得你。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聚会。” 迪尔泰兹可怜地呻吟着,蟋缩起身子。 “这就对了,”托勒说。“我并不精于武力,所以你们可以很容易逃生。今天足以让我们所有的人激动。” ‘你要什么?“马如可可平静地问。 “取缔纪律防线,”托勒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然后,我们去打开牢房,我们将取消一切酷刑。就像我所说的那样,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结束了。” “杀了我吧,”马如可可大口喘着气。“我不会那样做的。” 显然,他不会轻易就范,他已经看出了托勒的虚张声势。他根本就没有制定一个完备的,不需马如可可也能阻止纪律防线进攻的计划,他们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杀掉你是一件很容易,也很迅速的事情,”托勒说道。“站起来,我们得走动走动。” 托勒觉得他们没有希望在战斗重新开始之前回去,但他们现在除了回到老区,以他们首脑的性命相要挟逼迫纪律防线停止战斗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把武器对准马如可可,他喊道:“迪尔泰兹,起来,把长袍脱掉,把它撕成条。快点!我们不能把最好的时机错过。” 迪尔泰兹脱掉身上的长袍,开始一点点地撕起来。看见他撕了长长的一条,托勒说道:“这已经足够了。把他的伤口包扎起来,在我的游戏做完之前,不能让他流血而死。还有,把他的手也绑起来。”他手中的武器指着马如可可。“把它们都包好,我还要检查你的工作。” 尼克拉斯人按照他所说的,把马如可可的伤包扎起来,又把他的手反绑到后面,他愤怒地大骂着。托勒还没有想好怎样才能不放下对着马如可可的武器,把迪尔泰兹也绑起来,就听到附近传来费瑞飞船发动机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红色费瑞飞船从他们的头顶上空飞过。他朝天放了一枪,算是给费瑞人发的信号。几分钟之后,费瑞飞船就确定了坐标轴,开始下降。飞船终于落在了花园的中央,轻轻地弹跳一下便着了地。飞船还没有完全停稳,舷梯也没有完全放下,杨丹就向他跑了过来,接着是贝斯洛,再后边是简蕊儿、伯里本和泰勒斯。 杨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我们看到了你的信号就尽快地赶了过来。你好吗?” 托勒点了点头,喉咙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还好。” 第五十四章 “我们怎样帮你?”杨丹问道。她的眼睛从吉姆瑞格苍白的尸体上移开。“看样子,情况并没有失控。” “我向那些家伙们许过愿。会有飞船来救他们。”托勒说着,又转向贝斯洛。 “你最好把迪尔泰兹捆起来。他大概正想着该怎么溜掉。” 泰勒斯说道:“告诉我们,你要我们做什么。” “很好。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飞船开到另一个地方,原因我在路上向你们解释。” 几分钟之后,他们到达了老区,在战场上一群失魂落魄的纪律防线中着了陆。 托勒推着马如可可下了舷梯,便对纪律防线喊起话来:“我们已经抓到了你们的司令,放下武器吧。” 纪律防线不安地相互打量着。尽管他们为费瑞人俘虏了自己的司令感到吃惊,却丝毫也没有放下武器的行动。“告诉他们,马如可可,”托勒坚持着。“不要再杀下去了。” 马如可可顽固地拒绝张开嘴巴。“吉姆瑞格死了,”托勒继续说着,转向纪律防线。“圆屋顶已经换了新的统帅。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投降。” 纪律防线没有注意听他的演说,而是慢慢地向他走来,托勒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不许动!“有人喊话,短促而有力。 托勒转过头去,看见特伍德、瑟杰克和科佩特正向飞船走来。在他们的身后,是几十个衣冠不整的叛军,每个人手中的武器都对准了敌人。纪律防线不需要更多的说服了,武器纷纷落在地上,叛军们很快就将武器集中起来。 特伍德走近了,他的眼睛里满是疑问地看着托勒,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似的。