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命不久矣》 第1节 本书由 繁华是一座空城 整理 ============== 本宫命不久矣 作者:朱流照 文案 皇城内外,疯传太子妃方锦安命不久矣。 “太子妃若有不测,孤亦不独活于世。”痴情的太子李忆决然道。 众臣工两行长泪,却不是感动的,而是给那阵阵天雷劈的: “太子殿下您是天下万民的英明太子; 太子妃殿下却是前废太子的太子妃啊!!”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甜文 主角:方锦安,李忆 ┃ 配角:李悯,谢岫 ============== 隔世重见(小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今儿个是受封太子良娣的安国公府嫡女谢岫入东宫后第一天。时方五更,谢岫便醒了,唤宫人伺候她洗漱更衣。 太子良娣按制该有两名七品的掌事女官,共同主管内外杂务。这两名女官也有讲究,一名由良娣的陪嫁侍女担当,一名则由宫中指派。 此时谢岫那穿着崭新女官服饰的陪嫁侍女,名唤作凌波的,略有些局促不安地指使着满屋子的宫人,为他们家小姐在这东宫的第一次亮相做准备。 宫中指派的掌事女官名阿拂,一脸的伶俐和气。此时她退居凌波身后一步,并不与凌波争短长。然而她心中却不似面上平静。她暗自揣度着新主子的心思:起的这么早,怕是心中不安吧?毕竟昨夜太子李悯并未宿在这绮兰堂,而是宠幸了同时进宫的另一良娣秦氏缘琇...... 她存了卖乖讨好的心,恭谨上前,向谢岫笑道:“太子妃娘娘身子骨不好,平日里不太见人。故而咱们东宫诸位夫人并没有晨间去章华殿请安这一说。倒是太子殿下,下了早朝之后,常会到各位夫人的宫室中走动。” 凌波听了她这话也暗中点头: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太子妃方锦安是个不得太子喜爱的病秧子?她们公府可不就是存了取而代之的心把小姐送进东宫的嘛。“那方氏命不久矣,待她一死,以我儿的姿容人才,这妃位可不是手到擒来?”临走之前夫人的话言犹在耳。 以凌波对自己家小姐的了解,她心高气傲,何曾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有阿拂这么一番话,她定然顺水推舟,不会去拜见太子妃。 岂料这次她却猜错了。 “礼不可废。娘娘见不见那是娘娘的事情,我拜不拜是我的心意。”谢岫说着轻轻挥动良娣形制的华丽礼服,站起转身。 她年方二八,生的秾丽妩媚,眼瞳中却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清冷与威仪。这眼神让女官们不敢违抗她的话,诺诺应承。 谢岫看出她们的不解,却是无心与她们解释。 如何能不拜。上一世被赐三尺白绫之时,朝臣们匆忙补就的废后诏书上,赫然便有居东宫时从无问安于太子妃这么一条。 尽管这一条和其他许多条罪状一样,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 乘辇行走于东宫之中,明亮的阳光照在身上,看着周围熟悉的亭台楼阁,谢岫不禁一阵恍惚:想来是她以皇后之尊,加封的第二日便无故被废赐死,此等旷世奇冤触动上苍,故而才得到了重返这个世间,重返于三年前的机缘吧。 此时,李悯还是太子,尚未登基为帝;她还是刚入东宫的太子良娣,尚未凤冠加顶;方锦安,还是太子妃,尚未,身亡。 以及,李悯还厌恶方锦安厌恶的无以复加。 谢岫无声冷笑。 可是这又如何呢。若说是上苍眷顾,为何不让她重生的更早一些,偏生是重生于在入东宫的前一日,她根本没有时间改变这嫁于李悯、重返这座宫廷的命运! 李悯,太子李悯.....想起这个名字,想起那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脸,谢岫心中一阵怒恨翻腾,不得不紧紧抓住步辇的扶手,才能稳住身形。 曾经有过多少的浓情蜜意,此时便有多少的恨。 不甘心啊,怎能甘心。谢岫无意识地拂上自己的脖颈。依稀还觉着有白绫绕颈之痛,以及在那之前太监们按着她的肩拉扯她的痛——平日里阴柔软和的太监,竟能使出那么大的劲儿,她的肩都要给捏碎了...... “陛下,为何要这样对待臣妾?臣妾与这刺杀,与方氏之死毫无关系关啊!”那时她形容狼狈,从太监们手里挣扎着,苦苦哀求。 曾经视她如珠如宝的李悯,彼时只盯着怀中方锦安苍白到几近透明的面庞,半眼也不看她。“朕什么都不要,朕只要她活过来。”他喃喃自语...... “良娣,章华殿到了。”阿拂的声音打断谢岫的思绪。 谢岫扶着阿拂的手,走下步辇,放眼打量这章华殿。 还是一如前世清冷萧条,除了她这一行人,并无其他人来。可是谢岫再不复前世拜谒这章华殿时得意傲慢的心思,反是极紧张。 章华殿的掌事女官迎了上来。谢岫打眼一看,不禁愕然:不是珍妈妈,却也不是刘氏碧玉。 前世里,现下章华殿的管事分明应该是刘氏——现下,方锦安嫁于李悯的第三年,她极信赖依靠的乳母珍妈妈一病而亡,而她从晋阳侯府跟来的其他侍女们也被罗织了窥探宫闱的罪名,赶出宫去。那淫/荡又恶毒的刘碧玉便成了章华殿管事。 怎生事情不一样了? 不容她多想,掌事女官已到了跟前行礼问安。自称名唤云见。谢岫只得装作若无其事,从容而恭谨地请她向太子妃通传求见之意。 云见脸上颇有两份讶色与窘色:“娘娘这两日罹患风寒,现下还未起身......” “臣妾候着便是。”谢岫笑道。 “可,可就是娘娘起身了,也很懒怠见人......”云见犹豫道。 “请姑姑上复娘娘,臣妾便在这外边候着。”谢岫坚持。 原不过是记恨于废后诏书上的那句话,然而此时,她突然间真的很想见方锦安。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云间又走出来:“娘娘请良娣入见。” 章华殿中,也还是和前世一样,重重通天彻地的轻纱遮蔽光线,陈设陈旧,空气中满是药汁的苦涩味道。 第2节 一片苦涩沉寂中,一帘纱动了下,一只苍白的手从那后面探出。 存在于谢岫记忆里的方锦安原本是个模糊的影子。她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被赐死之前,见到的李悯怀抱中,方锦安血污的身体,与苍白无色的半边脸庞。 可在这一瞬间,与方锦安有关的所有事,突然都清晰无比。 譬如这只手,这只左手上,无名指与小指两个手指上,永远戴着两只尖尖的金护甲,上有缠枝牡丹的图案。 “孤讨厌长指甲,更勿论方氏那种又尖又长的护甲!看了孤就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谢岫还记得前一世,李悯曾极厌恶地与她说起过方锦安这护甲。 谢岫又无声地笑了笑。 李悯甚至从未牵过方锦安的手,所以他从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戴这护甲。 哦,不对,前世他终究知道了呀,在方锦安死后他终究知道了:摘去护甲,其下的两根手指,刀削斧劈般,齐齐少了一截。 那时候李悯的神情,唔,现在想想,还真是好笑呢! 轻纱被揭开了,那后面的人慢慢走了出来。 世人有云,晋原方氏仙风道骨,容色辉映长夜。 此时的方锦安,因病弱的缘故,面色憔悴苍白,未免折损了几分辉夜容华;但神色中一种视世间万物如无物的空灵,却愈发的飘渺难测。加之她身形纤长,一袭素衣曳地,一头长发瀑泻如瀑,更显得整个人翩翩然有羽化登仙之姿。 方锦安这是尚未梳妆更衣,便出来见人。 落在绮兰堂二女官眼里,就觉着太子妃这样子未免太不成体统。 然而对于谢岫而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尽管羸弱不堪,但当真还活着。 而不是那具鲜血流尽,白的不像人样的尸体。 这一刻,谢岫才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她当真重生了,这一切不是梦...... “你怎么了?”方锦安皱眉看她:“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谁欺负你了吗?” “啊,不,不。”谢岫忙收敛了一下情绪:“是臣妾,臣妾得以拜见娘娘,喜不自胜,故而一时失仪,娘娘恕罪。”她说着,急急大礼下拜。 “起来坐下说话吧。”方锦安笑笑:“你倒有趣。这东宫的女人们没听说有哪个喜欢见到我的。” “娘娘天人之姿,臣妾倾慕不已。”谢岫起身道:“若娘娘不嫌弃臣妾愚笨,臣妾愿日日侍奉于娘娘身边。” 方锦安在云见的搀扶下慢慢斜倚到软榻上:“我现在身子不好,很懒怠动心思应付人。良娣这巴巴儿地来见我,到底有何所图,不妨直说。若是想让我帮你忙博得太子的宠爱,唉,真是不好意思,我没那本事呢。” “娘娘说哪里话,一则身为侧室侍奉娘娘,这是我等的份内之事。二则臣妾的乳母是北疆人,从小就给臣妾讲晋原方氏的故事,什么拒不称王、血染白旗、葬龙望仙......臣妾对您方氏一族仰慕的不得了呢!”谢岫道。 “哦,是吗?”方锦安听了微微一笑。 “特别是您的兄长方锦绣方君侯,”谢岫瞅了她脸色,小心翼翼道:“说句臣妾现在不该说的,那可是臣妾心中的大英雄,那时得知君侯离世的消息,臣妾简直不敢相信,一连哭了好几日呢。” “哦,是么。”方锦安又一笑。然而此时这笑,才略微笑进了眼里。 “臣妾一介闺阁女子,从无有幸得见君侯真容。听说娘娘与君侯是双生兄妹,臣妾就想见着娘娘便如见着君侯,也算一偿夙愿了。”谢岫又道。 方锦安闻言摸摸自己的脸:“这可要让你失望了,阿绣可不是我这副没用的模样呢。” “娘娘可否与臣妾多说说君侯的事儿?”谢岫向前探探身子,一副娇俏女儿家的模样。 她身后的二女官却急的不行:这一个还没承宠的嫔妃,把个外男挂在嘴边上,这算怎么回事! “良娣,娘娘身体有恙,咱们且别打扰娘娘休养了罢。”凌波仗着与自家姑娘多年情意开口道。 “哦,光顾着说话了。”谢岫忙从凌波手中接过带来的东西:“知道娘娘身子弱,臣妾备了两只百年老参献与娘娘,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有心了,不过我这病不能吃参......” 便在此时,宫人来报,太子殿下驾到。 谢岫闻言吃了一惊:怎会,李悯怎会主动踏入章华殿看望方锦安,这与前世不同! 前世,李悯真的是正眼都不愿多看方锦安一眼啊! 难道,他二人的缘分,今生会与前世不同? 休想!一瞬间,谢岫控制不住,目中流露了一丝极怨毒的光。 虽是转瞬即逝,却没逃过方锦安的眼睛。 这个小良娣,还真是有点意思。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夜深人静,悄悄把新坑给开了,喵~ 这里主要修了一个时间。故事发生在方锦安嫁于李悯的第三年。 隔世重见(二) 太子李悯走了进来。 彭国太子李悯,是当今皇帝与已逝的皇后的嫡子。传闻他出生之时,天降异像,空中隐约有梵音与花香。故而在民间一直有佛子转世的美誉。他人也的确对得起这赞誉。容貌俊美姿仪出尘不说,那一份圣洁清澈的气质真真是世间难寻,也不知这污浊宫廷如何能养出来的。 与这气质极般配,他还有一双柔软如小鹿的眼眸。方锦安单看着这眼眸就觉着心要化掉,他再嘴角一翘,肆意而笑,方锦安便任由自己万劫不复。 不过方锦安已经许久未见他笑了,今儿个倒是难得,他眼角眉梢,略微带了丝笑意。 然后她就察觉到,李悯带着这丝笑意,看向了谢岫。 方锦安无意识地把护甲握进掌心,尖锐的刺痛便顺掌心蔓延向上。 这刺痛让她好歹能继续维持他们方氏标志性的仙风道骨。 第3节 她眼波微动,又看谢岫。 谢岫自李悯进来便规规矩矩行礼、起身、低头退避。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试图引起李悯注意、向李悯示媚的动作,一点都没有。相反,她的肢体和神情比起之前,有略微的僵硬,她的身体在蜷缩内收,这代表她不想引起李悯的注意,她想躲避开李悯,甚至,她对李悯有反感的情绪。 她还真是和东宫别的女人不一样呢。方锦安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冒出一个有趣的联想:莫非,她心中是倾慕阿绣的,故而虽是被家中安排着进了东宫,却也不愿承宠于李悯? 这个想法让方锦安心中一乐。 她却哪里知道谢岫见了李悯,心中翻起的惊涛骇浪。 李悯于一十九岁上受封太子,到今年已是第三个年头。谢岫记忆里,前世的此时,他大权在握,政务顺遂,帝皇看重,臣子悦服,正是最风光无限的时候。唯一不顺心的,就是娶了方锦安做太子妃。故而他对方锦安的厌弃赤/裸裸不加丝毫掩饰、节制。 可是现在站在眼前的李悯,行事与前世明显不同。 谢岫曾受他宠爱三年,自认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所以她能分辨出,李悯纵然是来看望方锦安,纵然是平心静气问候方锦安的起居,可是他的声音是虚的,里面没有感情;他的眼神是浮着的,他没有把方锦安放进眼里。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后倾,这表明眼前的人或事不得他欢心。 他仍是厌恶方锦安的。可是现在的他,把这份厌恶收敛了起来,谨慎小心地与方锦安虚与委蛇,维持了面子上的情分。 为何会有如此改变? 这疑惑在谢岫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未曾深究。她立刻又想,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李悯与方锦安的缘分,一如前世,并未改变。 李悯还是与前世一样,不曾得知,那件事情。 思及那件事情,谢岫一时恨的全身发抖:三年的恩爱,说不完的浓情蜜意,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一个随手可弃的替代品...... 一时又极想放声大笑大喊:李悯,你永远不会知道!你藏在心底,爱的成痴成狂那个人,她就在你身边啊,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付出了怎样代价来到你身边,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亦如你爱着她般爱着你......可是你永远不会知道了!我绝不会让你知道! 不,等等!谢岫又想:还是如前世这般,等方锦安凄惨身亡,才让李悯发现一切,发现他错过了什么,践踏了什么,这才爽快!没错,该让他伤的比前世更为惨烈才对!只是她不会再牵涉其中了,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三尺白绫赐死的悲惨境地,沦落到付出真心一场,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的可笑境地! “良娣,良娣?殿下与您说话呢!”凌波焦急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抬头一看,李悯可不正微挑了凤目看着她? “臣妾失仪!”谢岫收了思绪,惊慌俯身下拜——前世里,李悯最喜她娇媚活泼,那么今世既不想再承宠于他,便要装出他不喜的拘泥无趣。 果然李悯便转过了头,起了身:“孤还有政务处理,先走了。” “臣妾也不打扰娘娘休息,告退了。”谢岫未曾想见了李悯一面,情绪波动的如此厉害,竟是一时半会儿有点支撑不下去的感觉,便也起身告辞。 方锦安目送她背影离去。“难不成她当真思慕阿绣的?”她小声嘀咕。 殿中又恢复成死寂一片,并无有人与她解惑。 方锦安微微叹口气。 “娘娘,该进早膳了。”云见道。 方锦安看看水漏,早过了早膳的时间了。“没胃口,不吃了。”她摇摇头。 “那要喝药吗?”云见又问。 方锦安点点头,云见便示意宫人把她要喝的药端来。 药端来了,云见拿起药碗递给方锦安。药碗触手却是有点凉了。云见便明白,这药早熬好了,给谢岫过来这么一耽搁,便凉下来了。宫人们偷懒,未曾把药暖着也未曾重新加热。 不过方锦安从不在意这种小事,云见便只当不知道。 方锦安在意的只有:“药里蜜糖加的不够,再多加点。” 云见便默不作声地从旁边一同送过来的蜜罐了舀出半勺蜜糖和进药里,也只当没听过太医吩咐过这药不能兑糖。 纵然加了这么多蜜糖,方锦安仍是皱着眉,磨磨蹭蹭地喝一口复吐回去。还剩小半碗的时候便推开了:“不喝了。” 云间也由着她。 喝完药,方锦安便俯身在软榻上躺下。 这正殿阔朗,方锦安最喜在这里小睡。不过虽是放下了垂幔纱帐,仍抵不过从四下缝隙里吹进来的小风。 虽是深夏,气温不低,但方锦安的病,不能吹风。 但也没人出声劝阻。 一觉醒来,到了下午,再一觉,夜色已深沉。 “娘娘,今日可要备水沐浴?”云见问。 方锦安像要她做什么大难事一样皱眉:“前两天不刚沐浴了吗,又要沐浴!” 可这是大夏天里啊,宫中哪个贵人不是一日一沐浴。要不是这样,云见都懒得开口询问。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方锦安懒懒起身:“那便备水吧。” 伺候这太子妃沐浴,简直遭罪。 进个水里,跟赴刀山火海一般,皱着眉咬着牙的,至于吗。 搓洗身上,从不肯用澡豆,更不肯让人伺候搓洗,这不知又是什么毛病。只自己小猫洗脸般摸个一两下。 可惜了那般好肌肤。 她一身肌肤晶莹细腻,宛如婴儿般。宫里粉黛三千,云见倒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肌肤。 但却又没什么用。 云见到章华宫已三月有余。这三个月里,太子殿下从未在章华宫中留宿。 更有那章华宫的老人儿与她嚼舌根,怕是即便大婚当夜,太子殿下也未曾沾过她的身呢。 第4节 云间在这宫中,算得上是个再老实不过的老实头。可就连她都心中排揎,都说太子妃不得太子喜欢,只看这脾性,便是放在寻常百姓家,也是要遭夫君厌弃的。 一则本身就有打娘胎里带来的病,这病云见也不知道叫个什么病,御医署的太医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太子妃身体极度虚弱,得极静心的养着。稍微冻着了热着了累着了气着了,就得大发作一回,难受的跟要死了一样。偏太子妃自己还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么一回大的,时日久了,他们这些底下人都厌烦,更勿论上面的贵人们。 调养的药方是太子妃从娘家带来的,一日三顿不能停。那些药材太医们倒是认得,都一个个的咂舌,说配这么一副药,所费不下百金!也就这天家能养活的起这么一个儿媳妇了。 二则她还又懒又馋,不思上进。纵然是有这么个病拖累着,但她还这般年轻,等闲有点心气儿的人也该强撑着振作一二。她不,她借着这生病的由头,宫里宫外一概人等能不见就不见,该太子妃承担的大小事务也不愿粘手,整天就知道睡觉。若不叫醒她,她一天能睡十二个时辰——章华殿里伺候梳妆的的宫人倒是省事儿:太子妃难得有换下寝衣束起头发正装打扮的时候呢。 难得的清醒时间呢,她只知道发呆,要不就是嘴不停的吃甜食,那嘴馋样儿,跟吃不饱的贫家寒户里出来的似的。然而她的病又不能吃太多甜食,吃多了就要吐,大病就要发作......因此虽是这样的吃,人倒并没有长胖。 脾性不好,太子不喜,又没娘家撑腰并嘘寒问暖,可以说现在阖宫上下都冷眼看着太子妃的病越来越重,静候着她离世。 但怒其不争之外,有时候转念一想,云见也替她不平,可怜她。 威震天下的晋阳侯府这一代唯一的嫡出大小姐,那是堪比公主的高贵出身啊。 她的嫁妆,更是公主都比不上,那是实打实的整个晋阳侯府——兵马二十万,城池十二州。 便是冲着这份嫁妆,李氏天家也不该如此冷待她。 唯只能说最无情是帝皇家了。 也可怜那百战百胜的方君侯,在世做的最后一桩事,放眼天下豪杰为他妹子挑的良人,竟这么的不是东西。 当年方锦安的出嫁——其实更准确说应是和亲,可是搅得天下三国沸沸扬扬,堪称一时盛事。若要说清楚这桩盛事,却须得从天下大势说起。 百余年前,统御天下的大魏朝溃然崩塌,烽火乱世之后,成三国鼎立之势。他们彭国李氏先祖,占据了肥沃的中原之地。在东方,傅氏建国号陈,在西方,亦有赵氏,建国号卫。 三国交壤的北疆之处,却还存在着一个特殊的势力。那便是镇守边疆晋原十二州的晋阳侯府。 这晋阳侯府并未受陈、彭、卫任何一国的封授,依旧尊奉先魏朝的正统。 晋阳侯府方氏一脉,甚至还在魏朝之前,便镇守北疆,抵御蛮人。族人个个骁勇善战,更兼义胆忠心,爱民如子。故而在民间威名远扬。 好在这晋阳侯府有铁律,只守境安民,不参与朝中争斗。代代君侯又都是有手腕的,魏朝后期,朝政昏庸至那般,晋阳侯府竟能够丝毫不牵涉其中。 在后来的乱世之中,晋阳侯府亦不参与诸方混战,安然保全自身实力。毕竟他承担着抵御蛮人的重任,既然不肯介入乱局,诸方势力也乐的不招惹他。 等三国定鼎,晋阳侯府依然超然世外,不称帝建国,却也不肯归附任何一朝。鉴于他的实力与声望,三国都是想把他纳为己用。这百来年,三国争着抢着的,各种示好礼遇,晋阳侯府却如一块硬石般,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直到数年之前,事情开始发生转机。 说起来却也让人唏嘘不已。这曾经琳琅满目的世家大族,经历一代代马革裹尸、英烈报国,到如今,竟然只余下年方弱冠的一对双生兄妹。 其中那位小姐,就是现如今的彭国太子妃方锦安,常年病弱,养于深闺之中,少有人知。 而那位年轻的君侯,名方锦绣,倒是不堕他祖上威名,几年前联合三朝一同发兵,破了蛮人王帐,灭了蛮人单于,将蛮人逐出千里之外。未来的数十上百年,蛮人都不会对北疆形成大的威胁了。 这事儿对天下人是莫大的好事,唯独对晋阳侯府不是。 一则蛮人之祸已解,晋阳侯府便失去了保境的作用,三朝怎能放任这么一只不驯劲旅在自己边境晃悠? 更要命的是,在在大战中,方锦绣受了蛮人的毒箭,危及性命。 战后拖了几年,方锦绣终究英年早逝。 离世之前,他以十二州之地、二十万兵马为陪嫁,把他妹子方锦安嫁入了彭国。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晋阳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增补下安安的出身。看过我上一篇文名士家的小娘子的亲,应该有点印象吧。 旧时红衣(一) “良娣,良娣?”是谁在唤她?“太子殿下来了。” 谢岫慌忙转身,果然见太子殿下意态悠闲,缓步而来。 嘴角忍不住翘起,她急急迎向他:“恭迎殿下。” 李悯伸手阻住她的下拜行礼:“说过了,你我私下无须拘礼。” 便是普通人家的夫婿,都做不到他这般温柔体贴,更何况他身份如此之高贵,相貌如此之俊美。 谢岫委实觉着自己三生有幸。 一点点微醺的酒香洋溢在空气中,谢岫抬头看,李悯的目光清亮中添了几分朦胧。是了,他刚刚从陛下面前领宴归来。“殿下饮了酒吗?臣妾去为殿下沏一盏浓茶醒酒。”谢岫问。 李悯摇摇头,只转身招手示意身后的小黄门上前:“我叫人给你做了件衣裳,你穿上看看。” 谢岫惊喜看去,那是一件大红锦衣。咋一看款式简单,仔细看,衣上用同色丝线细细刺绣了百鸟朝凤花样,精致无比。谢岫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惊讶:“殿下,以臣妾的身份,是穿不得大红色的,更不能用凤凰图样......” “我说你穿得便穿得。”李悯刮下她鼻子,眉目间柔情似水:“穿上给我看看。” 她心里涌起无边甜蜜。换上这红衣,灯下看着,恍惚如同披了嫁衣一般,一时间不能以正室身份嫁于李悯的遗憾都少了几分。 李悯见到这般模样的她,目光愈发的缱绻迷离。 他拉她入怀,伸手解她头上珠翠。 “殿下?”谢岫不解。 “这等金银俗物,不配这炽烈之色。”他说。 一时她钗环尽除,青丝瀑泻,他方肯罢手。 “真美。”李悯抚摸着她的头发,痴痴地道。 突然他一把把她打横抱起。 第5节 却不是往内室去,而是走到院子中。 时值初春,院子中一株硕大梨树开了满树的花,人站在树下仰头望去,恍若落下了满天的雪。 “这是我叫人从宫外移进来的。中原不比北疆,这么大的梨树,倒是找了好一阵。”李悯喃喃自语。 “殿下喜爱梨花吗?”谢岫问他。 李悯不答,反问她:“你会舞剑吗?” “舞剑?”谢岫有些惊讶:“并不会......” “无妨,我来教你。”李悯一笑,眼中有万千繁星亮起。 鸳鸯宝剑,雷霆清光,花间月下,人舞成双。 “你可记得,那个时候?我一直想着,你该是穿着红衣,才好。”意乱情迷之时,李悯伏于她耳边说。 哪个时候?谢岫不明白。可是旋即李悯的唇落下来,谢岫无暇去分辨这话的意思。 ...... “良娣,良娣?可是梦魇着了?”又有人唤她。 谢岫缓缓睁开眼睛,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庄周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周。只眼角一滴泪冰冷渗人。 目光缓缓落到身边放着的大红衣衫上。好一会儿才想起,小睡之前,她正在亲手缝制这件衣衫。 而与李悯的温柔缱绻,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并且那温柔缱绻,何曾是给她的!谢岫重重握紧了那红衣。 凌波随着她目光看去,思及一事,忙道:“良娣吩咐咱们去寻的白色丝线,已经得了。”说着把丝线给谢岫看:“各色的白,寻了十来种,良娣看哪种好?” 谢岫伸手拂过那束束丝线:“你觉着,哪一种绣梨花合适?” “若是梨花,奴婢看着这个好......” 一时选好了丝线,凌波犹豫问谢岫:“良娣做这衣衫,是要进献于太子妃娘娘吗?” 谢岫微微一笑:“自然是的,这个颜色,只有她可以用。” “姑娘,你可给奴婢弄糊涂了!”凌波看看四下无人,靠近谢岫,低声道:“自打您进了这东宫,也不往太子身上使劲儿,整天围着这太子妃打转!前几日日日送糕点,这两天又耗神耗力的做这衣衫。若说是太子妃是个正儿八经的主母也就罢了,眼下她的境遇,不说这总管东宫庶务的孙婕妤,便是连初初进宫的您都比不上啊,您这到底是什么打算?” “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是了。”谢岫笑道。 “我是从小跟着姑娘长大的,心里只有姑娘。”凌波委屈道:“和您一同进宫的秦良娣日日承宠,风头无双,您呢,太子殿下可还没正眼看过您.....” “你若是觉着秦良娣那里好,我便求她个人情,把你送给她,可好?终归在宫外的时候我与秦缘琇便相熟,她的性情也是好的。”谢岫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说的话可把凌波吓的不轻:“姑娘,求姑娘别说这样的话,奴婢还不是一心一意为了您好吗......” 打发了凌波,谢岫抽线绣那梨花。 我是什么打算? 谢岫恨恨一针刺过厚重布料。 自然是要撕破这虚与委蛇遮掩下的平静,让那该死的早点死,该伤的早点伤! 章华宫中。 “姑姑。”回廊下宫女月灵低声向云见回事:“肃王殿下进献了两篓子葡萄给东宫,说是从西域的大月国千里迢迢运过来的,与普通的葡萄不一样。孙婕妤命分给了各位夫人,却独独又没送来咱们章华殿......” “罢了,又不是头一回的事儿,太子妃娘娘也不会在意。”云见一贯的息事宁人。 月灵兀自愤愤不平:“其实孙婕妤不过是不上心罢了,都是她殿中的王姑姑使坏!我听她房里倒夜香的小丫头文子说,她偷偷扣下了好多呢,便是文子,都沾光吃了半串。” “你就是没沾上这光心里气不过是吧?”云见使手中团扇轻轻拍一下月灵额头:“该干吗干吗去吧,别整天就盯着那一口吃的,出息!” 在这儿能有什么出息!月灵心里嘀咕着,马马虎虎行个礼,撅嘴转身。 “等等!”云见又把她叫住:“我突然想起,依稀太子妃娘娘提起过,她在家中时,常吃这大月国的葡萄,自从嫁来后吃不到,倒甚是想念......你且把嘴闭紧了,这事儿半个字也不许在娘娘面前提起!” “姑姑!”月灵跺脚。 “合宫上下没人拿她当回事,即便说了也没什么用啊,不过是引的她生一场气,气坏了发作起来,还不是你我辛苦。”云见道:“你再这样想,便是孙婕妤那儿没给扣下,这样冰冷的果品,她吃了定是会上吐下泻的,还是要折腾我们。所以终究不要让她知道这事儿的好。” “姑姑们在说什么呢?”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云见与月灵转头一看,谢岫带着人款款走了进来。 “良娣过来啦。”两人忙掩过这一节,起身迎接谢岫。 “啊,谢岫又过来了?”内室里,被从睡梦中叫醒的方锦安颇有两分起床气。 不过思及谢岫这几日过来带的美味糕点,方锦安心中不禁有些欢喜,便把这起床气压了压。起身抓两下头发就摇摇摆摆向外室走去,步伐比之往日却轻快些许。 “你来啦。”她笑着看谢岫,目光却落定在谢岫带来的食盒上:“今天又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昨天你拿来的那个栗子糕我已经吃光啦。” 吃到撑。月灵暗中翻个白眼。 “今日孙婕妤那里送来些葡萄,说是产自西域大月国的珍惜品种,我尝着是比咱们平日里吃的好,故而拿些来敬献于娘娘。”谢岫笑着打开食盒。 侍立一旁的云见与月灵无奈地对视一眼:终究躲不过。 方锦安探头一看,顿时眼睛瞪得椭圆,神色也极激动的样子。 云见与月灵又是无奈一眼:一点吃的而已,纵然李氏天家亏待了她,也没亏待成这样吧...... “呀,竟然是醉金乡耶!”方锦安惊呼。 第6节 “什么?”谢岫不明。 “这葡萄叫醉金乡。”方锦安拈起一粒看看,迫不及待地塞进口中:“呀,真是正宗的醉金乡!” “西域的葡萄,以大月国的最好,而醉金乡,又是极品里的极品。”她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产量也极少,要上贡给他们国王的,一般外人见不到......那时候我们家和大月国有来往,他们国王送过我们。好怀念啊,好久没吃到了!” 她吃着说着,一时突然安静下来。谢岫仔细一看,她眼角竟似泛了泪光。 “娘娘,可是思念家乡了?“谢岫低声问。 “没有。”方锦安擦擦鼻子:“从来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哦.....那娘娘便再多吃一点。”谢岫又道。 方锦安便埋下头去,嘴上不停,不多时大半串葡萄便没了。她仪态倒也优雅,但吃的太快,但避免不了手上嘴上都是汁液。谢岫素来极爱洁雅,眼前有一丁点儿脏污都不行,哪里受得了她这样,下意识地便把手中帕子递过去。 然不成想,方锦安竟低头,惫懒地就着她的手转头把嘴在帕子上蹭——谢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个什么做派! 好歹方锦安终于接过了帕子——干干净净的帕子一会儿就给她揉擦的不成样子。方锦安这才意识到:“啊,你也吃,你也吃。估计送给你的也就这么点,你全拿过来了吧?” “无妨。臣妾并不很爱吃这个。”谢岫端庄推辞。 然而方锦安伸手把葡萄送到她嘴边:“来,张嘴。” 谢岫给她吓了一跳:我和你不熟,并且我讨厌你......另外你的手上全是葡萄汁啊,也好意思喂别人......然而面上还得撑着笑:“啊多谢娘娘赏,唔......”一句场面话没说完,已经给方锦安塞进了嘴里。 那葡萄那么大,哪家的大家闺秀会一口全塞进嘴里,仪态极其不雅好吗......谢岫赶紧掏手帕捂嘴——然而手帕已经给方锦安了。方锦安看出她要用,忙给她递回来。谢岫盯着那帕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叫你弄的那么脏的帕子,谁要用!然而方锦安是上位之人,她又不可以不接。 终究她忍了,接过帕子不作声色地掷于一边,嘴中大口恨恨把那葡萄嚼尽。 “再吃一个。”方锦安还要喂她。 “臣妾自己来就好。”谢岫哪里还肯。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方锦安摆摆手,意态豪迈:“难得你这个人这么顺眼的,我就准你不用跟我瞎客气了。来,张嘴。” 毕竟是那般不凡的出身,声音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仪。谢岫竟抵抗不过,只能又张嘴吃了。 好不容易葡萄全给吃完了,谢岫觉着自己胃给撑的不行。 然而方锦安还意犹未尽。“没有了吗,还想吃......”她揉着自己胃说。 “这种生冷果物娘娘身子骨不好,还是少吃为宜。”谢岫皱眉道——等等,我干吗劝她呀...... “没办法的,你不知道......”方锦安话说半句,无奈笑笑。 “对了,今儿个来,还有一事要求娘娘。”谢岫想起自己的正事。 那边云见与月灵又对视一眼,撇撇嘴:果然是有所图求,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不过你求她这么个废人,真是拜错庙啦。 “什么事儿?你说来看看。”然而方锦安倒丝毫没这自觉,爽快地道。 谢岫正襟危坐,先拜了一拜,方道:“按着这宫里的惯例,我和秦良娣初入东宫,该各自置办一场茶宴,宴请娘娘与各位夫人。秦良娣的茶宴就在四日后,我听闻筹备的很是精致。我的茶宴,却筹备的不是很顺利,很多想要的东西内府都说没有.......我想着,若是娘娘届时能莅临茶宴,那便是我茶宴备的粗俗简陋,各位夫人看在娘娘的份上,想来便也不会与我计较了。” “我听明白了。”方锦安挪动下身体,换个坐姿:“现下东宫各处都上赶着去贴那得宠的秦缘琇,没人理会你是吧?唔,不过便是我出席你的茶宴,估计也没人会卖我人情的——相反,怕是会给你砸场子呢。” “这,娘娘这是说哪里话。若娘娘不肯,臣妾,臣妾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谢岫蹙眉道。 “罢了,谁叫我吃了你这么多东西呢,你若是执意想要我去,我便去吧。”方锦安又道。 “多谢娘娘!”谢岫大喜。 “她到底意欲何为?”谢岫走后,方锦安托着腮嘀咕:“算了,反正闷的慌,便去看看吧,她这么个小女子能做出什么妖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着我有写百合文的潜质......不,这不是百合,很快就放男主出来。其实本章他已经在刷存在感了,有发现吗? 旧时红衣(二) 四日之后,秦良娣的茶宴,果然办的极好。一器一皿,一饮一食,都是世间难寻的奢华。与宴之人更是煊赫,除了方锦安外,整个东宫的女眷都去了,宫中的高位妃子,与其他皇子的王妃夫人也来了数位。另还请了几位在书画琴棋上有造诣的大家作陪。整场宴会可谓宾主尽欢,尽兴而回。 唯一一点小小意外,便是孙婕妤的女官王氏,竟毛手毛脚把一杯茶摔在了孙妤身上,污了一身贵重的青色云纱。虽是并没有烫伤孙婕妤,但她素来不是个宽厚的,如此当众出丑岂肯罢休。宴罢之后,王氏便被罚跪了两个时辰,跪完之后,便由七品女官变成了最下等的粗使宫女。 王氏这事儿于贵人们来说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儿,然而落在谢岫眼中却不同。 前世,王氏也没这一遭子事儿啊。前世的王氏,一直舒舒服服地做着她的女官,伺候着孙婕妤。孙婕妤总管东宫庶务,王氏也跟着沾光,一概银钱财物过手,总要薅下点油水,谢岫记得听到过宫女们议论,王氏私下里攒下的身家,怕是等闲不得宠的主子都比不上...... 谢岫揉揉太阳穴:隐隐约约,似乎那时宫女们还说过,王氏也太不顾体面了,章华殿中,竟克扣到一块银丝炭也无,全是冒黑烟的乌炭...... 谢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唤来凌波:“我之前让你去查的刘碧玉,可有了眉目?” “是,奴婢已经打探到了。”凌波回到:“章华殿中,原是有个叫刘碧玉的宫人。后来她盗窃太子妃的首饰,犯在了尚功局手里,被打断手脚扔出宫去了,后面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谢岫听了背上一凉。 这也与前世不同,大大不同。 前世里,这个表面忠厚老实、内里恶毒□□的刘碧玉,是章华殿掌事女官。 且做下了天大的一件恶事。 她勾搭了一个太监,俩人对食。那太监明明是个没根的东西,竟还色胆包天,有这刘碧玉还嫌不足,竟敢把主意打到了方锦安身上。这刘碧玉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从了这太监,把人放进了方锦安寝殿。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第二日晨起之时,章华殿宫女入内伺候,发现了浑身是血、气绝身亡的太监与刘碧玉,以及昏迷不醒的方锦安。 事情报给李悯之时,谢岫也在。她听了这事给惊得砸了手中杯盏。 李悯立刻便来安慰她,却是依旧不肯去看望方锦安。 第7节 “要紧的是整顿宫闱,杜绝这种丑事再发生。孤去看看她又能怎样,孤又不是大夫。”那时他淡漠地说。 ......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谢岫猛地揪紧了衣襟。 且不说后来,只说当时,李悯这般做派,她怎就鬼迷了心窍,丝毫未曾警醒。现在想来,那副天底下最温柔的皮囊之下,包裹的却是一颗冷漠到极致的心啊...... 目光又触及一旁已做好的红衣,心中猛地抽搐:这一切,全是在李悯一念之间,方锦安,她也受了那么多苦啊...... 凌波看着她模样,不明所以然:“良娣,这衣服都做好了,可要送去章华殿?” 谢岫沉默许久:“送,做都做好了,为何不送。我的茶宴上,太子妃正该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出现,艳压群芳。” 又过了六日,才到谢岫的茶宴。 谢岫嘴上说粗陋,然而到底骨子里争强好胜惯了,哪里粗陋的来。 奢华上比不上之前秦缘琇的,但清雅上却做到了十分。宴名浮云流水,寻了六付当代名士绘制的山水屏风,高高低低错落地摆开,置身其间便如同置身于远山旷水之间一般。茶具用的白瓷,并不稀罕,取的是瓷白如玉,点浮云之题。茶与茶点则是绿色,点流水之题。那茶倒也罢了,宫中什么好茶喝不到。茶点委实好心思!从浅到深不同的绿色,晶莹可爱,用荷叶托着,宛若露珠。 不过这点心看着清雅,吃起来,也清淡无味。方锦安不喜欢。 “真真好心思!”东宫诸女眷倒是交口称赞。 谢岫坐于左首第一席,含笑扫过众人。 李悯的后宫,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迎娶方锦安之前,他已有两位侍妾。后依身份,一册为婕妤,一册为孺人。后又临幸了两名宫女,没有册封,宫人们称为娘子。现又刚刚新进了她与秦媛修两个良娣,正好七人,够一席。 前世李悯后宫也是这些人,只少了一个紫苏,此时还没接进宫中。 今世自然该让她提早出现。谢岫看着方锦安,眼波流淌。 方锦安穿了谢岫给做的红衣,认真梳妆打扮,抹了胭脂水粉,人看起来精神不少。看的出来,她是在努力挺着身板,做出为谢岫撑场子的样子。 “许久未见娘娘,娘娘今儿穿这么一身红色,倒是衬的气色好了些。”孺人胡氏细声细语地与方锦安说话。 “我少有红色衣衫,偶尔穿穿似乎倒也不错。”方锦安和气地道。 秦缘琇听了这话娇媚地道:“殿下昨儿个还与臣妾提起过,说臣妾穿红色想来好看。臣妾便说,这东宫中,也就太子妃娘娘配穿这大红色了。” 这分明是恃宠而骄。谢岫心中忍不住冷笑:他是不是还在床笫之间唤你阿琇啊?! 方锦安倒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我也觉着你穿来应该好看。” 倒是贤良大度啊。谢岫心中翻个白眼。不过细想想,方锦安在李悯的后宫面前,倒是从没显露过争风吃醋什么的。 “不过我倒是喜欢你现在身上这件。这轻纱曳地,恍若飞仙呢。”方锦安又道。 秦缘琇没想到这样明晃晃的挑衅,方锦安竟还肯夸赞她——真是夸赞,语气温柔,情意真切。不是语带双关,也不是违心恭维。秦缘琇听了这话竟觉着心中美美的。 方锦安还在说:“这动起来,想必是行云流水的好看。来,转个圈,转个圈!” 她声音里有不可察觉的钩子,勾的秦缘琇心甘情愿地照着她的话去做。 “是吧,不错吧,”方锦安轻轻鼓掌,又看向其他众女:“飞鸿,罗罗,且为缘琇伴奏一曲,嗯,缘琇擅跳什么舞?” “在家中习过绿腰。”秦缘琇乖乖顺着她的话道。 “好,飞鸿罗罗,你们会奏绿腰吧?” “会的。” ...... 谢岫眼睁睁地看着场中仙乐飘飘舞袖翻飞,瞬间一片和乐。 等等,发生了什么?方锦安,方锦安刚使了什么妖法,让你们都乖乖听话?谢岫惊疑回想:刚才那样的方锦安,那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掌控人心走向的方锦安,是她认识的那个方锦安吗? “太子殿下驾到!”气氛正好之时,通传声响起,李悯来了。 谢岫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了方锦安。 方锦安神色没什么变化,扶着云见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她还没站稳,李悯已经走了进来。 李悯原是目中含笑,一幅他最常现于人前的光风霁月模样。 可是在看到方锦安的瞬间,他目中的笑凝固了,他手紧紧握住,似欲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终究他没控制住。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方锦安衣襟。 “殿下......”方锦安眼眸中满是疑惑不解。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没有心吗!”李悯几乎是吼了出来。随之他用力一扯,方锦安那件大红锦衣被他扯落。 “什么日子......”方锦安还想发问,而李悯已经厌恶一推,把她重重推倒。倒地时正撞着茶案,各样精致摆件器皿噼里啪啦带倒一片。 “殿下息怒!”谢岫与众女眷早已跪倒在地,有胆小的已经哭了出来。 李悯倒并不理会她们,凛然挥袖转身离去。 谢岫忙去扶方锦安。 方锦安匍匐在地上,挣了两下,竟是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什么日子,什么日子啊?”给谢岫半抱到怀中,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浑身颤抖,原本强撑的一点精气神一溃千里。 第8节 有那么一瞬间,谢岫真的很愧疚。 可是很快,报复的畅快替代了愧疚。 李悯啊李悯,你看,她以你做梦都想见到的的模样站到了你面前,可是你呢,你还是认不出她来啊! 一遍遍回味李悯那一推,方锦安那一惊,喧嚣散尽后,谢岫埋首在被子中无声的大笑,笑出了泪。 同一时刻,李悯立于佛前,供上三柱清香。。 “到今日,你已经离去整整四年了,阿绣。” 再逢故人(一) “悠悠经年,魂魄不曾入梦,阿绣,你是不是在因着我对你这份龌龊心思着恼,故而不肯来见我。”李悯似失去了全身力气,他慢慢地倚靠着佛龛,跌坐地上:“可我没有办法,阿绣,我没有办法不想你.....五年前的春天,满树梨花之下,突然就对你生了这般心思,再磨灭不掉......” 他猛地摇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若是你现在在这里,肯定会骂我疯了吧......我也觉着我疯了。我总幻想着你是个女子,我找了许多长的像你的、和你同名的女子留在身边,想着你,和她们缠绵......阿秀,你一定觉着这样的我很恶心吧......” 方锦安给摔了那么一下,当时就几乎无法站立行走。等把她抬回章华殿,她已陷入昏迷。 昏迷中她兀自颤抖不休,口中喃喃:“什么日子,你告诉我啊……我没有心?你是今天才知道吗?......你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她以前纵然也曾发病,却不是这么个模样。云见不禁有点慌,一边指挥着人把她放到床上,一边命请太医。 “姑姑,血!”月灵惊慌叫着:缕缕血丝如蛛网般覆盖了方锦安的手。 “可是划伤了哪里?”云见忙挽起她衣袖查看,一看之下,二人倒吸一口冷气:方锦安手肘上,血肉模糊一大片擦伤。 “怎会如此?”云见又急又惊:“摔了一下怎会弄出这样的伤?” “再去太医院,叫来个医女!”云见又叫人。 人去了半天,最终只来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医女。 “大人们一时分不开身,打发奴婢先过来了。”医女细声细气说。 这群太医,也是一群趋炎附势的人。但现下也没别的办法,云见只能让这医女赶紧先给方锦安看看。 这医女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倒还沉稳。诊起脉来看着很像那么一回事。不过月灵看了却只觉得好笑:“诊脉是太医的事情,你这小医女就只管处理下她身上的伤好了!” 小医女浑似没听见。 云见瞪月灵一眼:“安静!去,出去看看去,催着那群懒皮子,赶紧烧热水来。” 月灵撅着嘴去了。 小医女诊完了脉,又动手解方锦安衣服:“怕是身上还有伤。”她跟云见解释。 就倒那么一下,也不是马上台阶上摔下,如何就弄出来这么多伤?云见将信将疑地配合着小医女把方锦安衣服解开,又是一口冷气:腰上大块的淤紫,最深重之处还破了一个大口子。“这,这是怎么回事?”云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小医女不答,只道:“请姑姑去取干净衣服来给娘娘换上。” “哦哦。”云见忙去了。 小医女看着她背影,眼波一转——此时寝殿中再无其他宫人。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瓶子,打开,倒出一丸丸药,急急塞入方锦安口中。 等云见回来,小医女已经在细细包扎方锦安伤处了。 半日之后,太医才到。草草诊了一诊脉,只道还是老样子,继续喝原来药汤便是。呆了不到一刻钟,便匆匆离去了。 把月灵气的在背后唾他不是东西。 不过她很快觉着约莫是冤枉他了。入夜之时方锦安便醒转了,气色看着还行,甚至比之前好转了几分。 “啊,我怎就这般没用了。”她看着自己包扎起来的手臂叹息。云间观她,眉宇间并无痛郁之色,还是一贯的没心没肺,貌似并没把茶宴这事儿放在心上。 云间悬着的心略放了放。 有时候,这没心没肺,也是好的。 “章华殿中的人说,太子妃只不过是夙疾犯了一犯,如今已然过去了,并无大碍。”隔天凌波打听了消息跟谢岫讲。 “并无大碍吗?”谢岫无意识地捂住心口。 “姑娘,您管她死活呢!”凌波愤愤道:“早叫您远着点她您不听,这下好了,用尽心思筹备的茶会叫她给搅和了不说,怕是带累的太子连您都不待见了。这是何苦来哉呢!” 何苦来哉……谢岫起身走到床边看外面景色,沉默不语。 “再过几日,一十七日上,是馨德宫柳贵妃的寿辰。柳贵妃是现下宫中娘娘里位分最高的,又是太子的亲姨母,这寿宴,年年都是大办的。以姑娘的身份,又是刚入东宫,太子殿下一定会带上姑娘,入宫贺寿领宴。这是个机会,姑娘一定要打起精神来,笼络回殿下的心啊!”凌波兀自喋喋不休。 可无论她怎样鼓动,谢岫都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样子。即没有精心准备寿礼,也没有仔细斟酌赴宴衣着妆扮——凌波简直不知道自己姑娘这是怎么了,分明,在家的时候她是最掐尖要强的呀! 提前三天,孙婕妤便命宫人来说了,一十七日上伴驾入馨德宫,又细细地把宫中规矩拿出来再叮嘱一遍。到了一十七日,谢岫早早梳妆打扮完毕,先去孙婕妤宫室中侯着,等到辰时上与太子汇合,一径往馨德宫去了。 柳贵妃年过四旬,容色端丽,保养得宜,看着宛若三十许人。贵妃规制的礼服与珠钗皆是重重叠叠,累赘不堪,然纤弱的贵妃竟似完全感受不到那沉重分量似的,容光焕发地端坐着,受皇子皇女并朝廷要员及命妇的贺寿。这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身板要挺直,身形动也不动,谢岫是知道内里的难受滋味的。上一世,她对这种滋味甘之如饴,而这一世,却只觉着厌倦。 她莫名想起方锦安长发披肩悠然自在的样子,突然觉着好生羡慕。 柳贵妃见了谢岫与秦缘秀,分外欢喜。“都是好孩子。”她笑着与李悯道:“可算心满意足了吧?你且说说,姨母何时能够抱到皇孙孙啊?” 众人便都笑了。太子年纪不小了,放在普通人家孩子该满地走了,太子却还没得一儿半女,宫庭内外如何能不急。 不过众人却也明白这子嗣的事何尝怪的了太子,还不是拜他那位病秧子太子妃所赐:先前,为了迎娶这位身份高贵的太子妃,自然不好让妾室先有孕。等娶了太子妃入门吧,身子又是这样,靠她延绵子嗣是没指望了,但太子到底纯善,这迎娶她都三年多快四年了,也都没有让妾室有孕,也算是对得起她,对的起先晋阳侯了。 谢岫笑的自然与别人不同:贵妃娘娘您还真别急,不用许久您那大孙子就好来叫您奶奶了。 前世里她一直未曾受孕,深以为憾。现在却只觉着万幸。 “姨母您急什么。”那边李悯笑着与贵妃道:“您看,四弟与我同年,到如今不说成家,侍妾也无一个,淑妃娘娘何曾催过一句?” 第9节 随着他这话,众人皆看向坐在贵妃左下手的一位妃子,她年纪与贵妃相仿,容色并不及贵妃,只是一派的温柔可亲。 谢岫其实早注意到这位娘娘了,只是觉着眼熟,却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因殿中嫔妃众多,故而除了贵妃外,其他人等他们刚才只是笼统拜了拜,并不知晓哪个是哪个。现下听了李悯这话,谢岫更疑惑了:淑妃?前世的宫中何曾有这号人物......她是四皇子母妃?四皇子,四皇子是......哦,是李忆,那个瞎了眼睛的废人李忆,那么李忆的母妃是,啊,是王美人啊! 谢岫恍然惊觉,没错,面前这位温柔的淑妃,正是前世的王美人。那时的王美人在后宫中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也就阖宫大宴之时才会出现在人前,还总是低着头含着胸的样子,也难怪此刻谢岫一时没认出她来。 可是,今世她怎就坐到了淑妃的高位? 谢岫皱眉:重生归来后,她只盯着李悯和方锦安,竟是丝毫没留神这朝堂后宫别的变化...... “本宫如何不急!”谢岫惊疑中,王淑妃含笑开口道:“只是你们知道,忆儿那性子,又冷又硬,等闲的姑娘也给他吓跑了。本宫真是给他愁死了。” “看妹妹说的,”柳贵妃道:“肃王人品贵重,精明干练,陛下前两日还夸赞来着。这等着嫁他的姑娘们,怕不能从这皇宫,排到城门口去!” “姐姐说笑了。” “话说起来,肃王这是去哪儿了?” “恬恬刚和他闹,他带着出去走走,一会儿就来与姐姐拜寿。” ...... 什、什么?这说的是李忆?李忆得封王爵?李忆眼没瞎?! 谢岫感觉自己身上汗毛根根竖起。 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前世最后的画面。 李悯一动不动地抱着气绝身亡的方锦安,而旁边,太监们拉开一袭白布,盖过李忆血肉翻飞的身体,盖过他浸血的眼睛——那里,原本是眼珠的位置,被一道又深且长的疤痕代替...... “肃王殿下驾到!恬公主殿下驾到!”便在此时,洪亮的通传声响起。 谢岫一惊,骤然转头向殿门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终于出场了,散花! 再逢故人(二,大修) 一个高大身影抱着一个小小女童,慢慢走了过来。 那小小女童,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嫩生生地扑闪扑闪。一张小嘴微翘着,总是带着三分笑模样。只一眼,就让人疼到心里去。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那抱着她,便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浑身散发冰冷气息的男子。 这是李忆?前世里,李忆的双目在战争中为流矢所伤,一直以铁甲遮盖上半部面庞,要说他没瞎时是个什么模样,谢岫还真没印象。 现下没了那铁甲,谢岫仔细打量他:一张面庞硬朗阳刚,只是气质未免过于阴鸷,观之可怖。 李忆越走越近,谢岫眼不离地盯着他,又发现,他那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还真是与众不同。 那眼神死板空洞,毫无神采与波动,恍如已经习惯了不使用眼神来表达情绪。 突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空洞的目光扫过谢岫一眼。 谢岫就感觉寒意浸骨,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 “儿臣敬贺贵妃娘娘寿诞,愿娘娘芳辰永驻,福寿安康。”肃王李忆向柳贵妃贺寿,并献上寿礼。他一母同胞的幼妹十二公主李恬,也跟他学着,一板一眼的跪拜,动作稚嫩可爱,可把柳贵妃爱的不行:“快起来,都起来。恬恬,到赵母妃这里来,让赵母妃抱抱。” 李恬爬起来,划动小腿伸出小手扑入柳贵妃怀中。 “莫弄乱了贵妃娘娘衣裳!”王淑妃忙道。 “不碍事不碍事。”柳贵妃捏捏李恬小脸:“这一对好儿好女,妹妹啊,姐姐可真是羡慕你!” 赵贵妃这半辈子,虽是圣眷优渥,也曾孕育龙子,然生下两三胎都没养住,故而有此一说。 王淑妃自然明白她,她想不好怎么接,便只微笑不语。 柳贵妃又看了李忆道:“我们刚还还在说你呢,也不知道我们将来的肃王妃是个怎样的人材,才降服的住你!” “我知道的!”李忆还不及开口,而恬公主叫了起来。 “哦?恬恬知道的?告诉赵母妃好不好?”柳贵妃逗她。 恬公主小大人一样点着头道:“哥哥说,我未来的嫂嫂,她是个人中龙凤,皎若太阳升朝霞,灼如芙蕖出绿波!” 无邪的童声清脆响亮,引的满座又是拂掌叹笑:“原来肃王殿下心仪的竟是这样的神女!怪不得看不上这凡尘庸脂俗粉呢……” 亦引得有心人多思。 人中龙凤,谁是凤,谁又是龙?!呵呵,四弟,你的志向果然不小啊。李悯心中冷笑。 而他身后的谢岫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 只有她知道,这分明说的是方锦安,这绝对说的是方锦安啊! 他他他,他倾慕方锦安,他他他,他眼睛没瞎,这,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他和自己一样,是个从前世死过一回的人! 谢岫只觉脑中天旋地转,冷汗浸湿层衣。 那空洞冷漠的目光似又扫过她一眼,然而等谢岫猛然惊神看过去,李忆却是在规规矩矩地与柳贵妃说话:“前几日教她读了洛神赋,这便拿出来乱说,让娘娘见笑了。” 应付完了柳贵妃,他又转头与坐在身旁上首的李悯道:“二哥,今次又不见太子妃出来,她身体可还好?” 你你你,你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问!谢岫深深吸气,觉着这个重生归来的世间好神奇。 李悯对他这话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语气敷衍:“她身体还是老样子,就是越来越不爱出门了。” 第10节 “前两天大师兄祭日,我到南江边祭了一祭。”李忆又道:“思及往事,甚是伤感。大师兄只剩下太子妃这一个亲人了,二哥务必照顾好她。” 听他这样说,李悯的目光倒是柔和了两分:“这话不用你说,孤自然知道。” 大师兄?谢岫略一想,想起这称呼的缘由。 前世李悯曾跟她提起过的,晋原方家设有讲武堂,数年前他镇守北疆,曾混入讲武堂中听讲,也因此拜晋阳侯方锦绣为师兄。 倒是没提起过李忆。如今这么一听,看来李忆也曾进过方家讲武堂的?哦,细想想这也不奇怪,李忆也曾于和李悯差不离的时候,去往北疆军中效力。 只是前世,李忆在北疆那几年,寂寂无名,还毁了一双眼睛。而李悯却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他后来争夺太子位的雄厚资本。 不过今世,显然一切都不同了。然而到底有哪些不同?谢岫还不很清楚。她唯恨自己之前的不留心。她有种直觉,重生的李忆,势必会阻挠她的筹谋。 毕竟,前世方锦安也算是救他而死。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谢岫心乱如麻。 还没理出个头绪,通传声又起,皇帝到了。 谢岫忙随着众人一起,跪迎皇帝。 今上崇元帝,倒还是那么副冷峻威严的模样,和谢岫记忆里没什么区别。他左手持一柄玉如意,右手搭在一道士妆扮的男子臂上,缓缓走进殿中:“都起来吧,” 谢岫站起,目光落到那道士身上:哦,是鸿明这妖道。看来,一如前世,皇上已经开始食用丹药了。 前世,崇元帝一世英明果决,偏偏老来沉耽于寻仙问道。这之后的三年,崇元帝在鸿明的蛊惑下,服下一颗又一颗的所谓金丹,乃至一命呜呼。 而皇帝驾崩之后,鸿明并未被问罪,相反,他依旧为李悯礼遇有加。那时她能够顺利登临后位,这鸿明也出了一份力:他断定方锦安为妖孽缠身,不堪为后...... 等等,谢岫脑中一个激灵:难不成,这鸿明本就是李悯的人? ...... 崇元帝落于正坐之上,目光一轮,底下他诸多的皇子皇女,便如老鼠见着猫,一个个都垂下了头。 谢岫知道,作为父亲,崇元帝委实不称职。他对待他的儿女们,真真可以说是冰冷无情。从没听说有哪个皇子皇女得皇帝宠爱,敢在皇帝面前撒娇的。皇女们还好,不过老老实实待嫁。皇子们则可谓苦不堪言,年纪一到便被扔进朝堂,从此便与臣子无异,皇帝只管看他们的功绩,功绩显着的,高高捧起重重赏赐,做不出功绩的,毫不留颜面的训责贬斥乃至不闻不问,任之沦落到衣食都得不到周全的境地。故而李氏天家这一辈的皇子们之间的情分分外淡薄,争斗也格外激烈。李悯虽是元后嫡子,但并无半分优待。他上面原还有个贵为嫡长子的大哥,是被他亲手拉下太子位,置于死地。 而生母卑微的李忆,上一辈子境遇尤为可怜,少年时不显,青年时失明,在崇元帝眼中,全当做他这个儿子不存在——谢岫还记得,前世一次年宴,李忆与崇元帝敬酒,崇元帝只和其他人等说笑半眼不看他,任李忆站了足有一刻钟,最后自己默默退下。 这一世李忆的境遇与上一世相比,简直天壤之别。崇元帝入席之时,崇元帝特特命把他的位置挪上些。宴饮之时,亦频频与他举杯。对他的看重,简直可与太子并肩——谢岫也能看出太子眼中对李忆的忌惮。 谢岫心中愈发的烦乱。 因此当一声长嚎骤然响起在大殿中,心神不宁的谢岫给惊的一个手抖,砸了筷子。 倒是没人注意她的失仪。所有人都被这哭哭啼啼走进殿中的一行人吸引住了目光。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儿。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衣袍亦凌空不堪,张嘴哀嚎间还可见门牙洞豁。 “福皇叔,你这是怎的了?”崇元帝惊问道。 “陛下,陛下你要给叔叔做主啊!”这老儿爬到御座之上,抱了崇元帝大腿,嚎啕大哭。 谢岫知道这位福王,他是崇元帝的叔叔辈。一生碌碌无为,是个讲究吃喝玩乐的闲散宗室。唯一比其他皇室强的一点,就是活得久身体好。到如今这年岁,身体无病无灾,依旧吃得动山珍海味听得清丝竹管弦。唯只性子倒退成小孩儿一般。崇元帝羡他长寿,近些年倒对他礼遇有加,把他当老寿星一般供养。 因此此时见福王这般不成体统,崇元帝并不动怒,反是亲自起身搀扶于他:“这都是给打的?速去召御医!是谁敢这般冒犯于皇叔?快和侄儿说来!” “我不打紧,”福王老泪纵横地抓着崇元帝:“要紧的是小仙女,陛下啊,我的小仙女儿给人抢去了!便如剜了我的心肝儿啊!” 听闻这话满殿的人倒是惊了一惊:这,这福王这般大年岁了,还爱这风月之事、跟人争风吃醋? “竟有这等事?究竟是谁敢这般无法无天?”崇元帝也有点惊讶。 福王下一句话更是把满殿人惊了个五雷劈顶:“是陛下你的儿子抢去的!陛下你让你儿子还我小仙女!”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里开始大修一下,加入一个事件。 再逢故人(三,大修) 崇元帝的神色冷了下来,眼光一扫,他在座的儿子们都坐不住了。“想来是哪里有误会,儿子们定不能行如此禽兽之举。”李悯带头,所有的皇子都离座跪倒。 “你且细说说。”崇元帝与福王道。 福王撇着嘴:“就今儿晨响,天儿不热,小仙女在屋子里呆不住,叔叔啊,我就带着小仙女儿,出去飞一飞......” “飞一飞?”崇元帝听了这话,略一思考:“小仙女儿,莫不是只鸟儿?” “是只银环紫羽的鸽子,陛下你是没看着,它那翎毛,有这~么的长,凤凰一样的!”福王瞬间又欢喜起来。 听了这话,皇子们一个个吐气的吐气擦额头的擦额头。崇元帝也是哭笑不得,挥挥手示意皇子们回席。 “然后小仙女就飞起来了,越飞越高,越飞越高,谁飞的也没她高!”福王手脚并用比划着:“然后许是飞累了,我就看着她飞进一家人家里,我在外面唤了半天没见它出来,反出来一群恶仆撵我走,还骂我老叫花子!可叔叔我是谁啊,他们挡的了吗!叔叔我就翻了墙进去——就碰上陛下你儿子了!他死活抱着叔叔我的小仙女不撒手!我去跟他理论,他不但不还我,他那不讲道理的娘还叫人来打我!——陛下你要替我做主啊,纵是你的儿子,也不能护短的!” 崇元帝听明白了:“看来王叔这鸽子,是进了朕的皇子们的家宅。”他指向皇子们:“朕在京的皇子皇孙,差不离都在这儿了,是哪个对皇叔无礼的啊?” 福王昏花老眼在皇子们身上扫过,却是直奔八皇子那儿。把个老实敦厚的八皇子吓的不轻:“我说叔爷,天地良心,侄孙对您老向来敬重,您大寿的时候我还送了您一对黄鹂......”眼见着福王并没理他,却是仔细去打量他的两个幼子,吓的他脸都白了:“莫不是,莫不是这两个臭小子干的浑事?” 福王摆摆手:“还要再小一点。”他拿福王两个孩子比划:“比这个大的要小点,比这个小的又要大点。”他扭头对崇元帝道。 崇元帝嘴角微翘:“皇叔,你可是委屈朕的儿孙了。朕的儿孙里,可没有你说的这般大小的了。” “怎会没有,怎会没有!”福王大惊:“陛下莫不是骗我?” “当真没有。”崇元帝耐心道:“话说皇叔你怎就认定那娃儿是朕的儿子了?” “一定是陛下在护短,那分明是陛下的儿子!”福王并不解释,而是气呼呼地道:“陛下可敢给我一道圣旨,让我把人揪了来与陛下当面对质?” 崇元帝知道福王这老小孩儿脾气,若是不依他,这寿宴都能给他搅混了。因此道:“便依皇叔,来人,唤禁军统领前来,皇叔与他说说那家人家在何处,让他把人给你抓来对质!” 第11节 “我带他去!我去!”福王一蹦三尺高:“别让陛下你糊弄了你老叔叔!” 崇元帝看福王精神头这般好,想来是给揍得并不打紧,便由着他去了。 谢岫自福王出现后就觉着奇怪,毕竟前世也没这一桩事。 她的目光落在八皇子幼子身上:大的约莫五六岁,小的约莫两三岁,在这中间的,那就是三四岁......一道亮光划过脑海:紫苏的儿子焕儿,现如今可不是这个年龄吗?! 难不成,这是个设给太子的局?她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李忆。 这次李忆也看向了她。他的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而手中酒杯,微微向她一举。 谢岫又是大惊:他,他知道她是重生的,他绝对看出来了!对啊,她能看出他的不同,那他如何看不出她的...... 不过小半个时辰,殿外传来喧嚣,福王抓了人回来了。 当真是紫苏并焕儿。 紫苏身穿赤红牡丹纹褙子,发簪一支宝石衔珠凤钗,一副富贵人家正室的妆扮。焕儿现今方三岁半,养的粉雕玉琢伶俐可爱,眉宇之间和李悯像了个十成十。 紫苏被这虎狼一般的兵士破门而入,揪拿出来,骇了个魂飞魄散,形容好不狼狈。焕儿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子四下张望,一眼看见李悯,就要喊叫,给紫苏一把捂住了嘴。 谢岫不禁又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紫苏入宫可不是这个时候,更不是这般狼狈。 那时,紫苏由李悯保着,婕妤仪仗护着,宫女太监迎着,声势浩大地入了东宫,好不风光。 谢岫还记得,打扮的雍容华贵的紫苏抱着焕儿到方锦安面前耀武扬威:“原来在章华宫中服侍的时候,觉着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再华贵也没有了。现如今和殿下赐臣妾的锦兰堂比比,却也寻常呢。殿下说了,烁儿是未来的储君,万不能委屈了他!” ...... 谢岫的位子在李悯身后,她看不到李悯的神色,只看到自他们出现后,李悯猛地坐直了身体,背绷的笔直。 有好戏要上演了。谢岫满心的烦乱慌张神奇地化为乌有,她甚至微微笑着,向李忆举了举杯。 “皇叔手脚倒快。”崇元帝尚有心思与福王说笑。 “再快也没有用了!”福王哭丧着脸道:“小仙女儿已经给这坏娃儿掐死了,我到的时候已经褪了毛要上锅煲汤了......陛下啊叔叔这撕心裂肺的疼啊,你怎能养出这般的好儿子来呢!” “这如何就是朕的儿子了?”崇元帝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不禁有点不悦。 “那这是什么!”福王拉着紫苏娘俩走到御前,气鼓鼓地抓起焕儿胸前的玉佩:“陛下倒说说,这不是先帝赐给陛下的江山永固玉佩吗?这坏娃儿不是陛下的儿子,这佩怎能到了他身上?” 崇元帝之前还没看见,这一看,神色凝固了,他如何能不认得这块自己贴身带了数十年的玉佩。他目光阴沉沉地看向李悯:当年李悯即太子位时,他便把这块玉佩赐给了他。 “臭要饭的!放开我!”焕儿现下不过三岁,正是最顽皮好动的时候。给她娘约束了半天早不耐烦,再给福王这一拉扯,许是把他拉扯痛了,当即一个使劲儿,便从他娘怀中挣出了小手小脚去踢打。福王一个没留心,就给他踢中了下巴,哎哟一声捂住了嘴。 “放肆!”崇元帝怒喝。 冷峻帝王的威仪岂是常人能承受,紫苏腿一软,瘫倒地上,焕儿更是哇哇大哭。一扭头看见李悯,伸手向李悯:“爹爹爹爹抱焕儿,焕儿害怕!” 这一身顿时引起满殿的惊哗。 李悯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此时也不得不上前,按着焕儿跪下:“父皇息怒。” 崇元帝强忍着怒气,打量下焕儿的眉眼,转瞬间已明白了是怎回事:这女子看来是太子置的外室了。再没想到孩子都有这般大了,太子捂的倒严实……看看孩子这岁数,怕正是太子妃刚入宫之时太子就这女子勾搭上了,怪不得要养在外面..... 此时此地被这福王这般抖了出来,想给他遮掩一二都不好办...... 太不成体统了...... “原来是太子的儿子啊。”福王还在火上添油:“陛下你看,陛下你说过不护短的,你说今天这事儿怎么办吧!” 崇元帝脸色阴沉:“太子,你太不像话了!” 李悯深深一拜再拜:“请父皇息怒,请叔爷爷息怒!侄孙,侄孙愿置办一百对极品鸽子,为叔爷爷赔罪。” “再好的鸽子也都不是小仙女了!”福王不依不饶道:“你只说说,拿你这坏娃子怎么办?他娘打了我,你要怎么办?” 李悯还没说话,而焕儿抢先叫了出来:“鸽子是焕儿的,不给臭要饭的!就打你就打你!”说着竟是昂起头,向福王大大地“呸”了一声。这还不算完,他又看向崇元帝:“坏老头儿!”又是呸一声。 李忆都没来得及拦。 崇元帝何曾受过这个,顿时脸色都青了。满殿的人更是都给这小小娃儿震住了。 李悯心胆俱裂:“父皇叔爷爷息怒,儿臣万死!” 他连连叩首,向崇元帝投去乞求的目光。他生得那般容貌,这样的目光等闲人见了都要软了心肠。 崇元帝虽是冷峻的性子,但到底是上了年岁,不比从前杀罚果决。被李悯这样目光瞅着,到底缓了缓气,思忖着他是太子,不能不顾全他的颜面。孩子还小,还是太子当下唯一的儿子,且别跟他计较...... 便在此时,李忆开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修,修修。给太子打个脸先。 再逢故人(四,大修) 便在此时,李忆开了口:“这孩子倒真是,真是活泼的紧。太子好福分。叔爷,这可真所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您就当这鸽子是送了重侄孙的见面礼了,别跟他小孩子计较了吧。” 李悯听了心中却只惊不喜:李忆会有那好心替他说话? 果然就听李忆话锋一转:“这位夫人,委实眼熟的很,本王像是在哪里见过......啊,想起来了,夫人岂不是当年晋阳侯的贴身侍女,后来随着太子妃入宫的?对对对,是你,是你!” 他这话一说,紫苏面色苍白,而殿中诸人眼色乱飘:晋阳侯的贴身侍女收作外室,太子还真不挑! 李忆还在说:“后来怎的又出宫了?本王隐约记着似乎发生了件什么事儿......德生公公,你可记得?” 大太监德生瞅一眼崇元帝脸色,见他并无阻止之意,开口回道:“禀肃王,前两年东宫之中发生宫人窥探宫闱、向宫外私传消息之事,一概涉案人等均被治罪遣出宫外,其中便有这位夫人。” “哦,你这一说本王也想起来了。”李忆悠然道:“当年那事几乎把太子妃从晋阳侯府带来的人都赶出宫外。惹得晋阳旧部很是不满,太子还义正严辞地训斥于他们,真真是好一场风波——现下看来,这种种件件,莫不都是为了美人?” 第12节 “够了!”崇元帝怒斥一声打断他。 原本还只是一个外室的事情,拉下点脸面,也就遮掩过去了。可是,若如李忆所说,这牵扯可就大了!太子做的这是什么事情!这还像个太子样吗! 崇元帝也想起来了,当时赶太子妃旧仆出宫之时,太子曾情真意切地与他禀报:“并非儿臣不爱重太子妃,反正是因为儿臣爱重她,故而万不能让这些刁奴在内,她晋阳侯府的旧部在外,里应外合为所欲为,视我彭国的规矩如无物。这势必会毁了她声誉,也会离间了她与儿臣的夫妻情分。所以不得不惩。” 如今想来,太子简直虚伪的让人作呕,城府更是深沉的可怕。 他勾搭上太子妃侍女,因着是新婚,担心太子妃娘家旧部的压力,也在意朝野对他的看法,故而不肯张口要人。却设了个局,把太子妃的所有侍女都按上罪名,赶出宫外,这样他就可以金屋藏娇了,顺便还拿这事儿来弹压太子妃和她旧部...... 这般深沉城府,若是为了朝堂大事也就罢了,他就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女人! 崇元帝的怒气再按捺不住:“什么夫人,什么太子子嗣!这等没入宗谱没上玉碟的孽障,如何能是凤子龙孙?皇叔愿意拿他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说着便离席,甩袖而去。 崇元帝这一句,便是断绝了焕儿的前程。紫苏再顾不得许多,膝行阻挡住崇元帝的去路:“求陛下怜惜!这不关太子的事儿,一切都是罪妇的错,都是罪妇勾引太子,罪妇愿以死谢罪!只是焕儿,焕儿他是太子唯一的子嗣,焕儿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怜惜,求陛下怜惜于他!” “你说的倒没错!”崇元帝冷笑道:“把这妇人和那些冒犯皇叔的恶仆,通通仗毙!这孩子,待皇叔治完罪后,送去给太子妃处置!” “陛下,”一片死寂里,是柳贵妃柔柔弱弱地开了口:“臣妾斗胆,这事儿犯在臣妾这寿宴上,求陛下顾惜臣妾,免了她的死罪罢。” 于是终究没有仗毙,改送去了掖庭治罪。 然而谢岫暗中摇头:哎呀,贵妃娘娘,你以为您这是为太子着想,但您没想明白呀,这紫苏,留着永远是太子私德不修的一个证据,想来太子也想她死吧。 ...... 好好的一场寿宴,到底是给搅散了。 有人忧愁,自然也有人欢喜。 散席之时,太子已追去向皇帝请罪,东宫妃嫔们只得自行回去。还没走出宫门,一个宫女追过来,对谢岫道:“谢良娣留步,贵妃娘娘吩咐,还有话与良娣交代。” “只与谢良娣交代?”孙婕妤脸上就有点不喜了:“那你去吧。” 谢岫便让其他宫人在外侯着,只带了凌波,随那宫女而去。 一宫女带着她们着穿过重重走廊、宫室,行至一极偏僻寂静之所在。“怎越走越荒僻了?”凌波拉住谢岫,小声道。 便在此时,一只手从凌波身后伸出,捂着她嘴把她拖走。 谢岫吓了一跳,突然又有一个身影出现,一把抓住了她胳膊,拉着她走到一处不起眼的房舍前,把她推了进去。 这一切皆发生在转瞬间。待谢岫回过神来,房门已被重重关上,关门那人缓缓转身看向她。 是浑身煞气的李忆。 谢岫强作镇静:“肃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你说呢,”李忆冷冷笑着看她:“皇后娘娘。” 尽管已有预料,但听到这一声,谢岫还是心中倒吸一口气:“殿下您这是说什么话?臣妾受不起。” “本王说的什么话,你自然明白。”李忆淡定地道:“刚才本王对付太子的手段你也看到了。而对付助纣为虐的你,倒更用不着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在这里掐死便是。” 他虽语气淡定,满身煞气却让谢岫知道他并非说笑。“我、我如何助纣为虐了?”她颤声问:“我虽是和殿下一样再世重生,知晓许多殿下的秘密,但我亦痛恨太子,恨不得让他死,哪里曾相助与他?” “你设计让他伤了安安,这还不够吗?”李忆道:“嗯,选在方锦绣的祭日,让安安穿了大红衣衫出现在李悯面前以触怒他,娘娘,这般精巧心思本王真是甘拜下风啊!” “安安?”谢岫听了这一句,居然消解了恐惧想笑:“殿下还真是叫的亲热,不知她身为晋原君侯之时,殿下可也是这般唤她的?” 她越想越好笑。“她是个人中龙凤,皎若太阳升朝霞!”她故意学了恬公主的奶声奶气:“殿下干吗不直接说,殿下所思慕的,便是世人所称赞为人中之龙、雪原之阳的方锦绣方君侯!哦,不对,方锦绣已亡于两年前,这个世上再无方锦绣,只有方锦安,身为你兄嫂的方锦安!” 她这样子显然触怒了李忆。他猛地伸手,掐住她脖子把她按到墙上:“你既然知道,方锦安便是方锦绣,你竟然还敢不敬于她,你竟然还敢算计她,你好大的胆子!” 没错,方锦安就是方锦绣,这世上,所谓的方氏双生子,从来只有一人。 李忆也是在前世的最后才知晓这件事情。 那时,李悯登临九五,曾被他陷害致死的大皇子残部,发动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李悯已然提前得知这场刺杀,他想将计就计,彻底清除反贼,故而放任刺客潜进宫中。 其他地方的刺客很快便被肃清,而章华殿,李悯并没有安排人保护,亦迟迟未派人查看。 那时李忆无意经过章华殿,被卷入了这场刺杀之中。却不曾想听到久违的方氏连环箭之声。凭着这箭声,他才知道,方锦安就是方锦绣。 可是那时的他,双目已盲。他轻而易举被刺客刺中手脚放倒,再无法与方锦安并肩迎敌,反是成为她的拖累。黑暗中,他听着她与刺客打斗,听着她被刀剑刺入骨肉中,听着她不支倒地...... 他的眼睛,是被李悯设计所害。 原是因为李悯侵占了他的战功,怕他宣扬出去,想要他死。他虽是躲过死劫,却也寂寂郁郁,成了个废人。 可是就是得知再无法视物要在黑暗中度过余生、得知李悯凭着侵占的战功登上太子位之时,那些痛,也不及听到她呼吸消失之时的痛之万一。 不仅痛,还有悔恨:为什么我没有办法保护她。 在紧随她死亡之后,李忆的魂魄漂浮于皇宫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他看到了李悯的出现。李悯从打斗的痕迹中,认出了方锦安就是方锦绣。 李忆这才知道,原来,李悯竟也一直不知枕边人的真面目。还有,原来她是方锦绣的时候,李悯就已经对她思慕若狂。 李忆纠缠于李悯身边,从他的无尽忏悔中,得知了许多她的事。 但是即便李悯亦不解:“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就是阿绣呢。” 那一世,终究没人得知真相。 李悯后来已经癫狂。他杀了很多人,皇后、嫔妃、宫人、侍卫、臣子......原因只是他们曾对方锦安不敬。 第13节 多么可笑,最伤她的,难道不正是他吗。 最终李悯把自己锁进章华殿中,燃起一把大火, 那场熊熊大火中,李忆的意识也莫名消亡。 再清醒之后,已然重生回五年前, 彼时,他的眼还好好的,方锦安还活着——虽然她已经嫁给了李悯,但还好好的活着。 前世于黑暗中的痛与悔,尽皆化作今世的珍惜与思慕。 一切都还来的及。 这一世,他必要得到安安。 谢岫离开那间屋子之时,时间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姑娘,他们对姑娘做什么了?”凌波哆哆嗦嗦迎上她。 “嘘!”谢岫竖指于唇前:“这件事,万不能说与别人知道。” 凌波勉强抑制着恐惧,连连点头。又给谢岫理头发,眼眸中满是痛惜。 她许是误解了什么,谢岫此刻也没心思与她解释。 她脑子里一遍遍回想刚才李忆与她说的话。 “只是我现在的势力,对太子的后宫,终究鞭长莫及。我需要一个人,替我照顾安安...... 从今以后,安安好,你好,安安不好,你会生不如死,连上辈子都不如。” 谢岫嘴角勾起一抹笑。 对李忆的威胁,她并不在意。只是...... 若是把方锦安推到李忆怀里——有朝一日,让李悯发现,他爱的发狂的她,已经是别的男人的了,这会比杀了李悯还难受啊,这会比上辈子她死在他面前还爽快啊!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报复方法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再修。 兄妹(大修) 第二天谢岫一早便兴冲冲地往章华殿跑。 她坐在肩銮上,一手扶腮,思考着一会儿该如何应对方锦安. 突然斜刺里跑出来一个小太监,撞到抬肩銮的太监身上,太监脚下稳当的很,肩銮并没有动,只是停了一停。随侍的其他宫人赶忙把这小太监按住:“你是哪里来的没规矩的东西!”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敢跑!看我不打死你!”后面追出来一个手持棍棒的老太监。见此情形忙跪下:“冲撞良娣。良娣恕罪!” 谢岫垂眸看看那小太监:瘦瘦弱弱的一个半大孩子,并没什么过人之处。 她又想起李忆的话:“明天,你去章华殿请安的路上,会遇上一个受罚的小太监,名唤鹦鹉。你要救下他留在你身边,这是我安排的传递消息的人。你要把安安的所有事通过他及时告诉我。” 于是她理理鬓,道:“这一大清早的,喊打喊杀的,做什么呀......这孩子我看着好生可怜,阿拂,你便去问问,把他要到绮兰堂伺候吧。” 谢岫到章华殿的时候,方锦安还在睡觉。 她睡的很不安稳。因为曾困扰了她多年的噩梦又卷土重来了。 梦里,血流成河,狼烟遍地,厮杀不休。人如被收割的麦秸般,一片片倒下。城池像沙堆的一样,被万马踏平。女人和孩童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背负代表紧急战况的红旗的斥候紧追着她:“禀君侯,牧城求援!”“禀君侯,望城大败!”“禀君侯,蛮人十万大军已至三十里外!”又有人影重重围着她:“君侯,如何是好?”“请君侯速做决断!”“君侯,不可心慈手软!” …… 紧张和绝望一重重落下,压的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护甲划于掌心,钻心的疼痛把她解救出来:这是在做梦啊。以方锦绣的名字而活的那些年,杀伐征战不休的那些年,终究是过去了。 她知道自己快要醒了。 她宛如升空般,离开这个梦境。却还能看到梦境中另一个自己在奋力厮杀。恍惚间她有些眷恋,与愧疚。 阿绣,不要再来找我了,因为我很快就会去见你的。她朝着另一个自己大喊。 她出生时,一胎双生。她的哥哥方锦绣比她早一刻钟落地,但不知为何,身体却羸弱的很。不到三岁上,便一病没了。 虽是那样小,但她却深深地记着,那个小人儿,有一双小鹿般温柔的眼睛。 她常常疑惑,是不是自己侵占了哥哥的所有,包括生命,包括生而为人的所有美好。因为她资质太过异常:天生神力,根骨奇佳,过目不忘,触类旁通,更有一种准确到可怕的判断力。她简直是一个小怪物,天生为战场而生。当时的家主,她的爷爷,这样评价她。 所以她爷爷做出决定,将她哥哥的死讯秘而不发,而让她以她哥哥的身份出现于世人前。 从那以后,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按着一个男儿,一个君侯的样子来教养的。至于她本人,方锦安,只能在逢年过节重大时刻和阿绣交错出现一下。 安安和阿绣是不一样的,她心里分的很清楚:阿绣该是冷静坚毅果决的,他要严肃一点;安安该是安静可爱的,她可以懒一点,她喜欢笑。 她做阿绣做的很好,安安几乎不被人记起。唯有她自己,她喜欢做安安。 因为天赋异禀,所以十一岁的时候便被带上战场,到二十二岁,整整十一年。这十一年里,她最后的亲人,爷爷、父亲、母亲,以及宛若父执的师长相继战亡、去世。 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 可是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问题。她受过很多次重伤,每次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终究没有死,因为他们方氏有一位得道成仙的先祖,曾赐下仙丹,靠着这些仙丹,她一次次活了过来。但她时常会觉着自己的内里都是空的,自己的血,早流光了。 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疲累,她越来越恐惧,恐惧做不好阿绣,恐惧辜负爷爷的期望,恐惧给家族蒙羞。 她决定放手一搏。 耗尽此生所有的力气与坚持,她到底完成了他们家族世代的使命,破蛮人王帐,逐蛮人于千里。 最终的那场大战中,蛮人单于一箭射入她胸膛。那时她以为自己绝对逃不过了,绝对要死了,她心中并无难过,反是轻松。 第14节 然而她还是活了下来。先祖的仙丹,还没有用完。 那位先祖一定不会像她这么忙这么累,她一定是闲的慌,练这么多仙丹。 可是虽是活了下来,也只能说是苟延残喘了。那一箭上有诡异的毒,瓦解了她天生的神力,消融了她敏锐的判断力。 一直到现在,她的头脑中还是晕晕乎乎的。 她觉着这是天意,谕示她阿绣当真该消失了。 从此以后,活着的只有安安。 安安的时间也没有很多了。她必须抓紧时间把晋原安顿好,然后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身为安安,她唯只想做一件事,那便是嫁给李悯。 曾几何时,他在雪原中的一个笑,晃花了她的眼。 从此眉间心上,念念不忘。 好在他还没娶妃。她给李悯写了信,询问他的心意。她年纪那样大,比他大了整整三岁,她很有些惴惴不安。 那时李悯回信说好。他明明说好。 接到他的回信她是那样的欢喜,欢喜到自惭形愧。抚镜自看,她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肌肤是完整的。所以她不顾身边人的反对,动用了一颗有点邪门的仙丹,给自己重生出一层姑娘家该有的皮肤来。 当时真的好痛,痛的天昏地暗。身体也更加不好。但是她却觉着很值。 那样欢喜的嫁于他……才发现,他并不喜欢她。 用了很长时间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面对城池十二州,兵马二十万,天底下哪个男儿又能说不好。 几乎没人给过安安什么教导,所以她不知道身为一个女子该如何让一个男子喜欢她。 笨拙地尝试了几次,反是引来了李悯愈发冷漠的目光后,她决定放弃。 毕竟她太累了,时间也没有多少了。 李悯不喜欢她,倒也好,等她死后也少了一遭伤心。 她现在只要安安静静的,安安静静地歇一歇就好。 …… 可是这是谁在哭,哼哼唧唧的哭声像一条小蛇般,用力钻入她的脑海。 这哭声终于将方锦安最后一点睡意驱散,让她睁开眼睛。 “娘娘醒啦。”谢岫拿手帕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 “别哭了,怎么了?”方锦安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娘娘小心身上的伤!”谢岫忙扶着她:“那天茶宴之后,臣妾唯恐娘娘气恼了臣妾,故而不敢前来探望,却没想到娘娘竟伤的这样重!” “推我的是太子,我为何要恼你?”方锦安淡淡看她:“还是你做了些什么我该着恼的事情?” “不,没有,臣妾,臣妾就是怕娘娘这样想啊!”谢岫心中一惊,于是哭的愈发梨花带雨:“那衣衫是臣妾做给娘娘的,天地良心,臣妾只是觉着娘娘气色不好需要红衫衬一衬,谁知道触了太子的什么忌讳!” “别哭,噤声!”方锦安捂住耳朵,恹恹道:“你知道你哭的很假吗?” 谢岫的哭声戛然而止。 方锦安长舒一口气躺下:“你可以走了,以后可以不用来了——话说起来谁许你进来的呀……” “娘娘!臣妾,臣妾不走,臣妾冤枉啊!”她可真冤,虽是动过心眼,终究也没怎么害人啊!为什么,害人的人还都好好的,她却落得个那边被威胁这边被嫌弃!谢岫真哭了。 “我说了别哭,我受不了哭声,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吗?”方锦安拿被子盖住脑袋:“行行行,你爱在这儿呆着便呆着,只别哭了!” 谢岫还真收了声儿。 这般死皮赖脸的,她到底想要什么啊?只不理她也就是了。方锦安想。 安静了一会儿,方锦安迷迷糊糊又要进入梦乡的时候,被子轻轻被拉开,随即甜香飘来,一物被送到嘴边:“松子酥……” 嘴巴先于意识,张嘴叼住。 然后方锦安才反应过来。 吐出去吗,可是已经在嘴中化开了,好香啊……方锦安看着近在眼前,笑的软和甜糯、恰如口中这糖的谢岫,一时有点无可奈何。 终究她用力把那糖吞咽下。 “还有杏仁酥。”谢岫忙又喂上一块。 方锦推开她的手,坐起身,伸手勾起她下巴,迫视于她:“我是个将死之人,不管你图求的是什么,都不会从我身上得到的。” “臣妾什么都不图求啊!”而谢岫愈发可怜巴巴地看了她:“臣妾只是想替方君侯照顾他的妹妹。好吧,不瞒娘娘,臣妾这入宫,委实是家人所迫,臣妾一点都不想承宠于太子,臣妾,臣妾实是满心倾慕君侯!” “……”方锦安望望天:“我有宫人照顾,已经足够了。” “娘娘可曾心有执念?娘娘可曾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谢岫突然间灵光一现:“便如沉溺无边苦海,此时即便是出现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视若珍宝。娘娘,方君侯已经不在了,所以您就是臣妾无望中的救命稻草啊!” 她猛地抱住方锦安的腰,扎入方锦安怀中:“臣妾绝不会退缩,不会放手的!” 方锦安听到她如此说,正正戳中她的心窝,翻动她的情思。 “伤伤伤,我腰上有伤!”她先呲牙咧嘴叫了一声。 “啊啊啊,对不住啊,我忘了!”谢岫忙松开。抬头一卡,方锦安疼出了满头冷汗。她忙拿手帕给她细细擦拭。 第15节 李悯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为了嫁给李悯,她寻得秘术,去除了全身累累的伤疤,重长了一层肌肤出来……她新生的肌肤脆弱不堪,如纸般易破损。甚至多穿点衣服,都会感觉到疼痛。” 真不愿意相信啊,这么傻的人竟然会是威震天下的晋阳侯! “杏仁酥拿过来吧。”方锦安斜倚住靠枕,疲惫地道。 谢岫听了心中一喜,眼睛笑的弯弯,便拿过来喂到她嘴中。 “我真的很累啊,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再做了。”方锦安吃着糖含糊地道。 “所以要臣妾来照顾你啊,娘娘你什么事儿都吩咐臣妾就好!”谢岫道。 “不是。”方锦安歪头看她:“动情也很累的,我也不想的。” 谢岫瞪圆了眼睛,警惕地双手握拳于胸前:“娘娘您对我动什么情?” “姐妹之情。”方锦安有气没力地道:“难不成还是磨镜之情?” “娘娘!”便在此时云见走了进来:“太子殿下驾到!” “咦,他怎么来了。”方锦安怔怔道。 自此谢岫茶宴那事儿之后,李悯再没进过章华殿呢。 而谢岫心中一紧:焕儿!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终于全修完了。给小天使们造成的不便请谅解哦,么么哒! 夫妻 “娘娘,可是尚未得知皇孙之事?”谢岫问云见。 云见为难地摇摇头。 “什么皇孙之事?”方锦安狐疑地问。 谢岫怕刺激着她,先回想了下前世紫苏进宫时方锦安是个什么反应——嗯,前世她还是很平静的,面对着紫苏的耀武扬威,不过淡淡道一句:“你高兴便好,下去吧。” 举止言行间,一派他们方氏标志性的仙风道骨模样。嗯,现如今也要这样保持风度哦!于是谢岫边服侍她更衣,边缓缓道:“娘娘听了不要难过,是昨日在贵妃娘娘寿宴上闹出的事。殿下置了个外室,生下的儿子都有三四岁了...... ” “啊?”方锦安穿衣的动作骤然停止。 “这外室,娘娘也认得的。”谢岫硬着心肠道:“说是原来服侍过娘娘,名唤紫苏的。” “紫苏?”方锦安转头看她:“紫苏?!” “是......”谢岫小心看着她脸色。似乎,和预想中不一样,似乎,她还是挺激动的? “你是说,太子,与我的侍女紫苏,已有了个三四岁大的孩儿?”方锦安又重复一遍。 “没错,就是这样。”谢岫不知怎地,竟有点不敢应答了。 方锦安突然推开她,也不顾衣服还没穿好,拔腿就往外面跑。谢岫从没见她动作有这样敏捷快速过。一个花瓶被她跑动中扬起的衣袖带倒,哗啦摔作粉碎,把谢岫吓了一跳。 “娘娘小心!”她忙追上了她。 正殿之中,方锦安看到,素日风姿优雅的李悯,此时却是不成样子的歪坐在榻上,还立起一腿上下抖动。那腿上,当真坐着个三四岁的小儿,他咧嘴开笑的样子,和紫苏幼时不差分毫。 看到方锦安出现,李悯皱皱眉,把焕儿抱下,坐好了和她说话:“事情想来你也知道了。这是紫苏给我生的孩子,名唤焕儿。父皇交代,要你照看他段时间。孤已命人收拾了房间出来。” 他挥挥手示意旁边候着的几个妇人上前:“自然,你身子骨不好,不能累着了。这里是他的奶娘和下人。他的日常起居自有她们打理,也不用你做什么。” 方锦安却只直勾勾地看着焕儿,一声不吭。焕儿被她这样看着,小眉头也如李悯般一皱:“爹爹,她是谁?” “这是你的......嫡母。”李悯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这俩字:“焕儿,唤母亲。” “她才不是我娘亲!”焕儿大嚷:“焕儿要娘亲!焕儿要回家!焕儿不喜欢这里!” 李悯赶紧抱紧了他哄他,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好焕儿,只要你乖乖的,很快就会见到娘亲的,很快就会回家的。听话好不好?” “爹爹骗人!娘亲给坏人抓走了,呜呜......”焕儿说着就哭了起来:“焕儿要娘亲!”又拿手指了方锦安:“焕儿不喜欢她!” “他多大了?”方锦安终于出声了。 李悯看也不看她:“虚岁三岁了。” 方锦安面色似哭又似笑:“三年之前,是你我新婚。” “是。”李悯冷冷道。 “那时,新婚之夜,”方锦安的声音又轻又虚:“你说皇后娘娘的丧期未过,虽是按着她的遗愿成婚,但不可圆房,说完你便走了......我一直,还觉着你至孝......可是,可是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李悯疲惫地揉揉眉心:她这是什么脑子。当时丧期未过的是阿绣。他母后的丧期,已在大婚前一月结束了。他当时虽没直接言说是谁的丧期,但她竟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弄错!这么糊涂的人,哪里配得上做他的太子妃,更配不上做阿绣的妹妹!是了,她从来都记不得阿绣的忌日,亏阿绣在世时还那般宠她...... 这样想着,态度不由地愈发恶劣:“没错,如你所想,我只是不想碰你。从来都不想碰你。” 纵是一边的谢岫听了,亦觉着恨不得扯了他衣襟扇他两个耳光。 却不知道方锦安是如何的痛入心扉。谢岫只看见她抬袖遮了遮面,放下袖子之后,依旧是傲然的仙人之姿。“让他离开我的地方,别让我再看见他。”她淡淡地道。 她这话显然触怒了李悯:“无论如何,你都是她的嫡母!晋阳侯府便是这般教导他的女儿为人主母?” “晋阳侯府?”方锦安轻笑一声:“按着我晋阳侯府的行事,怕不一刀把他给剁了!” “你!”李悯倒是从没见她这般硬气过,不禁有点愕然:“你怎可如此恶毒!” “是了,你一直便是这样的人。”他似想到什么,面上又浮起嫌恶之色。 第16节 方锦安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然而李悯突然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拉住她往内室扯:“你到底要如何?就是记恨我不碰你吗?那我现在满足你便是了!” 旁观的谢岫简直瞠目结舌。我要怎样做?我要做些什么吧?否则,否则李忆会气疯吧?! “放手。”方锦安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她想摆脱开李悯,然而竟虚弱的做不到。 她那戴着护甲的两只手指在李悯面前晃来晃去。谢岫心中又是一惊:如果这护甲一不小心脱落了,让李悯看到其下断了一截的手指,呵呵,李忆会气的当真把她掐死的!......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扑上去一把把李悯推开,紧紧抱住方锦安。 “大胆!”李悯怒斥。然而再一看,方锦安已经是一副虚弱到站不住的样子,到底不敢再咄咄相逼。 “这孩子可以留下。你走吧。”方锦安强撑着说了这一句,谢岫忙搀扶她回寝殿。 一入寝殿,方锦安便瘫倒在床上,几乎像是要昏厥过去。“娘娘,您怎么样,要宣御医吗?”谢岫担心地问。 “让我睡会儿。”方锦安道。 然而如何睡得安稳。 你一直是这样的人,这样恶毒的人。 李悯的话,萦绕于耳边,顺势爬入脑海,勾起那片刻不能释怀的旧事。 那一年冬深,她率部与蛮人吐乌部交战于黑云山下。 吐乌部早有谋划,安排了伏兵,令她首尾受敌。 她决定兵行险招,以火雷炸雪山,引发雪崩,埋葬吐乌前兵。 却不想雪崩的范围出乎意料的大,波及到山的另一侧。一队商队,恰于那时从山下经过,受了这无妄之灾。 等她察觉,派人去救,已然晚了。数十人的商队,只活了一人。 这人她还认得的。他是常年往来北疆的大商的孙子。 而那被埋葬的商队里,就有那位与她家三代交好的大商。 “你怎可如此恶毒,你怎可如此恶毒!”那时那个幸存的少年,撕心裂肺地怒斥她。 ...... 没错,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啊。 在睡梦中,她才滑落一滴眼泪。 看放锦安一时半会儿睡不醒,谢岫便返还了自己的绮兰堂。 “良娣,您早上要来的那个小太监,名唤做鹦鹉的,奴婢把他放在外面洒扫上,可合适?”阿拂请示她, “先叫他来见我。”谢岫道。 一会儿鹦鹉来了。谢岫屏退其他宫人,方要和他说话,岂料鹦鹉麻利地行个礼,开口便道:“肃王殿下有话命奴才带给良娣。” 昨儿个说了那么多,今儿又有话说,没看出来,李忆还是个话唠呢。 “说吧。”谢岫边喝茶便漫不经心地道。 鹦鹉挺挺胸脯:“已经去见过安安了?她今天精神还好?” 他一开口,谢岫那茶就喷了出来。 那声音,语气,气势,都和李忆一样一样的,不看人的话,谢岫绝对以为是李忆在说话! “怪不得叫鹦鹉啊。”谢岫拍拍胸口。 鹦鹉等她平静下来,才继续道:“早上几时起的?穿了什么衣服?早膳吃了什么?她现在比较喜欢吃什么?可有好好喝药?几时喝的?药里是不是放了蜜糖?不能放蜜糖的,要给她改过来。午饭又吃了什么?吃饭喝药之外有做什么?可有出屋走走……” 谢岫看着他嘴一张一合,目瞪口呆。 “良娣,良娣?”鹦鹉已经换回了自己声音唤她:“请良娣给个回话。” 谢岫扶额:“肃王他,肃王他有病啊!” “肃王他,肃王他有病啊!”鹦鹉立刻学舌了一遍,这便又是谢岫的声音,一丝一毫不带差的。 谢岫给他吓了一跳:“这个,这个不许说给肃王!” “那奴才回肃王什么呢,还请良娣明示。”鹦鹉又回到自己声音。 谢岫磨牙:“光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有何用,今儿倒发生了一件恶心人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从第六章开始进行了大修,剧情走向变化较大,没看过的小伙伴先返还看看哈。 旧人 章华殿的晨夕,原是最沉寂不过,沉寂的只有风吹过屋檐风铃的声音。 但焕儿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东宫各处掌事宫人、太监,一波又一波地来,为小皇孙送上衣食住行一概起居用度之物。他的奶娘嬷嬷们,锐声指挥着满章华殿的宫人团团转,布置这儿安排那儿。 方锦安给他们吵的,睡觉是别想了,便是吃饭都没了胃口。她本想暂且忍耐,等他们安顿好了也就安静了。 一直闹到午后。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方锦安刚抱着迎枕打了个盹儿,小儿高亢的啼哭声穿墙破壁而至。 方锦安钻进被子里捂住耳朵。 总有一刻钟了,还在哭...... 半个时辰了吧,还哭的那么有劲儿...... 第17节 终于停了!方锦安长舒一口气,拉开被子——哭声立刻又响起来了! “他都不累吗!”方锦安实在受不了了,坐起身唤人。 唤了好几声,也没个人出现。方锦安只好自己下了床。 摇摇晃晃寻哭声而去,找到了焕儿的屋子,里面外面一堆人围着。怪不得她唤不来人,满殿的宫人倒都是聚集到了这里。一个个捧水的捧水,奉帕的奉帕,便是实在插不上手的,也在面上挤出焦虑之色往前凑。见方锦安出现,少数几个,如云见月灵,红了脸垂了头,赶紧来搀扶她,其他人面色如常地行个常礼,依旧杵在那儿。 “他怎么了?哭个没完没了?”方锦安皱眉问。 奶娘抱着焕儿起身向她浅浅行了个礼:“回娘娘,皇孙思念生母,故而哭泣不已......” “那就带他去见他的生母。”方锦安面无表情地道。 “夫人现被关押在掖庭。”奶娘说着,也盈盈垂了泪:“娘娘,求娘娘带皇孙去见一见夫人吧!不然,皇孙这样哭下去,会哭坏身子的! 方锦安冷冷一笑:“他自有他的生父生母怜惜,还轮不到本宫。如何不速报太子,请太子带他去见他娘啊?” 奶娘如何不明白,太子在此事上招了皇帝恼怒,现在如何敢去见紫苏!倒是太子妃,却是无碍的。面上却是愈发的哀楚,款款跪倒于地:“奴婢知道,紫苏夫人原是服侍过娘娘的,求娘娘就算不顾惜往昔的情分,只当可怜可怜小皇孙,就原谅紫苏夫人吧!”伴着这话,焕儿嗷地一声哭的愈发厉害:“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然而方锦安却看到,借着衣袖遮掩,她狠狠掐了焕儿一把。 方锦安最烦应付这些心眼多的妇人:“紫苏乃是触怒陛下关入掖庭,和本宫没有半点关系。你最好想办法赶紧让他安静下来。如果这点用都没有,想来太子也不会放心你们这等废物来照看他的宝贝儿子!”说着转身就走。 奶娘眼珠一转,赶忙松了手,在焕儿屁股上轻轻一拍。焕儿便小炮弹一般冲到方锦安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扑地打滚:“我要娘亲,我要娘亲,你还我娘亲!” 方锦安并未生气,倒是面露感慨:“这脾气倒是和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都是我把她宠坏了......这世上哪有哭一哭,闹一闹便不劳而获万事顺遂的好事儿。你是个男儿,更要早早明白这些道理才是。” 说着便绕过焕儿,推开一众宫人离去。 云见她们见她不要人跟着,又只当她回寝殿,便依旧在皇孙面前奉承。岂料方锦安实在受不了吵闹,便一个人出了章华殿,觅僻静处而去。 她出章华殿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因此对外面路径也不熟悉,只是一味捡没人的路走,竟慢慢出了东宫。 此时正是黄昏,暮色四合,夜鸟啼归,勾动人心易软。 方锦安不由自主地想起与紫苏在一起的许多事。 紫苏是农户的女儿,五岁上父母就亡于了蛮人之手,是方锦安的父亲率兵赶到,救下了她,带回了侯府,做方锦安的侍女。那时的紫苏,就像焕儿此时一般,是个蛮横泼辣的小丫头。方锦安现在想想也想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为什么那么喜欢紫苏。也许是自己不能当女孩儿,就把所有的希冀和向往都寄托在她身上吧。紫苏名义上是侍女,实际上过的比一般人家小姐都舒坦。方锦安自问真的是对她千依百顺,掏心挖肺...... 她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方锦安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去见紫苏了。 她徘徊四顾:去掖庭,怎么走呢?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荒凉的池子旁边,周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等等,那边有个人走来!方锦安忙急急迎了过去:“何人在那里?且等一等......” 暮色里,方锦安看不清这人的模样,越走越近,才察觉这人身躯格外的高大伟岸,行走之间姿态格外眼熟....... 方锦安心中一阵恍惚,不由得愈发加快了脚步。 距离近的足以看清了。方锦安不禁有些愕然:“小忆?” 脱口而出旧日称呼之后,她赶忙遮掩:“啊,不,是肃王殿下,本宫失礼了。” 来者头束二龙抢珠冠,身着亲王规制蓝底银纹华服,容姿焕发,威仪赫赫,正是肃王李忆。 今日早些时候李忆得到鹦鹉消息,得知方锦安被李悯如此对待,心中大怒,一时坐立不安,什么事儿都做不下去。最后只能寻了个由头进宫。知道没法见她,但只想离她更近一点。在东宫周围徘徊了许久,未曾想竟见她一个人走了出来。他心中狂喜,远远尾随着她,却有些近乡情怯之感,不敢到她面前——自他重生归来,已有两年多了,一是方锦安很少出东宫,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以他还没和她说过一次话! 但是刚才,见到她似是找不着路,那茫然踌躇的样子让他心中一痛,终是鼓足勇气,走了出来。 未曾想她迎面一句旧时称呼。 前世今生,这一声小忆,李忆已是数年未闻。下意识的,一句“大师兄”便冲到了嘴边,好不容易咽了回去。 方锦安不知道自己这一声旧称在李忆心中引起多大波澜,只觉着昏暗的暮色中,他的脸色说不出的古怪,她心下疑惑,想想道:“殿下这是生气了?呵呵,其实大家都一家人,太过拘礼也无趣,殿下若是愿意,也可以唤本宫一声嫂嫂嘛。” 嫂嫂......李忆踉跄后退了一步,正绊在石阶上,差点摔倒。 “殿下小心!”方锦安下意识虚扶了一下:“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般不稳当。” 李忆颇有点狼狈地站直身体,看着她沉默不语。 方锦安借着最后的光亮细细打量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自我嫁进来,倒也没怎么见过殿下。殿下现下可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可喜可贺。”她笑道。 “这话从何说起?”李忆按捺住万千情思,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方锦安轻笑一声:“我还记得,在北疆时曾见过殿下几次。说句冒犯的话,那时候殿下总是灰扑扑孤零零的样子,好不可怜。如今殿下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呢。” 这话让李忆心下一酥,整个人像在热水里过过一遍似的。“谬赞了。”他低声道,眼中升起万千华彩。 “甚好甚好,年轻人原该如此。”方锦安又叹道:“唔,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殿下这般的精神焕发,可是好事将近啊?我近来精神愈发的不济了,许多事儿都不留心。待得肃王妃入门之时,殿下千万记得给我送喜帖啊!” 李忆眼眸就黯淡下去了:“并无此事。” “那要抓紧了呀!”方锦安关切地道:“凭咱俩的交情——哦,我是说你和阿绣的交情,我必要给殿下送一份大礼的!” 李忆深深吸气,又是狠狠闭眼。 终于还是忍不住。 “你以为,我会认不出你吗,大师兄?”他说。 这一声入耳,方锦安骤然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心口。 “怎,怎么会认出来?”在和李忆对视数秒后,她弱弱地道。 第18节 “如果我认不出你来,”李忆低声道:“那一定是我眼瞎了。” 方锦安何曾知道他这话里的深意。她只是觉得眼眶骤然酸涩。她低低头,随即上前一步踮脚拍拍李忆的肩:“哎呀,我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很多旧人都认不出的!难得你和他们不一样,师兄没白疼你!” 两世为人,李忆听惯了旁人说他冷血。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只觉着身体里的血热的要燃起来。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凭本能驱动,手一伸,把方锦安紧紧抱住。 满怀异常的纤柔,与一丝丝带着点苦涩的香扑入鼻中,才勾回他的理智:他在做什么! 李忆的身体瞬间变僵硬,可是放开似乎又不很合适,也不想放。 “小忆,许久未见了。”而方锦安显然并没多想,只拍着他后背,一脸的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终于有对手戏了。撒花! 接下去作者君一定会勤奋起来,争取日六千的。看我的认真脸。 主仆 “是许久未见了。”李忆道:“你几乎不出东宫,我曾去章华殿求见过数次,都被你拒了......” 他声音一贯的清冷低沉。然而方锦安怎么听着听着,竟从里面听出一丝委屈的味道来? 一定是错觉,方锦安想。 “并非我不牵挂你们,只是我现在这副废物般模样,委实羞见故人。”方锦安笑道。 李忆听了这话,心中大痛,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干巴巴道一句:“你这是什么话,你可知我见到你有多么欢喜。” 知道,知道,你这抱着不撒手,还有你这面上虽没什么情绪,但身体却颤抖的厉害,竟是这般激动吗......方锦安欣慰之余,又有惊讶。 当年晋阳侯府的讲武堂,汇聚了晋原十二州乃至陈彭卫三国最优秀的儿郎。固然有培养保家卫国的英才的用心,不过对于晋阳侯府而言,更重要的是要从中为方锦安择一良人。 然而最终,侯府众人一致青目的,方锦安没感觉,方锦安心折的,被侯府一致反对。 方锦安一意孤行顺着自己心意走了下去——现在想想,唯愧辜负侯府。 那时在诸多儿郎中,李忆黯然无光,给方锦安留下的印象唯只性格孤僻,郁郁寡言。方锦安虽也曾就他这性子关心他开解他,不过自己都觉着做的很是有限。 倒没想到,这久别重逢,他竟这般激动,对自己这般亲近。 方锦安觉着受宠若惊,又有点愧不敢当。 “那以后便多见,多见。”方锦安轻轻推开他:“只是我再不能和你们饮酒跑马了。这宫里规矩又大,怕是你很快就会厌烦了呢。” 夜色已经浓浓落下,好在有月华如霜,李忆便借着月华紧紧盯着她。“你不厌烦吗?”听了她这话,他忍不住问。 被他这样一问方锦安颇有点窘色:“自然瞒不过你,我现在这日子过得有些潦倒......不过比起往日,已然是安逸的不能再安逸,我已心满意足。” “可是......”李忆还欲再说,而方锦安显然不想和他谈这事:“啊,都入夜了,你该出宫去了吧?” “无妨。”李忆知道她脾气,她决定了的事谁也没法办改变,只好暂且放过:“你原是要去哪里?” “本来想去掖庭一趟,这么晚了,倒也罢了。”方锦安道。 “是想去见紫苏吗?”李忆道:“我陪你去。” 见她似有推辞之意,他忙又道:“我与掖庭令倒有几分交情,行事便宜些。” “这大晚上的,你与我一起行走宫中,这宫里人最是爱嚼舌头,怕是有损你清誉......”方锦安迟疑道。 “你看你穿的这般简朴,哪里像个太子妃,怕不给当成给我引路的宫女呢。”李忆道。 方锦安想想他这话也是,便不再拒绝。 她却不知道李忆心中所想:你便是布衣荆钗,也是天人之姿,瞎了眼的才会当成宫女呢——咦,似乎比以前好糊弄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到掖庭并没有多远,不过他们足足走了有一刻钟。方锦安走一小会儿就要停下歇一歇。“真是叫你见笑了。”她对李忆道。 不过月光下他的脸色没有丝毫笑意,反是愈发肃杀了。他定是不耐烦了吧,方锦安揣度着,心下不由得叹气。却听李忆开口道:“我来背你吧。” 说着便一撩衣袍,背对她半跪下。 “啊?这如何使得!”方锦安有些吃惊有些好笑:这实诚孩子!她拉起他:“快起来,别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我没什么怕人看见的。”李忆淡淡道。 “你这孤吝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呢。”方锦安笑道:“倒让我替你担心了,这性子可怎么应付的来这尔虞我诈的朝堂?” 什么就叫孤吝性子了?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啊?李忆百思不得其解。 闷闷走了一会儿,他还是冒出一句:“我在现如今的朝堂上混的很好。” 方锦安没曾想他这半天没放下她这句话。到底是不一样了,容不得说半句不好啊,她莞尔,拍拍他胸膛:“还是担心。” 这短短四字,瞬间消融了李悯的不乐。 他看着方锦安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 李忆的身份果然好使,在这夜色深宫中畅行无阻。掖庭已然下钥,亦为他重新开启。掖庭令急急来迎:“拜见肃王殿下,下官有失远迎......” “见过太子妃。”李忆忙着扶方锦安下台阶。 掖庭令闻言吓了一跳,觑目看了看,再心下一思索便有了数:定是为着紫苏夫人来的。只是这两尊大神怎么走到了一起...... 他忙拜见方锦安。 “紫苏何在?你把她找来。”李忆道,说着还给他使了个眼神。 掖庭令看明白了,便把人往一间屋子里让:“二位殿下先这边请,我这就把人带来。” 第19节 不多时紫苏便被带到了。她身着罪奴的褐衣,精神到还好。见到方锦安也没什么情绪,只默默跪倒。 方锦安亦无言。 李忆便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走出屋子,他却并未远离,而是在掖庭令的引导下,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隔开两间屋子的墙壁上,靠墙皆放着一架穿衣镜。此时这边屋子的穿衣镜里,赫然能看见那边屋子里的情形,亦能清晰听到那边屋子里的声音。 紫苏向方锦安深深跪拜下去:“君侯......” “快别这样叫了。”方锦安玩弄着自己的护甲道:“若我还是阿绣,此时便该对你行叛主之惩了。你应该庆幸,我已经不是阿绣了。” “叛主?”紫苏闻言抬头,眼眶里已然盈满了泪水:“紫苏从未想过要背叛君侯啊!紫苏,紫苏做错了什么?就是因为紫苏的身份不如君侯高贵,便合该受着这些指责吗?” 方锦安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做错了什么?时至今日,你竟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紫苏那泪已经下来了,口齿却是丝毫不含糊:“紫苏知道,君侯气紫苏受太子殿下恩宠。只是无论如何,紫苏从不认为自己做错。太子殿下,他是君侯都心折不已的男儿啊,这样的男儿,他说喜欢紫苏,紫苏能有什么办法?!还是说,就因为太子殿下是君侯心尖上的人,所以即便太子殿下喜欢的是紫苏,紫苏也必须对太子殿下退避三舍?君侯,你认为这样对紫苏公平吗?从小到大,你口口声声说紫苏与你是一样的人,便是这么个一样法吗?!” 方锦安竟给她逼问的无言以对。“一直知道你口舌厉害,我总算也领教了一回。”她扶额起身:“我倒是成了那个错的人。” 她踉跄离去。 “派人护送太子妃回东宫。”李忆冰着脸走出去,吩咐一句外面候着的掖庭令,然后踢开了隔壁的门。 紫苏刚款款站起身,悠然掸着身上尘埃。不防被这巨大的踢门声给吓了一跳。 “肃王殿下?”紫苏不解他为何出现在此,只敏捷地又跪倒。 “你刚才的话,本王都听到了。”李忆大马金刀地坐下,嘲讽地看着她:“好一个没有办法,好一个理直气壮。” “殿下在偷听?”紫苏警惕地抬头:“恕罪妇直言,这是太子殿下的家事,殿下插手,却是有些不太妥当。” “不妥当?”李忆的眼神空洞洞的,在昏暗烛光中显得尤为可怖:“诚然,本王做的不妥当的事儿多了去了。就比如说,你现在拥有的一切,皆是从太子真正的心上人那儿偷来的,这件大不妥当的事儿,本王不是也没跟太子揭发吗。” 紫苏一听这话,脸上才有点惊慌之色:“殿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方锦安就是方锦绣,这事儿不仅你知道,本王也知道。”李忆俯身,靠近她一点:“但思慕于她的太子不知道。” “太子之所以宠幸于你,不过是因为你是方锦绣的侍女,对不对?你知道了他这份心思,却把真相牢牢藏了起来,对不对?他之所以认不出安安就是阿绣,你肯定下了不少功夫,对不对?” 随着他一个又一个发问,紫苏原本挺直的脊背慢慢瘫软下去。 “你说,要是他得知真相,以他的性子,会怎样对待你呢?还有你的儿子呢?”李忆最后一句,终于让紫苏溃不成军。 “不要!不要!求殿下不要!殿下既然也隐藏着这真相,定然,定然也不想让太子知晓吧?殿下想要我做什么?”她哆哆嗦嗦地问。 李忆心中不得不佩服这女人,这般处境了,仍能保持理智。不愧是能把方锦安坑的毫无招架之力的女人啊!“你老老实实回答本王几个问题。”他坐正了身子,冷冷道。 “殿下请问。”紫苏镇定了一点儿。 “安安向来行事谨慎,她不可能没向太子言明自己真实身份吧?这其中,可有何误会?”李忆问。 “君侯在出嫁之前,的确曾给太子殿下写过一封信言明真实身份,并询问他是否愿意娶她。”提及此事紫苏也面露迷茫:“明明太子殿下收到了这信,也写了回信愿意娶她——所以君侯一直以为太子殿下是知道她身份的。我也是后来被太子殿下宠幸后,才发现他并不知道她君侯的身份。我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难不成信被人换掉了?” “竟有此事?”李忆暗忖必得去查一查这封信了。 又问:“太子便是不知道安安就是阿绣,然而看在安安是阿绣妹妹的份儿上也不该厌恶安安至此,这又是什么原因?” “这事儿我倒是知道的,听太子殿下提起过。”紫苏低声道:“当年阿绣中毒箭后,神医皇甫极恰游历北疆,主动上门要为阿绣诊治。殿下应该知道,阿绣的身体,从不让外人诊治的。不过也是相见了一面。阿绣死讯放出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太子殿下遇到了皇甫极。言及阿绣的死,皇甫极却是个喜欢多想的,说他观面色,阿绣病情绝不至死,都是因为安安想要嫁给太子殿下,阿绣为了满足妹妹心愿,又顾及天下大势,怕是自己存活于世,安安不能顺利嫁进来,便是嫁进来也会被顾忌,故而一意求死。他说的言之凿凿气愤填膺的,不由得太子殿下不信。所以太子殿下一直当是安安害死了阿绣的,故而厌恶她至深。” “竟是如此!”李忆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上一世方锦安死后,李悯为何天上地下的追杀皇甫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木有六千,自我打脸,明天继续努力。 计谋 若说这皇甫极是故意为之,那倒也冤枉他。李忆和皇甫极有过交往,他知道皇甫极的为人,医术是没的说,但是心性却极不成熟,老大个人了,说出的话往往如同十几岁的少年郎一般。这般心性,老老实实地做他的神医也就罢了,偏还就爱妄论朝政,指点江山。 李忆想着以后见了他一定要提醒他,闲的没事儿的话多钻研钻研嘴贱如何医治。 “殿下,”紫苏轻唤道:“我所知的一切已经都说了,殿下您.....” 李忆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向她:“本王会信守诺言,守口如瓶。只是如若以后,你还敢做叛主求荣的事,就休怪本王不客气,剥了你的这层皮!” “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紫苏伏倒在地,瑟瑟发抖。 李忆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紫苏慢慢起身,好一阵才止住身体的颤抖,眼眸里却漫起无边的怨恨。 “凭什么!”她喃喃自语,一拳拳砸在地上。 “是,下官明白,哦,夫人在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传来细碎的交谈声与走动声。很快门再次被推开,露出掖庭令唯唯诺诺的脸来:“夫人,太子殿下来看望您了!” 紫苏闻言抬头,眼中的怨恨转瞬消失殆尽,代之以狂喜与柔弱。“殿下!”她膝行迎上疾步走进来的李悯。 “快起来,紫苏,让你受委屈了。”李悯俯身扶起她,眼神中说不完的怜惜:“父皇还在生气,孤挨到这时候,才能偷偷过来看你一眼。” “妾没事,只是焕儿,焕儿他怎么样了?他不见了妾,定要啼哭的!”紫苏急急地问。 “按照父皇旨意,送到了章华殿,”李悯道:“不过你放心,有他的奶娘和可靠宫人照料,不会有事的。孤一有时间也都去陪他。” “太子妃,太子妃娘娘定会嫌他吵闹吧?”紫苏怯怯地问。 “管她作甚。”李悯不以为意地道。 第20节 紫苏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君侯是极喜欢小孩子的,那么神仙一样的人,遇到小孩子总要亲亲抱抱,娘娘却是截然相反,总说小孩子吵闹的慌,会弄脏她衣服.....殿下,且细细嘱咐焕儿的奶娘,让她看紧了焕儿,千万别碍了娘娘的眼!” “孤还嫌她碍眼呢!”李悯立时变的不耐烦起来。 “话说起来,刚娘娘来过了。”紫苏见火候差不多了,缓缓道。 “可有为难你?”李悯忙问。 紫苏摇头,然而眼泪就下来了:“是妾不好,原是被抓的时候就该一头撞死的,这样就不会让娘娘难堪了,更不会带累殿下和焕儿......,” “这定是她说的话了!你快别放在心上。”李悯给她擦眼泪:“这哪里关你的事!这从始至终,都是肃王给孤设的局,你和焕儿,是无辜被牵涉其中。” “肃王?”紫苏眨眨眼:“刚才,肃王也陪着娘娘一起来了呢。” “哦?”李悯一愣:“他们俩怎会走到一起?” “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紫苏故作迟疑道: “你可是察觉了什么?但说无妨。”李悯道。 “肃王待娘娘,格外殷勤小心。”紫苏小心翼翼地道:“说起来都是晋阳故人,当年在侯府的时候,肃王与娘娘就见过好几次面,入宫之后,肃王也常常求见娘娘......” “是吗,叫你这样一说孤也想起来,肃王在孤面前提到太子妃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他倒是从没对别的哪个女子如此用心过......”李悯脸上浮起怒气:“贱婢之子,也敢肖想!孤的东西,便是孤不要了毁了,也轮不到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眼波一动。 “紫苏,亏得你提醒孤。”他慢慢道。 一时李悯离开了,紫苏昂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肃王殿下,本夫人从不放心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中呢。 还是先下手为强,让你身败名裂,为好。 而君侯啊,反正你都救过我那么多次了,也不嫌再多一次吧。终归,对你而言,这些都是小事,你不会在意的。 同一时刻,李悯走出掖庭,与外面候着的心腹宫人汇合。 “先收起来吧。”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扔给太监何松。 何松默不作声接过瓶子,触手立刻察觉瓶子分量并无变化。 没有下手吗。 先前太子明明谋划,把这鸩酒给紫苏灌下,要了紫苏的命。这样一箭三雕:一者消除太子私德不修的人证;二者可以栽赃到刚刚来看望过她的太子妃身上,无论栽赃是否成功,太子妃都无法再抚养皇孙了;三者则可以为皇孙博得皇帝的怜惜。 为何临时改变主意了呢? ...... 从掖庭回来后,这一晚上,方锦安又是没睡好,总觉着有焕儿的哭声萦绕耳边。 而第二天一大清早上,又被谢岫唤醒。 “良娣这么早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方锦安睡眼惺忪地看看水漏:才辰时初啊!“咱们好不好巳时中再来说话啊?”她说着,又一头扎进被窝里。 “娘娘,出了昨日那般的事,人家这不是担心你吗,担心的睡不着觉呢!”谢岫摇着团扇娇嗔道。 她这话半真半假。的确有人担心方锦安,担心的整夜无法合眼,不过那人自然不是她,而是方锦安的好师弟李忆。 故而这一大清早就让鹦鹉传话,催她过来探望方锦安——这一看人家心宽好眠,有什么好担心的! 方锦安亦如是想。“这一点小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她懒懒地道。 她这话里听不出一丝的虚假,倒让谢岫不解。“小事?娘娘,恕臣妾冒昧,娘娘,您贤良大度,也不至于大度到如此程度吧?”谢岫忍不住刺了她一刺。 “不是贤良大度。”方锦安打着哈欠道:“我只是悟了,我没几天好活了,犯不着把这一点时间浪费在不值当的人和事上。” “呸呸呸,说什么呢!”谢岫拿团扇轻敲她:“娘娘的病会好起来的,娘娘会长命百岁的!” 方锦安无奈笑笑。 “好了,醒都醒了,快起床吧,起床洗漱用早膳。”谢岫又拉她:“要养好身体,首先就要顺天时应地气,该起床的时候起床,该吃饭的时候吃饭。” 方锦安被她扰的没办法,到底不情不愿地起床。谢岫命宫人端来洗漱用具,亲自浸湿了帕子,伺候方锦安洗漱。 边洗漱她边又问:“娘娘说,你说你悟了,可是放下了对太子殿下的执念?” 方锦安反倒愣了一下:“我对太子的执念?有吗?有那么明显吗?” “有啊。”谢岫点头。反正我重生一世,知道一切。 方锦安释然笑笑:“现在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希冀了。” 太好了。谢岫心中欢喜不已。“太子殿下倒也罢了,那紫苏呢,紫苏背叛娘娘,娘娘就什么也不做,这样轻飘飘放过她?”谢岫又问。 “我太累了,什么都不想做。”方锦安摇摇头:“再说她终究罪不至死,以她现在的处境,我还需要做什么。” 她的确不需要做什么,所有事情都有李忆为她想着呢!谢岫不由得有点小小的嫉妒。 一时洗漱完毕,摆上早膳来。 “你吃过了没有?一起吃一点吧。”方锦安说着,伸筷子夹向一碟子春卷。 “臣妾已经吃过了。”谢岫边笑眯眯地说着,边眼疾手快地把这碟子拿走:“这些油炸的东西不好克化,娘娘不能吃的。” “并无大碍的!”方锦安皱皱眉,又看向一碟子糯米蜜糕。 谢岫再次抢在她前面把东西撤下:“太多蜜糖的东西,娘娘也不能吃的。这个也不能吃,那个也拿下……” 第21节 太子妃的早膳,按制有十二道点心八道汤品八道甜咸小菜并四道主食。方锦安眼睁睁地看着谢岫把这一桌子东西都撤尽,最后面前只剩下一碗白粥并两块奶馒头:“娘娘就吃这个吧。” “我要吃甜的,我要吃肉!”方锦安苦着脸道。 “娘娘!臣妾这都是为了娘娘好啊!”谢岫眨巴着眼睛看她:“臣妾听闻,北疆的女儿家最是豪爽大气,吃苦耐劳的,怎的娘娘这跟个小孩儿似的,吃个饭都不肯好好吃?” 方锦安竟无言以对,只能委委屈屈地拿起勺子。 还没吃到嘴里,就听嗷地一声,隔了几间房子也挡不住的焕儿的哭嚷声又来了。 方锦安便放下了勺子。 “娘娘,不管他,吃啊。”谢岫催促她。 方锦安恹恹摇头:“一听他哭我就没食欲......我现在真是无欲无求,只求这个小东西能不能安安静静的啊!” 她站起身,双手抱头烦躁地走来走去。 “娘娘!”谢岫隐隐觉着她这样子不太对劲:“要不,去臣妾宫室坐一坐?” “我不想去别的地方?”方锦安揉着头道:“我只想在我自己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怎么就不行呢!” “好娘娘,去我那里吧,保管让您舒舒服服的。”谢岫半推半抱,把她带走了。 “她这病,的确听不得孩童啼哭。”过后鹦鹉转述李忆的话给谢岫听:“是在战中留下的毛病。你这种深宫妇人不会懂的,你就记着想办法让她放松、欢喜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不太好...... 不满意中...... 往昔 为了让方锦安放松、欢喜,谢岫使出了浑身解数。什么吹拉弹唱,说学逗唱......两天下来累的不要不要的,她自觉着前世应对李悯她都没这么用心过! 而对方锦安而言,谢岫的这些举动,委实是,无趣的很。 比如刚才玩投壶,谢岫分明是不喜欢也不会玩这个的,投了半天一个都投不进,还要装出一副好好玩好欢喜的样子。方锦安实在看不下去,嗖嗖嗖把剩下的箭全给投了进去,惊的谢岫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再比如昨晚她拉着她下棋。谢岫下一盘输一盘下一盘输一盘......方锦安发誓已经很很很让她了,再让就侮辱自己的头脑了,可谢岫就是赢不了啊,最后还好意思委委屈屈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欺负了她。 再比如今晨一起点茶,点到后来全是方锦安在动手,伺候着谢岫。谢岫美其名曰:“拙技不敢在娘娘面前现丑了。” 此刻谢岫又死活要让她听她弹琴:“这曲子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名沧海龙吟,外面是听不到的。娘娘且品品。” 方锦安百无聊赖地仰头望天......然后,咦,好难得,这曲子的确不错,谢岫弹的也不错。 曲中有无垠天地,万千气象。方锦安慢慢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沉浸其中。 无垠天地中,慢慢显露出戈壁荒漠,万千气象幻化作风狂雪虐。风雪终于阻住了疾驰数日的马蹄。 那是那场发生在十二月的战争。 彼时她与李悯,率部孤军深入蛮人腹地。他们一路快进,突破蛮人的一重重防线,意图袭杀蛮人王庭。 可是提前而至的暴风雪,让他们不得不减速。而身后蛮人大军已追了过来 “必须兵分两路。”那时候李悯和她说:“大师兄率部先行,我为大师兄断后!” 先行的,将获得破蛮人王帐的不世功业,断后的,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敌人,生死难测。其中利害,一目了然。 “大师兄不必犹豫!”见她迟疑,李悯又催促道:“晋原方氏世代英烈,合该有今时之荣耀。大师兄,能助你完成夙愿,我三生有幸!你快去吧!” 她领了他这情,思忖若能生还,必倾尽所有以报之。 “我等你回来,喝庆功酒!”分别之时他道。 “我必回来,你好好等着我!”她答道。 途中他们在风雪里绕了点路,虽是达成目标但比预估的迟了半日。 她急急率部回援,等回到分手之地,触目所见,尸骸遍地。 敌人被重创溃散,但留下的那一半人马,已经全灭。 搜寻了许久,她都心生绝望了,终于找到了他。 好在他还有一口气在。 “我竟还活着。”数日之后他醒来时道。 看到她,他又笑了:“还能和你喝酒。” 便是这一笑,晃花了她的眼,刻进了她的心。 刻的那么深,想往外摘,要那么痛...... 方锦安打了个寒颤,慢慢睁开了眼。 那时那个义薄云天的少年,那个笑的那么温暖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今时今日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前日她告诉谢岫她放下了,可是此时却又心生懊恼。 怎么舍得放下,那样浓重的过往和情分。 可是,终究袍泽之义兄弟之情是与男女之情不一样的,大大不一样。 自己就是没看清楚这一点,才会把事情弄成今天这般糟糕吧。 必须放下了,再纠缠下去,自己就要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难看样子了...... 第22节 “娘娘,臣妾弹的如何?娘娘?”谢岫唤她。 “别说话!”方锦安被惊扰,下意识就是恼怒厉喝。 把谢岫吓了一大跳。 谢岫察觉出来了,紫苏这件事儿对方锦安的打击,还是很严重的。她根本不像她嘴里说的、脸上表露出来的那般轻松。 身体虽然没犯大病,精气神儿似乎全垮了。她变的愈发的嗜睡,要不就是盯着一个地方长久的发呆。此时一点点响动,都会引发她紧张动怒。 谢岫思忖着,她这样子不行,必得离开这深宫散散心才好。 按制太子妃是可以自如出入皇宫的,但是依着方锦安的脾性她不肯迈出东宫一步,而李忆远在宫外,虽然心急如焚却是一时无计可施。 不曾想这当口上,崇元帝突然下旨,命太子妃前往玄冥观为已逝的皇后祈福三日。 谢岫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打探了下得知,原是太子近日梦见母亲,说与崇元帝听,国师鸿明恰随侍在旁,细问了太子梦中情形,判定是先皇后牵挂太子子嗣,亡魂不安,须得太子妃祈福抚慰方可。 谢岫听了,心内了然:早不入梦晚不入梦,偏皇帝气怒太子的这个时候入梦,呵呵,先皇后这个挡箭牌还真是好使——皇帝虽冷情,对与他年少结发的先皇后还是颇为看顾的...... 无论如何,这出去一趟对方锦安是好的,谢岫欢欢喜喜地为方锦安打点起了出行事宜。 然而事到临头,谢岫却不允许随太子妃出宫。“太子殿下示下,”太子得用太监何松笑吟吟来了她这儿:“谢良娣这两日伴驾侍寝。” 伴驾侍寝?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又惦记起她来了?依着李悯性子,不该是第一眼没看进心里就一辈子也不会看上了吗?怎么转性了?谢岫心中咆哮,面上却扮作娇羞欢喜之色:“臣妾遵旨。” 转头就叫了鹦鹉来。“麻溜儿地去告诉你主子,姑奶奶我不要侍寝!!”她对着鹦鹉耳朵吼。 鹦鹉给她吼的一哆嗦:“又不是我家王爷叫良娣侍寝......” “他娘的谁叫姑奶奶我在给你主子做事儿!”谢岫话都不肯好好说了:“他必须想办法给姑奶奶挡过去,否则,否则他的心肝宝贝小安安姑奶奶就不伺候了!不,不但不伺候,还要把她推到太子床上替了姑奶奶!” 鹦鹉动作也快,不过半日工夫就又出现在谢岫面前,拿了一瓶丸药给谢岫:“服下此药,葵水即至。” 谢岫大大松了一口气,欢喜地伸手去接,然而鹦鹉一缩手,嘴中冒出李忆阴森森的声音:“你说,你敢把安安推到太子床上?” “没有、没有!一定是肃王殿下听错了,哦不,一定是这小鹦鹉学话学错了!”谢岫谄媚地笑着,从鹦鹉手中扒出药瓶。 “奴才没有学错!”鹦鹉十分地不忿。 皇帝虽对他的儿子们严苛,但对百姓们却仁厚。便如方锦安这次出行,因并非正式祭祀,所以也不许大肆铺张扰民。没有摆出太子妃仪仗,只寻车架护送着入了玄冥观。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今天是短小君。 看戏 玄冥观建于城外二十余里的浮云山上,观主就是国师鸿明。这原来也不过一座普通小道观,就因为出了个鸿明,才日益显赫起来。不过到底时间短浅,虽是破土动砖改换了些头面,建筑格局之间仍见局促狭仄。 这几年道观迎来送往的贵人也是多了,因此众道愈发的目下无尘,等闲人等并不放在眼里。 但是对方锦安,他们可不敢拿大。提早封山清观不说,大小道士一早雁列于山门两侧,恭敬迎候。 并不单只因为方锦安太子妃的身份。天下道门皆知,晋原方家,那是出过一位真正的得道成仙之人的。 修仙之人,大多看轻凡尘情缘。然而方家这位先祖却不同,她对方家极为眷恋,据说都得道飞升数十上百年了,还会时常返还方家看顾,也曾赐下诸多仙丹仙法与仙器的。 因此方锦安一下轿,就见两行道士一个个眼睛贼亮地将她瞅着,宛若饿了许多日的小狗瞅着块大肥肉似的。 国师鸿明也不例外。 他看她的目光,又格外的露骨,宛如饿狼一般。 方锦安心生不悦,眼眸一转,一个杀气蒸腾的眼刀劈了过去。这是属于阿绣的眼神,是浸过千万人的血的。果然就让鸿明老实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忆骑马风驰电掣到了山下,抬头望向那云雾缭绕中的山顶。 因着方锦安体弱,是不需要全程参与祈福法事的,便只起初时候上一注香便可以歇着去。 这安排的住所,还真是非同一般。 玄冥观本就建在山巅之上,这住所又远离道观其他建筑,孤零零的一幢高楼建在山的最高尖上。方锦安推开窗子,窗下直接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好不吓人,娘娘快别看了。”随侍的云见只往下看一眼,便觉着心惊肉跳的。 方锦安却觉着此处甚是不错,甚合她晋原方氏的仙风道骨。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睡会儿,无事便不要来惊扰了。”她道。 人都下去了,她搬过把椅子,踩着就爬上了窗子。 窗子外面有尺余宽的平台,方锦安小心落脚、站出去。 啊,这高山之巅的视野着实阔朗、空气着实清新、鸟鸣着实清幽啊!方锦安惬意地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 这情形落在刚偷偷摸摸摸进这屋子的李忆眼中,简直让他肝胆俱裂。 他脑子里再没其他的,只用尽全力向她扑去。 揽住她的腰,臂膀轻轻一用力,便把她整个人从窗外提了进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瞬间,李忆才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娘娘,发生何事?”方锦安刚回过神来,还没来的及奇怪,就听宫人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眼看着人影已经到了门外。 这个......呃......方锦安如今的脑子不如以前好使,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如何应对。 还是李忆放开她,伸手在窗子上一撑,纵身跳了出去。 啊!方锦安秀目圆瞪:不至于吧,我的小忆啊!!! 第23节 她慌忙探头去看,却看到一只手紧攥着窗台边缘,再往下看,原来李忆整个人悬在窗户下。 方锦安轻轻拍了拍心口。 “娘娘,这是怎么了?”云见已带着宫人走了进来。 “没、没事!”方锦安忙把窗户光合。扭过头来,却见地上椅子、花瓶、果盘倒了一地——都是刚才李忆扑过来带倒的。“啊,刚才有只猴子窜进来捣乱,已经给我赶跑了。”方锦安随口胡诌。 未曾想宫人们竟齐齐变了脸色:“娘娘受惊了,奴婢们万死!”说着又跪倒请罪。 “没事没事,并没惊着什么。你们起来吧,退下吧。”方锦安挥挥手。 “这,娘娘,可要传唤御医?”“娘娘,可要换间屋子?”“合该训诫于侍卫统领,如何护卫的!”然而今天的宫人们竟格外的话多。 “都不用,速速退下,退下!啊,东西不用收拾......”方锦安恨不得亲自动手把她们推出去。 好不容易她们出去了,亲自关上门又上闩,方锦安赶紧飞奔去打开窗户。 李忆利落地一个凌空旋转,落进了屋子里。 方锦安一眼看见他额头上全是汗。“出了这么多汗,才挂了这一小会儿而已。小忆你这有点虚啊。”她调侃他。 这何尝是悬挂累出的汗,分明是刚才给她吓出的冷汗!“你刚才那是做什么!”李忆的声音中不禁带上了火气,气势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骇人。 等闲人也给这样的李忆镇住了,不过方锦安显然不在此列。她只觉着这小师弟果然是长本事了,敢吼他大师兄了。“随便站一站啊,还能做什么?”她颇有些无奈地道。 李忆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只说出一句:“你现在身子不比从前,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方锦安有点不高兴了:“再不比从前,我也是你师兄,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说着便意兴阑珊地走去一边的榻上歪倒,低头看自己护甲。 李忆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然而此时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看着她。 一会儿方锦安抬头看他一眼:嗯,这个态度还算有点师弟的样子。她咳嗽一声道:“话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可不合你的身份。” 她终于理他了,李忆如蒙大赦。“得到一些要紧的消息,必须过来见你一见。”他说。 方锦安见他还是那么拘束地站着,心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过来坐。”她向他招招手。 李忆赶紧走过去,正襟危坐地坐到她身旁。 “再要紧的消息,你也不该如此行事啊,太不稳重了。”方锦安往他身边凑凑,拍拍他的肩:“说吧。” 李忆欲语又迟:“还是先不说了,现在说了我怕你就看不下去接下来的这场戏了。” “什么?”方锦安眨眨眼睛,锤他一下:“还故弄玄虚?” “今晚到明天有一场好戏上演。开锣的时候我再来找你。”李忆说着,这就起身告辞。 “这宫里朝堂的戏,我一点也不喜欢看呢。”方锦安哀嚎。 “奈何有人要拉你入戏呢。”李忆语毕,和来时般飞檐走壁离去。 他并未远离,转头又回到观中,这次却是高头大马,光明正大从正门而入。 “本王听说太子妃在此为皇后娘娘祈福,恰今儿有空,也来祭拜一番。”他与来迎接的鸿明道。 鸿明殷勤地为他引路,祭拜完毕之后,又再三苦留他:“时候也不早了,看这天色是要下雨,肃王殿下不妨留宿一宿。贫道这里有几道素斋素酒,正好款待殿下。” “素斋倒也罢了,老早听说国师自酿的酒乃京中一绝,今儿个机缘巧合,倒要领教一番。”李忆也不推辞,便在观中宿下。 鸿明心中自是欢喜不提,又赶紧安排人去跟太子报信:“肃王果真随太子妃而至!” 很快太子那边便回信来:“依计行事,今晚便动手。” 方锦安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得了李忆这信儿,依然该吃吃该睡睡——然后睡的正香的半夜三更,被硬生生唤醒。一睁眼,李忆空洞洞的眼睛就在咫尺之隔。“起来了,是看戏的时候了。”他说。 方锦安还有几分迷糊:“不要了,要睡觉。”她推开他的头,钻回被子里。 未曾想身体一空——李忆竟隔着被子打横抱起了她。“喂喂喂,干嘛呀?咱能守点礼数吗,小叔子?”方锦安嚷嚷:“我起来就是,起来就是!” 她没见李忆额上青筋剧烈地抖了抖。 “来不及了。”他闷闷道一句,就这么抱着她,踩着桌子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跃到了房梁之上。 方锦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咦,地上怎么还有个自己? “这是我的人伪装的。”李忆凑在她耳边轻声说。 那个假方锦安,躺回床上,盖上被子,装出熟睡的样子。 “有人会来暗算我?”方锦安皱眉问李忆。 “看那边墙上。”李忆示意她。 那本是一面空墙,悄无声息地,墙壁向两面分开,露出一个门。 这原来有个暗道。 从里面走出三个人,为首的,赫然是鸿明。 好大的胆子!方锦安勃然大怒。 三人鬼鬼祟祟走到床前,鸿明掏出根小竹管,冲着假方锦安脸上一吹,吹出一股白色粉末。假方锦安咳嗽了一声,再没声响。 是迷药。方锦安心下了然。 第24节 鸿明便指挥着两个道士把方锦安抬起,从密道离去。他则捡起地上方锦安的鞋子,走到那临悬崖的窗旁,打开窗,把这鞋子放到外面台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捏着下巴思考下,又走到梳妆台旁,捡了根发簪扔到窗下,退后两步看看,这才满意地离去。 等那密道合拢,又过了一会儿,李忆才抱着方锦安跳下去,把她放回床上:“好了,你可以继续睡了。” “他们,他们这是想制造我跳崖轻生的假象?”方锦安不解道:“这是为着什么?” “重头戏在明天早上。”李忆给她拉好被子,顺手还轻拍两下:“一觉醒来就知道了。” 方锦安见他不想说也不强求。“只是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她又想到:“明明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的,只是时候未到。提前泄露就没有看戏的乐趣了。”李忆微微弯弯嘴角。 如何知道的?李忆看着她渐渐归于沉睡的安详容颜,微笑不语。 前两日,在太子见紫苏之时,掖庭令就在旁边的屋子里通过双面镜看着,第二天一早就把所有事情禀报于他。他于是加派人手派人探查这两日太子的动向,便发现太子与鸿明的会面格外频繁。上一世鸿明这妖道折腾了不少事儿出来,这一世他老早就在鸿明身边安排下细作。于是,很快他就得知了太子与鸿明的所有筹谋。 知晓的那一刻他怒火万丈而又寒意入骨。只要略一想象,如他没有察觉这一切,安安会落入那样的境地,他便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也是那一刻他决定,不能再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借机推个旧文,本章提及的这位方家得道成仙的先祖,就是我的西幻文《穿越之伯爵小姐日常》里的主人公方星宿啦。 今天努努力,加油双更! 意决 鸿明这一晚上片刻未曾合眼。 把太子妃劫回后,他亲自动手搜了她全身,然而并没搜寻到梦寐以求的仙丹宝器。 “怎会没有呢。”鸿明有点丧气。 不过旋即又想起太子的承诺:“只要你助孤完成此事,方氏所有的东西,孤全赏给你。” 等事成之后,到太子妃的嫁妆里再找找。就算是实在找不到仙丹宝器,晋阳侯府大小姐的嫁妆想来也是倾国之富,足够自己像神仙一般过上一辈子了。这样想着,鸿明心中又激动起来。 他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步,只盼着满天繁星速速退散,新的一天赶紧到来。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然而太子妃那边迟迟没有传出动静。反是肃王那边盯着的弟子来报:“肃王已起身用早膳,说是趁早间凉快要速速下山呢!” “想办法拖延着!”鸿明额上急出一层细汗。思索一番,整整衣冠带了心腹弟子往太子妃那边去了。 到了一看,太子妃的侍女们面色如常,想来还未发现太子妃失踪?“贫道是来请太子妃娘娘上晨香的。”鸿明耐着性子与掌事的云见道。 “国师原该昨日便交代于奴婢们。”云见倒丝毫不起疑,只是惴惴不安:“娘娘体弱,素来起的晚。国师且稍候,奴婢们这就去请娘娘。” 鸿明微笑颔首。心中却是有如鼓锤。 云见便带着宫人们往方锦安房间去了。果然,不多时,便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 来了来了!鸿明忙装出惊异之色,大声唤问:“发生何事?” “国师,娘娘,娘娘不见了......”云见不成气色地跑出来,哆哆嗦嗦地拉着鸿明进去:“床上没人,鞋子在窗台上,还有这簪子掉在地上,这,国师,娘娘,娘娘怕不是......” “怕不是跳崖轻生了吧?!”鸿明装着大惊失色的样子,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呀,那里,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他所指的,不过是半空中的一块大石。因着悬崖下云遮雾绕,视线并不清晰,从这里看过去那石头影影绰绰像个人的样子。云见随着他手看了看,身子一晃,晕倒过去。 侍卫们听到动静也在侍卫统领的带领下过来查看,听了这话,也顾不得避嫌了,急急涌进来查看,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速速派人上报东宫!啊,肃王殿下正好在此,快请殿下前来主持大局!”鸿明跟弟子使个眼色。 不多时,果然见李忆一脸肃杀地过来了。 “殿下,你看着如何是好?”鸿明一见他,立刻拉了他到窗子边指给他看:“娘娘跳崖自尽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素日沉稳冷峻的李忆,此时果然失了魂魄。“如何能过去那里?”他厉声问鸿明。 “那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委实过不去。”鸿明犹犹豫豫道:“除非,寻身手敏捷之士,身上绑了绳索,从此处降下去......” “快寻绳索来。”李忆说着便脱了身上累赘的外套:“本王下去。” “这,殿下,这如何使得?”鸿明心中欢喜,面上却是假模假样的劝阻。 “速速寻绳索来!”李忆怒吼。 拿着绳索的小道士已然在外面等着了,探头看看,和他师父打个对眼,忙进来把绳索递上。 李忆三下五除二把绳索在身上牢牢绑缚。“拉好绳子,助本王下去。”他把绳子另一头抛给鸿明。 “好好好!”鸿明和弟子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扯住绳子,同时也把窗户牢牢堵住,把其他人等隔绝开。 李忆翻出窗外,攀附着岩石一点点降下去。 鸿明和弟子们交换着眼神,额头上冒出越来越多的汗。 眼见李忆已至手脚无可攀附的绝境,鸿明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轻轻一划,小儿胳膊粗细的绳索顿时断开,李忆的身影如流星般坠入崖下云雾之中。 鸿明和弟子心有灵犀地同时松手把手中剩余的绳子扔出窗外,然后一起叫嚷起来:“不得了啦,肃王也掉下去了!” ...... 他们全神贯注于谋划的恶事,并不知道,在他们头顶数尺之余,屋檐之上,有两双眼睛把这一切尽皆收入眼中。 这二人,一人是方锦安,另一人则是李忆派来保护她的人。 尽管已被提前告知,但看到李忆坠入深渊那一刻,方锦安还是心中一颤。“肃王当真无碍?”她悄声问。 第25节 “娘娘放心,半空中已安置拦截绳网,保管万无一失。属下这就带娘娘去见殿下。”那人说着,带方锦安飞檐走壁而去。此时所有人都被两位贵人的相继“坠崖”吸引,道观乱成一团,他们轻松脱身。 他们来到远离道观的一处山中小屋。等候了半个时辰,果然见李忆出现。 “娘娘似乎心情很不好。”下属先迎上李忆,悄悄告知。 李忆示意他退下,自己缓步走到方锦安身边。 方锦安又在愣愣地看自己护甲。许久才一转眸:“这个局,是太子设的吧?” “是。”李忆低声道。这么简单的事儿,她不至于看不穿。 “他为了争夺/权势,不惜残害手足,不惜以我为饵,是吗?”方锦安又道。 “是。”李忆又道。 方锦安想了想又问:“他原本的打算里,我的下场是怎样?” “太子妃犯了癔症,伪装轻生。不料却带累肃王身死,罪无可恕。当废去名分,关入冷宫幽禁。”李忆道。想了想又说:“他不敢让你死。” “真真好谋划。但这全盘谋划却都在你掌控之中,显然你比他更高明。”方锦安摇头叹息:“你们怎么,都变成了这副我不认识的模样。” 李忆一听不禁大为委屈。他单膝在她面前跪下:“不,我从来没变过。” “啊,是我过了。”方锦安闭闭眼,揉揉眉心:“可是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明明事实摆在那里,宁愿视而不见假装太平,甚至还要去责怪逼他看清真相的人。” 李忆低低头:“你尽管怪我好了。” “不,小忆。”方锦安捂住了眼睛:“我只是......只是我......我已经快要死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看清呢......不,对不起,这是他做的......” 她乱七八糟地说着,可李忆都听懂了。 听懂了,可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哪里。 方锦安还在说:“你做这些,是想让我帮你对吗?可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太累了,什么都不想做......” “没有,我没有想让你帮我,你什么都不必做。”李忆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方锦安沉默了一会儿,又猛地摇头:“不,我还是心悦于他啊......” 她深深把脸埋进掌中:“对不起,终究我还是心悦于他。纵是这样他这样对我,我也说服不了自己背叛他......” 李忆听了这话,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她对李悯用情这样深。尽管一直知道,可是她亲口说出来,李忆还是觉着自己有点承受不来。 “但是我会对他动手。”李忆一时有些负气:“马上。” 方锦安闻言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他:“这是你们李氏天家的事,我纵不会助你,也不会成为你的阻碍。但是小忆,近来我虽不太理会外面的事,却也大致知道,你的势力,还差李悯差的远。” “我意已决。”李忆固执道。 “那么,再见吧,小忆。”方锦安叹息一声,慢慢起身,向外走去。 这一声告别,却让李忆被伤心冲昏的头脑清醒了些。 他不想与她再见,他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的确如她所说,他的力量还不够。所以再怎样伤她的心,也依旧要硬着心肠,把她拉过来。 李忆伸手拉住了她衣袖。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李忆从怀中掏出一纸书函:“这是李悯主持,马上要在晋原十二州推行的人丁田亩令。” 方锦安接过来,粗粗一看,脸色骤然变了,复细细阅览。 晋原十二州,虽地处边疆久经战事,但百姓还称得上是富足安康。这全仰仗于晋阳侯府延续多年的薄赋轻徭、鼓励商贸的牧民之策。这些策略中核心的一点,就是保障庶民的利益,抑制世家坐大。 而现在这个人丁田亩令,把晋阳侯府的策略全推翻了!按着这个来的话,百姓们会苦不堪言,唯一得利的就是世家。 “自晋原归附后,国内七大世家都已经盯上了那里,朝廷虽没明着封土,但此令一下,不出数年,晋原必被诸世家瓜分,百姓只依附于世家,为奴为婢。”李忆看着她脸色,慢慢道。 “还用你说,我难道看不出来吗!”方锦安再不复平静:“这是李悯主持的?” “你看到了,上面有他的太子印信。”李忆道:“想来是为了争取诸世家的支持。” “我以为,我们方家的牧民之策,你们在讲武堂中都学过,”方锦安紧紧抓着那书函,乃至握成一团:“那时大家都赞不绝口,大家都说,当今天下,三国皆有世家掌控国政,积患深重,而我家的策略,才是长治久安之道......我记得李悯那时尤其的慷慨激昂,却原来,都是假的?他,他不但不会与世家对抗,反倒阿谀谄媚之?他为了一己之私,把我家百姓全卖了?” “他私德不修,对手足妻子尚毫无情义,又岂会管百姓的死活。”李忆淡然道。 方锦安身形晃了晃,差点瘫倒于地,李忆忙扶住了。 “我做了什么啊......”方锦安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哟!呼唤一下,小天使们给收藏下作者呗! 破局(一) 太子妃跳崖自尽,肃王为营救太子妃,亦不慎坠崖,死生不明。这消息传入皇宫,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崇元帝和太子立刻放下正在商议的朝政,亲赴玄冥观。兹事体大,朝廷众臣闻讯也都纷纷赶至。 亲临那小楼窗户看了看,深渊中盘旋而上的劲风扑的崇元帝一个踉跄。 “父皇小心!”他身边的李悯忙扶住了他:“父皇,求父皇节哀!您可是儿子的主心骨啊!” 一个得用儿子凶多吉少,面前这活蹦乱跳的,就顺眼不少。崇元帝拍怕他的手:“你也别太伤心了。”又吩咐下去:“派人下去搜!禁军、京兆尹、巡防营,都调人过来给朕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旨!”众臣工忙领命去了。该调人的去调人,不干系的,也绞尽脑汁参合一脚。 第26节 李悯见崇元帝如此垂怜,心中得意窃喜,面上愈发要装的像。正在酝酿着,这姿态合该略伛偻又不能难看,这面色当悲痛还得能看出忍悲,这双眸应该盈泪却又不能失了男儿气魄......突然就听杂乱脚步声响起,接着一道洪亮而急切的声音响起:“找到两位殿下了,两位殿下无恙!” “......”李悯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噎的他翻白眼。 用力按了按胸,转头望去,先听楼梯板咯吱作响,不一时门口便涌来一群人。那为首的,可不是正他的眼中钉李忆,与嫌弃到不行的方锦安?虽是形容狼狈了些,然而都还活的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儿?!李悯扭头恶狠狠看向一旁的鸿明。 鸿明更是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啊! 惊异中的崇元帝没有察觉他们的眉眼官司。他虽面上没显露什么,却是忍不住前行迎了他们两步。“这是怎么一回事,肃王?”也不等他们行礼拜见,崇元帝便急急问到。 “回父皇,太子妃娘娘遭奸人加害,幸而儿臣在此,及时救了娘娘。”李忆不动声色地道,眼角余光却轻轻扫过太子与鸿明。 鸿明顿时浑身一颤,手中拂尘差点掉落。太子心中一紧,转念一想:这事儿做的机密,并没有任何把柄留下,决然牵扯不到自己。于是面上只一片坦然。 而众臣工已然一片惊哗,崇元帝亦阴沉了脸色。 不是说是太子妃轻生带累肃王吗?竟是另有内情?崇元帝看向方锦安的目光便柔和许多:“竟有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太子妃,你细细道来。” 方锦安便摇摇晃晃跪倒,风流婉苏的身体仿似风一吹立时便能羽化飞升而去——这般人品委实是醉心寻仙问道的崇元帝的心头好,他的脸色不由得愈发和缓:“啊,起来说话便是,德生,与太子妃赐座。” “谢父皇。”方锦安扶着德生站起落座,捂着胸口缓缓开口:“昨日儿臣奉父皇旨意,至此为母后做法祈福。夜间便歇于此处。岂料半夜三更,却有人出现于儿臣床前,挟持于儿臣!” 她眼眸一转,盯住了鸿明:“便是国师!” 这一声引得皇帝及众臣又是一阵愕然:怎会?世外仙人一般的国师怎会做如此宵小行径?不过,太子妃的人品,倒是比国师更加的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更不像是能信口雌黄、污蔑他人,这...... “太子妃,你此话当真?”崇元帝沉声问。到底是素日爱重的人,太子妃虽身份贵重,在崇元帝心里的地位却远远比不上鸿明。 “陛下,娘娘!”见崇元帝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鸿明镇静下来了,他行个稽首:“怎会有这种事,想来,是娘娘体弱,一时睡中梦魇也未可知。” 众人听了,心中大悟:唯有这样才能的说得通! 李悯亦颔首:“太子妃近来是常常梦魇的。” “哦?是吗?”方锦安看李悯一眼,微微冷笑:“臣妾倒也想着这不会是一场梦魇吧?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怕之事,如此险恶之人呢?臣妾好歹也是一国储妃,竟会遭逢这样的大难,实在匪夷所思!” “方氏,既是梦魇,就回去命太医好生诊治,不要在这里让父皇烦忧了!”李悯冷脸道。 “如是梦魇,臣妾怎会记得这般真实呢?”方锦安扶腮疑惑道:“臣妾清清楚楚地记得,国师是从一道秘门中出来,就在那边墙上。”她伸手一指。 众人随她手指看去:这不分明就是一道白墙吗?太子妃果然是在做梦。便有人忍不住轻哂。 “方氏,别再胡言乱语了!”李悯喝道。 “殿下且慢,这墙,的确是有些不妥。”然而禁军统领赵嘉越众而出——他熟谙机关暗室诸如此类的东西。他在墙壁上四下一摸索,手一按,一块墙壁悄无声地弹开,露出后面黑漆漆的密道。 刚才笑的人,此时都倒吸了一口气。而李悯,原本放松了的面容,瞬间额上绷出两道青筋。 鸿明心中方寸已乱,而面上还强撑着:“这,我道家的房屋,原是多多设置机关暗道,这没什么奇怪的!定是太子妃于此留宿期间,发现了这密道,便借机诬陷于贫道......” “就你也配!”方锦安舒散地扶扶鬓角,又与崇元帝继续说道:“这鸿明挟持着儿臣到窗边,说天下人皆知,晋原方氏有仙丹与法宝,逼着儿臣交于他,否则便要把儿臣推下去。儿臣既是晋原方氏之后,这点血性还是有的,岂能屈从他的逼迫!纠缠之中,便被他推了下去。”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鸿明此时的叫屈,却是真心实意的了。 方锦安按按肩膀:“现如今,儿臣这给他抓拿的肩膀还生痛。儿臣自幼体弱,身体与常人不一样,略用力磕了碰了,便会留下清晰的淤痕。昨日给国师这么一抓拿,便在肩上留下个手掌的痕迹,父皇自可命宫人查看,与国师手掌比对!” 如此的峰回路转跌宕起伏,不由得众人惊骇莫名。 一直没出声的李忆,此时略垂了垂眼眸,手握了握。 的确娇弱。给她强迫着按下那一掌之时,他好生不忍呢。 而崇元帝此时目光全倾注在方锦安身上:一直听说方氏有仙丹宝器,原来当真?并且还珍稀到国师都要起贪念么? “太子妃身份贵重,怎好行此查验之事。”崇元帝咳嗽声道。 “陛下,陛下贫道冤枉啊!”鸿明只看崇元帝脸色,便知他已起了疑心,他再撑不住,扑通跪倒:“若真如娘娘所说,贫道把娘娘推了下去,这悬崖壁立千仞,娘娘哪里还能生还?” 这倒也是。众人又把疑惑目光投向方锦安。 方锦安昂昂头,面上神色愈发的淡定飘渺:“这便不瞒陛下和诸位了,关于我晋原方氏藏宝的那个传言,嗯,倒也并不虚妄。” 崇元帝双目圆瞪:“太子妃是说,仙丹和法宝,太子妃的确是有的?难不成,难不成被推下后,是凭仗着仙家法器,飞了起来?” 父皇你这是愈发老糊涂了。李悯面无表情地想。 而方锦安一只手支颌,看着崇元帝笑的高深莫测,另一只手朝着旁边花瓶里的花儿一招,一朵芍药便飞到了她手中,五指轮换,那芍药便悬浮在她手掌上方。 崇元帝眼睛瞪得要掉出来。 李悯与众臣亦再次震惊失色。 鸿明更是颤抖不已。 方锦安歪歪头看看鸿明,心道:呵呵,装神棍什么的,鸿明你以为就你会吗?出了一个神仙的我晋原方家,才是这本事的集大成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本宫只是懒的陪你们玩罢了。 破局(二) 李忆知道,方锦安这使出的并非什么仙术,不过是一个障眼戏法而已——以往在北疆的时候他就见她耍过。 还次次能把人唬住,让他们方家出神仙的传言越穿越广,越传越实。 这次显然也很成功。 李忆心中暗笑下,陪她把戏演下去。“回父皇,正是这样,儿臣坠落后,也全靠娘娘使法宝救下,才免了一死。”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是使了法宝吗?法宝何在?”崇元帝满怀激动地问。 第27节 方锦安拿腔作势地转一下手,收了那花儿:“仙家之物,须有缘人才能见。” 崇元帝敬畏状点头。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报。”李忆赶紧转移他注意力。 “何事?”崇元帝还是盯着方锦安的手。 “儿臣请父皇看一物。”李忆拍拍手,立刻有人拖来一圈绳子:“先前听闻太子妃坠崖,儿臣便绑了这绳子,从这窗户下去寻太子妃。当时是国师及弟子们,在上面给儿臣拉着这绳子。” 李忆拾起绳索一头,给崇元帝看:“儿臣下到半空中,绳子突然断了,才导致儿臣坠落。事后儿臣仔细一看,这绳子,分明是用利刃割断的。” 绳子断口平整顺滑,任谁看了也知道是被割断的。 只要不涉及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崇元帝的脑子还是相当清醒的。“大胆!”他怒喝一声,凛凛目光扫过鸿明,又在李悯面上一顿。“妖道鸿明,谋害太子妃、肃王,罪无可赦,现褫夺国师封号,交大理寺审讯!”他怒冲冲下了旨。 鸿明浑身颤若筛糠,乞求地看向李悯。 李悯抬高头,只当没看见。 事实上他已经懵了,他都开始怀疑,是否当真是鸿明临时起意,改变了他们的计划,以至平生波澜,失败告终。 回去的路上,李悯想了又想,才慢慢回过味来。 什么神仙法宝飞天遁地的,这分明是他的好四弟和方氏那贱人串通一气,折了他一员大将啊。 一想明白,怒火便汹汹烧红了眼睛:老四倒也罢了,总有一天他得要了他的命。而方氏,竟敢背叛他,更是无可饶恕! 然而一时半会儿又不得不抑制,没法拿方锦安怎样。毕竟满朝廷都知道了,他的太子妃被妖道谋害受了难。他的父皇刚还嘱咐他好好抚慰太子妃。 因此一回东宫,他跳下马,看也不看方锦安一眼,便往自己的长风殿而去——他唯恐多看她一眼便再抑制不住怒火。 方锦安从车轿中被宫人们搀扶下,恰看到李悯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突然心中一痛。 她推开宫人们,跌跌撞撞跑起向他追去。 “殿下,请留步,臣妾有话与殿下说。”她唤他, 李悯置若未闻,依旧大步向殿中而去。 “殿下!”方锦安还紧追不舍!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原也不想让你难过的!”她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是,是你不该把我牵扯进来,你更不该施行人丁田亩令!” 李悯脸上浮现一个极冷极浅的笑,却是依旧头也不回。 而方锦安还不肯罢休,仍然追在他身后纠缠着他。追着追着摔倒了,也不管不顾,爬起来继续追:“人丁田亩令虽然可以让你暂时得到世家的支持,可是后患无穷啊,你知道的!” 等方锦安终于追上他之时,已经走到殿门口了。“后宫不得干政。”李悯冷冷道:“来人,送太子妃回章华殿!” 宫人们上前拦住方锦安,可今天的方锦安前所未有的固执。她挣脱宫人的阻挠,倾身抓住他的袖子:“那是我们一起守卫过的土地和百姓,我不肯相信,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置他们于水深火热!” 水深火热?呵呵,那些肮脏无用、却要拖累阿绣以性命去保护他们的北疆愚民,合该去死!李悯再按捺不住,狠狠一挥袖,把方锦安重重推开,好在有宫人挡着才没摔倒。 他走进殿中,亲自动手,咣当摔上殿门。 然而方锦安还不走。 “殿下!”她在外面拍门:“我求求你了行不行?就答应我这一件事,这最后一件事,不要施行人丁田亩令,行不行?” 她在那里苦苦哀求,却不知李悯早嫌聒噪,从后门离开。 谢岫闻讯而至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方锦安依旧在敲那扇门。 她体力早已不支,瘫倒在地上,发髻凌乱,声音也低微嘶哑。谢岫蹲下靠近她,才听到她在呢喃:“求求你,不要让我失去你。” 谢岫鼻子一酸。“娘娘!”她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吧。” 方锦安固执地摇头,又要去敲那门。 “娘娘!”谢岫生气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晋原方氏之女啊,你怎么可以,让自己低微成这副模样?” 这话好歹唤回了方锦安的一点魂魄。“可是,我都要死了,我这一生,唯一想要的,唯只有他啊。”方锦安看向谢岫:“那时候,他明明说愿意娶我的。” 这是谢岫第一次看到她流泪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又码了一个超短小章。 算是和李悯道个别。 破局(三) 李忆亲自把鸿明及他的一帮徒子徒孙压赴大理寺,又细密安排一番,才回了自己王府。 掌事太监礼正迎上他,低声禀报:“珍夫人与葛先生一早便在书房候着了。” 李忆点点头,加快脚步往书房而去。 一进去,里面的两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这两人,一者是一富态的中年妇人,一者是一闲云野鹤般的俊朗中年男子。两人都是满脸的焦虑之色,见李忆来了,男子还能按捺住性子与李忆见礼,那妇人劈头盖脸便问:“殿下可回来了,事情如何了?安安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安安没事。”李忆道。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中年妇人拍拍胸口,眼中却是漫起了泪花:“这个不省心的死丫头......” 第28节 这全天底下,也就这位珍妈妈敢如此说方锦安了。 她是方锦安的乳母,从方锦安刚生下来就在她身边,一直到方锦安入宫成婚后,她受不了宫中生活身体抱恙,这才离开了她。 而另一位葛豫葛先生,亦是当年晋阳侯府的得力幕僚,在晋阳侯府归顺后,谢绝了彭朝的任命,回归桑梓。李忆重生之后,特意去把这些晋阳旧人寻了回来。 “殿下可与君侯说了那人丁田亩令?君侯可有决断?”葛先生亦问。 李忆摇摇头:“说是说了,她说还需再想一想。” “她还是舍不得那李悯对吧?!”珍妈妈显然是个暴脾气,立时就急了:“快让我去见她,我一巴掌给她打清醒!” “哎呀珍妈妈!别在殿下面前失礼!我相信君侯不会让咱们失望的——在这关系大局的事儿上,君侯什么时候错过?”葛先生忙劝她。 然而珍妈妈兀自嘟囔:“怎么没错过!当年听咱们的话,嫁给小晏,如今也没这么多糟心事!看看人家小晏,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孩子都有了两个,听说宠他那小皇后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邻国陈朝国君傅晏,那是当年晋阳侯府众人一致看好的佳婿人选。李忆自然知道这事儿。 可还是听一次烦一次:就傅晏那张长的跟女人似的脸,哪里配的上安安了! “咳咳!行了,别提这些老黄历了。”葛先生瞅一眼李忆,赶紧给珍妈妈截住了。又与李忆道:“上次殿下让在下查的那事,已经办妥了。” “当年,君侯决意嫁于太子前,的确曾派人给他送过一封信。送信的江越,殿下应该认识的吧?是个极可靠的人。他现在在云州任职。我已与他通了信,据他说,那封信,君侯特意嘱咐要紧,故而他丝毫不敢疏忽,亲自面见太子,送到了太子手上。而之后,也是亲自从太子手上接过回信,转交于君侯。他说愿以性命担保,这其中,绝对没有出过任何差池。” 李忆听了,半响无语。 如果当年,安安给李悯写的信并没有在中途被人调换,那李悯为何会不知道她就是阿绣?这说不通啊...... “那封信上写了什么?”他问。 “这如何能够知晓,君侯的信,旁人如何敢拆阅。”葛先生答道。 那叫鹦鹉和谢岫说下,在安安面前打探下这事儿?李忆想。 鹦鹉是每天都要来一趟根李忆禀报方锦安情况的。可是今日却没有来,一直到第二日入夜才出现。 “太子殿下现下下令加强东宫防守,一概进出,严加盘查,故而奴今儿才瞅空出来,以后怕是出来会更难......”鹦鹉跟李忆请罪。 “他这是防太子妃呢。”李忆边撰写着奏章边问:“章华殿那边如何?” “殿下英明,正如殿下所言,”鹦鹉答道:“章华殿那边,太子殿下更是安排了心腹看守,等闲不许人出入,便是谢良娣往来,也受到阻拦。还有今儿陛下派人探望太子妃,太子殿下的人直接假托太子妃受惊卧床,把人给拦住没让见!” 这与幽禁又有何异!李忆手中的笔杆,咔嚓拗断。 几乎同一时刻的东宫长风殿中,李悯与太监何松也在密谋。 “殿下,今日陛下特意派人探望太子妃,显而易见,这是对太子妃的宝物惦记上了啊。今儿虽能拦下把人打发回去了,但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啊。”何松小心翼翼道:“太子妃若是果真献出宝物,得了陛下欢心,而殿下又对太子妃这般冷淡,这怕是对殿下不利啊......” “她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李悯冷笑道。 “老奴劝殿下,不妨对太子妃软和些,把那些宝物弄到手里,亲自献于陛下,岂不是好?”何松道。 “这还用你说。实话对你说吧,她方家的好东西,老早就在孤这儿了。”李悯眼角眉梢,皆是得意。 这还是紫苏的功劳,只与她睡了一睡,便把方氏的底儿全都兜给了他。而方氏也是愚蠢,他随便编些事由略一提,便一股脑儿地全拿了出来...... “啊?”何松一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太子这捂的倒严实......哦,是了,明白了,如若是真正的仙家宝物,谁不想留于自己享用? 李悯见他明了,也不说破。“眼下要紧的是鸿明。”他负手踱步:“鸿明知道孤太多事儿了,万不能让他说出去。” “肃王在大理寺安排的严实。”何松犹豫道,觑着太子面色不虞,忙又道:“不过鸿明的老母在咱们手上,他是个孝子,定然不敢背叛殿下的。” “唯有死人,才不会背叛。”李悯望着外面夜色,淡淡地道。 机敏的宫人们,自然察觉东宫的风向又变了。 变的对章华殿更为不利。 “以前是像冷宫,现在直接就是冷宫了!”又是一个晚上,月灵跟云见哭诉:“看看前日殿下是怎么对待娘娘的,哪儿有一点对正妻的尊重啊,自那时到现在,娘娘还没从床上起过身,人怕是彻底垮掉了吧...... 咱们这儿是一点前途都没有了,姑姑,咱们怎么办啊,我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啊!” “怎么办,我看你很有办法啊,整天往皇孙跟前凑,对着他奶妈一口一个夫人那个甜的来,”云见闲闲道:“想来很快就能拔到皇孙跟前了吧?先恭贺你了!” “我也不想的!”月灵急急道:“那皇孙,还有他那帮奶妈,哪个是好伺候的?说句良心话,还是咱们娘娘宽厚温和的——唉,殿下怎么就看不到她的好呢......” “亏你还知道!”云见起身:“我去看看娘娘。你去不去?” “啊,皇孙似乎又哭闹起来了......”月灵尴尬道。 云见轻晒一声,自去太子妃寝殿。 寝殿之中空空荡荡没一个人影,那张硕大的床上也是。云见吓了一跳,快走两步转个头才看见,原来太子妃坐在妆台前,自个儿梳妆呢。 这倒稀罕。云见想着,忙过去伺候:“娘娘怎起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方锦安点点头,往梳好的发髻上侧插一支流苏。晶莹剔透的白玉珠子,结成长长的三束,直垂到她肩膀上。也唯有她这样的神仙一般的品貌才配。云见心中暗叹。 “焕儿怎又哭了?殿下没在陪他?”方锦安问。 “是,殿下还没回宫。”云见答道。 方锦安闻言抬头看看外面天色:天已经足够黑了。 她打开妆台的一个屉子,从里面取出数个戒指,往手上套。 云见有些奇怪:很少见她戴戒指,还一戴就戴这么三四个,满手都是。而且这戒指非金非银,亦无花色,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很,戴了还不如不戴。 “我去看看他。”方锦安忽然道。 把云见吓了一跳:她这是怎么了?这般反常,莫不是要对皇孙做些什么?她心中打个寒颤,然也不好阻拦,只能惴惴不安地伺候着去了。 第29节 殿口四个太子安排过来的太监,一见方锦安出来如临大敌。“娘娘要去哪儿?”其中一个问:“殿下吩咐了,请娘娘安心将养,有什么事儿安排咱们就是了。” “皇孙吵闹的慌,本宫要去看看。或者你们有这个本事让他别哭了?”方锦安淡淡道。 太监们自忖没这个本事,不过也不敢违抗太子命令,好在这并没出章华殿,应是无碍。于是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方锦安过去了。 皇孙那边正乱成一团。“我要爹爹,我要爹爹!”焕儿哭叫着,往屋子外跑。他人小,力气可不小,奶娘和工人竟拉不住。方锦安过来的时候,差点被他一头撞到。 然而等他看清方锦安,他反倒加劲儿来撞:“坏女人,抢走爹爹的坏女人!” 云见忙扶着方锦安躲避,然而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也没看清方锦安怎么手一扭,焕儿就给她按住动弹不得。 “娘娘恕罪!”奶娘们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无事,你们别慌。”方锦安蹲下看着焕儿,笑的异常温柔:“本宫不过陪他玩玩罢了。焕儿,你不开心啊?唔,本宫给你变个戏法看好不好?” 奶娘们赶紧把焕儿抱起,警惕地看着方锦安。然而焕儿却被吸引住了:“什么戏法?焕儿要看戏法!” “你看,本宫手里什么都没有是不是?”方锦安双手在他面前交错下。 “嗯,没有。”焕儿点头。 “你看!”方锦安伸手一挥,一片盈盈紫光从她手上盘旋飞起,徘徊于东宫上空。 重重宫阙之后的太液池畔,崇元帝本在散步,被这骤然出现的光亮吸引住了眼球:“那是什么?” “似乎是在东宫那里。”德生亦抻着脖子看。 “莫不成,是太子妃的仙家法宝?”崇元帝面露惊喜之色:“仙家法宝唯有缘人能见,难不成今儿朕就得了这个机缘......快快快,去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方氏忽悠大法开启! 本章傅晏同学友情串场,就是作者君的旧文《名士家的小娘子》的男主,亲们等更得时候不妨翻一番。 反击(一) 崇元帝到达章华殿之时,正见太子妃迎风振袖,灼灼紫光如流水般从天空中淌下,没入她袖中,消失不见。 “太子妃,这,这是何仙术啊?”崇元帝也顾不得帝皇威仪了,急急冲到方锦安面前问。 方锦安却是不急不慢的,“父皇驾临,儿臣失仪了。”她款款下拜。 “快快起来。”崇元帝亲自俯身扶了她起来。心下虽着急,此时却也少不得先寒暄两句:“昨日朕命人来看你,说你卧床不起,今儿个可是好些了?” “啊?父皇派人来过吗?儿臣怎不知道?”方锦安故作讶异道:“儿臣身体虽不济,也也还没到起不了身的地步......” 崇元帝自打从玄冥观回来,这两天一直对那“仙丹宝器”挂念的抓心挠肺的,若不是碍于太子妃的病情,早就要问到她跟前来。如今一听她这意思,竟然是有人故意阻挠她见他?当即这心中就不虞了。“德生,”他吩咐道:“去查查这是怎么回事。” 德生应声而去。查这种小事儿也很简单的,不多时便明了了,转换回来之时,崇元帝已入了章华殿正殿之中,正与太子妃聊的火热。 他附耳上去:“是太子殿下命人拦了下来,太子殿下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触太子妃。” 崇元帝原本兴高采烈的神情冷了冷。 “父皇?”方锦安唤道:“您刚才说有一问,是何事?” “啊......”崇元帝恢复如常:“朕是想问,太子妃体弱多病,这先祖赐下的仙丹就不管用吗?” 方锦安幽幽叹息一声:“不敢相瞒父皇,儿臣这身子,倒不是生病,却是孽报。” “何为孽报?”崇元帝就爱听这些玄乎的东西。 “儿臣的兄长方锦绣,虽是一心为民战功赫赫,然而终究杀孽太过。儿臣的祖父擅占卜,在世时曾算过,兄长造下的杀孽,怕是要一一报回来的。兄长英年早逝,以及儿臣这般福薄命浅,都是孽报。故而儿臣纵然服下再多的仙丹,也不管用的......”方锦安泫然欲泣。 “竟有这种事!”崇元帝听的入神:“果然是天道循环,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太子妃也莫灰心丧气,你的兄长立下不世功业,上苍也定有福报恩泽。再说了,你现如今是我李氏天家的储妃,我天家气运也定会庇佑于你。” “父皇所言极是。”方锦安盈盈拜倒。 崇元帝咳嗽一声,从袖中掏出一玉瓶,倒出几丸红艳艳的丹药:“你看,这是鸿明为朕练的丹药。现如今才知道他品行不端,却不知道这丹药有无问题?朕以往服用着觉着还好。” 方锦安接过细看,眉心微皱:“原以为,父皇舍我家的丹不用,而用鸿明的丹,这鸿明的丹该有多么高明,现下一见,却似乎并非如此。” “嗯?你说,朕舍你家的丹不用?这话从何说起?”崇元帝疑惑道。 方锦安眨眨眼,也做不明就里神色道:“儿臣刚嫁过来的时候,不是曾请太子献仙丹于父皇吗?后来再无音讯,儿臣思忖着,定是父皇没看上我家的丹......” 崇元帝大惊,骤然扭头看德生,德生一挤眉,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有这码子事。 那这么说来,是太子截下了太子妃的献丹?——对啊,今次他应该知道自己对太子妃仙丹有意,却从中阻挠,可不正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拿到仙丹嘛!他是想留着自己享用,还是不想他父皇益寿延年,还是二者兼有呢?崇元帝这么一想,顿时心下又惊又怒又凉。 方锦安一捂嘴,一副刚刚回过神来的模样。“啊,儿臣这里还有几丸丹,儿臣这就去取来,父皇且稍候。”她急急道,像是想把这事儿遮掩过去的样子。 崇元帝却更坐实心中猜想。他恨不得立刻把太子唤到面前质问,又因为方锦安的话,先暂且按捺下。 方锦安起身走入内殿,不多时拿了一个锦盒回来。打开锦盒,内里是一金一银两枚鸽卵大小的丹。她用一白脂玉盘装了这丹并鸿明的丹在一起,奉于崇元帝:“父皇请看。” 两种丹在一起,高下立现:方锦安的丹,芬芳扑鼻,还熠熠生辉。而鸿明的丹,则被比的平凡无奇。 “妙哉,妙哉!”崇元帝啧啧称赞,忍不住伸手想去拿。 然而还没碰触到,异变突生——一颗赤丹突然自行滚动了起来! 崇元帝一惊之下,收回了手指。便见那赤丹滚动到那金丹旁边,接着原本光滑的表面凹凸起伏,便在崇元帝的眼皮子底下,一条黑乎乎蜈蚣也似的虫子从那赤丹之中爬了出来! 方锦安先失声尖叫 崇元帝也受惊不小。德生忙上前一步,护于崇元帝身前,又锐声利喝:“护驾!禁卫军何在!” 第30节 便在这片刻之间,那盘中其他红丹之中也都爬出条条黑虫,皆爬到金银丹上,啃噬了起来。“朕的仙丹!”崇元帝惊怒之中,还顾得心疼。他下意识地伸手,还想取那金银丹。 “父皇万万不可!”方锦安敏捷地扑过去阻住了崇元帝:“这虫子,像是南疆蛊虫,着实厉害邪性!” “那是什么东西?”崇元帝切齿问。 “儿臣只是听说过,说这蛊虫,能在人身体里面存活,控制人的生死,或是让人丧神亡智......”方锦安说着,狠狠打了个寒颤。 说话间禁卫军已冲了进来,将崇元帝团团围住。崇元帝到底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这一惊之下,反倒激起了血性。“勿要惊慌!”他冷冷道:“赵嘉何在?” 不一时,禁军统领赵嘉便急急而至。崇元帝于是下令:“德生,速传肃王,命他去大理寺提妖道鸿明来见朕!赵嘉,命禁卫军加强皇宫防卫,另派人去找太子来——不必和他说发生何事!” “是!”二人领命急急去了。 崇元帝再看向那玉盘中,金银二丹已被那黑虫蚕食殆尽,一个个身体长至原来数倍大,又互相撕咬起来。 崇元帝一阵恶心,忍不住呕吐起来。 方锦安忙又去了内殿取了一丸丹药出来:“父皇,此丹说是可解百毒。” “当真?好好好!”崇元帝劈手夺过,塞进嘴里,大口吞下。 顿时便觉体内一股辛辣辣的热流涌起,直冲天灵盖。又一时,觉着腹中翻滚如沸剧痛不已,须臾再次张口大吐。吐完之后,方觉好一点。 “父皇您看......”方锦安颤声道。 崇元帝顺她手指看去,呕吐物中,赫然有数条虫子,却是赤红之色,显然已吸足了血。 李忆带着鸿明来到东宫之时,圣驾已经移驾到了长风殿。方锦安随侍在侧,见他出现,手指轻动,做了个手势。 唯他们这些晋阳旧人能看懂这手势的意思:意外斩获重大成果,接下来的交给你了。 此时李忆见到这手势,却瞬间激动的几乎无法自持。 这代表她愿意再次与他并肩而战,更代表她彻底放弃李悯了。 这一次,绝没有人能够再伤害她。 闭了闭眼,李忆才能镇定叩见崇元帝。 “大理寺可查出了什么?”崇元帝先问。 “回父皇,妖道已招认。”李忆看一眼鸿明。 此时的鸿明,衣衫褴褛伤痕遍体,哪里还有什么仙人之姿,给李忆这阴森森的目光一看,立刻浑身哆嗦。他脑中浮现数个时辰之前的事: “认识这个吗?”肃王掂了只银镯在他面前晃晃。 他如何不认得,那是他母亲戴了几十年的东西。“你,你把我娘怎么了?”这两天一直咬紧牙关不开口的鸿明终于说话了。 “如你所想,本王从太子手下,把你娘弄了过来。”肃王冷笑道:“放心,本王不会像太子那般不择手段,拿个老妇人当人质威胁于你。只是你没了后顾之忧,总该开口了吧?本王答应你,会保你母残生平安。” 如何不是威胁,这些皇子们,一个两个哪个是省油的灯!“好,贫道认了便是,是太子指使贫道加害两位殿下。”鸿明喟叹道。 不曾想肃王静静看了他:“那太子指使你,以献丹之名谋害皇上的事儿呢?” 他,他如何会得知此事! ......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鸿明长叹一声,匍匐于地:“贫道万死!贫道认罪,贫道实是受人指使,加害太子妃娘娘,与肃王殿下!” “受何人指使?”崇元帝淡淡道。 “正是,正是受太子殿下指使!”鸿明眼一闭心一横道。 “混账东西!”一声怒喝响起,是太子回来了。 他步下生风地走进大殿,目光扫过崇元帝身边的方锦安,与不远处的李忆,目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急急跪倒:“父皇,此等污蔑之词如何能听!” 崇元帝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反倒让李悯心中一惊:他熟谙崇元帝性子,若是他此时气怒,那并不打紧。反是这样的不动声色,才最可怕。 “把那肮脏东西拿过来。”崇元帝吩咐道。 德生指挥着太监们,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铁鼎,李悯一看,里面数条狰狞可怖的虫子纠缠撕咬。“这,这是怎么回事?宫中怎会出现此等恶物?”李悯惊疑道。 崇元帝却不答,只指了鸿明道:“给朕塞进他肚子里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鸿明虽存了把恶行尽数道出的心,却没想到崇元帝已然发现这蛊虫之事。因此一见之下,肝胆俱裂,整个人彻底垮了。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让李忆满意,以保住自己母亲。因此他急急叫嚷:“是太子命贫道做的,都是太子命贫道做的!——贫道有证据!” 他有证据?李悯速速把与他的往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他不会有证据,孤绝对没留下能让人抓住把柄的书函或是信物! “你倒说了听听?!孤问心无愧!”因此他作了一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气模样,镇定道。 “让他说。”崇元帝挥退宫人们。 “陛下知道,贫道原不过是一籍籍无名之人,是陛下微服私巡,偶遇贫道,与贫道论法,自此青睐有加。”鸿明苦笑道:“其实那次偶遇,何尝是偶遇,是太子殿下事前找到了贫道,把陛下的行踪与一概喜恶告知贫道,筹谋了这一场偶遇!——陛下那日是经朱雀门出城,过福音寺、滴水岩,然后在鹤鸣轩遇见的贫道,可是?” 分毫不差。如不是事先筹谋,他怎会得知自己当日行程。崇元帝看一眼太子强撑的面色,道:“无须拉扯这些,只说你谋害朕这事,你说是太子指使的证据何在?” “贫道并不会炼丹。”鸿明泣道:“丹药里的虫子,是太子拿于贫道的,交代贫道裹进去!” 李悯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鼎中恶虫竟是自己交与他那虫种,只是没想到长开了竟这般狰狞!自己之前还大意碰触过......他心中打个冷战 然而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好一个血口喷人,还是那句话,你所谓的证据何在?” 鸿明颤巍巍直起身来,指了李悯腰间:“在殿下的腰间荷包中,有一把钥匙,拿这钥匙,能够打开陛下寝殿东墙后的密室,虫种,就藏在那密室之中!” 此话一出,李悯终于白了脸色:他,他如何会知晓此事?分明自己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 第31节 他并未留意到一边的李忆,此时目光动了动:前世身亡之后,魂魄纠缠不散的那些痛苦日子,倒是让他看到了很多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一不小心整了个大的...... 反击(二) 不见天日的密室被打开,除了虫种,更多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呈至御前。 崇元帝检看着,面色越来越阴沉。而李悯,在起初的惊慌过后,反倒迅速平静了下来,面上一派麻木不仁之色。 “你们都出去,朕要和太子单独说话。”长久的沉默之后,崇元帝发话道。 待众人退下,崇元帝慢慢起身,走到李悯身边,一脚把李悯踹出三五步远。 李悯好一阵才爬起来,咳嗽一声,口中已流出了血。 而崇元帝紧走两步到他身边,又是一脚踢在他腿弯上,让他复跪倒在地上。 “猪狗不如的东西!”气怒之下,崇元帝的嗓子都破了音:“你的一切,皆是朕赐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朕去死?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大位?朕,是生你养你的亲爹啊!” 边说着,边又狠狠几脚跺在李悯脊梁上,那架势,恨不得将李悯脊背跺断似的。 李悯反倒硬扛了这几下,动也不动。 崇元帝到底上了点年纪,大怒之下一时竟觉着力不从心,不得不扶住一边柱子大口喘息。 “父皇可知,那丹中邪虫是为何物?”李悯这才慢慢开了口:“儿臣告诉父皇,那叫蛊虫。南疆的巫女,从山林中采集来诸多恶虫,置于一鼎中,以秘药驱使,使它们相互残杀,彼此噬吃,存活到最后的一条,才成为蛊虫。” 他转眸,盯住了崇元帝:“父皇听了,是不是觉着很耳熟啊?我和你其他的儿子们,不正是这样被你对待的吗,是你驱使着我们争斗不休,扔掉自己的良心,毁灭所有的希望,变成你所谓的猪狗不如的东西——这难道正是你想要的吗?我就是父皇你亲手炮制的蛊啊,所以,我请父皇你亲自尝一尝这蛊虫的滋味,父皇又有什么可动怒的呢?” 崇元帝听了却只觉着好笑:“原来你是为这点子事怨念于朕,原来你是个这样不成器的东西。可叹朕以往瞎了眼,竟没看出来。” 李悯没想到,这么一番话竟半分不能让崇元帝动容。这个如冰山一般强硬的人,当真没什么能融化他、击倒他吗?李悯心中涌起强烈的挫败之感,再无法保持镇静。“我不成器?是,我不成器,大哥也不成器,我们都不配当你的儿子!所以我们都合该去死,唯只你一人,唯只你一人千秋万代洪福齐天便是!”他嘶吼道。 “真真可笑。”崇元帝缓缓踱步道:“听你这话,你是还对老大存着情分?当年分明是你自己亲自把他逼上死路,今时今刻却全推到朕身上。不仅不成器,还没担当。唉,当年朕爱你们母亲柔媚,如今看来,她这份柔,却是害了你们俩。朕就该听肃敏皇太后的话,另择皇后的……” 李悯听了这话,恨意滔天:他不仅,对他们毫无歉意,竟是连母后,都一并诋毁! 李悯闭上眼睛,觉得再没什么要说的了。 ——只剩下让他去死的欲望! 他骤然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瓶子,摔碎在地上! 随着瓶子破裂,崇元帝骤然捂住了心口,面目扭曲。 眼看他就要呼喊出声,李悯敏捷地窜起、捂住了他的口鼻。 用力,再用力,眼看崇元帝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微弱,李悯心想着该再用把力,让他永不能呼吸。 可是手上却是越来越酥软,无论如何这最后一把力出不来了。 李悯颓然松了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如梦初醒般张皇四顾。须臾又扑到崇元第身上嚎啕大哭:“父皇,父皇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外面提心吊胆候着的德生与赵嘉立刻推门而入。 “御医,速传御医!”满脸泪痕的李悯朝他们吼。 而那边,之前被崇元帝遣出后,方锦安觉着身上疲累不堪,再支撑不住,必须得回床上躺一躺才行。 李忆紧走两步追上她:“我送一送太子妃。” 边说着还挥退宫人们,亲自扶了方锦安。 一干章华殿随侍宫人虽是诧异,却也没多想。 “身体如何?可是累了?”李忆先道。 “还好。用不着你把我当成老人一般。”方锦安笑道。 “并没有。”李忆说是这样说,手还抓的牢牢的。 他很想问一问她前日在长风殿前,可曾伤着了自己。 可是却又顾及她生性要强,想来并不愿意别人怜悯她。 也想谢她今日的出手相助,更想问一问她日后的打算。 可是又思忖她对李悯到底有情,纵然是挥剑断情丝,想来心中定然难受,怕说了勾起她伤心。 因此一时半会儿竟是找不出话来说,只觉着全身僵的难受。 还是方锦安先开了口:“今日倒是无意间发现陛下服用的丹药中有蛊虫,也多亏你已把鸿明讯问了出来。太子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决然是要被废了的。一则陛下的性情决然容不得这种事,二则太子势力不小,为了朝堂安稳,这废储之事必须雷厉风行为之。我想,如无意外,明日的朝堂上陛下便会明示群臣。” “我也这样想。”李忆小心翼翼道,唯怕说错了什么刺激了她。 “现下这朝堂情形,储位你有几分把握?”方锦安倒没察觉他这份苦心,语气也平和的很。 “其他皇子中,若论功绩,并无人可及我。只是,到底我根基不是很雄厚,生母又卑微。若说起母家显赫,还是六七两位皇子。世家们定会扶持他们二者之一。”李忆答道:“但是他们毕竟资历不足,势必为世家控制,父皇肯定也不想。父皇最好的选择,应该还是我。扶我上位,同时挑动世家们支持两位皇子与我对立,牵制于我。” “没错,”方锦安点头:“以前是扶持庶族支持的你,牵制世家支持的太子,现在又反过来以行之。唉,你父皇这一招用过来用过去,还真是不嫌累。” “还是你们侯府好,从来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李忆苦笑。看她似乎心情还好,便试探着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正想求一求新太子的恩典呢。”方锦安歪头朝他笑笑:“好好待我晋原的子民,不要让人丁田亩令这样的事儿重演。” 第32节 “你这是什么话。”李忆急道:“那是我们一起守卫过的百姓,便是你不说,我自然也会善待他们。” 方锦安又笑笑:“看看你这两年做过的事儿,的确是为民的,不过小忆啊,师兄的心委实是凉透了,师兄先把话撂在这儿,若是你他年有违今日之言,便是我死了,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振臂一呼,召集我旧日将士,杀回晋原去。” 为什么,对李悯就没这么狠心?李忆叹了口气,道:“若有那一天,你先杀了我便是。” 方锦安显然并没怎么看重他这话。“另外还有一件事呢,”她又道:“是关于我自己的。” 她仰头望向满天璀璨星河:“我和李悯这一段姻缘,就算是告终了。我不想在这个宫廷里呆下去了,要让你帮忙让我离开……” “你要回晋原?”李忆骤然抓紧了她。 方锦安摇摇头:“怎么能回晋原,晋原我永远都回不去了呀……我想去江南,寻一山水妩媚莲荷溢香之地了此残生——这一点小事,小忆你总要帮帮忙吧?” 这下轮到李忆整颗心都凉了。 “嗯?”方锦安还在催促他。 她决定了的事儿,从来没人能够改变。怎么办。李忆瞬间急出了一身汗。“当然,小事,呃,先把眼前事儿忙完了再说吧。”他含混道。 好在方锦安没跟他坚持。她伸手揉揉太阳穴:“唉,我还有什么事儿要说来着,刚一下子想到了,却又突然想不到了……” “想不到就不要想了,你今天累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李忆忙道。 “应该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儿…..”方锦安还是蹙眉:“时候的确不早了,你今晚倒是不能休息了,得盯着陛下和长风殿的动静,免得横生枝节,也得筹谋明早朝堂上怎么应对……” “啊!”她突然惊叫一声:“我想到了!” 她一把抓住李忆的手腕:“蛊虫这种东西,是分子和母的呀!子虫潜伏于人身上,母虫却是另外安置,控制子虫发作,刚才,在长风殿中没有搜出母虫吧?虽然,虽然我给陛下用了丹,杀了一些虫,若是还有残余的呢?谁知道他们给他吃了多少进去!” 李忆听了这话,骤然变色。“你好好在这里呆着!”他交待一句,转身向长风殿大步跑去。 等他到达长风殿,却见殿中乱成一团。宫人、禁卫军一个个似无头苍蝇般乱窜。 “发生何事?”李忆利喝。 “殿下,陛下突然晕倒,昏迷不醒!”侍卫统领赵嘉过来,六神无主地与他说。 “那太子呢?”李忆又问。 “太子……”赵嘉茫然四顾:“刚才人还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李悯童鞋还有最后一蹦跶。 反击(三) 李忆一听李悯不见了,就知道今夜这事儿无法善终了。 他赶紧冲进去看崇元帝。崇元帝脸色灰败,双目紧闭,呼吸细微。李忆近前唤了几声,他毫无反应。御医在一边跪地请罪,说是无计可施。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德生抖着声儿问。 李忆也不及多想了,立刻下令:“德生,传诸皇子宗亲及诸朝廷重臣入宫,什么也不必对他们说,多派人去,务必要快!赵嘉,传令禁军十二卫,主力集中于东宫前,做好迎敌准备——包括东宫六率!哪个敢不遵令,就地斩杀!另,派人前往亲军都指挥使司探看亲军动向,召都指挥使许墨入宫!” 赵嘉脸色铁青:“殿下的意思,是担心太子殿下会借亲军举兵作乱?” “不然呢,等着引颈受戮吗。”李忆冷笑:“亲军都指挥使许墨,为人最善看风头,遇到这等好事,他必回跳出来抢一个从龙之功!太子,必然去了他那里调兵!” 京城分内外两重,内一重,为皇宫以及王公贵族们居住之处,外一重,为普通百姓居住之处。禁军十二卫主要负责内城安危,亲军都指挥使司则戍守于外城。 当下赵嘉惊道:“许墨素日里对陛下忠心耿耿,他敢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举?如若他当真敢举兵,他的兵力可是末将的五倍还有多啊,这,这如何敌得过?” 若光是兵多倒也罢了,怕的是李悯信口雌黄,反咬一口啊。李忆思忖着,李悯毕竟还占着太子的名分,今儿这事儿外边又都不知道,他若反咬一口,会有几个人相信自己这一边呢——他还长那么一张脸…… 于是吩咐了自己的侍从:“去寻些生姜来。” 德生动作到也快,不多时诸皇子宗亲及朝廷重臣便前后脚的到了。众人没头没脑地被急急召进宫中,心中本就忧思重重,迎面又见着那素来煞气冲天的肃王竟然满目通红垂了泪,顿时便知道出了大事儿了。 然而再怎么猜想,也不曾有人猜想到事儿有这么大。待得肃王含悲带戚地一说,众人一时都傻眼了。 一窝蜂地探看了崇元帝情况,确认李忆说的没有虚假之后,众皇亲贵胄开始缓过神来了。 此时,该到的人几乎都到了,除了太子母家世家柳氏的人,以及亲军都指挥使许墨。 有心人都留意到了。 “臣家中供奉着一位名医,专治疑难杂症,臣这就把他请来。”太常刘唯说着拔腿就往外走。 “弟弟也想起府里有一颗千年人参,这就去取来,说不定对父皇病有点用!”五皇子李愉也站了起来。 “不必了。”李忆一手按住一个:“什么样的名医名药,都不如诸位在这儿陪着陛下与本王,来的有用——五弟、太常,你们就这么无情无义,想要抛弃父皇与本王吗?” “殿下这是说哪里话,”刘唯干笑道:“只是臣等于此枯等着,于陛下圣体也无益不是?” “是啊四哥,我去去很快就回。”李愉亦赔笑道。 “再等等吧,”李忆亦笑:“等到太子举兵逼宫之后,若还有命,你们再回家。” “四哥您这是什么意思?”李愉装疯卖傻:“你说太子要举兵逼宫?” “是啊,太子要举兵逼宫。”李忆阴森森笑道:“所以本王把诸位赶紧找来啊,若是让太子得逞,本王不活了,你们也和本王一起,陪着父皇上路,岂不美哉?” “不是,不是殿下,听您这话,说句冒犯的话,臣怎么觉着您才是那逼宫谋反的人啊?”刘唯原本就是太子一党,如今便想给太子挽回几分形势:“从刚才臣就觉着不对,太子素来仁孝,哪儿能就干出您说的那些事儿?若说是您,串通了赵嘉将军与德生公公,谋害陛下诬陷太子,这还可信几分!” 这就算赤/裸裸撕破脸了。一时殿中众人大哗,有信李忆的,也有帮刘唯说话的。赵嘉最是老实寡言,见许多人帮刘唯,急的他面红脖子粗的:“肃王殿下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李忆也不说话,疾如闪电地拔了旁边侍卫的刀,精光一闪,刘唯噗通倒了下去,脑袋咕噜噜滚出丈余远。 李愉离的最近,给血溅了一脸,等反应过来人也瘫了下去。 第33节 “本王请诸位来,不是要诸位相信什么,终归,等父皇醒来,一切自然会大白于天下。本王请诸位,是要诸位帮忙的。”李忆一脚踏着椅子,撩起衣袂擦剑:“诸位也都看出来了,亲军都指挥使许墨没来,他怕是要助太子反了。诸位也都知道,以禁军十二卫的兵力,怕是敌不过亲军的——不过砍诸位的脑袋,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呢,诸位若是不想死,就请传令家中,命各府的府兵前来护驾!” 殿中一片死寂。众王公贵胄到底是承平已久,见了这样血腥手段,没有几个人不腿软。 “这点子小事,何须动刀动枪,肃王殿下就是在北疆那野蛮之地呆久了。”一清越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刚承爵不久、年轻的庆国公白以初。他原是跪坐在地,此时长身而起:“出动府兵,协助皇宫守卫,这原本也是臣子们该当的。等误会尽释,再撤回去,也就是了。” 李忆看了他,微微颔首:“庆国公说的极是。” 他递了个台阶,其余人也便纷纷下了。一时都赶紧传来自家仆役命去召府兵。 “为何不传召京军统帅江帆出兵呢?” 白以初走到李忆身边,风淡云轻地问他。 “说的轻巧,京军那是正儿八经的大军。江帆不见父皇兵符,如何肯出兵。”李忆摇摇头:“本王倒是想逼着德生这老奴交出父皇兵符,奈何他死活不肯。” 一边的德生尴尬地笑笑:“老奴委实不知陛下收于何处……” “便是加上各府府兵,还是不够抵御亲军的。” 白以初拱手:“我愿为殿下去往京军大营,说服江帆出兵。” 李忆面上依旧不动生色地打量着白以初,实则心中极其欢喜。 这个白以初,前世里可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重生归来之后,他在他身上花费了不少心思,终归是在今日,等到了他的投效。 “娘娘,发生了何事?”东宫被禁军重重守住,虽是夜深,哪个又能安心入眠。谢岫费了好大劲儿到了章华殿见到方锦安。 “唔,太子意图谋害陛下,事情败露,反出宫去了。”方锦安弹弹指甲,漫不经心地道。 谢岫骤然瞪圆了眼睛:“真,真假?我的天,这么快?!” “嗯?”方锦安看她一眼:“听这意思,你很想太子倒掉?” “没,没有。”谢岫忙拿手帕遮了脸:“臣妾怎会那样想。娘娘说,太子,反出宫去了?他逃走了?” 方锦安摇摇头:“以眼下的局势,他定然会选择举兵逼宫。” “啊?!”谢岫一声尖叫:“他真敢?那,我们怎么办?天哪,娘娘,我们怎么办你想好了没有?” “你想怎么办呢?”方锦安反问她:“太子真的被废,你以后想怎么办?” “我?”谢岫还真想过:“我自然不想陪他去死。我想找个好地方,置个大宅院,里面放上一二十个清秀小厮伺候着,舒舒服服的做个富家翁。” “哟。好像不错的样子。”方锦安点点头打个哈欠:“唔,我先眯会儿,外面有动静了你叫醒我。” 说着就伏于榻上闭上了眼睛。 “不是,不是,娘娘你别睡啊,我们,我们现下怎么办啊?”谢岫摇她。 “没事,”方锦安推开她的手:“有我在,别怕。” 这样简单的话,谢岫却听她说的那么霸气。 对啊,这是曾叱咤北疆的方君侯啊,她说没事一定没事,李悯也不会让她有事的呀。 谢岫吐口气,略放了放心,给她展开薄被盖上。 方锦安还真睡过去了。 谢岫可没她这胆大。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人喧马嘶之声,彤彤火光映亮窗棂。 “娘娘娘娘!”谢岫把小团扇往方锦安身上啪啪地拍。 “疼!”方锦安睡眼朦胧地支起身子,侧耳听听。那磨磨蹭蹭的架势让谢岫着急死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帮我更衣梳妆。”方锦安道。 谢岫急得不行:“这个时候你还顾得上更衣梳妆?!” “不着急,小忆还撑的住。”方锦安淡定的道。 谢岫只好按捺着性子伺候她。 然而这要紧时候,她还慢腾腾地翻衣柜! 最后翻出一套蔚蓝色衣衫,窄袖长领,飘逸之间又见隆重庄严,款式倒是少见,不过倒衬的方锦安多了几分英气。 “是我以前在家时穿的衣衫。我们晋阳侯府喜欢蓝色。”方锦安和她解释道。 谢岫委实没心思听她解释,只急急帮她穿戴上。 终于穿戴好了。方锦安施施然往外走去,谢岫忙扶着她。 宫人们都吓的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殿门口却有两个穿戴明显不是宫人的女子守着。“肃王殿下命我等保护娘娘。”其中一个道:“现下外面混乱,娘娘还是不要外出的好。” “我要去见李忆。你们一起吧。”方锦安依旧不急不慢地走着。 那两人明显想阻拦,可是又被她的气势压迫,不敢阻拦。 一时到了前方长风殿。 亲军此时已攻破了东宫外门,攻入东宫大殿之前。今夜月黑风高,委实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李悯没有亲身厮杀,他站在那被攻下的外门城楼之上,俯瞰下方,追逐着奋力厮杀的李忆的身影,一时心惊胆战,终究笑逐颜开。 再骁勇善战又如何,终究是贱婢所生,生下来便输给了他,一步差,步步差……便如这次,只凭他李悯的出身,就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轻而易举就能翻盘…… 突然,对面千层玉阶之上,紧闭的正殿大门豁然洞开。殿中有无数烛树熊熊燃烧,火光交织成炽烈的金色。 第34节 这耀眼光芒让打斗中的双方将士下意识地停了停,转头看去。 一个翩然若仙的身影,闲庭信步般从那片火光中步出。然而便是从光明中步入了黑夜中,她依旧明亮的让双方将士挪不开眼睛。 大部分人是惊艳,然而有一小部分人,目中浮起激动难抑之色。 “殿下,是太子妃娘娘,这……”看清来人面容,许墨犹豫问李悯。 李悯不答,他正看她看的出神。 怎么会,此时此刻的方锦安怎么会这么像阿绣,为什么以前他从没发现…… 那边李忆看到方锦安到来则完全顾不得打斗了,他三步并两步冲到方锦安身边:“这里我可以应付,你不必担心。” “我助你一臂之力。”方锦安道:“亲军之中,编入了不少我方家旧部。”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扬声道:“紫焰部将士何在?” “属下在!”在她话音落下那一刻,一声声回应响起,一个个将士越众而出,挥舞刀兵,向她行方氏标志性的军礼。 太子身边的许墨脸色大变:怎会有此等事?他们都是方氏的人?他丝毫不知啊!虽然这些人总数不多,但细看看都是军中的精锐,如此必然大败士气! “反叛者杀无赦!”他挥剑怒斥,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庞,更是气怒:“金吾右卫校尉楚峦!我素日待你不薄,你是不想活了吗?” 被他点到的楚峦,却是半眼也没看他。他面向方锦安,一抖手中的剑,漂亮地转了个仪式性的剑花:“晋阳侯近卫、紫焰军统领楚峦,率部恭迎主上!” 随着他这一声,紫焰将士们迅速向他聚拢,瞬间以他为中心、摆出方氏独有的鱼鳞阵。“恭迎主上!”他们齐声大喝,气势恢宏,冲天的杀气震的周围亲军齐齐后退。 许墨更是惊的满脸横肉一阵抽搐:传闻中,可上天入地、弑鬼杀佛、神乎其神的晋原方氏紫焰军?他们不是说已团灭了吗,他们怎会听令于太子妃?! 他惶然看向方锦安,只见她手中已举起了一面令牌,字字铿锵道:“紫焰军接晋阳帅令,襄助肃王,平叛荡逆!” “紫焰军得令!”紫焰战士齐刷刷转身,倒戈指向亲军。亲军面上已然现畏缩之色,再次后退。 “殿下,这,这可不怨卑职!”许墨赶忙跟太子推诿责任:“晋阳帅令怎会到了太子妃手中,太子妃怎会相助肃王,您就没个防备吗?” 却没有得到李悯的回应。许墨仔细一看,吓了一跳:李悯此时面容狰狞至极。他身体在剧烈颤抖,以至于要紧紧扶住栏杆才不至于摔倒。“阿绣……”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增加点情节。 反击(四) 李忆自方锦安跨出那一步起,目光便一直盯在遥远高处的李悯身上。此刻他不动声色地快走几步,走到方锦安身前,挡住她视线。 “多谢,”他说:“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你快回去。” “辛苦。”方锦安看着他点点头。此刻,她的神情沉稳坚定,眼眸中有点点的光。李忆每次见了这眼神,总是会莫名联想到朝晖映射于雪山之上——这才是他熟悉的方锦绣,也是李悯熟悉的方锦绣。 所以,现下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碰头。“今天一定很累,回去安心歇着。”李忆又催促她。 好在方锦安行事向来干脆利落。她清楚这里并非她的战场,故而绝不多逗留。她转身的那一刻,李忆轻轻舒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她提步,一声撕心裂肺的“阿绣”,穿越人群,穿越喧嚣,撞入李忆的耳朵。 李忆扭头看去,正看到李悯推开许默的阻拦,从城楼上疯了一般冲下。 李忆骤然捏紧了拳头。他又看向方锦安,幸而方锦安并未回头。 没有回头,却也没走。 “阿绣,阿绣!”李悯的呼唤一声接一声的传来。 “杀!”李忆剑指李悯。 “杀!”云峦亦挥剑。 “保护太子殿下!”许墨忙也指挥部下。 顿时激战又起。 然而亲军锐气已失,而得了援助的禁军则军心大振。紫焰军战力也果真强悍,所到之处,亲军一片片倒下。不多时,战局便被扭转。 刀光剑影中,方锦安依旧一动不动。 李忆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断地说,不要回头,不要回 “小忆。”方锦安突然说话了,这竟把李忆吓了一跳:“我在。” “想来你也应当明白,以如今局势,取李悯性命,并非明智之举。”她声音轻微。 李忆何尝不明白:局势自然是如此,他不能杀李悯,不能落下弑兄上位的恶名,授人以柄——终究崇元帝醒来后也不会放过李悯的。可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她终究还是对李悯有一丝情意吧。 但是只要她不回头,就已足够。 “我明白。”他说。 方锦安略一颔首。在李忆紧张的目光中,终于缓慢,但坚定地向大殿内走去。 随着她走入大殿中,大殿的门,轰隆一声关上了。 她没有回头,再没回头。李忆欢喜的,只觉浑身都在颤抖。而眼下这紧闭的大门,在李忆眼中,更是美妙无比。他朝思暮想的珍宝,终于被妥善珍藏。 他再无顾虑,曳着长刀冲向人群中的李悯。 “二哥,别喊了。”与李悯短兵相接之时,他笑道:“她是我的了!” 而李悯此时已杀红了眼,他面容狰狞,哪里还见平时的圣洁尊贵,浑然地狱冒出的厉鬼。 “你知道?你一直知道?”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李忆躲过他的一剑,反手向他斜劈去:“你一直,都不知道?”语气无以复加的轻佻戏谑。 第35节 “你怎么敢!”李悯目滋欲裂,大吼一声疾风骤雨般向他攻击。然而他心神已乱,满身都是破绽,轻而易举便被李忆一刀划过大腿,惨叫着摔倒在地。 再抬头,李忆的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你输了,二哥。” 李悯知道。四周,亲军已然溃不成军。 他闭闭眼:“好,你赢了。都给你,都给你!”他抬头看李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阿绣!” 李忆冷笑:“与二哥你说句实话吧,你以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权势为了太子位吗?不,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阿绣。” “就凭你也配?凭你也配肖想她?”李悯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定是你,是你耍奸计,离间我与她,定是这样的……阿绣,阿绣!” “就你对她做的那些混账事,你伤她那样深,还需要别人离间吗!”李忆扔开刀,一把揪住他衣襟把他提起来:“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她已与你恩断义绝!” 此时的李悯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恩断义绝?不!”他看着李忆冷笑:“她放眼天下择中我嫁给我,她对我情深意重!我只是不知道,只要我和她说清楚,她依旧是我的!而你,卑贱如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李忆不怒反笑:“好,没错,你说的都没错,一丝一毫都没错。所以,”他贴近李悯耳朵:“我绝不会让你和她说清楚,我绝不会让你再见到她!” 此时此刻,李悯脸上才浮现几分惊慌之色。“你敢!”他一拳挥向李忆面门。 李忆一把捏住他手腕。李悯嘶吼着连挣了几下,却是分毫未挣动。“不要着急嘛二哥。”李忆好整以暇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还会把她捧在手心里,一点一点把你在她心中的痕迹抹除,我还会让她成为我的太子妃,让她为我生儿育女……” “你最好把我杀了!”李悯额上青筋条条暴起:“否则,只要我有一条命在,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我不会杀你,”李忆冷笑道:“我会让你在无底的深渊中,仰望我与她,看着我与她共享这河山,而你什么也不能做,你永远也无法再碰触到她,你只能在绝望中烂掉……” “卑鄙小人!不,不会的,你不会得逞的,小人!”李悯终于崩溃。 李忆放开手,把他扔到地上。“来人,把他捆起来,等待父皇醒来发落。”他转身道。 然而便在此时,嗖嗖两下破空之声传来。李悯下意识地躲避并挥袖反振,然而肩上还是一痛——他中暗器了! 等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见李悯捂着眼睛满地打滚,鲜血汩汩从他手缝中流出。 李忆看看伤处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李悯使袖中箭暗算于他,可自己也被振回去的箭伤了眼睛。 李忆不禁想起前世被他暗算盲目。 当真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周围别的战斗差不多都止息了,眼见太子被擒,亲军再无斗志——许默更是立刻脚下抹油开溜。李忆胜局已定。这变起突然,可让赵嘉一干人等慌了神:“殿下!” “无妨,不必惊慌!”李忆伸手阻住他们,然后轻轻一拔,从那受伤处拔出一支小箭扔掉:“只是一只袖中箭,都没伤到骨头。” “无妨?”李悯仰起头,呵呵大笑:“老四,你错了,箭上淬了毒,剧毒!” 此一言即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不必听他胡说,动摇军心。”李忆面色如常:“这箭上没毒,你们看,他也中了箭,这不是好好的吗,还能胡说八道。” “因为我有解药啊,刚才我偷偷把解药吃了,所有的解药!”李悯此刻思维倒是无比的敏捷:“你不会得逞的!你没那个命,皇位和阿绣,你一样都没命享用!” 李忆走近他两步,蹲下与他悄声道:“阿绣那里,可是还有可解百毒的仙家灵药,你说我有没有命享用呢?” 李悯一愣,随即绝望嘶吼:“不,你没这个命,你没这个命!阿绣是我的!” 他挣扎着站起,跌跌撞撞奔跑,状若疯癫:“阿绣,阿绣你在哪里,阿绣我错了,阿绣我只要你……” 李忆飞起一脚,踢他胸膛上,让他再次扑地,人事不省。 “赵嘉,赶紧。善后的事儿交给你了。本王去看看父皇。”李悯摆摆手,转身往大殿走去。 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众皇亲贵胄在殿中煎熬了一夜,此时见尘埃落定,这才敢试探着出来,见李忆走来,纷纷迎上前,有询问情况的,更多的是阿谀奉承。 “全赖诸位鼎力相助。”李忆向他们拱拱手,脚下停也不停:“父皇还未醒,还请诸位继续留在这儿,为父皇祝祷。” 摆脱开这些人还是花费了些时间的。内殿之中倒是清净,除了德生安排的心腹太监伺候,并无他人。“陛下一直没有醒来。不过这气色看着似乎略好了些。”德生躬身与李忆道。 李忆并不说话,只伸手按住德生肩膀——然后整个人一下子瘫了下去。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德生这给吓的非同小可:已经在面前倒下了个皇帝,这又倒下肃王,德生公公的小心肝受不起啊…… “不必惊慌。”李忆说是这样说,但声音已然再颤抖,脸色亦白中透青。 百密一疏啊,李忆苦笑。 袖箭上当真淬了毒,还很霸道。如若他现在倒下,那么之前的所有辛苦筹谋,尽皆化为了泡影。所以他绝不能让人知道。 “带我去太子妃那儿,小心,别让人见着。”他斟酌许久,终究无可奈何道。 于是,方锦安这一大清早还没起身,正半睡半醒间,突然就觉着天塌地陷,接着死猪般沉重一物压在了她身上。 易储(一) 一睁眼,就与近在咫尺的李忆打了个对眼。 李忆本是弯腰靠近她想唤醒她,却没想到一个头晕目眩,竟摔倒在她身上。他顿时急出了一身汗:“不是,大师兄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轻薄你……” “轻薄我?”方锦安听了他这话反倒噗嗤一笑:“小忆你越来越会逗人开心了。” 李忆不解:我怎么就逗你开心了?他茫然不解地看着方锦安。 方锦安却笑的更厉害。他们这大眼瞪小眼的,倒是把一边的德生公公急的不行:“哎哟喂,我的娘娘,殿下中了毒箭,可是耽误不起!求您了,快赏殿下一粒仙丹吧!” “别听他瞎说,其实也没什么。”然而李忆却死撑着装没事儿人。 自然他现在情况是瞒不了人的。“在我面前,何须隐瞒。”她起身,找来一把剪刀,剪开他衣袖。 臂膀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创口,然而大半个臂膀都是紫黑色的了。 “好厉害的毒。”方锦安面色凝重取来。她急急去了妆台前,却是取出一串七彩腕珠。选定其中一颗绿色的,一转一旋,看似浑然一体的珠子竟然分开两半,里面掉出一颗同样颜色的丹药。 第36节 李忆看到这串腕珠,骤然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这串珠子,这是方氏压箱底的东西。前世的最后,方锦安正是服下这七彩腕珠中的紫色那颗,才能重新获得力量,拉得动弓控的了箭。 可是代价是,七窍流血,血流如注。 那时李忆不能视物,是他形影不离的侍从百灵在旁边,一板一眼地用毫无感情的声音为他解说——如今不曾想竟能亲眼见到这串腕珠! 前世那样的结局,绝不会重演了。可是看着这串珠子给方锦安握在手中,李忆依旧一阵心惊肉跳,分明又感觉到前世那时的恐惧与心痛。 “发什么愣?快吃药!”方锦安已将那丹药喂到他嘴边。李忆默默张嘴吃下。 方氏的东西,果然非同凡响,吃下去立时就觉着精神一振。 “怎么样,有好一些吗?”方锦安问他。 李忆咳嗽声:“还行,只是头还有些晕。再给我一颗吧,紫色那颗看着不错……” “药哪里是乱吃的。”方锦安拍下他头:“我看你是惦记师兄好东西了!” “嘿嘿,既然被师兄看出来了,师兄就赏我呗。”李忆嬉皮笑脸伸手就去抢那珠串。方锦安一只手指戳他额头把他推开:“不是我小气,只是这些丹用途不一,不好乱吃的。” 旁边的德生,面上不动声色,眉梢却是不受控制地抖了又抖:这两位这是怎么回事?肃王,肃王没中邪吧?他还会笑?! “如何会中这毒箭?”方锦安又问李忆。 李忆沉默了一下。 方锦安立刻便明白了:“是李悯伤你的?” “是......”李忆迟疑道:“一共有两只箭,另一只被我打回去,无意中伤了他双目。” “啊?”方锦安闻言手一抖,那七彩珠串哗啦一声掉落于地。 德生忙为她拾起:“太子殿下性命无忧,他有解药,已尽数服下。” “啊。”方锦安慌乱地眨眨眼:“啊,光顾着说话了,伤口还没包扎。” 说着急急去寻了干净棉布来,亲手为李忆包扎。 如果他当真杀了他,她必不会原谅他吧。李忆心中一阵黯然,终忍不住道:“你既说了要留他性命,我绝不会不听你话的。” 他这话听着,怎么可怜兮兮的。方锦安就觉着心中一酥,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谢谢你,小忆。”她亲热地伸手抱了抱他。 如此,便也值了。李忆心中瞬间又光明万丈。看她没注意,轻轻覆唇贴了贴她发丝。 德生公公又是一阵眉毛乱跑。 而谢岫恰此时进来了。 从她的角度,只见被翻红浪,李忆坐在床边,光着个膀子,而身着寝衣的方锦安扑倒在他怀中,小鸟依人..... “嘶~”谢岫深深倒吸一口冷气,小团扇铿锵前挥:“李忆,你个禽兽!” 她把李忆方锦安德生公公齐齐吓了一跳。“乱说什么呢!”方锦安嗔她一句,继续为李忆包扎伤口。 而李忆,则阴沉沉地瞅着她,眼眸虽无神,却也明确无误地表达出你有种再说一遍、你信不信我掐死你的意思。 “呵,呵呵,是我误会了。”谢岫立刻贴首附耳地一边凉快去了。 包扎好,李忆先命德生为他寻一件合适衣裳,又命德生多多安排妥当宫人伺候太子妃。又道:“还有隔壁那个小东西,送到他亲娘那里去。” “啊,世界终于清静了。”方锦安双手合于胸前轻拍:“还是手握天下权的感觉好,我早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我已经好多了,要去前面看着了,有事的话你便命人来找我。”李忆微笑着看着她道。 “当真无碍了?那便去吧。”方锦安点点头:“现在也是要紧时候,你可不能大意。” 便在此时,外面遥遥传来大队人马行进之声。二人对视一眼:“京军到了。” 京军此时到,就不是李忆的助力,而是掣肘了。毕竟京军绝对忠诚于皇帝,在江帆眼里,想来李忆也有谋逆犯上的嫌疑。“我去应对他们了。”李忆依依不舍地对方锦安道。 “等等。”方锦安思忖了一下,又去梳妆台前,取出一个盒子:“把这丸丹药再给陛下服用一次——之前我已给他用过一次,说不定可让陛下尽早醒来。” 李忆接过看看:“和刚才给我吃的不一样?” 方锦安看一眼德生公公,笑笑跟李忆眨眨眼。 李忆恍然大悟。他吃的,可是方家压箱底的好东西。 心里欢喜不已,李忆又抱抱方锦安:“还是你对我好。” “小事,小事。”方锦安推开他,转身又取了一物来:“这晋阳帅令你也先拿着,楚峦的紫焰军你先用着,对上京军,不至于落了下风。” 李忆诚然有些受宠若惊,“不必,我应付的来,”他推辞:“晋阳帅令永远是你的。” “你别多想,拿着吧。”方锦安又笑:“其实吧,你应该有数,我真想动用旧部的话,有没有帅令并没有区别。” 的确是这样。可是李忆还是心中别扭。“得了你这么多东西,却没什么能给你的,我心中不安。”他低声道。 “唉,”方锦安却叹息一声:“师兄我呢,向来是个大手大脚惯了的,并不计较你们有没有什么回报......只不要做白眼狼,就是了。” 她这里一半认真一半说笑,却不料李忆握了她的手,单膝跪倒于她面前:“他日我若有负于你,当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一边的谢岫无声地哎哟一声,轮着小团扇朝脸上猛扇。 德生公公也忍不住了,压着嗓子拉着脸重重咳了两声。 方锦安也给惊得双目圆瞪:“你这是干什么,这点子东西就值当你要死要活啊啊?快起来......快去吧。” 第37节 李忆一步三回首地去了。 谢岫这才贼笑着凑到她身边:“嘿嘿嘿~” “干吗笑成这样?”方锦安扭头,嫌弃看她。 在她眼眸里,谢岫没看到半分情思。 “呃,娘娘,你看给肃王又是这又是那的,我跟了你这么多日子,你啥好东西也没给我点。”谢岫试探道。 岂料方锦安一愣:“倒也是啊,我竟疏忽了......” 她到妆台上取出一把钥匙给谢岫:“到我私库里去,喜欢什么尽管拿,不必与我客气!” 谢岫原意不在此,见她这般豪爽,倒不好不给面子——她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哪里就稀罕那些人间俗物了。 然而方锦安私库一打开,谢大小姐捂着心口直吸气:到、到底是传说中的晋阳侯府啊..... 第25章 易储(二) 崇元帝于这日傍晚悠悠醒转, 第一件事便命废了李悯。 原也是想赐死的,奈何李悯外家、世家柳氏的家主,李悯的表哥柳宸跪于崇元帝面前涕泪俱下加胡搅蛮缠了一个时辰, 到底是保住了李悯的性命。最终, 李悯被贬为庶人,迁往宫外琼花苑幽禁。 这过程中, 崇元帝再不肯见李悯。 第二件事,便是命李忆监国, 择吉日加封太子。 崇元帝虽是醒了过来, 然那蛊虫对身体损伤实在太大,勉强处理完这些事便再支撑不住, 又沉沉昏睡过去。 见崇元帝已睡熟,李忆方走出皇帝寝殿。 外殿,一部分臣子已离去,剩下的, 则是等着向李忆显露忠心的。见他出来, 如风吹麦浪般, 皆恭谨俯首而拜。然而他们目光, 皆是带了钩子会拐弯的,暗中把李忆打量着、掂量着。 这位新太子面上倒是沉稳的很, 没有丝毫轻狂得意之色。这颇出乎众臣意料。 而更熟悉他的人还发现,他周身的煞气竟也收了收, 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总而言之, 短短时间, 他还真有了几分太子的样儿。 “诸位都辛苦了,托诸位洪福,父皇已平安无事,诸位可回府歇息了。”李忆看看这些人,心中便有了数:正儿八经的世家的嫡系,基本都没在这儿。 倒也有一二例外,比如白以初。 白以初此时心中略有些郁闷。他原是早存了投效李忆的心,只等着一个最好的时机。昨夜他自以为时机已到,自己可以立下大功,从此后在李忆心中占据举足轻重地位——岂料斜刺里杀出个晋原方氏紫焰军,让他全副算盘落了空。尽管他成功说服了京军出兵,可是等他们到达战斗早结束了,他白忙活一场。 那么这是无意让他白忙活一场呢,还是特意呢?白以初想的有点多。 尽管他面上维持着风轻云淡,但李忆何尝不明白他现在心思。“白兄,随我来一下。”他招呼着他。又问德生:“本王先前吩咐你收拾长风殿,如今可好了?” 德生一个激灵:哪里就有这么快了!这位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性急了?呵呵,是了,想来是迫不及待要坐一坐太子的宝座了。“回殿下,太子规制里几样要紧的东西并不是常备的,还需些时日筹备、替换......”他答道。 “哪里用那么麻烦,不必换,只干净整洁就是。”他说着,已出了殿外。 外面京军和紫焰军还面对面对峙着。“殿下,他们,做如何处置?”赵嘉迎上来问。这个他们,自然不会指京军,而是紫焰军。 李忆停了停,挥手示意楚峦到身前:“你的人,一共就这些吗?” “回殿下,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安排在京军中。”楚峦坦然道。 他声音并不小,足够不远处的京军统帅江帆听到:“岂有此理!” “江帅勿怒。”李忆道:“楚峦,把你的人全部聚集起来,通通编入东宫六率,便由你做统领。原来六率的人,还给江帅和亲军。” 东宫六率,那是太子的亲卫。 楚峦听了却踌躇了一下:“吾等的使命,乃是保护我家主上。” “废话。”李忆与他擦肩而过:“本王和你说的,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楚峦听了,好一阵没反应过来。 白以初其实也没完全明白李忆的心思。只是他此举忒也大胆了,这无异于把自己的性命交于他人之手啊。这完全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他的行事风格啊...... “白兄是否在想我此举很不妥当啊。”李忆又看破他所想:“以后白兄会明白的。” 一时到了长风殿。王府的总管太监礼正已经来这儿伺候。见了李忆忙迎上来道:“殿下,几位先生、将军已在殿中等候。” 白以初便知道李忆要把他引见给他的心腹,从此以后,他便真正成为李忆的人了。 但这场会面倒是出乎意料的简短,李忆只介绍了人互相认识,便以乏累的名义请他们离去,白以初原想着至少得有个彻夜长谈啊。 离去的时候,白以初走在最后,转过殿门口摆着的屏风,还没走出殿门,便听里面李忆和人说话。白以初的耳力超乎常人,因此这不大的声音悉数落入他耳中:“太子妃今日都做什么了?” 啧啧,原来那稳重平静,到底是装出来的。这立马都改口王妃叫太子妃了!白以初撇撇嘴。 等等!又走了两步白以初突然回过神来:准太子他可没王妃啊,侍妾都没一个! 那这太子妃,是废太子的太子妃啊,亏得准太子叫的这亲热这熟稔......又联想到紫焰军的安排,白以初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什么...... 起初的震惊过后,白以初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忆原本给他的印象,除了性子有些阴沉,其他地方未免太过完美无瑕,无懈可击。而如今发现他这一段可谓瑕疵的心思,却让白以初觉着他有了些人味儿...... 白以初想的入神,一脚踏空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那边礼正给李忆这一问问住了:“老奴不知......” 第38节 素日里李忆最厌他问事儿下人不知道。然而今日的李忆,礼正琢磨着,似乎是心情不错,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拔腿就走。 夜色已深,李忆原本想着方锦安差不离该歇下了。他只是心痒难耐,一定要过来看一眼。倒不成想,章华殿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隐隐还有女子哭泣之声传出。李忆顿时就皱了眉:“怎么回事?” “回殿下,是废太子的诸位夫人在内。”宫人小心答道。 李忆止住宫人通传,大步往正殿而去。 正殿里,方锦安斜倚在软榻上,李悯的几位夫人正团团把她围住:一个给她捏肩,一个给她打扇,一个给她喂水果,一个给她奉茶,还有一个正扑在她怀里嘤嘤哭泣:“娘娘,听闻那琼花苑阴冷潮湿,还遍地都是老鼠,如何住得......” “现下哪里还是咱们挑肥拣瘦的时候,”方锦安拍着她肩膀柔声安慰:“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尔等即享了废太子给的荣华富贵,少不得得陪他悲辛与共。” “臣妾只是,臣妾只是舍不得娘娘!”那夫人倒哭泣的愈发悲切:“求娘娘留臣妾下来,臣妾愿为奴为婢,伺候娘娘!” “臣妾也愿!”其他夫人也七嘴八舌道 。 “哟,这时候舍不得娘娘啦,早先可没看出来!”谢岫此时倒被挤出了一射之地,坐在一旁闲闲喝着茶道。 方锦安摆摆手:“良娣何必与她们计较这些。只是身为废太子正妃,自然我也不能留于宫中,更没法留你们下来了。” “娘娘于社稷和陛下有功,难不成四殿下会过河拆桥?”一夫人道。 “四殿下那人,自然不是个宽厚的。”又一夫人饮泣道。 驻足于门外的李忆,脸色已难看的不行。此时终于忍不住一甩袖子大步走了进去。 众夫人给惊得不轻,齐齐尖叫一声,瑟瑟往方锦安身后躲。 “来人,把这些闲杂人等即刻送去琼花苑!”李悯阴沉沉道。还亲自动手,把扑在方锦安怀里的那个扯了出来,远远推开。 “哎哎,不包括我哦!”谢岫赶紧声明。 不一时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你何必和这些小姑娘们一般见识。”方锦安笑着与李忆道。 “她们都说了我不宽厚,我不给坐实了,岂不冤枉。”李忆还板着脸,气冲冲地坐到她身边。 哎哟,脾气见长哦,谁惹着他了吗?方锦安以手支额看着他:“我与谢良娣......啊,不,我与小谢商量了,小谢愿陪着我一起出宫。你看这两天我们什么时候走合适?我想先在京中找个落脚的地,然后你帮忙派人去江南给我们物色个好地方,打点好了我们再过去......” 她这里说的热闹,却见李忆目光愈发阴沉,一味盯着谢岫。 谢岫回报以无奈目光:这都她的主意,我已经尽力劝了啊。你自己没种说出心思,一味指望我哪儿行啊...... “小忆,小忆?”方锦安唤他:“你看如何?” 不如何,哪儿都不许去!李忆这话差点就破口而出。“咳咳,你吃过饭了吗,我这忙了大半天,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好饿啊。”李忆转头顾左右而言他。 “被她们缠的,也还没用,一起吃一点吧。”方锦安果然如是说。 果然是饿坏了,这一餐方锦安看李忆用的格外香甜。“想来今天累的不轻吧?”方锦安说着为他夹了一筷子菜。 李忆脸上瞬间阳光灿烂。“是啊,毕竟事情来的太突然,这一下子就监国,还真有些吃力。”转瞬他又蹙了了眉叹着气,可怜兮兮地望着方锦安道。 你这么威猛的外貌,装这种样子很,很诡异好吗......谢岫望天翻个白眼。 用完膳,时候已经不早了,李忆还赖着不走:“你该喝药了吧?娘娘的药赶紧拿来!” 药端了来,李忆很自然地先接过,轻啜一口才递给方锦安:“有点烫,小心。” 我看你是恨不得亲手喂进她嘴里吧。谢岫淡定一旁支颌看戏。 方锦安先去揭一边的蜜糖罐子。 “哎,你这药不能加蜜糖。”李忆劈手夺过,命宫人撤下。 你怎么知道......不过在这小师弟面前喝个药还加蜜糖,诚然有损大师兄的威仪。方锦安只得认了,忍着苦喝下。 喝完了药,时候诚然真的很晚很晚了,李忆还没走的自觉! “要让我给你俩腾地方吗?不要的话我准备晚上和她一起睡,东宫没人了,我怕。”谢岫悄悄揶揄李忆。 一瞬间,谢岫确认无误,她看到李忆眼中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他终于磨磨蹭蹭地走了。 谢岫看看方锦安,一副面色如常毫不奇怪的样子。谢岫倒是奇怪了。“准太子殿下很念旧情嘛。”她试探道。 “还好。”方锦安淡定地道:“想当年我在我们家的时候,那可是无人不喜无人不爱的。你不要以为他待我殷勤,当年多少人上赶着殷勤都没份儿呢。” 谢岫:“......” 李忆回长风殿后,这一晚上迟迟兴奋难眠。 想到和安安住在了一个宫中,如何能睡得着! 第26章 然而李忆不知, 这一夜方锦安也睡的不好。 下半夜,方锦安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只觉头晕目眩, 腹中有如油煎, 而胸口,又似有冰山镇压。 她便知道, 这几天委实劳心过度,自己的病又大发作了。似乎, 发作的比以往都要厉害。 偏今天谢岫和她一起睡, 谢岫睡觉很浅,方锦安醒没多久, 她也醒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谢岫忙下床拨亮烛火。按制这寝殿里得有宫人值夜的,可是方锦安不喜欢,所以此时察觉方锦安不适的只有她。 昏暗灯光下方锦安满头满脸的汗,脸色蜡黄, 憔悴的不成样子。谢岫吓了一跳, 就要叫人, 却被方锦安拽住:“老毛病了, 忍忍也就过去了,不必张扬。” 第39节 “这怎么行, 总的叫御医来看看。”谢岫道:“你怎么说也是千金万金之躯。” “哪里有那么金贵,不必惊动人。”方锦安坚持:“我妆台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有一瓶药丸, 你拿过来给我吃。” 谢岫忙去拿过来, 伺候方锦安服下。然而方锦安明显吞咽的很吃力, 然后努力吞了几下也没吞下去,反倒哇的一口全吐出来,又引的连连干呕,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娘娘,这不行,必须得宣御医来!”谢岫急急抱住她,轻抚她后背。 “不,不要。”方锦安微弱地道:“这个时候宣召御医,须得东宫开钥,必然要惊动小忆。他已经两天一夜都没休息,惊动不得。你只让我躺一躺就是了......不许叫人,我怕吵......” 谢岫没办法,只能陪着她熬着。眼见她翻来覆去,汗出如浆,整个人似乎都缩小了一圈,真是好不让人心焦。好不容易天亮了,宫门开启之声响起。谢岫长舒一口气:“总算可以宣御医了。” “不要。”岂料方锦安还不肯:“我还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不想让小忆看见我这样子......他今天定还有许多硬仗要打,我不想成为他的拖累,小谢,你帮我瞒着,这事儿除了你以外谁都不许知道,这宫里的宫人也不许告诉,我怕他们告诉小忆......” “这如何瞒的住!”谢岫急的跺脚:“再说身体要紧啊,万一耽搁了病情可怎生是好?”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方锦安喘息着道:“隔个十天半月总的来这么一会,忍忍过去也就好了,就是御医看了,也没什么好法子的——不行你问云见她们。好小谢,好妹妹,你就帮我一会。这当口,小忆委实不能分神的。他若是分神坏了事儿,咱们都落不着好。”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还带着哀求的味道,谢岫听在耳朵里只觉着想哭,根本没法说个不字。“可是,可是一会儿殿下想来会过来看你,那要瞒也瞒不住啊!”她道。 “他现在会有很多事儿,哪儿就能往这儿跑......若他来了,就说我觉着有些累,还在睡着。”方锦安道。 他必会来啊!谢岫千不情万不愿,也只得按方锦安说得做了。 章华殿中虽按着李忆吩咐新增了得力宫人,然而都被嘱咐了方锦安喜静怕吵。事事要妥帖,但没传唤也不许到方锦安面前碍了她清静。因此谢岫轻而易举就能将阖宫上下瞒住。而李忆,果不其然,还没到辰时,就听外面一层层通传,他过来了。 方锦安病弱的目光把谢岫这么一瞅,谢岫只好抖着胆儿去骗他了。 今儿的李忆倒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丝毫没有两天一夜不休留下的疲累。“她还没起床?”听谢岫这么一说,他倒丝毫不起疑。“这个时候,她再睡会儿也使得。”他与谢岫道:“要紧的是不可再像以往那般,随心所欲糟蹋身体!” 说着,他示意侍从打开带来的一卷画轴。 这副长达数尺的画轴,内容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诗词书画,而是从早到晚、事无巨细、周密地写了方锦安每时每刻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该吃些什么不该吃些什么,该用些什么不该用些什么......那刚健有力的字体一看就是准太子殿下亲笔书写啊! “就从今日起,催促着她照这个安排作息。”李忆道。不动声色之中,隐隐有点小得意。又有点小遗憾:若是当着安安面送给她,她总得夸赞自己几句吧...... 起初的傻眼过后,谢岫凑近画轴嗅嗅:“墨迹初干,这难不成是殿下您连夜写的?” “啊,”李忆淡定道:“昨夜一时睡不着,就写了这个出来。” “一时睡不着?”谢岫佩服地看他:“之前两天一夜都没休息,还恶战了一场,昨夜还睡不着?还能连夜写这个——还裱起来了!哎呀,这成大事者果真了得啊......” “你只照着做就是。”李忆难得的觉着脸有点热:“我去上边了,父皇得侍疾,政务得处理,还有些硬茬子得碰一碰,怕是今天一天都不能回来。有什么事儿立刻派人去找我。” ——东宫称呼皇帝所在为上边。 把人打发走了,谢岫松了一口气,又悬起一颗心。她忙飞奔回去看方锦安。 方锦安此时又与之前不一样。一张脸烧的通红,身上也是热的,却是没有汗,干烧。嘴角眼见着起了数个燎泡,然而四肢却是冰冷。 谢岫握着那冰冷的手,自己也难受的不要不要的。 “李忆要知道了,会扒了我的皮的!”她呜咽道。 “他不会知道的。”方锦安此时还能说出话来。 然而等到了过午,方锦安就陷入断断续续的昏迷中。 也不是完全昏迷,是那种半睡半醒,意识混乱,嘴中不停说胡话,。 谢岫抱着她,意志几度动摇,几乎就要放弃,派人去告诉李忆。 可是方锦安似乎有感觉,她略一离开她,方锦安就伸手抓住她袖子。 好在入夜时分,方锦安终于又恢复了清醒。 “似乎有好一些了。”她跟谢岫笑道。 也只是比刚才昏迷不醒略强那么一丢丢罢了。 “都一天没吃东西了,现在可能吃点什么?”谢岫问她。 “想喝一碗稠稠的小米粥,略放点糖就行,别的什么都不要加。”方锦安道。 “好,我这就去吩咐。”谢岫忙道。 小米粥做好的时候,偏李忆来了。 “娘娘晚上就吃这个?在寝殿?”他极自然地从宫人手中接过放着小米粥的托盘,提步就往寝殿走。 迎面碰上听到声音出来的谢岫,差点撞了个满怀。 “怎这般不稳重。”李忆皱眉道:“还有她怎么在寝殿用膳?不会又睡了一下午,没遵从我写的安排吧?” “呃,第一天嘛,总要有个适应过程。”谢岫不得不继续说谎话:“来,给我吧。”她伸手去接。 “我拿进去好了。”李忆侧身避过。 “呃,娘娘她还穿着寝衣呢,殿下不好进去的,给我吧。”谢岫觉着自己脸上的笑都要僵掉了。 “没事儿,她不会在意的。”李悯不给。 “她在意的!她,她此时仪容当真不好给殿下你看见的!”谢岫不让。 李忆有点不悦了:“还从没有人敢像你这样挡本王的道。” “是没有殿下这样非要闯女眷卧室的道理!”谢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有种,殿下先把她变成你的人再说!”这话是极小声说的。宫人们虽识相退开了,也难保有偷听的。 “她现在就是我的人!”李忆极小声对回去。 第40节 谢岫冷笑:“殿下听听自己的话,明显底气不足嘛!” “谢岫你大胆!”李忆给她堵的有些怒了。 “谁在外面吵闹,还能不能让本宫清静会儿!”便在此时,方锦安的声音从寝殿传出。 “是殿下!”谢岫抢着道:“我跟殿下说了娘娘仪容不整不能见人,殿下非要见。” “小忆啊,”方锦安道:“我现在想自己安静呆会儿,你先回吧。” “可是......”李忆显然不甘心:“我就看看你,不会吵你的。” “你现在就吵着我了。”方锦安的声音又冷又硬:“我只想一个人在自己的地方呆着,不行吗?” “大师兄,你这样很让我担心。”李忆眼巴巴地道。 “担心?呵呵,我方锦安何须人担心!”里面方锦安明显不耐烦了:“我不想说话了,你回吧!” 谢岫印象中李忆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此时被如此对待,谢岫还真怕他一甩袖子走人以后再不理睬。 可李忆竟没发脾气。 “又犯病了。”他发愁道。 谢岫一个哆嗦:你,你怎么知道的?哪里露陷了? “每当秋风起百草黄,她便会这样。”李忆跟她说:“易怒紧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如无必要不想见人......唉,她既然还愿见你,你便多陪陪她。” 原来说的不是一码子事儿啊。谢岫的小心肝儿总算落回肚子里:“哈,哈哈,我知道了,殿下多担待,多担待。” “以我和她的情分,还轮不到你说这话。”李忆无奈笑笑。 “哦,你与她这般的情分,那为何她愿见我却不愿见你呢?”谢岫想也没想道。话一出口,她恨不得自扇耳光:嘴贱个什么劲儿啊! 好在李忆没跟她继续计较。他把那粥交与她:“粥凉了些,不过正适合吃。快进去吧。” 谢岫走进去,里面方锦安用被子捂着头,细细碎碎的咳嗽。“走了吗?”方锦安问她, 谢岫摇头:“还没有......” 李忆在外面徘徊了一刻钟才走,回了长风殿。 可是没能见方锦安一面,李忆总觉着心里缺了什么似的。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他处理,然而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殿下,先用膳吧。”礼正催促他:“政务要紧,也不能不顾惜身体不是?” 他现在虽然是准太子,御膳房自然上的是太子规制的晚膳。看着满桌子的菜,李忆却什么都不想吃。 这孤零零一人进膳,与以往五年的日子有何区别,与前世凄惨的二十余年有何区别。 “不吃了。”终究他摔了筷子。 殿下这是怎么了,他纵然品行严肃,但从不轻易动气。礼正默默在心里划了个问号,准备问问随殿下出去的人。 李忆出去打了趟拳,又勉强处理了几件公务,一个念头渐渐在心中明朗起来。 他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殿下,这马上要关宫门了,您这是去哪儿?”礼正忙问。 李忆摆摆手:“我去去就回,你们不用跟着。” 他一个人,片刻时间到了章华殿外。也不让宫人通报也不走正门,捡着一扇还没关闭的窗子跳了进去。 宫人们多聚集在外殿,越往寝殿走越没人。李忆皱了皱眉头:这是个疏漏,明儿个就得让他们改过来。 因此他摸进寝殿里面,行动倒是愈发自如。 寝殿中重重纱幕垂下,只留了了一两盏等。安安想来已经睡下了吧。李忆想着,心头没由来的一阵乱跳。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纱幕后传来:“娘娘,这样揉捏,头疼可有好些?哎呀娘娘,你实在疼的厉害就叫出来,别这么忍着,这儿地方大,外面的宫人们不会听见的......你都忍了一整天了,臣妾看着都心疼......” 李忆骤然变了脸色,撩开纱幕大步走过去。 第27章 “谁在外面?”谢岫听到声响, 揭开帐子往外一看,恰与李忆打了个对眼。 谢岫嗷地一声就叫了出来:“你怎么在这儿!” 李忆根本顾不上理会她,他的目光全在方锦安身上:“怎么回事儿?” 方锦安之前虽一直难受着, 难受的半死不活的, 然而李忆出现的一瞬间,她却敏锐的察觉到, 立刻扯被子盖住了脸。 李忆也就模糊看到了一眼她的模样,但这一眼已揪扯的他心中剧痛。 “安安, 你怎么了?”震惊之下, 一直只敢在心中叫的称呼脱口而出。李忆推开谢岫,伸手去掀被子:“让我看看你。” “没事儿, 只是身子略微有些不适。”方锦安也懒的装了,只是紧拉着被子,不许李忆看她:“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小忆, 算给师兄点颜面, 不要看了。” 李忆心中涌起无边酸楚。他哪里能不明白方锦安。以前那么强大骄傲的一个人, 如何肯在故人面前曝露软弱之态。 又或者说, 自己还不是她可以曝露软弱、可以依靠的人选。 李忆深吸一口气,转头又问谢岫:“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 “今儿早上, 天还没亮的时候......”谢岫嗫嚅道。 第41节 瞒了他这么久!她难受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告诉我!”纵然知道现在并非问这话的时候,李忆还是忍不住怒喝出声。 “娘娘担心耽搁你啊, 担心耽搁你休息, 担心耽搁你事儿, 担心这节骨眼上拖累了你......”谢岫麻溜儿地把方锦安挡在前面。她知道这话李忆保管爱听。 果然,李忆这一听,气就消了几分,对应着,痛就涨了几分。 “来人!这章华殿里伺候的都是一群死人吗?”他又朝外大喊。 哗啦啦一群宫人涌了进来,见李忆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如同见鬼一般。领头的云见哆哆嗦嗦开了口:“不知殿下驾到,奴婢们万死!” “你们是该死!”李忆气的都不想和这些宫人们多说,只急急吩咐道:“太子妃宿疾发作,速去宣御医!” 云见顿时明白李忆为何这般气怒了:太子妃发病的模样她最熟悉不过,那叫一个难受,她从来不敢多看的。现下又发作了?也是,之前倒是挺了许多天都没发作,也该发作了。 一时便听到东宫诸门重启之声由近及远依次传来。李忆压压心中燥火,俯身靠近方锦安,放低了声音,用轻松的语调道:“捂了这半天岂不憋的慌?出来吧,咱俩的交情,彼此什么样模样没见过呢?我又不会笑你。” 方锦安没说话。 李忆试着扯扯被子:“别跟我扭捏啊,那就不像你了。” 到底叫他扯了下来。 一点点看清楚她现在的模样,李忆心里疼的一抽一抽的,眼里酸的厉害。 可是还是要装出风淡云轻:“这不还是那么仙风道骨嘛。” 方锦安咬唇笑笑。 现下御医再不敢如以往怠慢。不过一刻钟,便一溜儿小跑来了。擦着汗喘着气就给李忆杀人般的目光催着给方锦安诊脉。诊完之后,御医看看李忆那架势,心下唯只哀叹今日怎么轮到自己当值。 “到底如何,说实话便是!”李忆心中急的不行,面上还得稳住。 “这,呃,禀殿下,”御医无可奈何道:“您也知道娘娘这是宿疾发作。娘娘这宿疾,整个御医署钻研了这几年了,都没什么可行的法子......” “所以呢?”李忆越听越怒:“你只说娘娘现下情形,如何诊治!” “殿下恕罪,唯只能静养着......”御医说出这话之时,两腿都在打颤。 “你意思,就是你不会治?你什么都不能做?”李忆再抑制不住怒火,厉声道:“要你们这群庸医何用!” 御医给他吓的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李忆却只有更怒。气的他手都在颤抖了。 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 李忆一愣,转头看,正是方锦安握住了他:“所以我不让人告诉你啊。告诉你也没用的,我就挺过这一阵,也就好了。” “不,”李忆反拍拍方锦安的手:“虽然我不懂医理,但我以为道理不该如此。放任这病一次次大发作不管,只会让这病越来越重。” 他转头问御医:“你们院正何在?” “院正今日不当值,在家中。”御医声音都带哭腔了。 “速去传院正!”李忆吩咐宫人。 “别别别!”方锦安忙道。她强撑着要爬起来的样子,李忆忙给她按住了:“你有话说便是,别动。” “这东宫启玥闹出的动静就已经够大了。这夜出皇宫,还不得震惊整个京城?不明就里的人,还不当陛下出什么事儿了?若是再有心怀叵测的人趁机兴风作浪,就更不值当了。”方锦安气喘吁吁道:“终归他们院正来了拿我这病也没法子,你还是别折腾了吧。夜也深了,你明天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快回去歇了吧......” 她这一通话说完累出了满身的汗,把李忆又是心疼的不行。谢岫近前来给她擦汗,被李忆一把把帕子夺走。“这事儿你别管。”李忆边给她擦汗边道:“做这点小事儿还要瞻前顾后,我这太子也不用当了。” 到底还是叩开了宫门。从东宫到皇宫外,不多不少正好九重宫门,重重洞开,任那御医署院正畅行无阻。 御医署院正刚在皇帝榻前守了两宿。今儿以为总算能睡个踏实觉,岂料又被拖来。站在章华殿之前,院正仰首望望天捋捋胡子:嗯,这大彭朝的天,当真是变了。这准太子半夜三更为废太子的太子妃宣医,还真是有意思啊。 院正到底是院正,虽然也对方锦安的病束手无策,但却道:“老臣有一套针法,可以让娘娘暂时从痛楚中摆脱出来,睡个好觉。” 虽是治标不治本,但也聊胜于无。 于是又急急宣了医女来,拉起帐子,在院正指挥下,为方锦安施针。 小半个时辰后医女出来:“娘娘已入眠。” 李忆进去一看,果然见方锦安安安静静睡着了,呼吸平稳,面色也轻松许多。 李忆这才叹了口气。 出去他又问院正:“这病当今天下,当真就无人可医?” “老臣见识寡薄,并不敢妄言。不过假如这病有人可医,那这人必定是,皇甫极。” 御医走了,宫人们也命去领罚,寝殿中再次安静下来。 “殿下还是回去补个眠吧。”谢岫看看外面夜色,劝李忆。 “出去。”李忆守在方锦安床边,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看,对谢岫只冷冰冰两字。 谢岫知道他还气着自己,只得委委屈屈出去了。 李忆就一直这么看着,许久,慢慢伸出手,轻抚一下方锦安脸颊。 然后又忍不住再抚一下。 未曾想方锦安似有感应,一侧首,脸凑到他没来的及撤回的手上蹭啊蹭,连蹭了几下。 李忆先吓了一跳,又是惊喜。 她还在睡着,只是睡梦中作出的无意识的动作,并不曾惊醒。院正说了,可保她沉沉甜睡数个时辰。 李忆额上青筋跳了跳,极慢极慢地俯身靠近她,再靠近她。 第42节 直至一吻落于她唇上。 第28章 不等天明, 甚至院正还没从皇宫中出去,这事儿就已经传遍京中各高门。 原本,之前废太子的逼宫谋反, 沉寂不显、几乎被人遗忘的太子妃这一出手, 让一干知情人等都瞠目结舌。今儿又来了这么一出,议论更是沸反盈天。 “这有什么的呀?换成我我也这么干!”这其中, 柳氏家主,年少得志的吏部尚书柳宸, 见解格外不同:“别说夜开宫门召个御医, 就是让我割自己肉给人当药引子,我都干!” “十二叔, 您又说笑了。”和他说这事儿的,是他的本家侄儿柳愿——虽是叔侄的名分,但实际上柳愿还比柳宸大上两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格外不同, 言语间也随意些。 但这两日, 柳宸显而易见心情非常不好, 听了柳愿这话立时沉了脸。“我没说笑!这有什么好笑的?”柳宸气呼呼地走来走去:“谁能给我十二州之地、二十万兵马, 我把人当菩萨供!咱们那位太子,啊, 倒好,把人不当回事往死里糟践!我劝诫过他多少次了, 对太子妃好点对太子妃好点, 他跟我说什么, 方君侯和他的情意那是没话说,方君侯把势力全寄托给他了、和太子妃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人家亲兄妹还亲不过他这个师弟?这下好了,太子妃也是个有能耐的,要么就一声不吭,要出手就来个大的,直接把他给废了!” “是啊,任谁也没想到太子妃竟是个这么有手腕的。”柳愿叹道:“晋阳帅令在她手中,这倒也罢了,方氏近卫紫焰军无声无息就渗透进了亲军和京军,这也罢了。要紧的是,这么多人,还是分散在不同队伍里的,整整三年时间,丝毫不生异心。旧主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能抛下一切,依旧为旧主去出生入死。若是方君侯在世倒也罢了,未曾想他们对太子妃竟也这般忠诚。这委实让人诧异。” “你再想想,”柳宸又道:“太子妃能调动的,单这紫焰军吗?若是其他分散于全国各地的二十万兵马也听她指挥呢?” “这,这不至于吧?”柳愿惊道:“毕竟她只是一个女子……”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没见过方君侯。”柳宸道:“我见过,那年我督办粮草去北疆的时候见过。那当真是神仙一般的容貌,神仙一般的人品,神仙一般的谋略。现在想想,这样的人,亲自给他妹子安排的路,能不方方面面妥妥当当吗?能不多留几个后招吗?怕是唯一的疏漏就是咱们的废太子了,方君侯他看走了眼!” “如此说来,太子妃倒戈于四殿下,带给四殿下的助益可能远超我们想象啊……”柳愿惊道。 “所以啊,我气咱们的太子!哦,不,现在是废太子了!”柳宸冷笑道:“话又说回来我就想不明白了,他总说自己和方君侯这么好那么好,他怎么就不对人家方君侯的妹子好点呢?你说他以往那么糟践太子妃,就不怕把方君侯给气诈尸,从棺材里蹦出来砍了他?” “这我倒是琢磨过。”柳愿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每次进宫觐见皇后娘娘,他总和你打架?” “记得,怎不记得。”柳宸撇嘴:“皇后娘娘喜欢我,他就不舒服。一定要一个人全霸了皇后娘娘才肯罢休。” “对啊,就是怎么个道理,太子妃这里一样道理!”柳愿拍案道:“听闻方君侯在世时极宠他这个妹子的,咱们的太子,哦不,废太子,想来就不舒服了。” “哦,这我怎没想到!”柳宸恍然大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是这个道理!——哎我说阿愿,早你怎么不跟我说啊?不提醒我跟太子对症下药解了这个心结?” 不等柳愿说他就想到了:“我知道了,以前你们一直盘算着把慧慧送上太子妃位,你们巴不得太子赶紧把太子妃糟践死吧!” 柳愿尴尬笑笑:“这都我母亲他们那群内宅妇人的心思……” “得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柳宸不耐烦地挥挥手:“家里这一群叔伯弟兄——包括你!整天介就想从太子身上捞好处。那人丁田亩令,还不是你们背着我,撺掇太子施行的?要不是这一桩,怕是太子妃现在还老老实实窝在她的章华殿等死呢!” 柳愿默然无语。 柳宸叹口气,和缓了语气:“如今好了,鸡飞蛋打,慧慧也耽搁了——今年都十八了吧,还没许婆家吧?”。 “要命的是她们把慧慧的心养大了。”柳愿挠头道:“现下是立了志,必要母仪天下不可,否则宁肯终身不嫁……” 柳宸明了:“你现下跟我提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看着李忆的妃位还空着,你们又盯上了?” 柳愿咳嗽声:“终归废太子已然废了,咱们还得为长远考虑不是。四殿下若是愿与咱们联手,与双方都好不是。” “呵,从废太子身上捞了那么多好处,这他刚一倒,就准备改换门庭啦?”柳宸拊掌道:“真是令我大开眼界!阿愿我告诉你,你以后少跟他们混,这事儿没可能!李忆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我等与李忆之间,以后少不得一场恶战!” “不知十二叔如何打算的?”柳愿恭谨问道。 “我跟你交个底。”柳宸道:“废太子那里,我现在正想办法和他联系上。” “这,十二叔的意思,是还不准备放弃废太子?”柳愿迟疑道:“可是废太子双目已盲,再无君临天下可能啊?” “终究他喊我一声表哥,他便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弟弟。”柳宸道:“双目已盲又如何,我听闻,这天下有神医名皇甫极,曾做过为人易目重明之事……”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李忆也问下属:“皇甫极的下落可有音讯?” “游螟已有了眉目,说是可能在云津一带,游螟正在赶过去。”下属答道。 李忆点头,示意他退下,又唤一旁的鹦鹉:“去看看太子妃现在在做什么。” 鹦鹉自今日起,重新开始了给李忆打探太子妃消息的差事。一开始鹦鹉还挺高兴:终于过了明路,再不用像以前那般偷偷摸摸提心吊胆了,太轻松惬意了嘛!然而一上午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这短短一上午,李忆叫他去看了几次了?七次还是八次?他的两条小细腿都累的打颤了! 心里嘀咕着,还得脚下生风一溜小跑跑去。“楚峦将军前来觐见太子妃。太子妃说是身子好多了,一定要见。”回来气还没喘匀,鹦鹉赶紧跟李忆道。 “唔?”李忆听了,眼前立刻浮现逼宫那日楚峦挥剑向方锦安行礼的英姿。他放下手中批阅的公文,长身而起:“回东宫。” 章华殿里,方锦安给谢岫扶着,慢慢从内殿走出,便见楚峦已经侯在正殿了。 谢岫只觉眼前一亮:这小将军,身形是宽肩窄腰,气度是渊停岳峙,委实叫人看了,心中扑通扑通地跳呢! 她赶紧看一眼方锦安。方锦安此时也笑的十分欢喜:“小峦,你来啦。” “楚峦拜见小姐!”楚峦看到方锦安的模样,目中闪过痛楚之色,赶紧趁下拜遮掩。 ——这跪倒的姿态,也那么的潇洒利落让人心跳啊!谢岫没察觉,自己脸上已浮起莫名的微笑。 “快起来吧。”方锦安亲自把他扶起:“许久不见了。” “是。”楚峦激动难抑,伸手紧紧抓住方锦安双臂:“往日的兄弟都羡慕楚峦,能继续追随小姐左右。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过往三年,分明在一个城中,却是一面都没见到小姐……楚峦失职!” “是我不喜欢出去,你有什么失职的,你做的很好。”方锦安安慰他。 “小姐,时至今时今日,你还要说这样的话吗?”楚峦激动之下,口不择言:“废太子做的事,每一桩每一件我都知道。他对不起你!李氏天家更对不起你!小姐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不顾小姐你的严令,带着兄弟们攻进这宫里,救小姐出去!” “哦,是吗,楚将军好大的胆子!”便在此时,李忆到了。 楚峦见这话被他听到,倒也不慌张——听到了正好!只傲然向李忆一颔首:“见过殿下。” 李忆的目光便落在楚峦紧着方锦安的手上。“太子妃还病着,不宜久站。”他说着,伸手扯开方锦安,拉回到她软塌上去,按着坐下,自己端端正正坐于她身边,这才道:“楚将军也请坐吧。” “对,看,光顾着说话了,小峦快坐吧。”方锦安忙也道:“奉茶。” 第43节 “谢殿下,谢小姐。”楚峦从容落座。 “殿下如何这个时候过来,上边不忙吗?”方锦安问李忆。 嘶,怎么有了这个劳什子小峦,他就不是小忆了,就是殿下了?李忆听了很是不悦,斜眼瞅一眼楚峦,道:“听闻楚将军在此,想来有要事与太子妃商议,我也愿一闻。” “没什么要事,只是被昨晚那事儿惊着,过来看看我。”方锦安笑道:“三年不见小峦,小峦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呢!”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啊……李忆一脸的冷漠:安安,你夸人的词儿原来就这么一句啊? 那边被夸的楚峦却是愈发激动:“小姐,楚峦惭愧,当不起您的赞誉,但凡我有点血性,早该带你走了!” 还提这一茬!李忆立刻把手中茶杯重重顿于案几上:“楚将军,慎言!” 第29章 “殿下恕罪,末将一介武夫, 性格莽撞, 向来不太会说话——只会说实话。”楚峦貌恭实倨。 “好了, 我们不说这个了, 都过去了。”方锦安朝李忆笑笑:“殿下跟我讲过了,已把紫焰军编入东宫六率。我看这很是妥当, 小峦, 你务必竭心尽力,襄助殿下。” 李忆立刻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正要向小姐请示此事。”楚峦却道:“殿下虽是好意, 楚峦却实在惶恐。小姐,眼下这东宫易主, 楚峦思忖着, 小姐不日就将离开皇宫吧?不管小姐以后是何打算,紫焰军永远追随小姐左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忆看着楚峦那张嘴一张一合, 恨不得把他脑袋给拧下来。 “我是有隐居民间的打算。”却听方锦安道:“不过小峦, 紫焰军没必要跟着我。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你们襄助殿下就好。” “小姐!”楚峦急道:“紫焰军的唯一使命便是保护家主!” “小峦,晋原方家已经不存在了, 更勿论家主。”方锦微微叹息:“一切已经变了, 小峦, 不要停留在原地了。” “不,小姐, 只要小姐在, 方家就在!”楚峦固执的很。 方锦安无奈地转头不看他:“可是我时日无多了, 而你们,要好好活下去啊。” 这一句话让两个男人都是心中大恸。“小姐不要说这样的话,小姐会长命百岁的。”楚峦柔声道:“无论如何,哪怕一时一刻,楚峦和紫焰军都不可能离开小姐。” 方锦安觉着有些累了。“你这是想抗令不遵吗?”她声音淡了些。 楚峦立刻离座,俯首拜倒:“唯只这一令,楚峦不能遵从,请小姐处治!” “这是做什么,久别重逢,多么高兴的事儿,怎么就到这份儿上了。”李忆灵机一动,装起好人来:“楚将军先起来。大师兄,依我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忆,你知道我的,我素来固执霸道,我决定了的事儿,没人可以说不。”方锦安皱眉道。 “不是说不让你走。”李忆咳嗽一声:“主要呢,你看你这和楚将军久别重逢,楚将军正满心欢喜呢,你可好,上来就又提分别,恰似一盆冷水浇在那热碳上,楚将军他哪儿受的了嘛!” 楚峦觉着这话说到自己心坎上,看向李忆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感激。 “这话说的,这般多愁善感,岂是我方家战士该有的样子。”方锦安却道。 楚峦就觉着,又是一盆冷水泼到了自己的小心肝儿上。 “你再听我说。”李忆喝口茶润润嗓子道:“一则,你得给楚将军和紫焰将士们一点适应时间;二则,我这边,现在是忙的天昏地暗,你之前吩咐我给你去江南寻摸一处好地方,我这委实分不出时间和人手来安排。所以,大师兄,你先别提离开,再多给我和楚将军点时间,好不好?” 边说着,趁方锦安不注意,偷偷跟楚峦使个眼色。 楚峦心领神会,立刻便摆出祈求的神色瞅着方锦安。 “你们一个个的,什么时候都变这么婆婆妈妈了。”方锦安撇撇嘴,神色间却是认了这事儿的样子。李忆心中欢喜不已。 “不过小忆,上次也和你提过,”方锦安又道:“如今你都搬进长风殿了,我在这里继续住着委实不合适。纵然暂时不能去江南,我也该离开皇宫,到京中暂住。” “对对对,我在郊外有一处温泉庄子,安静又养人,小姐过去住,再合适不过!”楚峦立刻嚷道。 切,刚还是同盟,转眼就插刀子,这什么人嘛!李忆心中对楚峦翻个白眼,脸上还是滴水不漏,从容道:“合适的地方自然有很多。只是大师兄身份特殊,出宫一事,牵扯甚广,并不是楚将军以为的,打点打点箱笼就好出去这么简单。须得细密安排——还是那句话,我现在太忙了,大师兄体恤我,再给我点时间……” 说着又跟谢岫使眼色。 “啊,说起来,昨□□娘发病,殿下守了一晚上,这一早早膳都没得用便去上边处理政务了,真真是好不辛苦!”谢岫忙打岔:“不知殿下在上边可有用些什么?” “殿下忙的连用茶的时候都没有呢。”鹦鹉很有眼力见儿的答话。 果然方锦安便道:“呀,竟这般辛苦?还为我这点子小事耽误这么久时间,真是过意不去。差不多也到午膳时候了,吩咐他们速速摆膳!” 可是,准太子殿下用膳,不该回他的长风殿吗?距离这么近,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儿?楚峦觉着不妥,甚是不妥。 刚欲开口,就见李忆高深莫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倒提醒了我,这些时日我这忙的还没时间过问东宫防卫。楚将军,你新官上任,写个条陈给我看——要详细,要有你自己的想法。今日下午我时间宽泛些想看过当面和你审议。从现在起给你一个半时辰准备应该足够了吧?” 楚峦:“……那末将这便就去写了。” 楚峦终于消失了,李忆觉着空气都甜美几分。 一时膳摆好了。 太子规制的午膳摆了满满两张长案,可方锦安面前只有一碗清粥。 方锦安看着这边看看那边,觉着对比有些残酷。 “你刚刚大发作一场,现下饮食上要格外注意。”李忆点点她那碗粥:“所以你只能吃这个。” “道理我都懂,”方锦安咬唇道:“可是,可是那道蜜汁乳鸽真的好诱人啊……” “撤下去。”李忆立刻吩咐宫人。 “嗳,不是,”方锦安忧愁地看着那道乳鸽消失于视线,转头又期期艾艾道:“那道蜜汁山药也不错啊,也不油腻的……” “撤下去。”李忆又道。 第44节 “我就吃一点,一点点好不好啊?”方锦安试图拉住那宫人。 “不好。”李忆决然道。 “早知道就不该留你在这儿吃饭嘛,完全是刺激我。”方锦安幽怨道。 “是我的疏忽。”李忆道:“我陪你吃粥好了,来人,全撤下去。” “哎别别,”方锦安忙摆手:“便是闻一闻这香味,也是好的……比光吃这白粥强……” 她说的这般可怜,李忆忍不住笑:“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没出息了。” “换成你,这么个身子熬几年,也得跟我一样没出息。”方锦安慢慢吃着粥道:“你不知道,我现在嘴里都是苦的,从嘴里到胃里,苦的像黄连一样,吃什么都没滋味。也就多吃一点甜的东西能好一点。” 这个李忆还真不知道。 他再吃不下东西去,只默默瞅着她。 方锦安吃了一会儿一抬头,正和李忆四目相对。李忆眼中没来的及收敛的痛惜之色被她尽数收入眼中。 “怎么着,心疼大师兄了吧?”她眨眨眼道:“那,那道桂花糯米藕,给我吃一片好不好?” “不好。”然而李忆还是不松口:“都撤了吧。” 说着就起身走了。 “喂,你还没怎么吃啊,我不盯着你的了行了吧?”方锦安忙唤他:“你不是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吗?这样下午怎么扛的住?” 然而李忆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出了章华殿。 “怎么回事?他发哪门子脾气?”方锦安不解地问谢岫。 “殿下哪里发脾气了,殿下这不是和娘娘同甘共苦嘛,娘娘不能用的膳食,他便也不吃。”谢岫绞尽脑汁扮演一朵解语花。 “是这样吗?”方锦安自得地点点头:“到底是小忆,好兄弟,够义气!” 谢岫:“……” “要不一会儿娘娘去上边,给殿下送点吃的?”谢岫想了想又道。 “何必呢。”方锦安淡定道:“他个大男人一顿半顿不吃饿不死!” 谢岫:“……” 然而个把时辰之后,李忆倒差鹦鹉来给她送东西:“殿下说了,问过御医了,这个腌梅子娘娘可以吃一点——只能吃一点!比如说,吃药的时候就一颗。” “哟,不错嘛,聊胜于无!”方锦安捡起一颗扔进嘴里,一脸的陶醉。 谢岫看在眼里,忍不住掩袖而笑。 第30章 暂时不能动身去江南, 方锦安也没多想什么。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她觉着去了江南和在这深宫也没什么区别的。 曾几何时,深处雪原大漠的她, 满心向往那温柔缱绻的江南。 可是现在, 她彻底心灰意冷。她想,怕是那江南的温风暖阳, 也无法消融这冷。 既如此, 何必多那么一趟折腾,还不如继续窝在这章华殿,安安静静等死就好。 可是马上方锦安就发现她错了, 她的生活,再没法回归以前那样。 罪魁祸首就是李忆给她安排的生活作息。 “看,按着殿下这写的,现在这个点儿娘娘须得出去散步,要从从东宫到太液池打个来回!”谢岫已命人把那卷画轴挂在她寝殿最显眼处,此时叉了腰扬着手气昂昂地指给她看。 方锦安无聊地打个哈欠:“他写了我就要做啊?