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他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就像嘴巴里含了一种酸性物质似的,“可我想这是你干的。”他用没有拿武器的那只胳膊拥抱了托勒。 “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命。”瑟杰克用嘶哑的声音说。 托勒对他们两人点着头。“我担心不能按时回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马如可可——此刻,马如可可摆出了突然想起在另外的地方还有一个重要约会的经典式表情——对特伍德说,“看,我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也许,你能有办法让他说话。 “你要他说什么呢?”特伍德问道。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使劲地斜着。 “他还关押着很多人。怎样才能让他说出把人关在什么地方呢?” “好,”特伍德说。“还有别的事吗?” “把迪尔泰兹从这里带到阿奇乌斯。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巫师们现在一定正在那里做着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相信他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们。” “贝斯洛,你和他一起去。” “是,迪瑞。”贝斯洛说。 “我保证做到。”瑟杰克发了誓。 托勒转过身来,对飞船挥了挥手。 飞船里的杨丹看见了他的这个动作,说道:“这是他的信号。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伯翰按动了他面前控制盘上的开关,命令道:“所有的宇航员们,你们现在可以着陆了。在指定区域内选好你们的着陆点,开始着陆。” 费瑞飞船便开始降落在废墟上,回屋顶之战结束了。 柯伦·伯哥乃伊看到了向他开来的飞船,他把手中的剑收起来,大步向飞船走去。现在的他正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带着狄哈根部落离开圆屋顶,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容易。 到达那个古老的出口之后,要想将所有的家庭聚集在一起是根本不可能的。冲突首先在老人们之间展开,接着就是孩子们拖了整个队伍的后腿,使他原定到达密封洞口的时间大大推迟了。 密封洞建在老区外围一堵气势宏大的弯墙中。洞很大,尽管狄哈根人几百年前就知道它的存在,但从来没有人想过要用它。不过,现在伯哥乃伊决定要用用这个密封洞了。 他在内门前把狄哈根人汇集在一起——而内门的锁早就拆掉,那起因于很久以前的一场冲突——举起那把只有在举行重大仪式时才用的剑,在他的头顶上空划了一圈。身强力壮的狄哈根人立即去开门上的机械装置。那装置尽管古老但保持着最好的防御状态,所以,狄哈根人使用长钢管才把门打开。 他们工作得汗流浃背,随着那破旧的门裂开一条缝,他们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 门碎裂开来,上面的轮子也脱落了。 下面发生的事情就只能描述为一种灾难了。伊波瑞那急剧变化了的空气迎面向狄哈根人扑来时,他们感觉自己就像经受了一次剧烈的革命。对于伯哥乃伊来说,这场灾难所造成的影响更多了一层,它不但给他带来了痛苦,而且在他的人面前四处滚动,让他彻底失了尊严——不过事实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渐渐地,那令人震惊而难堪的反应过去了。可是,他们刚刚恢复平衡,就听到了那最令人不安的声音。那声音震耳欲聋,就像是要渗透进整个伊波瑞似的,在他们听来,这是一种不祥的声音。恐慌且仍旧迷迷糊糊的狄哈根人捡起手中的武器,匆忙地从门口穿过,走入了绿色的山地之中。 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被正在他们头顶上空,在山峰之间盘旋的费瑞飞船发现了。就这样,为了生存而孤注一掷地离开家园到外面冒险的狄哈根人,面对他们所难以想象的广袤现实存在,面对远处遥远的地平线,停住脚步。 狄哈根人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看着各种颜色的飞船在他们的头顶绕着圈子,听着那从水晶屋顶向他们俯冲下来的飞船发动机加足了马力的轰呜声。 