他还不是皇帝,这也不是圣旨!”说着就又往被子里滚。 “可是这是为你好!”谢岫上来一把把被子给她扯住:“娘娘, 不要任性了, 就出去走两步而已啊,现在太液池那边的金桂都开了, 合该去赏一赏。好娘娘, 不要辜负这辰光。” “没什么好的, 不想去。”方锦安摇头:“你就让我安静睡会儿不行吗?” “不行!你每天都窝这屋子里, 就不嫌憋屈吗?每天都睡这么久, 就睡不够吗?” 谢岫苦口婆心地劝她。 “睡不够啊,因为我以前太缺觉了。”方锦安叹息道:“我要在我死之前把缺的觉全补回来。” “呸呸呸,再不许说这种话了!”谢岫说着,还大胆地轻拍了一下她嘴。 方锦安倒是不生气,只眼眸一转:“其实跟你去走一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身上没劲儿,走不动......要吃山药豆沙卷、水晶梨脯、松子酥才有劲儿。” “哈,想吃甜的?门儿都没有!”谢岫断然拒绝。 “那想让我出去,也门儿都没有。”方锦安傲然扭头。 “娘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啊!”谢岫跺脚。 “怎么了?娘娘怎么了?”便在此时,李忆来了。他这也不让通传也不经允许就进了这寝殿。那淡定自若的劲儿就跟进自己寝殿似的。 章华殿的一干宫人们在起初的震惊过后,此时已然见怪不怪。唯只顾着管好自己的嘴——几个管不好的,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谢岫见着李忆来如同见着救星:“娘娘不肯出去走动,她不想按着殿下的安排来,我可是无计可施了!” “小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方锦安眨巴着眼道:“真的,这东西写的不错,我会好好挂着,每天拜读——那啥照着做就不必了吧……” 李忆听了她这话也不回应,只走到床边,干脆利落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谢岫捂着心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45节 方锦安也吓了一跳:“喂,小忆你干什么啊?放我下来。” “出去散步。”李忆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你既然不肯自己走,我就抱你去。” 说着还真丝毫不迟疑,大步向外面走去。 “喂!这成何体统!”方锦安扶额叹息:“好,我去总行了吧,放我下来!” “没事儿,反正你也不重。”李忆是真不想放。 遥想前世,在北疆与她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之时,只觉着这人怎么能这么强大,怎么能这么彪悍。那时她的身形与现在变化并不大,放在一干男子当中是偏瘦小的。但是有武力值加持,在所有人的眼中便是如山岳般耸峙,坚毅不可动摇。 而现在,她蜷缩于自己怀中,又轻又软。人还是那个人,但眉梢眼角一举一动间隐约多了一份娇弱。恍如一片羽毛,一阵风过来就能不见,必得护于掌心妥善珍藏才行。 这前后对比,莫名撩拨的李忆心中躁动。 然而方锦安丝毫未察觉他的心思。“好了,你能耐,我败给你了。”她挣扎着落地,推开他。 李忆陪方锦安散了步,才重新回上边理事。 “回殿下,搜查出来的所有废太子的信函已整理完毕。”心腹禀报他:“并没见您所说的,方君侯写的关于联姻的信件。” 没有吗。李忆皱眉:安安写给李悯的那封要紧信函,到底写了什么。不查出来,他总是不能心安。 “废太子这两日如何?”他又唤来另一心腹问。 “状若疯癫,一直在大声胡言乱语。臣已严命一干看管人等,决不许将这些胡话乱传。” 李忆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去掖庭提出罪人紫苏和她的儿子。随本王一起去琼花苑。” 琼花苑原是天家的一处别苑,以其遍植琼花得名。后来在那里发生过几起事,天家嫌晦气,便改作幽禁犯事儿的龙子凤孙所在。 李忆到时已是黄昏。曾经雅致的宫室多年未经修缮,一派衰败之色。衰草遍地鸟兽乱啼中,夹杂着女子哀泣与器皿摔打之声。 “是废太子又发脾气了。”看守此处的侍卫统领小心与李忆道:“他对谁都打打骂骂,纵然是为他治眼伤的大夫也不能幸免。” 李忆点点头:“带路吧。” 见到李悯之时,他正在驱赶一名女子:“滚,都滚!我只要阿绣,我不认识你们!” “殿下!”那女子满脸是泪:“臣妾是阿琇啊,臣妾是您的良娣秦缘琇!您听不出臣妾的声音吗?” 然不想李悯却更加激动愤怒:“滚!滚!你是什么东西,我从不认识你!” “哈哈哈!”李忆忍不住大笑着走过去:“二哥,秦良娣可是你亲自求到父皇面前非娶不可的可心人儿,怎能就不认识了?你这也未免太过无情了。” “李忆?”李悯听出了他的声音:“你这个小人!你还我阿绣!”说着跌跌撞撞向李忆冲来! 侍卫统领忙上前阻拦,李忆示意他退下。待李悯冲过来,他淡然挪开两步,任李悯一头撞上他身后的柱子。 “殿下!”秦缘琇也不顾闺秀风范了,急急跑来扶李悯,又恨恨看了李忆:“四殿下,您已经赢了,二殿下已然是废人,终归是骨肉兄弟,您这不依不饶糟践于他,未免不是人君气度!” “你说谁是废人!”不等李忆回应,李悯先暴怒,一把把秦缘琇推倒。 “唉,秦氏,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惜他并不值当你的情义。”李忆叹息:“你先下去吧,本王有话要和二哥说。” “我与你无话可说!”李悯怒吼。 “如果是关于阿绣呢?”李忆好整以暇地道。 “关于我?”秦缘琇不解道。 “滚!”李悯气急败坏地道。 秦缘琇含泪一步三回首地去了。 “阿绣,呃,其实我更习惯唤她安安。”李忆淡然坐到李悯身边道:“安安她现在很好。来你这儿之前我刚陪她去太液池散了散步。太液池畔的桂花开了,安安见了,说她很想吃桂花糖做的东西,桂花糖藕啦,桂花舔酒酿啦,水晶桂花糕啦。可是我不让她吃。因为她的病不能吃甜食——这你从不知道吧,二哥。” “够了,不要说了!”李悯捂住耳朵。 “二哥,让我猜猜,你恨我抢走她,你也恨她没有把自己就是阿绣这事儿告诉你吧,对不对?”李忆凑近他问。 “一定是你在中间做了什么,是吧,啊?你做了什么!”李悯摸索着想对他挥拳。 李忆侧身让过:“曾经,她嫁于你前,曾给你写过一封信,你还记得吗?让江越送给你的。” “一封信,江越送的……”白布遮挡住大半面容,李忆看不出李悯神色,只听他疑惑思索:“对,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封信……可是,这信里并没讲她就是阿绣……我明白了,李忆,是你,是你换了这信是不是!” 李悯说着,爬起来又想揍李忆。 他这模样,诚然不似作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紫苏说安安写了一封信向李悯言明真实身份,江越也说有这么封信,并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送到李悯手中,李悯也看了这信,却说这信里面没说安安就是阿绣……李忆愈发想不明白了。 还是让谢岫再探探安安的口风吧。 “二哥,别激动啊。”李忆起身避过李悯,脚轻轻在李悯腿弯一点,便让李悯摔了个狗吃/屎。“二哥,你知道吗?可怜安安一直以为你是知道她就是阿绣的。她一直以为你不喜欢她呢。 “阿绣!”李悯握拳于地上捶打:“我怎会!自从五年前,我对她爱入骨血!” “唉,她孤零零一个人在你的后宫中,见你大婚之夜甩袖离去,见你宠爱一个又一个女人,见你与她的侍女恩爱生子,见你鱼肉她的百姓,无法想象她的心情啊。”李忆说出这话,其实自己心中都在痛,但还的坚持着说:“啊,你也不知道吧,阿绣百战功成,周身上下伤痕累累。当年为了嫁给你,她动用秘术,把那伤痕退尽,重生了一层肌肤出来呢。” “听说那重生肌肤之痛,不啻于剥皮抽骨呢。”李忆附唇到李悯耳边说。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让阿绣吃了这么多苦!”李悯崩溃了,他摸索着试图抓住李忆:“她也与你有旧,你怎就狠心这样害她!” “害她的,从来就只有你!”李忆也控制不住情绪了。他再次把李悯踢倒:“我从没替换过那封信!李悯,你该好好想想,到底是谁作弄了你!” “不是你?除了你还会有谁!你休想推脱!”李悯吼道。 “我可没那本事,能把到了你手里的书信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李忆眼波流淌:“你难道不该想想你身边那些手眼通天之人吗?他们是全然忠心于你,还是另有所图呢?如若他们想要调换安安的信,想来易如反掌啊。” 第46节 “什么手眼通天之人?”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李悯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譬如说,”李忆紧盯着他:“那给你蛊虫之人,又譬如说,当年在北疆,十二月之战之前,给你那种秘药——就是吃下后让你我容貌互易的那种秘药,那个人。这二人我猜是一人吧?嗯?” “不,不是他们,怎会是他们,不是!”李悯茫然呢喃。 他们?看来不是一个人。会是谁? 然而无论李忆再怎样诱导,李悯咬紧牙关再不吐露半字。 李忆看今天是问不出来了。“时候不早了,那弟弟就先回去了,安安想来还等着我用晚膳。”他扯扯嘴角,撤出个渗人的笑:“啊,光顾着说话了,忘了把人给你叫进来。怕你孤单,我把你的焕儿和紫苏夫人给你送来了。” 说着拍拍手,外面的侍卫便把紫苏和焕儿推了进来。 第31章 李忆走了。紫苏惴惴不安地看看李悯:白布蒙面看不清情绪,但安安静静坐在那儿, 似乎还好。她把怀中的焕儿放到地上, 对他道:“焕儿,你不是很想爹爹吗, 爹爹在那里啊,快,过去。” 焕儿疑惑地歪着小脑袋看了一会儿,到底是亲父子, 还是认了出来。纵然这几日在掖庭的遭遇让他吓坏了,可是看到自己父亲还是让他欢喜地露出了笑容。“爹爹!”他张开双臂跑去扑在了李悯身上。 可是今日爹爹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不抱焕儿, 也不说话?焕儿不明白,他抱住李悯胳膊摇晃:“爹爹,焕儿好想爹爹, 爹爹为什么不理焕儿?焕儿要爹爹抱,爹爹!” 李悯终于被他唤回了神。“焕儿?”他迟疑地,回应了他一身。 “爹爹爹爹!”焕儿愈发欢喜, 吧唧在李悯没给包上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李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焕儿……” “焕儿好多天没见爹爹,爹爹你不要焕儿了吗?”焕儿撒娇问。 “怎么会。”李悯摩挲着亲亲他:“无论什么时候, 焕儿都是爹爹的儿子。爹爹曾发过誓, 必要如珠如宝待你,让你做世界上最快活的人……” 那是年少时的他, 在被自己父皇又一次斥责后, 夜晚在被窝里哭泣着发誓:他日我有了自己的儿女, 我必待他们如珠如宝,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他们! 李悯不禁又想到,如果他与阿绣有个孩子,那会是长什么模样…...那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他会欣喜若狂,他会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他会是天底下最幸福圆满的人……曾几何时,他离这份幸福圆满是那么近,触手可及……可是被他亲手推开了——不,这不是他的错,是有人横亘于他们之间,挡住他,不让他看清她的模样!何其恶毒,何其恶毒! 李悯松开了焕儿:“焕儿,你累了吧,先下去休息吧。来人,来人!” “殿下,妾在这儿。”紫苏忙上前道。 李悯不理她,还是叫人。 许久,才见秦缘琇过来。 “把焕儿带走。”李悯冷冷地道。 焕儿被带走了。紫苏深吸一口气,压压心中恐惧,跪倒在地:“殿下。” 紫苏这短短时日经历大起大落。之前刚入掖庭时,她还一点不慌。想着捱过这一时,太子便能救她出去。终究太子与她情分不同一般,她又是皇长孙生母,便是老皇帝不待见她,等到太子登基那一日,她必能成为正儿八经的娘娘! 然而岂料没等到太子来救她,却等到了太子被废的消息! 事情太大,便是掖庭之地,关于事情来龙去脉也传的一清二楚,无人不晓。紫苏听了,顿时如坠冰窟:君侯还留着这一手,天哪,她可是君侯,自己怎么就猪油糊了心敢欺负她……太子他一定知道真相了,一定知道了!他也一定会想明白自己对他的隐瞒欺骗的…… 李悯对方锦安的迷恋有多深,没有人比紫苏更清楚。只是因为她是她的侍女,他就愿意把她宠上天,更何况本人。 如此,他肯定恨透了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吧! 从那时起,紫苏便一直在盘算该如何应对李悯。 因此此时,虽见李悯满身的戾气,紫苏虽恐惧,却还稳得住神:“殿下,殿下请听妾一言,君侯的事情,并非妾存心要隐瞒于殿下,是君侯,君侯她自己要妾不许说,她说,若是殿下真心爱慕于她,必会认出她来的呀!” “事到如今,你还污蔑于她!”李悯怒极,抬腿一脚,狠狠踢在紫苏心窝,把她踢出几步远! 紫苏口中立时漫起铁锈味,哇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她,从来没有。 “谁敢欺负你,我揍不死他。”曾几何时,那个霸道又温柔的少女,曾对她说。 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愿意护在她身前了。 紫苏闭闭眼,伸手擦擦嘴角的血,想站起来,却疼的没有办法做到,只好手足并用,爬向李悯。“殿下,紫苏错了。”她颤声道:“求殿下饶紫苏不死,让紫苏可以弥补自己的过失。紫苏毕竟是与我家君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我家君侯的心思。只要让紫苏见到她,紫苏有把握,必能说服我家君侯,重归殿下的身边!” “哦,是吗?”李悯弯下腰,伸手掐住她的脸腮。 他似乎有所意动。紫苏忙不迭地点头:“是的,紫苏发誓,紫苏可以做到!” 然而李悯一个巴掌把她抽翻在地:“可是现在根本没办法见到她,李忆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你这个贱人!你伤阿绣那样深,你以为花言巧语就能躲过去吗!全都是因为你!你去死!”李悯怒吼着,疯狂地,一脚接一脚地踢在她身上。 “殿下饶命!”紫苏看他这样,浑然是疯了。她挣扎着爬起来,向外跑。 而李悯虽是瞎了,到底是有功夫在身上,耳力超群。听音辩位,跌跌撞撞,竟追着她不放:“贱人,还敢逃!” 转过一道走廊,一个小小身体和紫苏装了个满怀,紫苏下意识地便往后一推。而李悯已追了上来,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抬脚就是一个飞踢: “娘亲——啊!” 凄厉的啼叫声响起,紫苏浑身一个颤抖,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转过头去,眼睁睁地看着焕儿小小的身体如断线风筝般从自己眼前飞过。 紫苏五内俱摧。“焕儿!”她厉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这一声啼叫也终于让李悯的暴怒止息,而紫苏的尖叫更让他天旋地转。腿上,刚踢到的那个小小身体软软的触感还在。“焕儿?”李悯迷茫问:“焕儿他怎么样,他怎么样!” 他摸索着向声音来处寻去。可是摸来摸去找不到:“焕儿?焕儿在哪儿?他怎么样,怎么样!” 第47节 紫苏置若罔闻,她只颤抖着手去感受焕儿的呼吸——可是等了许久,她的儿子,她刚还活蹦乱填的儿子,再无一丝活气。 是她亲手把焕儿推出去的。 她什么都没有了。 紫苏紧紧抱住焕儿,踉跄站起,一头冲着旁边的柱子撞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侍卫统领亲自进宫向李忆禀报此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白以初先过问了下。 “废太子叱骂那罪妇紫苏,原本被另室安置的罪妇之子听到声响闯了过去,被废太子无意踢到,当时就没了呼吸。”侍卫统领忐忑不安地道:“紫苏畏罪触柱自尽,废太子也吐了血。已命大夫看过了,说是郁结五内,怕是伤了根本。” “竟是如此。”白以初思忖道:“偏是此时报上来,到底是天家子嗣……殿下今日心绪不佳,你且回去,这事儿我会找合适时候禀报殿下。唉,稚子何辜,好好安葬了吧。” 这日李忆的确心情很不好。 因为一大早便得了一个坏消息:“神医皇甫极本已被游螟寻到,正要把人弄回来,突然冒出一伙子人,把人夺走了!对方是何身份,游螟还没有头绪……” “游螟是做什么吃的!到了手的人能弄丢了!”李忆大发雷霆。 这几日朝政也诸多不顺,以此为引子,转瞬间,李忆嘴上一溜儿起了三个大燎泡。 原想着到章华殿走一趟,调换下心情,岂料还没进章华殿大门,便听到楚峦高亢的声音。 这几天下来,李忆看楚峦愈发不顺眼。 身为东宫六率的统领,楚峦的职责原是围着东宫打转转,重点是围着太子打转转。可他呢,无耻地把这个职责范围缩减到围着方锦安打转转。 今天是有一味家乡产的、京城难见的茶献给小姐,明天是偶遇一个家乡来的丝竹班子,请小姐听听久违的乡音乡曲,后天又是家乡名寺里求来的护身符送给小姐,以祈身体康健。 鉴于他的出身摆在那里,李忆原本想忍忍也就算了。 今儿这是又闹什么幺蛾子了?李忆忍不住伸手捏住太阳穴,提步走了进去。 正殿中欢声笑语。宫人们围着方锦安常坐的软塌围成一团,李忆来了都没人察觉。 李忆走到外围,探头望去,榻上,方锦安和谢岫正簇拥对坐,把一个小东西百般爱抚。 那是一只不比拳头大多小、雪球一般的小奶猫。 “喵喵~”方锦安把小猫捧在掌心举起逗它。 “末将见小姐在这宫中孤孤单单的,便想着让这小东西来陪伴小姐。”一边站着的楚峦,看着方锦安这样儿,一脸满足的傻笑。 什么叫孤孤单单的!李忆一听这话,立时就觉着嘴上燎泡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咳咳!”他板着脸,咳嗽两声。 众人这才察觉他到来,忙慌乱行礼。 “殿下你来啦,你看,楚峦送我只小猫,好可爱啊!”方锦安把小猫举给他看看,又凑到自己脸上蹭蹭。 李忆伸手把那猫提来查看:“尖牙利爪的,小心抓伤了你。楚将军也是粗心,娘娘身子怎么回事儿,你明明知道的……” “这么点大的小东西,不碍事的。”方锦安打断他的话,把小猫抢回去:“你会抓我吗?会咬我吗?不会对不对?你最乖了!”边说着,又是蹭蹭,又是亲亲。那猫儿也乖巧,也伸出小小舌头来舔她的脸,欢喜的方锦安赶紧给谢岫亲。 李忆看着,恨不得自己替了这猫。 枯坐了有一刻钟,方锦安也没把目光从猫儿身上挪换到他身上片刻。李忆脸色越来越黑:“我先走了。” “殿下好走不送!”楚峦先抢着说。 李忆冷飕飕一眼过去,楚峦傲然迎着,两人目光一阵电光火花。 “咦,殿下脸色好像不是很好。”方锦安总算看他一眼:“呀,嘴上也起了这么多燎泡,是上火了吗?” “没事,只朝政有些烦心。”李忆说着起身准备走。 “等下,”却被方锦安拦住。她穿鞋下榻,拉了李忆胳膊往寝殿走:“跟我来。” 楚峦眼睛瞪大,一副震惊模样。李忆顿时心情好点,得意地向他挑挑眉。 进了内室,方锦安在妆台上一阵翻找。“就是这个了。”她取出一个瓷盒,打开,是一种气息清凉的绿色膏体。她伸手剜了一点,示意李忆凑近。 “你这突然接管政务,逼宫那天又大大得罪了朝臣和亲贵们,肯定会有很多不顺的。不要着急,慢慢来,事缓则圆,要顾惜自己……”她边说着,边细细把那膏体涂在李忆唇上燎泡上。 李忆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时人都懵了。等回过神来,只觉着她手指抚过之处,一股股酥麻的感觉蔓延向全身。 她说了什么,他全没听见。他只想着张开嘴含住她的手指…… 第32章 去章华殿之前, 李忆整个人如秋风扫落叶的肃杀, 等回来了,已然转为三春暖阳般的和煦, 甚至, 甚至嘴角还挂着丝藏不住的傻笑! 唉,唉, 唉, 再没想到,这主儿还有这样一面!不就是个女人吗……白以初暗中不屑。 面上却还装的恭敬严肃, 慢慢地把琼花苑的事儿禀报了。 李忆愣了愣, 立刻便唤来德生吩咐:“此事不许后宫议论, 尤其是不许传入章华殿!” 这是怕传入章华殿那位耳中惹她伤感?真是好细心思!那一位拿着当草, 这一位拿着当宝,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可这算怎么回事儿呢?天家虽私下里肮脏事儿多, 也没这位这样明目张胆的……德生面上滴水不漏,心中却嘀咕的热闹。 白以初终于忍不住试探了一句:“话说起来, 章华殿方氏娘娘的太子妃之位还未发明旨废黜……” 李忆立刻就拉长了脸:“此事本王自有主张。” 李忆微妙的心思是这样的:他马上登太子位,她是太子妃, 这不正合适吗?这不很完美吗? 第48节 …… 因着焕儿这事儿,李忆想到了与焕儿差不多年纪的自己胞妹李恬。 倒是好几日没去探望她和母妃了。 于是这日下午,李忆抽了个空儿去王淑妃的玉宇宫。 玉宇宫以往也是个安详的地方, 不料今儿却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李忆略一瞅, 似乎有许多外臣的女儿在, 见他来都娇娇怯怯地行礼, 那眼神儿却又拐着弯儿带着钩子地往他脸上飘。李忆便大不耐烦:“母妃这里有人,儿子便回了。”语罢转身就走。 “哥哥,恬恬好想哥哥!”李恬从王淑妃怀里跑出来,抱住李忆大腿。 李忆把她抱起:“那哥哥带你出去玩。” “去吧。”王淑妃笑道。 “哥哥很多天没来了,母妃说,哥哥很忙,恬恬不许乱跑给哥哥添乱。”恬恬搂着李忆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道:“所以恬恬就一步都没跑。奶娘说恬恬都长胖了呢。” “是吗,”李忆作势掂掂:“没错,小三儿是长胖了。” “那哥哥抱着恬恬,会不会累?”恬恬道:“恬恬自己走就好了。” “不必,小三儿再长这么两三个大小,哥哥都抱的动。”李忆道。 恬恬认真地拍手:“哥哥最厉害了!” 李忆觉着自己妹子愈发可爱了——不比楚峦弄来的那只长毛利爪的畜生可爱? 李忆脸上便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恬恬,哥哥带你去见你嫂嫂好不好?” 章华殿里,方锦安原本还在围着小狮子——这是她给那只小猫儿起的名字——打转儿来着。 “来,小乖乖,吃小鱼干。”她趴在榻上,脸对着脸给小狮子喂食。谢岫看着,小狮子玉雪可爱,方锦安倒比它更可爱。这画面委实养眼。谢岫不由自主地就笑了。 “夫人,奴婢有一事请示……”宫人来向谢岫请示宫务。现下章华殿一概事务都经谢岫的手,她倒也打理的清爽。唯只让宫人们为难的是,这位现如今算是个什么身份,上边也没个明示……便只能含混称呼以夫人。 谢岫转头去和宫人说话。方锦安眼波一动,麻溜儿地把已经送到小狮子嘴边的小鱼干塞到了自己嘴里。 咬了个空的小狮子,仰头看着方锦安,一脸的懵逼。 方锦安还不算完。眼角余光盯着谢岫,手又伸向猫食盘子,抓了满满一把小鱼干,一口揉进嘴里。 眼看谢岫说完了事儿要看过来了,方锦安赶紧往肚子里咽——差点噎着,咳咳。 赶紧又装着去喂小狮子:“来吃,乖乖~” 小狮子不屑地别过脸去,不理她。 然而这一切都落入了站在殿门口的李忆眼中。 “大师兄。”李忆放下恬恬,走到她面前,弯腰看她。 “呀,你又来了,小忆。”方锦安笑眯眯地道。 “你说你这喂猫儿,”李忆突然伸手,捏住她下巴,大拇指拂过她的唇:“怎么喂到了自己嘴上?” 那厚实指腹上,赫然掂着一片小小的鱼鳍! “呃,是不小心沾上的……”方锦安赶紧抹嘴。 李忆无声而笑:“这装猫食的盘子都空了!” “小狮子吃的!”方锦安天真无邪地指向小狮子。 小狮子:“喵喵?” “还嘴硬!这满嘴的鱼腥味,还敢抵赖!”李忆板了脸:“快漱漱口……偷吃猫食?你看你这点出息!”说着便亲自取了茶盏喂到她嘴边。 “这不怪我,”方锦安饮了茶漱了口,然后小声道:“都怪你们虐待我,不给我吃肉,不给我吃甜食,惨绝人寰……” “啊?哥哥她好可怜!哥哥你为什么不给她吃肉,不给她吃甜食?”小恬恬走了过来,仰着头问。 “什么她不她的,忘了哥哥刚跟你讲她是谁?”李忆道。 “咦,这是哪儿来的小仙子啊?”方锦安见了恬恬,眼睛都亮了,立刻便伸手要抱。 恬恬此时却怕生起来,后退一步,抱住李忆大腿紧张地看看方锦安,又看看李忆。 “恬恬最乖的,快,叫嫂嫂抱抱。”李忆说着,把她抱起递给方锦安:“你小心,她人看着小,可不轻。” “没事儿,”方锦安稳稳抱住恬恬,鼻子对鼻子逗她:“你就是恬公主对不对,今年有五岁对不对?” 恬恬看看李忆,才敢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方锦安又问她。 “嫂嫂。”恬恬又看看李忆,小声,但清晰地答道。 一边的谢岫跟李忆竖个大拇指:有你的! 方锦安倒完全没意识到这称呼有何不妥,反称赞她:“真乖!” “嫂嫂,哥哥真的对你那么坏吗?”恬恬小声问。 “嗯!”方锦安用力点头:“他最坏了!” “那,那恬恬替哥哥给嫂嫂道歉。”恬恬说着,伸手往自己腰上挂着的小荷包掏啊掏:“恬恬的糖果给嫂嫂吃,嫂嫂不要偷吃猫食了。” 第49节 那小手里抓着的,赫然是两颗粽子糖。 “恬恬真好!”方锦安眉开眼笑,低头就要吃那糖。 李忆却也同时伸手来抢那糖。 于是方锦安的唇,便落在了李忆手背上。 那温热湿滑的触感,让李忆一阵眩晕,几乎忘记今夕何夕。 而方锦安还不躲开,还撒娇似地哼哼着,轻咬他的手。 唉,我家娘娘怎么可以这么天真无邪啊。一边谢岫淡定地磕着瓜子儿,观察李忆隐忍的面色。 还是恬恬最天真无邪:“嫂嫂你不要咬我哥哥了,会疼的。” 李忆这才如梦初醒把手撤回去,转身都不敢看方锦安:“小三儿,你记着,不能给嫂嫂吃甜食,她一吃就会生病的……我要去上边忙了。小三儿就在这儿,陪你嫂嫂玩儿。” “哥哥!”恬恬一听,急慌慌地又抱住李忆。 “恬恬乖,哥哥一会儿就回来。”李忆好一阵劝说,才把恬恬劝下。 “哈哈,果然是亲兄妹,恬恬这小可怜的样儿,和你以前好像啊。”方锦安一边笑道。 李忆惊异看她:“小可怜?我以前?” “嗯!”方锦安点头:“以前你刚去北疆那会儿,就是这么一副小可怜的样儿。” 谢岫继续嗑瓜子:小可怜?这么人高马大一小可怜?娘娘你看人目光真独特。 “好,不和你说了。”李忆揉揉额头:“我走了,小三儿先放你这儿。” “咦,你为什么叫她小三儿?”方锦安问:“她排行也不是第三啊。” “习惯了。”李忆笑笑离去。 小三儿……那是因为,这个妹妹是他用三场战功换回来的。 现在说起来,已经是前世的事儿了。那时他在北疆给李悯吃的死死的。他的母妃,那时还是美人的位分,在宫中也给还在世的皇后吃的死死的。他母妃有了身孕,李悯以此来要挟他:替他出战三次,否则,王美人这一胎必然不保。 他没办法,只好答应李悯。 李悯不知从何处弄来极神奇的药,一式两丸,两人同时服下,片刻之后,两人容貌就会互易。吃下解药,又会换回去。 ——现在想来,那药也似一种蛊…… 顶着李悯的容颜,李忆为他出战三场,三场都是极其重要极其危险的战争。 除去李悯的因素,李忆内心深处很欢喜能够参加这三战。毕竟,那之前李悯已经吞了他不少战功,他声名不显,是没办法在大战中身居统帅之位的。 因此他毫不顾惜自己,用尽自己自己所能,三战三胜,立下不世功业。 最后一场,与方锦绣并肩驰骋千里,偷袭蛮人王廷,他为方锦绣断后,受了极重的伤,几乎死去。 他这厢在生死边缘挣扎,那厢李悯凭靠着这些战功,登临太子位。 现在,虽然李悯已一败涂地,但李忆仍将此事视为人生最大的耻辱。他决口不肯向任何人透露。 琼花苑的事儿,柳宸也得到了消息。 彼时柳宸正与几个心腹议论朝政。 “这几日下来,四殿下的手腕委实让人出乎意料啊,原以为他总得乱上一阵子,没曾想现在看来,大面儿上他还算是控住了!” “是啊,我甚至觉着,许多事儿他跟能未卜先知似的,早早儿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咱们撞上去……” “这些倒也罢了,我再没想到的是对章华殿那位,四殿下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霸为已有、宠爱有加。这,以往再没看出这冷面冷心的四殿下竟是个情种!” “什么情种!”对于这点,柳宸倒是极不以为然:“他那样的人,若说是有情,那也是对章华殿手中的兵马有情!” “十二叔高见。”柳愿道:“不过关于这一点,世人自然看不透。他们所知道的,就是四殿下私德不修,霸占兄嫂呢。” “唉,到底是方氏的小姐,这样败坏她的声誉,我委实有些于心不忍呢。”柳宸叹道:“罢了,老四老五,你们安排下去,就按阿愿说的这样做文章!就算搞不掉他的太子位,至少也延迟他的加封,离间他和章华殿!” “是!那侄儿们这就去了。”被他点到的老四老五兴奋地离席去了。 “皇甫极可安顿好了?”柳宸又问另一个子侄。 “十二叔放心,皇甫极那儿妥妥的。” 便在此时琼花苑的消息送到了。 对于柳宸而言,焕儿的生死并无所谓。“到底生母是那样的出身,又被陛下亲口断了前程,就算活下来,也没什么用处。”他淡然道。 “但他这一死倒是正是时候,咱们的人总算乘着这个机会,混在治丧的人里进了琼花苑,见了二殿下!”报信之人道。 “哦?”柳宸这才打起了精神:“二殿下可有说什么?” “是,兹事体大,这是根据二殿下口述整理的,请家主查看。”来者奉上一纸信函。 柳宸接过信函,从容展阅。方了一两行,他骤然坐直了身子,面色大变:“怎会有这种事情?!” “二殿下说了什么,十二叔?”柳愿好奇问道。 “我错了,我全错了……”柳宸不答他,只急急道:“你去给我把老四老五追回来!告诉他们之前说的事儿通通作废!” 把人都赶走,柳宸一个人沉思了许久。 李悯信上说,方锦安就是方锦绣,他之前被人蒙蔽,一直不知道这事儿。李悯要柳宸设法见到她,把此事告诉她。 第50节 “来人,”他终于拿定主意,唤人道:“安排下,明天让皇甫极随我入宫!” 第33章 皇甫极名气虽大, 年纪却不过才三旬出头。生的身高八尺,美目长须, 委实一副清傲伟丈夫模样。与他形影不离的,是他的夫人钱钏儿。与皇甫极的模样并不相配, 这钱钏儿眉眼朴实貌不惊人, 一副纯善中带点泼辣的农妇模样。再加上此时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身形丰腴,看上去哪里像皇甫极的夫人,倒更像是他的老妈子。但皇甫极言行举止间却是拿她极要紧的样子。 与柳宸见礼后,皇甫极便昂了头道:“承蒙贵属救我夫妻于危难, 大人吩咐下的,进宫为贵人视疾之事,原不该推脱。只是那废太子妃方娘娘,小人万是不能伺候这种人的。” “不知是何缘故?”柳宸问道。 “这还用我说吗?先是看中了废太子,搭上家业和自己兄长性命也得嫁。转眼不稀罕了,就能勾结外人把自己夫君废了。”皇甫极越说越激动:“这种不守妇道、唯我独尊的妇人, 旷古未有罢?小人倒是奇怪, 大人乃废太子表亲, 现在该恨死她了吧?怎还会肯让小人为她视疾?” “哎呀你少说两句吧!”柳宸还没说什么,钱钏儿立刻狠狠揪了一把皇甫极胳膊:“贵人们的事儿也是你能瞎琢磨的?一切全听大人吩咐就是!” 皇甫极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扭了头努了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这对夫妇,倒也有趣。柳宸心下一笑, 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年前难产过世的发妻。她对他总是毕恭毕敬, 恭敬到惶恐的地步, 也不知道是自己哪儿吓着了她…… 一时柳宸带着二人入了宫。小黄门传报入皇帝寝殿,不一时竟见李忆亲自迎了出来。 “真是皇甫先生。”相见后,李忆道:“倒把本王吓了一跳。本王也正派人寻找先生呢,到底是柳大人技高一筹。本王先替父皇谢过柳大人了。” “几年不见殿下,殿下这步步高升,委实可喜可贺啊。”不等柳宸开口,皇甫极便阴阳怪气道。 钱钏儿又是一个手爪过去,他便不敢多言了。 崇元帝听闻皇甫极到来也甚是欣喜。那蛊毒甚是厉害,他这许多日了,还没下过床。皇甫极细细诊过脉,诧异道:“陛下这是受南疆蛊毒所害,按说绝无生还之理啊……之前为陛下施救之人,医术通神,小人委实不敢在大家面前献丑。” “皇甫先生不必过谦。”李忆道:“父皇的身子,蛊毒虽去,亏损甚大。还请先生务必施展仁心妙手,为父皇调理。” “承蒙陛下与殿下不弃,小人便写个方子。陛下喝着,安心静养月余,便会康健如初。只是这往后,陛下的身子,必要愈发当心,不可大喜大悲,不可劳心过度……”皇甫极细细吩咐。 崇元帝听的极认真。关于这养生之道又问了皇甫极许多话,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心中愈发钦服。末了又道:“也请皇甫先生去为方氏看一看。” 皇甫极嘴一撇,到底没在皇帝面前胡言乱语。 皇甫极被带下去写药方了。柳宸便道:“说起太子妃娘娘,臣倒有一事想奏于陛下。” 李忆听了心中便是一沉。“此乃天家内事,柳大人既非宗室,又与她无亲无故,冒然议论,怕是不妥吧?”他阻拦道。 “怎能说无亲无故呢,” 柳宸从容道:“太子妃娘娘,那是臣正儿八经的表弟媳。再说啦,殿下也明白,太子妃娘娘身份特殊,一举一动,牵系江山社稷计哪。” “怎还称呼她太子妃?”崇元帝敏锐地察觉这一点:“难不成,废太子妃的诏书还没发?”他问李忆。 “为稳定方氏旧部,儿臣想,在妥善安置娘娘之前,暂时不发废位诏书为好。”李忆不得不答道。 “也就是说,殿下还没有想好妥善安置娘娘的法子,是吧。”柳宸立刻道:“娘娘此时的处境,如何安置倒是个难题。” “倒也是。”崇元帝叹道:“按礼,老二废掉了,方氏自然也该废掉。但方氏是救了朕、救了社稷的,朕如何能薄待?更何况人家的旧部百姓还在看着呢!” “臣身为废太子外家家主,废太子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举,臣责无旁贷。”柳宸一脸正色道:“承蒙陛下洪恩,不追究臣的罪责,臣感激涕零。故而必竭尽所能,以为陛下、殿下分忧。” “朝廷中的难忧多了去了,本王还真想柳大人能多多出力。”李忆忍不住出言讥讽。 “殿下啊,您不要因为与太子妃有旧、感情笃深,就小看了此事。若是处置不好,方氏旧部闹将起来,怕是会动摇国本啊!”柳宸忧心忡忡地道。 “柳宸说的是。”崇元帝点头:“你倒说说看,你有何良策?” “娘娘的太子妃之位,废掉是必然要废掉的。只是废掉之后,要立刻再加封尊位,并且这尊位,比原来只能升,不能降。”柳宸道。 “说的在理。只是,再还有什么尊位,能尊过太子妃?”崇元帝摆手。 柳宸微笑:“怎没有,皇后之位,这不是还空着嘛。” 崇元帝/李忆:“……” “柳宸你大胆!”回过神来,李忆怒斥。若不是碍着崇元帝,他当即就像揪起柳宸揍上一顿。 “这种玩笑话说不得!”崇元帝亦道。 “臣没说笑。这种事儿前朝也不是没过先例啊!”柳宸依旧笑的很真诚。 崇元帝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方氏断不会答应的,休要再提了。”他道。 旁边的李忆,已是一脸控制不住的狰狞相了。 柳宸朝着他挑挑眉:“若是皇后不行,那就公主吧,公主也勉强。陛下收她为女,封以尊号,降以隆宠,这样也能对方氏旧部交代的过去。” “这倒不错。”崇元帝点头:“朕听过民间有这样的事儿。家里的儿子不孝给告了忤逆,偏儿媳是个贤惠的又没娘家,舍不得她,便让她与儿子和离,然后收作女儿,分给家产,这样的事儿不少。” “是是是,是这个意思。”柳宸笑的愈发欢喜。 李忆好不容易才能压下打人的**。“哦,那封为公主之后呢?柳大人是不是想着做个驸马都尉啊?”他磨牙问。 “咦,臣这倒没想到。”柳宸充傻装楞:“陛下不妨也考虑下,是否该给公主招个婿,这倒更能彰显天家恩宠深厚,更让世人信服。” “有些惊世骇俗,却也不违人伦。”这次崇元帝真是听进心里去了。 “父皇,娘娘性子要强,儿臣想,这事儿不妨由儿臣的母妃先稍微跟娘娘透露个口风,若是娘娘有这意思再说吧。”李忆强忍着怒火道。 “何必麻烦淑妃娘娘呢,”柳宸立刻又道:“殿下与娘娘,这长风殿与章华殿一前一后,几步的事儿,殿下再去娘娘那儿用膳的时候,捎带手的不就说了吗。” 李忆的怒火又被他撩拨起丈余烽焰,却还得忍:“本王每天政务缠身,却是没这捎带手的时间!” “行了,就先这样吧。”崇元帝道:“先带皇甫极去与方氏看病吧,朕也累了。” “儿臣送送柳大人。”李忆阴沉着脸说。 第51节 等他们出去了,崇元帝招手唤了德生:“柳宸那话什么意思?” “这,陛下是指柳大人哪句话?”德生恭谨问。 “别给朕装傻!”崇元帝伸手在他脑袋上弹个暴栗:“就老四跟方氏,怎么回事?” 德生嘿嘿两声,一脸的难色。 出了寝宫,也不顾周围多少人看着,李忆一把把柳宸按到了墙上:“柳宸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如你所想啊殿下。”柳宸面色如常:“人中之龙雪原之阳原来是个女娇娥,这让哪个男儿能把持的住,又凭什么,让殿下你独霸呢。” 李忆面色变了又变。“痴心妄想!”最终他扔下四个字,转身离去。 柳宸在他身后喊:“各凭本事咯,殿下,你不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吧——皇甫先生,咱们奉旨去章华殿!” 李忆骤然停下脚步,黑着脸又折返回来,等皇甫极过来,向章华殿而去。 章华殿里,方锦安原本正逗着恬公主和小狮子玩——这日李忆又一大早就把恬公主送章华殿来了。 就见李忆气呼呼进来了——他如此不加掩饰的生气,倒也少见。 “又怎么了?”方锦安问。 “无事,碰上一只惹人厌的苍蝇而已。”李忆一边说着,一边把方锦安按到榻上,然后放下两边的纱幔:“找到皇甫极了,他就在外面,马上来给你视疾。” “啊,皇甫极?”方锦安从纱幔中探出头来:“我认识他的,不必如此藏头露尾……” “这是规矩!”李忆伸手把她按回去。 在一边座位上重重坐下,又一连牛饮了两盏茶压火,他这才沉声道:“请皇甫先生和夫人进来吧。” 没说请柳宸,柳宸很自然地跟了进来,拜见方锦安:“……臣特特从宫外请来神医皇甫极先生,只愿能为娘娘稍解沉珂。” “费心啦。”方锦安的声音从纱幕后传出。 柳宸紧盯着那声音来处,那目光恨不得在纱幕上钻两个孔:“娘娘千万别说这话,想当年,晋阳城中,臣与君侯曾把酒言欢,何等的畅快!自那以后,臣心中,一直是对君侯念念不忘,倾慕不已。如今能为娘娘做点事,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对面的李忆听着他这话,握着茶杯的手条条青筋暴起,恨不得把这茶摔到那张厚颜无耻的脸上。 “呃,我……我哥哥和你喝过酒吗?我怎么不记得了……”纱幕后传出方锦安喃喃自语的声音:“不过还是多谢啦。” 李忆立刻放松了下来,冷漠又嘲讽地朝柳宸笑笑。 柳宸:“……呵,呵呵,不提那些陈年旧事了,皇甫先生,快请速速为娘娘诊脉。” 皇甫极丝毫未察他二人间的波涛汹涌,只昂着鼻孔坐到榻前,请方锦安伸手。 方锦安把手伸出纱幕外,谢岫和宫人们服侍着,把这手放于脉枕上,又在其上覆上轻纱,这才请皇甫极诊脉。 皇甫极二指落于方锦安脉息之上,一开始还是昂着鼻孔,慢慢地,那神色就变了,乃至于按息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他猛地起身,拉开纱幕。 “君侯!” 第34章 “放肆!”皇甫极此举把宫人们吓了一跳, 慌忙阻拦。 “好了,你们且退下。”方锦安干脆掀起帘子下了榻。又示意柳宸:“柳大人也请回吧,我要与皇甫先生叙叙旧。” 柳宸此刻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自她嫁进来,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表弟啊表弟,你真是瞎了眼盲了心。柳宸心中暗叹,面上却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同是旧日相识,娘娘就不留我用一盏茶?” 难道,他也认出了自己?方锦安思忖着, 眼角余光扫过李忆脸色,知道李忆不待见他, 于是道:“今日大人来的突然, 我这里也没个待客的样子, 还是改日再叙。” 话说到这份上,柳宸只得告辞。李忆端着副主人架子送他:“慢走!” 柳宸不甘示弱地向他笑笑。 柳宸走后, 方锦安转头笑看皇甫极:“多年未见,人事全非,先生却还认得我。” 不曾想皇甫极这么大个男人,竟是扑簌簌落了泪:“当年在北疆……虽未获准为君侯诊脉, 但府中医师已将君侯疾状尽数告知……这些年我一直记在心里……只是再没想到, 君侯就是小姐……” 钱钏儿在一旁淡定地给他递帕子。 “先生快别哭了, 让我心里也不好受……”方锦安心中诧异的很:我和你也不是很熟啊,你这干嘛激动的跟见了亲人似的? 皇甫极欲言又止:“我, 我愧对君侯, 我, 我……” “好了,皇甫先生,不要说那些过去的事情引娘娘伤心了。”李忆一听这话头,赶紧给打断:“还是说说娘娘的病吧,娘娘的病要紧。” “是。”皇甫极好不容易止了止泪,道:“君侯,哦不,娘娘,娘娘的病,当年中的那一只毒箭是引子,多年征战隐藏下的疲劳伤病是根源,二者里应外合,使娘娘的元气精魄土崩瓦解。虽是有仙丹解了毒,却也是把人逼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地……” 李忆听着这话,只觉着有把钝刀子在往自己心口一下下的戳。“你只说,能治不能治。”他低声道。 “当年在北疆时,我束手无策,琢磨了这几年,本是有了点头绪。”皇甫极皱眉道:“但刚才这一诊脉,发现娘娘的状况又有所变化。比之当年,却是多了些郁气凝结……我这还得再琢磨琢磨。” “那就是能治了!”李忆大喜过望,一把站起来按住皇甫极:“快点琢磨!现在可下药么?” “小忆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方锦安笑道:“都病了这许久了,不差这点时候。皇甫先生慢慢来就好。” “不能慢,不能慢!”李忆双手握住皇甫极的手:“皇甫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但凡这天底下有的,本王必给你弄来!” “唔,话说起来,治这病的确需要一些极贵重稀有的药材,到时候少不得得烦请殿下差人寻觅。”皇甫极认真道。 “你说,你说!本王这就差人去找!”李忆急急道。 “容我再琢磨琢磨,再琢磨琢磨。”皇甫极费劲儿地把手从他手中挣开。 第52节 “哦还有!”李忆又想起一事:“娘娘的肌肤,曾用过秘药,褪去伤疤,重生肌肤,如今这层肌肤脆弱的很,先生也给看看。” “竟有这种事情?”皇甫极一听,眼中闪闪发光:“娘娘,这又是家中仙丹的奇效?” “是。”方锦安有些不好意思。 “啧啧,仙人手段,果然非我等凡夫俗子能及……”他凑上前,痴狂地打量方锦安,甚至还想动手摸一摸。 方锦安一个激灵,就觉着自己跟只被猫儿盯上了的耗子一样。 她的预感没错。从这天开始,她重新掉入了水深火热的就医生活。 皇甫极所谓的琢磨琢磨,可不是自己闷在屋子里瞎琢磨。他先带着夫人住进章华殿中,从早到晚不离方锦安身边,观察方锦安病状。数日之后,他开始试探着施诊。针石汤药,各种或普通或奇怪的手段层出不穷,只要他想到了,也不管是凌晨还是半夜,立时就要拉起方锦安来试一试。 方锦安都觉着,他这不是在给人治病,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一种境界中。当他进入这种境界,他就是掌控一切的神,没有人可以违拗他的意愿,包括方锦安。 很快她就受不了了。 这一日一大早,皇甫极带着钱钏儿,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哼哧哼哧地抬了一个浴桶来。 还没到跟前,方锦安和身边的一干人等就捂住了鼻子,小狮子更是喵地一声炸起了满身的毛。 “皇甫先生,这是什么?泔水吗?”谢岫探头望望,嫌弃地道。 “怎会是泔水,这是药液,价值千金呢!”皇甫极一脸的兴奋:“这是小人昨晚上琢磨了一个通宵配出的方子。娘娘在这药液里浸上三个时辰……” “什么?你要我泡到这泔水里去?!”方锦安惊恐大叫。 “不是泔水,是药液!”皇甫极纠正她:“是让娘娘肌肤变强韧的药液……” “是泔水!”方锦安手足并用往谢岫身后躲。 “也就味道略微刺鼻了些,并不脏的。”皇甫极说着伸手撩了一把那药液,随即嘶地一声一缩手:“呃,可能还会有点疼,不过不打紧的……” “要泡进去的不是你!”方锦安喊。 “娘娘,这治病没法子啊。”皇甫极催促:“还是请娘娘速速更衣,入桶吧!”说着示意钱钏儿。钱钏儿便上前去,拉了方锦安去更衣:“好娘娘,更衣吧。” 她一个怀孕的妇人来服侍她,方锦安总不好使性子,只得磨磨蹭蹭去了。 换了轻薄的寝衣回来,殿中重重纱幔已放下,皇甫极就等在外面。方锦安咬着唇,先伸手入水试了试。 火烧一般的疼痛传来,方锦安嗷地缩回手:“好疼!” “哎呀没法子啊,娘娘忍耐些吧。”钱钏儿扶住她。 方锦安没办法,只好抬腿进去。然而才小半只腿进去,她实在疼的受不了:“不治了,我不治了!” 她灵巧地摆脱开钱钏儿,转身就跑。 “哎,娘娘!”钱钏儿、谢岫和一帮子宫人忙来追她。然而追过几重纱幔几道门,人竟然没影了! 小半个时辰后,把章华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人,众人开始慌了。“速去禀报殿下!”谢岫忙吩咐宫人。 然不曾想李忆正在与崇元帝议事,宫人等候许久才见李忆出来,慌忙上前禀报。 李忆眉头一皱,转身就往东宫走。 没走两步,白以初急急追来:“殿下,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回趟东宫,白卿稍候。” 白以初已然是焦心了这半日,如何等待的来:“臣这心中着实着急……殿下,陛下可是说的群臣谏您纳妃之事?”——这几日,朝廷重臣们似刚刚发现李忆还没纳妃一般,扎了堆地上奏章劝李忆纳妃。 “没错,有几个老东西到父皇面前去过了。”李忆道。 “陛下圣断如何?”白以初问。 “父皇说,柳家主枝的柳慧,堪为良配。”李忆面无表情地道。 “柳家乃国朝第一世家,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主动提出联姻,是向殿下低头的意思。柳慧品貌亦佳……殿下慢些!”李忆走太快,白以初不得不一溜小跑才能跟上:“殿下在世家中支持者寥寥,诸多事宜掣肘。如若与柳家联姻,这困境立时便可解了。” 说话间已到了章华殿。李忆不再理会白以初,只问谢岫事情经过:“她是怎么不见的?” “当时她就往这边跑,我们追过来,就不见人了。”谢岫指给李忆看。 那里墙上有一扇窗户,窗户后是一束紫竹。李忆走过去低头看,果然见窗后紫竹下有浅浅的脚印。 李忆跳出去,寻这脚印而去。此处靠近宫殿的侧门,浅浅的脚印消失于侧门外。 “并没有见到娘娘出来。”守门的侍卫道。 以她的身手,纵然现在病弱,晃过两个小兵,想来还不成问题。李忆顺着脚步去向看去,远处是长风殿的一道侧门。 李忆便向长风殿而去。 偏白以初又追了上来:“殿下,臣还是想知道,殿下是如何答复陛下的?” “以后再说。”李忆半眼都不看他,急急步入长风殿,问迎来的宫人:“太子妃可曾来这儿?” “未曾。”宫人不明所以。 李忆便自己四下寻找。 白以初围着他打转:“殿下,事关重大,现在满朝文武都借着这事儿对您发难那!殿下,您英明一世,为何在这事儿上,留个这么明显的把柄呢?” 李忆不理他,只顾着继续寻找。白以初脾气上来了,脸一扬道:“便是您真心宠爱那位娘娘,也不至于因着她不肯纳妃……” 第53节 “噤声!”李忆一听这话就急了,一把捂住他嘴,还做贼心虚地四下打量。 寝殿宽大的床上,有一道微微的隆起。 李忆走过去,轻轻揭开被子,果然见方锦安蜷缩着,睡的正香。 李忆先松了一口气,旋即心中又是一紧:她睡的这么熟,应该什么都没听到吧。 许是光亮的刺激,方锦安嘤咛一声又往被子里钻。 “醒醒。”李忆拍拍她:“你还真会躲,你宫里的人都要急疯了。” 方锦安闻言悠悠醒转:“小忆啊……”她揉揉惺忪睡眼,想起睡之前的事,猛地起身抓住李忆衣袖:“小忆你救我啊,皇甫极要把我扔进泔水桶里!” 李忆:“……” “我听他们说了,那是给你治病的药液。”李忆耐心安抚她:“忍耐一下吧,没办法的事。” “我不要!我不要泡泔水桶,我也不要治病了,就让我安安静静死一死不行吗!”被皇甫极折腾了这几天,方锦安终于忍不住脾气了。她放开李忆,裹着被子一打滚,滚到墙边,背对着李忆。 她这话说的李忆心中滴血。“不许说死字,好好治病!”他干巴巴道一句。 方锦安理也不理他。 李忆叹口气,伸手连着被子一起把她抱起来,大步往外走。 白以初扶额:喂喂喂,我还在这儿呢!喂喂喂,殿下你不是打算就这样把人抱回章华殿吧?喂喂喂,这一路上多少眼睛看着啊,苍天啊…… 章华殿里,那桶“泔水”,还摆在原地摆着。 “都下去吧。”李忆遣散宫人,然后把负气装死的方锦安从被子里剥出来。 再次闻到那“泔水”的味道,方锦安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跳起来拔腿又想跑。然而李忆伸手一扯,她便撞回到他身上,复又被他抱起。 “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别把我扔下去啊!”方锦安不由地紧紧搂住李忆的脖子。 她现下只穿了一层极轻薄的寝衣。其下的柔软轻滑,紧紧贴着李忆的胸膛、胳膊。李忆顿时心中咯噔一声,身体里一副热流横冲直撞。 “这泔水咬人,很疼的。”她还求饶似地看着他。 李忆深吸一口气:“兄弟一场,有苦有痛,我陪你一起受着。” 他说着,就这样抱着她,步入那桶中。 第35章 “喂!小忆, 你犯什么傻!”方锦安惊讶之余又好笑。可是对那药液的厌恶,使她仍紧紧巴在李忆身上:“你要犯傻你自己犯好了,我不要进去,不要!” 李忆即心疼又无奈。“忍一忍啊, 呃, 这样, 泡完之后给你吃甜食, 嗯?”他轻声细语哄着方锦安。 方锦安犹豫地眨眨眼:“要很多甜食,我要多少有多少,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李忆点头。 方锦安深吸一口气,微微松开了搂着李忆的手。她紧闭上眼睛, 做出坚强模样:“那来吧!” 李忆忍不住喉结蠕动一下。 浸到药液里瞬间, 方锦安疼的浑身剧烈颤抖,白皙的脸庞涨红, 额上青筋崩出,细汗点点。她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李忆臂膀,直抓进肉里去。 李忆恨不得她抓的再重一点;“要不,你打我两下, 这样许会舒服点。” 方锦安闻言睁开眼睛,还真伸手捧着他脸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都怪你都怪你!” 她眼眸中漫起一层浅浅水雾, 波光潋滟。对于李忆而言, 只这样一个眼神, 就足可撼动他心神驰荡。 更勿论她轻薄寝衣被药液打湿, 紧贴在身上,根本起不了什么遮挡作用,其下风光一览无余……随着她痛楚颤抖,带动着药液荡起层层波澜……要命的是,这无限风光,就在李忆咫尺之距,只要他稍微胆大一些,便可手到擒来。 但是李忆就没这点胆子,事实上他已然在骂自己:禽兽不如,她难受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能生出那等龌龊心思来? 可是身体的反应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我,我还有事儿要办,你自己慢慢泡……”他慌乱道一句,急急起身跨出浴桶,狼狈落荒而逃。 “还陪我同甘共苦呢,果然是哄我的!把我哄进来人就跑了,哪有你这样的!”方锦安朝着他背影嚷。 李忆就带着这一身难闻的药液滴滴答答冲进了他的长风殿。“备凉水来!”他便往净室走边吩咐。 “殿下这是怎么了?”掌事太监礼正想破头也想不到他高贵的主子如何能弄成这样:“这也入秋了,天儿这么冷,殿下纵然火气旺盛,这凉水沐浴对身子不好……” “别啰嗦了,快去!”李忆不耐烦道。 一连冲了两遍冷水澡,李忆才觉着身体里的躁动消下去点。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这股子躁动非但没随时间推移消失,反而复酝酿升腾起来。李忆几乎不敢去章华殿了,只要一想到方锦安,就想到她在浴桶里的模样,想的他口干舌燥。 他试图埋首于公文堆里,以繁忙消磨这股子劲儿。 偏这两天的奏章,还是一堆一堆的劝他纳妃。并且已经隐隐开始指向他和方锦安的事儿了。 李忆面无表情、飞快地下笔,一个个给犀利驳回。 然而驳到后来,他反倒生出股不甘来:岂不枉担了虚名? “殿下,柳宸大人来拜见娘娘。”这日章华殿的宫人来报于他。 “不准。”李忆断然道。 “禀殿下,是皇甫先生引柳大人来的,他已将人带到娘娘面前了。”宫人怯怯道。 李忆一听,怒冲冲掷了手中的笔,起身往章华殿而去。 第54节 章华殿中,柳宸正与方锦安相谈甚欢。柳宸那一双眼睛巴在方锦安脸上,抠都抠不下来。李忆磨磨牙,重重咳嗽了一声。 柳宸这才转头看看,拊掌而笑:“臣说什么来着,殿下须臾必至,这可叫臣说着了吧!” “柳大人好会躲清闲!”李忆大马金刀地跟他对面坐下:“前朝诸事繁忙,本王恨不得再多生出两只手来,柳大人这国之重臣倒是惬意!” “政务纵然要紧,娘娘的玉体安康亦不是小事。”柳宸笑道:“听皇甫先生说,娘娘的病,现下缺少一味名唤金蟾玉露的药,恰好我府中有,便给娘娘送来了。” 李忆一听心下怒气更盛:“倒是叫柳大人费心了。来人,赐柳大人辉州刚贡上来的那套碧海潮龙砚,以嘉奖其为娘娘献药有功。” 他这样正儿八经地说了,柳宸少不得离座拜谢。气氛一时搞的很是僵硬,就连于人情世故不大精通的皇甫极都察觉到了,看看他们三人,一脸的茫然。 “我觉着有些累了。”方锦安以手扶额。 柳宸只得告辞离去。 他一走李忆就发作了:“皇甫先生,少什么药自来找本王说,别搞的让外面以为本王连这点药都弄不来,需要他个外人逞能!” “这金蟾玉露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药,现去寻来不知道要寻到什么时候,恰小人知道柳府里有,遇见柳大人便提了一嘴……”皇甫极依旧一脸茫然。 “没事了,皇甫先生先去忙吧。”方锦安示意他退下。 然后跟李忆笑道:“是我不好,不该收柳大人的药,以后不这样了。” 李忆一听这话,心中怒气顿时抛诸九霄云外:“这话从何说起?” “柳家现在肯定是处处与你为难;他们最近示好于我,想来也存着拉拢我、削弱你的心思,毕竟从李悯那儿,我还和他们带着亲。”方锦安温声软语道:“是我之前没想周全,我以后不见他,也不收他的东西了。” 她如此事事以他为先,让李忆心中暖暖的。“你想多了,我并没这意思。”李忆道:“是因着旁的事儿,见着他不高兴,与你无关。既是你急需的药,他要送,你为什么不收,这是他做臣子的本分!——不过他这人奸猾,以后如无必要,能不见还是不见得好。” “嗯!”方锦安认真点头。 李忆看着她,就感觉又是一阵口干舌燥。“我,我先回上边了……”他讷讷道。 “这两日这么忙啊,都见不着你人。”方锦安嘀咕一句。 李忆听了这话几乎走不动道。“今日,今日晚膳等我一起用,好不好?”他舔舔唇道。 “好啊。”方锦安眉眼笑的弯弯。 一头扎在政务中又忙活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偏出了件要紧事情,接连见了几波大臣,等终于处理完,夜色已深。 李忆一早便派人去章华殿说了,他临时有事没法去用晚膳了,不曾想派去的人回来禀报李忆说,娘娘请殿下今晚无论如何过去一趟。 她这是,想自己了吗?李忆如此一想,心花怒放,脸上都不禁带出一丝笑来,把在座不明所以然的大臣齐齐吓了一跳。 等终于处理完,夜色已深,李忆迫不及待地往章华殿而去。 章华殿里,一群人都聚在院子里,众人簇拥中,方锦安明显不高兴地踱着步。 “怎么了?”李忆边走边问。 “哎呀,小忆你可来了!”方锦安跺脚道:“现在我说话在这章华殿不管用了!” “那要看什么话。”谢岫不软不硬地给她顶回去:“‘搬个梯子来,我要到房顶上坐一坐。’这叫什么话?出了事儿,我等可担当不起!” 李忆一听,却是明白的。 当年她还在北疆是方锦绣的时候,在晴好的晚上,她常爬到城门楼子上,对着满天星辉喝酒。 李忆望望天,这夜好风如水,银河如练。 “怎么,想上去?”李忆笑问方锦安。 “因为皇甫极今天做了件好事!”方锦安兴奋地把手中的小瓶给他看:“这是他给我配的新药,是药酒耶!我可以喝酒了!” “哦,是吗?”李忆接过来闻一闻:“皇甫先生可说了有什么禁忌没?”他问谢岫。 “倒没什么禁忌,多喝点少喝点都使得。约莫会并发些头晕发热之类的症状,并不打紧。”谢岫答道。 “所以陪我上去喝酒吧喝酒吧!”方锦安兴奋道。 李忆掂掂那瓶子:“纵然你以前是海量,今次只许喝这一小瓶。” “聊胜于无——全是我的!”方锦安忙抢过那酒,紧紧抱在怀中。 李忆哑然而笑:“没人和你抢,我喝别的,不喝你这个,行了吧。” 李忆小心翼翼护着方锦安,上了大殿屋脊之上:“老实坐着,不许乱动。” 又取来酒,和一件厚厚的披风,给她团团包住。就连脸,也细细用帽兜遮挡。 “不用了吧,这就没意思了。”方锦安伸手抓帽兜。 李忆握住她手:“这儿风大。你若不听话,我立马带你下去。” “我现在倒成了让人管教的小孩子了。”方锦安闷闷不乐地打开那瓶一直护在怀里的酒往嘴里送。 “慢点。”李忆忙道:“来,我陪你。”他举起酒坛与方锦安相碰。 “唔,这个药酒是用黄酒做的,才三年的酒。”方锦安珍惜地品着那酒。“你喝的什么?”她又凑过去看李忆的酒。 李忆把酒坛在她鼻下一晃。“咦,是我晋原的梨花白!”方锦安惊喜大叫,伸手就去抢夺。 李忆自然不会让她得逞:“喝你自己的。” “就喝一小口,不碍事的!”方锦安哀求他。 第55节 “不行。”李忆毫不通融。 “越来越不可爱了。”方锦安怏怏道一句。 你倒是越来越可爱了。李忆心中道一句。向她举杯道:“我敬你,这些天治病辛苦了。” “你这是嘲笑我吗。”方锦安喝着酒,眼波流淌看他:“都是你辛苦。好小忆,好兄弟,你对我的心意,我都心里有数。” “有数?”李忆反问。 “自然。”方锦安打个酒嗝,又去撕扯帽兜:“小忆你最好了,师兄最喜欢你了!” 帽兜被扯开,星辉之下,那张小脸粉嫩嫩红润润的。 似乎,有点红过头了?李忆眉心一皱。 第36章 “是发热了吗?”李忆伸手去试她额头。 “不碍事, 我感觉很好,再好也没有了。”方锦安推开他的手:“别婆婆妈妈的, 喝!” 方锦安倒没说谎,她的确感觉很好,身体的疼痛难受全都消失了,整个人飘飘然,要飞起来一样。久违的豪情又充斥了胸臆, 并冲击着她的头脑——就是热, 越来越热,整个人都烧的慌…… 李忆看她模样,觉着大概是那药酒有些不妥。就这么一小瓶酒,若说是喝醉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吧。“这个酒不能喝了。”他去夺那药酒。 然而方锦安一仰头一口气喝干,把空瓶子塞给他。 接触之间, 李忆察觉到她手心都是汗:“到底有没有不舒服?下去叫皇甫极给你看看。” “不要,我真的很好。”她说着又去撕扯身上的披风。 “别动, 不许脱!”李忆按住她。 没想到却把方锦安惹毛了。“怎么跟师兄说话呢, 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吗?!”她蛮横地拍打他的手。 “你再这样, 以后不用想我再陪你喝酒。”李忆威胁她。 然而方锦安岂是能被威胁之人!“不要就不要, 想陪我喝酒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她说着, 手足并用想爬起来远离他的架势。 这可是在屋脊上, 她哪里能站稳。果然就一个趔趄摔倒。好在李忆一直候着, 双手一张稳稳把她接住。 “哎哟, 你硌死我了!”方锦安并不领情, 反拍打他的胸膛:他石头一样的肌肉硌的她好痛。 李忆苦笑不得:“好,是我不好,我认错,行了吧?” 方锦安摇头:“以前,我也是这样的,”她拍打李忆的手,不知不觉变为了抚摸:“我比你还厉害,你知道的,我最厉害了!” 虽已入秋,李忆火力盛,还穿着单衣,虬结的腱子肉把衣服撑的鼓鼓囊囊的。方锦安目光迷离的看着他,手由胸至肩,连摸带捏。 李忆只觉着,她的手似有魔力一般,所到之处的躯体,骤然麻痹失控,已经不是他的了。 “可是现在,我不是了。”方锦安突然又嘴一撇哭嚷起来:“我身上都是软软的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你看,你看!” 她说着,拉起李忆的手,按到自己身上,四下游离。 李忆手颤了又颤,终究没能挣脱开。“有我在,你不需要那么厉害。”他垂首,唇轻擦着她耳朵说。 方锦安闻言安静下来,呆呆看他一会儿,突然又笑了。”小忆,好小忆,就说你最好了。”她的双手捧住他的脸摩挲着:“呃,我要道歉,刚刚我说不要你陪我喝酒,我要把这话收回来!如果没有小忆你在,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 “为什么?”李忆心中一紧,赶紧追问她。 “因为,因为你对我这么好啊!”方锦安点点他的鼻子:“只有你对我这么好——也有很多人对我好,但是你不一样!不是部下对君侯的好,也不是家臣对家主的好,和其他师弟对我的好也不一样……我说不清楚啦,总之,我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她嘿嘿地笑着:“我好喜欢。” 李忆一时欢喜不已,一时却又心酸不已:你这个傻瓜。 “怎么不说话了啊,说话啊。”方锦安揪揪他脸颊:“你哪儿都好,就是总把事情闷在心里这不好。你若有什么想要的,有什么要师兄帮你忙的,你尽管说就是了,但凡这天底下有的,师兄一定能为你办到!——就是你要天上的东西,师兄也有两三分把握给你弄来,你信不信!” 李忆看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当真?” “自然当真,你千万别跟我瞎客气!”方锦安抻着脖子嚷嚷。 下一秒,她就感觉眼前一暗,整个人被李忆按到怀里,紧紧抱住。 “唔唔,你放开我,我热的慌。”方锦安挣扎:“你手别乱动,摸的我痒!” 她这一声娇嗔,李忆顿时又被定在了那儿,不敢动她了。 可她自己挣扎一会儿,又去撕扯自己衣服:“好热,好热……” 李忆用自己最后一分意志力按住她:“我带你下去,找皇甫极。” “找他做什么,我只要你……唔,小忆你手好凉,你给我擦擦汗……”她反抓住李忆的手,把脸凑上去。 “身上也好凉……”旋即又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头蜷缩到他脖颈间,湿热的唇不时擦过他蠕动的喉结与血脉。 还不够。手又下滑,滑进他的衣领下。 “安安。”他唤了她一声,声音里是她挑起的雷霆万钧。 “小忆,”她说:“衣服好碍事……” 话音未落,便被李忆吞噬入唇齿间。他疯狂的吞噬着,如同落水的人濒死之时终于遇到得到一点空气。 前世今生,她是救他出无边绝望的唯一一线光明。 他怎肯放手。 第56节 所以他要用尽一切办法,抓住任何一点时机,把她牢牢束缚,才能安心。 方锦安只觉一股清凉从唇间渡入,好舒服......可是很快又觉着喘不过气来,脑子也因此昏昏沉沉...... 等再略微清醒一点,人已经被放到了她寝殿的床上。 重重纱幕被放下。这是李忆亲自为她挑选的的浅黛色浮云纱,一寸一金,贵重无比。此时在摇摇的烛光下,焕发出如梦如幻的光泽。 惝恍迷离中,抱着她的那个清凉身体却似欲远离她。 “不要,不要......”她忙抱紧了他。 “不是嫌衣服碍事吗。”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含笑说。 对哦,她又去撕扯他的衣服。 “我会小心,尽量不让你疼。”他又说。 “我才不怕疼。”她不屑一顾地道。 他深吸一口气,再不愿迟疑,俯身遮挡住她全部的视线。 她皮肤脆弱,虽是这几天治了治,也没好转很多。他一直提醒自己节制,不要伤着她。 可是再不曾想到,她脆弱的皮肤竟是那样的嫩滑敏感,美妙到让人发疯。 他隐忍的全身汗出如浆。 进入她的那一刻,他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 他的宝贝,他的人生的全部寄托,此时,终于与他亲密无间,融为一体。 “安安,我爱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出深藏于心底的话。 可是她并没有听到。 她疼的只觉双耳都在雷鸣。 “疼,疼,”她倒吸着冷气道:“走开,走开!” “再忍一下安安,再给我一下......” 方锦安不知道一切是怎么结束的,她早已失去知觉。 她做了许多奇怪的梦,甚至当她醒来之时,她还以为她在梦中。 梦中,她好像对李忆,上下其手,搂搂抱抱,亲亲吻吻,还有其他更多不可言状之事......哎呀,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啊! 方锦安还没睁眼,先伸手捂脸。 然而却动不了。 低头一看,一只健壮的臂膀牢牢搂着她。 “醒了吗。”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方锦安一扭头,便与李忆四目相对。 第37章 方锦安呆呆地看着他, 身体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又察觉到他的身躯紧缠着她:炽热的, 一丝不挂的身躯...... 他还迎着她的目光, 淡定自若地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方锦安耳畔开始有惊雷炸响。 “我, 你......”她哆哆嗦嗦, 说不出话。 “昨晚你那般,那般挑逗于我,你都还记得吧。”李忆依旧淡定自若地道。 方锦安自然记得,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无片刻遗忘......苍天啊, 真的, 来个雷劈了我吧! 李忆面上从容, 实则极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于是又轻咳一声垂了眸道:“我从未与别的女子如此......昨晚我原本只是想照顾你......” “我知道, 是, 是我的错。”方锦安艰难地咽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试图远离他。 然而李忆反缠她缠的愈发紧。他略微起身,伸手抚上她的脸,捕捉她躲避的目光:“但既是你, 你想让我做什么事情, 我自然不能不从的。” “对不起, 小忆......”方锦安都想哭了。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个。”李忆俯首在她耳畔厮磨:“我不要紧的, 只要你快活就好了——你快活吗?” “啊?”方锦安被这巨大的冲击冲的人都傻了。 “你想要我怎样, 我都做了, 你还不快活吗?”李忆眉心微皱,目光中满满的委屈。 “啊,快、快活。”方锦安弱弱地道。 李忆心中已是十万分的欢喜,可按捺着面上只显出一两分。“如此便好。”他又亲亲方锦安。 好?好什么,怎么会好啊!无力与耻辱感涌上方锦安心头:枉她一世英明,临了临了鬼迷心窍,竟犯下如此丑事...... 李忆一眼看穿她所想。“其实我也很快活。”他又道:“你我兄弟,彼此取悦,快活快活,这也没什么,跟我们以往塞马比剑取乐也没什么不同。” “怎会一样......”方锦安捂脸。 李忆拉下她的手,依旧强迫她看自己:“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不管。但你不许瞎想,否则便是玷辱我们兄弟之情了。嗯?” 方锦安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时候不早了吧,你该去处理政务了。”终究她嗫喏道。 第57节 刚刚尝了甜头,李忆如何舍得放开她。但是只能按捺了,道:“今儿没什么要紧事。你身体如何,起身让皇甫极给你看看吧。” “我没事儿,只是想再睡会儿。”方锦安翻个身背对他:“你,你快走吧......” “那好吧。”李忆恋恋不舍地起身:“你今天可以多睡会儿。” 洗漱更衣完出了寝殿,外面谢岫正急的团团转。一见李忆出来,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指着他鼻子就骂:“你这禽兽!亏你下得了手!” “小点声!”李忆赶紧拉着她快走几步远离寝殿,又示意宫人退下。 谢岫兀自喋喋不休:“我就昨晚有点犯困早睡了——这一眼没看住,就让你得逞了!” “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我对她的心思,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李忆从容落座,那姿态说不完的舒展惬意。 “我明白,只是我太高看你了!”谢岫拍着心口气鼓鼓道:“亏我以为,看你整天那个深情款款的样儿,定是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她明媒正娶了呢!不曾想到头来,不过这点偷鸡摸狗的气量!你告诉我,以后就准备这么金屋藏娇了,啊?” “你以为我不想昭告天下,明媒正娶啊!”李忆并不在意她的冒犯,只叹气道:“然而她也得肯啊!她的眼里心里,没我半分位置。我若是敢跟她言明这个心思,她定会一巴掌打的我找不着北,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瞎说!”谢岫完全不信:“她怎没你位置了?她整天小忆长小忆短挂嘴上,拿你别提多好了!好,我承认,她眼下对你的情呢,的确不是男女之情——可还是怪你!胆小如鼠,连言明真心都不敢,你你你,你算什么男人!” 李忆无奈:“你只知道她现在温柔和气,你岂见过她真正的模样。当年在北疆,她可是心如铁石,独断专行!你敢违逆她的意愿?好,先来战上一场,过后还活着再来说话!” “男女情事岂同战场厮杀?”谢岫还是一脸的不服气。 “我不和你争。总之,我有我的筹谋,我肯定会拿下她,明媒正娶。我发誓。”李忆道:“你现在要做的呢,是赶紧进去,安慰她,别让她胡思乱想。” “你坐下的烂事,我才不要管。”谢岫傲然道。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担心着安安。”李忆笑笑:“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记着。他日,你若有心仪之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我必为你做主,让你得偿所愿,把你当我亲妹子发嫁!” “谁稀罕呢!”谢岫只得愤愤去了。 李忆亦起身往外走。走到院子里迎面遇上了皇甫夫妇。“拜见殿下,殿下今儿来的倒比平时晚些。”不明所以的皇甫极懵懂地道。钱钏儿却一眼看到李忆身后跟着的长风殿宫人,手中捧着的乃是更换下的衣物,顿时心中明了一二。 “啊,是晚了一些。”李忆嘴角微翘:“皇甫先生啊,昨日你给娘娘配的药酒,似乎有些不妥啊。” “不妥?怎会!”一涉及到专业领域,皇甫极立时变了个人:“请殿下明示。” “唔,似乎,有那么一点,催情的功效。”李忆咳嗽声道。 “催情?” 皇甫极皱眉,认真道:“什么催情,殿下所言,可是身体发热、情绪亢奋的症状?那是正常的。这副药是能引起这样的症状,是药三分毒嘛!这对娘娘身体没什么大的损害,殿下再让小人改进,小人也是不能了,小人已竭尽所能降低这药毒......” “啊,本王没这意思。”李忆点点头:“一会儿娘娘起来了,先生再给娘娘请个脉。唔,先生医治娘娘有功,吩咐下去,赏皇甫先生百年人参两株,南海珍珠两斛,南疆犀角两个,龙涎香八两......” 皇甫极继续不明所以了:“这,这小人愧不敢当,娘娘的病情目前并无显著好转......” “啰嗦什么!殿下即赏了,就赶紧谢恩!”钱钏儿暗暗掐他腰一把。 寝殿里面,方锦安蹲在床的一角,默默挠着墙。 “小谢啊,”见到谢岫,她凄楚道:“我做了件禽兽不如的事儿,我,我喝醉了酒,睡了小忆!” 谢岫:“......” “他还那么小啊!他一心一意敬着我供着我,我却做出这样的事儿......小谢我怎么办啊......”她扑到谢岫怀里,头都不敢抬。 谢岫揉揉太阳穴:“也不小了......别说他了,你怎么样,他有没有弄伤你?” 方锦安在她怀里摇头。 谢岫到底不放心,命人备水来给她沐浴。见到的确没什么大的伤,这才放心。 不过细小红痕却是遍布全身上下。 谢岫不禁红了脸,方锦安却是一脸的生无可恋:“小谢,他是我兄弟啊,多纯善一孩子......我以后没脸见他了。” “他还有脸见你,你怎么就没脸见他了。”谢岫在她背后,伸手虚扇她:你这个蠢货! 方锦安完全没察觉她的小动作:“原本一早就该离开的,也免了如今的丑事......小谢,我们马上就走好不好?” “呃,”谢岫再次揉太阳穴,她真的很想说好来着:“事情发生都发生了,这样一味躲避好吗?” “躲避?这怎是躲避,这是,这是......”她这是了个半天也没这是个所以然来。 “娘娘有没有想过,”谢岫抿抿唇:“不如将错就错,就从了殿下呗!” 方锦安扶额:“这叫什么话!” “娘娘想啊,以娘娘的身份,纵然是隐居山水,怕是朝廷也不会放心的。”谢岫道:“死守着这个废太子妃的名分呢,也没必要。终归天家不是民间,没那么多约束。殿下又对娘娘这般好,娘娘就从了殿下,嫁给他,岂不两全其美?” “什么两全其美啊!”方锦安一脸的震惊:“小谢啊,你这脑子里都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 “我没觉着乱七八糟啊,”谢岫坐到一边,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道:“娘娘倒是与我细说说,到底哪里不可行?难不成娘娘认为一女不可侍二夫吗?哎呀,实话不瞒娘娘,我最近看着楚小将军挺顺眼呢,娘娘会不许吗?” “咦?楚峦?真的啊?”方锦安听她这一说立刻欢喜起来:“怎会不许!自然许的!我自然会给你安排妥当,还要好好给你备一份嫁妆,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呢——呃,不过楚峦什么意思?啊,没事儿,他无所谓,只要你看中了就好......” “娘娘,那为何我可以再嫁,娘娘你就不可以?”谢岫截住她的话头。 “别扯我行吗,我和你不一样。”方锦安情绪立刻低落下去。 “哪里不一样了!”谢岫催促她:“虽是娘娘身份家世不是我能企及的,但是总有办法的!娘娘和殿下两个人加起来,权倾天下,有什么不能做到的!世人的眼光,又有什么好顾及的!” “小谢,”方锦安无奈道:“我和你的不一样是,我的心已经死了。” 第38章 这日, 前朝政务上并非如李忆所说没什么要紧事, 恰恰相反,这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几个世家出身的重臣求到崇元帝面前,一起向李忆发难。话里话外指责李忆私德不修,不堪为太子。 当时随侍在侧的白以初心中都替李忆捏了一把汗。 第58节 然不曾想,今日的李忆, 看的出来, 意气风发、状态好到不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一人对战众人竟稳稳占了上风。到最后不仅把众人驳斥的哑口无言, 并还说服崇元帝, 把一直悬而未决的太子加封吉日定了下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 这般高兴。白以初看着李忆暗自琢磨着。 等议事完毕, 出了皇帝寝殿, 他悄悄问楚峦:“殿下心情不错, 你可知发生何事?” 楚峦木着脸不做声。 东宫里的一切自然都逃不过楚峦的眼睛。只可恨现下李忆成心指使他,要不就让他外出办事, 要不就让他随侍在侧,总之不许他接近章华殿。 昨晚上的事,他今早才知道。 只觉着自己家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儿,叫头蛮牛给啃了! 众臣离去之后, 崇元帝命李忆留了下来。 “朕之前与你说过的纳柳氏为妃之事, 你考虑的如何了?”崇元帝问。 “朝政繁忙,儿臣委实没有时间思虑此事。”李忆依旧推脱。 “忙?忙的没时间考虑纳妃的事,倒有时间一日数次往章华殿跑?”崇元帝冷声道。 “是啊, 若不是顾及朝政,儿臣恨不得从早到晚不出章华殿的门。”李忆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崇元帝气的随手抓个东西就朝他砸了过去——出手之后才察觉那是一个镇席铜虎,沉的很,不禁大为后悔,唯望他躲过去。 而李忆偏不躲不藏,给这铜虎重重砸中额头,当即就见了血。 “你你你这孽障!”崇元帝捶席。 李忆任那血流着,恭恭敬敬把那铜虎拾起,送回崇元帝手边:“是儿子不孝。若父皇还气不过,再打两下也使得。” 崇元帝着实拿他没办法:“再没看出你还是个情种啊,朕,还能生出个情种来!——德生,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太子传御医!” “是,是。”德生忙道。 “不必了,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李忆起身道:“若父皇没有别的吩咐,儿臣就先退下了。” “站住!谁说没有!”崇元帝叱道:“过两日,你姑母拂阳长公主的女儿盛辉郡主下嫁柳宸的弟弟,你便代朕去走一趟,喝个喜酒。” 李忆皱皱眉:“儿臣心思,父皇俱已明白,又何必多此一举。” “朕就偏要做个恶人!”崇元帝冷笑:“滚罢,别在这儿碍朕的眼了!” “陛下息怒。”李忆去后,德生忙躬身上前,从席上扶起崇元帝。 “德生啊,”崇元帝喟叹:“朕心硬了一辈子,老了老了难得顾惜一个人,偏就给朕出这么一个难题。” “太子殿下到底年轻......”德生赔笑道。 “朕何曾说他了,”崇元帝不屑道:“他这个没皮没脸的,有什么好顾惜的!朕说的是方氏。” “方娘娘贤淑仁厚,随份守拙,老奴说句越矩的话,便是老奴,都爱惜娘娘的人材。”德生斟酌着道。 “她还于朕有功,于社稷有功。”崇元帝扶额:“这拿他俩怎生办是好,朕愁的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离开皇帝寝殿之后,李忆迫不及待回东宫——现下和以往又不一样,只这小半天见不到她,就想的发狂! 踏进章华殿,一眼看见方锦安正抱着小狮子发愣。 ——身为一只猫儿,小狮子固然很喜欢被抚摸。可是一连被抚摸上数个时辰,这就不喜欢了。小狮子的毛都要被摸掉了,喵~小狮子想自由的跑一跑跳一跳,喵~ 可是小狮子是只懂事的猫儿,它能察觉到,主人似乎心情不好,因此只好耐着性子陪伴主人。 “愁的连觉都不睡了。” 谢岫迎上李忆,小声和他说。 “有什么可愁的。”李忆挥手示意她和宫人们退下。 他大大咧咧走到方锦安身边坐下,一伸手把人揽入怀中。 方锦安手一抖,把小狮子摔了出去。“小忆!”她慌忙推他。却又看到他额头的伤:“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给打的。”李忆垂头丧气道:“他嫌弃我。” “怎会如此。”方锦安道:“你放开我,我给你取药涂上。” “不用了。”李忆只抱着她不撒手:“大师兄别嫌弃我就好。” “我怎会?”方锦安摸摸他头道。 “看大师兄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还以为大师兄在因为昨晚的事儿怪我,嫌弃我。”李忆黯然道。 “我,我没有,我不是......”方锦安讷讷道。 “那是在烦恼些什么?” 李忆握住她的手问。 “就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方锦安又挣扎,想离开他的怀抱。 李忆反身体前倾抵住她的额头:“接下来?接下来兄弟再给你快活快活?” 方锦安又是一副给雷劈了的样子:眼前,说出这话这人,当真还是她纯善的小师弟?“小忆,别取笑我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你先放开我,这样成何体统......” “反正我们都那样‘亲密无间’了,”李忆干脆一把把她抱到膝上:“还要什么体统。” 方锦安一听这话,整个人愈发的不好了:“小忆,你若是如此,师兄,师兄想只能立刻出宫远离你了。” “刚还说没嫌弃我!”李忆立刻反驳。 第59节 方锦安觉着自己似乎落进他挖的坑里了:“你心里明白,这不是一回事。” 李忆叹了口气,愈发可怜兮兮地道:“我明白,你是在气我不敬你——其实不是我存心不敬你,你也要为我想想啊!我这人你知道的,是有些执拗脾气的。就比如,当年你送给我的那把剑,我用了那剑之后,就再不愿用其他的。现在也是一样,和师兄你‘亲密无间’之后,我也再不能和其他女子做这事儿了。” “啊?”方锦安一个哆嗦:这小子是挺一根筋的...... “你,你说什么玩笑话。”方锦安勉强镇定道:“你总要纳妃的。你年纪也不小了。” “是啊。”李忆愁眉苦脸道:“所以呢,既然是大师兄你做的好事,你要帮我想办法了——万不能一走了之,把烦恼事丢给你兄弟我一个人!” “不是,小忆我觉着你可以克服的......”方锦安弱弱道。 李忆摇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和你亲热的情形,根本放不进其他女子。” 苍天啊,方锦安捂脸:“那就,不要想了。” “根本忍不住啊。”李忆贴在她耳边道:“毕竟我这么大的年纪了,初尝女子滋味,如何能不想......大师兄,你不可以不管我啊......” 他说着,伸舌舔了一下方锦安耳郭。 顿时方锦安脸又烧起来了。 “小忆,你给我正经点。”方锦安努力绷起脸:“我与你绝不可以这样下去,这样会带坏你的名声的......” “何必在乎那些庸俗的凡人怎么想,终究我们问心无愧就好了!”李忆揉揉她的脸:“这是以前在北疆你教我的。” 问心无愧......怎能问心无愧!她把这孩子带坏成这般模样了,她怎能问心无愧!不过他倒是没做错什么,他的确是问心无愧的......方锦安一时脑中有些混乱。 李忆看着,趁机又在她唇上一啜。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今天卡文了。 第39章 方锦安察觉到, 自己和李忆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现在面对着李忆,她只觉着心虚气短, 无计可施。 之前她唯一一次这样拿一个人没办法还是面对李悯。不同的是, 那时她还有的选择, 她可以选择安静遥望。可是现在, 她人生破天荒的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而李忆, 也不给方锦安选择的余地。因着她的心虚气短,他则愈发的气焰嚣张,步步紧逼。 “今晚我还和你一起睡。”这日晚膳之后,他随意地道。 方锦安手里的药就喝不下去了。“小忆......”她无奈道。 “你不要多想大师兄, 我没别的意思。原本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跟前照顾你,只是碍着你是个女儿家。现在倒不必顾忌了。”李忆说着, 握住方锦安拿勺子的手送到她嘴边, 催促她喝药。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方锦安勉强喝了一口药。 “别跟我争了, 就受了兄弟这一份心意吧。”李忆面不改色地道:“再说了, 咱们当年在北疆行军打仗的时候, 你也曾彻夜照顾过我啊!现在就当我还回来。” “胡说,我什么时候彻夜照顾过你了?!”方锦安反驳。当年虽是和一群男子混在一起,但是家里很注意对她的保护。但凡她出战,身边都是一群亲卫围着,私下里从不会和外男接触——只有她后来认定李悯后,曾单独照顾过负伤的他...... 李忆心中亦想,怎就没有, 当年十二月之战,突袭蛮人王廷之后,他养伤的时候,她不是陪了他好几个晚上嘛!——不过是顶着李悯的脸的他......唉,不提了,耻辱! “好吧,总之我不管,我就想和你亲近亲近,我今晚就要在这儿!”李忆说着就吩咐随侍宫人:“去,把今日孤没看完的奏章拿来,还有寝衣。” 方锦安就感觉自己的头突突地疼:“小忆啊,你就饶了我吧......” “我真没想把你怎样,大师兄,你放心!我心里真的还是像以前一样敬重你。”李忆义正言辞,说的跟真的一样:“就是比以前更觉着亲近了而已——兄弟们多亲近亲近这没什么,对不对?!你放心!只要你不想,我绝不会有越矩之举......” “绝不会有越矩之举?明明你现在整天对我动手动脚。”方锦安弱弱道。 “那都是亲近。”李忆歪头道:“而越矩之举,那叫亲热。” 方锦安扶额,求助地看向四周——咦,小谢呢,小谢什么时候不见了? 此时的谢岫正捧了盘精致点心,款款行至殿门外。那里,楚峦正披甲执剑,站的笔挺。“小楚将军,这么晚了,怎亲自守着,不去歇息?我这儿有些自己做的点心,不嫌弃的话,尝尝看?” 谢岫娇滴滴道。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末将军中的规矩,当值之时,不可分心旁顾。”楚峦一板一眼地道。 “吃块点心又没什么,便是娘娘知道了,也合该体谅你辛苦。”谢岫又往前凑凑:“尝尝呗!——难不成,要我去跟娘娘要道懿旨?你可要知道,娘娘可是没什么不从我的!” 这半带威胁的话入耳,楚峦犹豫一下,终于伸手取了块点心入嘴:“多谢夫人。” “味道如何?” 谢岫也就随便找话问。不曾想楚峦点点头,道:“甚好。这道海棠酥并不难做,难为夫人这酥皮格外的细酥,形状也极其精致入微。夫人这做点心基本的擀、揉功力是极好的。最难得的一点,这油的火候把控的最好,多一份则腻,少一分则涩。” 他又掂了一块入嘴:“里面裹的豆沙馅也好,想来是墨迹山的豆沙。” 谢岫已目瞪口呆。 这一个大男人,倒比他那主子更会吃啊! 那边寝殿里,宫人把奏章一摞摞放下,堆满了一张宽大的案几。 “你睡你的,我就在这儿批奏章,你若有事儿叫我。”李忆把方锦安按到床上,又亲自给她放下纱幔、拢起烛火。然后还真规规矩矩退去重重纱幔之外,端端正正在案几后坐下,提笔批阅奏章。 一时寝殿里极安静,安静的只剩下纸页被翻动的声音。方锦安探头往外看看,只能看到纱幔上一团模糊的影子。 方锦安心下稍安,翻身打个哈欠,不多时也就真睡过去了。 睡了不知多久,朦朦胧胧一睁眼,看纱幔上那团影子还在。 方锦安迷迷糊糊下床穿鞋走出去。 “怎么起来了,我吵着你了吗?”李忆抬头看看她。 “这么多奏章,难不成你要这一晚上批完?”方锦安边揉眼边问, 第60节 “每天都这么多。”李忆道。 “是吗?”方锦安坐到他身边,抽出一本看看:“都说些什么啊,这么多......谏殿下纳妃——咦!” 她的声音明显高亢起来:“这个谏的好!”说着又细细读起来。 李忆放下笔,仔细观她神色:诚然是兴高采烈,没一丝不情不愿的。 李忆理智明白她对自己没男女之情,但心却抑制不住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没什么好看的。”他淡淡道一句,给她劈手夺过。 方锦安倒没察觉他的情绪,只看了他又道:“果然是忙。怪不得这几天感觉你瘦了好多。” 只这一句,又让李忆满心欢喜。他拉住她轻轻一带,便抱进怀中:“那你要不要好好给我补补?” “年轻人,补什么补!”方锦安手忙脚乱推开他,回床上去:“继续奋战吧,不打扰你了。” 全部奏章批完,天边已露鱼肚白。李忆站起来,舒展下身体,往床边走去。 床上,方锦安睡相安详——她这一晚倒睡的好,病痛暂时放过了对她的折磨。 李忆轻手轻脚地上床,把她抱入怀中。 她睡的那样熟,完全无知觉。 李忆不由地想起了当年,她照顾重伤的他,也曾伏倒他床边,如此沉睡。 同一张面容,不过睡相完全不同。 那时候身为方锦绣的她,便是在睡梦中,也是肃杀着眉眼,紧绷着精神的,他微微一动,她便惊醒过来。 哪里像今日,肯这般轻松惬意、无忧无虑地酣眠。 李忆轻吻她的额头:便是为了守护这个睡颜,他也要披荆斩棘、负重前行,变得强大,更强大。 如果当年,他是以自己的身份参与那三场大战,她会不会爱上他呢?这个想法突然一闪而过李忆的脑海。 没可能。随即李忆就给自己否定掉了:当年李悯和她认识多久时间,自己——便是加上那三场大战的时间,也不够李悯的一半时间!更何况,李悯那可是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闪闪发光,众星捧月。自己呢,用她的话说,孤零零灰扑仆...... 李忆无声苦笑一声,低头轻轻吻住她的唇。 自己现下能这样拥有她,已然是上苍垂怜,于愿已足了...... 方锦安早上醒来的时候,李忆已经离去了——她甚至都没察觉到李忆有与她共眠。 “真是我想多了啊。小忆果真是个赤诚君子。”她反有些不好意思,与给她梳妆的谢岫道:“他这整晚整晚的忙,身子哪里吃的消呢。” 谢岫手中梳子停顿下,看看她脖子上那块明晃晃的吻痕,撇了撇嘴:还真是,忙的很呢! 然正说话间,就见礼正带着长风殿宫人,抬着箱笼,浩浩荡荡地来了。 “殿下吩咐,把他的衣履冠带一概起居用度之物,通通搬入章华殿。”礼正恭谨地问:“请娘娘示下,放置于何处?” 方锦安:“......” “他这是干什么!”她抱着小狮子,苦恼地在软榻上打滚:“小谢,你说他纳了妃是不是就好了?他纳妃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谢岫托着腮懒懒看她,心下思量着,这有些话要说又不能说的太直白。“他要是对哪个姑娘有意,要纳妃还不早纳了。”她道。 “唔......我以前没留意。小谢,你可曾听说过他和哪个姑娘有过往来?”方锦安又问。 谢岫无奈地叹口气:“不曾听说,从不曾听说!” “唉!”方锦安亦叹气。 “怎么了,这唉声叹气的?”说曹操曹操就到,李忆回来了。 “正说到你的事儿,”方锦安爬起来,正襟危坐道:“说起你纳妃的事儿。” “恰巧父皇也跟我说这事儿。”李忆坦然道:“他取中柳家嫡女柳慧。” “哦,是吗?”没想到他如此坦诚,方锦安大喜过望:“那你怎么看,你喜欢这位柳小姐吗?” “过两日柳家有喜事,”李忆揉揉额头道:“父皇命我去贺喜。其实也就是让我见见这位柳小姐的意思。你与我一起去,替我掌掌眼,如何?” “好啊好啊!”方锦安想也没多想,一口应了。 李忆转过头,方锦安看不见,谢岫却能看到:他的镇定瞬间消失不见,满脸的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第40章 自从得到李忆将亲临贺喜的消息后, 柳家这场婚事的主角,便由新人夫妇变成了心字辈的五姑娘柳慧。 奴仆们川流不息地往来柳慧的小院, 奉上各色贵重华丽的衣饰。然而被众星拱月的柳慧, 兴致却不怎么高。 “我儿, 试试这个看看。”她的母亲, 罗氏夫人挑了一只凤钗插于她鬓旁。 柳慧不忍拂母亲好意,只得扯出一个微笑, 看向面前的妆镜。 妆镜中的女子,肤如凝脂,樱唇桃腮。最为精彩的是那一双凤目,威仪内敛、雍容娴雅。从小到大, 有多少人赞她这双眼睛生得好,赞她这般模样, 唯有母仪天下才不算辜负了。 这话听多了, 她和家人也不免飘飘然。其实以他们的家世——皇后的母家、世家柳氏的嫡系要把她捧上那个位置本也不难。和她年龄相当的李悯, 生的又是那样好, 她从小也喜欢这个表哥的。 岂料半路杀出个天下男儿没人能拒绝的晋阳侯府大小姐。 李悯迎娶方锦安之时, 柳慧很是灰心丧气了一阵子。可是很快宫里就传出方锦安病弱,怕是活不长久的话,他们家那原本就没死透的心一下子又活蹦乱跳了。 第61节 身为国朝第一世家,他们家嫡系的女儿,是不能为侧室的,就算是做天子妾,也必得是一宫主位才可。 “且安心等等, 方氏没两年活头。”她家人一直拿这话安慰她。 她也动摇彷徨过。女儿家的花期就这么几年,如何等得?可是各种场合中,亦时常与李悯相见,李悯那看着她的眼眸,每每总让她怦然心动。 于是她等了下去。 岂料没等来方氏的离世,却等到了李悯的被废! 那时她只觉天塌地陷,人生再无希望。 不曾想她的家人却与她说,新太子尚未娶妻,岂不更好。 如何能好!那一身煞气的李忆,贱婢所生,如何配得上她! 更勿论他还没正式受封,便敢明目张胆地霸占了废太子妃,简直骇人听闻! 赳赳武夫,下贱好色,这就是柳慧对李忆的印象。 她原想着宁可出家做姑子都不要嫁给这么一个人!可是她母亲一句话让她改了主意:“都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年,若是坐不上那位子,岂不让满京城的人笑话?想想你那些姐妹、发小们,她们会如何排揎你,你可甘心?” 不甘心啊,她才不过十八岁,却已饱尝不甘心的滋味...... 此时罗夫人看着柳慧,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儿心思,只不肯点破,顾左右而言他:“我儿,这两日气色看着不太好。”她从怀中取出一物:“娘特意去跟乌曼司大巫求了这一盒胭脂,你快试试看。” 柳慧闻言皱眉:“娘,还是不要再和那大巫往来了。这几日我越想越觉着那大巫可疑——废太子谋害皇上的事儿,八成有他在里面作祟!” 这所谓的乌曼司大巫,据说是自南疆而来,是那边一个神秘部族供奉的大巫。颇有些神神道道的手段,行事亦诡秘的很。罗夫人与其他几位世家夫人不知道怎么和这位大巫搭上的线,这几年一直暗中有往来。柳慧隐约知道,废太子也曾通过自家母亲与这位大巫结识过。 “瞎说什么!”罗夫人却不以为意:“娘只知道,他的东西是真真好用。”她压低了声音道:“这胭脂啊,娘用过,用了以后,你爹立时就不愿去那些小狐狸屋里了!” “等见忆太子的时候用上!”罗夫人又往柳慧手里塞。 柳慧犹犹豫豫,终究还是接下了。 转眼便是大婚吉日。 柳慧这日妆扮的,虽素雅,但却比新人更出彩。身上所穿的皓若烟霞一般的衣裳,乃是誉满天下的四月纱。这纱唯有晏州的一家人会织,工艺世代传子不传女,要历经四个月才能织出一匹。可谓可遇不可求。 她穿着这么套衣裳一出来,立刻便吸引了所有女眷的目光。也有那等不开眼又小心眼的,嫉妒问她:“慧姐姐,这都入秋了,你这衣裳好看是好看,不冷吗?” 柳慧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自有亲近的姐妹替她说话:“真是没见识。要不说这四月纱珍贵,这纱看着单薄,却是极暖和的,不比你身上那大夹袄差!” “四月纱有三个季节的,春纱秋纱暖和,夏纱清凉。”又有姐妹补充道。 问话的人心中暗惊,再不敢阴阳怪气,赶紧奉承柳慧:“这衣服再配慧姐姐不过!恍若九霄玄女呢!” “就是就是!”众女眷纷纷附和。 柳慧只笑,并不说话。她的心思自然不在这里。 焦躁不安中,终于见到家仆来传,太子车架快到了。 柳慧忙跟在母亲身后,一起迎出去。 今日并非朝政大事,似他们这种世家见太子,并不用跪迎。只等太子到了,拜上一拜便是。于是众人簇拥于府门之前,从容说笑等候。 不一时便见太子车架到来。车门一开,苍衣金冠的李忆就从里面跳了下来。众人之首的柳宸上迎两步,方要率众下拜,却见李忆潇洒转身,抬手接住车子里面探出的一只小手。俄而,方锦安给他小心翼翼扶下了车。 他把方锦安也带来了。柳宸心中无奈里还带点窃喜:一点不意外。 他不意外,其余众人可意外极了,便是天上的太阳此时掉下来,也不能让他们更意外了。 “这便是废太子妃?”“这成何体统!”骚动响起,很多人当即就想扫一扫准太子的面子,拔腿离开。 不过他们得顾及柳宸,而柳宸,又岂能让方锦安难堪。 李忆这竖子肯定是吃准了他这点。柳宸心中有点恼火:让方锦安难堪他不舍得,可是眼下这场合,众人只会以为他是给李忆面子——这面子给的太大了,甚至牵涉朝政...... 李忆不言不语,只握着方锦安的手静静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翘——这已然是他在外人面前心情极好的表现了。 而方锦安,只好奇地打量着柳宸身后的众人——那目光怎么就能那么清澈单纯,宛若一个孩童,让人无法想象,这目光曾凝结成冰刀雪刃,收割北地无数性命...... 柳宸心中无奈叹息一声,缓缓俯身下拜:“恭迎殿下、娘娘。” 果然,其他人等见了柳宸这般,那震惊程度不啻于刚才。终究也都跪拜于地。 “诸位免礼。”李忆亲自扶了扶柳宸。 柳宸心中已把他骂的狗血喷头,面上却还得从容镇定地为他们引路,奉为上座。 李忆的坐席自然一早就预备好。原是只预备了一个座位——宫里的消息明明白白,陛下当面嘱咐太子代他来贺喜,那意思也很清楚,是让他相看柳慧的,如何他就敢把废太子妃带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而李忆举止,亦一次又一次刷新众人眼界:只有一个座位,他先扶着方锦安坐下,等柳家把新座位增补上,他才落座。 “先皇后出于柳氏,而今盛辉郡主下降,可谓亲上加亲......”他面上隆而重之地与柳宸说着场面话,手上却自然而然地夺过方锦安从果盘中抓起的橙子,利落地剥开,掏出一瓣果瓣,喂到方锦安口中。 柳宸平日里自诩脸皮厚,可此时也觉着没眼看。 方锦安也觉着很是不妥。不过李忆车上跟她交代过:“我要借机弹压弹压柳家。我做什么,你都不要管,只配合我就是了。” 因此她只好默不作声吃橙子。 边吃边放眼打量在座的姑娘们,唔,这个坐席安排的离李忆这么近的、穿着打扮这么好看的姑娘,应该就是了吧!她暗自思量,随即又一恼:哎呀,身上衣裳和着姑娘的好像,就说不该穿这身的! 她身上穿的,也是一套四月纱。 这是前不久李忆刚叫人给她做的。说她肌肤脆弱,穿这材质的衣服舒服一点。她今儿本不想穿这套来着,她选了一套暗灰色的普通绸缎,自觉沉稳不打眼,很是合适,然而却被李忆嫌弃:“怎穿这般老气?是想告诉外边人我苛待你么?” 第62节 “没有没有!”她解释:“我就是觉着这很是符合我长嫂如母的气质。” 然后李忆脸就黑了,死活要她换了。 偏就和人家姑娘撞了。这四月纱不便宜,人家姑娘肯定是为今儿个精心准备的,真是对不住......方锦安心中愧疚的很。 此时的柳慧,的确也气怒的很。 这算是怎么回事!特特折辱于她吗?! 气怒之余,亦有惊讶。 她原想着李忆霸占废太子妃,是自身好色,也是奸夫淫/妇,勾搭成奸,各有所图。然而今日一见,废太子妃气度高华,翩若惊鸿。李忆呢,更是颠覆记忆中阴鸷强硬模样,竟是那般细致入微地待方氏,简直羡煞旁人! 柳慧心中又升起一股苦涩。 她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罗夫人见了,忙跟上来:“我儿,你不要气恼,终究他们不会有结果的......” “娘,”柳慧扭头笑笑:“我没事,我就是想起娘给我的那盒胭脂忘了用,如今回屋补补妆。” 罗夫人看到她双目晶莹,神色坚毅——久违的斗志又回到了自己女儿脸上!“好,好,娘陪你!”她大喜过望。 此时罗夫人的得用使唤人也迎了过来:“夫人,那位大巫突然来了,要见夫人。” “哦?”罗夫人与柳慧对视一眼:“慧慧你先回房。我去见她。” 罗夫人加快脚步,回到自己房中,果然见一蒙面彩衣披发男子已在那里了。 “乌曼司大巫。”罗夫人虔诚地对她拜了拜。 片刻之后,罗夫人引了这这所谓的乌曼司大巫进一条密道,三拐两拐之后,来到一扇暗门之后。暗门的另一侧,就是婚礼举行的正堂。从暗门镂空的花纹看过去,正堂之中的情形一览无余。而正堂的人,若不是仔细用心看,是察觉不到这边有人在偷窥的。 乌曼司的目光,透过暗门,透过众人,正落于方锦安身上。 “许久不见了啊,九代君侯。看来,你还活的很好。”他嘴唇翕动,无声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李忆:带着太子妃出去浪一浪。 第41章 似有感应, 侍立在方锦安身后的楚峦目中精光暴起,逡巡四顾。 “怎么了?”方锦安察觉到, 侧首问他。 “末将有种感觉, 似乎有黑石人在此。”楚峦小声回答她。 “是吗, 随他们去吧。”方锦安并不在意。 然李忆也听到了, “黑石人?”他略一思索,立刻紧张了起来:“是那个被方家祖上灭族之时, 诅咒方家血脉枯竭、无十代之主的黑石族?他们还有余孽存活?” “嗯,是有零星族人活着。”方锦安漫不经心地道:“一直在偷偷摸摸暗中作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小姐不可掉以轻心!”楚峦忍不住插嘴:“当年小姐中的那支毒箭,那毒很有可能就是黑石族人弄出来的!” “竟还有此事!”李忆震惊失色:“你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 “只是猜测而已。”方锦安摆摆手:“再说毕竟北疆都平了, 无所谓了。” 这无所谓那无所谓,就只在意一个是李悯吧。李忆岂不明白她心里所想。他心里叹口气, 吩咐楚峦:“你说的对, 不能掉以轻心, 立刻去查, 所有事宜即时报于我!” “说起来, 现在看看,这个诅咒还挺准的哦!”方锦安诧异道:“我正好是第九代耶......” “准什么准!”李忆皱眉:“不许再提这个这个诅咒。你会好好的,方家的血脉,也会继续延续下去的。” “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方锦安反驳。 李忆无言以对,只得又剥了片橙子堵住她的嘴。 “娘娘有事?臣可能效力一二?”柳宸看他们嘀嘀咕咕半天,忍不住出声询问。 “只是孤与娘娘的一些私密事,不与柳卿相干。”李忆斜眼看他一眼。 柳宸已忍了他这半天了, 再按捺不得,因此虽接到心腹来报,有人欲借机生事,却也懒得阻止,只冷眼旁顾。 此时据此不远的另一堂中,一满头银发的老太君正在对一与她差不多年纪老者哭诉:“紫来老殿下,您说说这算怎么回事儿?老身我恨不得一头撞死啊,丢不起这人!” 这老太君,正是柳宸的祖母,亦是故去的皇后生母、李悯外祖母,受封兴国夫人。而被她称为紫来老殿下的这位清癯老者,来头更了不得,乃是崇元帝的堂兄,受封紫来王的李东。 紫来王年轻时一心辅佐崇元帝,为崇元帝登基立下汗马功劳。之后亦不挟功自重,反是推却崇元帝隆恩,只请封了一块偏远贫瘠的封地,从此后远离京城,更是从不插手朝政。因此崇元帝对这个老哥哥极其敬重。这次却是因为加封新太子一事,难得的回朝庆贺。 此时紫来王捋了捋美须,凝眸对兴国夫人道:“夫人所言,委实让本王诧异。忆儿这孩子,我是知道的。面上不言不语拒人于千里,心里是有定数的。他怎会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再说那方氏,乃是晋阳方氏之后,满门的忠烈啊,怎就能出了这样苟且之人?” “老殿下你都多久没回朝了,人哪儿还是当年的人啊!”兴国夫人扯着帕子,擦着泪道:“老身可不是因着老身那不成器的外孙儿而迁怒忆太子啊!这忆太子啊,了不得!方氏这事儿还是小宗,老身听孩儿们说啊,他还一个劲儿地扶持些庶族进朝堂,弄些什么法什么令的,老身也不懂,总之就是从我等世族身上割肉啊!老殿下,你说,我等世族若是不稳了,这天下岂不就乱了?” “朝政之事,但凭陛下决断就是。”紫来王淡淡道。 “陛下这不是病了嘛!”兴国夫人抚心叹息道:“便让这忆太子趁机堵塞言路、一手遮天!要是陛下身子骨强着的时候能由着他这么乱来吗!所以老殿下您的管啊,陛下他听您的!” “陛下原是最英明也没有的,夫人尽管安心。”紫来王起身,理理衣冠道:“也罢,本王就与夫人一起去前堂,去会会这位新太子!” “是、是,老殿下与老身前去一看便知!”兴国夫人忙让伺候婆子扶起,与紫来往一起往前堂而去。 李忆听到通传这二位到来,忙起身下座亲迎。 “拜见叔王。”他郑重对紫来王行了大礼:“叔王刚到京城,一路旅途劳累,原该多歇几日的。” 第63节 紫来王把他扶起:“虽不比年轻行军打仗那会儿,但也不至于走不动道。” “老身拜见殿下。”兴国夫人亦颤巍巍下拜。 “夫人快快免礼。”李忆虚扶。身为先皇后生母,一般的场合,便是崇元帝都不太受她的礼。 一般这样一说,也就顺势免礼了,然而今天兴国夫人竟坚持要拜:“礼不可废。殿下今时不同往日,请受老身一拜。” 她亦行的大礼。 李忆皱皱眉,侧身让开一旁,等她行礼完毕,亲手扶起:“夫人坐下说话。” 兴国夫人却不入座,只把目光投向方锦安。“那边立着的,可是方氏?”她问。 李忆察觉了她眸中的不善。他上前一步,阻住兴国夫人视线:“夫人......” 然而兴国夫人厉声打断他:“既是我外孙媳方氏,为何不来拜见老身?” 倒不成想,李忆立时沉声给她挡了回去:“以娘娘的身份,夫人还受不得她的礼!” “如何受不得!”兴国夫人重重顿了顿手中御赐拄杖:“她现在已不是太子妃,老身如何受不得她的礼!” 李忆还待要说话,方锦安上前一步阻止住他:“我是应该与老夫人行礼。” 说着款款福身而拜。 “错了!”然兴国夫人还不肯罢休:“身为庶人,拜见老身是何种礼节,这都不知道吗?” 她显然是存了心要折辱方锦安。李忆一把把方锦安拉起,护于身后:“老夫人才错了。父皇从未降旨废去娘娘位分,娘娘,依旧是我大彭的太子妃!” “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兴国夫人哈哈一笑:“所以殿下你的意思是,你是太子,方氏是太子妃,所以您二人出双入对,这再合理也没有了,是不是?”她又看向紫来王:“老殿下,您说说,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这事儿纵然满朝文武都知道,但也就她敢明晃晃说出来了。顿时偌大的厅堂一片死寂。 紫来王皱皱眉,心中未免怪她口不择言。“夫人说笑了。想来是陛下久病疏忽了,故而忘了降旨。”他道:“李悯即被废,便是无明旨,方氏这太子妃名分亦不复存在。方氏,兴国夫人说的没错,你合该依庶人身份,与夫人行礼。” 他这已然是在给李忆解围。然不成想李忆竟不领情:“叔王也错了。娘娘一生下来,陛下就曾遣使加封为国夫人。一十五岁及笄之时,又加封郡主之尊。老夫人无论如何受不得她的礼,更勿论庶人之礼!” 以前,彭朝,乃至三国,为了拉拢晋阳侯府,没少给他们家加封各种头衔。方锦安自己都不记得,没想到李忆竟这般清楚。 兴国夫人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惊得双目圆瞪:“好好好,那老殿下与老身倒想知道知道,方氏今日,到底是以太子妃的身份,还是郡主的身份,还是什么别的身份,能让你安然与忆太子同席而坐?老殿下,这等无伦理纲常之地,老身是呆不下去的,您呢?” “老夫人请自便。”李忆依旧淡然自若,却是不肯退让分毫。 紫来王面露不悦:“殿下太不像样。老夫人所言......” “紫来王殿下。”方锦安看事情越来越不像样,若是放任下去,对李忆就太不利了。她急急出声打断了紫来王话语:“您是知道的,我晋阳侯府向来只求问心无愧,不论其他。想当年,越丘三日,飞兵渡难,老殿下可是忘了?” 紫来王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你,你如何......” 他直直地看着方锦安,方锦安眼波流淌,莞尔颔首。 紫来王抑制不住,一手扶额,连退两步。 “老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兴国夫人忙问。 “只是想起一切陈年旧事。”紫来王说话的时候明显带着激动的喘息。再看向方锦安之时,他目光灼灼:“娘娘所言甚是。晋阳方氏,碧血丹心流芳千古,又岂畏人言!谁又敢污蔑诽谤!” “老殿下,您这是......”兴国夫人万全没想到这紫来王突然就倒戈相向,这一惊又非同小可。 紫来王再不理会她。“这提起旧事,真是唏嘘不已,”他与方锦安道:“本王想与娘娘私下聊几句,可否?” “敢不从命?”方锦安应诺。 一边看了半天的戏的柳宸忙轻引了他们去了旁边静室。 紫来王与当年的方锦绣也有旧的?从未听说啊。柳宸心里琢磨着:不过看李忆倒是一点不惊讶,他是知道的?怪不得,那般有底气,料定了紫来王会相助吧......果然,方锦安倒向他能给他带来太多助益了......嘶~话又说回来,这次没打消掉李忆的嚣张气焰,以后再就难了...... 他这边伺候完,那边还得伺候他的老祖母:“岂有此理,这,这是什么世道!哎呀,我的心口疼......”老夫人气了个倒仰——真是站都站不住了。 “祖母,您先回去歇着吧,别再折腾了。”柳宸附耳与她嘱咐一句,忙叫人把她搀走了。 柳慧理妆回来,正把这一幕收入眼中。 这方氏,倒不似自己想象中软弱无助啊。柳慧暗自心惊。 她母亲亦与她私语:“不曾想紫来王老殿下竟与她家有旧。原是想借着老殿下的手清掉她,现在看来不能够了,得先给她服个软......”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没错,四海之内,都是本宫的兄弟! 第42章 从静室里出来, 紫来王眼角明显有些湿润。方锦安倒是面色如常,从容回到李忆身边。 “原来你与紫来王叔也有交情?”李忆问方锦安。不过她便是与天王老子有交情, 他都不奇怪。 “当年有一次外出游玩, 路经紫来王封地, 偶遇了微服出行的紫来王, 结了个忘年交。”方锦安答道。 李忆一愣:“那你刚跟他说的‘越丘三日,飞兵渡难’是什么意思?” 那是暗语。她一早就预备着有朝一日可能会恢复女装、与原来的身份割裂, 故而隐晦地与一些故人留下相识暗语——不过,倒是没给李忆留啊,以前李忆在她心中的分量真的不重。现下若是让他知晓这一茬,他定然要小气兮兮的不依不饶了......方锦安心下窘迫, 面上哈哈两声:“没什么意思,就是当时和他结交之时, 触景生情, 即兴赋诗, 赋诗, 哈哈。” “赋诗?”这算什么狗屁不通的诗?李忆不解, 随即又释然:她文采这块,貌似是不怎么样,对,想当年面对着顶着李悯脸的他也赋过这种诗,什么“葳蕤华宇东,浩瀚紫电光”,完全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还说把这诗赠与他,死活要他记住、发誓永世不忘,以后见到这诗就要想起她来......李忆心中笑笑。 方锦安也有事情要问他。不过此时新人到来,婚仪开始,只得暂且按下。 一时行礼完毕,宴席开启。“到这儿就差不离了,是不是累了?我们回去?”李忆问方锦安。 “什么差不离了,正事儿还没干啊,不是陪你来看柳五小姐的嘛。”方锦安瞪他一眼:“不过给你刚才那么一闹,人家姑娘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呢......” 第64节 “何曾是我闹的。”李忆淡然道:“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又关我何事。” 方锦安看他这样,不禁大为头疼。“我去更衣。”她离席而出。 更衣完毕,回席路上却正好碰到柳慧。“拜见娘娘。”她故作镇静地向方锦安行礼,然而毕竟是闺阁女儿家,那眼角眉梢的心思如何瞒得过方锦安眼睛,方锦安察觉到她的不安与气愤。 方锦安不禁心中愧疚,她原就最看不得女孩家受委屈。“是柳五小姐是吧。”她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这厅堂中好不嘈杂,吵的我头疼。五小姐可否为我引路,欣赏下府中美景?” “是。娘娘请随我来。”柳慧边引路边盘算着。 她的母亲要她向方锦安服软,她却委实难咽这口气。这还八字没一撇,就已然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日后,她即便能坐上那个位子,又有何尊严可言? “现下这时节,这玫瑰还能开的这样好。”突然身边的方锦安开口道。 柳慧回神,眼前正是几树开的茂盛的玫瑰花树。“是,现下小阳春,是玫瑰再开的时候。”她胡乱答道。 方锦安伸手想摘一朵,看看那枝上利刺又犹豫:“五小姐可否帮我摘一朵,就这朵。” 这是要自己伺候她么?这是嫌今日折辱自己还不够么?柳慧面上情分都维持不住了,冷着脸站着一动不动。 她的侍女忙上前把那支花儿折了,又使手绢包着去掉刺儿,这才奉给柳慧:“姑娘......” 柳慧依旧一动不动。 方锦安自己从侍女手中取过那花儿:“这花儿多好,明妍娇美,配你,再适合不过。” 说着,伸手为柳慧簪到头上。 她身形高挑,手脚纤长,做这样举止,柳慧竟莫名觉着有一股风流潇洒之态。 “这,谢娘娘......”柳慧没想到她会这样,一时有点不知如何应对。 方锦安竟还顺势捏了捏她的脸:“笑一个,笑一个更好看。” 给她目光注视着,柳慧只得扯出一个笑。 方锦安于是笑的愈发美:“这才对,这么好看的脸,就该永远快活欢喜——刚才是谁惹你生气了?是我吗?” “不,岂敢......”柳慧慌忙摇头。 “不必隐瞒。是不是我今日不请自来,让五小姐不开心了?”方锦安声音又轻柔又真挚。 倒让柳慧心生不忍:“娘娘说哪里话。” “我知道的,我身份尴尬,委实不该出来抛头露面。”方锦安轻叹一声,眨巴着眼睛作无辜状看着她:“五小姐可也与旁人一般,以为我与忆殿下有苟且之事?” ——其实是有的。说这话的时候,方锦安心中冒出个小声音说。方锦安咬咬唇,生出只无形的手一阵乱拍给它拍灭掉:那是个意外!!我根本没有那种心思!!所以不算苟且!! “娘娘这是说什么话。”柳慧此时就觉着心中原本对方锦安的愤恨消融了不少。她稳稳心神,终于肯依着她母亲的意思行事:“忆太子即看重娘娘,柳慧心中对娘娘自然也是十万分的敬重的。” “没有什么看重不看重的,不过是顾念一点旧情,五小姐你千万不要多想......”方锦安忙辩解。 “娘娘放心!”柳慧破口而出:“柳慧从没有过与娘娘一较长短的想法,现在没有,以后更没有!” 话说到这份上了,柳慧也顾不得矜持了,咬咬牙,道:“若是娘娘愿助柳慧登上那个位子,柳慧向娘娘保证,哪怕殿下和娘娘把柳慧当个挡箭牌呢,柳慧亦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方锦安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不由的愣住了。 “我知道了。”最终她无奈笑笑,道:“我累了,这便回去吧。” 回席之后,李忆看她一脸的疲态,便命起驾回宫。 “柳慧和你说什么了?怎的回来了就一直不高兴?她可是冒犯你了?”车上,李忆问她。 “那到不是。”方锦安懒洋洋地道:“就是她告诉我,她想嫁的是太子这个位子,根本不是你李忆这个人。” 李忆猛点头:“我一早就察觉了,所以我根本不想娶她,父皇非逼着我来的。” 方锦安歪头看他一眼:“那你想娶谁?” 这一眼,锐利似剑,直取人心。 李忆觉着自己的魂儿都给震的颤了一颤。“无所谓,我也没谁想娶。”他好不容易才没在面上露怯,依旧摆出副嬉皮笑脸,凑近她道:“不过既然大师兄咱俩都睡过了,要不我就娶你吧。” “啪”,一声脆响在车厢中回荡。 方锦安狠狠扇了李忆一个耳光。 “混账。”她冷冷道。 脸上火辣辣,但这点小疼算不了什么。心里才痛的厉害。“混账?我?”李忆不可置信地反问。 方锦安无意识地后退。 她觉着打过李忆的手颤抖的厉害。 她打过那么多仗,打过那么多人,从没有过哪次,曾后悔过。 可即便后悔,该说的话,依旧要说。 “废太子妃的诏书,回去就赶紧下了。” “明天,我就和小谢搬出宫去。” “我对你从来没有男女之情,从来没有。” 她这些话,虽说的坚决,可是每说一句,便被李忆逼后退一点。 第65节 李忆看着她,目光空洞——他眼神原一直就是这样的,可今日方锦安看着尤为空,仿佛其后并没魂魄。 许久李忆才说话,那声音亦空洞的渗人:“我知道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我也从不敢奢求。可是,”他轻笑一声,话音一转:“你我即已有肌肤之亲,现下全天下又都道我霸占了你、全天下的非议!便是你现在离去,也于事无补了。” “于事无补?但是我会高兴。”方锦安厉声道。 “你会高兴?”李忆已把她逼到车厢角落里,她退无可退:“扔下我,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离去,你会高兴?你会走的安心?这是你的性子吗?方锦安,你从不负人!” 这话句句戳中她的心窝。李忆,倒了解她了解的通透。 是不是,他故意引她入这样的境地?他对她用计? 方锦安如此一想,心中真正发怒了。顿时又是一个耳光甩过去。 李忆不躲不闪,反又露出嬉皮赖脸模样:“随便打,反正你现在软乎乎的,打人也不疼。” “我倒担心打疼你手。”他还抓住她的手,送到嘴边呵了呵。 方锦安顿时感觉心中的一股气泄了:苍天啊,我该拿他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第43章 有那么一瞬间, 方锦安觉着自己悟了佛家所说的求不得之苦:所愿非所得, 所得非所愿。这样想着, 方锦安心中竟涌起浓浓的委屈:“小忆,你背叛我。” 李忆一愣。 你背叛我。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李忆细想想竟觉痛入心扉。 他满身的气焰、满腹的筹谋瞬间土崩瓦解。他原本咄咄逼人的目光颤了颤,旋即紧紧闭了闭眼睛——方锦安甚至察觉他握着她的手有一点颤抖。俄而, 他放开她,挪开身子, 依旧端端正正坐好。“我错了。”他不再看她, 只目视前方:“这个烂摊子,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你想怎样,便怎样,只要你高兴。” 按说这是她想听到的话。可是看眼下这他模样, 方锦安却又心生不忍:他虽是端正威严地坐在那里,然而高大的身躯莫名生出一股萧瑟之感, 恍如被遗弃的孩童...... 方锦安咬咬唇:这话似乎说重了......不, 是我心肠竟这般软了。“如此便好。”她强撑着高冷飘渺之色道。 一时车厢中寂寂无声, 只听车外喧哗市声与车轮碾动之声。车子虽平稳,但也是有些颠簸的。方锦安就觉着身体翻江倒海的难受, 很想找个软和的地方好好躺一躺。若是还没和李忆戳破这层窗户纸, 倒尽可以倒在他身上,他那一身腱子肉,不论肩上、腿上还是胸上,依靠着那触感着实舒服, 还热乎乎的——打住!这是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啊,他即对自己生了旁心了,自己也务必谨守男女之别。唉,想我方锦安,一世英雄了得、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纵然曾潦倒,却也未曾有过这般拘泥尴尬。都怪他,把事情搞弄成这样......方锦安猛揉太阳穴。 突然,外面人喧马嘶,车子猛地一阵颠簸。方锦安给吓了一跳,身形摇晃下,差点没撞到车壁上。 李忆虽然没看她,但一颗心全放在她身上。当下下意识就想把她揽回怀中。手伸到一半,反应过来,缓缓缩了回去。 “发生何事?”他沉声问外边。 “殿下,”楚峦答话:“天边突显无数斑斓流光,尽堕向北方去了,大地也隐隐有震感,故而马匹受惊。” “竟有此事?”方锦安惊讶道。 而李忆心中却想:终于来了。 “速速回宫。”他吩咐道。 回了东宫,下了车,方锦安看也不看李忆一眼,道:“天降异象,想来有大事发生。殿下速去处理吧。我这儿也马上就要收拾行李,殿下无事就不要过来了吧。” 说着扶着迎来的谢岫的手,款款而去。 谢岫惊讶不已:“哟,这是怎么了?啧啧,娘娘,你倒是回头看一眼啊,殿下看着你的眼神儿,好不可怜呢!” “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娘娘了,我已经不是娘娘了,叫我安安就好。更何况我们马上出宫了。”方锦安顾左右而言他。 “安安,总感觉怪怪的......怎突然又要出宫?在柳家发生什么事儿了吗?”谢岫好奇地问。 已进了章华殿,方锦安命人取来茶水,一口气喝了一碗,才悠悠叹了口气:“走了这一趟我才察觉,小忆委实肆意妄为,他对我那份心思,竟是恨不得张扬的人尽皆知......” “啊——”谢岫兴奋击案大叫:“你终于知道他对你那份心思了,你可算知道了!!” 方锦安给她吓了一跳:“我怎会不知道......自从那次醉酒乱性以后,他对我的情意就一天天变味了,连你都看清楚的事,我怎会不知道。” 呵,呵呵,你知道的好多哦。谢岫无奈翻个白眼,又追问:“那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 “我原本也没怎么想。这世上爱慕我的人多了去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方锦安咳嗽声道:“他许是图个新鲜劲儿,一时痴迷,过段时间就淡了吧——年轻人的满心热忱,泼冷水的话着实残忍,且也是我的过错......可是没想到,他竟这般张扬,这就不好了。我还以为他行事也算稳妥,定是能把这事儿给捂严实了呢,今天才知道竟闹的满朝风雨!” “满朝风雨又如何?”谢岫眨巴着眼睛道:“娘娘你不觉着很感动吗?殿下扛着满朝风雨亦对你痴心不改呢!” 方锦安揉揉眉心,满脸的无奈:“真是姑娘家的话。他是要当帝王的人,稍有不慎,便是千古骂名,太不值当了。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我也想了许多天了,到底没有更好的法子,必须赶紧出宫,远离他。你快快安排收拾行李吧。” “说的好像你七老八十一样。”谢岫叹道:“皇甫先生即能给你医得身上沉疴,你这颗死了的心,就不好再萌发新芽?” “我这颗心其实又钝又硬,不怎么好发芽。”方锦安认真地道:“当年李悯,是以身家性命相付,才让它发了芽开了花,奈何零落成泥碾作尘。经了这一遭,我连身家性命这东西都看轻了,所以这世上,怕是再没什么能让它二度发芽了——你就好好帮我跟李忆说说,让他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谢岫浑然未察自己细作的身份已然暴露,只又问:“当年废太子到底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才让你芳心暗许?我倒是不知道,说说呗?” “诚然是惊天动地。”方锦安叹口气:“以至于他后来再怎么对我不好,我虽然心死,终究不能恨他。当年,在北疆的时候......” 谢岫转身就想把这些事情告诉李忆。然而这一日剩下的时间,李忆都未出现。第二天,时已近午,李忆也未曾露面。这是过去的数日从未有过的。 真叫方锦安把心給伤着了?准备打退堂鼓了?不是吧,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心性应该不至于如此脆弱吧?谢岫思忖着,背着方锦安遣了宫人去上边打探。 不一时宫人回报:“昨儿个发生件大事,说是澄州那一块有陨星天降,引起大火,伤人无数。现下陛下、殿下正召了满朝文武商议对策呢。” 谢岫一下子想起来了:是的,前世也有这回事的,陨星雨降于距京城四百里外的澄州,引发熊熊大火,数日不息,不仅让澄州一地死伤无数尽成白地,更借着秋日浩荡北风,向京城逼来,引发朝野上下惊慌。 谢岫到底是当过两天皇后的人,眼界非凡。略一琢磨,心中咯噔一下。“娘娘,且缓收拾行李吧,”她赶紧去告诉方锦安:“外朝发生了件事儿,怕是殿下的处境不太好呢。” 方锦安略一思索:“可是那天降陨星?可是有臣子借机攻讦小忆?” “咦,谁告诉你了?”谢岫瞪大眼睛。 此时朝堂上,关于此事已是吵成一片。 第66节 陨星乃大不吉之兆,更何况是白日星陨如雨,必是朝政有大失,故而上苍示惩。 而近期并无其他重大朝政,唯李忆册封太子一事。 于是,李忆德才不配东宫,引发上苍震怒这一派论调,在有心人的操纵下,来势汹汹。 李忆一派则节节败退。白以初心中暗叹,当真是时也命也,百般筹谋,抵不过天算,偏在这当口发生这种事。 莫非,当真是李忆欲这太子位无缘?他不禁看向李忆。 李忆面上一派气怒之色,大声斥驳着众臣子。然而越斥,似乎对方的气焰越盛。 白以初又叹一口气,继续绞尽脑汁思索如何破局。 然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忆的遮盖于袖子下手指。那手指,似乎在不紧不慢地轻点着节拍。 白以初以往早就察觉到李忆这个小动作。这代表着他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控中。 白以初实在琢磨不透李忆的心思。他现下分明被与他针锋相对的柳宸引到了对他不利的境地啊。 “殿下即再三言说问心无愧,” 柳宸正言道:“可敢直面天惩!” “如何不敢!”李忆似是中了他的激将,他起身向崇元帝跪拜道:“儿臣也正要向父皇请命,儿臣愿亲赴澄州,主持大局!” 崇元帝有些犹豫。眼下情形,李忆亲赴澄州主持灭火,自然是消除众臣这攻讦唯一的法子。可也是一条死路。澄州离京城不过四百里,这半天已是收到三波急报,火势一时比一时凶猛,偏秋风又大起,澄州军民束手无策。李忆若是去了,控制住这火倒也罢了,若是控制不住火势,那也就坐实了这攻讦,他的太子位,就不用再提了——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儿臣自信俯仰无愧天地,必受上苍垂怜。”李忆字字铿锵道:“儿臣愿立下军令状,若是制不住这火,儿臣有何面目见于百姓、父皇,这太子位,儿愿让贤!” 雄浑声音、浩浩正气回荡于厅堂,许多原不服李忆的臣子,心中倒也生出钦佩之情。 不是,他这么自信到底源自何处?白以初百思不得其解。柳宸也面现惊异。 崇元帝老怀甚慰:这才是朕的儿子。“好,那你便去吧。”他决然下了旨。 “殿下要即刻奔赴澄州?”方锦安是从长风殿掌事太监礼正口中得到这消息。 “是,”礼正木着脸道:“殿下现下亲往京军提兵点将,完了便要走。吩咐老奴赶紧回来打点路上用度给送过去。” “哦,那你就赶紧吧。”方锦安若有所思地道。 “娘娘,看这架势,殿下似是不准备回来和你道别了?”谢岫忙道:“咱们是不是去给殿下送个行?” “才四百里外的澄州而已,一天就能打个来回,有什么好送的。”方锦安淡然道。 转身离开的礼正听了这话脸上一阵阴郁:还不是为了你,我那苦命的小主子才会被攻击德才不配,你倒没事儿人一样。殿下还再三嘱咐他离开期间要好好伺候她,唉,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我的殿下啊,你到底是看上她哪儿了...... “那眼下这出宫,总要缓一缓了吧?”谢岫哀求似地摇她袖子。 “这是要缓一缓了。”方锦安皱皱眉:“总得等他回来......咦,楚峦,你怎么回来了,你没随殿下去?” 楚峦急急从殿外走入:“殿下命末将守好东宫,不必随行。” “胡闹!”方锦安一拍桌子:“带上所有紫焰军,随殿下前往澄州!” “小姐,”楚峦面露难色:“您吩咐过,我等现下已易主,务必谨守殿下命令。” “这......”方锦安真有点急了:“以前怎不知道你这么听他话?” “娘娘,”谢岫趁机又鼓动道:“要不咱们还是去给殿下送个别,顺便劝说殿下改变心意?” 然而方锦安觉着现在特特追出城去见李忆好别扭。“算了,随他去吧。”她歪倒软榻上,继续想自己心思。 城外京军大营中,礼正给李忆送去行礼之时,分明察觉李忆往他身后瞅了好几眼。 “娘娘在宫中安然无恙,殿下放心。”礼正低声道。 果然见他主子收了目光垂了眸,无意识地左右旁顾一下。 他从小伺候他,如何不知道这是他极不高兴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一浪浪大发了,欠了好多文,要死了...... 第44章 不到傍晚, 李忆便率军离京而去。 柳宸立于城楼上, 目送大军远去, 转身吩咐身边的家仆:“传令下去,筹备粮食安排人马,前往京城至澄州路途接济灾民。” 家仆应诺。第二日便报上,有多少粮食, 何处人马,可用于赈灾。 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 此类收买人心的事是做惯了的。柳宸一一点检过, 无处不妥当。 然却有一意外之人寻到他。“十二叔,让我去主持澄州赈灾吧。”来者说。 若是家中任一子弟,柳宸都不惊讶,可这主动请缨的, 竟是柳慧。 “虽说家中女儿扮男装办差这种事儿原也是有的。”柳宸皱眉看她:“可是这次这事儿太凶险,再说李忆这太子位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不管李忆结果如何, 终究太子位要有人的。”柳慧道:“我去了, 朝廷总要记我一功,可保我以后再博妃位。更何况, 如果李忆万一保住了太子位呢, 我去澄州,保不齐能和他见几面,总有些情分。” 柳宸细想想,心下默然。“难得你有这般坚韧心志, 可惜竟没托生个男儿身。”他喟叹一声道:“也罢,便依了你。” 与此同时,方锦安亦带了皇甫极觐见崇元帝。 “皇甫先生听闻澄州大火,忧心不已,连夜研制了这治火伤的药膏,献于父皇。”方锦安道:“求父皇令御医署大量配置,送往澄州,供军民使用。” “甚好,甚好!”崇元帝拊掌赞叹:“皇甫先生医者父母心,朕,替太子和澄州的百姓,谢过先生了!” 第67节 “小人愧不敢当。”皇甫极忙道:“乃是娘娘提醒小人做的,不然小人哪里想起做这个啊......” “皇甫先生不必过谦。”崇元帝点点头,看向方锦安道:“娘娘心思细腻,这朕也是知道的。唉,这火好生让人头疼,已是两天两夜了,丝毫未见消退,反是这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啊,已经有人担心了,若是烧到京城来,可怎生是好。......” “儿臣也正想与父皇说这个,”方锦安从容道:“有数语薄陋浅见想奏于父皇。” “娘娘请讲。”崇元帝道:“朕听闻过,北疆的草原上,时常燃起大火,经久不息。娘娘家中,可是有何良策?” “儿臣惭愧,并无甚良策。北疆那边应对火情的法子,想来太子殿下是尽知的。”方锦安道:“ 只是在家中时,兄长但凡出去应对火情,向来吩咐我:一者我侯府不能慌乱。务必要安定人心,不可使百姓惊慌,百姓可撤出城中,但我侯府,不能动;二者留守府兵,高度警戒。留意言路,防范有小人趁机散播谣言,作乱生事。尤为重要的是防范有人蓄意纵火,宣称是大火已至,引发恐慌。” “不愧是晋阳君侯,思虑周祥。”崇元帝点头,转头吩咐德生:“把娘娘这话,拟旨传给京兆尹和亲军。” 又对方锦安道:“朕也命澄州那边一日四次,把火情报于京城,并公之于众,让百姓们知道,以求谣言不生。只是,现在看来,这火比预想中还要凶猛数倍啊。” 方锦安皱皱眉:“殿下向来言出必果,陛下无需过分忧虑。” 而此刻的李忆,面对汹汹火海,心中止不住的懊恼。 前世的他,在孤寂黑暗中听到这场天灾,也在脑海中想象过。可是现下身临其境才发现,现实的残酷远不是想象能触及的。 “说来倒也是侥幸,”他身边的澄州府尹擦着汗心有余悸地道:“陨星坠落最密集之处,原是一片广植大豆的沃野良田,还有好几个过百户的村子。前不久恰巧被本地大户李大善人成片成片买去,把人都迁走,把豆子收了,把地翻耕引水,说是准备改种水稻。这豆子还没熟透,本地又从无种植水稻之说,当时方圆百里,引为笑谈。都说这李大善人是发疯了——岂料便有如今这祸事!如果没有李大善人此举,如若这地里还是连片大豆,这火,怕是还要大上几倍!这死的人,更是难以想象!” “也还有一件幸事。”另一府吏亦插嘴道:“陨星也有不少坠落城里的。恰巧那时北边乡里的刘举人家娶亲,请到了名满天下的戏班子杏花班来助兴,连唱三天大戏。阖城老小都被引去看了,都躲过了一劫!现下想想,李大善人与刘举人这二人功德大了去了!” “到底还是托太子殿下的洪福,托天家的洪福!”府尹忙又道。 李忆心烦意乱地举举手,止住他们的恭维。 上苍何曾垂悯世人。这些事儿原是再世重生的他一早安排下的。 可是现在看着这火场惨状,李忆又不禁恼悔:是不是自己该一早将所有事情合盘托出,则可让更多人活下来? 不会的。他旋即摇摇头,稳稳心神:天下人信不信自己先且不说,这样人烟密集的京畿重地,若引发恐慌,那造成的伤亡,会远超现下的处置方法。 “禀殿下,风势太大,小杨堡已弃守!”亲兵匆匆跑来禀报最新情况。 李忆毫不犹疑:“撤!小杨堡至伏杨城一线,半个时辰之内,所有有人员撤到净水河之后!” “禀殿下!”又一人来报:“依殿下令,净水河之后的里庄至明山一线,需要在大火到来之前,净为白地。然明山乃六皇子明王殿下产业,明王殿下家仆抗令不遵......” “抗令者杀无赦,以后此等适宜不必禀报。两个时辰之内,这一线必须寸草不生!”李忆道。 ...... 火势丝毫不减、太子率部苦战,然步步后退的消息一条条传入京城,不由得京城上下不惊疑,渐渐酿起风波。 这些风波,便是深居章华殿的方锦安都能察觉到。 她难得的不复从容。“秋干物燥,若是无雨,我都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扭转形势。”这夜,她久久徘徊于庭院中,仰观天际。 “殿下总不会让这火烧到京城来,娘娘尽管安心便是。”谢岫道。她自然是所有人中最轻松的。重生一世的她清楚知道,这场火诚然烧不到京城来。 可是方锦安又岂能安心。“看不到一点雨啊,看不到一点雨。”她只管仰着头望天。 “娘娘这般神通广大,还会测雨的?”谢岫也抬头看看:月明星稀,天幕上倒是有些不薄不厚的云。 “会的。”岂料方锦安点头道:“我能观测出三五日内的天象变化,还是挺准的。” 谢岫一脸的惊讶:“这么厉害!” “厉害也没有用。”方锦安叹息一声:“这世上,总有穷究人力也无法掌控的事情。” “是啊,我们是人,又不是神仙,”谢岫安慰她:“终摆脱不掉苦难穷厄的,娘娘也莫强求。” 这话另方锦安对她刮目相看:“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心胸。”她伸手刮了一下她鼻子。 话虽如此,她却固执地继续望天,不肯回去歇息。任月过中天,露湿重衣。 谢岫怎么劝都不行。“你这样肯定又会发病的,殿下回来,我可怎么向他交代!”她后来都生气了。 “他可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啊。”方锦安只喃喃自语。 将晓时分,又一道快马驰入京城,送来消息:昨夜北风大盛,火仗风势,一夜之间南下百里! 朝中的风波,顿时酿成滔天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努力补文的作者君,今天要有三更...... 第45章 不足三百里的距离, 快马一个白天即可抵达。 而火, 行进的速度显然比马更快。 京中的骚动, 由人心蔓延至大街小巷,百姓高门,开始纷纷打点行装出逃。 朝廷重臣们则聚集于皇宫,轮番苦劝崇元帝, 一则劝皇帝离京暂避,再者, 则是把火事这污水往李忆身上狂泼, 劝谏皇帝召回李忆,以他人代之,另则将李忆重重治罪,以平上天之怒。 崇元帝任众臣各抒己见, 郑重思考一番之后,决意于北畤祭天, 聆听天启。群臣大惊, 道皇帝圣体有恙, 如何能支撑下祭天大典,万万不可。皇帝不纳。令群臣陪祭。又令百姓可观瞻、随祭。 谢岫听了这事之后, 忍不住笑出来:“到底陛下老谋深算。都去北畤跪着吧, 再不用叽叽歪歪了。还有那些想要召回殿下的人,陛下合该把他们都扔到火场上,也给殿下增添人手了!” 而方锦安摇头:“这些人若是派到火场上,哪里是给小忆助益, 肯定是添乱。形势如此危急,陛下便是有心回护小忆,也挡不了多久的。” “娘娘放心,上天必然眷顾殿下。”谢岫笑道:“臣妾倒是做了个梦,梦见天降大雨,把这火熄灭了呢!” “这梦谁不会做。”方锦安叹息:“可是这天上,丝毫没有下雨痕迹呢。” 她思量许久,决然道:“我要求见陛下。” 第68节 崇元帝身边现在一片慌乱,处理灾情的、准备祭祀的、依旧不放弃游说皇帝弃都的,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崇元帝明显面露倦色,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被众世家拥护的六七两个皇子,平日里看着倒还行,但遇上今番这样突如其来、繁枝末节众多的事儿,明显应对不来。一干决断,皆得崇元帝定夺。 方锦安到达之时,六皇子明王李怀正在向崇元帝禀报:“四哥传令来,命一日之内调拨万支锹、镐过去,以挖掘防火沟壕。可是这些是普通农具,又非常备军需。京里各部司和周围郡府儿臣都问过了,刀枪斧钺好说,谁也没这啊!便是现做、或是跟民间征召,时间都来不及啊......” “这点小事都要朕教你?”崇元帝扶额,一眼看见方锦安过来,略带戏谑道:“娘娘,明王所奏你可听到?你教教他!” “征召可行。”方锦安想也不想,侃侃而谈:“明王殿下想来遗漏了,锹、镐除了作为农具外,亦是采石必备。而京城四周多的是采石场,必大量有存储。这些采石场,差不离都是在皇家与各世家名下。各世家,现下是极愿意为火情出力的。传令到各家,凑一凑数量想来就差不多了。也不必耗费人力时间前往亲征运输,让各世家安排人送至前线,明王也派人人员至前线接收便是。这样,想来一日之内可以完成。” 李怀原本还有几分不服气,给她这一番话下来,这不服气就收敛了。“到底是方君侯的亲妹子啊。”他讪讪笑道。 “行了,快去吧。”崇元帝挥挥手打发他走。他心里倒也惊讶。便是他亲自安排也不能比这更妥当了。若是旁人倒也罢了,方氏久居深宫从不过问外事,原给他的印象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而这番安排,非涉世甚深之人不能做出啊...... 崇元帝看着方锦安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审视。“娘娘此来是为何事?”他问。想来是为李忆助阵。他心里估量着。 岂料方锦安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听闻父皇明日御临北畤祭天,儿臣奏请父皇,允准儿臣陪祭。” 她和他两个儿子的纠缠,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想好如何应对,故而也没戳破这层窗户纸。她倒敢自己跳出来。崇元帝的目光便犀利阴沉起来。“娘娘盗说说,以何种身份陪祭啊?”崇元帝威严发问。 而方锦安目光不躲不闪,神色坚毅。“以晋原方氏第九代嫡女的身份,儿臣想,这天下还没有儿臣去不得的地方。”她道。 若这话也唯独她敢说了。毕竟他们方氏声望之高,便是天家也望尘莫及。“娘娘可曾想明白,”崇元帝语气略缓:“便是娘娘去了,怕是与太子也无甚助益。反是娘娘,要直面这天下的非议啊。” “这非议既是因儿臣造成,那儿臣便该去直面。我方氏的军规铁律中,便有绝不抛弃袍泽一条。”方锦安答道。 这话倒把崇元帝说笑了。“朕虽从没见过你的兄长,却觉得你很有你兄长的品格。”他道:“罢了,便准你所奏,明日与朕一同前往北畤祭天!” 方锦安欣然离去。回去告诉谢岫,把谢岫也吓了一跳:“你要随陛下祭天?陛下准了?咦~我知道了!” 她看着方锦安嘿嘿嘿的笑:“娘娘这是心疼殿下了?早干什么了?他走的时候请娘娘去送一送娘娘就是不肯。现如今搞这些花头又有什么用!” “不是花头。”方锦安笑笑:“小忆处境如此艰难,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第二日,方锦安侵晨即起,又穿上了李悯逼宫那日她曾穿过的那套庄重蓝裳。 那一日,心中慌张不已,谢岫也没仔细看这套衣服,现下细细打量,却觉着这衣服形制有些模糊,似乎男子也穿得,女子也穿得。而方锦安又解开发髻,复加之以一蓝玉高冠,青丝高高束起,更衬得她人潇洒风流。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晋阳君侯吗?”谢岫作痴迷状鼓掌。 “还少一把龙恩剑。”方锦安勾勾她下巴:“啊,对了,曾几何时,你似乎说过倾慕于我?” “现在也很倾慕啊!”谢岫捧手扭腰,无限的娇羞。 出发之时,崇元帝看到这样的方锦安,也愣了一下。“总感觉方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私下和德生说。 德生眨巴着小眼睛:“谁说不是呢......” 一时到了北畤。北畤四周,已是人山人海。这事情虽定的仓促,消息却穿的快。不仅整个京城,便是周围郡府的百姓,也极力赶至,在场怕不有数十万众。惊慌不已的百姓,此时最需要这种祭祀之事加以安抚。 此时见皇帝到来,百姓纷纷俯身而拜,山呼万岁。场面之浩大,气势之恢弘,便是崇元帝都极少历经。 崇元帝不动声色地看下追随于身后的几个儿子。虽是天潢贵胄之尊,此时也都是一个个强忍着激动与张狂。到底年轻不经事。 目光不经意扫过方锦安——啧,她倒是比平日更加稳重。那扫视着人群的目光,不仅没有波澜,反是显出一种超脱物外的慈悲与坚毅。浑然,浑然像崇元帝他自己的目光一样。 崇元帝皱皱眉,把这诡异的念头从心里抛开。率众皇子皇孙继续向北畤内走去。 恭候已久的众臣,目光果不其然地皆落定于方锦安身上。顿时一阵暗潮汹涌。 礼部侍郎宣锦便充当了这暗潮的一个出口。 当崇元帝命开启祭祀之时,宣锦却越众而出,噗通跪地,夸张地大礼跪拜:“臣,万不能从命!” “这是为何?”崇元帝明知故问。 宣锦抬头,气昂昂道:“触怒上苍的失德之人,如何有资格陪祭!臣只怕招致上苍更大怒火!” 他这话说的中气十足,远传内外,顿时人群一片哗然。“听说是新太子失德才招来的祸事,莫不成是真的?”“听说要把那招来天火的人给生祭了?”“生祭生祭,老天爷息怒!”...... 而众臣之中,柳宸一听这话,却只能苦笑了:这宣锦,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攻击哪一点不好,你说人家失德?有病吧你。 果然就见方锦安不慌不忙上前两步,逡视众人。众臣被她这目光一扫,就觉着凭空掉下个冰凌入怀,冷的打颤。 “我乃晋原方氏之后,曾经的晋原十二州之主。”她缓缓开口。声音虽不大,却有一种渗透人心的力度。“在场的衮衮诸公,哪个敢夸口比我晋原方氏功德更甚,不防站出来,让天下人瞧瞧。” 这一声,还真没人敢应。 而周围百姓,听闻一声晋原方氏,简直是炸了锅。你拥我挤,争着要看一眼:“就就就戏文上说的那个晋原方氏?”“是那个废太子妃娘娘?怎能说人家失德!”“快来看活的方家人!果然是仙风道骨!”“这和方家有甚关系?他们说方家失德?”“哪个敢说方家失德?我第一个不依!” 看群情激奋,宣锦不禁有点慌。 “晋原方氏满门忠烈,天下人皆知。”他强撑一口气道:“奈何后代子孙,做下苟且之事,辱及先辈英名。若大彭之礼法伦常容得下这等人,便是容不下臣等!” 他说着,把自己的官帽摘下,向崇元帝重重叩首。 “请陛下三思!”数名礼部官员亦追随于他,跪倒于地,纷纷摘下自己官帽。 这倒是串谋好了,要让朕下不来台了。崇元帝心中却丝毫不急,悠然看向方锦安:你待要如何? 方锦安回报他微微一笑。“诸位臣工,即执掌天下礼法,却人云亦云,迂腐不化,委实可悲。宣卿,你倒说说,何者为‘礼’?”她问礼部官员。 “礼,乃纪纲是也!”宣锦硬气道。 “纪纲又是什么?”方锦安朗声道:“乃天经地义、人心所向!” 她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身,歪头低声与他道:“看到百姓人心所向了吗?得天下人心如斯,我方氏所作所为,就是礼!” 宣锦与她四目相对,只觉那一双美目中光彩大盛,自己魂魄顿时脱体而去,直扑向那目中漩涡。整个人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更勿论出声言语。 “既然尔等不明是非,不辨黑白,我再如何与尔等分辨亦无用。”方锦安直起身,复大声道:“今日即在这祭天之所,便让苍天明鉴我赤心!” 第69节 “娘娘,这话何意?”崇元帝忙问。 “陛下请看,”方锦安指向祭坛上一池:“世人皆知,九州定坤池长置天水。天水可辨人间黑白忠奸。” 典籍中是曾记载,祭天之地必置天水,天水遇赤血丹心化碧,遇奸佞黑心化黑。然而不过是无根传说而已,谁也不会当真,不曾想方锦安竟拿这来说事,崇元帝想起她的手段,心下顿悟:“虽是如此,娘娘待要如何?” “我愿与宣卿血洒天水,辨明正邪。”方锦安正色道。 回过神来的宣锦与同僚面面相觑。他们的眼中都是岂有此理四字,然而谁也不能说出来:典籍中记载了呀! 四周百姓遇到这样的事,被激动与好奇驱使着,都抻长了脖颈,目不转睛地看着。 “宣卿,你先来,还是我先来?”方锦安此时回眸展颜笑了一笑。人群顿时又炸了:“这般好看,菩萨一样的,自然是正的、忠的!” “空口白牙,污蔑这么好看的娘娘,苍天都看不过去吧!”..... 宣锦倒是骑虎难下了:“臣,愿与娘娘辨明正邪!” “哎呀,娘娘千金之体,如何能做那样洒血之事,不妥,很是不妥!!”崇元帝故作犹豫。 而方锦安款款拜倒,面上一派委屈之色:“父皇,儿臣身为晋原方氏之后,岂能容忍乾坤颠倒、黑白不分!请父皇及诸臣工及百姓们,为儿臣见证!” “好,你即决意如此,朕,便做你的见证。”崇元帝道。 方锦安便与宣锦一前一后到那九州定坤池之畔。 宣锦已觉着今儿这事儿已沦为一场笑话,恨不得早早完结。“臣斗胆先来。”他从侍者手中接过祭礼专用的礼刀,轻轻在自己手腕划一下,数滴鲜血入池,殷红氤氲——只不过是四渎取来的寻常河水,哪里就能化碧化黑了。方氏正是打的这个主意,她血入池和自己无异,就说明她不是个奸的!这样简单伎俩,唉...... 他这里心不在焉地想着,忽然就听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惊呼。 他骤然回神望去,原是方锦安已刺破手臂,滴血入池。 滴滴血滴,一入池中立刻化作青碧之色,与他那一半殷红之色,对比再鲜明也没有。 宣锦骤然瞪大了眼睛望向方锦安:这世间,当真有这种事?! 便是见多识广的众臣,亦纷纷震惊失色。 更勿论看热闹的百姓们了。“赤血化碧!赤血化碧!”他们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把守的官兵们几乎控制不住他们,被他们冲击的一退再退。俄而不知哪个机灵人,带头跪拜:“方氏千古流芳!” “千古流芳!千古流芳!”百姓们山呼海啸地喊着,俯身下拜。 方锦安从容从祭坛长阶上退下,来到崇元帝身前。“皆赖陛下英明,儿臣的冤屈,终得洗刷。”她说着,亦俯身下拜,扬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姓们亦给她带的改口。 此情此景,众臣亦不得不赶紧跪拜山呼。厉害,真是厉害,到底是晋阳侯。这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功力啊......柳宸在跪拜的间歇,看着前方的方锦安,赞叹不已。 而崇元帝亦含笑与方锦安对视了一眼。 百姓们最是天真可爱了。他俩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她怎么又和朕想的一样?崇元帝回过神来,又给惊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装神弄鬼什么的,好累啊...... 还有一更......以后再不浪了...... 第46章 北畤祭天这一场折腾, 让朝中对李忆的攻讦热度降下去不少。当详情传到前线李忆耳中, 李忆先愣了一会儿, 旋即数日的疲倦都不见了,容光焕发,并笑出了满口白牙。 倒把前来送信并探望的白以初吓了一跳:忆太子他,他笑了?!这比白日堕星还稀罕啊! “殿下也别高兴太早。” 惊吓之余, 白以初提醒他道:“陛下亦下了死令,便是拿自己身体挡, 殿下也得把火情抵挡于京城百里外的苍荆山北。旨意想必马上就会到了。” “不必到苍荆山。”李忆转身一指:“孤会把火挡在那里, 榆口关!” 他们此时正立于一座小城的城墙上。白以初随李忆所指望向南方苍茫天际,浮云遮望眼,他看不到什么。但是他知道,所谓榆口关, 是古早时候的一座古城遗迹,据此不过五十里。 “殿下, 万不可逞能!”白以初劝道。身前北方天际, 大火仍铺天盖地, 没有丝毫减退趋势,这烧到榆口关, 不用半天时间啊! “孤没有逞能。”李忆咬着牙看着榆口关:“孤与榆口关同在!” 白以初想他即这般决意而行, 必然是有所成算的。可他到底会如何扭转局势呢?这问题困扰白以初许久了。 他这想的头疼,忽然听风中送来一串清脆女子笑声。 这样笑声,现如今在这火场上倒是罕见。白以初不由得循声望去。 那是下方街道上、清凉晨色里,一素衣女子挎了一篮, 边走边把篮中炊饼分与街边散坐着的百姓与官兵。她戴了一白色幕篱遮面,看不清容颜,然身段纤细婀娜,赏心悦目。而晨风偶尔吹动幕篱,露出一角精巧下巴,委实动人心弦。 人这般美,又是这样的菩萨心肠,白以初看着看着,就觉着这女子在这晨光中熠熠发光。他想此情此景,须得赋诗一二,才不算辜负了...... “她怎又回来了!”岂料耳边传来李忆不耐烦的声音:“亲兵!速速将她给我赶走!” 白以初又给吓了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便是天上地下只那位娘娘好,对旁的女子全无怜香惜玉之心,也不必行此焚琴煮鹤之举吧?心中想着,便委婉问了。 “那是柳家心字辈的五小姐柳慧。”李忆再也不看人半眼:“沽名钓誉、惺惺作态!说是来代表柳家赈灾,孤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这,原是人家的一片痴心,殿下便是不愿接受,也不要苛责嘛,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这能来到这火场之上,已是强过无数男儿了。”白以初的怜香惜玉之情倒是上来了。 李忆冷哼一声:“若单只这样倒也罢了,她还净给孤添乱!孤所在的地方,是最前线,百姓都要疏散掉的,偏她要带着家仆到处抛洒钱财食水,把些已经给送远的、爱贪小便宜的妇孺弱小又都勾回来了,好不碍事!前两天,就因为她,一个老妇人走失了,到现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孤碍着柳家的颜面,只训诫了一番,命她务必不可再回前线来,她嘴上答应的好,这一转眼,又回来了!” 他这说话间,亲兵已下去阻住了柳五小姐。可怜那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姐,就给这些粗人一阵推搡,赶走了。 白以初:“啊......呵呵......” 李忆决意死守榆口关的消息送回京中,又是一阵风波。 他素来行事虽果决狠辣,但少有失言。崇元帝对着火场的堪舆图研究半晌,无奈地吧唧了下嘴。“朕给他个百里之限,他不仅不讲价,反倒自己个儿掐紧了自己个儿的脖子——这性子随朕吗?”他问德生。 第70节 “陛下自是赤诚君子。”德生小眼一转,答道。 “就你会说话!”崇元帝笑骂一句,又命人再去打探情况。 再探来的情况,李忆已退至榆口关,火势亦已推进至榆口关肉眼可见。 “这小子当真这么死心眼儿?”崇元帝将信将疑,连连再派数骑打探。 京中众臣也是不敢置信:“忆太子还当真死守?不会吧,说说而已,这种天灾,哪儿有死太子的道理?” 然而一波波飞骑打探回来的消息显示,李忆当真未曾退却半步。 “榆口关前连挖十一道沟壕,一道风起,全不顶用了!殿下不肯退。” “风势稍弱,火势略有消退。殿下固守原地!” “风向略东转,火绕过榆口关,向东去了!殿下分兵而去。” “风势再盛,榆口关危急!一干随行臣工苦劝太子殿下后退,殿下竟命人搬来椅子在关前坐下入定!” ...... 到底是亲爹,崇元帝先扛不住,命人传话过去:“发什么犟脾气!速速后退!” 彼时,苍茫暮色中,斑驳土门前,李忆斜坐在不知何处大户人家寻来的一个椅榻上,一脚踩榻,一手执扇。形容倒是风流惬意的紧。衣冠虽是在火中失了济楚,却又自有一股不羁英气。再配上不远处的冲天火光,着实有一种顶天立地的孤胆英豪气魄。 “回去上复父皇。”他这一开口,嗓音嘶哑难听,嗓子早被火气熏坏了:“孤于此向苍天发愿!都说这火是上苍降罪于孤,若孤当真做下天理不容之事,则这火必烧过来,把孤烧个魂飞魄散,以解上苍之怒!若孤是清白的,则求苍天降下甘霖,解救黎民,洗刷孤的冤屈——孤就在这坦荡天地间等着上苍评判!” 这话传回京城,犹如水滴炸入油锅。议论之余,支持他的人,反对他的人,都不由得纷纷望天。 “榆口关那里,有降雨迹象吗?”柳宸问自己的人。 “和这京城的天一模一样,丝毫无有。”下属回答。 “这倒是怎么了,”柳宸嗤笑:“一个两个的,扎了堆地请上苍证明清白!串通好了的吧!” 又一想:“还真有可能......嘶~不过关键就在于,这要是没雨,李忆他怎么收场啊?!” 崇元帝也在想这事儿。 “去去去,把这事儿传到章华殿耳朵里去!”他扶额,赶苍蝇一样地赶德生。 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方锦安正在恹恹喝药。 “看娘娘这样子,怕是又要大发作了。偏皇甫大夫去了火场。”谢岫忧心不已:“昨儿个去祭天跪了那许久,就说娘娘的身子哪里吃的消嘛!” “唉,所以啦,都怪你们一个个的不让我省心。”方锦安有气没力地道。 “哪儿来的一个个?就那一个娘娘愿意挂心的,别乱拉扯别人。”谢岫牙尖嘴利 。 方锦安只能无奈赔笑。 便在此时楚峦通传进来:“娘娘可曾听说了?北边传来消息,殿下决意死守榆口关。” “细细道来。”方锦安立刻放下了药碗,强打精神。 “这不胡闹嘛!”听完了方锦安揉揉额头:“罢了,小峦,你亲自跑一趟榆口关,替我问问他,到底是如何打算。若是见情形不对,就是用强,也把人弄回来!” 楚峦的马,乃是西域天马,日行千里。到榆口关用的时间比任何人都短。 虽是夜色已降,近在咫尺的火光将榆口关照的纤毫毕露。楚峦这刚到,就觉着面皮给烤的要裂开,口鼻亦酸涩不适。 而李忆果如传闻中所言,坐于榆口关前。此时许是疲累了,随从及众臣工皆被他打发开,他一个人缩在那椅榻中,垂首打盹儿。 楚峦看看这面前冲天的火,再看看这样都能睡着的李忆,委实心生了几分佩服。 众目睽睽下,楚峦站到了李忆旁边尺余之距,李忆都没有反应。 楚峦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 李忆这才悠悠醒转,满目的空乏。 然而当他一转眸,看到楚峦之时,那空乏中突然迸出了亮光。 “楚峦你可算来了!”他一跃而起,向着楚峦当胸一捶,面上亦笑开了花。 这次换成周围众臣工给他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这位笑!这位统领,必然是极要紧的人了。他们看楚峦的目光,愈发的凝重。 而远处阴影中,柳慧拨开幕篱薄纱,震惊,而痴迷地看着李忆。 原来,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啊...... 刚佩服了他一下下,转瞬这佩服就给他自己作没了。楚峦咳嗽一声,面上是惯来的傲气。“我家小姐遣我问候殿下,殿下现如今到底是何打算?”楚峦停了停,不情愿地继续道:“我家小姐忧心的很,劝殿下遵从圣旨,速速撤退。” “你帮我带回话给她。”李忆笑的愈发灿烂,声音嘶哑难听,却偏要做温柔之态:“安安想我了吗?安安想我回去吗?” “......”楚峦小将军只觉着一口老血冲到心口。 “我家小姐还说了,若是殿下不配合,就别怪我用强了!”楚峦磨着牙,捏着手关节。 “安安才不会这么狠心,定是你假传圣旨。”李忆依旧美滋滋的。 “特么的老子受不了了!”楚峦怒吼道:“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不能的话我走了!” 周围人等并不知前因后果,只见这小将军竟敢对强硬的太子爆粗口,而太子不但丝毫不以为意,反是唯唯诺诺奉承着,这看向楚小将军的目光凝重中又多了敬佩。 “你这脾气不小啊。”李忆倒也不想方锦安为他担心——知道她还挂念着他就够了,但过分担心就不好了,她身子那么弱。“你告诉她,”他凑近他,低声道:“无须担心,好好休养。我很快就回去——天明时分,这里会降下一场瓢泼大雨,扑灭火势。” 楚峦怀疑看他,李忆点头。 第71节 楚峦满心疑惑地纵马离去:我家小姐观测天象的本事几可谓通神,她都说了,这京畿三百里之内,数日之内绝无半滴雨水,你从哪儿来的雨! 下半夜,他返还了宫禁。 章华殿中,灯火通明。一干人等还都等着他。 楚峦便把话转达了。 “好了,娘娘总该安心睡觉了吧?”谢岫松了口气。诚然,那场突如其来的甘霖,就要降临了。 “好,那便歇了吧。”方锦安笑道。 说是这样说,然而入寝之后,她迟迟不能入眠。 干脆起身,到妆台前,一阵翻找,取出一串七彩腕珠。 “星宿姑姑,你若能听见,务必帮助小忆,降下大雨啊,求求你了......”她把腕珠捧在手心,低头虔诚祈求。 数百里之外的榆口关,李忆正被随从及臣工们搂腰抱腿拉扯着:“殿下,火再挡不住了,求陛下撤吧!” 他们身边到处都是滔天大火,大多数救火官兵已撤了,只剩下李忆的亲兵和随行臣工。此时亲兵们勉强维持着一个撤离口子。他们所有的人,包括李忆,身上衣服、头发,都被火烧的焦一块炭一块,好不狼狈。 “放手,放手!”都这样了,李忆还不肯走。 “又起风了,这再不走,当真来不及啊,殿下若有失,臣必然陪葬啊,臣家中,还有刚落草未满月的大胖闺女啊......”抱着他大腿那胖子,是哪个城的府尹来着,话尤其的啰嗦,泪尤其的多。 “没错,起风了!”李忆一个激灵,忍着嗓子的剧痛大喊:“这不是干风,这是雨风!众臣工,这风中有雨!” 胖府尹愣愣放开了他,伸手茫然触摸:这风,的确不同之前干燥炽热的风。这风是冷的,风带来浓重的水汽。 他再仰首望望天,瞬间狂喜: “起云了......是雨滴,有雨,下雨了!” 他狂喜的声音中很快带上了哭音。而伴随着他的嚎啕大哭,大雨瓢泼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终于完成了。。。。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第47章 突然而至的大雨, 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肆虐数日的滔天大火,再不见一丝影踪。 这个季节、这个地方, 原不该有这么大雨,典籍记录里, 这种事情也从未发生过。 除了上苍庇佑, 委实没有别的解释。 雨初起之时, 远在京城的柳宸就接到了消息。“李忆还真是好运道。”他惊异之后喟叹:“他算是借着这场雨化龙啦。” “ 是啊, 从此以后, 怕是再没什么能压住他了。”他身边的柳愿亦如是想。不过柳愿心中还有一层怨尤,只是不好当面指责柳宸:一开始就应该抓着他和章华殿这事儿大作文章, 让他被天下人唾弃。偏十二叔没由来的心慈手软, 放着这么好一把柄就是不肯用, 反去逼他纳妃。明明不肯与李忆联姻这话也是他曾说过的。如今倒好, 搅和的慧慧那一枝族人愈发不肯善罢甘休了, 近来他们似乎频繁有些小动作......柳愿动了动嘴,终究没和柳宸说。 而正式的奏报,也很快送到了朝堂上。 此时再无人敢说李忆不好了, 众臣口中一片赞扬之声, 与一日之前, 可谓天壤之别。 崇元帝毕竟见多了这种阵势, 只微微一笑,问道:“钦天监监正何在?最近的吉日是哪天?” 排在众臣之末的监正不曾想崇元帝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赶忙出列答道:“禀陛下, 是五日之后的丙申日。” 。 “五日之后,略紧......再往后一些呢?”崇元帝又问道。 “再往后则本月皆无吉日,须到下月初一,既是太子加封吉日。”监正道。 “既如此,那就丙申日吧。”崇元帝道:“将太子加封提前到丙申日,与太子班师回朝合二为一。一概章程,着礼部速速拟定——去掉繁文缛节,从简就是!另传旨太子,善后事宜着地方有司处理,太子即日前往皇陵祭祖。五日后,朕,就在青龙门前,迎接太子和众有功将士,并为太子加封!” 崇元帝这一道旨下,把李忆搞了个措手不及。他原本也是打算走了的,不过他的打算是直奔京城,直奔皇宫,直奔章华殿。安安定是想他了吧?安安定是舍不得他了吧?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当面问一问。 然而如此他便去不成了。祭祀皇陵是个大事儿。须得先到皇陵沐浴斋戒三日,再进行整整一日的繁重仪典。斋戒这三日,什么也不能做哪儿也不能去,唯只一个人静心养性。来回时间加上祭祀,他是一点多余时间都没有,没法子见方锦安。 李忆抓心挠肺地踏上了往皇陵去的路。中途在驿站休息时,他终忍不住,唤来心腹亲卫道:“给孤办一件事。” 片刻时间之后,亲卫匆匆出了驿站,骑马向京城奔驰而去。 午后时分,他入了东宫。彼时方锦安和谢岫正在喂猫。 “还是派人去把皇甫先生找回来吧。”谢岫道:“我看的出来,娘娘这两天一直是强撑着精神,肯定快要大发作了。” “你就不要干扰人家皇甫先生一颗济世救民的仁心了。”方锦安懒懒地逗弄着小狮子道:“再说我这不是还没发作吗。” “娘娘,太子遣人来了,说是太子有要事令他面呈娘娘。”此时宫人来报。 “命他进来吧。”方锦安与谢岫便端正了仪容。 不一时来人被引了进来,“殿下有要事命末将禀报娘娘。事关重大,殿下吩咐了,请娘娘静室商议。”来人嘶哑着嗓子,低声道。 “哦,是么,随我来。”方锦安便带他进了一边的小书房。谢岫亦紧张地把众宫人屏退,亲自把守在门外。 “说吧。”关上门,方锦安道。 那人近前两步,近的方锦安都能闻到他身上残存的烟熏火燎的气息。这却是有些无礼。方锦安心中不悦,不动声色地挪步,想拉开二人间距离。 然不曾想,那人突然伸手,一把把方锦安扯入怀中! 方锦安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一个手刀向他喉咙劈去,然却被牢牢抓住。 “安安,是我。”他随即贴在她耳边说。 嘶哑难辨的声音,加之久未被人提起过的乳名,让方锦安很是疑惑了一下:“你是谁?” 旋即她便与他四目相接。空洞的眼神,倒很能传达出委屈无辜的意思。方锦安骤然瞪大了眼睛:“小忆?” 李忆美滋滋一笑,伸手揭了脸上伪装面具。 第72节 “你现在不该是去祭祀皇陵吗?”方锦安不可置信地问:“这么要紧的事儿,你怎能,怎能偷跑回来?” “想你了。”李忆说着,已然忍不住,凑到她脸上又快又轻地啜了一口,做贼一样的。 方锦安就觉着心中又急又热。“你,胡闹!”她推他:“赶紧回去,别让人发现了!” 然而李忆反抱着她一屁股坐定,任她怎么推都不动:“不会有人发现的,那边我安排了人冒充我......我这一连几天都没好好歇息了,你就容我坐会儿。” 他话说的可怜,人模样也可怜:这短短几天,他的面庞整整瘦了一圈,还给火烤的红里透着黑。皮肤一层层褪裂,间杂着火炭迸烫的痕迹,甚至眉毛上都烧了半截。嘴唇焦红,一个个裂口卷着皮渗着血,刚才亲她的时候都刮的她脸疼。发须许是来之前刚刚收拾过,脖子上还有几个不小心刮开的口子....... 我现在的心委实是太软了,方锦安想。“怎么弄成这么一副样子,跟着你的御医都是吃白饭的吗?”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面容。 “倒不怪他们,”李忆把脸在她手心蹭蹭:“得留着这副模样给父皇看看的。” 方锦安心下了然。“那身上没受别的伤吧?”她又问。 “有!受了不少伤!你要不要查看下?”李忆边说着,边淡定自若地把她手往自己衣襟里拉。 “我看你好的很!”方锦安夺过手:“你既然累了,就去那边榻上好好睡会儿吧,放开我......” “我真没有好的很。”李忆反愈发抱紧了她:“安安,我一直很想你,一直担心你真的会走,担心回来就见不到你了。” “安安?”方锦安这才注意这称呼,不由得愈发窘迫:“谁许你这么叫的?” 然而人既心软,那语气也便软了,根本没有威慑力。“安安!”李忆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直视着他:“直到我听说你在北畤所为,直到你叫楚峦来看我,我才知道你也是想着我的是不是?你也舍不得我是不是?安安,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方锦安觉着给窘迫和急热冲击的脑中突突地跳......“滚!”于是她干净利落地一个巴掌回应了李忆。 她没觉着用多大力,可许是李忆脸给烤熟了的缘故,这一巴掌下去五个掌印明晃晃从李忆脸上浮起来。 方锦安傻眼了:他顶着这么一脸印子可如何去祭祀啊! “我,我去给你找药膏,我有消瘀的药膏的,很好用的......”她仅存的一点气势,也烟消云散了。 “不必了。”然而李忆并没察觉这印子,只是抱着她不肯撒手:“走之前给我一巴掌,回来又是一巴掌,嗯,安安你这送别和迎接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还是不你,你对着我,发,发什么情!”方锦安扶额。她甚至都放弃斟酌词语了。仙风道骨什么的,已然在这小子的发情之下荡然无存了。 “哦?”李忆挑挑眉:“这怪我吗?不是你先挑起的?安安,你虽是装过男人,到底不是男人,你不知道这男人一旦被挑起了,就再回不去了,我已然很克制了......” 方锦安赶紧捂住他的嘴:“可不可以不要再提这一茬了?” “可以。”李忆淡定自若亲亲她掌心道:“不过俗话说的好,一报须得一报还。安安,那时你说你很热,要我给你凉一凉,我答应了。而现如今,我在火场上烤了这许多天,整个人里里外外,全是火气,火气攻心!安安,难道你不该给我也凉一凉?” 凉一凉,凉一凉......这仨字充斥方锦安的脑海,她都快不认识凉这个字了。“那,那我还你便是。”心一横牙一咬,她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装的有模有样的李忆,瞬间眼睛都直了——她总是这么有担当! 回过神来,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崩的难受。 再看向她,她的眼睛明亮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李忆突然心生愧疚。 然而又如何舍的放手。 “不喜欢的话,就告诉我。”他匆忙说这么一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犹豫了一下,终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次不同上一次,她是清醒的。他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他只能按下心中狂热,极尽温柔。 他的温柔好不容易把她化开了一点,可是等把她抱到榻上,解她衣衫之时,她又紧张的整个人都僵了。 李忆咬着牙看着身下的她。她看起来那么无助,那么柔弱,与当年模样天壤之别。这让李忆一边心中痛骂自己禽兽,一边却又无论如何按捺不住。 好在她身体虽是脆弱,却很敏感。他上次就发现了,不过那时还以为是药酒的缘故。原来并不是。倒是能让她少吃些苦楚。 其实李忆倒更辛苦。比吃不到更辛苦。 只是与心中的欢喜相比,身体的辛苦则微不足道了。 ...... “你身上,怎么还那么热,更热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方锦安细微的声音响起。 “你摸一摸,摸一摸就不热了。”李忆喘息着说。被火熏哑的声音竟神奇地清朗起来。 便在此时,远远外边,一声悠长通报声打破满室静谧:“陛下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第48章 方锦安紧闭的双眼骤然瞪的滚圆。雾蒙蒙的眸中, 迷乱迅速被震惊与羞赧取代。 而李忆浑似没听到似的,依旧该干吗干吗。 “你,你这个......”方锦安恼怒地拍他胸膛:“还不快停下来!定是你偷跑回来被人发现了!” “不会, 没人发现。”李忆按住她手:“父皇他来就来呗,没事儿, 反正他都知道了......” “怎会没事儿, 你是恨不得把你父皇气死是吧?”方锦安怒道。 此时谢岫焦急的声音也在屋外响起:“娘娘, 陛下马上到了, 你们谈了这许久, 还没谈完吗?” 第73节 方锦安死命推李忆:“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然那铁石一般的身躯哪里推的动分毫?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不过你要忍耐下了。”看她小脸涨红的要滴出血来, 李忆舔一舔, 深吸一口气, 扬声道:“谢岫你先去外面拖延下, 就说娘娘在午睡,马上出来接驾。” 外面正站的腿麻的谢岫咋闻这一声,给惊的差点没摔地上:怎, 怎会有李忆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 帝驾已然到了殿门外。谢岫急急走过去迎接:“陛下恕罪, 娘娘原在午睡, 仪容不整,不得迎接圣驾。” “啊,无妨, 朕原是出来散散,行至此忽然想来看看娘娘。”崇元帝面色如常,想来并没发现他儿子的好事。“你请娘娘慢慢梳妆便是,不必着急。”他吩咐道。 崇元帝自管在正殿中坐定,谢岫行礼退下,匆匆又回了那小书房,不管不顾地推门而入。 嗯,里面还真是李忆!还真是一对正在慌张着衣的狗男女! 谢岫惊的嘴都合不拢:“你你你你们.......” “是小忆偷偷跑回来了。”方锦安也顾不得其他了,边系着衣带边跑到谢岫面前,屈膝道:“小谢,快快快,快帮我弄弄头发!” “哦哦哦,簪子,簪子都哪儿去了?算了先用我的吧——哎呀娘娘,衣带在左边,左边!你系右边干吗呀?” “哦对,我说怎么系不上......嘶,小谢你戳我头皮了!” “你们慢点,没什么大事......” “住嘴,都怪你!——哎,我汗巾挂你衣服上了!” ...... 崇元帝一盏茶都快喝完了,才见方锦安姗姗而来。 “儿臣迎驾来迟,父皇恕罪!”她气喘吁吁跪拜。 “是朕来的不是时候,搅扰了娘娘的清净。娘娘快请起吧。”崇元帝隐约觉着丝奇怪,但也没深想。 伺候着的德生心下却大震:她这身上衣服这般皱,耳上丁香少了一只,脸上气色比之平时过于红润了。最要命的是,那眸中水光潋滟,分明是,分明是刚承雨露的模样啊我的老天爷...... 待方锦安坐定,崇元帝环顾四下,喟叹道:“朕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两月前。短短两月,这章华殿内外倒是大大变了模样,今非昔比啊。” 方锦安随他目光看去:的确,现如今的章华殿中,从陈设用度到宫人安置,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处处皆是李忆的痕迹。 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他的存在啊。 方锦安思索了一下,道:“父皇不喜欢这些变动?” 崇元帝摆摆手:“朕,纵然是帝王,也不可能掌控所有事情,朕已经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朕管不住了。” 他目中露出几分疲态:“更何况,你和忆儿都是好孩子,特别是你,是李氏天家,对不住你。” “儿臣惶恐。”方锦安顿首道。 “朕今天来,就是想问问娘娘的心里话。”崇元帝道:“太子马上要正式加封了,娘娘日后有何打算?” “这......”方锦安迟疑不语。她倒不是拿不定主意,只是恐李忆正在暗处偷听,怕是她敢说一句离开,他就能立时跳出来蹦高!“一切任凭父皇圣断。”她只好苦笑着道。 崇元帝倒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这两月观她行止,是个极有决断的,怎会容忍别人来掌控她的前程?“娘娘救过朕一命,是朕的恩人,”崇元帝斟酌着道:“无论娘娘做出什么决定,朕,都愿成全娘娘。娘娘若要返北疆,自有娘娘的容身之所,娘娘若想留在东宫,这东宫,也必有娘娘的一席之地。” 这话,方锦安听明白了。 不仅方锦安听明白了,她身后的谢岫、暗中偷听的李忆,都听明白了:崇元帝可以让方锦安留在李忆的后宫,但不可能是正宫了。 崇元帝自以为这话已然是极大度了:毕竟是弟夺兄嫂的丑事,再度母仪天下是万万不能了。 方锦安听了这话只当过耳烟云。谢岫则在心中撇嘴:若你知道她就是方锦绣,这话你还敢说?好吧,就算她只是方锦安,你有本事把人家的十二州之地二十万兵马还回去啊! 而暗中的李忆,听了这话原是想立时冲出去,反驳他父皇。可是想想这与事情并无任何助益,只会把事情弄糟,到底忍住了。 等崇元帝一走,方锦安回到书房中,他立刻把方锦安紧紧抱住:“父皇老糊涂了,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今生今世,只要你一个,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跟在方锦安身后的谢岫给酸的狠狠打了个哆嗦,赶紧退了出去。 “不是,”方锦安用力推开他:“我们刚不是说好了吗,一报还一报,就不再提这一茬了?” “不再提的是那一晚的事,不是我要娶你的事。”李忆坚定执着地道:“安安,我爱你,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太子妃,做我的皇后。” 他在对待与她的感情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如今,方锦安竟觉着失了一股心气,不能像一开始那样,果断拒绝他了......“时候不早了,天快黑了,你,你还是赶紧走吧,赶紧去皇陵吧。”方锦安无力地道。 “好,我这就走。”李忆倒没再死缠烂打,只小心翼翼地道:“你也累了吧?快歇着去吧。”停顿了一下,又道:“加封那天,如果身子还好的话,就来观一下礼,若是难受,千万不要勉强,好不好?” 方锦安垂着眸看也不看他,只点了点头。 这次似乎没上次那么气。李忆心中不由得窃喜。 出门之前他先把伪装面具戴回脸上。方锦安这才想起来:“等等,你的脸上还有掌印!” 她去取来消瘀膏药。这次却不愿给他上药,只递给他。 “打在哪里,我又看不见的。”李忆抓住她的手:“再气我,也不至于计较上个药这种小事吧?” 方锦安现在只想他走,眼不见心不烦。于是赶紧打开膏药,草草给他印子上抹了两把:“行了!” 岂料李忆又抓住她手,在掌心一亲。 他终于走了。方锦安冲回寝殿里,一头扎进被子里。 不一时谢岫唤她:“先别睡,先沐浴再睡。” 现下这沐浴的水,也并非普通的水。这水里,倒入了特制的香露,故而不似普通的水那般,会刺激她的肌肤。 那方锦安很讨厌,称之为泔水的药液沐浴也依旧在持续,每月上中下三旬各泡一次,但成效并不怎么显著。故而李忆又特特请皇甫极给她调制出这香露,以备日常洗漱使用。 第74节 这香露造价却极其昂贵。说是要用来自西域的一种极稀罕的油,小小一个净瓶的量,就要费上百金。 如今方锦安闻着这香露清芬,心中却愈发烦乱。 “娘娘也不要胡思乱想了。船到前头自然直啦。”谢岫现在已然很了解她了,看她脸色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我一点也不想嫁给他,我不想。”方锦安坐在浴桶里,垂着头,没精打采地嘀咕着。 “不想就不想,他又不会强迫你。”谢岫安慰她。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她就一直这么没精打采,丢魂失魄的。 “娘娘的病,定是马上要大发作了,这太子的加封仪典,就不去了吧。”仪典前夜,谢岫劝她。 “还是要去的,毕竟是他的人生大事,我怎能缺席。”方锦安倒不肯。 于是第二日一早,谢岫便陪着方锦安,随在崇元帝帝驾后面,出了皇宫,向青龙门而去。 礼部早已在青龙门后搭建起隆重的受礼台。又因着是太子加封与得胜班师二典合一,所以也许百姓于远处路旁观礼。 方锦安今天做了她那套蓝裳蓝冠打扮。谢岫已然知道,这是他们方家家主的礼服。可是不同于前两次这样装扮时的昂扬斗志,今天的方锦安一脸疲惫。 谢岫好不焦心。 偏这日破事儿又多。 这种场合是最讲究身份,依身份而排位的。原本,身为太子妃之时,方锦安在各种重大场合里,都是排在女眷第一位——彭朝的礼制,连皇帝的四妃都越不过她。但现在,她最尴尬的就是身份。上次祭天之时,她是得到崇元帝的特许,位列皇子列中,追随于崇元帝身侧。而这次,思礼太监斯文但严正地将她导到了内命妇之末。 谢岫一下子就明白了 :皇帝已然把方锦安当成李忆的侧室看待了呢! 谢岫磨着牙想骂人。 她身份也尴尬,所以上次祭天她都没去。今天是因为看方锦安这么不舒服才跟出来的。她宁愿做低伏小,给人视做方锦安的侍女看待,可她受不了方锦安受人折辱。 排位初定,仪典还没开始。内外臣子、命妇皆三五成群,低声交谈。可是没人理会方锦安二人。她二人被孤零零隔离开。 内命妇之末,紧挨着就是外命妇。外命妇之首,正是柳府的兴国老夫人。此时一群贵妇围着兴国老夫人及柳慧之母罗夫人奉承:“听闻,您家五小姐今日伴随太子殿下班师?”“听闻五小姐在火场上立下大功,朝廷亦要大大表彰的?”“怕不是,太子加封同时,这封太子妃的旨意,也会下来吧?”“八/九不离十!我这儿提前恭贺您啦!” 她们虽没明着对上方锦安,但谢岫岂察觉不出,她们这话,正是说给方锦安听的。 谢岫担心地看看方锦安,只见她愈发的萎靡了。 谢岫心中则愈发气怒,连李忆都气上了。 然便在此时,突然来了个小太监:“娘娘,紫来王老殿下请您那边说话。” 方锦安谢岫转眸望去,果然见崇元帝身侧,紫来王正笑眯眯朝这儿挥手。 谢岫压压气,便扶着方锦安走过去,与紫来王见礼。崇元帝看见了,诧异问道:“怎的,紫来王兄如何认得方氏?” “旧交,旧交。”紫来王并不多理会崇元帝,只顾着和方锦安说话:“这几日这些事儿,也没好去看你,今日正好,来,恒儿你过来。” 应他召唤过来的,是一个气魄如月射寒江般的清贵男子。方锦安听到紫来王的称呼便知道了:“这位便是老殿下的爱子,景川郡王恒殿下了吧。” “正是!”紫来王乐呵呵地道:“恒儿,快见过锦绣君侯之妹,安安郡主。” 呃,这称呼倒别致。谢岫看着紫来王那一脸笑,怎么跟那媒婆子似的——莫非,他儿子?谢岫眼睛一瞪,立时提高了警惕,把对李忆的气抛诸九霄云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忆总算正式求婚了,撒花! 第49章 景川郡王李恒, 年纪虽不大,但为人风雅博学,仪容又出众, 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谢岫冷眼旁观,寥寥数语之间, 就觉察这人的确不负盛名, 担的起一个谦谦君子, 温润如玉。 “郡主脸色看着不是很好, 可是身体不适?”