接着,就发生了那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圆屋顶坍塌下来。 一阵令人恐怖的碎裂声,接着就是那可怕的裂缝,他们在山上清清楚楚地看到,整个圆屋顶顷刻之间便摇晃起来,接着里面的建筑也东倒西歪地晃荡起来。 狄哈根人的第一个反应是跑回圆屋顶去,那里是他们熟悉的家园。但伯哥乃伊成功地阻止了他们这样做,他不允许他们进入那正在瓦解的罩子,而是让他们往山谷方向走。因而,他们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目睹了圆屋顶的灭顶之灾。一切都过去之后,他们呆呆地望着那已是满目疮夷的家园。 第180章 伯哥乃伊无法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但他知道那神秘的飞船一定是费瑞人的。 他把家庭首领们召集到一起,向他们解释说没有必要再到费瑞亚去,他指着那盘旋的圆球,宣称说:“费瑞人是为狄哈根人而来的,他们会把我们接到费瑞亚。” 狄哈根人接受了他的解释,回去对他们的家庭,对那一大片坐等着下一步迁徙行动的人做了同样的解释。 就这样,飞船发现了他们,发现了这些坐在随身带的行李和生活必需品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被带到费瑞亚去的人。 飞船的舷梯刚放下来,伯哥乃伊就走了过去。他站在舷梯旁边,向费瑞人表示着问候。宇航员们出现的时候,伯哥乃伊举起了手中的剑,说:“见到你们,我们很高兴,费瑞人。谢谢你们到这里来接我们。狄哈根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特伍德和他全副武装小分队押着马如可可来到尼克拉斯的哈格,直奔秘密牢房。 懵懵懂懂的尼克拉斯卫兵不相信地看着马如可可和押解他的人们。特伍德说了一句话,他们便开始打开牢房,把犯人们放了出来。 “现在,”特伍德说着,把马如可可推到无线电控制台,‘你要与所有的审讯室取得联系。告诉你的人,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任何顽抗的企图都是死路一条。 “马如可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告诉他们!”特伍德喊道。“赶紧告诉他们,不然,我把你关进你自己的监狱里去。” 马如可可的脸抽动了一下,走到控制台前。特伍德按动一些开关,把所有的通道都打开。马如可可用沙哑的声音对着麦克风讲了起来。“所有的指挥官们,释放你们的犯人吧。这是马如可可司令的一个特殊命令,立即释放所有的犯人。”他直起身子,离开控制台。“满意了吧?” “不。现在我们要关闭你的网络系统。我们要到每一个哈格去巡视,看你的命令是否得到执行。” “我的命令已经得到了执行。”马如可可嘲讽地说。 就在这时,第一批被释放出来的犯人出现在走廊里。他们看见尼克拉斯人一团一伙地站在端枪对着他们的叛军面前,马如可可的手被反绑到后面,胸口上的绷带还染着血。 其中的一个犯人,脸上伤痕累累,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的吉姆纳人,毫无恐惧地来到马如可可面前,在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其他的犯人目睹了这一举动,也纷纷拥上前来。 特伍德立即阻止了他们。“不要这样!”他告诉他们。“已经结束了。杀戮结束了。” 犯人们迟钝的眼睛里闪着复仇的火焰,相互议论着向前走去。“现在,把尼克拉斯人关进监狱,”特伍德给他带来的人发布着命令。‘其余的人跟我来。“他推了一把面前的马如可可,离开监狱直奔吉姆瑞格的酷刑室。 贝斯洛和瑟杰克带着十几个罗曼士兵一起,来到了阿奇乌斯。迪尔泰兹一路上保持着沉默,看着艾姆车穿过低层的街道和走廊,他的眼睛里恨恨的。 他们来到阿奇乌斯,逼着迪尔泰兹把一连串的密码门打开。一进入阿奇乌斯,他们就发现那些可怕的导弹已经被剥去了外壳,正往阿奇乌斯那巨大的外门运送,外门已经敞开了。戴着防护面罩的巫师们显然躲过了曾经光临圆屋顶其他地方的那场灾难,正把那些古老的武器向着门边运去。 “我都不敢相信!”贝斯洛嚷道。“他们都做好了发射那东西的准备!”他抓住了第一个来到他面前的巫师喉咙。“住手!”他尖叫。“把那东西关掉!” 巫师的手动了动,迎面打在贝斯洛的脸上,他向后仰去。罗曼人冲上前去帮助贝斯洛。其他的巫师们,尼克拉斯人和塞克拉兹人也转过身来,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事情。他们的手扬了起来,罗曼人成堆地倒了下去。其中的一个巫师走上前来,伸出手,使劲地将他们往下按着。 瑟杰克对着前面的巫师开了一枪,巫师躲过了他的火力,却被一股冲力重重地摔在导弹上。贝斯洛冲向导弹,在他再次失去重心向后倒去之前,他揭开了导弹一侧的盖子。 “呆着别动!”瑟杰克喊着,又向巫师发起一串连射,有两个以上的巫师倒了下去。可接着,他手中的武器就在巫师超感力量的作用下被抽走了。 迪尔泰兹觉得机会来了,猛地抄起一件重物,将瑟杰克打倒在阿奇乌斯的地板上。“发射导弹!”他尖叫着。“立即发射!” 巫师们茫然地面面相觑。 “不!”贝斯洛喊道。“不要那么做!” 迪尔泰兹冲上前去,拣起瑟杰克的武器。“我是大迪瑞!”他喊着。“听从我的命令。发射武器。” 戴着防护面罩的巫师们根本就不明白迪尔泰兹在喊什么,他们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相互之间交换着疑惑的神色。“你们不明白吗?”他大叫着。“现在我是大迪瑞,我命令你们发射武器。你们这是怎么了?照我说的去办。” 贝斯洛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哈!”他大喊着,“面罩把他们变成了聋子,他们根本就听不见你说的话。” 迪尔泰兹的眉头皱了皱。“摘下来!”他大步走到一个巫师面前,摘下了他头上的面罩。“把面罩摘下来!把它们都搞下来!我命令你们!” 巫师们迟疑着。迪尔泰兹扔下武器,把一个面罩抓在手中,使劲地扭了扭,就举过了头顶。其他的巫师们也都把面罩摘了下来。贝斯洛看见他们的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眼睛鼓凸着,手抓着喉咙倒在地板上,痛苦地蠕动起来。 “好!”贝斯洛高声喊道。罗曼人爬了起来。贝斯洛冲向导弹,一枚导弹开始缓慢地向着敞开的外门滑动。 “你愚弄我!”迪尔泰兹尖叫一声。他弯腰捡起武器,举起来,瞄准贝斯洛,按动了点压盘。但迪尔泰兹的膝盖立刻一弯,向前倒了下去,他的火力也偏离了目标。由于用力太猛,瑟杰克从迪尔泰兹的头上飞了过来。他的手摸到飞过来的武器,赶紧抓了过来。 “我应该杀了你,迪尔泰兹。”瑟杰克怒吼道。 “我们怎样才能取掉导弹上的引信?”贝斯洛问道。“快点!我想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两个罗曼人把迪尔泰兹拉了过来。“按他说的办,”瑟杰克说,“把引信卸掉!” 迪尔泰兹挑战地望着他们:“你们自己卸吧!” 瑟杰克给了尼克拉斯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卸下来,不然我杀了你。” “我不知道怎么卸,”迪尔泰兹说。“他们会。”他的头扭过去,指着那些失去知觉的巫师们。“给他们说吧。”他哈哈大笑着,像是从坟墓里传出来的声音。 “我们会制止它的,”贝斯洛说。导弹在平台下面已经进入了临界状态。“我想他们一旦把平台清理出来,就会把那些东西发射出去。” 吱吱咯咯的声音响了起来,导弹开始慢慢地从支架上托举起来。“已经进入临界状态!也许我们只有两分钟了。”他又一次冲到了导弹边,在弹体上扫了一眼,看到了那闪烁的光点和数据。在弹体上有一排绿色的按纽,贝斯洛一个一个仔细检查着,它们又都变成了红色。他听到了弹体内部计时器嗡嗡的鸣声。 瑟杰克走过来,说:“对于这种武器,我可是一窍不通。” “把那边的巫师带一个过来,”贝斯洛说,“快!” 瑟杰克对罗曼人做了个手势,罗曼人便试着把巫师叫醒。 “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瑟杰克说,“我们无法把他们叫醒。” 迪尔泰兹摇着头,大笑起来——那是罪恶而憎恨的笑声。 “我不会让它发射出去的,”贝斯洛说。“不会的。” ‘那么该怎么办呢?“贝斯洛的手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擦了一把,眼睛仍然盯着弹体,他的脸被弹体上闪烁的光照亮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马上把那些按纽都推上去。如果我幸运的话……如果幸运,我就让它在这里爆炸。” 瑟杰克没有反对:“做你必须做的事吧,旅行者。” “这里没什么,”贝斯洛说。他低声祈祷了一句,将颤抖的手指放在弹体上。 他推动了第一个按纽,接着是第二个。光继续闪着,数据也在闪着。“这是连续反应,我肯定,但我不知道它们的顺序。” 贝斯洛胡乱地推着按纽,不加区别地按着开关,可一点用也没有。带着核弹头的导弹,已经进入到临界状态,正在一点点地接近预先设定的发射点。 