李恒殷勤问候:“想是站的久了, 受累的缘故。父王,不如请郡主于您的座位上暂歇。” 紫来王点头:“我也正想说这。安安, 快坐下。” 观礼台上只有崇元帝以及几位年高位重的宗室、老臣有资格落座。方锦安忙推辞:“这如何使得。时候也差不多了, 我还是回我的位置......” “和我你还用得着客气吗?”紫来王不分由说地把她按下:“再说了, 那犄角旮旯, 是你该去的地方吗?你就给我在这儿安安稳稳地坐着!” 到底有个懂事的人!谢岫只觉着扬眉吐气。她四下看看, 果然满朝权贵都目露惊疑地朝这儿看着。于是心中愈发爽快。 在这片惊疑目光中,有小部分人的意味与他人不同。他们多数是武职,前几日因忙活着调兵遣将扑火的事儿, 并没有去祭天。过后虽是从他人口中听闻方锦安所作所为, 不过赞叹一句到底是方君侯的妹子, 至多再嘀咕一句方君侯的妹子怎也好自称方氏家主, 其他并没有多想。而眼下见了着了方氏家主衣装的方锦安,一举一动间,宛然旧时故人, 不由得一个个震惊失色。 崇元帝也给紫来王这举动惊了一惊。紫来王的脾性他知道,最是稳重谨慎不过,今儿这要紧时候,如何做出这样不合礼法的事儿?过后必须问问他......他边想着,边跟德生道:“去,为方氏赐座。” 于是德生趋步过去与方锦安道:“娘娘,陛下赐娘娘座,已在那边儿安置好了。” “放到这儿来。”岂料又是紫来王出声拦到前边。 德生只得命小太监把椅子抬到这边来——不过是一个绣墩而已。紫来王一把夺过,放在方锦安旁边,自己从容坐下。 崇元帝有点恼了:紫来王他到底想干什么?最近怎么这一个个的都不要礼法了?这方氏,到底使了什么术法,能让他们这般?不过他终究不愿当众拂紫来王脸面,只得又指示德生:“那墩子是皇兄坐的吗?速速换来!” 紫来王冲崇元帝笑笑,依旧和方锦安说话:“安安啊,你们家不是最讲究仙风道骨吗?我这儿子,性子也澹静的很,想来你们合的来......” 崇元帝今儿个原本心情好的很来着,就给他弄的有些不耐烦,唯只盼仪典赶紧开始。 好在时候也到了。 礼部官员奏报太子率王师至。演乐起。不多时闻马蹄声如雷,须臾又见旌旗招展。旌旗之下,一身威武金铠的李忆,率领气势如虹的虎狼之师,出现在众人面前。 内外命妇们不由得都多看上一两眼:素日见这李忆,只觉着肃杀阴冷,今日戎装加身,又是得胜凯旋,眉宇之间尽是昂扬之色,倒委实英气逼人。 崇元帝看着这样的自己儿子,也甚是喜悦。不过他马上就发现,李忆的目光尽是往一旁的方锦安那儿飘。仪态神色之间,别人看着觉着英雄了得,他这当老子的却能看出“我英武不英武好看不好看你喜欢不喜欢”的意思。 第75节 这孽障。崇元帝暗暗磨牙。 其实李忆此时此刻的心思,嗯,他爹看的一点没差。这么多人,他眼里只有一个方锦安。看到方锦安朝他微笑颔首,他满心的欢喜,只觉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值了,便是再辛苦十倍都值了。 方锦安此时却不怎么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的病,还真选在这当口上发作了。一阵阵眩晕冲击着脑海,方锦安咬牙装着无事——一定要撑过他加封...... 然而这仪典实在太漫长了。宣诏、加冠、读册、授玺,崇元帝虽命从简,必要的程序无论如何省不了的。等礼部官员终于一声礼成,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两个时辰中,李忆不知多少次跪拜,升座,受礼,更衣......礼成太子吉服加身之时,李忆都觉着给转的有些晕乎。 不过他心下却是隐约有点羞涩:这大红吉服,可还衬我?他眼神又往方锦安身上飘。 方锦安其实眼前已经很模糊,不过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忆的目光,她赶紧让自己笑的更开心一点。 她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然就是这用力过猛,却让李忆察觉到了:她不对劲。再仔细定睛一看,便看到了她紧握的手上凸起的道道青筋。 李忆一急,冕冠垂旒哗啦啦荡成一片。 方锦安又神奇地觉察到了。先于李忆,她做出一个手势:做你该做的事情,别管我。 仪典还没完,还要嘉奖救火官兵。 礼部官员又诵读起长长的诏书。李忆一颗心挂在方锦安身上,竟是半句没听进耳去。 “太子,太子?!”崇元帝唤他。他把李忆与方锦安的眉眼官司尽数收入眼中,心生不悦:百官面前,这么重要场合,你们就不能收敛点儿?因此吩咐道:“便由太子,亲自宣读对众有功之臣的加封恩旨。” 李忆无法,只得起身接了德生递来的圣旨,一道道宣读。 “......京军副统领赵申,率部死守小杨堡,阻延火势四个时辰......” “......澄州守将洛川,率部掩护澄州百姓撤离,不使一人死伤......” “......柳氏女柳慧,闺阁弱女,心怀大义。于火场赈济灾民,救死扶伤,活人数百。澄林百姓,莫不颂其功德。嘉其善举,封为县主......” 李忆心不在焉,也没留神圣旨上到底写了什么。这一道圣旨快读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褒扬柳慧?怎么回事?!谁干的?!好大胆子!这柳慧是个什么货色,竟敢厚颜无耻底与这些拿命相搏的将士相提并论?得的封赏,甚至还在众将士之上! 他咬着牙,念不下去了。他凛然转身,看向崇元帝,立时就要把这旨意给驳了。 “太子,”然崇元帝抢先一步说:“怎的停了?还不速速宣旨,这后面还有恁多将士等着呢。你要让他们等到什么时候去?” 言下之意却是,若是他当真敢惊世骇俗地当众驳这旨意,那剩下的将士的封赏,就不用想了。 李忆胸膛剧烈起伏,终究不得不向崇元帝低头。“进号慧善,钦哉!”他冷声极块地吐出圣旨上剩下的几个字,如同吐出一口痰。 在场的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他们父子间的交锋。不过太子敢表露出试图反驳皇帝的迹象,众宗室、臣工已然心里给他竖大拇指了。 想来柳慧的太子妃之位已是板上钉钉了吧。众人纷纷又想。 万众瞩目之下,柳慧款款拾阶而上。 她今日打扮不似以往那般极尽奢华,而是庄重又沉稳。一路行来,虽是心中激动万分,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她眼角余光,看到祖母,母亲,还有其他族人欣喜的面容。再微微抬头看向高阶尽头的李忆:他虽是无情,目光都不愿意落到她身上,柳慧却恍惚看见鲜花饰锦礼乐齐鸣,无数人的恭贺中,她一身大红喜服与他并肩而立。 柳慧嘴角忍不住翘起。 终于这一路走完了。柳慧再看一眼李忆,跪拜如依:“臣女柳慧,谢主隆恩,领旨。” 然后高高举起双手。 李忆紧攫着那圣旨,几乎要把它扯烂。 那边谢岫也尽看出其中机关。她又生了一肚子气,懒的看那万众瞩目的人儿,只心疼方锦安:“娘娘,这半天都没喝水了,快喝杯热茶。” 她递茶盏给方锦安。 方锦安慢慢伸手来接,那手却是颤抖的。等谢岫察觉为时已晚,那茶盏在方锦安手中无力地滑落,咣当摔落地上。 方锦安下意识地俯身一探,这一下,只觉眼前一黑,竟是再无力控制身体,顺势向前倒下。 李忆立刻察觉。他脑中一白,把圣旨随手一摔,飞奔过去。 事发突然,崇元帝只听一声异响,转头一看,方锦安倒在地上。然后下一眼,李忆就出现在她身边,把她打横抱起。“皇甫极何在?”他焦急地吼谢岫。 “皇甫极在澄州,不过咱们有他留下的药。”谢岫急道。 李忆也不再多说,抱着方锦安跑下受礼台,跳上马背,向皇宫疾驰而去。 他这一连串动作太快,崇元帝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 他,以及满朝文武满京城百姓,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忆和方锦安一骑绝尘,转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o(n_n)o 第50章 方锦安倒下之后倒没完全昏迷, 她隐隐约约还能觉察到周围状况的。 她知道李忆把她带走了,她听到李忆胸中心跳如锤。她还听到李忆在她耳边絮絮轻语:“安安,哪里不舒服?安安, 药马上好了。来,安安, 张嘴吃药......我喂你吧。安安, 你出了这么多汗, 可身上怎么这么冷......安安, 安安......” 他炽热强健的身体紧紧抱着她, 这让她觉着比以往发作时舒服些,不由地愈发往他怀中依偎。 唇被覆上, 药液在唇齿交缠间被渡入。吃药是要紧事, 她想赶紧好起来。可是喉咙一动就是一阵干痒, 立刻吐了出去。这还不算完, 还有药液呛到鼻孔中, 又引起大咳。 他本还亲着她。 方锦安想推开他。可她自己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全身失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很快, 咳都咳不出来了。她张大嘴, 努力喘息。却觉着胸口如有一快大石压着, 越来越沉重。求生的本能驱使方锦安生出了一点力气, 凝聚于手上,抓挠着胸口。 方锦安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是狼狈的不能再狼狈了。 第76节 她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她宁可李忆像李悯那样,从不理会自己。 可李忆怎会。她听到李忆素来冷静的声音此刻充满了惊慌:“安安,求求你,别吓我......” 都是一国太子了,不可以再作这样小可怜模样。方锦安还有闲情逸致想。 她在煎熬中,感觉是过了许久许久,其实不过一会儿。她觉着好了些,能顺畅呼吸了,李忆又小心给她喂药。 一碗药断断续续不知喂了多久才喂完。有些许药液溢出,方锦安能察觉到,李忆细细亲吻着舔舐去,又用湿帕给她擦拭。 “安安,快好起来。”他抵着她额头说。 许是药效开始发挥,一时方锦安的意识完全陷于了黑暗。然一时又被李忆的怒吼惊醒:“立刻去把皇甫极找回来!” “小忆,喜怒不可行诸于色。”她想——事实上她清楚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让李忆又惊又喜,然等他扑过来看,方锦安却又再次陷入昏迷。 德生来的时候方锦安又听到了。德生是来传崇元帝旨意的:“陛下传召太子殿下。” “知道了。”李忆说是这样说,抱着方锦安的身体却丝毫未曾挪动。 “殿下,陛下正在等候。”德生又道。 “我说我知道了,我会去见陛下的,你出去!”李忆的声音就带上了怒火。 小忆,不要这样任性。方锦安心中着急。 李忆还在和人说话:“楚峦何在?传令下去,这些无关人等,通通给我拦在东宫外!” “末将得令!” 这是个什么混账脾气?方锦安愈发着急,连连使劲,终于睁开了眼睛。 “安安,安安!”李忆和她说话却是又轻又柔,好似她是个小火苗儿,说话声儿大了就能给吹熄掉似的。“我没事,总是这样。你做你的事,刚加封,很多事的。”方锦安断断续续地说,说完又闭上眼睛。 李忆只以为她又昏过去了,急怒之下,不管不顾,把心里话合盘托出:“没错,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若没有你,我要这太子位又有何用,我要这命又有何用!” 然而方锦安却是尽收入耳中的。 这又说什么混账话?! 她这病忌劳心。她心绪动荡之下,刚好转了一点点的状况又急速恶化。 李忆如何能放心离开她片刻,浑然把皇帝旨意抛诸九霄云外。 “殿下,陛下差来的人,末将等已拦了几波,现下陛下派了禁军来,要强行进来请殿下......”一时楚峦又报。 而李忆态度依旧强硬:“你们紫焰军连个禁军都挡不住?” “末将得令!” ...... 过一时又报:“殿下,陛下亲自过来了!” 李忆这才放开方锦安,焦躁地出去了。 崇元帝想来是气极,怒斥的声音穿墙破壁,方锦安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你,你这孽障长能耐了啊,这就敢唯我独尊为所欲为了啊,你老子我还没咽气呢!” 李忆倒也痛快,干净利落往地上一跪:“父皇要打要罚尽快就是了,儿臣这儿忙的很,安安的病委实要紧,离不开儿臣。” 崇元帝怒极反笑:“有多要紧?比这江山社稷还要紧?所以今日你能为了她,弃这朝廷的脸面于不顾,他日你是不是还能为了她,不要这江山社稷啊?” 岂料李忆认真答道:“在儿臣心中,她与江山社稷同等重要,都要紧过儿臣的性命。” 崇元帝又给惊的瞠目结舌——今儿受的惊吓太多了! “一个女人而已!”崇元帝忍不住问:“还是你兄长弃如敝履的女人,一个眼看着活不了几天的女人!朕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现下却委实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能把你迷成这样?啊?” “说了父皇也不懂。”李忆不耐烦道:“父皇还是速速施惩罚就是,不论如何儿臣都认了。” “朕,只问你一事,”崇元帝已然被他气得头晕脑胀:“让柳家女儿做正妃,方氏为侧,哪怕私底下你把她宠上天呢,只要顾全了天家的颜面,朕就不管你,你可答应?” “父皇不必多费心了。”李忆从容道:“儿臣今生今世,只会要她一人。儿臣要明媒正娶,昭告天下。” 崇元帝深深呼吸:“你是不是以为你已加封,朕就拿你没辙了?朕已亲手废过两个太子,不介意再多你一个!” “父皇莫要说气话。”这话竟一点没威胁到李忆:“父皇心里明白,废了我,您怕是得有个几年睡不上安稳觉了。父皇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皇甫大夫不是说了吗,要少动怒,静养为宜。” “你你你!”崇元帝气个倒仰,一眼瞧见身边伺候的禁军统领赵嘉身上别了一根鞭子,劈手夺过,冲着李忆身上就是一顿狂抽! 赵嘉这鞭子,是他的得用武器。乃是百炼精钢抽丝,以锁扣法织成,鞭体还藏了钢珠与钩子。看着不大一条鞭子,威力却着实厉害。而崇元帝虽是近来身子受了损,到底年轻时候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这手上功夫扎实的很。一鞭子下去,便是长长一道口子,皮开肉绽。等崇元帝意识到这鞭子的厉害,已然打了数十鞭了。李忆肩上背上触目惊心,简直找不到快好肉。 “陛下使不得啊!”“陛下,不能这么打啊!”德生与赵嘉忙跪地替李忆求情。 然而崇元帝看看李忆,还是那么强横,没有一点退缩求饶之意。他又岂能停手。 直打到李忆笔直的脊背弯了一点,崇元帝才停了手。然兀自不够:“给朕去跪太庙去,去跪上三天三夜!” 打成这样,再跪上三天三夜,人还不废了?德生胆战心惊地看着李忆:哎哟我的殿下啊,好汉不吃眼前亏,您还是服个软吧! 李忆并没有服软的意思,却道:“依照礼法,太子罚跪太庙,须发明旨,将缘由告于朝野上下。这缘由,父皇准备怎么写?” 怎么写?写太子霸占兄嫂?这不是自己扒自己面皮么?“且住嘴吧,别污了礼法二字!去这外面跪着,马上就去!赵嘉给朕把这逆子拉出去,你就留这儿盯着他!三天三夜,少一刻都不行!”崇元帝无力地道:“德生,扶着朕,回去......” 赵嘉无法,只得扶起李忆出去。这日寒风大作。等闲人走在外面都要给那风吹跑了,李忆给打成这样,如何能受得住。“殿下您就跟陛下服个软吧,不然,不然臣这可不敢给殿下徇私舞弊啊......”赵嘉笨嘴拙舌地劝他道。 “不必。”李忆强撑着,端端正正面向皇陵方向跪下。 第77节 楚峦和御医跟了过来,给他处理身上的伤。一会儿谢岫也急急过来了:“这颗丹,殿下快服下,娘娘让给你的。” “安安醒了吗?”李忆忙问。 “醒了一下,许是听到外面动静,让我拿这丹来。”谢岫答道:“她还想支撑着出来看一看,结果一下地,就又混过去了。” “怎能让她下地!”李忆急道:“你快回去照顾她,若她再醒问起我,就说没什么大事,就说陛下已把我召走处理政务去了。” 便在此时,有侍卫过来,看到这情形,茫然不知所措。 “何事?”楚峦问他。 “禀统领,禀殿下,”那人道:“之前按照统领吩咐,已放出信鸽通知皇甫先生回京。然而刚刚信鸽飞回来,却没有带回那边的只字片语。这情况不对,属下已派出一队人马,前往澄州查看接应。” 李忆和楚峦骤然变了脸色。 皇甫极之前数日,镇守于澄州城中朝廷特赦的医署,为烧伤灾民施救舍药。楚峦特意安排了两个军中精锐,贴身护卫他。这两人每日都会向京中发回信鸽报平安。就是昨天,还收到了报信信鸽。而现如今,京城传信,他们却没有回复,这是不合紫焰军的规矩的,必是出了事儿。 到这日深夜,接应人马发了一只信鸽回来:他们在澄州城中,发现了一个护卫的尸体。而皇甫极以及另外一个侍卫,消失的无影无踪! 章华殿中今日的风波,虽在宫中被禁言,但外面应该知道的人都得到了消息。 “这算什么,就这么打两下,就当给我们交代过去了?”柳府中,罗夫人兀自觉着不解恨。 “我儿,你不要难过了,母亲必为你出了这场气。你必能母仪天下。”她安慰柳慧。 柳慧只愣愣看着面前的圣旨。当时万众瞩目之下,李忆把圣旨慌乱一摔,重重砸中她发髻。然后他就去把那个女人护于怀中,扬长而去.....留她一人在那高台上,狼狈不堪地成为所有人的笑柄。那些曾艳羡的、护送者她升天的目光,转瞬翻作冰刀雪刃,将她从头到脚片片凌迟.......她都不记得自己后面如何收场的...... 神思恍惚中,她只听她母亲又道:“陛下也是老糊涂了。这太子毕竟年轻,还不都是那方氏勾引的。放在谁家,这等货色还不一碗毒/药结果了......” “娘!”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做糊涂事!” “我儿放心。”罗夫人附耳与她道:“咱们去求乌曼司大巫。大巫的手段,那是了不得的。” 柳慧看着她母亲,目中惊慌之色慢慢消退:“我只要太子殿下娶我便是......” 第51章 皇甫极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奔跑与恐惧早已耗尽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傍晚荒山里的冷风, 让他愈发虚弱不堪。他哆哆嗦嗦地从一块大石后探出脑袋,四下打探:大半个时辰之前,护卫着他逃亡的侍卫黄三儿把他藏到此处, 自己去引开追兵。可这许久了,黄三儿也没见回来, 怕不是, 已然遇难了吧...... 想起那些贼子的手段, 皇甫极从心底里生出恐惧来。那帮贼子, 与其说是人, 不如说是鬼!危险发生时,毫无预兆。, 一团大雾降临, 将他们的住所团团笼罩。他们住所外, 明明就有军队来回巡逻, 可是任他们如何呼救, 就是没有人过来。雾里有人神出鬼没四面八方向他们攻击。一个侍卫黄十一拼死给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剩下的黄三儿护着他逃出来,可那浓雾也如影随形追来, 直到刚才给黄三儿引走。 再等下去, 怕是等不到黄三儿回来, 自己就要冻饿而死了吧。皇甫极咬咬牙, 手扶着大石站起来。 然而,在石后蹲了许久腿已然麻了,这一站, 身子一晃,就摔倒了。此处正是个斜坡,皇甫极就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我命休矣,昏迷之前皇甫极想。 可许是他好人有好报,也不知过了多久,皇甫极悠悠恢复了意识。 “喂喂,大叔,醒醒,醒醒!”有人在摇晃他。 皇甫极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满天的星辉,和一张稚嫩惊奇的面庞。皇甫极眨眨眼,再看,原来面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蓬头垢面、草履布衣,似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不过那一张面庞倒是剑眉星目,精致俊美。 “大叔,你怎么了?”看皇甫极醒来,少年松了一口气。 皇甫极顾不得许多了,忙问: “小兄弟,有,有水么?有吃的么?” “只有三个野梨,要吃么?”少年说着从背后背篓里取出梨子。 “多谢,多谢!”皇甫极忙抓起,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吃完之后他意犹未尽地看看少年的背篓,却惊奇地发现里面采摘了许多草药:“你懂医?” 他问。 “我爹是个郎中,我也跟他学了点。”少年答道。又问:“大叔,你是摔着了吗?还能走么?你家在哪儿,要不我送你回去?” “没,我,我......小兄弟,你家在这儿附近吗?我能去借宿一宿么?”皇甫极问 “行倒是行,我家就在山下的村子,不过下天火的时候,村里都烧光了,我现在住在这山上的山洞里。”少年答道。 皇甫极心中一紧:“那你父母家人呢?” “都死了。”少年低头道。 “哦......”皇甫极大起怜悯之心:“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少年咧嘴一笑,笑的极灿烂:“我姓乌,名曼司。今年十五了。” “乌曼司,这名字有点怪怪的......” 在少年居住的山洞躺了一夜,第二天午时,就听外面人喧马嘶,出去一看,东宫的人寻来了。 皇甫极虽习惯了颠沛流离,却也未曾遭过这么大的难。对着那带头的侍卫眼泪都出来了。 “你跟我走吧。”临走之时他跟乌曼司道:“我也是个大夫,你跟着我学医吧。” 乌曼司看看侍卫们的长剑大马,目中不禁露出畏缩之色。 “这傻小子!还不快应了!你道这是谁,这是皇甫极先生,名满天下的神医!”“先生收你为弟子,是你的福分!”侍卫们帮腔道。 乌曼司犹犹豫豫点了头:“好!” 于是众人便带了乌曼司回转京城。皇甫极是要赶紧去东宫的,就让侍卫先把这乌曼司送到他的宅子中,并嘱托他夫人钱钏儿仔细看顾。 钱钏儿听闻事情来龙去脉,对这救了她夫君的乌曼司自然是极喜欢的。看他这一副苦孩子模样,忙先叫厨房先做了饭食给他饱腹,又叫烧热水给这孩子洗澡、叫管家去成衣铺子寻合适这孩子身量的衣服。 忙活了半日,总算忙完了,乌曼司精精神神地出来给钱钏儿磕头。钱钏儿仔细打量了他,不由得愈发喜欢:“真是个好孩子,这一打扮,比这京城的公子哥儿都强!哎呀呀,还有这身量,这才十五,就长这么高这么壮了!” 这乌曼司身量是高的,一张脸尚稚气未脱,身量却不比皇甫极矮多少。乌曼司笑嘻嘻自己上下看看:“我爹我爷都长的高。多谢师娘。嗯,师娘,我想出去逛逛这京城,成吗?” 第78节 “成,成!”钱钏儿笑道:“我叫管家带你去!” “不用了师娘,我就这周围走走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乌曼司道:“不用劳烦管家大人了。我都这么大了,走不丢的。” 钱钏儿也是自幼在乡间长大,野惯了的:“也成,那你便去吧,找不着家的话,就跟人打听白杨巷......” 乌曼司便欢欢喜喜出了皇甫家。宛如任何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年郎般,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走远了。 他走了一会儿,走到皇甫家相邻的一条巷子里。寻到一家人家的后门,取出钥匙打开,走了进去。 里面早已有人候着:“柳氏的罗夫人带着她女儿柳慧已经恭候多时了,大巫。” 乌曼司点点头:“带她们来见我。” 他走进屋子里,散开头发,把一件五彩斑斓的斗篷劈头盖脸一蒙,转瞬便由穷乡僻壤的野小子变回京城权贵敬畏不已的南疆大巫。 一时环佩声响,罗夫人带着柳慧款款走进来,罗夫人亲自奉上一只装满珍宝的捧盒,虔诚跪拜。之后便不加遮掩地说出了自己的野心。 柳慧在一旁却听得手心冒汗:这大巫当真靠得住吗......她忍不住抬头去偷看他,离的远,他又藏头露尾的,柳慧只看到一点形状极优美,颜色极美妙的殷唇。 “夫人所欲,我都明白。”他突然开口说话,声音也是清亮带点稚嫩的少年人声音。柳慧却莫名吓了一大跳。 “只是夫人之计,万不可行。”乌曼司又道:“夫人忘了,晋原方氏,有仙家灵药,这世上能致方氏死的毒、药,怕是还没有。” “这,那些传言,都是真的?”罗夫人犹豫道:“那,还请大巫教我。” 柳慧心中愈发震惊:她母亲竟对着大巫言听计从至这种地步? “这事甚是简单,”柳慧看见乌曼司的嘴唇翘了起来:“据我所知,方锦安对李忆并无感情,她的一颗心全放在李悯身上,夫人何不从这里做文章?让方锦安自己离开李忆。” “如何做文章?”罗夫人忙问。 “离间。”乌曼司慢悠悠道。 “还请大巫细细教我......这真的可行?”听完了乌曼司的计,罗夫人犹嫌不足,不够毒辣。而柳慧却觉着似有一条毒蛇在面前吐出了信子...... 皇宫之中,李忆见皇甫极被寻回,总算松了一口气。 “哎呀呀,殿下这是做什么?”皇甫极看见李忆,却是给惊的双目圆瞪。 彼时绑了满身纱布的李忆已经跪了快一天一夜。狂风刮的他整个人都没了血色,发须亦凌乱不堪。其间宫人们给他拿来斗篷、拜垫,他执意不肯用,但却叫拿了了奏章、笔墨到跟前,淡定自如地处理起朝政来。 皇甫极惊讶之余,忍不住哈哈大笑。 楚峦佩服地看着他:也就这位能这般没心没肺,本将军也想笑啊。 然而皇甫极这还不算完,进去给方锦安施诊后,等方锦安情况略安定了些,又忍不住和方锦安讲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贵人!太子殿下这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谢岫望天:殿下,这可不怨我们,我们可是好不容易给娘娘哄过去了,说殿下已经被陛下赦了,去前朝处理政务了...... 再看看方锦安,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愣愣盯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谢,扶我出去。”她终于道。 谢岫知道劝不住,忙取了大斗篷把她包住,慢慢扶着出去。 时已深夜。风已经停了,月色极好,照的地上如落下了一层霜。李忆就跪在这霜华最中央。这一天多下来,奉旨看管他的赵嘉都有些吃不消,他的身形却不见一丝颓靡。 谢岫扶着方锦安慢慢走下长长玉阶。听到声响,李忆转过过头,看到她们,目光明亮的摄人,俄而却又有些躲闪:“安安!小谢你怎么让她出来了?安安你快回去,我这儿没事的。” 说着就欲起身阻拦她们。 赵嘉赶紧上前一步:“殿下,这个,请跪好。” 方锦安朝李忆摆摆手,慢慢走到他身边,慢慢跪坐在他身边。 李忆打量着她,这大病一场,又瘦下一圈的。整个人裹在斗篷里,几乎消失不见,不禁大为心疼,忙伸臂揽住她:“地上凉,安安。” “我就说几句话就走。”方锦安道。 第52章 她看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极费劲儿地斟酌:“小忆,我这两天虽是病着, 却一直在想.......” “你这病就忌多思。”李忆亲亲她额头:“不要再想了。” 李忆对方锦安这黏糊劲儿,谢岫和一概章华殿宫人都习惯了。可赵嘉是第一次见到 , 当下眼睛都没地方搁了。 “你听我说。” 方锦安垂了垂眸道:“我一直在想, 你这样倔强, 我离开你以后, 你可如何是好啊。” 李忆听了这话, 抱着她的手一下子收紧了。方锦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李忆反应过来,忙松开了:“弄疼你了吗?你现在病刚刚有点好转, 还是赶紧回房歇着吧。” “小忆, 回答我的话。”然而方锦安不容他回避。 “一定要走吗?”李忆紧盯着她, 问。 方锦安目光如止水, 不言不语。 李忆闭闭眼睛:“那就走吧......我会很好的。只要你好, 我就会好。所以,不必顾虑我,去你想去的地方,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只是, 不许糟蹋身体, 不许放弃生志。要好好治病, 皇甫极必须跟着你。” “那,非我不娶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吧?”方锦安道。 “都说了你的病少操心。”李忆终究控制不住自己, 心浮气躁地扭头看向虚空:“再说你马上走都走了,我说不说这话你又怎么知道!” 方锦安歪歪头,嘟嘟嘴:“你看你......所以我怎么放心走啊。” “都说了你走就是......”李忆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你不走了?”他转过头来,双目瞬间又被欢喜和希冀点燃。 第79节 方锦安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搂住他脖子:“是,我决定不走了。” 李忆原本紧绷的脸一下子笑裂了:“这是你自己说的,没人逼你,不许反悔。” 方锦安忍不住摸摸他的脸:“看你这点出息。不过还有一事须得解决......” “哪儿有那么多值得让你操心的事儿!”李忆还沉浸在喜悦中,不想提其他事。 方锦安挑挑眉:“这事儿你不听肯定会后悔的哦!” “好好,你说,你说什么事儿,我去办了就是。”李忆收敛收敛容色,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方锦安掩袖咳嗽下,又稳了稳目光,作高冷飘渺之态:“我既是不走了留在你身边,就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老是像现下这般不成体统,这里面外面,谁都不舒服——那就如你所愿,你娶我吧!” 最后一句,她说的又轻又快,李忆几乎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方锦安不肯再说了。 “你是说,你愿意嫁我了?”然李忆追问。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边的谢岫,喊道:“安安说她愿意嫁我了?” 谢岫原是走的远远的,不打扰他二人,因此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听了李忆这一声,她倒吸一口冷气:“什么?” “好了好了别叫了,你没听错。”方锦安忙捂住他的嘴。 然李忆扯下她的手,一遍遍问她:“你当真?你不骗我?这,这不是做梦吧?啊,啊,赵嘉,赵将军,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又问赵嘉。犹嫌不够,又去抽自己耳光:“别是在做梦吧?” 赵嘉望天:以前太子挺精明一人啊...... “好了好了,我话说完了,我进屋子了。”方锦安也觉着他这傻样没眼看,站起就想走。 然而李忆跳了起来,抱着她不许她走:“明明之前还整天吵着要走,说对我没有情,为何一下子就说愿意嫁给我了,为何?” 他的声音里,掺杂了激动、小心、希冀种种情绪,倒让方锦安心脏紧跳了一拍。“终究我放心不下你,也不愿让你难过。”方锦安深吸一口气道:“这些日子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思来想去,答案唯有,我对你生了情,男女之情。” 很难描述李忆这一刻的心情,他觉着自己快活的灵魂几乎要脱体而出,冲天而去。 “安安,安安!”他抱起她,连连旋转。 “小忆,小忆,我还有话说。”方锦安挣扎道。 李忆忙停下来,搂着她腰把她护在怀里,眉目含笑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可能这话你现在不爱听,可是我不得不说。”方锦安揉揉额头——给他转的头有点晕:“其实我觉着挺对不起你的小忆。你看,我身体这么差,年纪还比你大好几岁,还嫁了你的兄长......” “不,你是上苍给我最大的恩赐。”李忆笑道。 “最要紧的是,”方锦安咬咬唇:“小忆,我虽是对你生了情,可我还忘不了李悯。” 她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变化:“我始终忘不了和他之间的一些事。因此,也不肯抛弃那一份情。那份情,比对你的情,要重许多。”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们方氏的家训,夫妻之间,要忠贞不二。”方锦安闭上眼睛:“所以我原就不该对你生情,即对你生了情,心中便不该再放着李悯......可是我竟这般不堪,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所以,小忆,你也要想好,这样的我,你当真要娶吗?” “要娶,要娶!”岂料李忆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你心中有我,这就够了——我很容易满足的,我没那么贪心!” 他抵着方锦安额头,果真笑的一脸灿烂满足,没有丝毫勉强。 方锦安也给他带笑了:“所以这么让人心疼的小忆,我怎么放心的下。” 远处谢岫拿帕子擦眼泪:“真是一个美好的月圆之夜啊......” 她旁边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赵嘉,偌大个粗人竟也在抹泪:“唉老天爷啊,陛下要知道了可怎生得了啊......” 忠心不二的赵嘉无法想象这事儿太子会如何求到崇元帝面前去,崇元帝又会如何动怒,忧心的不要不要的。 而第二日,紫来王以辞行的由头,求见了崇元帝。 “如何这么快就走?多留两天,多留两天!”崇元帝道:“前一阵子事儿多,也没顾得上好好和六哥说话,朕是有一肚子苦水啊,也就能跟六哥你说道说道了!” “这两日臣四处走动了下,看忆太子这理政还是很有章法的嘛。陛下尽可高枕无忧。”紫来王劝道。 “别提那个孽障!朕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崇元帝捶榻哀叹:“他那事儿,现在天底下还有人不知道么?六哥你说,咱们李氏天家,往上看看,这不孝子孙倒也不少,可有他这样,为了个女人折腾到满朝风雨的吗?天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六哥你不知道!不是朕为难他,朕从没替别人打算过,这次头一次、破天荒,为他精打细算,想着到时候让那方氏改名换姓给个名分放在他身边也就是了,他倒好,六哥你猜不到他怎么对朕说,他说他就要方氏一个,还得明媒正娶昭告天下!这这这,这是个情种啊......” 崇元帝自己絮絮叨叨说了这许久,不曾想紫来王一言不发,心中就有些不得劲儿:“六哥,六哥?你想什么呢?” 紫来王这才嘿嘿一笑:“臣冒昧地问陛下一句,既然陛下不许忆太子娶方氏,那,那臣想为恒儿聘娶她,陛下没意见吧?” 崇元帝正喝茶润喉,听了这一句几乎喷出来。他知道紫来王和自己不同,拿李恒这儿子如珠似玉的,多少名门淑女看不上眼,这婚事挑拣了数年了,如何,如何今日会有这一说?难不成也看上了方氏的家底儿?没可能吗,任谁能,紫来王也不能。“六哥,你老实跟朕说,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崇元帝收敛了容色,严正问道。 紫来王思忖了一下,探身向前,压低了声音道:“难不成,陛下还不知道?” “究竟何事?”崇元帝愈发疑惑。 “方锦安就是方锦绣啊。” 崇元帝的那一口茶,到底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第53章 紫来王一走, 转头崇元帝就把李忆召了去。 “这么要紧的事儿你竟然瞒着朕,你竟然瞒着朕!”崇元帝急急地来回踱步,质问李忆。 “父皇息怒。只是今日之方锦安, 并不等同于昔日之方锦绣,她也不希望别人再以方锦绣待她了。”李忆道。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儿。”崇元帝停下脚步, 从头到脚打量李忆一眼, 目光中分明满是嫌弃:“关键是她既是方锦绣, 她当真看的上你?” 这话李忆很不爱听:“自然是看的上的。” 第80节 然崇元帝遗憾地摇摇头:“想来也只能将就了。只恨老二那般不成器。唉, 如若朕年轻二十岁, 那还有你们什么事儿!” 呵,呵呵。李忆忍不住翻白眼:“父皇不要说笑了。” 崇元帝这连日来与李忆过招, 如今总算占了一个小小的上风, 心中竟忍不住的欢喜。 “好, 说正事, 说正事。”他咳嗽一声道:“不过你可曾想过, 你能降的住她吗,如若将来她插手国政,这大彭, 还能姓李吗?” 这却招致了李忆的嗤笑:“父皇委实多虑了。她若有这个图谋, 又何必等到今天。再说了, 他们祖上数百年的安分守己, 都是欺世盗名的吗?如是,那这耐心也未免太好了些。” 崇元帝想想也是。遂不再思虑这事,又问:“你可是想好了, 如何迎娶她?你紫来王叔今儿说了一法子朕觉的不错。” 同一时间谢岫也在问方锦安:“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怎么突然就到嫁娶这一步了?我这小心肝儿有点承受不来啊!”她双手捧着脸,眨巴着眼睛,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方锦安笑笑:“也没有很突然吧,就是这几天一直想一直想,就想明白了呀,我对他,到底还是动了情的。既然放不下,那就干脆利落地拿起来吧,也不至于耽误了小忆。” 说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不就是烈女怕缠郎嘛。谢岫心中暗笑。又伸手戳戳她心口,问:“那废太子呢,可能把废太子从这儿扔出去了?” 方锦安叹口气,摇摇头:“不能,还在最里边埋着呢。” 不出所料。谢岫亦叹息摇头:“埋的有多深?” “这话我跟旁人都说不出口。”方锦安扶额道:“我甚至觉着,我本来都死心了,之所以又对小忆动情,很要紧的一个原因,是他和李悯是兄弟,他身形,眼神,还有一些举止小动作,总会冷不丁地和我记忆里某个时候的李悯重合......” “啊,还有这种事儿!他俩哪里像了?样貌、行事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啊,怎么就能重合了,真搞不懂明白你。”谢岫鄙视她:“不过这话你千万别跟忆太子说,太伤人心了!”。 “我自然知道,”方锦安摆手:“我已经很努力的去抑制自己这种念头了......” “我发现了,你这个人真的很死心眼!”谢岫道:“或者你可以这样想啊,比如说废太子让你动心的那场大战吧,你就想,不过是恰巧让废太子赶上了嘛!如果当时统军的是忆太子,肯定比废太子做的还要好啊!” 方锦安无奈而不以为然地笑笑。 谢岫也只好放弃这念头,转而又问:“话说起来,忆太子是怎么对你动了心思的,你有没有问过他啊?”是单纯因为前世最后刺杀中她庇护他呢,还是她是方锦绣的时候他就有这心思了?谢岫一直很好奇。 然而方锦安摇摇头,傲然道:“没问。不过也没必要问啊——天下谁人不喜欢我啊。” 呵呵,谢岫刚想给她驳回去,方锦安歪歪头,自己打自己脸:“只有一个意外。” 谢岫噗嗤一下给她逗笑了。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方锦安掂了一颗松子糖,问道:“这许多日乱七八糟的事儿,劳烦你细心照顾我,我却疏忽了关心你——之前你说楚峦不错......” 不曾想谢岫豪迈地挥挥手中帕子:“不要提楚峦了,只当我没说过那些话。” “怎么了?楚峦他哪里惹你生气了吗?”方锦安忙问。 “倒也不是,就是吧,小楚将军这人不错,英才!但是不适合当人夫婿。”谢岫淡然道。 “为什么这么说啊?细说说。”方锦安不解。她方家的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体力有体力,如何就沦落到被嫌弃的地步了? “我给你演一演好了。”谢岫起身道。 “楚将军,”她对着空气说话,声音一下子变得甜蜜起来:“这是人家特意给你绣的帕子,请你收下好不好了啦!” 她马上一转身,站到对面去,踮踮脚挺直腰背,粗着嗓子道:“多谢夫人。然军规有令,不得私下接受百姓馈赠,恕末将不能收。” 谢岫又转过去:“哎呀,这,这和军规不是一码子事了啦,你放心,这事情娘娘知道的。” 又转身:“那末将收下便是。” 又转身:“你看看,喜不喜欢?人家特意为你挑选绣的飞虎纹。” “重头戏来了!”谢岫说到此,特特提醒方锦安。 她深吸一口气:“嗯,这是陆州的陆布,经纬细密,虽轻柔但不易破损。颜色这月白色染的极雅极柔,非京城大布商稼轩坊不能染出这样的色。而这飞虎纹,是取自前朝的《四神云气图》中的西方白虎。不过配色进行了变动,以墨绿代替了白色。想来是忌讳白虎之义,我却以为没必要。针法是苏派针法,绣法娴熟,隐约可见苏派大家苑子山的痕迹,夫人想来跟苑子山的徒子徒孙学过刺绣?苑子山是好的,但是她的徒子徒孙却颇多争斗,导致绣品中都透出纷争之气,夫人还是改习别派吧。” 终于说完了,谢岫坐到方锦安身边赶紧喝口茶润嗓子:“就是这样,我也发现了,你们家人的脑子,终归和我们这等凡人不一样的。” 方锦安已然目瞪口呆。 细想想,楚峦以往说话是这样的,身份使然,他遇事得追根溯源、精细分析——可眼下情况不一样啊,楚峦怎么也死心眼了,这样如何娶的上媳妇啊?! “这小子是没开窍,待我点拨点拨他。”方锦安无力地与谢岫道。 “不必了不必了,对他没兴趣了。”谢岫也颇无奈。 “对谁没兴趣了?”此时李忆回来了。 “没什么没什么。”谢岫看看李忆,分明是很激动的样子,激动的脸色通红,心知必是好事得成,于是赶紧识趣地退下了。 “脸怎么那么红?”方锦安也察觉了。 “紫来王叔果然说服了父皇,父皇已经答应你我的事了。”李忆按捺着心中波澜,镇定地坐到方锦安身边道。 方锦安伸手去探他额头:“哎呀,怎么这么热的?你生病了?” “没事没事,许是有点着凉,一会儿就好了。”李忆终于忍不住笑,抱住她问:“安安,你欢喜不欢喜?” “自然是欢喜的。”方锦安应付他一句,忙唤人道:“ 快请皇甫先生来!” 李忆自以为不过小小着了个凉,然皇甫极诊断之下,原是他连日劳心劳力,又受了不轻鞭伤,身子到底受不住了,须得仔细静养调料。 皇甫极算算已是数日没有好好歇息了,安顿好李忆后,他实在支撑不住,告个罪,回了家中歇息。 钱钏儿见到他,心中一颗大石总算落了地——她现在身子越来越重,皇甫极便不许她跟着四处操劳了。 乌曼司也迎上来,笑嘻嘻地皇甫极他问好,又服侍着他脱下大衣服。 第81节 “哎呀,我这可是乏透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让娘娘好起来,岂料殿下又病了。”皇甫极边脱衣服边道。 “可是要紧?”钱钏儿忙问。 “无妨,不过是劳心劳力太过,多歇息两日便是了。”皇甫极道。 “那便好。”钱钏儿叹息道:“这殿下也真是不容易。他对娘娘那份心,起初我也觉着不像话,可是熟悉了才知道,倒是个天下少有的痴心。” “啊,说起这事儿,倒有个喜讯。”皇甫极笑道:“殿下和娘娘的事儿,陛下答应啦。” “当真?”钱钏儿惊道:“这天家,还真容得下弟娶兄嫂?” “这倒不能。”皇甫极摆摆手:“天家脸面还是得要的。还得费点周折。先宣告天下废太子妃薨逝,然后呢,再由方氏旧部奏上来,说是寻着个方府沦落民间的三小姐。再然后呢,陛下下旨,把这三小姐许配给太子。” “嘁,这哄三岁小孩子呢?”钱钏儿扑哧一笑:“不过左右人家方氏的家底儿摆在那儿,全了天家和朝廷的脸面,也就皆大欢喜了。” 皆大欢喜么?一边的乌曼司静静听着,目中精光闪烁。 到底是根深蒂固的世家,他这儿才知道这事儿,两个时辰之后柳家就来人了。“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已经答应了太子和方氏的事。可我等这里,却尚未有法子进入琼花苑,这可如何是好?”罗夫人急急问。 “不急不急。”乌曼司从容道:“时间还有的是。所谓离间之计,须得在他们最欢喜之时施出,效果才最好。听闻你们中原有个故事,有个女子,思念未知音讯的恋人,煎熬之下,竟至血脉枯竭,心亦结成石头。这种事儿当真会发生么,我委实很好奇啊......” 作者有话要说:  闲话两句四神云气图。虽然文章里是胡诌的,不过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实打实的国宝。是河南博物院的镇馆之宝之一。 我是两年前,参加同学婚礼,离开前几个小时,匆忙去博物院砖了一转。 河南博物院当真好大啊,好多萌物,可惜只有那么两三个小时,根本看不完,呜呜。 相比于莲鹤方壶等被人团团围住的国宝。四神云气图很是寂寞地挂在墙上,灯光昏暗,很少有人注意到。 当时我入眼一看,哇塞,四神云气图就在这里啊!这么大~啊!看的人这么少啊,不是,是没有啊!!喂喂,旁边一股脑地挤着看金缕玉衣的家长和熊孩子们,那是复制品而已啊!也没有多少艺术价值啊!!这边可是实打实的四神云气啊!!! 好落寞。 很想找一副四神云气图的好的复制品挂画挂家里,找不到。 后来查资料的时候又发现,这图是一王陵的壁画,当时那王陵被村民不小心炸开之后、考古队到达之前,很多人进出,王陵里2米以下的壁画都损坏了,四神云气图因为位置高才幸免于难。 无法想象和四神云气图在一起的都是怎样的神品。 出了博物院之后,街边花园里,一群老人拉二胡,唱河南梆子。有裂金石之音,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戏曲的美。 以后一定还要再去一次郑州,去好好逛一下博物院。当时这么想。然而倏忽就是两年,却一直没去。 突然有感而发,啰嗦了这么多o(n_n)o~ 第54章 回到皇甫家宅子的乌曼司, 是个勤快爽朗,又有些孩子气的少年。没几日皇甫夫妇就爱他爱的不行,整天一口一个小乌子的叫着。 乌曼司约莫差不离, 便寻了时机与皇甫极道 :“师父,你这每天进皇宫, 我也想去开开眼界, 你明个把我带上呗?” “皇宫有什么好的, 天底下最无趣的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 你要想去就跟我去好了。”皇甫极心不在焉地道。 “说什么浑话!”然一旁的钱钏儿反应却快, 立时拦了下来:“皇宫那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再说了,规矩还那老多, 稍不留神就犯忌讳!你还是乖乖在家呆着, 别去给你师傅捣乱!” “那就别去了。”皇甫极在钱钏儿面前一点脾气没有。 钱钏儿虽是怀着身孕, 但并不娇气。虽说有伺候的仆人, 然皇甫极一些琢磨着的新药, 比如一些散剂丸剂,差不离都是她在家炮制。 乌曼司自从来了就跟着她看她制药。“师娘,您歇着, 让我来, 这碾药我会!”他数次道。 然而钱钏儿委实是个谨慎人:“你看着就是, 有你上手的那一天。” 乌曼司倒也不急。他早已习惯潜伏待机。 这一日皇甫极回来道:“收拾收拾东西, 咱们得搬家了。娘娘要搬到城外的飞鸿别苑,我得跟着去,这么着就远了, 回来也不便宜,殿下吩咐了,在飞鸿别苑给咱们预备了院落,咱们搬过去。” “娘娘为何搬到那儿去?”钱钏儿问。 “这不是废太子妃薨逝的消息已经昭示天下了嘛。人怎好还在章华殿住着。二则宫里得给废太子妃办丧事,殿下怕冲撞了娘娘,干脆请娘娘搬出去,别苑也安静。”皇甫极道。 乌曼司一边不言不语地听着,心里却想,如此便近在咫尺了,九代君侯。 皇甫极一家搬入飞鸿别苑之时,正有钦天监院正也来到别苑,求见李忆—— 废太子妃薨逝的消息刚放出去,李忆已经迫不及待命钦天监测算大婚吉日了。 但钦天监测出的日子,他极不喜欢:“怎么都这么远?最近的也在四个月以后?这不行,就没再近点的了?” “禀殿下,以两位贵人的八字批以流年,四月之内,实无良日。”钦天监监正为难道:“况且,筹备太子大婚,四个月时间已然非常紧了。” “做事麻利些,哪儿用的着那么久,两月时间足矣。”李忆挑挑眉:“两月之后,腊月一十二日,是孤的生辰,就定这一日,做孤的大婚之期。” “这,殿下,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怕是有些不妥吧......” 监正犹豫道。 “孤的生辰,能有什么不妥?”李忆不耐烦地道:“就这样定了。” 打发了监正,他转头就告诉方锦安:“钦天监说,两月后我生辰那日,恰是大婚吉日!” “哦,那么巧?”方锦安惊讶道:“我本还在想怎么给你过生辰,这样倒可以省了。” 是,这会是我前世今生最好的一个生辰。李忆握着她的手,喜滋滋地想。 最近他时常动不动就露出这么副傻样儿:嘴角翘着,眼神儿飘着。方锦安忍不住莞尔:“自送我来这儿,你这都好几天没回城了。今天还不回?怕是白以初要急坏了。” “我这不是生病要静养吗。这才几天啊,就要赶我走?”李忆幽怨地瞅着她。 方锦安何尝不知道他。他一开始是真病了,可到底身体底子好,没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却还装病遁走,把政务和朝中对他们亲事的反对之声全丢给他父皇。他则乘着这难得的清闲,整日里缠着她。虽是她身体不好,他没法胡闹——再则他性子也闷的很,不是个会胡闹的人。每天大部分时间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一刻也不许她离了眼前。真不知道他怎么就看不够。 思及此,方锦安心中一甜,随即又一酸。“小忆,你会不会很闷?我现在这副样子,什么都做不了,我以前你知道的,最会玩的......” 第82节 “能和你在一起,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闷。”李忆知道她又要多想了,忙打断她。 “总感觉很对不起你,”方锦安果然又愧疚上了,又道:“话说起来,我们小忆这么好,以往那许多年,怎么就没有姑娘喜欢你呢?唉,她们都瞎了眼吗?” 李忆微微一笑:“照你这说来,以往那许多年,你也瞎了眼?” 方锦安知道自己给自己带沟里去了,只好笑笑不说话。 便在此时,白以初来了。李忆边和方锦安一起见了他。 这算是白以初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方锦安。他心中不无感慨:还真让他们给修成了正果...... 白以初此来主要是向李忆禀报方锦安金蝉脱壳一事的进度的。末了又道:“还有一件小事,方三小姐的闺名还请殿下示下。” “哦,是了,”李忆看向方锦安:“安安你要换个名字了。” “换个名字啊,”方锦安思虑道:“我不想换啊......” “那不如换回阿秀好了。换个字,秀气的秀。”李忆笑道:“叫着也习惯。” “才不要。”方锦安强烈反对:“你自己琢磨琢磨,现在叫我阿秀,是不是很怪。” “你本来就是阿绣嘛,有什么怪的?”李忆浑然不觉。 方锦安白他一眼:“我会怀疑你喜欢男人的。” 李忆给她这一句吓了个不轻:“你这是什么话!我,你,你等着......” 白以初愣愣地看着他们的打情骂俏,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李忆的话:“换回阿秀好了.....你本来就是阿绣嘛......”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苍天啊,怪不得...... “那就换个安字,熟谙之谙好了。”最后他俩决定。 这真是连应付脸面都不肯认真应付。然而白以初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的发现中没回过神来,也没提出反对。 李忆又跟他说:“刚才钦天监监正也来过了,说是大婚吉日恰是孤生辰那一日,时间有点紧,你回去要督促着各处筹备起来了。孤就全托付白卿你了。” “哦。”白以初稀里糊涂就应下了。 等出了门,冷风一吹白以初才回过神来:太子的生辰不就在腊月吗,苍天啊,不过俩月时间,筹备一个太子大婚!仪典、用度、祭祀、礼宾、昭示、防卫......白以初顿时就涌起一股吐血的欲望...... 不管多少相关人等想吐血,太子大婚的筹备事宜,还是轰轰烈烈地铺开了。 这里面最轻松的就要数方锦安本人了。依着李忆的意思,她就安静呆在别苑里,把身体养好就是对这婚事最大的贡献了。 所以方锦安现在在这别苑的生活,和在宫中并没什么不同。唯只这别苑因是在山中,比皇宫开朗清幽,又没皇宫那么多各色人等,因此方锦安倒是愿意出去多走动一些。 这日李忆终于结束了他的休养,依依不舍回宫而去。不过临走之前,却命人把他妹子恬公主接过来:“我不在你身边,恬恬陪着你也是一样的。” 方锦安揉揉恬恬粉嘟嘟小脸:小可怜~嗯,可不一样么。 李忆一走,恬恬便欢快地要出去玩:她在皇宫中长了这么大,何曾见过这样的青山绿水! 方锦安便和谢岫带着她,着三两个宫人并侍卫跟随着,四下走动去。 “高高的山!”恬恬挥动着双臂朝别苑后的大山画个圈。“大大的草原!”又朝面前空旷的野地画个圈。“我知道了,这里是北疆!哥哥经常和我说的!”她奶声奶气地道。 把方锦安和谢岫笑成一团。“你哥哥,经常和你说北疆啊,北疆就是,有高高的山,大大的草原啊?”方锦安问她。 “嗯!”恬恬点头:“北疆还有,哥哥在那里打了许多胜仗!哥哥最厉害了!” “哦,对对对。你哥哥他是个大英雄!”方锦安拉着恬恬的小手边走边说。 “他还说,灭了蛮人的大鱼,最大的鱼!”恬恬又骄傲地画圈。 这话谢岫委实听不明白了:“你们北疆还产鱼的?” “不产啊,我们那边没什么大江大河。”方锦安也没反应过来:“哄小孩子的话啦。” 就在此时,一个鞠不知从哪里蹦出,正蹦到恬恬面前,把小公主吓了一跳,哎哟一声就往方锦安身后躲。 方锦安忙上前一步,提脚轻巧一勾一带,那鞠就乖顺地在她脚尖流来淌去。 “哇,这你都会?”谢岫惊呼。 “高手!”同时,一声清亮的赞叹响起,从一边跑来一个俊美而高大的少年,惊奇而欢快地打量着她们。 跟着的侍卫急急上前,待看清来人,松了一口气:“小乌子,还不速速拜见娘娘、公主和夫人!”又与方锦安禀报道:“回娘娘,这是皇甫先生的徒弟,名唤做乌曼司,咱们都叫他小乌子。” “哦,前几日是听皇甫先生提起过,就别多礼了。”方锦安道:“这鞠是你的吗?还你!” 说着便轻轻一提,把鞠踢给了他。 乌曼司接住球,高高踢起,复用头接住,又自肩、颈、胸而下,用身体不同部位颠耍。动作又快又好看,让人眼花缭乱。几个人看了赞叹不已,胆小的小公主也给他引的跑过去绕着他鼓掌转圈。 “嫂嫂我也想玩!”恬恬又来央求方锦安。 “那你和小哥哥去玩啊。”方锦安鼓励他。 恬恬还是有些害怕。“我不认识他,我想嫂嫂教我玩。”她摇着方锦安手道。 “嫂嫂身体不好,没法陪你玩。”方锦安嘟嘟嘴:“你让小哥哥陪你玩,别怕,你看小哥哥多帅气啊。小乌子,你教教我们恬恬好不好?” “这小丫头片子哪儿能玩儿这个。”乌曼司却是一脸不耐烦。 一边的侍卫立刻瞪眼努嘴地给他使眼色。“好吧,那就过来吧。先说好了,碰着摔着了可不许哭哦!”乌曼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恬恬又看看方锦安,欢快地向乌曼司跑过去。 第83节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520忘记了。今天补上一个mua~ 第55章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方锦安的病, 最怕过冬天。大婚之期马上就到了,她可不能在这时候出状况。因此皇甫极比之以往愈发忙碌,配置的汤药也愈发的多。熬药的小炉子整天整夜都不熄火。 这药皇甫极原是亲自盯着熬。他的药精细, 火候的拿捏、水的增添等稍有不准,药效就大打折扣。可一连数日下来, 人难免疲累, 而乌曼司已和众人混熟了, 皇甫极到底让他接手了去。 不过方锦安这里安排的缜密。熬药之前, 药材、水乃至熬药的器皿木炭, 都有专门的御医检查。熬药过程中,宫人、侍卫以及御医署的监察, 不下四五个人远远近近看着, 眼睛瞪的老大。乌曼司倒也不慌, 只一味按着皇甫极的要求来, 竟是从不出错, 皇甫极很是满意。 这日,恬公主又来了。乌曼司熬药之时,她就蹲一边看着。 “小乌子, 你手上的带子要掉进药里去了, 好脏的!”她叫起来。 原来乌曼司手腕上绑了个护臂, 护臂的系带垂下老长, 几乎落入汤药里。乌曼司不动声色地一抹:“哪儿就掉进去了!” 说着把那已熬好的药端下药炉。御医署监察知道药已经熬好了,忙上前以银针试过,见无异状, 才示意一旁的宫人陪着乌曼司把药端去上房。 恬恬忙也跟上。 上房中,皇甫极正在和一中年妇人细说方锦安的病:“在下只能说尽力而为,至于能恢复成什么样子,在下不敢妄言......” 见药来了,先接过来,取了一汤匙自己试过,觉着熬制的没问题,这才示意请方锦安用药。 方锦安现在倒也比以往配合。任是再稀奇的疗法,再苦涩的药汁,都毫无二话的受着。现下这一碗黑乎乎的药,一声不吭地喝了个干净。 乌曼司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笑笑,淡然退下。 那中年妇人看着方锦安吃药,感慨不已:“你说你早这么听话多好啊?啊!病也老早好了!想想前两年我就气,那李悯不爱惜你,你就整天那个颓废样儿,真真气不死个人,真真让列祖列宗蒙羞......”越说越气,竟是忍不住伸手拧方锦安耳朵——她却是知道,现如今方锦安这浑身上下,就这耳朵不怕揉搓。 方锦安给拧的呲牙咧嘴:“好妈妈,这不都过去的事儿了吗,我不都改了吗......” 一边仰头看着的恬公主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大胆,你快快放开我嫂嫂!”谢岫也忙劝道:“珍夫人,您放手,娘娘千金贵体,您可得仔细了!” 珍夫人讪讪笑笑,赶忙松开了手,又揉上两把:“公主,夫人,奴婢没用劲儿。” 这位珍夫人,乃是一手把方锦安拉扯大的奶妈。当年方锦安嫁给李悯,她原本是陪着方锦安进宫的,后以身体有恙的缘故出了宫——其实是气不过李悯冷待方锦安。现在是作为护送所谓的方三小姐入京的方氏旧部,重回京城,并来探望方锦安。 此时珍夫人又问皇甫极 :“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我家姑娘,这婚后妊娠生产可是无碍的?” 方锦安扶额——虽是曾常年在男人堆里混过,可这种事儿跟一个男大夫问出来,好讨厌啊......这儿还有这么小一孩子呢!她忙把恬公主抱住,捂住她耳朵:“当着公主,瞎说什么呢?” “耳朵给她捂紧了就是!”珍夫人豪迈地挥挥手,又催促皇甫极:“您快给说说?” 皇甫极咳嗽一声:“在下对于妇人妊娠一项上并不擅长。不过娘娘身子这个样子,短期之内,恐难有孕,也最好不要有孕。” “这短期之内,是多长时间?”珍夫人追问。 “须视娘娘的身体而定,近三五年内,怕是都不行的。”皇甫极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您得给想想法子啊!”珍夫人急道。 谢岫其实也想这事儿想了一段时间了。李忆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一年两年倒还好说,长久下去,他待方锦安的心还能不变?毕竟无嗣那是会动摇国本的...... 然而皇甫极面露难色,表示实在没什么好法子。 “你们别为难先生了。”方锦安倒似不在意:“这也没什么,我不生自然有别人生......好了好了皇甫先生你也累了,快去歇歇吧。” 等皇甫极一走,恬公主抬头看了方锦安道:“嫂嫂不要怕。” “哈?怕什么?”方锦安不明白。 “嫂嫂不要怕没有小宝宝,有恬恬在,也是一样的。”恬恬认真地道。 方锦安一下子脸热的不行:“恬恬你真好,嫂嫂最喜欢你了。呃,恬恬你跟奶娘出去玩吧,去找小乌子玩吧......哎呀,就说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这种话嘛......” 而珍夫人目光灼灼盯了方锦安:“你不生自然有别人生这话什么意思啊?你还想贤良淑德,让他纳上几房姬妾怎地?我原本以为,你既肯再嫁,这次可算是两情相悦了吧,现如今听了你这话,怎么还是勉强凑合的意思?” “没有啊,妈妈你想多了。”方锦安无奈道:“不过我身体这个样子,总不能耽搁了人家......” “他也配的上你说一个‘耽搁’!”珍妈妈不依了:“你的心气儿都哪儿去了?啊?咱们的安安,论才,论貌,论家世,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比的过你?咱们大伙儿捧着、供着都嫌不足的好人儿,怎就,怎就给他李家糟践成这副样子?” 说着,眼中便垂下泪来。 谢岫知道李悯为何只准珍妈妈来探望,而不许她长伴方锦安身边了:真是方锦安哪儿疼她往哪儿戳。“夫人真真是一副慈母心肠,却是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忙打岔道:“她也是这样,自己怎样不要紧,就怕我受一丁点儿委屈......” “妈妈回去吧,我累了。”然而方锦安突然冷硬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谢岫愕然转头看她,正见她的眸中一道泪滴滑落。她以袖掩面,急急起身回内室去了。 “这,你这死丫头!”珍妈妈也吓了一跳:这死丫头还会哭了? “娘娘病中受不得委屈,妈妈切莫挂在心上......”谢岫哄了珍妈妈走,转头急急去看方锦安。 “她走啦?”方锦安捧着脸坐在床上。她脸上还有泪痕,可神色已然恢复正常。“刚才怎么,怎么一下就哭了?”谢岫小心翼翼问她。 “啊。我也正在奇怪。”方锦安羞赧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间一下子人就难过的不行......又一下子全好了。哎呀,这冲动一上来,对珍妈妈那般无礼,后悔死了。” “没事的,珍夫人不会放在心上的。”谢岫也没多想。 但接下来的时日,谢岫发现,方锦安这种突如其来的难过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 譬如敕封太子妃的诏书下来之时,她莫名又哭了一哭:“我不要这个谙,我就是安安,为什么我连叫自己的名字都不可以......” 一时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把满室宫人吓了个不轻,忙请皇甫极来看,可等皇甫极来了,她又重现笑颜,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身体并无异状。许是临近婚期,心中紧张的缘故?”皇甫极只能如此判断。 但是在李忆面前她倒没这样。李忆因事务繁忙,现在隔几天才能来一趟别苑,还真巧,一次没碰到过方锦安这异状,因此虽听了转述,只以为是皇甫极说的原因。 第84节 婚期一天天近了。然而方锦安心中,有一个念头越来越躁动。 “大婚之前,我想见一下李悯。”终于她忍不住和李忆说了。 然而对她百依百顺的李忆,听闻此话骤然黑了脸:“不行。” 方锦安本想好好说服于他,然看到他这难看脸色,骤然又是一股难受涌上心头。她顿时觉着眼前世界灰蒙蒙一片,眼前的李忆,面目可憎。 说是于愿已足,到底意难平吧。方锦安摇摇头,笑笑:“那便算了。” 但李忆却因她这话,心中荡起万丈波涛。他突然也很想见李悯一面。 见他做什么?看他的落魄模样?看他对自己大婚的气恨无奈? 都不是。 李忆闭闭眼:他见李悯,是想确认他对他已再无威胁.......不,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挠头...... 第56章 作者有话要说:  看,好肥的一章! 进入腊月的第一天, 李忆再次踏入了琼花苑。 偌大的宫室中空空荡荡,触目皆是落满了灰尘的帷幔,半掉半挂着。尽管闭紧了门窗, 却挡不住寒风从四面八方的破损缝隙中吹入,呜呜作响, 好不凄凉。 李悯蜷缩在一袭光板裘衣中, 守着个冒黑烟的炭盆一动不动, 宛若行将入土的老叟。 “二哥, 许久不见了, 向来可好?”李忆打量着他问。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好四弟啊。”李悯闻言抬了抬头。李忆这才看清他模样。不过短短数月, 他的头发已花白稀疏, 额头上的皱纹纵横如沟壑。双目仍用白绫遮挡, 但能看出其下的面容瘦削不堪, 还有数处大大小小瘀痕、伤口。哪里还复当初圣洁尊贵的模样。 似乎感应到李忆的打量, 李悯呵呵而笑:“看到我现在的处境,你高兴了吧?心满意足了吧?” “处境?衣食无忧,寒暑不惧, 二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李忆冷冷道。他这还有炭盆有裘衣, 前世里李忆失明的那些冬日, 可是什么都没有。曾经火力满满、在北疆雪原里埋伏一天都没事儿的人, 数年下来竟长出了满手的冻疮,筷子都拿不稳...... 李悯岂知他心中所想,他被他这话激怒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夺了我的太子位, 夺了我的太子妃,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啊?” “这一切本就不该是你的。”李忆嗤之以鼻:“弟弟说过,要你看着她成为我的太子妃,现如今我做到了,一十二日就是我们的婚期。怕二哥消息不灵通,所以今日特特来和二哥说一声。哦,大婚那天就不请二哥坐席了,喜酒我会差人送过来的。” 李悯听了这话,原是气的额上青筋崩出,慢慢的,却反笑起来:“看看你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儿!老四,我还不知道你,越是动静大,闹腾的人尽皆知,越是摆明了你心中发虚吧?” 他摸索着站起,往李忆的方向走:“因为你知道,她心中挚爱唯有我,你也配不上她。你知道的,只要让她见到我一面,只要她知道真相,她就会回到我身边,她会弃你如敝履!” 李忆很想反驳他,却说不出话。 李悯走到李忆身前,揪住他衣襟:“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你看,你杀了我,就再无后顾之忧,她永远是你的,不是吗?” “杀了我啊!”他突然大声怒吼。 李忆一惊,无意识地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二哥别胡言乱语了,好好养着吧,弟弟告辞。”他强作镇定,转身离去。 听着他的步伐远去,李悯慢慢爬起来,悠然拍了拍双手沾染的尘埃,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 从琼花苑出来,李忆转身便去了飞鸿苑。 距离大婚只剩十余天,按礼李忆是不能与方锦安相见的。不过李忆从来就没把这些礼法放在眼里,飞鸿苑也没人能约束他。 然今日李忆却被拦在了门口。“娘娘正在试大婚吉服,不便见殿下。”宫人道。 李忆听了这话,心中忍不住的激荡。“有什么不便见的。”他只管闯进屋中去。 妆台前,已穿好吉服的方锦安正在谢岫和一干宫人服侍下戴上凤冠,听到李忆进来的动静,转头向他一笑。 李忆顿时走不动道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盛装打扮的她。 “哎呀,殿下现在不能看的,婚前新郎见到新娘子不吉利的......”谢岫赶紧来赶他。 “有什么不吉利的。”然而李忆不听劝:“你们先退下吧。” 方锦安颤颤巍巍站起来,李忆忙过去按她坐下,又把那硕大的凤冠给她摘下来:“这一身很重吧?身上是不是压的难受?我已经吩咐营造司做轻省些,可是这些制式都是固定的,没多少余地可以省。” “没事的。”方锦安笑道:“都穿过一次了。” 这一说却让李忆想起李悯的话。他不由地抱住了她。“安安......”他下巴蹭着她头发,欲语又迟。 “怎么了?”方锦安侧首看他眼睛:近些年不知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眼病,眼眸总是空洞洞的,宛若那失明之人。不过她发现,他欢喜的时候就变了,会重聚光彩,闪烁如星。可现下,这眼眸复又涣散无力。 “没什么。”李忆笑笑,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吻住她的唇,深深地亲吻她。 晚上他又不肯走,要留下来过夜。这连方锦安都觉着不像话。“应该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总感觉他不对劲。”她悄悄跟谢岫讲。 “他就没对劲过。”谢岫冷笑。 这夜北风呼啸,彤云密布,比之之前,又格外的寒冷。方锦安倒有些庆幸李忆留下来了:这种夜晚,有李忆在身边,她能睡的更舒服一些。 夜深人静时候,她迷迷糊糊听到有宫人轻唤:“......有急事,楚将军说务必奏报殿下......” 随即李忆起身。 “怎么了。”方锦安揉眼睛问。 李忆捂住她眼睛:“我去看看,你睡你的。” 第85节 片刻时候李忆回来了,脚步听着比平时急些。“有些要紧事,我先回城去了。”他伏在她耳边说。 “这么要紧,难不成是有人造反?”方锦安问。她倒是不是随便瞎说,能这深更半夜把太子叫起来,也只有造反这种事了。 “是,南疆有几个部落反了。”李忆迟疑了一下道。 “那你赶紧回吧。”方锦安亲一下他脸,翻个身钻进被子里继续睡:这算什么军机大事,也要惊动到太子,小忆这太子做的真辛苦...... 李忆深深看一眼她,大步离去。在楚峦及一干侍卫护卫下,破苍茫夜色而去——此时大雪已落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他们叩开了城门。入城之后却没去皇宫,而是去了白天李忆刚去过的琼花苑。 此时的琼花苑,不复往日的死寂沉静。大雪中,白日里李忆驻足的那座宫殿,此时已化作一堆漆黑废墟,时不时还有火苗窜起。侍卫们顶着余热未散,急急清理着。几个蓬头散发的女子倒在一旁哀哀哭泣,见李悯来到,其中哭的最凄惨的那个膝行向前:“殿下,废太子他,他一直没出来......” 李忆不理会她,只问迎来的侍卫统领:“废太子当真在里面?” “禀殿下,这火起的突然,一下子就成冲天之势,”守卫统领慌忙答道:“末将率人到时,里面的确有人影活动,还听到废太子的声音,可是门从里边给栓住了,好不容易才破开,里面已经进不去了......” 黑暗中李忆面色煞白。他猛地冲向废墟。“殿下不可,这还有余火!”侍卫们慌忙阻拦。 “滚开!”李忆怒喝。 他三两步冲过去,徒手扒拉着那些残垣断壁。 很快,一具烧焦的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面目已无法辨认,但从残留的衣物碎片和饰品上看,显然便是李悯。 然而李忆不肯相信。“我不信他就肯这么死了!”他咬着牙对楚峦道:“给孤查,掘地三尺查!” 楚峦应诺。李忆看着废墟出了会神,又道:“查出结果之前,别让安安知道。” 楚峦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末将明白。” 这火第二天满京城就都知道了。被夺太子位,又被夺太子妃,废太子不堪受辱,自焚而亡。京中多数人如此以为。本来李忆与方锦安的婚事便有诸多非议,如今这非议更是直上尘嚣。 楚峦不得不施展三头六臂,把所有可能传入飞鸿别苑里的途径都切掉。 一连下了几日大雪,谢岫好不焦心:“若是这雪下到大婚之日,就不好了。好几年没下这么大雪了,偏捡着这个时候下......” 方锦安却童心突发:“我们出去堆雪人去!” “好啊好啊堆雪人!”恬公主最高兴不过。她这许多时日,一直跟着方锦安玩疯了,宫中她母妃派人来接都不走。 方锦安难得有动一动的兴致,谢岫也不便阻拦。给她捂的严严实实出去了。可两个人一个弱一个小,折腾了半天,才拍起一个小小的雪球。 “我找小乌子帮忙!”恬恬说着,就跑去找人。不一会儿,就把乌曼司拉过来了。 “我要跟师娘学药,没工夫陪你玩!你不有那么些宫女太监伺候吗,找他们啊!”乌曼司很不高兴。 “就帮我们堆一个雪人,就一个!”恬恬拉着他胳膊央求。 “好吧好吧!”乌曼司不耐烦道。看看四周,找了雪厚的地方,先抓捏起一个小雪球,然后在周边滚动起来。不一会儿就滚的老大。 “哎呀,可以滚的啊,我们怎么没想到!”恬恬歪着头,惊喜地道。 方锦安也跟着歪着头:“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 “咦,这是什么?”突然乌曼司从雪地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一团东西,看了看,递给方锦安 :“娘娘你看这是你的东西吗?” 油纸上,写着一个安字。 方锦安疑惑地四下看看,又掂量下这油纸包,慢慢打开。 里面,是折的四四方方的一封信。 信不长,起头落款俱无,寥寥数行,一眼便可看完。 然而方锦安却看了许久。 “娘娘,怎么了?”屋檐下看着的谢岫觉着不对劲儿,过来问道。 方锦安不言不语也不动,只依旧看那信。谢岫疑惑地凑首看去。 腊月初一,太子幸琼花苑,与废太子密谈。夜,琼花苑失火,废太子亡于火中。太子令隔绝消息,秘不发丧。 谢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娘娘,这是从哪儿来的,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方锦安这才回过神来,她骤然把那信握成一团,茫然四顾:“小忆,小忆在哪儿?” “我这就派人去请殿下过来。”谢岫忙道。 “不,”然而方锦安又道:“去琼花苑,来人,准备车马,马上去琼花苑!” “嫂嫂,琼花苑是哪里?好玩吗?恬恬也想去。”恬恬问她。 然而此时的方锦安,哪里还听的到。“马上去琼花苑!”她只喃喃说着这一句。 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然而谢岫却察觉她的手冰凉,还在剧烈颤抖。谢岫委实被她吓着了,只得命人速速安排车马,又赶紧安排人去向李忆报信。 然而报信的人找到宫中,却被告知李忆正在崇元帝御前议事。 “儿臣以为,以废太子的心性,断做不出自焚这种事。”他说:“十有八/九是个金蝉脱壳之计。” 崇元帝缓缓踱步。“当真不是你所为?”他出声问道。 “儿臣没必要杀他这一个废人。相反,他死在这个时候,对儿臣大大的不利。求父皇明鉴。”李忆平静答道。 崇元帝沉吟许久,叹口气道:“就以庶人的身份,葬了吧。” 李悯这一死,在崇元帝这儿便算了解。他又问起其他国政:“南疆那几个部落叛乱,你怎么看?” 第86节 “南疆部落叛乱,惯来有之。”李忆答道:“表面上看,每逢荒年,这些部落就乱上一乱,不过是钱粮的事情,以往也多以安抚为主。但是儿臣却觉着,南疆镇守使钱煜此人,怕是有些不妥......” 一直议了一个多时辰,崇元帝觉着疲累了,才令李忆退下。这外边楚峦已经急的团团转了,一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礼节都顾不得了:“我家小姐知道废太子的死讯了,现已往琼花苑去了!” 李悯感觉脑中嗡地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现在她们还在路上,已经进了城,约莫一刻钟之后就到琼花苑了!” 李忆也顾不得仪态了,拔腿就跑。 “娘娘,你千万要冷静些,这也许只是个意外,不干太子殿下的事的......”车上,谢岫一直在劝方锦安。没人比她更清楚李悯在方锦安心中的分量。当初为了挽回李悯,方锦安倒在长风殿门前苦苦哀求的情形她无论如何忘不了。 然而方锦安毫无反应。她面如止水,谢岫看不出她的心思。 终于到了琼花苑。现下一概守卫之人都换上了楚峦的部下,车架畅通无阻进去了。 一下车便见那宫殿废墟。硕大的宫室,只剩几根乌漆麻黑的柱子孤零零立着,可见火势之猛烈。周围不知何处,此时正传出女子悲泣之声。方锦安呆呆看那废墟片刻,突然急急寻那哭声而去。“娘娘慢着点儿!”谢岫想扶她都跟不上。 所至之处原本是宫殿的后殿。此时这宫殿正中,孤零零地放了一口棺材,无有灵堂,更无有祭奠,只有一个女子抚棺哀泣。听到动静这女子扭头看过来。她形容枯槁蓬头乱服,谢岫一时竟没认出来,还是方锦安先唤道:“秦缘琇。” 这女子,正是与谢岫同日进宫的良娣秦缘琇。李悯被废之后,她随着李悯迁往琼花苑,谢岫再没见过她,没想到短短数月人折磨成这样儿,她都认不出来。 秦缘琇也似认不出她们,眯缝着眼打量了许久。“太子妃娘娘。”她惊讶道。却也不起身见礼,却又抚棺泣道:“殿下,娘娘来看你了,你看到了吗,娘娘来了......” 方锦安踉跄走到棺材旁,伸手去推。“娘娘!”谢岫忙拉住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开棺。”方锦安面无表情地说出俩字。 “啊?”谢岫感觉浑身汗毛都起来了。 “开棺!”方锦安狠狠拍打棺材,一眼看见跟进来的侍卫,指示他:“给我把这棺材打开!” “这......废太子自焚而亡,面貌都烧焦了,娘娘还是别看了吧。”侍卫犹豫道。 “打开!”方锦安厉声道。 侍卫再不敢违拗,而秦缘琇道:“娘娘,殿下生前,每每自矜形貌。如今这样,想来是不愿娘娘看到的,且已落棺,就请娘娘让殿下安静地走吧。” 方锦安听了她这话,终不再坚持。她似是失去了全身所有力气,扶着棺材,慢慢瘫倒于地。 “他是怎么死的?”她轻声问。 “他是怎么死的?”秦缘琇哭着说:“臣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臣妾只知道,您马上要嫁的那位新太子下午刚来耀武扬威,夜里废太子就死了,之前他明明还活的好好的,虽然艰难,但总还盼着娘娘能来看他一眼,哪怕听到娘娘琵琶别抱的消息,他也好好的,只说娘娘您跟他一样,不过是受到别人蒙骗,只要你们见上一面,一切都会好起来。就这么好好的,突然就自焚了,哈哈。” “忆太子,与他说什么了?”方锦安木然问。 “还能说什么,左不过是废太子求他让他见你一面,忆太子不许罢了。忆太子每次过来,大抵都是这些话。”秦缘琇道。 方锦安闭了闭眼睛,又问:“你方才说蒙骗,又是怎么回事?” “殿下跟我说,他之前被人欺瞒挑拨,不仅没认出娘娘来,更对娘娘有诸多误解,因此才错待娘娘.......”秦缘琇哭泣的愈发厉害,口齿却清晰:“直到宫变那一日才认出娘娘,悔之晚矣!其实,在殿下心中,一直对娘娘思慕若狂......自宫变认出娘娘之后,殿下一直想和娘娘说这件事情,只是再没有机会,忆太子不许啊!宫变之前,忆太子就一直知道殿下对娘娘的心思,知道殿下对娘娘的误会,可是他不仅不说,还借机挑拨离间,让娘娘与殿下愈行愈远......” 方锦安听闻这话,又是一股剧痛涌上心头,脑中天旋地转:“怎么会有这种事......” “娘娘!”谢岫忙紧紧扶住她:“娘娘她这才是挑拨离间!你不要中她的计!” “殿下人都没了。臣妾为谁挑拨离间!臣妾只是看不过,看不过殿下一片痴心却无人知晓!”秦缘琇激动道:“太子殿下来了!臣妾敢与殿下对质,臣妾句句属实!” 谢岫忙转头看,果然见外面纷纷大雪中李忆急急走来。 李忆看方锦安面色,就知道事情不对,非常的不对。“安安,你听我说,这事情和我没关系......”他扶住方锦安胳膊,急急道。 方锦安反紧紧抓住他,她看到他目中才有了点神采:“你告诉我,在宫变之前,李悯一直不知道我是阿绣,这是不是真的?” 李忆眼瞳一下子缩紧。“是。”许久他道。 “但你知道的,但你不告诉他,也不告诉我?”方锦安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李忆嘴唇翕合了下,终究没说出话来。 “你还不让我们见面,你一直在阻拦......”方锦安声音变得又冷淡又虚弱。 “安安,可是......”其实对于隐瞒她的事情,这一直是李忆的心腹大患。如今东窗事发,这多日累积的愧疚竟扰乱了他的思维,李忆竟无力为自己辩解。 而方锦安,此时心中一片混乱,只觉天塌地陷——自己和李忆曾经历过的一切,皆随着这个最基础的信任的崩塌而灰飞烟灭了。 倒还是谢岫还保持着清醒。“娘娘,你仔细想想,就算殿下在这件事上隐瞒了你,可是其他事情,那些让你决定放弃废太子的事情,玄冥观的事情,人丁田亩令,还有他谋害皇上,这都是真的吧?这些事情上殿下没有干扰你的决定吧?废太子人品不堪,你终究会放弃他的,你不能把你和废太子的割裂全部怪罪于殿下啊!” 这话到底起了一些作用,唤回了方锦安的一点魂魄。“没错,小谢你说的对。”她出声道。谢岫刚微微松了口气,却听她又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们纠缠不休呢。” 她说着,摇摇晃晃就想站起来。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忆抱住她:“安安,你要做什么?” 方锦安推开他,踉跄往外走:“我要离开这里,我不喜欢这里......” 李忆紧追着她:“那回飞鸿苑好不好?” 方锦安看也不看他,事实上她现在眼神一片麻木:“我不喜欢你们,谁都不喜欢......我一个人就好了.......” 李忆已是心中剧痛:“安安,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我好累,我什么都不想做了......”方锦安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 “我带你去休息。”李忆语气强硬了些,说着便打横将她抱起。 “放开我!”方锦安突然一声尖声厉叫:“我不喜欢你了,你没听见吗?!婚事,太子妃,通通见鬼去吧,我不会嫁给你了!” 谢岫眼见着李忆高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了一下。“我们回飞鸿苑。”他步履匆匆抱着她往外走。 第87节 “楚峦何在!”然而方锦安的声音也强硬了起来。 看了这半天、已然傻眼了的楚峦犹豫了一下,终究挡在了李忆面前。“殿下,请放开我家小姐。”他硬着头皮说。 李忆如何肯放手。他看着楚峦,眼神如饿狼。到底这不是对敌,楚峦两难之下,竟不敢与他对视。 便在此时,方锦安电光火石一探手,楚峦腰间別着的一柄匕首已然被她拔了出来。“放开我,你这个骗子!”她把匕首抵住了李忆脖子。 在场众人顿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娘娘,你这是做什么!”谢岫手忙脚乱地想夺这匕首:“你怎么能这样对殿下!” “让她刺!”李忆也没想到方锦安会这样对他,心中一阵火起,还把脖子往她那儿送了送:“方锦安,你尽管刺下去就是。” “你是算计好了我现在不敢杀你是吧,”方锦安咬牙切齿道:“就像你算计好了,我一步步的,落进你的陷阱里,一定会嫁给你,是吧?” 这话一出,李忆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涨红,胸膛剧烈起伏,颈上青筋直蹦,一下子碰着了匕首,就拉了一道血口子,血汩汩出来了。 “娘娘!”谢岫跌足:“殿下你还是放开她吧,我看她现在是昏了头了,你先放开她吧。事情慢慢来总有办法。” 然而这两个人竟是一个比一个倔,李忆就是不放手。 方锦安突然回手,却是把匕首横在了自己脖子上:“没错,我不敢杀你,但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这个威胁着实有效,李忆顿时惊慌失措:“好,我放开你,你别乱动,别伤着自己。” 甫一落地,方锦安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那把匕首还紧紧握在手中。李忆追着她,又怕她再做出像刚才那样的事儿,只追随在她身后。 上了来时的马车,方锦安才看一眼李忆:“不要跟着我,谁都不许跟着。” “你要去哪里?”李忆眼巴巴地看着她问。 “天下之大,哪里不好去,只要离开这里就行了。谁都不许跟着,楚峦和你的人也是,只这个车夫我先暂用一下。”她说完,示意车夫:“走,出城!” 车夫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喂喂,你不能丢下我啊,说好了我的前程你要为我打算啊。”谢岫忙爬上车。又跟李忆打手势使眼色:先遂了她的意,有我跟着呢,没事的。 然而李忆拉着驾车的马,迟迟不肯放手。“只要她知道真相,她就会回到我身边,她会弃你如敝履!”之前李悯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交织着刚刚方锦安麻木冷漠的眼神,震的他头如锯裂般疼痛。 “安安,不要走。”他乞求般地,说出这几个字。 然而得到的却是方锦安斩钉截铁的:“走!” 车夫是紫焰军部众,到底是听从方锦安的话。道一声:“殿下得罪了。”驭马走起来。李忆兀自不肯放手,追随着马车而走,喃喃呼唤:“安安,安安!” 突然他听到车厢内传出悲伤难耐的哭泣声。 那是方锦安在哭。 他从没见过方锦安哭,更勿论是这样的痛哭出声。 是为李悯痛哭,还是因被欺骗而哭,还是两者兼有? 无论如何,都与他有关。 他发过誓,再不让她受一丁点儿伤害。 可是现在,她在他咫尺之隔,失声痛哭,哭的痛彻心扉。 李悯都没让她这样哭过。 李忆无力地松开了手,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楚峦在他身后,看到他伸手捂住了脸,久久未曾放下。 “那啥其实我们家小姐很会欺负人的......”他想安慰安慰他,却觉着说的好像不太对。 车上谢岫也把方锦安抱在怀里拍着后背安慰着:“好啦好啦不哭了,又没人欺负你,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这不是万事随你心意吗?为什么还要哭?嘶~你最近哭的也太多了些......” 谢岫敏锐的察觉不太对劲儿啊,这哪儿是正常的方锦安啊,就是突逢大变,也不是这么个样子啊。 方锦安却浑然未觉自己的不对劲,只觉着心中好难受好委屈,必得哭出来才能好一点,直哭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慢停了,依靠在谢岫身上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要不要趁机赶紧回去?谢岫琢磨着,但又怕方锦安再发作,只小声吩咐车夫:“慢慢走。” 他们出来的时候是下午,此时已是黄昏。外面仍是雪大风急。方锦安也没睡很久,约么过了一刻钟,她就悠悠醒转。 “醒啦,好一点了吗?”谢岫问她。 方锦安如之前一般,毫无反应,不言不语,麻木地垂眸盯着自己手上的护甲。 谢岫叹口气,取来车上的茶水,喂她:“哭了那么久,肯定口渴了吧,喝点水。” 是真渴了,方锦安慢慢喝下了一茶杯的水。 喝完水,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小谢,我刚才,是不是很过分?” 谢岫张大嘴巴,一副惊讶的模样:“你还知道你过分?” 第57章 方锦安现在脑子里有点乱。 她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那样冲动愚蠢的事儿, 怎么会是自己做出来的,见了鬼了...... 尤其当她想起李忆看自己的目光,他乞求般的声音, 方锦安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往旁边的车壁上撞一撞。 谢岫看出她的悔意,细声慢语地劝她:“先回去, 和殿下好好说说好不好?这样不管不顾一走, 算怎么回事儿呢?再说又去哪儿呢?” 方锦安摇了摇头:“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我现在, 没法见他。” 第88节 想到李忆对她的欺瞒, 她又实在没办法原谅他。纵然她在心里一遍遍和自己说, 不能把她和李悯的决裂归咎于李忆,可是仍抑制不住一个念头:如果一开始李悯就认出自己, 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他没认出自己, 是不是也有李忆的手脚...... 方锦安猛地打了个寒颤:不, 不会的, 小忆不是那种人。再说了, 这件事上溯起来,必然是当年自己写给李悯、告知身份的那封信,从那时候开始就出了岔子。那个时候, 小忆可还默默无闻啊, 哪里就能够渗透到李悯身边使绊子了。 所以到底是谁做的, 那封信被修改了吗......对啊, 怪不得李悯的回信只是答复愿意迎娶她,却丝毫没提及她是阿绣这回事儿。当时自己欢喜过了头,竟丝毫没察觉有异。方锦安恼怒地闭眼:造化弄人。现在想想, 李悯和自己成婚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分明是把自己当做一个陌生人对待,自己怎么就察觉不出来呢......任两个人愈行愈远,乃至,乃至现在人都不在了啊...... 当年大漠瀚海深处,她亲手把他从死人堆里找出来,一夜夜守着他,终于把人从鬼门关抢了回来......那时他伤的那么重,大夫都已经放弃希望了,他却一次次顽强地挺了过来。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是经历了什么到了怎样绝望的境地,才会选择自尽啊......是,他做下了许多错事,可,可他也曾立下不世奇功,他不该死啊.......