贝斯洛又冲回到巫师们中间。他把~具失去知觉的身体从地板上拖起来,使劲地摇晃着。“醒醒!”但那人的脑袋耷拉下去,舌头也从嘴里伸了出来。他又把那具身体扔到地板上。“没有用。我制止不了它。” 迪尔泰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贝斯洛跑回到正站在一边察看导弹的瑟杰克身边,现在,平台的边缘已经理清,导弹竖立起来。 “就要发射了!”瑟杰克喊道。 “快,把那家伙给我!”贝斯洛喊着,从瑟杰克的手里接过了热武器。他跑到导弹边,举起武器,对着弹体瞄了起来。他闭上眼睛,手掌抵在了点压盘上。 火花在他的身边飞舞着。他站在那里,不断地向弹体击发。随着一阵轰隆的响声,导弹颤栗起来。 “就要发射了!”瑟杰克喊道。 “不,不会的!”贝斯洛冲上前去,来到弹体前。 第181章 他抓住一团电线,猛地扯了下来。随着一阵嘶嘶的噪音,导弹在支架上颤抖了两下,便静止不动了。 “你成功了!”瑟杰克喊着,跑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背上拍着。随后,罗曼人也欢呼起来。“你制服了它!” 贝斯洛向后退着,心中感到释然。他用手擦了擦淌着汗水的脸,长舒了一口气:“我们总算活下来了。” 第五十五章 接下来的三天,如马西亚克所指出的那样,格外的繁忙。有许多的计划需要实施,许多秩序需要重建,伊波瑞新的历史纪元的奠基仪式也要举行。 令人担忧的是,毁灭后的重建工作并不是那么顺利——尽管也不像伯翰和泰勒斯所想象得那么严峻。圆屋顶下的大部分居民们,长期以来已经习惯于呆在哈格深处他们自己的住处里,躲避着纪律防线为审讯和酷刑寻找牺牲者。也许,圆屋顶开始碎裂崩溃之时,他们就在那些坚固的哈格建筑附近,把自己藏了起来。还有,让救援者们心清更为沉重的是,有许多无辜的圆屋顶居民们被埋在那些碎裂的水晶之中丧了生。 当自然、新鲜的空气呼啸着冲进来,代替了圆屋顶下那永远循环的、陈腐的空气时,它所产生的效果竟是那么恐怖,令人难以言喻的痛苦。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还算不上真正的伤害,令他们感到忧虑的倒是圆屋顶下的居民们对生活的无望,假如他们不是被集体驯服了的话。 起初,幸存者们茫然地在废墟上穿行着,不连贯地嘟哝着什么,一副失望与无助的样子,未经过滤的阳光照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但当他们终于明白费瑞人前来帮助他们,吉姆瑞格那梦魔般的统治结束了,他们的生活会因为圆屋顶的崩溃而变得更好的时候,他们的精神状态才多少有些好转。 第四天,从费瑞来的救援人员到了:三个多的飞行编队全都是马西亚克带来的志愿者。新来的人带来了他们所需要的生活用品和用来对废墟加以清理的沉重机器。 对于新秩序的建造者们来说,时间过得太快了,每一分钟都挤满了大大小小需要处理的事情和各种各样需要他们作出的决定。整个圆屋顶社会——事实上,真正的圆屋顶已经不存在了——需要重新建立。有无数的事情需要解决,无数的官员需要会见,就更不用说制定一个庞大的重建计划了。 不过,到第二周结束的时候,新的临时政府机构便开始运转起来,救援者也多少放松了一下。泰勒斯说他们得坐在一起吃个饭,来表示对胜利的庆贺。 他们聚集到特伍德的住处,按照《启示录》里的规矩,吃了一顿简单的饭。饭后,乘着苏莱酒给他们带来的兴奋,他们谈起了未来。 当泰勒斯、特伍德、马西亚克和其他的人兴致勃勃地谈起他们两周来,在新政府的组建过程中所做的各种选择和新的政府领导人所需要的帮助时,托勒离开他们,来到杨丹的面前。此刻,杨丹正坐在远远地离开大家的一个角落里。自从她来到这里,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同她谈话。 “为了未来,”他说着,举起了杯子。他在她旁边的垫子上坐了下来。 杨丹的视线越过杯子,打量着他。“未来?”她沉思着说。 “你怎么了?对于救我,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不是。我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幸福。” 托勒笑了起来:“你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这种幸福。” 她低下头去:“你是对的,对不起。恰好……哦,有些事情我很难作出决断。” “什么事情?