方锦安紧咬牙关,以阻止泪水再次涌出来。 如此,她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嫁给李忆啊...... 已经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了一个多时辰了,夜色也落下了。须得找个地方落脚,至少得给马添些食水。车夫这样想着,便在经过一个镇子时停了下来,寻客栈照料马匹。他不敢惊扰方锦安,只叫店小二准备上好饭食送进车内。他这半日片刻未曾远离车子,不免有些水火之急,一溜儿小跑寻了茅厕而去。然而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车子里面,谢岫已点起了灯烛,看看送进来的饭食,皱皱眉,问方锦安:“多少用一点吧?” 方锦安摇头:“你吃吧。” “养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又不爱惜自己身子,皇甫先生会哭的。”谢岫劝道。 方锦安又摇摇头,刚想说是什么,突然眉头一皱,坐直了身体,示意谢岫噤声。 有人上车来,但不是原来的车夫——他们紫焰军的人,离开和回来都有暗号的。 方锦安按住那把她从楚峦那儿夺来的匕首,镇定地看着车门。 她本来以为是是李忆来着。 可是车门打开,来人面容在烛光下显现,一瞬间方锦安抓起了匕首,可下一瞬间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停滞在半空—— “废太子?”谢岫惊呼。 方锦安手中匕首哐当坠落。来人虽然白绫覆面,形容憔悴,可是分明就是李悯! “鬼啊!”谢岫尖叫着往方锦安身后躲。 “我不是鬼,我没死。”李悯摸索着:“阿绣,你在这里吗?阿绣?” “小悯?你没死?”方锦安惊愕道。 “是,我没死。”李悯难得的真心实意声泪俱下:“阿绣,当真是你?当真是你?上天垂怜,我此生还能再见到你!” 被这巨变惊的方锦安的泪也再忍不住了。“你当真没死?”她不可置信地伸手触摸他的面庞。 “是,”李悯半跪在她面前,颤抖着握住她的手:“阿绣,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你原谅我!” 李悯此时的确是发自内心、实打实的激动、狂喜与愧疚。被他这情绪触动,谢岫眼看着方锦安破涕为笑。 糟糕! 李悯竟留着这一手!这前前后后,都是他设计好了的吧!这可如何是好!谢岫顿时急出了满身的汗。此时马车走动起来,外面还有人驭车!他们是谁?他们和李悯勾结在一起想做什么?这是要往哪里去? 谢岫能够想到的,方锦安如何想不到。她按捺了心中波澜,从李悯手中抽出手:“你平安无事就好。” “阿绣,你这是不肯原谅我吗?”李悯大急。他没想到方锦安会这样冷淡。以原来方锦安对他的深情,加之误会已解开,他以为他这一露面,方锦安总该欢喜的不行。 “无所谓原谅不原谅。”方锦安现在可谓百味交集。之前以为他死了,她觉着对不住他,可现在知道他安好,她心中瞬间又生出了对李忆的愧疚之情——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捂捂脸,慢慢斟酌着道:“过往你做下的错事,你已付出代价。而今你既然安然无恙,我与你曾经夫妻一场,自然是为你欢喜的。” “什么曾经夫妻一场!”李悯敏感地察觉事情有异:“你现在也是我的妻,永远都是!李忆,李忆那个贱种,全都是他使的计,让我认不出你,把你从我身边抢走!阿绣,可是我不在乎,阿绣,你永远是我的! 方锦安如释重负地叹口气:“这话我以为永远没机会和你说了呢。小悯,以前我是心悦于你,整颗心里都是你。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仍然很感念你曾经为我做的事,但是,终究你我之间的这一份情已然千疮百孔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吧,我太累了,没有精力再去弥补了。所以,我想我还是把你留在那个曾经,比较好。” “难不成,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李忆?”李悯额上青筋迸出:“我以为,你是被逼迫的......” “这世上没人能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方锦安道:“我与你前缘已尽了,往后,还是各自安好吧。” “不,阿绣,”李悯不可置信地摇头:“所有的事,所有的事都是李忆在搞鬼,你不能中了他的计!阿绣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继续得逞下去的,我必能拨乱反正!哦,我的眼睛,你不要以为我的眼睛瞎了我就成废人了,我认识有大神通的人,能够治好我眼睛的......” 方锦安皱皱眉:“小悯,你和小忆之间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可终究你行差做错,就该认赌服输,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没有错,我从没有错!”李悯高声厉喝,此时他哪里还听的下她的话。 许是被困厄摧残的人性格也大变了?方锦安歪歪头看李悯:记忆中的他,不是这样的啊......不,细想想,从她嫁与他之后,或者说从他当上太子之后,他就与记忆中不一样...... “现下你金蝉脱壳,正是可以远走高飞重新开始的好时机。”她又劝了一劝。 “是,我会重新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李悯恨恨道。 “所以,我现在是肯也罢,不肯也罢,必须跟你走是吗?”方锦安冷冷道。 “阿绣,你只是一时被蒙蔽了。”李悯又放低了声音:“我会等你醒悟过来的。” 这是什么话啊。方锦安干脆不说话了。 “你累了吗?没事儿,一会儿到地方了就能好好歇歇了。”李悯眼睛看不见,直觉愈发灵敏,他察觉到方锦安的抵触,心中有如刀绞:明明,明明是自己被欺骗被夺去心中所爱,明明自己受尽万般苦楚才能与她重逢,为什么,她就不能原谅他?她可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灰暗的一切? 夜色中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茫茫大雪与昏暗灯笼下,谢岫勉强看清似乎是被带到了一个农庄。谢岫紧紧跟随在方锦安身边,警惕地看着李悯:你休想对她做什么!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李悯牵着方锦安往正房里走,而谢岫被人拦下。 方锦安拍拍她手,示意她放松:他不敢乱来的。 一关了门,李悯就想抱她。方锦安抽身走开。 “阿绣,天下人皆知,你是我的太子妃。”李悯哑声道。 “如果我还是阿绣,你还敢对我如此放肆吗?”方锦安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好,阿绣,我什么都不做。”李悯摸索着到她身边坐下:“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这总可以吧?” 第89节 方锦安不作声。 “阿绣,我是真心爱慕于你,从在北疆的时候就开始了......”李悯提起当年的一桩桩往事。 要说对这些往事没感触是不可能的。他的声音本就好听,方锦安听着,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当年战后他被从鬼门关救回来,冲着自己那一笑,自己那怦然心动......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她心中对自己说。 然而李悯却没提起这段事情。 方锦安心中略奇怪。 她又突然想起那封信的事儿来。“崇元十三年,我以锦安的身份,给你写过一封信,让江越送给你的,你还记得吗?”她打断他的话问。 “对,那封信!”李悯面露怒色:“李忆也跟我提起那封信,一定是他使手段,换了那信,我收到的信中,没有半字提及你就是阿绣!” 没有半字提及你就是阿绣......方锦安听闻此话,莫名心中一动:那封信中,诚然没有半字直接提及她就是阿绣。 那时她第一次以女子的身份写信给他,心中羞涩,落笔斟酌又斟酌,却实在没法把她就是阿绣这事儿坦坦荡荡写出来。最后便写下了她曾赠给他的相识暗语“葳蕤华宇东,浩瀚紫电光。”——还只写了上半句。暗示她就是当年赠他这诗那人。不过她自忖暗示的已经足够明白,他应该能见诗知人。 她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盯着他:“你可记得,葳蕤华宇东之事?” “什么?”李悯茫然不解。 “当真不记得?”方锦安声音忍不住的颤抖。 “啊,记得,记得。”李悯一拍脑袋:“当年那封信里,似乎是有这么一句诗,这是你的原文吗?” “那下一句呢?”方锦安追问。 果然听李悯道:“只有这一句吧,没有下一句啊......许是被修改了?又许是年深日久,我记不清了?怎么,这诗,有什么要紧么?” “没什么要紧的。”许久,方锦安一字一字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误会消除的时候啊,撒花! 第58章 此时方锦安脑中已是雷鸣电闪。 他怎会不记得, 她曾再三叮咛他记住。就算他的确不记得下半句了,他也应该提起当年在北疆破蛮人王廷后、他养伤之时,她把这暗语赠予他时的情形, 而不是只说那封信......难道他曾失忆?还是,当年的那个他, 是别人伪装的, 是个替身?! 替身, 用一个伪装的天衣无缝的替身代替本人露面, 方锦安知道这种事儿对李悯这样的天潢贵胄而言是很寻常的。 如果是这样, 那她曾为之心动、现在仍纠缠于内心深处的,该是那个替身啊......思及此, 方锦安不得不伸手紧紧按住自己的额头。 李悯虽看不见, 但他察觉到方锦安情绪不对劲, 他只以为是所谓的换信这事儿的缘故, 因此急急趁热打铁:“那信被换掉, 你假死消息传出后,我遇见皇甫极,皇甫极信誓旦旦地说, 他不久前刚见过你, 你的身体状况绝不至于死, 他在北疆打探到, 是因为小姐要嫁我所以君侯必须死。我那时悲痛不已,便信了他的话,对你厌恶不已, 阿绣,真是造化弄人啊......” “原来还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方锦安突然出声打断他:“话说起来,你既然见过皇甫极,可曾让他给你把过脉息?当年破蛮人王廷时,你胸肋间被刺的那一刀很是要紧,当时医官就说怕是损了元气,须得找好大夫好好调理。我以前一直很想问你来着,可是没机会。” 李悯听了这话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早已调理好了,不过不是经的皇甫极的手,我有结识另一位高人。阿绣,你到底还是在意我的。” 方锦安没说话。她怕一说话再按捺不住。如果她还是以前的阿绣,她必会大喊一声取本侯的龙恩剑来,让本侯劈了这个厚颜无耻之徒。 根本就没有什么胸肋间的一刀!纵然,纵然那时的“李悯”,浑身浴血奄奄一息,可是偏就没有那么一刀,刺进他胸肋间! 当年那个人,必然是替身了。 可当年那样惨烈的大战,那人的心胸本领有目共睹,立下的也是不世的功勋,如何能是寻常人等能够做到的? 转瞬间,李忆的身姿浮现于方锦安脑海中,一举一动,与当年那人一一重合。 方锦安的护甲直刺进掌心肉里。 “我想歇息了。” 她保持着平静道:“可否让小谢过来和我一起,夜里我要人照顾的。” “阿绣我可以照顾你,”李悯忙道:“虽然我眼睛现在看不见,不过不碍事的。再等两天,等我们去了稳妥的地方,高人就会给我做法,让我恢复光明,我就能好好看看你了!” “高人?施法?”方锦安皱眉:“这世上当真有如此高人?我方氏都做不到。” “当真!”李悯为了取悦她,略微吐露了一点真话:“那是来自南疆部落的高人,手眼可通天!阿绣你的病,他一定也能治好的......” “南疆?”方锦安诧异道:“你那蛊虫,莫非就是从此人手中得来?” “我那时因为没有你,心中万念俱灰,故而什么都来者不拒。现在你回来了,我自然是不会再做那种事情了了。”李悯知道方锦安不喜欢这样下作手段,忙遮掩道。 方锦安叹息一声,以手托腮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你出去叫小谢过来吧,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总要给我点时间,慢慢来。” 李悯看她话里有回心转意的苗头,心中自然欢喜,于是便依了她意思,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而叫人把谢岫带去陪她。 “娘娘你没事吧!”谢岫又急又怕。 “我没事,”方锦安阴沉着脸道:“有事儿的是他们!” “啊?” 谢岫疑惑道。 “我们要从这儿逃出去,小谢。”方锦安深吸口气道:“五天之后,便是我的大婚——过了这夜就只四天了!可不能耽搁了!” “嗯嗯嗯!”谢岫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可是怎么逃?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男男女女不下七八个人守着呢!” 方锦安手指焦躁不安地点动着:“若是当年的我,这点人算什么......现下只能智取了。” 此时的李忆,已到了飞鸿别苑中。夜晚城中要关城门,在这里等方锦安比较方便。 可是等了半宿也没等到方锦安回来,只等到了楚峦的消息:“那辆车子跟丢了。” “什么?怎这点事都做不好?!”李忆一惊,复又神色低沉:“罢了。她想不让你们跟着,你们又如何跟的住。不过你们得继续找。她便是要走,也得打点妥当才行。” 楚峦低声应了,迟疑了一下又道:“现已查明,今天这事儿,原是皇甫先生新收的徒弟乌曼司搞的鬼,把信儿捅给了小姐。这人有问题。可惜让他溜了。” “继续查。”李忆道。想了想又问:“他的幕后指使,可也是废太子和柳家?” 第90节 “废太子使的是金蝉脱壳之计,现下已确定无疑。我们这几日追查废太子行踪,除柳家之外,另有一帮子行事极诡异的人在帮他。其诡异之处,与之前追杀皇甫极的歹人如出一辙。末将推断,乌曼司救下皇甫极并非偶然,他和那些歹人是一伙的,故意制造营救假象,以此为机会跟在皇甫极身边,进而接近小姐。”楚峦道。他面露惭愧之色:“末将失职,请殿下治罪。”。 李忆慢慢地、极疲倦的样子坐倒:“如若这整件事当真都是废太子谋划,那么眼下安安的消失,应该也是废太子筹谋中的一环......她又回到了他身边......” 楚峦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可是不好主动说出来。“我家小姐向来是非分明,她,她定不会辜负殿下的。”他低声道。可这话他自己听着都很没底气。方锦安对李悯有多痴迷,陪着她一路走来的楚峦自然是清楚无比。 “查,继续去查吧。”李忆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楚峦离去了。偌大的房屋里空空荡荡,静寂无声。李忆转眸一一扫过房内铺陈。这些东西,都是从章华殿里挪过来、按原样摆设的。因为方锦安用惯了,不喜欢用别的。多数东西,还是他琢磨着她的喜好,细细吩咐了下边人置办,置办好了,又亲自过目的。可现如今,这些物件似乎都在无声冷笑,笑他的痴心妄想。 这许多年的苦心谋划,终究成空。 李忆觉着没法再在这里呆下去。他起身,跌跌撞撞走出去。 然而出了屋子,却又停下脚步,只站在廊下望着夜色大雪发呆。 他愣愣站了许久。直到宫人小心翼翼请他保重身体回转房中。 “取酒来。”他闷声说。 与此同时,柳府罗氏夫人亦在与心腹管家筹谋。 “废太子将方氏带回了柳杨庄。我们的人和大巫的人一起盯着。”管家禀报罗夫人。 “什么?这是谁的主意?我怎不知道?”罗夫人不悦道。 “大巫的人说,是大巫的意思。大巫一切自有神机妙算,叫我们只管听凭差遣就是。” 管家答道。 罗夫人皱眉:“原是不过请大巫帮忙,现如今他倒反客为主了。” “小的琢磨着,怕是大巫想扶持废太子。说是给夫人办事,其实是借夫人的手做他的事。” 管家道。 “他当真有这神通能治好废太子的眼睛?”罗夫人思忖着:“便是治好了,忆太子的地位已然稳若磐石,哪里还能撼动......” “便是不能撼动,许是废太子自有好处给大巫吧,毕竟做了那么多年太子,向来又是个有手腕能搂钱的......” 管家小心翼翼道。 罗夫人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他们如何打算,我可以当不知道。只是我的事儿,他们不能给我耽搁了!” 她扶扶鬓上金钗:“按我的意思,方氏原就不该活着!柳杨庄里,你的人手可得用?” “比不得大巫的人,但到底咱们是地头蛇。”管家缓缓道。 这夜方锦安和谢岫彻夜未眠。到了第二天白天,互相看看眼圈已乌青。 李悯过来了。方锦安打起精神与他虚与委蛇。很快她察觉,李悯依旧欢喜,但这欢喜中多了焦躁不安。 李悯的焦躁不安是因为,已过了约定的时间,而乌曼司迟迟未至。 那日乌曼司装无知把消息递给方锦安后,趁着别苑一片混乱就想溜走。然不曾想给楚峦的部下盯住了。虽是溜出宫苑,却一直被死死咬住,整整一天一夜都没甩掉,故而不敢至杨柳庄与他们汇合。 这一天,在许多人的心急如焚中匆匆而过。 楚峦也许久没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了。一整日下来,收获的只有坏消息。他沮丧的几乎不敢去向李忆禀报。 当他终于踏进飞鸿别苑,就感觉这里的气氛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统领,您想法子劝劝殿下吧。”掌事宫人先迎过来,小声跟他说:“自打昨天您离去后,殿下就一直在那廊下喝闷酒,也不肯进屋也不肯进膳,你看看,喝了那么多酒......” 楚峦大吃一惊。抬头看去,果然李忆就在那廊下,靠着根柱子席地坐着,身周大大小小各式的酒瓶酒坛,不下十来个。而李忆还在喝。他面色倒如常,衣冠也还整齐,只是落了零零星星冰冷雪花。唯只那一双眼睛,空洞洞毫无生气,走进了再细看,已然密布血丝。 楚峦见他这样,心中沮丧懊恼之情更甚,对着他竟不能开口。 倒是李忆用那空洞洞的眼睛平静看了他:“有何消息?” 楚峦心里叹口气。“没什么进展。唯只,唯只在一家客栈查到,昨天那儿有人见过一辆车子,很像就是小姐的车子......还说见到一个蒙着眼睛的男子进了这车子。”他缓缓道。 李忆听了这话,愣了许久,突然抬手,手中酒坛咔嚓摔在庭院中,摔成无数碎片。 “哎呀这是做什么?”院门口一个清朗声音响起,披着狐裘的白以初急急走来并向李忆行礼。 “发生了何事?”他也被李忆这副模样惊着了。 “你所来何事?快说就是。”李忆恹恹地问。 “臣来还能有什么事儿,”白以初道:“眼见着殿下大婚只剩下三天时间了,多少要紧事儿等着殿下呢。臣来请殿下速速回宫中准备......” “不必了。”李忆闭上眼睛:“没什么大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懒,要勤奋起来....... 第59章 白以初不明所以然:“殿下?” 李忆转过头去, 又取了酒豪饮。 白以初这才察觉事情不对头,忙拉了楚峦到一旁询问。 楚峦低着头小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白以初倒吸一口冷气:“怎、怎会有这种事情!” “殿下, 事关国体,这大婚无论如何不能取消的。”白以初声音里有忍不住的怒气:“为今之计, 唯有赶紧把娘娘找回来, 还不能让朝野知晓......” “她不会回来的。”李忆一派灰心丧气之色。 “那就是绑, 也得把人绑回来!”白以初厉声道:“楚将军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速速去找!” “是!”楚峦一溜烟去了。 第91节 “没用的。”李忆苦笑道。 “是, ”白以初琢磨着:“楚峦乃娘娘旧部, 自然不敢违逆娘娘意愿。还得加派别的人手去寻......” “她的心不在这儿,没人能勉强她的, 小白你别白费劲儿了。”李忆道。 “事关国体啊殿下!”白以初扶额。更多的话他没法说出来, 他知道其中利害李忆必然也明白, 只是方锦安给他的打击太大了...... “殿下, 振作一点吧, 你这样,于事无补啊!”他且不管别的,先别让李忆折腾坏了身体啊! 然而李忆哪里听得进去。 柳杨庄里, 方锦安也在着急。这一天下来, 她发现, 看守这里是两伙人。一伙是李悯手下, 另一伙人看不出来历。这伙子人身材高大,沉默少言,行事诡秘:每个人都蒙着脸, 只露出一双机警眼眸,如鹰隼般逡巡四顾。方锦安察觉,他们并不服从李悯管束,只管牢牢看守住她。他们轮班守在她住的屋子外,没有一刻松懈。 看守这般严密,李悯也防着她,他了解她的手腕。所以一整天下来,方锦安竟是一点可乘之机也找不到。 这天晚上她倒是早早就睡了。她必须保养好身体,若是在这当口再来个大发作,那可真是无计可施了。谢岫一开始睡不着,后来看方锦安睡的安稳,心中略微安定,也合上眼打了个盹儿。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谢岫突然被摇醒,睁眼一看,方锦安的脸近在咫尺。“嘘。”她示意谢岫噤声,又指指床幔。谢岫转头去看,外面一盏灯烛的照耀下,床幔上分明映出几个迅速接近的身影! 谢岫差点叫出声来。又在方锦安示意下赶紧装睡。 不一会儿就感觉那些人过来了,他们先麻利地用布帛堵上她的嘴绑住她的手——用劲儿好大!谢岫差点疼的叫出来。然后就用被子裹住人扛起来往外走。谢岫微微睁眼偷看,方锦安也被另一个蒙面人如此扛了出去。是来救她们的人吗?谢岫想,如果是来救她们的,怎会如此粗鲁? 屋子里平整的砖地上,此时出现了一个狭小的黑洞,原来这里是有暗道的。谢岫和方锦安被塞进暗道里,下面有人接着,然后就被扛着快速奔跑起来。 因为是被扛着,心腹给压在硬邦邦的肩膀上,不一会儿谢岫就觉着自己五脏六腑都要给颠碎了。一时又给扔上了马,纵马狂奔起来。 等终于停下来角落了地,谢岫已然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这绝不是李忆的人!不说她,方锦安哪里受得了这样折腾! 方锦安诚然此时已是浑身剧痛。但这要紧时候,这点小痛算的了什么。她咬住嘴唇,强压住身体因疼痛而引起的颤抖。她打量四周:雪光映的视野明亮,能看出这里是一处山间破屋。而面前,带了她俩来这里的两个蒙面人,此时已拉下了面巾,方锦安认出这二人正是庄子里的人,是听从李悯命令的那伙子人里的,其中一个,还是那伙子人的头领。 此时他们拔出了腰间掖着的匕首,逼近了她们。“生死有命,两位安心上路吧,”其中一人低声道。 “呜呜......”谢岫哪里见过这样阵势,手足并用往方锦安身后躲。 方锦安额上冒出细密的汗。原本她身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带着一些保命的小玩意儿的,不管怎样危急时刻总能有点法子。奈何李悯也知道。今日早些时候特特叫人给她从头到脚穿戴衣饰通通换了一遍——真是害人不浅的李悯! 难不成就这样窝窝囊囊殒命于此?方锦安怎能甘心!眼见着两人就要动手,方锦安脑中突然一亮,她目光穿过二人身影,盯住了那散放在破屋外的两匹骏马。 这种高大纤细的马并不常见。这原是他们晋原军中一个马场培育出的马,只供应一定品阶以上的军官。因着晋原十二州归顺,这马才流入京城高门。这种马从生下来开始,就有一套固定的训练方法......方锦安瞬间拿定了主意,她早已把手从绑缚的布条里解出来了,此时她掏出捂嘴的布帛,吹出一个急促而连续的口哨。 屋外的两匹马立刻扬蹄冲进了屋里。两个贼人吃了一惊,急急躲避。方锦安却大喜:看这马的听令熟稔程度,怕是上过战场的战马呢!她忙把哨音一变,两匹马立刻转过身,跳跃奔跑挡在她们面前,隔开了贼人。方锦安趁机拉起谢岫,解开她的手。 “大黑大黄,老实听话!”两个贼人也试图降住马。可是这屋子太小,他们施展不开,二则这马是临时给他们用,人和马并不熟悉。一来二去,他们反被马逼到角落里。“刘哥,得快解决了那女子!”其中一人喊。 方锦安亦知必须速战速决。她边继续吹口哨,边拉着谢岫,从屋子的一个破洞跑出去。“会骑马吧?”跑出一段距离,她停了一停吹哨,问谢岫。 “一点点。”谢岫哭丧着道。所谓一点点,不过是她在家时,兄长拉着马她在上面坐着走两圈。 “待会儿......哎哟!”方锦安刚要说什么,没留神绊到地上一块石头,狠狠摔了出去。这里又是个斜坡,她咕噜噜滚出去,直碰上一块大石才停下来。 “娘娘!”谢岫想拉她来着没拉住:“娘娘你伤着了没有啊!” 方锦安感觉浑身散了架似的。但此时情况危急,也只能撑着。她挣了两三下,才在给谢岫扶着站起来。她打量下阻住她的大石。“站上去!”她把谢岫推过去。 方锦安深吸口气,发出一个悠长的哨音,须臾便见两匹马从那破屋跑出,朝她们这儿冲来。而两个贼人在之后紧追不舍。 “上马!”待马冲到面前,方锦安拉住马疆一个用力上了马背——到底是曾做过千万遍的事情,纵然此时全身失力亦强撑着完成了。又侧身去拉谢岫。谢岫不会骑马,但她人机灵。她站在石头上,手撑着马背轻轻一跳,就坐到了方锦安身后。 贼人已然跟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扯住了她们骑的那匹马的缰绳。但方锦安此时心中已定——这世上,还没人能打败马上的她。她一提缰绳,腿轻轻在马腹上一拍,骏马随她指令,步伐优美似起舞,轻而易举把贼人踢开,载着她们绝尘而去,另一匹马亦紧紧追随。 “啊,我们真的逃出生天了!娘娘你太厉害了!”谢岫看看越来越远、束手无策的贼人,激动的简直在马背上就要跳起来。 “还好还好。”方锦安暗舒一口气:真是侥幸! 心气一松,就感觉浑身酸痛都上来了,这身子软的像一根面条,就想趴下。还冷,她和谢岫都只穿着寝衣,寒风一吹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再坚持一会儿......她看看周围山川,认出这是京郊不远处,便纵马向飞鸿别苑方向而去。 好在没多久,她们就遇上了楚峦带队的人马。楚峦见到她那一刻,惊喜的几乎要哭出来。 方锦安从没像此刻这般看楚峦如此顺眼。她长舒一口气,只觉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但她不能昏。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李忆,她要亲口问他几个问题,证实心中猜想。这一切是那么的令人难以置信,偏偏真就发生了。 从昨夜到今朝,不过一日光景,于她,却是前所未有的漫长。她反复思量——其实越想越确信。每每思及眼前人便是心上人,思及她所爱的人,原来从不曾背叛她伤害她,原来从未改当年赤子心肠,她便难以抑制心中颤栗,她便欢喜的想大喊大叫,舞之蹈之。 不过再转念想到自己痴心错付,为了李悯做出多少低三下四的事情,又如何伤过李忆,她心中又是气怒愧疚。 在这五味交集中,飞鸿别苑终于映入眼帘。 “殿下以为娘娘已与废太子远走高飞,心中伤痛,萎靡不振,这两日不眠不食的,只饮酒度日。”楚峦先跟方锦安提了个醒。 方锦安鼻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推开谢岫扶持,跌跌撞撞向院中跑去——身上怕是伤的厉害,她站都站不稳。 纷纷细雪中,庭院里明烛高燃。烛光下果然见李忆瘫坐于廊下,醉如烂泥。 方锦安这一看更是受不了,以往不论何种困境,她从没见他颓废成这个样子。“小忆,小忆我回来了!”她加快向他跑去。 白以初一直陪在李忆身边,这深夜亦不敢休息。见方锦安回来他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两个月没日没夜熬出来的成果,太子大婚,不会被浪费了。旋即对方锦安又埋怨上了:还好意思回来!还好意思惺惺作态!看把人给折腾的!别喊了,喊也没用,喝了这许久的酒醉成这样,好不容易合上眼,哪里就能轻易醒了?刚就差叫人拿锣在他耳边敲了,也没让他睁下眼! ——然后就见李忆一睁眼,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一抬脚从台基上跳了下去,冲着方锦安直直冲了过去。 白以初:“......” 转瞬间李忆已经到了方锦安面前,方锦安看清他面容:憔悴不堪之外,一双赤红眼睛直勾勾的钉在她身上,委实有些吓人。方锦安见他这样,心中愧疚之余又是不安。她抬起手想抚摸一下他面庞,李忆却骤然后退一步,旋即又上前,一把把她打横抱起,大步向屋中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 第92节 第60章 不知为何, 今夜屋子里一盏灯烛也没点,只有外面的火光映进来照着,大致能看清东西。 方锦安觉出李忆现下抱她不似以往抱的那么稳, 脚步也有点踉跄。也是,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身上的酒味冲的她头疼, 就这样还能站的起来已然很不错了。 不过他好歹没把方锦安摔着, 他安安稳稳把方锦安放到了床上, 但是随即身子一歪, 自己也倒在了方锦安身上。他立刻又挣扎着坐起来——纵然是醉成这样,他还记得方锦安身子脆弱。 其实不多他这一下, 方锦安此时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但心中欢喜支撑着她, 她竟不觉着有多难受。“小忆。”她伸手捧住他脸庞, 要他看她。他现下正歪着头去摸她的脚, 想给她脱鞋子。她现下却是没有穿鞋子的, 只一双寝袜还沾满了泥水。李忆醉眼迷离,灯光又暗,他哪里还看的清楚, 只管把那寝袜揪掉。 “小忆。”方锦安又唤了他一声, 她手摩挲着他的脸, 觉着绷的死硬。她想和他说一句你不要难过了, 都是我不好。然而刚说了三个字,李忆猛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不似以往的温柔缱绻,李忆像攫住小兽的猛虎一般, 只管咬住了就不放。方锦安一开始吃了一惊,可是慢慢地,她从这个吻里察觉到他的恐惧、焦躁、疼痛,他的情绪一波波如潮水般冲击着她。方锦安温柔地回应着他,徐徐引导着他的情绪,好不容易才让他平静了一点。 许久,方锦安觉着自己都要窒息了,李忆才放开了她。她深吸了两口气,然而这咫尺之间都是他的酒气。方锦安无意识地推他——她只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而已。然而这一推,李忆的情绪骤然又起来了,他又扑住她,堵住她的嘴。 这次光亲吻还不够,又动手撕扯她衣服。“小忆你先别......”方锦安按住他的手,然而李忆却不肯停,脸上的神色变的狰狞可怖。方锦安看着这样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是因为李忆注意到了她身上披的大氅。那是刚才在路上楚峦从自己身上解下给她御寒的。而此刻的李忆只知道这是男人的衣服,别的男人的。妒火中烧,他一把撕开,一扬手远远扔出去。 其下只剩下轻薄的寝衣,李忆两三下便将之四分五裂,又扯去自己衣衫。“不是,小忆你先听我说......”方锦安还想说话,然而李忆又吻住她。“安安,你是我的。”纠缠间他急切地诉说。 他今日比之往常放纵了一点。方锦安原还担心他酒醉没个轻重。然而倒是她多虑了。他依然能控制自己,不过略微重了一点点而已。就是方锦安身上难受,她实在不想要。她想告诉李忆,可是此时的李忆只以为她不肯要他,他下了心要用强,不肯听她的拒绝,因此用嘴,用手,一直阻止住方锦安出声。 还是等他酒醒后再好好说话吧。方锦安放弃了挣扎,咬着唇迎合他以期望他快一点结束。 手拂过他的背,摸到一道道伤疤。之前,虽然已经数度春宵,但是她羞赧不已,何曾肯看一看他,碰一碰他。 她手循着他脊背下移,寻找。他的肩上被弯刀劈过,还好骨头没事;脊背有烫伤,大腿上中过两只箭...... 当年战中他重伤后,是她亲手为他清理创口、包扎。而如今,记忆中的那些伤痕一一浮现于指下,方锦安纵然心里早已认定,可此时还是抑制不住的泪落如雨。 此刻的李忆却没留神她的神情。他只察觉到她的迎合与温柔,被本能驱动着而更急切地占有她。 ...... 这一夜混乱。第二日飞鸿苑中人人都起的迟了些。 谢岫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雪终于停了啊。”她打着哈欠洗漱更衣,又问伺候宫人:“殿下和娘娘起了吗?” “尚未。”宫人答道。 谢岫点点头,心里不禁有点担心:昨晚精疲力尽,一时没拦住,殿下喝了那么多酒,不会对娘娘失了分寸吧? 打点好自己,她饭也不顾的吃,先去找了楚峦:“昨夜娘娘叫你派人去抓废太子那帮人,可是抓住了吗?” 楚峦面露惭愧之色:“迟了一步,让他们逃脱了。” “啊?”谢岫又惊讶又不满。 这一声,让小楚将军觉着自己的威信受到了莫大的挑衅。“不把他们抓到我还有何面目见小姐!”他转头走了,亲自去抓人。 谢岫没趣地溜溜达达回了正厅。已然又有一个人等在那里了,正是忧国忧民的庆国公白以初,他昨天也歇在了这里。谢岫上前见礼,然而不曾想,白国公昂着脸,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这一声,也让谢岫充分感受到白国公的不屑不满不开心。 嘁。谢岫翻个白眼不理他了。自管唤了人来,安排别苑内外事宜。 如此过了数刻 ,突然听到内室一阵响动,像是什么摆设器皿被撞倒的声音,谢岫白以初不约而同扭头往内室门口一看,就见李忆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身上衣衫都没穿好,一件长衫松松披在肩上,露出精干胸膛。脸上气色更是不成样子。 又怎么了?白以初无意识地捂捂心口,忙迎上去扶住他问候。李忆扶住他的手臂,立刻就在他素净衣衫上落下一个血印——李忆的双手已然被血染红。 谢岫骇的几乎瘫倒:“你,你把她怎么了?” 李忆嘴唇翕动下,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皇甫极,皇甫极在哪儿!” 他推开白以初,自己跑去皇甫极住的地方。 皇甫极正忧心忡忡地和钱钏儿说乌曼司的事儿呢,门户轰隆一声被李忆踢开了,惊的皇甫极纳头便拜:“求殿下饶小的妻儿一条性命......” 李忆一句话不说,架了人就走。 一时被拉扯到正房,刚被李忆推了进去,转瞬又给里面的谢岫推了出去:“娘娘受了外伤,须得个医女!” “不必顾忌!”李忆又把人推回去。 皇甫极这晕头转向还没回过神来,又听谢岫唤他:“皇甫先生!” 皇甫极循声看去,就见谢岫拉开一点被子,露出方锦安赤/裸的臂膀。 “这这这,小的什么都没看见啊!”皇甫极惊慌捂眼。 “哎呀,皇甫先生,殿下不都说不必顾忌了嘛!”谢岫急道:“娘娘身上伤的厉害,医者父母心,您快来给看看吧!” “那小人便失礼了。”皇甫极这才定了定心,低着头垂着眼走过去。略微上眼一看,纵是见惯各色病患的皇甫极亦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怎么伤成这样?” “还不是殿下兽性大发!”谢岫怒道。 她这样吵吵嚷嚷,终于把沉睡的方锦安吵醒了:“别吵,我还想睡会儿......咦小谢怎么是你” “娘娘,你醒了?”谢岫几乎垂下泪来:“你感觉怎么样啊?都怪我没保护好你......殿下他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手啊!” “什么?”方锦安不明所以然,她动一下想起下身,然而身上一时剧痛,忍不住哎哟一声。 “娘娘别乱动,你身上伤的厉害,先让皇甫先生给看下。”谢岫忙按住她。 方锦安这才完全清醒:“咦,皇甫先生怎么在这里?啊,我还没穿衣服呢,这,皇甫先生你先出去下。” “这个时候还顾及什么!”谢岫恨恨道:“殿下都说不必顾忌了,哼,禽兽不如!” “什么?”方锦安这才弄明白谢岫意思。她低头拉起被子看看自己身上:“这不关殿下的事啊,这是昨天晚上咱们逃出来时伤的。其实也没多大要紧的,你们都知道我不经碰。我这儿有专门配的药膏,拿来抹一抹很快就好了,不必劳烦皇甫先生。” 第93节 “哈?真的不关他事儿?”谢岫嘀咕道:“可是伤的这样厉害,你说的这样轻巧。” “不过是一点出血淤在肌肤表层,看起来青青紫紫挺吓人,其实没伤着内里。”方锦安道。 “让小人为娘娘把一把脉息吧。”皇甫极道。他的眼中又浮现起兴奋之色。原本他就对方锦安这重生的肌肤极感兴趣,如今可得了一个大好时机,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殿下呢,殿下在哪里?”方锦安却没空理会他,只急急问谢岫:“我要见他。” 谢岫便唤宫人去请,然而宫人却道:“殿下已回宫中了,离去的甚是匆忙,想来是有要紧事。” “啊?”方锦安急死了:“速差人去寻殿下,就说,就说我有要事,请殿下忙完了立刻过来!” 李忆何曾是有什么急事离开,他可以说是仓皇逃离的飞鸿别苑。 他闯过无数龙潭虎穴,却从没经过这样的惊吓:一睁眼,就见心爱的人儿躺在自己怀中,却是遍体的伤。他的手上,沾满了她的血。 他喝了那么多酒,很多事不记得了,只记得白以初说把她绑回来,记得她挣扎不要,记得自己的肆意而为.......他,他做了什么啊,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啊! 他颤抖着伸手,想抚摸下她的脸,却见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水,枕头上濡湿了一大块。 她一定是恨死他了,他亦有何面目再见她。 他漫无目的地纵马驰骋了许久,白以初好不容易找着了他。 “殿下,皇甫大夫说,娘娘没什么事儿。”白以初大口喘着气说。 他本以为这下太子总该安心了吧,却不料李忆脸色竟没什么变化,依旧一片肃杀。 “殿下,总之娘娘这儿没什么事儿了,咱们还是速速回宫吧,这大婚前,殿下可还有很多事儿得做呢。”白以初又劝道。 李忆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一抖缰绳,向京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61章 李忆御马直入皇宫。白以初紧紧追随着他。他看李忆这架势, 像是要去见皇帝。但白以初莫名地心中生出一股不安来,于是也不退避,只管跟着他。 崇元帝正在与紫来王闲话。太子加封之后, 崇元帝特特把紫来王留了下来,让他参加完太子大婚再回封地。此时他故作忧愁地与紫来王私语:“六哥你说, 他们将来的孩子, 应该会继承他母亲的英勇善战吧?想到有这么一个孙儿, 朕真是梦里都会笑醒。就是太子妃的身子委实让人忧心, 皇甫先生跟朕说怕是三五年里是生不出来的, 朕这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等不等的了三五年。” “陛下这是说什么话, 陛下春秋正盛呢, ”紫来王劝慰他:“娘娘这里也好办, 速速寻觅千金圣手为娘娘调理也就是了......” 就见李忆也不等人通报, 一阵风似地进来了。 崇元帝皱皱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然不等他开口责备, 只听李忆急急跪拜道:“儿臣启禀父皇,南疆叛乱愈演愈烈,再不能等闲视之。儿臣请命, 这便亲往南疆平叛去了。” 崇元帝还没反应过来, 李忆已经起身拔腿往外走了。 还是白以初眼疾手快, 上前一步把人拦住了:“殿下, 您这是什么意思?后天便是您大婚之期了啊!” “军情要紧,还顾得上什么大婚。”李忆冷冷道。 白以初用力保持着微笑:“殿下,您这是说什么玩笑话啊?南疆那点子事也敢劳烦您出马?” “军机上的事情, 白卿并不熟悉,就不要妄言了。”李忆打断他的话。 “太子你这又折腾什么啊?”终于回过神来的崇元帝惊疑地与紫来王对视一眼,以确认自己没听错。谁不知道李忆费了多大劲儿才做下的这一桩婚事,这当口他自己后悔不肯了?这是能儿戏的吗? “儿臣这就启程去南疆了。”李忆避过白以初,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白以初再来禀报,太子已领东宫六率出城,崇元帝才敢相信李忆这是动真格的——他本想着也没给他兵马他去平什么叛。岂料李忆带着东宫六率那么几千号人就敢走。崇元帝咬着牙半天没言语,只在心里一遍遍问苍天:朕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儿子啊! “陛下,这大婚?如何跟天下人交代啊?”白以初六神无主地请示崇元帝。任他再长袖善舞,也没遇到过这种人啊! “太子勤政,以国事为先,大婚推后。”崇元帝狠揉着眉心:“还能怎么交代,啊?!” 消息传回飞鸿苑,方锦安也给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现在人在哪儿了?” “怕是已至百里开外了。” 被派去向李忆传话那侍卫惶然道。 方锦安难以置信:“这么远了?你没把我的话传给殿下吗?” “回娘娘,”侍卫答道:“小人没能和殿下碰上头,小人去东宫寻殿下,殿下还没回宫中。等殿下回到宫中,先去觐见了陛下。小人闻讯赶过去,殿下又回了东宫,小人再赶过去,殿下已经带人出了宫。” “苍天啊!”方锦安连连捶案:“他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大婚怎么办?” “陛下已令晓谕朝野,军情为先,大婚推后。”侍卫低声答道。 “怎么会这样啊!”方锦安简直欲哭无泪。“他是在生我气吗?是不肯原谅我吗?”她一头扎进身边谢岫怀里。 谢岫倒是旁观者清。“我看着,倒像是被吓走的。”她安慰方锦安:“咱们早上,都误会是他把你弄伤的,怕是他自己也这么想,没脸见你。” “怎么会!”方锦安扶额。 “娘娘你还是赶紧写封信,好好哄哄殿下,给他解了这个心结吧。”谢岫道。 “我想当面和他说啊......”方锦安哀叹。 “哎呀,你还是快写信吧,否则他越走越远,追都追不上了。”谢岫说着就给她铺纸研墨:“还能写字吧?要不要我代笔?” “要搁以前的我身上,不用半天就能把人抓回来。”方锦安恨恨提笔:“想逃婚?除非他逃到天上去!” 她落笔,龙飞凤舞,竟一连写了数页纸才停下来。放进信封里厚厚一沓。这,还真是诚心悔过,好好的在哄啊。谢岫还不知道他们俩之前的那些陈年旧事,只管偷笑。 楚峦还在追查废太子的事,方锦安把他召了回来。“你亲自去,务必以最快速度追上太子,把这信给他看,让他回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后天的大婚!”她殷切嘱咐。 楚峦犹豫下:“废太子那边正追查到紧要关头,还有,有黑石族人和他搅到了一起......” “我来!”方锦安一拍桌子:“看我不弄死他们!” 第94节 一瞬间,楚峦看到旧日的方锦绣又回来了。 那边,乌曼司已和李悯等人汇合。楚峦的人追他们追的紧,好几次几乎就被逮住。 逃亡过程中,乌曼司还装神弄鬼,从柳家人的口中搞清楚了方锦安逃离原委。乌曼司气的几欲吐血:他精心筹谋许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控制住了方锦安。原本他是要马上带着她远赴北疆,在他们黑石族的故地杀了她,以祭祀祖先的。岂料柳家横生枝节,以至于让方锦安逃出生天——他们以为方锦安是那么好杀的吗!柳家的人把方锦安弄走片刻之后,乌曼司就到了柳杨庄。也正是他发现方锦安失踪命所有人紧急撤离,才躲过楚峦的反击。 现在可是如何是好?乌曼司琢磨着,倘若就此放弃委实不甘心,还有面前这个瞎了眼的废太子,如何利用是好...... 仿佛察觉到乌曼司的心思,李悯开了口:“大巫,我等不妨先前往南疆。那里是大巫的故乡,镇守使钱煜对孤忠心不二。到南疆暂避风头,大巫你为孤医好眼睛,咱们再徐徐图谋大业。” 乌曼司何曾对他口中的大业感兴趣,他也不过只是假托南疆大巫之名而已。他是北疆部落的巫者,这倒是实打实的。他自打生下来便被灌输一个信念,那就是断绝方氏血脉,以其血告慰故族在天之灵。 便在此时,手下打探来了李忆突然率军出城,前往南疆的消息。 李悯兴奋不已:“真是天助我也,正可以让钱煜把他一举击杀!” 乌曼司眼眸一转:“殿下,李忆一走,想来飞鸿别苑防备松懈,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再将娘娘救出来?” 李悯脸上倒有几分犹豫之色:“可是现下楚峦的人追我们追的这般紧......” “没错,所以我们还需借助柳府的力量,去偷袭飞鸿别苑。”乌曼司皱皱眉,如有可能,他真的不想用罗夫人那等蠢妇。不过现在也只好将就了,毕竟双方目标还是一致的。 李悯倒没反对。旋即派了人,去打探飞鸿别苑的防备。 探子领命而去,装扮成农人围着飞鸿别苑打转转。果然见往来侍卫和宫人人数少了许多,一个个没精打采的。还遇见两个宫人躲在偏僻墙根下嘀嘀咕咕。探子小心翼翼凑近,只听二人道:“谁能想到呢,这只剩下两天了,大婚,没了!”“都说是娘娘不守规矩,殿下不要她了!”“现下是人心浮动啊,谁还有心思好好当差,都开始想法子找路子了,你老可有什么打算?”...... 探子觉着打探的差不离了,蹑手蹑脚走开,准备回去报信。 离他不远的一颗大树上,从高高树枝后探出一个人来,对着这探子一扬手,一只蝴蝶翩翩从他手中飞出,直落到探子后衣领内——然而这大冬日里有什么蝴蝶? “哦,好了,有动静了。”此时,屋子里的方锦安,手上也立了这么一只蝴蝶。这只原本静止的蝴蝶,扇动翅膀在方锦安手上转圈飞翔起来。 “咦,好神奇啊,这到底是什么啊?”谢岫瞪大眼睛细看:应该不是真的,因为太薄了。 “仙家法器哦!”方锦安眨眨眼睛。她听到有黑石族人在参合这次的事儿,就料准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她——毕竟是世仇,他们的秉性,方锦安太了解了。因此便叫做出防卫松懈的假象,又拿出了看家底的仙家东西对付他们。 蝴蝶飞啊飞,谢岫一开始还很感兴趣,慢慢的眼睛都花了。突然她听见蝴蝶说话了:“禀太子,禀大巫,正如大巫妙算,飞鸿别苑果然防卫松懈......” 谢岫猝不及防,尖叫了一声,旋即把嘴牢牢捂住。“没事儿,咱们听得到他们,他们听不到咱们的。”方锦安道。 蝴蝶又传出乌曼司的声音:“我这就亲自去与罗夫人商议,让她安排人手,夜袭飞鸿苑。” “先不急,”又是李悯的声音:“先把后面的事儿安排好......她那里如若得手,便直接把人送往南疆去,不必等我们。最后在钱煜的府上汇合......孤再给钱煜写封信,让罗氏速速派人先给钱煜送去。李忆到了以后,伺机一举击毙之!” “想的还挺多啊。”方锦安不屑地冷笑一声。 夜晚很快降临。 下半夜时分,几个黑影敏捷而迅速地摸入了飞鸿别苑。然不多时,别苑里躁动起来,接着灯火亮起来,有人跑了出来,又有许多人来追。 远远的,一双眼睛盯着这一切。 真是不济事,这点小事也能办砸了!潜伏窥视的乌曼司狠狠捶了下地。 按计划他原本不该来这里的,但他不放心,偷偷过来了,岂料就看到这一幕。 乌曼司犹豫了会儿,终究不甘心地撤离了。 一路疾行慢赶,他赶回自己的藏身之地。岂料还隔着老远,就闻到浓重血腥之气——他的五感异于常人的敏锐。 那个偏僻荒凉的农家小院还一如往常静谧,但落在乌曼司眼中,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乌曼司静静等待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见小院有了动静,四个楚峦手下装扮的人,悄悄离去。 乌曼司这才进去。 他燃起火折子查看,没看到有尸首,但满屋子都是血。 乌曼司呆呆站了一会儿,狠狠闭闭眼,转身冲入屋外浓黑夜色。 这里一个多时辰之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李悯看不见,他只能凭感觉保护着自己不被波及。 终于打斗声听了下来。李悯通过分辨声音,那些发出惨叫的似乎都是这些天和他在一起的人,他知道自己这一方许是落败了。 旋即他被人带走了。无事,他想,如若是楚峦的手下,他们不敢对他怎么样。 走了许久才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觉扑面的寒风愈发大了,远远又有松涛之声,想来是在山间?“尔等意欲何为?”他强撑着精神问。 “小悯,是我。”面前不远处,他朝思暮想的声音响起。 李悯大喜:“阿绣,是你!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 黑暗中她幽幽幽叹:“小悯,我以为你总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我没想到,你竟和乌石蛮人勾结在一起!” “乌石蛮人?”李悯是知道这乌石人和方家的恩怨的,他大急,摸索着向声音来处走去:“我何曾做过此事阿绣,我没有!” “刚刚和你在一起的那些人,就是乌石族人啊,他们是要置我于死地啊。”方锦安的声音缥缈远去:“小悯,你让我太失望了。” 李悯愈发着急地向声音来处跑去:“怎么会,阿绣,你相信我,我不知道他们......” 话音未落,他一脚踩空,只觉整个人都轻了起来,耳边风声呼啸:“阿绣!” 方锦安看看脚下壁立千仞的悬崖,漆黑夜色中,哪里还能看到有人的踪迹。“回去吧,”她转身对侍卫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要晚些了。 第95节 第62章 柳府里, 罗氏夫人这一晚上都没睡好觉,以至于第二天起来,一脸的疲态。 “娘, 您没睡好吗?”第二天柳慧来请安的时候,关切地问她。 “没事。”罗夫人心不在焉的道。 她心里正琢磨着, 派出去劫飞鸿别苑的人怎么还没信儿回来, 莫不是失手了又想失手了也不怕的, 这批人都是死士, 身上没柳府的物件不说, 便是被擒了,也会自尽的。 不过越来越后悔从了乌曼司的话派这批人出去。方氏虽没死, 但离间之计已经生效了呀, 忆太子这不是已经弃婚出走了吗, 自己现在应该做的, 是挑动朝野清议, 把这桩婚事废掉才是,毕竟这桩婚事已然有那么多非议了...... “夫人,夫人出事儿了。”突然他们院里的管事娘子慌慌张张走了进来。 “什么事儿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罗夫人厌烦地道。 “回夫人, 有宫中的军爷并京兆尹的差官们上门, 说是昨夜还没过门的太子妃娘娘遇刺, 刺客跑进了咱们家宅院!”管事娘子急急道。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柳慧先是惊异, 旋即震惊地看她娘。 而罗夫人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不不,不会留下痕迹的,他们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罗夫人强撑着出去一看, 柳府的诸位老爷、京兆尹,甚至禁军统领赵嘉,都聚到了正堂。 “当真有刺客进了我们府上,尔等确信没弄错?尔等进来搜查可以,若是搜不出刺客,又当如何?”家主柳宸郑重问京兆尹,这事情太大了,弄不好就是一顶谋逆的帽子。 “陛下已知晓此事,还请柳大人行个方便。”却是赵嘉中气十足地给他顶了回来。 “我等已发现有刺客的血迹残留在贵府院墙外,现下只需让狗儿寻着这血味找一找就是,并不会穿堂入室大肆搜寻打扰宝眷。”京兆尹亦道。 柳宸听说崇元帝发话也没奈何:“那便请吧。” 自有差役与柳家下人一起去办事,赵嘉等只是与柳家诸位老爷一起坐等。罗夫人此时还以为没事,然没一会儿,就听急乱的脚步声传来。“禀诸位大人,找到了!”差役又是兴奋又是惊慌:“只是已经全被灭口了!” 厅中大哗,上下人等一窝蜂跟着差役去看。 那是罗夫人院中厨房的地窖,此时,一具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正在被抬出。柳家要紧的人自然认得,其中一些人是他们家养的死士......还有一个人是罗夫人的心腹管事。 罗夫人的心腹管事这次并没参与飞鸿苑的事儿,而是被派去南疆送信,然而现下却和死士们死在一起 .....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塞进了自家院中......罗夫人身体一晃,晕了过去。 柳家的事顿时喧嚷的满京城都是,都盖过了突然改期的太子大婚。 便是连谢岫初初听闻之时都目瞪口呆。“你做的?”她问方锦安。方锦安安排这些事儿的时候,没让她在跟前。 方锦安笑笑:“除了英明神武的我,还能有谁啊。”旋即又忧愁道:“楚峦怎么还没回来啊!这么点小事儿都做不好吗?” 楚峦现在也很忧愁。追上李忆的队伍倒很轻松,毕竟他们是大伙人马,走不快。可谁料李忆竟没在军中,他带着几骑自己当前锋去了!他们想来是以累死马的速度在跑,楚峦的西域天马跑到几近脱力,才追到了他们。 “殿下你这是怎么个行军之法啊?”截住他们之时,楚峦忍不住抱怨。 李忆竟仰着脸不看他,也不说话。他素来没有这等自矜身份的事儿。这叫个恨屋及乌?楚峦撇撇嘴,赶紧把信拿出来了:“殿下不告而辞,我家小姐震惊莫名。想来是你们之间有些误会。故而小姐命我无论如何追上殿下,把这信给殿下。” 李忆仰着的脸低了低,然而只冷漠看了看他手中的那信,不接也不说话。 “不是,你接信啊,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楚峦无奈催他。不过他前些日子忙着抓人,对于方锦安和李悯之前的事儿不是很清楚,只约莫知道俩人闹误会了。因此现下也没法多说。 李忆终于磨磨蹭蹭接过了信,往怀里一揣就想走。楚峦赶忙又拦住:“我家小姐请殿下立刻展阅。” “我自会看的。”李忆终于说了句话,拍马就走。 这没完成方锦安交代的事儿,楚峦如何敢走,只得拍马跟上去:“殿下你就看看吧,我家小姐还等着你明日大婚呢,现在赶回去还来的及啊!” 李忆如同没听到一般。 其实他现在心中如同沸水翻腾。 他不敢想方锦安,他一想到方锦安就是她那副遍体鳞伤的样子。那情形,刺的他脑仁发疼,让他没法好好思考。 纵然楚峦追了来,这极出乎他意料,听他意思,难不成方锦安原谅他了? 怎么会,她那样刚烈的脾气,怎么会原谅他,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什么大婚,怕不是叫他回去一剑劈了他。 固然给劈了他是不怕的,可是他怕看到她憎恶难过的眼神。 怀中的这封信,如同烙铁一般炙烫着他的心肝。 他不是不想看,他不敢看。 他怕是满纸的叱骂之语,更怕是甜言蜜语——他更怕她骗他。 他现在唯有一个念头,就是逃离,逃的越远越好。 于是小楚将军陪着李忆跑了数百里,始终没法回去复命。 他只好发鸽信,先把这边情形给方锦安说了。 “唉,我的大婚终究没有了,没有了!”接到鸽信,方锦安抱着谢岫干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谢岫撇嘴:“楚峦也是笨,他不肯看他不知道读给他听啊。” 便在此时,宫人传报,恬公主来了。 “你来做什么,”方锦安愁眉苦脸地捏着她的小脸:“你可没法代替你哥哥娶我。” “嫂嫂不要伤心。”恬公主亦伸出小手捧住她的脸:“哥哥他没有不要你,他只是,嗯,他只是太怕失去你了。” 方锦安:“哈?” 第96节 恬公主一脸严正,倒是很有她哥哥的几分风采:“哥哥打小懂事,他几乎没有主动要过什么东西,就是有一次,下雨过后他捡到只小麻雀。不知道为什么,他可喜欢这只小麻雀了,整天和它说话,有好点心,自己不吃,先喂小麻雀吃。可是后来,有一位哥哥见他这么喜欢这麻雀,故意捉弄他,把这小麻雀夺走,任他怎么求也不给他,最后玩死了才扔给他。哥哥把小麻雀埋了,好多天没说话。后来好不容易说话了,也再不肯提麻雀二字,也不许自己周围能见到麻雀。” 方锦安:“唔,所以你是说,我也是一只小麻雀?” 恬公主这才露出疑惑的神情:“唔,我不知道。” “那谁教你说这话的?”谢岫问她。 “我母妃。”恬公主倒是答的干脆。 方锦安和谢岫相视而笑:“淑妃娘娘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倒是个明白人。” “看来只有我这只麻雀亲自出马,才能捂暖咱们小可怜太子殿下受伤的小心肝儿了。”方锦安叹息道。 “你身子这样,哪里经得住长途跋涉!”谢岫皱眉:“这样好不好。就骗他,说你生病了,病的厉害,把他骗回来!” 方锦安想了想摇头:“我觉着小忆现在心中肯定是极度不安,我不能动用不好的手段。” “只能用阳谋把他逼回来了。”方锦安慢慢有了主意:“他不是去南疆平叛么?我叫他无叛可平就是了!进宫,求见陛下!” 崇元帝见方锦安的主动来见,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暗道朕的乖孙还是有指望的:“儿媳妇啊,你和太子到底怎么了?可是他哪里惹你不待见了?” 方锦安亦做出一派小女儿之态:“父皇,儿臣哪里敢不待见太子,是太子他始乱终弃,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 崇元帝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朕哪里敢做你的主,你定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速速道来罢。” “父皇圣明。”方锦安笑眯眯道:“儿臣只是对那南疆叛乱思虑再三,想到一平叛之策献于父皇。想来不必让太子到南疆,只让当地守将依计行来,便可平定叛乱。” “好,便依你行事。”崇元帝道。 “父皇不要听一听详情吗?”方锦安奇道。 崇元帝呵呵而笑:“你的谋略,谁敢指手画脚。” 方锦安诚然觉着崇元帝真是个好爹,他那些儿子们怎么会畏他如虎呢?“既如此,便请父皇用印,我这里有鸽信,可以在一天内送到那边我方家出身的一位守将处。这样,想来不等太子过大河,这叛乱便可平息了。”方锦安拿出自已已然拟好的条陈道。 崇元帝痛快地用了印:“快快发出罢,你们这婚事再别起波折了。朕真是受不了了。” 崇元帝知道他们方氏旧部行事雷厉风行。可也没想到能快成这样。不过四五天之后,就接到南疆那边八百里加急捷报:叛乱已然平定。 此时李悯日夜奔驰,刚刚好行至大河之畔。 楚峦比任何人都早得知叛乱平定的消息,同时他也接到鸽信,方锦安已从京城乘船出发往这里来了。 第63章 时已近年关, 浩浩汤汤的大河上下一片安宁。在其他季节,甚至数日之前,河上还是百舸争流的盛状。随着前几日一场大雪的落下, 河面开始结冰。虽是还能凑合着航行,但沿岸大小船只基本都入了港, 准备过年。 在这空荡荡的河面上, 一艘顺流而下的帆船就格外显眼。这船不大, 甚至可以说轻巧。左右各八只桨齐划, 使这船如同一条跃动的鱼一般, 迅速在水面上远去。 “好船啊!以前没见过这种船型啊,竟跑的如此快如此稳!”两岸逗留的水手河工, 见了这船都忍不住要赞上一声。 可是身处这当世最快最稳的破浪舟中的方锦安, 仍然觉着身体一阵阵乏累眩晕。 “原是该带上皇甫先生的, 陛下绝不会怪罪。”谢岫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脸。 “陛下龙体欠安, 身为小辈, 哪儿能如此不懂事呢。”方锦安道。 “这般贤惠,那就安心等殿下回转。”谢岫故意道:“我就不信他有本事能不回来!” “原本我是想等着他自己回来的。”方锦安挑挑眉道:“只是闲下来,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连起来想想, 越想越郁闷, 竟是等不得他回来了, 我自己动手好了。若是动手了人留在京中免不得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还不如出来找他的好。” “动手做什么?”谢岫好奇地问。她倒是知道,这几天方锦安写了不少信叫她紫焰旧部送出去,还把白以初叫来俩人单独聊了半天。也不知道聊的什么, 总之聊完以后,白以初脸上没看出什么,往外走的时候却一脚踏空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方锦安毫无仪态地伸个懒腰:“我的大婚没了,还差点叫人给捅了刀子,小忆也吃了这么多苦丢了这么大脸面,这场子不得寻回来啊?总的有人付出点代价吧?” 咦,这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吗?谢岫笑笑。最近发生的事儿方锦安很多都没告诉她,她自己揣度着:“你是要继续找柳家的麻烦?也是,他们现在虽是交出了罗夫人,却满京城的造势,一个劲儿喊冤,话里话外说咱们栽赃他们,好不令人作呕。只是柳家势大,你千万要小心了。” “找他们麻烦?”岂料方锦安极不屑地一笑:“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小看你?这从何说起?”谢岫不解道。 “正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方锦安磨着牙道:“我和小忆怒一怒,怎么的也得他柳氏一族以命谢罪吧?” 谢岫:“......啊?” 好一会儿谢岫才能确认,方锦安没跟她开玩笑。 谢岫一时半会儿有点接受不来:纵然知道她的过往,毕竟没亲历过。方锦安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如何突然就要大开杀戒了?“你,你要做什么?那可是柳家啊,便是陛下想动他们,怕是也得三思......”她担忧地道。前世,柳家可一直好好的。 “对啊,正因为是柳家,别的不成器的东西我还懒得和他们计较。”方锦安玩着自己护甲道:“柳家这棵大树啊,看着枝繁叶茂,其实早烂到心子里了。正合适砍下来,给我们小忆装饰门面。” 谢岫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和担忧。 方锦安捏捏她脸安慰她:“放一百个心!当初归附之时,我们侯府可是做了完全准备!好歹是偌大的一份家业要托付,总得把这彭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个清楚,对可能出现的危机未雨绸缪......”说到这里她突然眉心一皱,一脸的懊恼:“唯只没想到竟出了那么愚蠢一错误!” “什么错误?”谢岫问道。 方锦安咬唇:“这个不告诉你......会被笑死的!” 在她们交谈的此同时,皇宫崇元帝的御案之上,已然堆满满朝文武对柳家的攻讦奏折。这些奏折多数是李忆的人上的,还有一些来自军中晋阳侯府旧部。内容由前些天的刺杀案而起,牵扯一些陈年旧案,又夹杂新的黑料。言辞犀利,目标明确:覆灭柳家! “朕已经尽阅了。”崇元帝秘召了白以初,与他说:“你去给太子传话,柳氏有功于国,纵然有包藏祸心之辈,柳氏已将之交付有司论罪。太子这不依不饶的,不是人君之所为!” 崇元帝这话面上是向着柳家,实则是为了李忆。要说势大嚣张如柳家,崇元帝手中,如何没有他们犯下的事?如何不想他们死?不说别的,只说废太子毒害他那事,放在任一朝,这太子也得赐死,母家即便有天大功劳不死也得扒层皮!然而柳家就能安然无恙且能保住废太子的命。这皆因柳家这棵大树,已深深扎根入彭朝上下,动它,怕是会动摇国本啊,须得细密筹谋。而太子眼下这点子力气,也就能摇动三两枝叶,搞不好还得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 白以初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绷的死紧:太子自那日匆忙离京,何曾再理会此间事务。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全是受方锦安指使。这原是犯大忌的,但是时机转瞬即逝啊......“陛下。”他终于从袖中掏出一纸奏疏,双手举过头顶,向崇元帝奉上:“柳氏恶贯满盈,必除之方能安天下。其所谓国朝第一世家,根深蒂固,不过是表象而已......” 第97节 崇元帝原本还不以为然,然而接过那奏疏一看,心中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薄薄一纸,把柳家的人脉、资产,乃至赖以存身立命的命脉梳理的一清二楚——有些他知晓,更多的不知道。而这里,更一一给出了代替,或是覆灭的法子,又一一有对应的可用之人。最后,最要紧的,总结覆灭柳家所付出的代价与收获的利益之对比:只直接可归入国库的银钱,便有整个国朝一年的赋税收入!更勿论众世家群龙失首,再无力联合对抗天家! 怎么看怎么有利无害! 崇元帝惊的是,这薄薄的一张纸,其实也是崇元帝这近几年一直在筹谋的,然而竟有人抢在他前面,比他挖的更深,还把该准备的人、物甚至舆论,都准备好了! “你老实跟朕讲,这东西谁弄的?”崇元帝沉着脸问白以初。 白以初只迟疑了一下便俯首道:“是方氏所为。” 崇元帝心中倒吸一口冷气。当年方氏归顺之时,国中一片欢腾,唯老丞相却有担忧:“世人皆知,方氏上下齐心,便是化整为零归入我朝,焉知不能潜移默化,反客为主,逆转乾坤?” 帝王的沉默中,白以初觉着浑身燥热。此时崇元帝心中所思白以初如何猜测不到。其实之前方锦安也和他提及过。只是方锦安似乎颇有信心:“别的日后再说,柳氏这事儿陛下必然会应,喂到嘴边的好处,怎么肯不吃!” 果然崇元帝终于开了口:“那便除了它!” 白以初大喜,立刻向方锦安、李忆处分别送信,又自去安排不提。 李忆接到白以初这信的时候,已在大河边耽搁数日了。 此处的河段,已然被薄薄冰层覆盖,却又没冻结实,故而无法渡河。 自然把李忆拦住的不是这河,而是叛乱已平息,方锦安又追过来的消息。 李忆一下子无处可去,又不肯回转,只在河边就地扎营。 一开始兵士们每日里操练,他就跑河边大石上,捧着方锦安的那封信整日整日地发呆——却还是不肯看。 楚峦看着这样的李忆,觉着这人委实有病,配不上自家小姐。“你再不看我家小姐就到了!”看了两日他就受不了,也是手脚作痒,跑去他身边劈手去夺那信:“我来帮你看!” 李忆敏捷躲避,然而楚峦身手非凡,俩人势均力敌,争夺之间一个不小心,那信被撕扯开,信纸随河边疾风瞬间飘到了没结冰的河面上,浸湿沉入了水中。 李忆还想冲去河里捞来着,楚峦死活按住了。之后这几日,李忆就一直一副死人脸,以切磋武艺为借口,把满肚子火气发泄在楚峦身上。 纵然楚峦也不是吃素的,和他对打胜负总在对半分,可也架不住他这股子气一天天不见衰减。 楚峦只能望河祈祷:小姐啊,你快点来吧! 楚峦日盼夜盼中,总算盼来了方锦安的船距此只剩下一天路程的消息。 “小姐的船明天到上面的望云渡口,再往下不能走了,河面都封住了。末将明天一早便启程前往望云渡口接应。”楚峦和李忆禀报:“殿下去不去?” 李忆没说话。 都许多天了,时间的推移并没有让他愧疚稍减,反是心中愈发沉重。他现在想方锦安想的发狂。可是却又愈发怕见她。他开始后悔当时的逃匿行径,这哪里是大丈夫所为,还不如让她给他一刀来的痛快!也免得她这数日奔波,折腾身体...... 楚峦见他又这样不言语,心中无奈。同时送来的还有白以初的信,楚峦忙送上。 李忆没精打采地看了,如他父皇一般,心中倒吸一口冷气。他惊的却是:她果然怒极!造成这件事的三方,废太子、柳家,她都使出了雷霆手段,那剩下的自己,迎来的会是什么呢?只盼她不要气大伤身才好......李忆闭闭眼,把那信揉成一团:终归她明天就要到了——等等,说起来,望云渡口和这里所属的新尚县,是柳氏的老家啊...... 楚峦自管退下了,他心中思量着,李忆爱咋地咋地,自己明日一早自去望云渡口接人就是。说起来明日可是祭灶之日了,原本今年可以和小姐一起过个好年的,硬生生被李忆搅和了,眼看着只能在这荒凉之地过年......楚峦想着,便寻了军需官吩咐:明日去附近村镇里,多多准备好酒好菜。 吩咐完了,楚峦巡视了一圈军营,便回自己帐篷睡下了。 然下半夜时分,他被人唤醒:“统领,殿下孤身一人出了营地,不许人跟着!” “往哪里去了?”楚峦穿上靴子就往外走。 “看着是纵马沿河岸逆流而上了。” 逆流而上?楚峦呵呵了:装的那个死人脸,实际比谁都急!这一晚上都等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懒癌发作了好几天,捂脸...... 第64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 李忆到了望云渡口。 虽是一夜没睡,但他没有丝毫倦色。除了即将见到方锦安的忐忑外,他亦在琢磨着昨天白以初的那封信。 说实话, 若是李忆自己来动手拔掉柳氏的话,总也还得数年时间筹谋。而归顺不过三年的方氏旧部已然部署好了!就说嘛, 这三年方氏那帮子将军谋士一直寂寂无声, 这未免不是他们的性格——果然!天知道他们私底下做了多少小动作。 按理说身为上位者, 对这种事儿该是极忌讳的。可是李忆没有。他现在唯只思忖着整盘计划可有疏漏错误, 如何掌控局势。他自己都没察觉, 纵然历经风波,他一直把自己和方锦安视为一体。 也是因为那信中提及的一事, 促使他昨夜无法入眠, 片刻不能多等必得亲自过来。 “喂, 码头不可纵马, 说你呢, 下马!”突然一声利喝打断了李忆思绪。循声望去,正有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瞪了他。此人披甲执锐,像是个兵士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一队和他一般装束的男子, 他们原是在巡逻。 李忆今日不过穿了一身普通常服, 他也不欲暴露身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路上都是假托的禁军名义。因此依言下马步行。那人冷哼一声, 带着人继续巡逻。 李忆却盯着他们的背影:观其行止风貌,分明是照着军中兵士训练的。但这身上的装束,不属于任何一支军队更不是衙门差役...... 他展目四顾, 很快便发现更多不对劲的地方:码头稍远处,一溜儿泊着有大小数十艘船。这些船大的高耸数层,小的亦可载上百人。船身木料厚实考究,不过外面的漆似新涂过不久。船上帆桅森然,整洁有序,更有许多与刚才那一队人一般装束的人,秩序井然的整理上下。 要紧的是这些船的形制:这些不是货船不是客船,分明都是战舰!这么多战舰,放在国中诸水师里也相当可观了。 李忆想起昨天那封信中的文字:柳氏于新尚屯兵五万,更与台湖水师都督勾结,以风浪损毁为名,窃水师船舰至望云渡。 他抬起头,望向新尚城的方向:这城中的五万兵士,这只舰队至少可以载下一半。夏风来临之日,拉起满帆,只需两三日便可直达京城..... 这年关时候码头上拢共没几个人,李忆便格外显眼。 他所关注的船队之中,也有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 柳唯在柳氏新尚年轻一辈里,算的上是个出类拔萃的,因此被家族委派以这船队统领之职。 他心里却是不足:窝在这新尚能有什么出息。看看在京里的那些兄弟,一个个斗鸡走马差他差远了,然世人却只知他们不知他柳唯..... 柳唯心中叹口气,继续打量李忆:这般非凡人物,定是扎营在下游百里处的那只队伍的吧。京城已经传过消息来,叫恪守本分,不可与之接触更不可得罪。却是神神秘秘,不肯说清楚来人身份。不过他自己自有办法,打听出是禁军的人,许是奉了圣旨办什么要紧的差事——若他在京中,不说禁军,便是皇帝,也有机会朝觐吧。 “七少,”此时家仆来报:“巡查的兄弟们在上游发现只船,这船的形制谁都没见过,可跑的可快了!” 第98节 “哦,新船型?”柳唯对船只还是很感兴趣的:“是什么来头?” “已问过了,说是京中庆国公府的船,不过来的只是女眷。”家仆道。 “哦?”柳唯挑挑眉。他自然知道庆国公白以初是太子的人,而太子现在正在对付京城柳家,庆国公就是给太子冲锋陷阵的。太子咱们惹不起,你庆国公府送上门来了,咱们还不得有仇报仇?“他们说是庆国公府的就是庆国公府的啦?我看着像是水匪刘三彪的船!”他懒懒地道。 “对,没错,是刘三彪的船,小的这就叫弟兄们把船押回来,里面的人得一个个细细审问!”家仆笑道:“里面那女眷,啊,那女匪,也不知道是小姐还是老太太!” “只管拉出来就是!”柳唯漫不经心地道。旋即又是一笑:“还是我先去看看吧,你们这群粗人,别把人吓坏了。” 于是码头上的李忆,以及后面赶过来的楚峦,望眼欲穿中好不容易看见了条挂着庆国公府灯笼的船,不曾想却停到了远远战舰之侧! 李忆和楚峦对视一眼,赶紧寻了路往那边走。 然没走几步迎面碰上那一队巡逻的人。“前方不能去!”他们警惕地看着对方。 李忆一抬腿,把为首的那个踹出丈余。紧跟着他,楚峦便带着他带来的几个人,敏捷的向剩下的人扑了上去。 破浪舟上,方锦安早已吩咐侍卫们:“先别轻举妄动,我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不一时听到脚步声响,又有人喊:“吾等乃望云渡巡查司,尔等水匪,还不速速束手就擒,通通都到甲板上来!” “大人明鉴,我等乃是京中庆国公府的家眷,并非水匪。想来是哪里弄错了吧?”外面的侍卫在与之交涉。 “大胆贼子,还敢冒充贵人!”顿时就听到刀剑出鞘之声。 “住手!”方锦安走到门边,放柔了声音道:“奴家乃庆国公之妹,此行是前往赵州探望急病的姑母,还请大人们行个方便!”说着便隔着门把准备好的一个小匣子递出去。匣子里,有白以初的名帖并金银财物。 柳唯斜眼看一眼,一伸手重重打翻在地:“光天化日之下贿赂朝廷命官,不要命了吗!来人,把里面的人拖出来!” “这,你才是不要命了!我兄乃朝廷重臣,我家乃世代功勋,汝等安敢折辱?”方锦安故作慌张道。 “朝廷重臣?呵呵,朝廷重臣通匪更当斩!”柳唯昂着头道。 “你敢!”方锦安道:“你当这天下没王法了吗?”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匪!倒不知道长的什么模样!”柳唯作势踹门。 跟随他的一干人等哄笑起来:“七少让咱们瞧瞧!”“可得仔细瞧瞧!” “大人万万不可!”外面的侍卫明了方锦安意图,也伏地做出哀哀之状道:“求大人指一条明路,我等谨遵就是了,还请给我家小姐留点体面!” 柳唯冷笑:“回去告诉你主子,今儿这体面,我还就不给他了。” “柳家还真是好大威风。”方锦安觉着玩够了:“既如此,那你就进来试试!” 柳唯闻言大怒,当真去踹门了。然电光火石之间,还没踹到门上,他眼前一花,只觉腿上剧痛袭心,噗通倒地,放声哀嚎起来。 旁边部众看的分明: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人来,一脚踹在了柳唯小腿上,柳唯那条小腿眼见着耷拉了下来,显然是被踹断了骨头! 柳唯好不容易抬起头,看到之前他注意过的那个男子,此时悄然出现在这甲板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只死物。而他的部众们,被他周身的煞气所慑,竟连连后退。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此撒野!”柳唯咬着牙道:“都给我上,他就一个人!” 部众们经他提醒,打起勇气来,一拥而上。 然不曾想到,船上的管家、小厮们,明明刚还伏倒于地苦苦哀求的,瞬间变幻了气场。一个个如野兽般向他们扑过来。不下一两个回合,部众们全倒在地上打滚。 “这个为首的留活口。” 李忆冷冷地道。 “是!”侍卫们齐齐跪倒应诺。 于是柳唯就眼见着,这群人也没有动武器,只双手一错,他的人便被拗断了脖子。我xxxx!他想怒吼,可是却变成牙关的颤抖。 不不,你们安敢如此大胆!柳唯挣扎着扶着船舷站起来,想招呼别的船上的人。纵然年节下很多人都回家了,可是全部加起来,也有三两百弟兄,都是膀大腰圆的好汉,定能撕了这伙子人! 别的部众的确已经被惊动了,纷纷挥舞着武器向这里跑来。可是在码头上,一排站着十余人,此时纷纷解下背上背囊,掏出一截短棍,不知怎地一旋一拧,瞬间变成了一柄半身长、寒光粼粼的□□!柳唯眼看着,两个一块冲过来的弟兄,竟被一刀劈作四半! 不多时,便杀的旁边江水尽作赤色,部众们畏缩不敢上前,还在犹豫之间,却听马蹄哒哒,转头一看,迎面风驰电掣奔来一支马队,马上骑士挥舞着同样寒光粼粼的□□。部众们一见之下,肝胆俱裂,只以为已被团团包围,一窝蜂地跪下求饶。 胜负一份,但楚峦并不敢大意。这里不过是殿下出行例行警卫的六十人而已。他从怀中取出发信烟火,扬手抛入空中,召唤大部人马支援。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一刻时间。李忆看着差不多了,深吸口气,准备去见方锦安。 便在此时,他察觉到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 不必回头,李忆也知道这是谁的。他呼吸骤然急促。他转身,不管不顾地先把人抱进怀里。 她似乎,没有挣扎没有不愿?只要她有一点点抗拒的表示他就松手。李忆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抱的更紧。 “安安,对不起。”此时此刻,他只恨这世上没有更好的词语能传达他的悔恨。 而方锦安也许久不语。终于他听到她轻笑了一声:“小忆,你是对不起我,非常对不起我。” 李忆闭闭眼,只觉着心向万丈深渊坠落。 这次却不容他再躲避。“看着我,小忆。”她说。李忆睁开眼,看到她的眼眸在他面前咫尺间闪烁如星。“你差点让我永远失去你。”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庞。 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似乎没有气怒......李忆的坠落终止了一瞬。 “你知道吗,小忆,”方锦安紧紧盯着他:“我这一生,其实只爱过一个人。但是,我自己,却一直不知道......” 不是说,对他动了情吗,如何,如何又变成只爱过一个人?李忆的心,又加速的、天崩地裂的坠落。 但是如何的酷刑,也是他该受的。李忆咬着牙,强迫自己看着她。 “我这一生,唯一爱的人,” 方锦安觉着自己脑子有点乱,可她愿意就这么乱七八糟说下去:“他曾在雪原上,为我潜伏三日伏击重敌,他亦曾在瀚海里,为我挡下七万铁骑。” 第99节 方锦安眼中繁星更盛,声音亦哽咽起来:“小忆,你告诉我,我爱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写的好艰难。 第65章 李忆却不太敢确定她的意思:“你, 你说什么?” “我说,”方锦安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当年十二月之战中的李悯,是你假扮的, 对不对?我所爱的那个人,一直是你, 对不对?” “可是, ”李忆此时脑中一团乱麻:“可是我只是在十二月那三场战中假扮的李悯, 李悯在北疆那么多年, 他总是追随于你身边, 他,你对他也与旁人不同......” “可是我所爱的, 我想要不顾一切倾尽所有嫁给他的, 唯有十二月之战中那个与我并肩的人啊!”方锦安颤抖着打断他。 毫无防备, 李忆受到的冲击比方锦安更甚。本以为已至山穷水尽之处, 没想到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砸的他头晕目眩:他苦苦求而不得的,原来,一直是他的?他以为他夺了李悯的, 其实是李悯夺了他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就隔着这一层薄薄的真相, 他与方锦安各自画地为牢, 备受煎熬。 重活一世,李忆以为他窥得天机,再无人可左右他的命运。然此时才发现, 在造化的翻云覆雨手下,他简直不堪一击。 这一世,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几乎再次错过。 而上一世......上一世......李忆几乎不敢去回想上一世。 “对不起。”偌大个男儿,此时竟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方锦安看他这样,忍不住破涕为笑:“你这个傻瓜,你之前就一点没察觉到这事儿,没察觉到我想嫁的其实是你吗......我也是个傻瓜,竟没看出那是你......” “全怪我,都怪我。”李忆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泪:“一定是我德行浅薄,不配你,所以上苍才会如此安排......” 方锦安狠狠摇头,又为李忆擦泪:“还好,还好一切都还来的及,我没有失去你......小忆,我以前做的所有伤你的事,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不提李忆还暂时忘却了:“你何曾伤我,却是我,那天我喝醉了酒昏了头,把你伤成那样......”他面上欢愉顿收,换做惊惶。 方锦安又笑:“果然是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不是你伤我的,那是之前从李悯那儿跑出来受的伤,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然李忆听了这话心中懊恼心痛之情不减反增:“还是我混账,那时一定很疼吧......又让你带着伤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你如何经受的住。” 他赶紧把方锦安抱起往船舱中走去。 退避在船舱中偷听的谢岫和众侍卫忙四散离开。 “我没事的,我身体好的很。”方锦安贴在他耳边道:“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么欢喜,我现在绝不会生病的。” “相信我我的欢喜一点也不比你少。”李忆抱她走进卧室,把她放到床上,动手解她衣服:“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方锦安任他施为,只迫切地继续与他倾诉:“那你绝不知道我有多么迫不及待想见你,想告诉你这一切,偏偏你那天醉成那样什么不肯听我说,第二天又急慌慌跑掉了。” 李忆脸上一红:“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是在李悯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方锦安点点头,把来龙去脉仔细跟他讲了。 说完她自己都心悸不已:“幸亏我在信里没直接挑明,不然可真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现下怕是我和他的娃都会喊人了。” 李忆想想那场景,顿时脸黑如墨。 方锦安赶忙伸手搂住他脖子:“没事了没事了,唔,我只给你生娃娃。” 李忆的脸色瞬间又舒展开,甚至还浮现一点潮红。方锦安嘿嘿一笑:“要不然,现在就生一个?反正衣服脱都脱掉了。”说着还真扭动身躯往他身上贴。 “安安,你身上有伤。”李忆有点狼狈的按住她。 “没事的,都好了,来嘛来嘛。”方锦安还不安分地去亲他。李忆却是一动不动,唯恐碰触她伤处。 恰在此时,外面嘈杂的人喧马嘶声传来,把李忆解救出来:“是柳家的救兵来了,我去去就来。” “听动静约莫有千把人,楚峦能对付的。”方锦安巴在他身上不肯放人。 “你不是要柳家付出代价吗。”此时李忆脸上无边怒火上来了:“我也不能放过柳家,当年李悯那李代桃僵之计,正是柳氏给他献上的。现在李悯死了,也只有拿柳家出出气了。” “好吧。”方锦安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本来是想让白以初去冲锋陷阵的,现下不妨我们在这里先开始吧,谁让他们撞上来了呢!” “外面冷,你不许出去。谢岫!”李忆唤了谢岫进来陪伴她,才离开。 “这里到底是养兵五万,你小心一点!”方锦安朝着他背影喊。 “没事!”李忆头也不回。 一边的谢岫目瞪口呆:“殿下不会准备就拿楚峦手底下这不到两千来号人去对付人家的五万人马吧?” “呵呵,只看看他们的将领就知道这五万人马什么货色。”方锦安漫不经心地道:“如果不是小忆心中火大得发泄下,这儿都用不着小忆出手的,楚峦就绰绰有余了。小忆出手简直是欺负人。” 听了这话谢岫便兴致勃勃地打开窗户,只等着看戏。 柳家执掌这帮私兵的,皆是与柳唯差不离大小的一帮青年子弟。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现下年节上又正是闲的手脚痒痒的时候,唯恨生不出事儿来。现下忽见水师的人狼狈来报,说有贼匪攻击望云渡抓了柳唯,顿时兴奋不已,也不去禀报家中大人族里长辈并地方官员,几个人拉了上千兵马就往望云渡扑过来了! 渡口这种地方宽敞,年节下又少人。柳氏众子弟一眼望过去,便见自己家的水师几百号人齐刷刷捂头蹲在地上,而旁边不过数十骑人马列阵于前罢了。 “就说这水师忒也不济,不过是些水手胥户,哪里能打仗!”柳氏子弟完全不当会事儿。 “诸位,这些人穿的可都是禁军服色啊!”也有老成的军官提醒他们。 “知道,定然是驻扎在下游的那只禁军,这强龙想在咱们低头上逞逞威风。”柳氏众子弟并不傻,唯只不知形势而已:“人家远道而来,咱们不得好好招待招待?上!” 上千骑轰隆隆直冲过去,气势着实骇人。不曾想对方那数十骑人竟丝毫不惧,反而映着他们对冲过来。到底是禁军的人马,这架势着实不错。柳氏子弟一开始还没觉着有什么,然而等距离越来越近,就觉着对方委实有点传说中的杀气凛凛。再近一点,有眼尖的就瞅见对方故意藏在身后巨大的斩/马刀。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第100节 犹如狮子扑入狼群,禁军所至之处,柳家私兵成片倒下。 李忆一骑当先,冲杀过去,不多时身边竟没了敌人——对方根本没有敢挡他刀锋者。 两个冲锋下来,柳家私兵已然溃散。 而他们的大部队援兵此时才到,唯只能做收拢俘虏的事情。 收割太过容易,反倒让李忆不得畅快。 “尔等兵营之中,还有多少人马驻扎?”他拿刀指着一个柳家儿郎问。 这人还嘴硬:“你意欲何为!我等乃世家柳氏,你好大胆......” 李忆随手砍翻,再问旁人。一连砍了几个,问到一个非柳家人的普通军官时,才答了上来:此时军营之中,有部分人过年离去,身下的约莫有三万兵马,其中半数为马夫伙夫等差役人等。 李忆微微冷笑:“所有人,脱下衣服!” “哎呀!”破浪舟上一直抻着脖子瞅着的谢岫这才一捂眼睛,转过了头。 “你胆子够大啊,看他们杀人都不怕。”方锦安笑道。 那是因为我曾见过比这险恶万倍的厮杀呢......谢岫干笑两声:“为什么要让他们脱衣服啊?是为了不让他们跑掉吗?” “有这个原因。”方锦安道:“还有小忆应该是要去偷袭他们大营。” 果然,不久就有一队换了柳家衣裳的人骑马而去。而破浪舟被要求起锚到江心去。“小忆太谨慎了。”方锦安打个哈欠:“我先睡会儿。” “这时候你还睡的着?”谢岫只觉自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天刚刚擦黑,李忆就回来了。回来带的人,却足有去时人的数倍之多。柳氏私兵的服色是纯白的,然李忆他们这一行人人身上几被血染作赤黑。 李忆自己先就地洗了个冷水澡,才去见方锦安:“柳氏私兵已经解决了,我叫楚峦去端柳氏老窝。想来用不了多久,明天一早,咱们就回京,回去成亲去。” 对于新尚柳氏而言,这一天真是飞来横祸。早上望云渡被袭,俄而私兵出动,这事儿族中几位长者都得到了信儿,以为不过是少年斗殴性质的事儿,只想着自家子弟不要做得太过分,牵连长辈给他们收拾首尾。之后大半日没消息也没人察觉异常,只有几家原定回来吃午饭的,不见自己儿郎回来,命仆人去城外军营寻,这一去又没了音讯。 而到了傍晚时分,一队大军匆匆进了城。打头的穿的皆是柳家私军的服色,甚至还有几个柳家子弟,守城官兵便没当回事儿,等他们先头都入了城,才过去询问——然后就被人拿下了。 一队兵马迅速控制城门,大队兵马直扑官衙和柳家各宅——这座新尚城中几乎都是柳氏族人。不多时,新尚柳家各枝上下千余口人,便都被揪了到了东门下。 “尔等是何处贼人,竟敢如此猖獗?”彼时柳氏掌事人等还没弄清楚对付他们的是谁。新尚县令——自然也是柳家子弟,怒斥他面前的楚峦。 楚峦微微一笑,亮出印信:“吾等乃东宫六率。尔等聚众叛乱,冲撞太子行辕,罪在不赦!” “太、太子?”新尚县令心中大骇。然他也并非等闲:“叛逆之说,不知从何而来。这,这定是有什么误会。请将军让我等面见太子陈情。似将军这般,不管青红皂白,不等有司论罪,径直拿人,怕是越权之举,亦有损太子殿下圣明!” “能有什么误会!”楚峦微微笑着,模样委实英俊优雅,然手上一抡,长刀划过县令脖颈。