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杨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天,有几艘飞船要回到费瑞。我想和他们一起回去。”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这里。我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从现在开始,我在这里已经成了多余的人。另外,我还得重建我自己的生活。我有我的艺术,和——”她迟疑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托勒看到她的眼睛一亮,但他知道,那不是为他而闪烁的。“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这么多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你是对的,我错过了很多。” 一阵小小的、令人尴尬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延续。后来,杨丹改变了话题:“你知道我们发现了库拉克吗?” “贝斯洛告诉我了。” “还有凯琳——她是怎么死的?”托勒的眼睛盯着别处。“也许你能告诉我一些事情。她是我的朋友,我想知道。” 他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终于说了起来。“在我们回国屋顶的路上,离圆屋顶只有几公里远的地方,库拉克的行为变得异常起来。离圆屋顶越近,他的行为越反常。” 托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它从牙齿间释放出来。“他攻击我们,他割开了凯琳的喉咙,是用金属棒划开的——” “哦,不!”杨丹低声咕哝。 “她根本就没有还击,我也没有。库拉克疯了,像个野兽。他想把我们全都杀死。” “你肯定吗?” “毫无疑问。他获得了成功。凯琳是为救我死的,她用她的超感保护了我。她太专心于我了,根本就没有看见他过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库拉克吗?我想是他的脑子出了问题。他跑了,我没有去追他——过了一会儿,我就看不见他了。” 杨丹摇了摇头:“是什么原因使得他这么做!” “海拉迪克的条件反射——这是我的猜测。” “他们不是也对你做过同样的事情吗?” “可能,我只是比库拉克幸运而已。就是这样。” “不,”她坚定地说,“不是幸运,而是坚强,也许。” 托勒未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谁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当时是否还能坚持下去。” “但事实是,你坚持下来了。你有求生的欲望,你能坚持。库拉克比较软弱,他放弃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因为我知道。库拉克来到我们中间时,我们给了他恢复的机会。我们让他自我调理,但他只用‘是,是’来回答我们。后来,他逃跑了,而不是坚持下来恢复得更好。” 托勒默默地点了点头。“尽管如此,”几分钟之后他说道,“我还是不能为发生的事情而责备他。那不是他的错。告诉你实话,我几乎现在就不在这里了,可是……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疯话,但我在条件反射箱的时候,我试着同你联系过,但我得到的是其他的东西。” 杨丹的眸子跳了跳:“那是什么,托勒?” 托勒看着他的杯子,似乎答案就写在那里。“抚慰之神,”他说,“无所不在的天父。至少我可以这么解释。”他低下头去,沉默又降临到他们中间。他再次开口的时候,眼神却飘到别处。“事情过去之后,我把凯琳的尸体带回了圆屋顶,我把她埋在了圆屋顶的外面。” “我想去看看她的墓。你能带我去吗?” “当然。她应该有一块墓碑或别的什么标志。我一直都在想,等这里的一切都平静下来,应该在她的坟上立一块碑。” 第二天早上,托勒带着杨丹来到了凯琳的墓前。他们一同跪了下去,杨丹向凯琳表达她最后的敬意。托勒在她的坟头简单地立了一个石头标记,向后退了退,说:“在我为她找到更好的墓碑之前,也只好如此了。”他说完,看着杨丹。“你就要成为一个艺术家了;也许你能够做些什么,我想太阳石的碑比较好。” “对,太阳石是完美无缺的。我会记着的。” 他们离开了凯琳的墓地,在圆屋顶四周散步。天气晴朗,同以往一样,微风清拂,空气中充满了清理机工作的嘈杂声。 “想想你要做什么,托勒?”他们散步中,杨丹问。 “我已经想过了。我想还是愿意实现我来这里的意图——写一部伊波瑞历史。” 他的回答得到的却是有力的反驳。“你不会以为对塞尼提克还有什么义务吧?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义务已经没有了。他们在利用你,利用我们所有的人。” “是的,杨丹,”托勒说道。“但这不是为了塞尼提克。而是为了……哦,为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为了费瑞人,也许是为了我们大家。我离开费瑞亚的时候,帕雷塞伯特曾经叮嘱过我。她告诉我,费瑞是一个没有过去的民族,她还说,‘我要你替我们记住我们是谁……’我想应该为他们记录下他们的过去。”他耸了耸肩,“还有,很少有历史学家能够有机会亲眼目睹我所经历的历史变动;也很少有人能够在如此的变动之后还活下来。目击一种新的文明诞生是我坐在家里所不可能得到的机会。” “说起家来,你以为我们还能再回去吗?” “机会不多。贝斯洛和我已经谈过这个问题。他说即使是塞尼提克派一艘营救飞船——事情本身的可能性就是微乎其微的——它可能在伊波瑞的任何一个时间序谱中着陆——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哦,是的。反正我是不想回去了。即使有机会,我想我也是不会回地球去的。 我在这里很幸福,在我的面前有整个世界需要去了解,去掌握。这是一种人生的奇迹,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欣赏这个奇迹。” “你说的和贝斯洛一样,”托勒说。他打量着杨丹,觉得她正在离他远去。 第182章 她说了那么多,却没有一点暗示到他与她的将来。他停下脚步,注视着她。“昨天晚上,你说过有几个棘手的问题,我是你的几个棘手问题之一吗?”他问道。但显然——现在这已成了一个无须回答的问题。 她的头低了下来:“棘手的问题中最棘手的问题。” “杨丹——”他向她靠了过来。“你不必——” “这样不好,托勒。我们并不相爱,并不真的相爱。如果你考虑清楚了,你会觉得我是对的。” 疑惑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我们以前的感觉是什么呢?如果那不是爱,还能是什么呢?” “我们从那么可怕的经历中活了下来,我们对生命有一种感激——这是在那种情况下一种不正常的情绪反应。我们爱的是生命,托勒,而不是我们彼此。” “我爱你,杨丹。”他说。 “我也爱你,我希望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告诉一个爱你的男人,你愿意做他的朋友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对不起,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伤害你了。” 托勒看着杨丹——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充满活力。可他们之间却要这么结束了。 她走上前来,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为了友谊吗?”他问。 “为了友谊。”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绕过一堆瓦砾,看见了不少像是避难所里似的东西散布在山坡上。“那是什么?”杨丹问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你还没有见过狄哈根人吗?哦,那你将大开眼界,因为柯伦·伯哥乃依过来了——他是狄哈根人的首领。” 杨丹看见一个身穿肮脏衣服,衣服的大部分已经撕成了褴楼布条,相貌丑陋的男人正向这边走来。他的胡须胡乱地贴在他那张油污的脸上,一块栩栩如生的疤痕将他的前额分割开来。他的脸扭着,一只眼睛向上扬,似乎想赞扬几句今天的天气。 他在他们面前舞着手中的剑,率真地对他们笑。 杨丹在他的注视下向后退着。一阵微风将他身上的气味吹了过来,她向后退。 “忍着点。”托勒小声说。接着,他又转向伯哥乃依。“祝贺你,伯哥乃依。 我知道你设法活了下来。”他将讽刺狠狠地投向狄哈根领袖。 “你自己也没有死,费瑞人。柯伦现在要给你说再见了。狄哈根人不久就要到费瑞亚去,不久。” “你会喜欢那里的,我知道。祝你好运。” 伯哥乃依自信地挥了挥手中的剑:“自从你单独离开我们之后,我们就不这么大声喧嚷了,所以,我们仍然可以成为好朋友。” 他说完就走了,杨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逃生的朋友。”托勒转向杨丹。“哦,你是怎么想的?费瑞人也会有和你相同的想法吗!” “费瑞人逃过了原子战争,但我不敢保证他们是否作好了接受狄哈根人的准备。” 尾声 从此以后,圆屋顶变成了塞热达瑞,在附近那条河流的滋养下,在费瑞亚强有力的支持下,发生了飞速的变化。哈格解散了,一个新的社会和经济结构被引进过来。费瑞人开办学校,为他们培养人才。教堂被关闭了,牧师专权的时代自然也结束了。对于原来的圆屋顶上帝,提伯特的崇拜曾经一度在年老的哈格人中延续,但大部分人却充满感激地崇拜起费瑞人无所不在的天父。 自然,也有一部分人无法接受这新的时代。马如可可死在了他的囚室中,他是窒息而死的,他把长袍塞进了自己的喉咙中。大部分在押的纪律防线首领也仿效他们领袖的榜样,宁愿自己宣判自己的死刑,也不愿面对新秩序公正的裁决——其实,他们的行为只能让人感到可怜而毫无必要,因为费瑞人是没有复仇观念的。迪尔泰兹只丢掉了一件他所喜爱的东西:权利;不过同时失去的还有生活的渴望;他在苟且中打发着自己的残生。 特伍德成为新政府的第一任首领。他是在门特们为他举行的仪式上就职的。就职之后,他立即就投入到为他的人民重新建立一个他渴望已久的新国家的工作中。 瑟杰克在新政府中担任秘书长,他辛勤地工作着。科佩特被委任为首席秘书,负责重新规划和建造城市国家的工作。 伊琳娜在费瑞亚从事了一段时间的医学研究之后,回到塞热达瑞,建立起她自己的医院。由于圆屋顶崩溃之后出生率戏剧性的急剧增长,“伊琳娜”已经成为小女孩们喜欢的一个名字,因为她们的母亲曾经得到聪明而又和善的医生精心照料。 泰勒斯建立了一个官方联络点,相当于费瑞亚的大使馆,意在促进费瑞亚与塞热达瑞之间友好的外交关系。马西亚克负责新的学校系统的建立,这使他由于其在教育系统的重大贡献而成为一个公众人物。费瑞人的许多援助计划中的一项,就是通过飞船空运物资和设备,以帮助他们重建家园,这是许多计划中最早实施的一个计划。这使得伯翰成为运输和贸易主管。 指定的等待期过后,贝斯洛和萨塔拉以典型的费瑞人方式结了婚。贝斯洛长高了两寸,谁也不能再说他是五短身材了。萨塔拉在驯服贝斯洛身上那些令人讨厌的孩子气上功勋卓著,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个体面、可爱、具有敏锐思维力的配偶。 他还对塞热达瑞的出版事业予以很大的关注,建立了一个以传播费瑞人的智慧、学识和口头文学为宗旨的出版社——偶尔,也会出版几本他自己所写的科学幻想小说。 杨丹按照原定计划回到了费瑞亚,专心致力于绘画艺术,后来因其绘画所特有的氛围和艺术的直觉,而成了一位令人尊敬的艺术家。她发展了一种独特的绘画风格,以致她的学生所学到的也只是她绘画的技巧。从安西身上,杨丹发现了他们精神上的和谐与一致,他们成了不可分离的朋友。 托勒的巨著第一卷《黑暗与光明:伊波瑞帝国的历史》由贝斯洛的出版社出版后,引起了良好的反响。不过,第二卷的写作却被耽搁下来,那是因为他与简蕊儿之间炽热的,也许是从不间断的相互追求之后,便是漫长的蜜月旅行。他们的时间让塞热达瑞和费瑞平分了。为了让马西亚克的教育系统能够持续不断地培养小托勒们,他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一个偶然的机会,托勒到蓝森林去寻找库拉克。他没有发现宇航员,就把他带去的食物、衣服和一些简单的工具、器具留在了那里。后来,在第二年,他又去了一次蓝森林,那些野蛮的礼物——一支长矛,或者是一双树皮做的鞋——放在了那里。开始的时候,托勒还一直想找到库拉克,可后来,一年又一年朝圣般的意义就变成了对于失踪朋友人道主义的缅怀。 柯伦·伯哥乃依发现费瑞亚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他们想象中的乐园。现在,他们不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在饮食上有了规律,而已接受了最基本的文明礼仪。从一来到这里,他们就被太阳石所吸引了。当听说那些石头都是从遥远的山里运来时,他们很兴奋。伯哥乃依被带到了那里的采石场,看到有人在那里劳作,他宣布从今之后,狄哈根人也要为那了不起的石头而工作,成为采石者和建造者。尽管他们非常热爱费瑞亚,但他们更加热爱的还是光山。他们在山区为自己选了一处地方,并在费瑞专家的帮助下建立了他们自己闪闪发光的城市,放眼望去,那广袤无垠的深绿色海洋就在他们面前。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