“记下,新尚县令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的太慢了,作者君一定要雄起! 第66章 现下楚峦心里也窝着一团火。他自责失职, 一心想要搞点大事情以正视听。端了新尚柳氏他犹嫌不足,恰有一些要紧人物拼死逃脱,四下求援而去。楚峦便指示部下:“竭尽全力追击残寇, 至死方休。若有胆敢收容援助者,遇佛杀佛, 遇鬼弑鬼!” 于是只短短一个晚上, 报上来的战果, 便是李忆和方锦安听了, 也颇为惊讶:逃脱的人尽皆拿到。同时在捉拿过程中, 楚峦部攻击甚至完全拿下了三座城池五个庄子,斩杀其同党无数。这些还不算什么, 最要紧的是, 有几人驱马数百里, 逃入了此地的州府驻兵大营中——那统兵将领张伦是柳氏的女婿。楚峦部以商讨的名义叫开营门, 在大帐之中突发制人, 拿下了张伦。现下,这个储兵三万、称号上得的兵营,已然在楚峦部的掌控之下了——这三万兵, 可不是柳氏花拳绣腿的私兵可比的。 “倒也不是末将一人功劳。”楚峦还得意洋洋地道:“主要有赖地方众员。彼等听闻贼子大逆不道谋害东宫, 尽皆怒发冲冠奋勇争先协助抓贼......”——其实是沿途的晋阳旧部, 能用上的全给他折腾起来了。 李忆和方锦安惊讶之余, 相视而笑:本来还担心上得军是日后全灭柳氏的一大隐患,竟就这么误打误撞,给楚峦拔了! 两日之后, 消息才传到京中。京中上下可谓惊骇莫名。 崇元帝早于所有人,接到李忆的奏报。看完之后他愣了片刻,旋即急急召了禁军统领赵嘉,令禁军加强皇宫防备,又召京军统领江充,带兵接手京城防备,又召诸重臣皇亲进宫。“以谋逆罪名,将柳氏一族入狱。”最后,崇元帝还是决然下了这道命令。太子已然抄了人家的老家,谁敢担保京城柳氏不起异心——这是逼着他对柳氏动手啊。 最郁闷的当然是白以初。他这忙的没日没夜的准备黑材料串联拉拢各处势力,正准备开始呢,不曾想太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狠狠背后给了柳家一刀,让他攒足的劲儿落了空。他只得赶紧重新谋划部署——却是只能做一些摇旗呐喊、收拾首尾的事情了。跟冲锋陷阵相比,功劳可是天差地别啊。白以初心里在滴血。 而柳氏一族,直到京军围了满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楚峦那边没让一条消息流过来。 彼时柳慧正在拂阳长公主府参加茶宴。 如今的柳慧已然不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世家贵女。眉眼还是一样的眉眼,但神色间的黯淡与畏缩,让她的容色打了大大的折扣。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母亲也锒铛入狱,柳慧心中明白,自己已然没有前程可言。她亦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与心气,周游于京城贵女圈子中,只盼给自己母亲博得一线生机。 看了无数冷脸,可也有例外的。比如这拂阳长公主府,还肯对她敞开大门,笑脸相迎。柳慧很快明白了其中关窍:不过是同样对东宫行事不满,又畏首畏尾不敢名言,故而把她捧到明面上,能恶心到东宫一点,就能让他们心中畅快一些。 明白归明白,现在的她,也只能来做这个小丑,上蹿下跳惹人发笑。 “你们可听说了?”此时她正凑在一群贵妇中间,故作神秘道:“东宫给气的弃婚而去,原并不只是飞鸿苑对旧人余情未了,倒还有一个奸夫呢!” “竟有此事?”众贵妇眼睛瞪的滚远。“东宫和飞鸿苑门户扎的铜墙铁壁一般,你是如何得知的?”也有人质疑。 柳慧微微一笑:“却是话说某位大人,东宫离京之后,他深夜频频出入飞鸿苑,又有鸿雁往来遮遮掩掩好不小心,却哪里逃得过自家夫人法眼,顿时就刮倒了葡萄架,破了相了!” 一贵妇顿时恍然大悟:“昨天见着庆国公,脸上明晃晃的口子,非嘴硬说是修髯不留神划的!” 众女顿时炸开了团:“这不能吧,庆国公有这般大胆?”“人家是将门虎女,见惯了各色男子的!”“怪不得,那日和庆国公夫人说话,语气那般冲人!”“庆国公夫人何时和气过,向来不就是那么一副臭脾气!” 透过众人间隙,柳慧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拂阳长公主与自己隔房的嫂嫂盛辉郡主看着这里,神色间尽是满意,心中舒了一口气,却又心酸不已。 那边拂阳长公主正在问自己女儿:“你这嫁过去也有半年了,如何肚子里竟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盛辉郡主撇撇嘴:“怨的了我吗?娘你不看看那柳宁那小胳膊小腿,比我还娇弱的人,我倒是想生,他也得有种啊。” 拂阳长公主纵然知晓自己女儿脾性,也忍不住皱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大实话啊!”盛辉郡主毫不在意道:“在家的时候我就说了,总也得像东宫那般才叫个男人,你非不听,说东宫不过贱婢所生,没甚前途,非要把我许给柳家。现在你看看,你看看啊,这叫没前途!” 第101节 拂阳长公主纵然也后悔自己当年看走眼,然也没办法:“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那到底是柳家的主枝,倒退些年,我年轻那会儿,以公主之尊想嫁柳家,人家还未必肯娶呢......” 盛辉郡主却眯起了眼,满脸的遐思:“娘你倒是说说,东宫那般威猛强壮,方氏却是病弱不堪,她承受的住东宫吗?” 拂阳长公主简直拿自己闺女这张嘴没办法:“与你何干!” 盛辉郡主还想还嘴,便在此时一管家婆子急急跑来:“公主,了不得了!有京军的将军带着陛下的令箭闯进府里,说是,说是柳府倒了,他们来捉拿在我们府上做客的柳府余孽!” “什么?!”两位宗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响,眼见一队军士冲了进来:“京军奉旨捉拿柳氏叛逆!” 拂阳长公主花容失色,她是经过多次宫内争斗活下来的人,知道分寸。她一把抱住自己女儿,厉声对身边人道:“把柳家的人交给他们。” 又问那为首将领:“我女虽是柳氏妇,如今愿写下离书,可能免了牢狱之苦?” “回公主,陛下也是如此意思。”那将领恭敬道。 说话间柳家人已尽数被揪出席中,推搡在地。柳慧哀求地看向拂阳长公主:“求公主和嫂嫂救我!” “贱人,哪个是你嫂嫂!”拂阳长公主已然换了脸色。身边人奉上纸笔,拂阳长公主催着盛辉郡主急急书就,兜脸向柳慧摔了过去:“我长公主府再与柳氏无关!” 未干的墨迹溅了柳慧一脸,柳慧愣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渗人。加之那墨迹,恍若鬼魅。 盛辉郡主一个哆嗦,愈发抱紧了自己母亲。 一时柳府众人被带走。而瑟瑟发抖的其他人等许久说不出话来。“娘,怎么会这样啊?”终于盛辉郡主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那可是柳氏啊!” 事发突然,柳氏上下全无防备,故而缉拿之事倒也还顺利。看大局已定,崇元帝暗松了口气,又召了人问:“东宫那边有何动作?可有返京迹象?” “禀陛下,现下东宫进入上得军中,似乎准备暂住。”来人低声答道:“另,周围数郡晋阳旧部纷纷向上得军中而去,仅偏将以上级别的,便有一十三位。其余人等,加起来总计不下三十位。” “三十个将领擅离职守?”崇元帝大怒:“好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来人忙又道:“这些人倒并非擅离职守。他们皆是经上官准假,以探亲名义离去。” 崇元帝压了压气: “叫你的人,继续盯着吧。” 此时的方锦安,正因自己旧部纷至沓来欢喜不已。 先是当年的的卢军统领,名赵亮的,第一个来拜见。他现在本就是上得军里的参将。楚峦部能掌控上得军,认真说来其实是他及部下做到的。 此人是五大三粗极彪悍一条汉子,面相虎虎生威。李忆以前只闻声没见人,知道是个很忠厚可靠的人。 就在李忆审视之时,赵亮已是纳头便拜。被方锦安扶起后,他握着方锦安手只管不放,一双虎目盯着方锦安眨也不眨,唇边眼见着有可疑的口水流出:“原来我家主上竟是这般的貌美......” 擦,说好的忠厚人呢?李忆暗中翻翻白眼,赶紧上去把他手掰开:“赵将军请坐。” 方锦安也被他弄的有点羞赧:“亮哥你以前在侯府中又不是没见过安安。” “那不一样,真不一样!”赵亮摆手笑道。 说话间侍卫来报,永郡罗鸣罗将军到。 方锦安大喜,亲自迎了出去:“罗叔!”——这人李忆也极熟悉,可谓方锦安的老臣、近臣了。 一骑飞奔而至,来人直到了方锦安面前才跳下马。这是一个鬓已花白的老将。将方锦安上下打量了又打量,他许久才哽咽唤一句:“安安!” 相携进入营帐中,不顾的说别的,罗鸣先解开手中裹了又裹的一个包裹,原来是一个食盒:“这两天正好我新认的干儿子,媳妇要生产,你罗婶走不开,不然无论如何要一起来看你的......这是她给你熬的鸡汤,让人给你热热去。” “好想念罗婶的鸡汤啊。”方锦安笑嘻嘻道。一会儿汤热得了,罗鸣先接过来试了试冷热,这才递给方锦安,方锦安故意做出小儿女模样,就这他的手喝了一匙,以引他开怀。果然罗鸣欢喜至落泪。 赵亮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下羡慕。第二天一早也小心翼翼捧了一碗补汤求见方锦安:“此地有个极擅做药膳的大夫,这是求他开出的方子,我亲自盯着人做的,还请主上试试。” 李忆皱眉:这种药膳哪儿能乱吃。然而方锦安不忍拂故人好意,因此只道:“刚喝了药不能多吃别的,只吃一口可好?” “好好好!”赵亮猛点头,又扭捏道:“不知末将可有侍奉主上用膳的荣幸?”说着便舀了一口那汤送到方锦安唇边。方锦安笑笑,便就势吃了。 赵亮激动的满脸通红。而此时方锦安身边还有另两位一早赶来的将领,见此情形莫名双眼发亮连连吸气。 于是下一餐时,方锦安面前突然就冒出了数碗汤。“主上,尝尝这个!”“主上,这是末将亲手为您做的!”“主上,请允许末将侍奉碗匙!”一群人高马大的将领把她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这两天卡文卡的厉害,原谅我...... 第67章 方锦安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这群老部下们是怎么了。以前她是阿绣的时候他们对她虽也敬重, 但并没有现在这样,敬重之外又加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然而极其狂热的情感。这种情感驱使着这群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汉子,竟如同不经事的少年郎一般, 尽做些匪夷所思的傻事儿。 喂汤被李忆以有碍她病情的由头叫停了。然而众将又各有花样:接见时拉一拉手是谁都不能拉下的,还有那等激动难抑脸皮又厚的, 直接扑上来就一个熊抱。有个年纪小的忍不住涕泪俱下得到方锦安亲手拭泪之后, 后面的人就都把泪哗哗的脸盘子往她面前凑。又有人献上长策请主上狠狠鞭策于他, 还有一个当即扒了上身衣服请主上在背上题写激励之词, 并表示要马上找人纹成纹身...... 如此热热闹闹, 你来我往,直闹到除夕, 没一个肯走的, 定要陪着方锦安过这一个新年。 方锦安自觉这许多日疏忽了李忆, 因此除夕那日, 她闭门谢客, 神神秘秘地忙活了起来。李忆来了也被谢岫挡了驾:“娘娘说,她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李忆很怀疑是惊吓:“别是她的病又发作了吧?” “没有没有,我发誓没有。”谢岫忙道:“如若真是发作了, 现在没有隐瞒的必要呀。她真的是要给你惊喜, 殿下就等着瞧吧。” “要什么惊喜, 她保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可千万别让她累着了。”李忆皱皱眉,回了军中大帐,继续与人议事, 安排各种事宜——柳家虽倒,但收拾首尾的事儿就不少。光说把这谋逆的罪名坐实了,就有无数案牍文章。他之所以滞留此处不去,主要就是此事牵绊。乃至于这大年下的,也不得歇息。 谢岫应付了李忆,进去看方锦安。却见方锦安盘坐在圆桌前,面前弹开一溜儿几个布袋,里面是各种粗粗细细颜色各异的粉末——谢岫知道,这是侍卫们出去花了几天功夫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又有一柄极精细的戥子,并数柄大小不等的细长精巧木匙。眼下方锦安正在从各个袋子里称量出分量不等的各种粉末,一一用细磁碟子装好。 “是要作画吗?”谢岫凑近看看,这些粉末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作画颜料。 方锦安只专心称量:“再猜。” 谢岫委实猜不到。直到看到方锦安拿出一个圆纸筒子,往里面添那些粉末的时候,谢岫才恍然大悟:“炮仗?啊,不对,是花炮吧?你还会做这个?” 谢岫有点哭笑不得,做个花炮送给心上人做惊喜,这太不靠谱了吧? 第102节 然而方锦安并不理会她,她只仔细做着她的花炮。很快谢岫就发现,她做的极精细,堪比绣花:各种粉末一线一线,一丝一丝,一点一点用不同大小的木匙放进筒子里。还不是随便放的,有极严格精准的规律。一个时辰下来,也才放了不到半寸浅浅一层。且看这势头,这东西得一气呵成,不能停的。 “哎呀,这东西太费神了,”谢岫懊恼道:“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许你做。” 的确极费神,方锦安这一日,饭和药都是谢岫在一边喂进嘴里的,头基本没抬起过。天都黑了,才堪堪完成。 李忆已遣人来催过数次,又亲自过来。军中已摆下百来桌宴席,官兵同贺。方氏诸旧部更绞尽脑汁,安排下许多节目,取悦于方锦安。 方锦安匆匆忙忙洗漱更衣,带着谢岫出去。李忆问她:“到底折腾什么了,这一天不见人?”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方锦安伸手与他十指相扣。 宴席摆在阔朗的练武场上。无数火盘熊熊燃烧,照的夜如白昼。他们一走近,立刻鼓乐大奏,两列立于道路两侧的精兵,齐齐长剑出鞘,平举齐胸,火光下倒似两条闪着寒光的直线。 李忆握着方锦安的手,行走于众人拱卫之中。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前的此时。他孤零零一个人,在皇宫大殿中领宴。他只能遥遥的偷看坐于李悯身侧的方锦安。还不能多看,唯怕被人发现他这份心思。那时他的手中也是空荡荡的,唯有因紧张渗出的汗水。他很想与她说一句话,却又怕给她带来麻烦。还没等他想好,她已经借着病弱的由头退席而去了。他还是不敢多看她,只能用眼角余光追逐着她的背影。那么瘦弱孤单的背影,他很怕一阵风把她吹跑去。那时他想如果他能有机会与她并肩而立,他一定要把她牢牢抓住,牢牢抓住,片刻都不放开。 而如今,他做到了。她就在他身边,被他牢牢抓住。 李忆忍不住看着方锦安笑了。 怎么突然就这么开心了。方锦安歪歪头,也看着他笑。 见了这一幕,众方氏旧部中许多人心下不由得酸溜溜的。于是宴席开始之后,众将纷纷来敬李忆酒:灌死这个抢了我们主上的! 然李忆一口回绝了:“孤已发下誓言,今生再不饮酒。” 众将不依了:“男子汉大丈夫哪儿有不喝酒的?”“以前又不是没和咱们喝过!”“莫不是当了太子殿下,看不起我等?” 然不管他们如何激将,李忆就是不松口。 方锦安也很惊讶。她与他附耳道:“如何就不肯饮酒了,是因为上次的事儿吗?那不是你的错......” “我怕酒味儿熏着了我的安安。”李忆笑道。 方锦安手指挠挠他掌心:“其实喝醉了的小忆也很可爱的。” 他们这里打情骂俏,自以为没露首尾。然众将双目雪亮,一一看在眼里。心中酸水儿更盛,就有人越席而出:“今日良辰,某为主上舞剑助兴!”说着便解了外衣到场中空地,放声而歌,执剑而舞。只管把那矫若游龙的健壮身段展露的淋漓尽致。这一带头,立马又有人要表演马术,又有人要演棒法......顿时场中气氛如烈火焚油,炽烈到极点。 方锦安看正是时机,便跟一边的楚峦使个眼色。楚峦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见嗖嗖几发五彩斑斓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顿时引起一片惊呼。 “哟,我们娘娘这花炮做的这么好看的?”谢岫唯恐李忆不知道这是方锦安做的,忙出言提醒。 就在这说话之间,烟火又炸开数层,却是一层比一层绚烂多姿。便在极致之时,漫天烟火中显露出一个人影。谢岫原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细看,果真是一个人,还越来越清晰:戎装在身,策马引弓,容色坚毅,分明是李忆! 谢岫目瞪口呆看向方锦安:原来你还真是在作画,以天幕为纸,以烟火作画! 谢岫都震惊成这样子,更何况李忆本人。他瞳孔骤然缩紧,又猛地去看方锦安。 “还有哦!”方锦安笑眯眯地指着天空。 只见那人影慢慢黯淡,而一行字显露出来:承天之庆,永寿万福。 “安安。”李忆平日再沉稳,此时却也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而方锦安却挣开他的手站起,大礼跪拜:“伏唯太子殿下承天之庆,永寿万福!” “太子殿下承天之庆,永寿万福!”众将见状,忙都收了轻浮之态,纷纷郑重跪拜。 一时请众人都起了,命继续宴乐。“安安,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李忆又低声与方锦安道。他如何不清楚方锦安的心思:她在这里摆明她的态度,令方氏旧部尽忠于他。 “你是我的夫君,他们原该如此。”方锦安笑道。 李忆愣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我的夫君......”方锦安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他是想让她多叫几声。她觉着脸有点热。她眼波流淌看李忆一眼:“我们赶快回京成亲好不好呀。” “好。”李忆握紧了她的手:“成亲后,就可以天天听你叫了。” 一旁的谢岫赶紧挪挪位子,离他们再远一点:我什么都没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结婚了,撒花! 第68章 三天之后, 方锦安与李忆重新登上破浪舟。分别之时方氏众将几乎是抱住方锦安腿不放人。李忆连连许诺,必把方锦安视作眼中珠心头肉,又允大婚之时召众将进京送亲观礼, 这才勉强让众人松了手。 而方锦安倒是毫无离愁别绪,反是极不耐烦, 恨不得上脚踹那群没皮没脸的。进了船舱之后, 她立刻扑入李忆怀中搂住了他脖子:“总算摆脱他们了。他们怎么变这么缠人了。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他们缠我,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片刻都不分开。” 李忆听了这话, 如饮了蜜糖般,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甜的:“是我不好, 这些天没怎么陪你。” 而谢岫听了他这话, 却觉着酸的牙都要倒了, 赶忙自寻了凉快地方眼不见为净。 赶在元宵节前, 他们回到了京城。白以初一早得到了信, 亲自到码头迎接。看到李忆和方锦安出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对于当初李忆的弃婚离京,庆国公大人可不认为是愧疚逃跑——必然是被这不守妇道私奔的小女子气走的!故而现下回来, 白以初预料之中, 太子该是威风凛凛夫纲大振, 再不必被她的旧日威名压着了。 然而现下, 迎面走来的李忆小心翼翼地把方锦安护在怀中,又是叮咛她小心脚下路滑,又是给她打伞遮雪浑然不顾自己整个身子都露在伞外, 不时还拉拉她身上斗篷,唯恐有风吹着她......与夫人相敬如冰多年的白以初,委实想不明白,太子那么肃杀冷峻的一个人,怎么就折在了这女色上呢?! 等把方锦安送上前来迎接的车子,李忆才有功夫看一眼白以初。“啊,白卿啊,孤的大婚,你得速速重新筹备起来了。”他张嘴便道。 他的话里尽是欢喜,而白以初听了,不啻惊雷:为什么又是我?! 转眼间,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残冬已去,万象更新。太子大婚新择的吉日便在此时。 这两个月之中,若说京城中最得意的人是谁,那必然是钦天监监正。“当时东宫弃某献上的吉日不用,非自己定婚期。到头来如何?还是落在某选定的吉日吧?”他不止跟一个人私下说这话。 而若说最憋屈的人,则是白以初了。眼见着若多军国大事堆积案头,他却摸不着边,只得继续筹备大婚。固然之前大婚已准备的只剩临门一脚了,然而这一延迟,不必说延迟这两个月,便是只延迟一天,过半的事情便得重新安排。更勿论原本极好说话的方锦安自回京之后便变的严苛起来,到处挑刺儿。如此,这两个月,白以初又重温了一遍日以继夜累到吐血。 第103节 婚礼前几天,白以初便紧张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了。他唯恐像上次一样,突然被告知新郎或是新娘跑了。 这紧张感在婚礼前一天达到顶峰。白以初不得不躲开上下人等,换了普通衣着跑到一个小酒馆借酒浇愁——这酒馆年轻的老板娘,姿色虽平平,却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不曾想这次竟遇到了熟人。角落里一碗接一碗颓然狂饮的,不是皇甫极是谁? “皇甫先生,您怎么在这儿?”白以初意外之余,脸色迅速变白,他想到了上次正是皇甫极被人利用,贼子得以进入飞鸿苑,惹出后面一堆事端。眼下他这般异状,难不成...... 皇甫极斜眼看一眼白以初。纵是他醉眼朦胧却也敏锐觉察白以初的心思。“我,我这张脸算是丢干净了,我不活了!”他把头往桌子上直撞。 “啊,皇甫先生这是作甚?正想着与先生一起喝两杯呢。”白以初赶忙遮掩自己的失态,按住他。 “白大人你不知道,我,我心里苦啊!”皇甫极已然喝的太多,不必白以初引诱便涛涛不绝说开了:“我自负了得,世称神医,可再没遇到娘娘这样难治的病患——难治的不是病,是人!娘娘先前呢,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这治病有一搭没一搭的。自从出去了趟回京之后,就完全变了!心急火燎的,恨不得一副药下去就让身子好起来,这过分懈怠和过分着急,这样的心态都不利于娘娘身体调养!这倒也罢了,陛下还频频暗示,无论如何要尽快让娘娘怀上子嗣。可殿下呢,明言娘娘身子最要紧,子嗣的事儿靠后,你说,我这如何是好?” 白以初又想听他的话又怕给旁的有心人听去。他边警惕张望着四周,边压低了声音问他:“那娘娘这到底能生不能生?” 然皇甫极摆摆手,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这些先不管。先顺顺利利让娘娘挺过大婚是当下要紧的。偏这关头,这关头又......我,我还叫个什么神医!哎呀!我不活了!” 白以初一听这话头,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又发生了何事?!” 然皇甫极又话说一半,只把头一个劲儿往桌子上磕:“我不活了,不活了!”然后磕着磕着头一歪,趴倒桌上沉沉睡去,怎么叫也不醒。 只把白以初急的要吐血。 没办法,他离了酒馆,一溜儿快跑直奔东宫,去寻李忆。 李忆却没在东宫,而在飞鸿别苑。当然,这大婚底下,方锦安身边有重重的执事围着,他再怎么无视规矩,也不好赖在跟前。只是这日是太子妃加封授宝的日子,方锦安这儿有一套繁冗的仪式。李忆担心方锦安身体,悄悄跑来看她。 白以初好不容易找着了李忆 ,劈面直问娘娘身体可安康? 李忆给他这慌张模样吓了一跳,等问清楚缘由后才松了一口气:“无事,你不必担心。” “当真无事?不会影响大婚?”白以初哪里能放心。 “无事。”李忆皱眉:“若说有事,便是皇甫极这嘴贱的毛病一点儿没改,得让他长点记性了。” 他这般言之凿凿,白以初也没办法。然而这一晚上白以初紧张的片刻不能合眼。 李忆这一晚也没睡。其实他心中也在紧张,他唯恐睡去之后,再睁眼却发现现下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天终于亮了,宫人入内请他洗漱用餐更衣。 穿戴好大红的衮冕后,他久久揽镜自照。固然这套吉服之前已经试穿过并按着他的意思改过了,可现下他还是觉着不满,觉着这衣服还有诸多缺陷,不能把自己的英武完美展现。 然吉时已到,有司执事不得不催请他升辂。这是一架流光溢彩的金辂,金丝楠木为架、四下镂空成龙纹,覆以织金轻纱。又有鎏金宝顶,宝顶之下金线绣就的垂幡流苏随风游动。耗费巨金造出来,然只会被使用这一次。这金辂是李忆唯一完全满意的,他知道此时的飞鸿苑中也有同样的一架,只装饰纹样是凤纹。他觉着这太配安安了——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象安安坐在上面的风姿。 他先至钦天殿,受皇帝训勉,受群臣敬贺。然后才能出宫,去迎娶方锦安。 群臣恭送他,看他乘辂车而去。辂车的金轮碾过大红的地衣。这地衣蜿蜒而去,从皇宫一直铺到飞鸿别苑。这等奢靡,仪制中没有,是李忆特特吩咐了白以初办来。他只觉着这样才不算委屈安安,然而落在群臣眼中,却让他们琢磨出别的意味:这太子妃的路,可是拿一族之血染红的!哪个敢再动异心? 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向飞鸿别苑而去,自是天家气象,惊动一城官民。然而李忆现在倒念起蓬门小户的好来:要在普通人家,他现下早把人娶到手了,而这里还有无数繁琐宫廷礼仪得走,安安哪里受的住...... 终于飞鸿别苑在望了。然而从到达飞鸿别苑,到李忆见到方锦安,中间又是一个时辰。见到人之时,李忆心中轻叹一口气,感觉自己那颗小心肝终于安稳下了。 然而很快他的心又揪了起来:安安看着,面色苍白,眼神呆滞。是身体难受?不,更像是不怎么高兴? 难不成她反悔了?不会啊,这些天她一直对他那么好......接下来的半天,这事儿一直萦绕他心头,有如百爪挠心。 但这异常只有他发现,其他人等,比如从各地赶来送亲的方氏旧部,各种官职的加起来不下八十位,却只觉着自家主上无比的貌美,穿戴太子妃褕翟、花钗又是尊贵难言。当下激动的一个个几乎要嗷嗷叫起来——上一次方锦安与李悯成亲时,李悯并不许方氏旧部观礼,所以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方锦安。 等终于把人娶回来,行完诸多仪程——最后一项就是把两人剥洗干净送到床上。终于可以二人独处,李忆可以确认方锦安的不对劲了,因为她拿寝衣袖子紧紧遮着脸,滚到床最里面去。 “怎么了安安?”李忆的不安达到了极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方锦安不说话,只从指缝里发出了几声呜咽。 “到底怎么了?”李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面向他:“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不要吓我。” “我没脸见你了。”终于方锦安小声说。 “怎么会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现在我已经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不管什么事情,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扛着!”李忆急了起来,强行把她的手拉开。 其下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此时厚重铅华已被尽数洗尽,却见那白嫩肌肤上宛若被蚊虫叮咬了也似,浮现数处红斑。 李忆恍然大悟:“这就是所谓的没脸见我了?”想到自己因这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李忆不由的嘴角一翘,大笑出声。 “不止脸上有,全身都是。”方锦安又捂住了脸,沮丧地道:“是皇甫先生给我治疗皮肤那药液。也不知道是他改了药方的原因,还是我泡的太多了,前两天泡了一次之后,就开始长这些斑,呜呜......” 李忆听她说的伤心,忙止了笑,又拉开她的手:“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皇甫极也禀报过我,说是过两日就会消去,不要紧的。” “咦,皇甫极告诉你了?说了不许告诉任何人的,他真嘴贱。”方锦安气呼呼地道。 “没事了没事了,不生气了,今天你我大婚啊,不值当为这点小事生气。”李忆笑道。 “怎么能不生气啊,这是我们的大婚啊!”方锦安咬唇懊恼道:“我有这全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我却不能以我最好看的样子嫁给他,怎么能不生气。” 李忆心中一热,覆唇堵住她的嘴,伸舌挑开她咬唇的牙齿:“不生气了......反正我亲一亲,你身上还是要起红斑的,你就当是我亲的吧......” 方锦安伸手捂住他的眼:“不许看,好难看的。” “不看的话,我怎么找的准。”李忆含混道:“每一处都要亲一亲才好。” 以往都是偷吃,总算到了正儿八经的新婚之夜。方锦安觉着,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兴奋,自己的轻轻一个抚触就能让他浑身颤抖。也是,自两月前她受伤之后,他便再没碰过她——方锦安还曾担心过把他吓坏了呢。思及此方锦安不由得一笑,凑近他耳边轻声细语:“虽说是生了这些红斑,总算让肌肤长结实了点。不信你试试,再用力一点也不要紧的,我不疼的......” “不疼吗?”床幔外透进的昏暗灯光里,李忆眼神迷离。 “不疼的,”方锦安愈发要挑逗他:“安安喜欢夫君用力些。” 李忆听了她这话,脑中一个激灵,舒服的飘飘然如登仙境。曾几何时遥不可攀的人儿,如今与自己身心皆结合在一起,这样的欢喜,言语难以描述。 第104节 ...... 昏昏沉沉一夜过去,不知何时晨曦再临。 方锦安睁开眼睛,见李忆已经醒了,正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他总是这样。 方锦安哑笑一声,伸手拂过他的眼睛:“是不是觉着你的安安最好看,天底下再没有比安安更好看的女子?” 李忆认真地点头。 “我也觉着我的小忆好看,是这世上最英武的男儿。”方锦安又摸他的脸:“唔,我好怕他被人抢走哦。” 旋即又摇头:“没事儿,不怕。哪个敢抢我的夫君,看我不灭了她!” 李忆被她这三两句撩拨的心中火气又盛,低头亲吻她。 方锦安其实脑子里还迷糊着,被他这一亲,才完全清醒:“哎呀,什么时候了?今天该去拜见陛下和淑妃娘娘吧?哎呀,要失礼了!” “没事,我一早就跟父皇母妃说过,你体弱,大婚仪典繁重,定是累坏了,要多多歇息。”李忆按住她。 然而方锦安不肯,勉力支撑着起床洗漱更衣。 坐到妆台前,看到镜子里自己脸上红斑没有丝毫褪却的迹象,方锦安捂脸:刚才还好意思夸自己天底下最好看...... 李忆看着她梳妆,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一事。“有件事儿得和你商量。”他附耳与方锦安道:“小谢不知你有何安排,白以初前些日子跟我说,有意迎娶她。” “白以初?”方锦安瞪大了眼睛:“咱白国公不是有妻有妾,孩子都好几个了吗?” “已经和他夫人和离了。”李忆告诉她:“他和他夫人感情不好,这倒也罢了,要命的是他夫人是个蠢货,经不住别人三两句挑拨,就上赶着给白以初脸上抹黑。” “ 哦,这样吗,”方锦安撇撇嘴:“可总感觉委屈了我们小谢。” “你寻机问问小谢意思就是。”李忆道。 方锦安其实也明白,谢岫毕竟是李悯名义上的嫔妃。纵然他们能使手段给他把这个身份上的事儿抹过去,可若想嫁入这京中高门,几乎不可能。现下这位高权重人品又好的白以初提出娶谢岫,可谓意外之喜。 但白以初这愿意娶谢岫,更主要是出于他自己前程上的考虑吧。方锦安自然想谢岫能够嫁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谢岫来见方锦安的时候,便见方锦安这一脸纠结之色。 “怎么了?”谢岫问:“有什么不顺心的?” 方锦安叹口气,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你近日为我操劳婚事辛苦了,我和殿下商量,想为你请封一个郡君。你若想要的话,再给你在宫外造一个府邸。” “咦,不错啊,算你有良心!”谢岫欢喜极了。 “还有一件不知算不算喜事的事,”方锦安又道:“白以初看上你了,他想娶你。” 果然谢岫愣了小半刻钟:“啊,他看上我哪儿了?” “许是看上我喜欢你,我疼你,我离不开你。”方锦安依偎到她身上。 谢岫嘴角一翘:“倒也是......白以初啊白国公,那也行吧。” “咦,什么叫那也行?”方锦安皱眉:“你自己心里就没有别的备选人士?” 谢岫摇头:“那就是你了。” “或者再等等?你也才过了十七岁,还小,不着急。”方锦安思忖着道。 “我是不急,可是你不小了,很多人替你急呢。”谢岫叹气道。 “什么意思?”方锦安不明所以然。 “唉,”谢岫翻个白眼:“前两天我那糊涂的老娘还来找我,跟我说太子妃年纪这般大了,身子又不好,怕是生不出子嗣来的。我即受娘娘宠信,自当为娘娘排忧解难,不如就让太子纳了我,生下的孩子记在娘娘名下,自然比旁人生的可靠......” “这是什么鬼?!”方锦安吓了一跳:“小谢你想跟我抢小忆?” “呸,谁稀罕。”谢岫轻轻戳一下她额头:“所以啊,我想我还是嫁给白以初比较好,也免得让有心人乱想。” 第69章 “好?好什么好?!”隔日楚峦听闻了谢岫此事, 立刻去寻了方锦安:“那白以初哪里好了?谢岫怎能嫁他?别看他表面人模狗样一本正经的,我这儿他的黑料大把的呢,小姐你告诉谢岫, 他八岁就调戏他家小丫鬟,一十三岁上就敢出入青楼楚馆, 一十四岁......” “咳咳咳咳。”李忆在一旁, 方锦安赶紧打断楚峦:“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别提了。小峦, 这事儿与你何干啊?谢岫与你非亲非故的, 她愿意嫁谁, 你管的着吗?” 楚峦给堵的说不出话来。“如何管不着。”许久他顿顿磕磕道:“我,我这儿还有她绣的帕子呢, 这便是信物了, 她怎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啊?”方锦安愕然, 而李忆忍俊不禁:“那楚峦你可要抓紧了。孤刚派人去传召白以初进宫, 要和他说这一桩婚事的。” “算了, 我自有办法!”楚峦急急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似乎楚峦手里的黑料挺多啊。”看着楚峦离去的背影,李忆问方锦安:“有没有我的?” “怎么会!”方锦安严正道:“我们太子殿下这么正气浩然的人, 怎会有黑料!咦, 你有吗?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李忆想到自己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眼眸中就忍不住的流露出愧疚之色。 立刻就被方锦安察觉、扑住:“咦, 好像真有的样子——快给我老实交代!” 那边白以初刚从睡榻上爬起身来。太子大婚后三日不理政务,白以初原想好好歇歇的,他委实累坏了。不曾想太子这当口还传召他。“这新婚燕尔的, 不得盘床大战三天三夜嘛,还有工夫想着我。”他心里嘀咕着。 打发了来人先走,他不紧不慢洗漱更衣用膳完毕,这才哈欠连天往宫中而来去。 行至宫门外下马,刚要往宫门处行去,忽然肩上被重重拍了一下:“白国公。” 白以初转头一看:“啊,楚统领。” 第105节 正是楚峦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他俩以往不过点头之交——各自心中都觉着对方主子配不上自己的。像现下,楚峦如此亲热与白以初打招呼,倒是初次。白以初心中狐疑,刚要出言试探,然楚峦已袖着手大步走开。不一会儿就走进宫门内消失不见。 白以初没多想,也往宫门走去。守门侍卫见了他都与他颔首示意。但该守的规矩还得守,白以初得让他们验看出入宫禁的宫令。白以初伸手往袖袋中掏,掏——咦,没有?白以初疑惑地眨眨眼,之前分明在这儿。又全身上下摸遍,还是没有...... “宫规森严,没有宫令恕某不能放国公通行。”守门侍卫毫不通融。 “哎呀,若是丢了这可麻烦了。”白以初皱眉道:“白安,你们速寻来路去寻找,我在这儿等着。” “是,国公。” ...... 前方,白以初视线不能及之处,楚峦一扬手,一块宫令铜牌啪嗒落入了旁边的宫河中,沉没不见。 不一时楚峦回到章华殿。然他却不进去,在宫门口彳亍许久。终于他挥挥手,示意当值的暗卫首领出来:“谢岫现在何处?” “在花园中赏梅。”暗卫答道。 楚峦点点头,示意他离去。此暗卫郑重点点头:“暗部弟兄们祝统领抱得美人归!” 楚峦一惊,一脚踢了过去:这群没规矩的! 然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楚峦咳嗽一声,慢慢向谢岫住处行去。 越走近这脚步越慢,到几乎挪不动腿。 便在此时,一群宫人迤逦而来,手中或抬或捧了绸缎、珠宝匣子、奇珍异宝等各色物件。 为首的宫人见到他,忙停下脚步带领众人见礼,并禀告道:“这些是殿下赏赐谢夫人的,说是给谢夫人做嫁妆。” 话音未落,这宫人莫名觉着周围一下子变的冷飕飕的。 便见眼前的楚峦突然迈开大步,飞也似地往花园的方向去了。 花园里,疏影横斜中,谢岫正叫一个小丫头抱着个梅瓶,她自己悠然自得地挑选着梅枝。 她手遮着阳光看向上方的一枝梅:花开的正好,纸条形状完美。可惜太高了,摘不到......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啪嗒把那枝梅折断,送到她面前。 谢岫给吓了一跳,接过花道:“啊,是小楚将军啊,你这神出鬼没的。” “我生于壬辰年丙申月甲子日。”岂料楚峦严肃而认真地道:“比你整整大了两年又三十五天,你为何总唤我小楚?” “呃......”谢岫心道又来了,无所不知的小楚将军,哦不:“是我一直以来冒犯了,以后再不了。” “你可以唤我小楚哥哥,或者楚郎也可以。”楚峦继续严肃而认真地道。 谢岫给惊的后退一步:“哈?” 楚峦紧跟着上前一步,在她震惊的目光里,开门见山道:“白以初那厮居心叵测,你与其嫁给他,还是嫁给我吧!” 谢岫震惊莫名,慌张四顾,跟着的小丫头已然不见,周围似乎只剩下他俩。 楚峦又上前一步,谢岫仓皇后退:“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楚峦张口便道:“我已测过了,你我八字相合,是为大吉。” 谢岫稳了稳心神,心中却有点恼怒:“恕我直言,天底下能和将军八字相合的女子多了去了,难道每一个你都要娶?” “身份亦相当。”楚峦又道:“虽说我现在官职不高,但你知道的,身为东宫近臣,我日后前途还是有的,配你国公之女不算辱没了你。” “照此说来,白国公更不算辱没了我。”谢岫撇撇嘴。 楚峦沉吟一下——谢岫对他已经有相当程度的了解,知道接下来就是他长篇大论的摆事实讲道理了。果然就听他开始道:“白以初不如我的地方多了去了。首先就这脸,他就不如我吧,更勿论我久经战场杀阵,这体魄,不是白以初那弱鸡能比得了的,你以后自会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其次我没成亲没子女,你不用给人当后妈;再次我孤身一人,不似白以初家中人丁复杂规矩大,所得俸禄钱财可以全部给你享用;还有你做的吃食和针线活我都很喜欢,唔,你这个人我更喜欢,不似白以初,只因为局势所需故而娶你......” “你说,你喜欢我?”谢岫突然打断他的话。 福至灵通,楚峦眼一弯,笑的无比灿烂:“准确的说,是心悦你。我心悦你久矣,谢岫。” 谢岫心中怦然跳了跳,可还不是很信他:“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说实在话,”楚峦叹了口气,面色郑重:“从小,我便是被做为我家小姐的侍卫而培养,我人生的全部信条便是为了我家小姐而活,为了她而死。所以以前我的整颗心里都是她,没有精力,也没有资格去顾及其他事情。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小姐她不再需要我了,我可以放下她,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突然抓住谢岫双肩,深深看进她眼睛里:“小谢,我一直觉着你很坚强,可也很孤单。你的心里,似乎有很多很沉重的东西。既然我现在无事一身轻,不如,让我来帮你背负吧。” 谢岫听着他的话,心底慢慢涌出一股想哭的欲望。但她还是忍住了,而抬起头正视楚峦,莞尔一笑:“那么,以后便有劳你了。” “没事的,你看起来,也没多重。”楚峦一本正经地说着,而把她一把打横抱起,连连转圈。 一阵微风吹过,无数梅花花瓣飘飘洒洒绕着二人缠绵飞舞。 许久,纵然沉浸在欢喜之中,谢岫也觉着,这花瓣落的也太多了,怎么还有整朵的花、没开的骨朵落下来?她疑惑地四望,就见一处树枝之上,一个侍卫正蹲在那儿一本正经地撸花、撒花......呃,那边还有一个,呃,那边假山石后边探头探脑的不是方锦安和李忆吗? “恭喜恭喜!”见被发现了,一干人等干脆全跳了出来,手中的花一股脑儿地往两人头上砸。 于是等可怜的白国公好不容易进了宫之后,迎接他的只剩李忆同情的目光:“谢岫她已有意中人。”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没听说啊。”白以初还挺懊恼:“其实我真挺中意她,我已经决定了把家中妾室送走以表示迎娶她的诚意......她看上谁了?” 李忆咳嗽一声:“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也别太在意了,是楚峦。” “楚峦?啊啊,那怪不得。”说是这样说,白国公已然在心里扎小人诅咒楚峦了:先跟我抢功劳,又跟我抢女人! 打发了白以初,李忆回到章华殿,就见方锦安面前已堆起高高的账簿,方锦安正埋首于其中聚精会神的。“在做什么?这些案牍之事交给旁人就是,你不能费神的。”李忆坐到她身边。 “给小谢挑点嫁妆,还有楚峦的聘礼。”方锦安欢喜道:“他们两个在一起了,我自然得好好费心。” 第106节 “不着急,还早着呢。”李忆道:“今天因为他们俩的事儿折腾半天了,你睡一会儿吧。” “可是我一点都不困啊。”方锦安看起来极兴奋,素日苍白脸庞也浮起一层红晕。 李忆隐隐觉着有些不妥,他伸手试她额头:“你有没有不舒服,要不叫皇甫极过来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钱钏儿快生了,还是让皇甫极多陪陪她吧。我去睡觉就是。”方锦安说着放下账册,起身站起来。 起的有点猛。方锦安以手扶额,身子晃了下。李忆忙扶住她。“没事儿。”方锦安笑笑,稳了稳神,提步准备走,却骤然觉着身子软的像棉花,接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o(n_n)o~ 第70章 太子妃的病又发作了。 原本还沉浸在喜庆喜庆中的东宫顿时变了天。 章华殿掌事女官云初守了一个晚上, 凌晨时分才告退下去歇息。 天还乌漆麻黑,可是章华殿上下灯火通明。当值的侍卫加了双倍,数十宫人穿梭往来各司其职, 忙碌却不见慌乱,更不闻一声杂音。更有东宫各职司的头面人物, 亲自在各处镇守着。见云初走过, 都赶忙上前与云初见礼, 却也不敢作声, 只觑一眼云初脸色, 心内暗自揣度。而云初,只见到一二要紧的人, 才略放缓脚步, 给个眼神。 这般的威风, 放在数月之前, 云初是想也不敢想的。 那时的云初, 自认为是这皇宫里最没用的掌事女官,不说能像别的掌事般寻机捞油水,便是手下的宫人们也多是使唤不动的。那些人, 不是琢磨着另攀高枝, 便是寻思着盗窃殿里的东西。云初胆子不大, 嘴也笨, 更不懂怎么御下,只能当做看不见,自己则苦哈哈地勉力把许多事儿顶上, 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谁能想到,一朝风起云涌,自己那没用的娘娘,竟然还能翻了身。 废太子谋逆逼宫那夜,云初害怕的腿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敢出去,因此她没见到娘娘那夜的作为。她只知道,第二日一早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德生公公亲自来了,亲自调动章华殿人事,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全被带走,换了新人——被带走的那些人她以后再没在宫中见到过。 那时她只以为是废太子事败的缘故。德生又是面提耳命,命她谨言慎行仔细伺候太娘娘,又是亲自安排娘娘起居用度,她也只以为是皇帝要对娘娘网开一面。想来,废去位分、迁出宫外、别苑另居是少不了的吧,那时候她心中倒也安定: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吧,这章华殿,本就比冷宫都凄惨了。 没曾想,当天晚上,太子宝座还没正式坐上的当今太子就迫不及待地搬入了长风殿,就急匆匆闯进了章华殿,和自己娘娘一同用膳,过后还亲手喂她喝药!便是废太子,自己娘娘正儿八经的夫君,也没对她这样好过啊!云初虽是嘴笨,但心不笨,她看得出新太子眼里对娘娘那绵绵情意。怎会有这种事情?便当真就出了这种事儿,不得等着太子位坐稳了再说吗?不得遮掩一二吗?哪儿有这般光明正大的?连她这等小人物都明白的道理,没理由这高高在上的贵人想不到啊! 还是,自己看错了吧,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过后云初花了大半宿时间,才能说服自己。 然第二天娘娘就发病了,忆太子夜叩宫门,为发病的娘娘宣召御医署院正,闹的满京城沸沸扬扬。云初更知道,这一夜忆太子守着自家娘娘,片刻未曾合眼,直到第二天早上娘娘醒来,他才一步三回头离去,又隔一会儿打发一个人来看一看。 云初确认无疑:这新太子,还真是对他的嫂嫂生了不该有的心!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胆小的云初心一直是悬着的。尽管今时不同往日,章华殿一跃而成为宫中最炙手可热之处,各色奇珍异宝山珍海味流水般涌入章华殿——等闲还进不来,忆太子专门安排了一处人把关娘娘的起居用度。甚至他本人,得了空就亲自给娘娘添置衣饰摆设。真是添置!他还谕示一干经手人等,不可在娘娘面前说是赏赐的,看那意思,用赏赐二字怕是折辱了娘娘似的。 这般的用心,不论前朝故事还是本朝见闻,都是从没有过的。更勿论忆太子在娘娘面前,便是世上一般的男儿,也少见有这般温柔和气的。 云初有时候都替自己娘娘遗憾:若是一开始就嫁了忆太子,多么好!她可不是一般女儿家,她当年可是天下男儿由着她选! 可云初更是担心:名分所限,他们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娘娘这身子又弱脾气又不好,宫中都说忆太子是不放心她晋阳侯府残留的势力故而霸着她。若是有朝一日忆太子坐稳了太子宝座、厌弃了她,娘娘又是如何凄惨的下场? 云初的忧心不是没道理的。很快,宫里宫外流传出柳氏女要入东宫的传言。随即白日流星、天火袭来之时,太子和娘娘一时沦为千夫所指。云初那时真的觉得娘娘再无活路。云初默默检点自己的财物。她想着楚峦将军也算勇武,实在不行就鼓动将军带娘娘逃出宫去,退隐民间。自己愚笨,不能为娘娘做什么,只有这一点钱财,等塞给楚将军做盘缠...... 没想到峰会路转,柳暗花明。太子竟能在册封大典上扔下柳氏女和所有人,抱着发病的娘娘跑了回来。又为了娘娘,硬生生挨了陛下那么多鞭子。那时云初第一次恍惚察觉到,原来殿下对娘娘是动了真心的啊...... 那日月圆夜里,他二人互诉情衷没有避人,云初才知道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原来,竟是殿下一直苦求名分求明媒正娶,而娘娘一直不肯答应?我家娘娘,果然非等闲女子啊!可即便现下娘娘回心转意答应了,陛下能答应吗?朝堂能答应吗?世人能答应吗?云初心中已然开始上演苦命鸳鸯爱别离求不得的剧本。 ——然而这桩婚事还真就成了。云初觉着自己这从小到大许多年,关于伦理道德事态人心的认知都给颠覆了。 旋即她随娘娘出了宫,绕着娘娘忙碌碌地开始了大婚的筹备事宜。她的心终于落定,她这储妃掌事的位子到如今才算坐稳。 她满心的喜悦满身的干劲,眼见着到了检点成果那一日——什么?废太子死了?什么?娘娘跑了?什么,殿下也跑了?什么,大婚没有了?这都是些什么鬼!这不是普通的婚事啊,这是国之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云初再次目瞪口呆,如坠噩梦。 她觉着娘娘这次是真的没有活路了。便是她是那般非凡的女子也不行,纵然是她肯跑出去亲自去挽回殿下也没用。世人的唾沫便能把她淹了...... 然而再次颠覆她的认知。娘娘和殿下回来了,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叫嚷的最凶的柳氏灭了族,然后再没人敢指手画脚了。 这也行?! 又有汹汹流言说,嫁给忆太子的哪里是什么废太子妃,废太子妃是真的死了。现下回来的是那替妹报仇、名震天下的晋阳侯方锦绣——方锦绣她根本没死,她是个女子! 对这等流言,云初只有嗤之以鼻。 她又悬起了心。她开始担心经这一折腾,殿下对娘娘的情分还剩多少。她不知道很多内情,她只知道这次是娘娘服软,想来,以后对着殿下得放下身段了。 很快云初便发现,被她料中了。以前的娘娘,对殿下虽然也很好,但细品品,总觉着她这好里面夹杂了太多东西,不够纯粹。云初揣度,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废太子。可这次回来之后不一样了。娘娘看着殿下的时候,眼睛里再没别的东西。 但出乎云初意料的是,殿下对娘娘的情分,不减反增。 怎么说呢,以前就已经是含在嘴里捧在手心了,却是因为娘娘自己和他隔着一层,便是他要含着捧着,娘娘自己也得要强地挺直腰背,端正仪容,不肯给他小看。如今,云初看着,娘娘毫无骨气地在他嘴里手心欢快地打着滚儿。 看的云初这本已断了出宫念头的老姑姑都忍不住的心中暗潮涌动。 世上难得这样的有情人,更难得是生在天家。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没有人看好他们,然而竟让他们修成了正果。云初默默祝福他们:万事顺遂。 总算大婚重新提上了日程,如期举行,从飞鸿苑,又回到了熟悉的章华殿。这才刚刚两日过去,大婚后续的一些祭祀、拜见仪典还没完,不曾想,已然许久未曾发病的娘娘,这又一头栽倒了。 纵然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娘娘发病,可殿下的反应,一如第一次般惊慌失措,心痛难耐。娘娘倒是没以前那样坚强,她昏迷里也抓住殿下的手,片刻不肯放开,嘴里还不是哼哼唧唧:“我好难受......呜呜,疼......” 云初也几欲落泪,她暗暗祈祷:老天爷啊,求你千万让娘娘好起来啊。他们吃了这么多苦,你可开恩别再捉弄他们了! 然而老天爷显不显灵这很难说,现下章华殿内外的希望,还是寄托于皇甫极身上的。 天亮了,略休息了片刻的皇甫极又一次来为方锦安把脉。许久沉吟不语。 第71章 方锦安整整昏迷了半个白天加整个夜晚, 此时才清醒了过来,故而立时把皇甫极叫了来诊视。 第107节 “难不成,这次发病, 与以往有什么不同?”李忆忍不住催促他。这次方锦安发病之后,皇甫极的态度有点奇怪, 不像以往那般, 很快就能判定病症开出药方, 却是说要再看看再想想, 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做。 怕不是, 这病又恶化了?一旁的谢岫一直强忍着泪:这好不容易成婚了,才两天, 就又这样了, 上天怎就不垂怜一二呢? “肯定没事的, 你们想啊, 我上次发病还是在四个月前, 间隔这么久,这是病情好转的迹象。”方锦安笑着安慰他们。 “是,一定会越来越好。”李忆哑声道。虽说不过半天加一夜, 时间不长。可他脸颊已然凹了下去, 人极憔悴的样子。方锦安看着, 心里还讶异他现在怎么这般不经事儿。又岂知她犯病自己难受, 李忆心里却比她更难受十倍。 皇甫极终于停了诊脉,深吸一口气,看向他们:“的确与以往不同,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两位殿下要先听哪个?” 这当口还卖弄什么玄虚!李忆压压心中烦躁,淡淡道:“坏消息。” “......”皇甫极嘴角抽了抽:“殿下为何不先听好消息?” “求你了不管好的坏的赶紧说吧!”谢岫怒道。 皇甫极又深吸了一口气:“那小人就说了——脉象虽有点弱,但小人确定无疑,娘娘有孕了。” 这短短一句话如天雷般在众人耳边滚滚炸开。 “什么——不不不,皇甫极你肯定弄错了!”李忆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极力否认:“你再细诊诊,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对嘛对嘛,大婚前他俩好久都没......” 谢岫震惊之下,也脱口而出。说到一半急急打住,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这话哪里是自己该说的! “不会错,都有两个月了,脉象虽微弱,但还是足够明显的。”皇甫极认真道。 “两个月?两月之前孤也没......”李忆刚又想反驳,突然思及一事,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唯有两月前他在飞鸿别苑醉酒那次!他烂醉如泥,什么都没顾及,唯就那一次,就能这么准?立刻他又想到,那日之后折腾了多少事儿出来......李忆顿时蹦了起来,揪了皇甫极衣襟一阵猛摇:“都两个月了你才说?!你早做什么去了!” “咳咳......早这脉象不显啊,娘娘身子骨弱,这脉象到现如今才显出来。不过这也正常,别的妇人也多有如是的。”涉及到专业领域,纵然是皇权重威,皇甫极也是毫不退让的。 他面前李忆的面色仍极狰狞:“你还又拖延了昨天一下午和一晚上!那时你就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 “哪里就差这一天半日了,我总得慎重点啊.....” 皇甫极是见惯各色病人亲属嘴脸的,当下也并不怎么惊慌。 李忆现在脑子里乱的很,只管一个劲儿狂摇:“可你还说过她现下很难受孕!” “这倒是,小人也甚是不解。”皇甫极觉着自己骨头架子都给他摇松了:“没道理啊,但是有了就是有了.....” 对啊,没道理,她的小日子都乱成什么样了。谢岫在心里暗暗赞同皇甫极。“殿下,咱们知道这事儿来的太突然了,谁都没想到。不过还请殿下镇定。”她帮着把皇甫极从李忆手中解救下来。 李忆放开皇甫极,无力地坐倒在方锦安身边,却是面色铁青,看也不看她。 而方锦安兀自沉浸在不可置信与无边的喜悦中,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许久,终于噗嗤笑出声来。“我,我当真有孕啦,我这么快就有孕啦!”她身体莫名生出一股子劲儿来,支撑着她一股脑爬起来,也不顾还有外人在,搂住李忆脖子扑到他背上,凑到他耳边道:“夫君,我们有孩子了!” “喂喂,现下可不能乱动不能乱动!”李忆还没想到这一茬,谢岫先叫嚷了起来。又手忙脚乱按住方锦安躺下。 “不打紧吧,我现在还什么都感觉不到。”方锦安笑道。 “怎会不打紧,这前三个月,可是胎儿最不稳的时候,你身子又这么弱,千万不能乱动的。”谢岫可是有上一世经验的人。 “对对对,更何况娘娘这一下就来俩,分外要当心。”皇甫极随口接话道。 他这话又让室内静了一静,其他人等同时转头看向他:“什么叫一下来俩?” “咦?我,小人刚没说吗?”皇甫极一副无辜茫然的样子:“娘娘怀的是双生子。” 纵是坐着,李忆也一个倒仰,差点翻过去。这边皇甫极忙扶住:“殿下,镇定。” 那边方锦安已然忘了刚才受到的嘱咐,高兴的双手双脚乱扑棱:“什么?我怀的双生子?耶,安安最棒!” 棒什么棒。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别家,那是天大的喜事。但是落在方锦安身上,这不是要她的命吗。“怎一下子就是双生子?”谢岫跌足道。 “娘娘本就是双生子,故而怀上双生子一点儿都不奇怪。”皇甫极又认真解说道:“还很有可能也与娘娘一般,是龙凤胎呢。” “龙凤胎?!”方锦安本已瞪的很大的眼睛又瞪的更大:“对对对,我就是龙凤胎,我一定也能生龙凤胎的!”她兴奋太过,激动之下,几近晕厥。把众人又吓了一跳,顿时乱成一团。 等她重新定下神来,眼前只有李忆焦虑的面庞。 “小忆我们要有孩子了。”方锦安还沉浸在欢喜中不能自拔。 但显然李忆并不如她一般欢喜。“安安,这孩子不该这个时候来的,更何况是两个。” 他面色凝重地道。 “怎么不该,他们来的正好啊。我们都成好亲了,刚刚好。”方锦安又笑。 “安安,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李忆抚上她的面庞。 “你放心,我一定养好身体,把孩子养的壮壮的。”方锦安歪头去亲他的手:“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安安,你的身子不是一时半会能养好的。”李忆狠心道:“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再要孩子,好不好?” “可是他们已经在里面了,你这话说晚啦。”方锦安拉着他的手按到自己小腹上。 “安安,我只想要你,我不能承担失去你的危险,任何人,都不可以,让我失去你。”李忆声音颤抖,手也在颤抖:“包括他们。” 方锦安的欢喜终于被打断了。“小忆你在说什么啊。”她眨巴了下眼睛,这才看清李忆眼眸,里面只有痛楚与恐惧,并无丝毫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 第72章 “哎哟哟, 这么点事儿,看把你吓的。”方锦安却又是哈哈大笑,搂着他脖子就往他身上滚:“我也不能没有你啊, 你看以前,没有你, 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了。” 李忆忙稳稳抱住她:“所以......” “所以, 你对我而言, 是新生, 是希望。”方锦安抬头在他肩颈间蹭蹭:“现在你又给了我新的希望, 所以我怎么会有事呢?我怎么舍得有事呢?” 她反手抓住李忆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我在一起, 战无不胜, 对不对?” “可是......”李忆还想说什么, 被她赶紧一吻阻住。“或者这么说。从我有记忆开始, 我一直在不停的失去身边的人, ”方锦安眸光突然又变的哀戚:“直到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我本已心如死灰,而你改变了这一切。但我也再没有勇气承担失去之痛。” 第108节 她哀求地看着李忆,李忆竟无法直视她这目光, 只能把她抱紧, 再抱紧 。 太子妃有孕的事, 东宫不欲外扬。只借着太子妃生病的由头, 把一概大婚后应有的仪程、宴席通通取消。方锦安做李悯的太子妃时本就是这么一副做派,故而皇宫内外并无有人察觉有异。 唯只崇元帝是瞒不过的。原是李忆每日都要到皇帝身边处理政务的,现下李忆请奏准他于东宫内理政。 崇元帝听了一阵冷笑:“太子即无心国事, 不如把监国之职去了罢。” 旁边的侍候的德生屏息静气,心头打颤。他知道,这些日子东宫的所作所为,已让陛下心生忌惮了。难不成,这便要发作了?那又要起多少风波流多少血啊...... 他偷眼看看太子,太子脸色一直阴沉沉的,听了皇帝这话倒也没什么波动。“太子妃她有孕了,儿臣放心不下,不能远离东宫。” 他平静地道。 崇元帝却给这话惊的身形晃了晃。“当真?这么快!”他大喜过望。自知道方锦安就是方锦绣之后,崇元帝便一直幻想着有个战神血脉的孙儿。只是后来方锦安对付柳家的手段犯了他忌讳,又有形形□□的人在他耳边嘀咕,方锦安身子病弱不堪,嫁给李悯的三年都一无所出,怕是生不出来的......于是崇元帝这心思也就淡漠许多。而今日咋闻喜讯,顿时崇元帝心中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顿时崇元帝就觉着眼前的太子怎么看怎么顺眼,顿时崇元帝就觉着自己太小肚鸡肠了...... 而当李忆告诉他,太子妃怀的是双生子之时,崇元帝更是欢喜的坐不住。“如此喜讯,该昭告天下,普天同庆!”他便急急踱步边喜滋滋地道。 德生不得不出声提醒:“陛下,这东宫大婚才三日呢。” “三日又怎么了,三日,呃......”崇元帝的笑意滞了滞,冲着李忆头上就是一巴掌:“臭小子,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 前所未有的东宫主政,在不明所以然的内外臣工当中引起轩然大波。“东宫架空了陛下?”“东宫逼迫陛下禅位前兆?”“陛下捧杀东宫?”“东宫表面大权在握,实则与陛下离心啊,危极!”众臣工心中不知道演出了多少宫闱争斗。“怕不是东宫与太子妃娘娘新婚燕尔,舍不得分离吧?”也有人如此猜测,被众人一致嘲笑:“幼稚!” 然而很快众臣工发现,似乎真相都是简单幼稚的。 以前在皇帝面前时,太子妥妥一个拼命三郎,一件事儿接一件事儿的,从不肯留点歇息的时间。而现在呢,虽也依旧勤勉,但理政时间变得极有规律。早上卯时宫门准时开启,晚上到了酉末准时请退——哪怕是再大的事儿,太子也绝不停留。有那等不知好歹的追上去阻延了太子片刻,太子那脸色像是谁欠了他整个国库似的。“太子妃等着孤用晚膳,饿着了娘娘,你担待的起吗?”太子威严道。 又比如殿前议政之时,有那等难决断的,众臣争吵甚至是动手都是常有的事儿。以往太子可是那个声儿比谁都大,动手比谁都快的。可现下在这长风殿里,太子那个声音温柔的跟小姑娘一般:“要吵出去吵要打出去打,现下是太子妃午睡的时候,别惊着娘娘。”章华殿据此甚远,如何就吵着娘娘了?众臣工转念一想,这才明白,太子这每日七八次去后殿更衣是为何了,感情太子妃挪到了这长风殿啊——白白担心太子的康健了,预备献上的药石也用不着了,不,幸好还没献上...... 又比如某日,一位地方官员前来拜见太子,不料却闯下了大祸。 按理,这东宫防卫重重,任谁也翻不起花儿来的。那官员也不是个什么要紧人物,只他治下的地方产良弓,又因为太子是上过战场的,故而特特寻了一把好弓献于太子。太子果然中意,命宫人收入内库。那地方官心中不无得意。 前殿一片和乐之时,突然后殿传来嘈杂之声,俄而便有宫人惶惶来报。那宫人小声报于太子,下面众臣听不到说了什么,只见太子色骤然变了脸色,起身急急冲入后殿。 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多时又有数十侍卫上殿来,猛虎扑食般拿下了那献弓官员。把那官员吓的神魂不守,把其余众臣也唬了个不轻:究竟发生何事? 两三日之后那官员才重现于人前,众臣获悉了事情缘由:太子妃见到那弓,动手去拉,却被那硬弦割伤了手。这两三日,这官员和所有随从给查了个祖宗十八代,身上从头发到内裤给扒干净,住的地方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没搜查到□□,太子妃见着也没事儿,这才给放了出来。但以后的升迁重用,怕是不用想了...... 如此种种件件,太子对太子妃这宠爱,不由得皇宫内外瞠目结舌——以前虽也听闻,但只是听闻,哪有当面见到冲击力强。 种种议论之中,有一种腔调风头最盛:“如此盛宠能有几时?终究生不出子嗣,太子无嗣国本不稳,还是速速另纳侧妃才是......” 不曾想不久后的清明祭祀,皇帝与太子便告于太庙及众臣:太子妃有孕。 一时京城又炸开了。 比如谢岫的娘又找了谢岫跟她嘀咕:“娘娘有孕这是好事,把你指给楚峦也不错。不过,娘娘这有孕,殿下身边总得有人伺候不是,你即不愿意,你妹子却是愿意的。她你也知道,脾性人材和你最像的,正好接替你,为娘娘分忧......” “娘啊你们怎么就不能死了这条心呢?!”谢岫拂袖而去。回去烦躁不已。 方锦安见着了,三问两问到底问出来了。却没生气,反是笑道:“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她想让你妹妹来,你就让她来呗——我帮你让她们死心。” “什么叫你帮我,明明是你的事。”谢岫撇嘴:“到底是我亲妹子,这一来,京中各家定然全都会知道。以后还能嫁的出去吗?我哪里忍心。” “也是。”方锦安想想道:“干脆,咱们办个宴会,还有谁家有这心思,一起来好了,一次性解决掉。” “唉,”谢岫摇头叹息:“我家娘娘就是大气。” 彼时她正在看方锦安给她的嫁妆单子,拿起这单子亦道:“这个也大气,谢谢啦!”说着笑的跟个偷油的小老鼠一般。 而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暗处,还有一个要紧的人亦牵系着方锦安。 “她怎会有孕?方氏怎可有十代血脉?!”得到消息的乌曼司惊愕不已:“当年的毒,决然已将她的身体摧毁了啊!便是皇甫极,皇甫极的医术也不过尔尔,如何能让她的血脉延续,这不可能!” “等等!”突然乌曼司想到一个可能性:前些日子,他在飞鸿苑中接近方锦安,给方锦安下了一种药。那种药并不是□□,只是会让人的情绪大起大落,失去判断力。他以此药加上李悯假死的消息刺激方锦安离开李忆——事实上他也完美的做到了。只是后面出现意想不到的状况,才让方锦安溜了,没能继续他的下一步动作:把方锦安劫持到北疆黑石族故地,以方锦安的血祭祀先人...... 如今且不说别的,只说那药,那药似乎还有点别的功效......乌曼司寻出没用完的药细细琢磨起来,许久,他掀了桌子:我之前怎么会没看出来!我怎么能犯这种错误!我亲自,亲自助了她一臂之力! “不,这事儿没完,我还有时间。”乌曼司稚嫩的脸气的鼓鼓的:“方氏,绝不会有十代血脉!” 第73章 之前联合柳家、废太子对方锦安下手失败之后, 乌曼司经营数年的人马以及人脉几乎被楚峦的人摧毁殆尽。那以后方锦安身边的防卫又严密了许多, 彼强我弱之间,乌曼司几乎无计可施。可是现在方锦安有孕这事儿大大刺激了他,他决定孤注一掷, 搭上自己这条命, 也要完成祖先的遗愿, 截断方氏的血脉。 恰此时方锦安要设宴宴请京中贵女的消息传出, 乌曼司便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京城许多高门因为此事而满怀希冀地忙碌了起来。乌曼司观察几日, 选中了一人。这是一户武官人家,姓赵, 门户不高,原是农家出身, 规矩更是稀松。只因家中长子曾在李忆麾下任职, 颇得李忆信任,故而唯一的一个女儿,名赵佳佳的, 受到了东宫这次宴邀。 这位赵姑娘还保持着在乡下的习惯, 经常一个人只带着个小丫鬟就出了门东逛西逛。乌曼司就寻了机会,把这赵姑娘打晕劫回了自己的藏身之所。 他准备给这赵姑娘和自己施展易魂之术,然后借着她的身子, 混进东宫,接近方锦安。 这易魂术,顾名思义,可以让两个身体里的灵魂互易。这是黑石族中最为神秘也最为禁忌的术法。之前试图施展此术的先人没有一个成功的, 多数直接死在了施术过程中,少数几个活下来的也变的神智不清。 乌曼司决心施展此术之时,身边唯一剩下的一个族人劝他:“使用易容丸也是一样的,何必冒此风险。” 乌曼司摇头。易容丸倒不是他们族中的东西,而是他跟南疆的巫者学来的。是利用蛊虫,使两个人容貌互易。但没法改变形体。形体差异不大的两个人用了还能糊弄过去,似他与这姑娘,男女有别,如何能瞒天过海? 乌曼司抱着必死之心决然施了这易魂术,许是诸先祖在天之灵护佑,他竟成功了! 头脑还有些眩晕,乌曼司摇摇晃晃站起来,试着施展着手脚,感受这具女儿身——倒是意料之外的强健与灵敏,就是这胸前沉甸甸一坨晃啊晃,好不累赘。乌曼司下意识地揉了揉,触手的绵软弹滑惊的他触火般缩回手。而地上占了他身体被五花大绑着的赵佳佳,口中被堵塞不能言,只骤然呜呜作声,目光怒视于他。 乌曼司感觉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他咳嗽一声,抬起头来,维持着高冷之状吩咐族人看管好这赵佳佳,又吩咐了别的一些事,眼见着外面天已然黑了下来,再耽搁下去怕赵家人起疑,便急急出门往赵家而去——刚大步流星地走了两步,裙子一紧,差点给绊倒。定定神,只得缩小了步子扭扭捏捏而去。 第109节 他却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立刻有两人鬼魅般出现于那族人身后。一人悄无声地扭断了那人的脖子,一人去解开了被五花大绑的赵佳佳。“再没想到人间会有此邪术。”俩人打量着赵佳佳,啧啧称奇。 赵佳佳也惊奇地上下打量自己:“咦,我变成了男子,我喜欢这身体......” 那边乌曼司紧赶慢赶,在宵禁之前赶回了赵家。赵家的人显然比较心大,虽是小丫头已回来说了在街上和姑娘走散了,却也不当回事。此时见“姑娘”回来,膀大腰圆的赵母上来拧了“她”耳朵:“这都一天到晚往哪儿逛了?这还有没有官家小姐的体统!打明个起,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我已请了宫里出来的姑姑来教你规矩,你给我好好学着!不求你给东宫看中,可也不能给你哥哥丢人!” 乌曼司哼哼哈哈应了。怕赵家人看出端倪来,他推说累了,饭也不吃就回了赵佳佳的闺房。 “既是累了,这便沐浴歇了吧?”伺候赵佳佳的嬷嬷问他。 “不不不,那个,今日累了,就不沐浴了。”乌曼司忙道。 “这可依不得姑娘。夫人昨天不才说了吗,花费好几十两银子给姑娘买的宫中秘方的香膏呢,这几天每晚都得沐浴,沐浴完了把这香膏从头擦到脚,赶在进宫前,擦它个白白嫩嫩,可不能让别家的小姐小看了。”嬷嬷絮絮叨叨着,根本不管乌曼司说什么,已然指挥着小丫头们抬了浴桶并水来,又三下两除二剥了乌曼司通身衣服——想来这嬷嬷也是乡下地方来的,这手劲儿大得很,赵佳佳这小身板在她手底下跟个小鸡仔一般。 赵佳佳已是十六有余,身子发育的极好。尤其是之前觉着沉甸甸晃悠悠的那胸前一坨,在水中更是波涛汹涌。乌曼司别的地方老成,到底年纪小,素日又是几近苦修的生活,男女之事上从未沾染。当下忍不住低头看着,挪不开眼了。 “哎呀姑娘,如何流鼻血了?”丫鬟惊叫。 “这脸也这般红,可是吃了什么大补之物?”嬷嬷忙拿来帕子给他擦拭。 “不碍事。”乌曼司咬着牙道。 擦完了鼻血,嬷嬷看乌曼司不动,奇怪地把浴帕往他一送:“洗吧?” 乌曼司颤抖着从嬷嬷手中接过那浴帕,轻轻在身上撩两下...... “哎呀,姑娘又流鼻血了!” 好不容易结束沐浴,以及后面的擦拭香膏,乌曼司觉着自己牙都要咬碎了。 而丫头还不走,娴熟地搀了他往一边的屏风后去,那里,放置着一个马桶。“姑娘解手吧。”丫头催促他。 “为了列祖列宗,忍了。”乌曼司心中安慰自己。 这一夜乌曼司几未合眼。他反复暗诵着族中的歌谣,以抵抗身体的热潮,以及自己想再摸一摸这具身体的好奇与欲望——若是一般少年,定然按捺不住。可乌曼司可不同于一般少年!他可是与神灵沟通的巫者,如何能够,如何能够产生那等肮脏的欲望?! 如此一夜之后,第二日一大清早,昏头涨脑的乌曼司便被赵母亲自从床上拉起来。等回过神来,眼前已出现了一位看起来极刻板的中年妇人。“别嫌奴家说话不好听,赵夫人,小姐这哪儿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呢?”她打量着“赵佳佳”,不满地跟赵母道。 乌曼司一个激灵,立时合拢了腿、叠起了手、头颈微微蜷缩。 这边是赵母请来的教导规矩的姑姑。教导的内容分行礼、仪态、容色、言语几项。其实倒正中乌曼司下怀,他正好趁这个机会让自己装的更像一点。他本就天资聪慧,用心学起来自然进步神速,倒让这位姑姑惊叹不已,连连称赞他是少见的好苗子。 别的都没有问题,唯一难住乌大巫的,不是那行走间如何扭腰摆臀如风中杨柳般,也不是行礼时如何让自己的肩颈曲线柔和的伏倒,更不是与不同身份的贵女应对时不同的用词,而是那—— “这蔷薇粉比茉莉粉微微偏紫一些,到底哪里紫了啊?!浅浅铺一层——啊?重了啊,我觉着很浅了啊?” “轻微地用指尖挑一点桃花粉,在眼窝处用指腹推开——啊!用多了啊?到底多少是一点啊?啊!这里不是眼窝,这里才是,有区别吗?” “花钿轻轻呵一呵,化开后面的鱼胶,然后贴到眉心,呃,呃,呃,黏在手上了,粘成一团了啊喂......” “这个妆容和这个发簪不配?那这个簪子呢?又和衣裳不配?!那这个——简直不知所谓?簪子有什么知不知所谓的嘛!!” 这女子的装扮,乌曼司着实觉着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啊!!比所有的巫术都难学啊!! 几天下来,乌曼司觉着赵佳佳胸前那一团,似乎都给累小了些——做女人真难啊! 总算到了宫宴之日。 宫宴安排在晚上,但午时过后就要入宫。赵家这一日,更是天不亮就起,女眷们内三层外三层把赵佳佳重重围住,为他梳妆打扮。这一日的打扮比往日都要隆重精致,竟从天不亮到日上三竿,直耗费了两个时辰才完成,完成之时,端坐的乌曼司只觉着浑身上下都是僵的。 终于离了赵家踏上前往东宫的路,乌曼司长长舒了口气:九代君侯,咱们终于又要见面了,唔,还有你腹中的十代小君侯。 东宫外已是车水马龙,冠盖云集。送人的男眷至此,便不得再送。有东宫宫人前来接应各府女眷。乌曼司随赵母下了马车,与前来相送的赵佳佳的兄长赵奎道别。正要分开,忽然听有人招呼:“赵奎兄!” 乌曼司循声望去,心中不由的一紧,那分开人群往这边来的,不正是自己的冤家老对头楚峦?! 好在他这计谋够高,楚峦似乎并未察觉什么,他只是匆匆与赵奎和赵母见礼:“赵兄把老夫人与姑娘交给我吧,这儿人多,我带两位进去便宜些。” “如此多谢楚统领了。”赵母欢喜道。 果然楚峦带着她们一行,越过门外排队等候宫人接引的众人,轻松入了东宫。 直至一处偏殿,楚峦告辞:“我还得去看着,老夫人和姑娘便在这里等候。”说罢果然去了。 这殿中已然有许多高门贵眷在等候。此时一个个都盯着她们。乌曼司略微一想,便知道是楚峦亲自为她们引路,让这些女人多想了。然而赵母只觉着面上有光,带着自己姑娘上前一一拜见几位认识的贵妇——她家的门楣,在所有受邀的人家里,算是最末等的了,见了谁都得拜。偏这日她们受到格外关注,便是平时不搭理她们家的,此时也多问一句这是谁人,于是便不停地被介绍给这个夫人那位县主。一圈下来,乌曼司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只觉着腰酸背痛。 见你还真难啊,九代君侯。他在心中默默想。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佳佳妹妹过来,这几位姐姐你都不认识吧,我来为你引见。”一个乌曼司自然不知道是谁的女子亲热然而不容置疑地把他扯入了一群正当妙龄的贵女中。 又是一通头晕目眩的见礼,并各府小姐叽叽喳喳:“赵妹妹倒是第一次见,以后多出来走动走动。”“初次见面,这个簪子赠予妹妹。”“赵妹妹家乡哪里?听着口音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吧?”“妹妹可也是第一次来东宫?”...... 说的都是些平常的话,各位小姐面上也都是笑吟吟的,说不尽道不完的花容月貌珠光宝气裙袂翻飞暗香浮动。然而等乌曼司从这花丛中挣脱出来定了神才发现,自己的裙子上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衣袖上滴滴答答淌着茶水,脚给踩的火辣辣的疼,发髻也乱了——这都谁干的?他怎么一点都没察觉是谁干的?! “这是怎么说的?定是这小宫女毛手毛脚,污了妹妹的衣裳。”叫他妹妹叫的最欢的那个道:“妹妹速去更衣吧,免得殿前失仪!” 此时乌曼司自然是没心思与这些姑娘计较,只急急走向焦急迎上来的赵母——脚下地衣一动,乌曼司一个不稳,重重摔倒于地,摔的他呲牙咧嘴。 “哎呀呀,如此仪态,如何能够觐见太子妃娘娘,别惊了娘娘的胎气!”贵女贵妇们一阵惊叹。 乌曼思额上青筋一阵抽搐:到底是九代君侯,能在这样的宫里活下来! 第74章 “啊呀, 赵姑娘没事吧?”一旁的宫人们一拥而上扶起了乌曼司, 又道:“马上就到觐见的时辰了,这可怎生是好?”“先不管别的了,赶紧更衣吧。”“可带了更换衣裳?赶紧赶紧!”说着一窝蜂拥了赵家母女到更衣之所。又七手八脚乱哄哄的, 这个给乌曼司解衣服那个给脱鞋, 头重新梳过妆容也洗过重画, 指甲都给绞了重新打磨——她们动作倒麻利, 乌曼司都来不及拒绝。赵母只当她们好意, 口中称谢不绝。乌曼司却是有苦说不出来:他在原来的衣服里暗藏了不少东西,眼下这事发突然, 一件也没转移出来。 更衣完毕回到原来偏殿中,果然人都不见了。“哎呀, 到底晚了。”宫人们安慰赵氏母女:“不过不要紧, 娘娘最是和气不过,定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夫人与姑娘这便随婢子们来吧。” 赵母告声罪,惴惴不安地握了女儿的手随她们去了。 第110节 又走过重重宫门, 进了章华殿中, 远远的已听到正殿之中莺歌燕语。走进去,只见诸家贵妇贵女按门第高低落座已毕,此时齐刷刷地扭头盯着这迟到者。赵母惶恐不已, 忙拉了女儿跪下觐见太子妃,并告罪不已。 “原来是赵奎赵将军的母妹。夫人与姑娘快快请起,殿下素来与赵将军交好,称为益友良师。夫人与姑娘来到本宫这里便如在自己家一般, 不必拘束。快快入座吧。”只听远远正座之上方锦安笑语殷殷道。 乌曼司听着她这声音,倒不似以往虚弱。接着起身之机,偷偷抬眼看方锦安。这一看,倒大吃一惊。 他第一次见方锦安,是他十岁那年。北方雪原上,千万人阵中,半白半红的方家白血旗下,方锦安一身银甲,容色比那冰雪更冷。剑指之处,血流成河。无数人惨烈的死去,却不能让她动容分毫。他不由自主地对她心生恐惧之情。只觉着她如山岳般屹立,而自己是如此渺小,对付她,岂不是以卵击石? 他再次见她,却是在数年之后、数月之前的柳家了。那是的她,再不复记忆中的强大,却是虚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更有那眼眸中的茫然与死气沉沉,他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神色会出现在她身上。他纵然有必胜使命即将达成的志得意满,却也止不住有一种莫名的悲怆在心中角落里油然而生。 而现下的方锦安,却与以往都不同。细看看元气还是不足,但精神很好,眼角眉梢笑意藏都藏不住,整个人容光焕发。脸上妆容更是画的细致用心,一点红宝石花钿在眉间灼灼流华,一双眼睛精雕细琢作时兴的名唤“桃夭”的眼妆,衬的那双本就灵慧的眼睛顾盼之间摄人心魄的明亮妩媚。眼妆如此动人,唇色必也得精彩才配的,乌曼司看着方锦安那点的红润的樱唇,莫名想起前两天受的教导。 衣饰没穿戴太子妃品级的正装,头上挽了个抛家髻,也没用多少钗环,只缀了一只同样红宝石的流苏花儿。身上首饰也少——乌曼司知道这是她皮肤脆弱、不耐金玉之物的沉重的原因。却是穿了一套大红牡丹图案纹的襦裙。那衣料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竟如烟霞氤氲一般的轻柔模样。 他们方家素来尚蓝色,乌曼司早已习惯了一付清冷模样的方锦安,此时咋见这明妍不可方物的方锦安,竟不由自主地心肝猛跳了几下。 赵母看自己女儿直愣愣地瞅着太子妃,心道又没规矩了,忙狠狠揪了一把他胳膊,这才让乌曼司回过神来。却听上座的方锦安又道:“赵姑娘看着好生面善,过来,过来与本宫说话。” 乌曼司又是一惊,转头看去,方锦安正歪坐在榻上,一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娘娘唤你,还不快去!”赵母却是大喜过望,忙推了他上前。乌曼司定定神,拿出淑女款儿来,款步上前,跪倒在方锦安案前。“无需多礼,起来坐吧。”方锦安指着旁边的坐垫,笑道。 乌曼司依言过去跪坐下,心中好不遗憾:若是衣服没换,凭他带的那些小玩意儿,这距离已然能够要了方锦安的命! “赵姑娘闺名作何?”方锦安又歪了歪身,凑近了他,亲热问道。 “回娘娘,妾名唤佳佳,佳人之佳。”乌曼司捏着强调道。 “哦,佳佳啊,”方锦安手捏一把象牙小扇,轻轻抬起了乌曼司下巴:“果然好一个佳人,我见犹怜呢。” 乌曼司莫名觉着浑身燥热,竟不敢直视方锦安的眼睛。 “今年多大了?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方锦安眨巴眨巴眼睛,又问他。 “还未过十六岁的生日,在家里,呃,每日里只跟着母亲学做针线。”乌曼司答道。 “哦,每日里做针线,岂不把手儿磨粗了?”方锦安一收扇子,顺势拉起乌曼司的手:“唔,本宫瞅瞅,呀,这还有划伤呢,好不叫人心疼......” 乌曼司看着方锦安那纤细的手怜惜地抚摸着赵姑娘那明显比她大上一号的手,只觉着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本宫听殿下提起过,说赵将军擅唱你们家乡的俚曲,殿下很喜欢听,想来佳佳你也是会唱的了?”方锦安又笑道:“可否让本宫饱饱耳福?” 俚曲?什么鬼?乌曼司傻眼了。“妾,妾不会唱。”他弱弱道。 “如何不会唱了,会的,会的!”然下席的赵母忙道:“佳佳,以前不是常唱么,就那个,三月三来采茶忙,快给娘娘唱一个!” 采什么茶啊!乌曼司想起前两天倒是听到赵母哼起过这小调。只是这不是给李忆相看小老婆吗?方锦安你一副奋勇争先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是什么鬼?! 然而方锦安头一歪,眉心一蹙,可怜兮兮盯住了乌曼司,乌曼司竟说不出个不字来。 只能咬了牙,想想赵母当时唱的曲调,轻声唱起来。他们族中生来便擅歌舞,赵佳佳的声音也不错,因此唱出来倒也像模像样。 “好!”曲毕,方锦安大力鼓掌。 乌曼司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竟也忍不住的开心——天哪,我这是怎么了?! “娘娘,还有别家等着和您说话呢。”宫人提醒方锦安。 方锦安这才松了乌曼司的手:“先去你母亲那儿吧,以后咱们再说话。”她眼波流淌,抛了个媚眼:“本宫很喜欢你哦!” 乌曼司回到赵母身边,这才察觉身上已汗湿重衣。 可是刚这么好机会就白白浪费了,什么都没有做,一时他又懊恼不已。该如何是好,他心中迅速琢磨着。因此就忽视了投注于他身上的那些愈发嫉妒的目光。 时候离晚宴尚早。拜见过太子妃之后,众女眷又被请入东宫花园赏花。此时正是三月芳菲时节,花园中又着意搜集了天下名花异草,委实叫一个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便是众女眷平日里见惯了锦绣繁华,却也被这手笔震惊。只是她们中多数人心不在此,哪里有心思赏花。 乌曼司看了这些花草心中一动:也许有合适拿来用的。他寻机摆脱了赵母,一个人仔细看去。 一个转弯,眼见一群姑娘迎面走来,乌曼司思及早先诸种,心中打个寒颤,速速另寻道路走开。 然而躲过了这一波,还有那一波。乌曼司心中也不耐烦了。 “赵妹妹你过来看,这池中锦鲤,委实好看呢。”一只手指给他看,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抵到了他腰上,骤然用力一推——乌曼司掐着点儿闪身一躲,那推他之人落了空,用劲太大收不住势头自己一头冲进鱼池里。 “我们几个平日里结了个诗社。现下大家都在这高台上吟诗,赵妹妹我带你去见见。”推着她往台阶上走,不显眼处却涂了油脂,乌曼司装作踩着了身姿不稳要摔倒,顺势一把拉住身后那人把她下裙扯掉。 “赵妹妹来尝尝,这东宫的点心,味道着实不错呢。”拿来的点心里,却是夹杂了大黄之类让人泻肚的东西。倒不知道这片刻之间这些人怎么弄出来的。不过这物对他倒是有用,乌曼司面上装着在吃,其实用了障眼手法,全藏到了袖袋中。 ...... 他却不知道,某处不起眼的小楼里,正有一群无聊的人,纷纷手持千里镜,盯准了他。 “哎哟咱们小乌子又躲过去了,小乌子真厉害!”方锦安笑的手里的千里镜都要拿不住了。 “这些小姐们的手段也真是,啧啧。”李忆却只觉浑身冷汗。这样的女人,幸好他全拒之东宫外了。 楚峦却是脸色阴沉加满头大汗。“千万劝着小姐,不能再和乌曼司离的那么近。刚才我这颗小心肝儿哟。”他拍着心口,心有余悸地与谢岫咬耳朵。 “我看差不多了吧,该开始精彩部分了吧?该我们殿下出马了吧!”方锦安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李忆。 李忆脸色一沉:“休想!” 第75章 好不容易寻到一无人的僻静之地,乌曼司舒口气, 拉开袖子看看手臂, 一道紫青的瘀痕火辣辣的疼, 他不很肯定, 约莫是那个被他拉下裙子的姑娘的乳母掐的。 这都什么人啊。乌曼司心中暗骂一声, 展目四望, 想寻找途径偷偷摸回章华殿,接近方锦安。但是他所能想到的地方都有宫人把守着,还真不好办...... “原来赵姑娘在这里,可让婢子好找。”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把乌曼司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是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官, 他记得之前这人是伺候在方锦安身边的。“太子妃娘娘请赵姑娘去说话呢, 请姑娘随婢子来。”这女官说到。乌曼司闻言心中大喜, 忙随这女官去了。 第111节 这女官带着他七拐八拐,却不是往章华殿正殿去的路径, 而是来到了一处幽静小院中。乌曼司见状心生警觉:“姑姑,娘娘在这里见我?” “姑娘无需惊慌,进去便知。”那女官抿嘴笑着,恭敬地推开正房房门,请他入内落座——屋子里面却并没其他人。 女官为他奉上茶盏便关门退了出去在外面守着。难不成是自己身份暴露了?乌曼司琢磨着,似乎不像。他只好沉住气,耐心等着。 一眼看见靠墙跟放着架大穿衣镜, 里面明晃晃映出他现在的模样。乌曼司嫌弃地撇撇嘴,扭开了头。 好在没有等很长时间,半刻钟之后,屋外便传来走动声。这几日受的教导让乌曼司赶紧站起身来,摆出笑模样迎候。然而那门一打开,乌曼司的笑僵住了:来的怎么是李忆? 是暴露了吧,他是来拿他的!乌曼司第一反应就是想掀身边的桌子砸过去。不过先于他动手,李忆开了口:“你就是是赵奎之妹,唤作佳佳的?” 原来没暴露啊。乌曼司心中松了口气,不过新的疑问又上心头:李忆来私会赵佳佳作甚?等等,私会?难不成...... “孤便是当今东宫。”那李忆见他不言不语,又道。 乌曼司这才反应过来,忙依着规矩,盈盈下拜:“臣女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然而膝盖还没沾着地面,手肘便一把被托住:“姑娘免礼。”李忆已来到他身前尺余处,一双眼睛盯着他眨也不眨。 男人的本性使然,乌曼司一眼便看出这看似沉稳无波的眼神,实则正一寸寸刮过赵佳佳的身体,恨不得把这层衣物刮烂。瞬间乌曼司只觉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今儿这李忆怎么和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啊?乌曼司下意识地连退两步,与李忆拉开距离。 然李忆还是拉着他手肘不放,紧随着他逼近:“一早便听赵奎提前过你,今日一见,倒是比你兄长说的更惹人怜爱。”说着,那手还沿着他手肘下滑,握住了他手,还摩挲着...... 我擦,这是调戏吧?这是动手动脚吧?感情在方锦安面前的那副痴情嘴脸都是装的啊?乌曼司恨不得一拳头揍他脸上。 强咬着牙忍了,乌曼司挤出一句:“殿下谬赞了。”边说边把手往外抽。 然而李忆一把握紧,又伸出另一只手勾起他下巴 :“佳佳可是惧怕于孤?唔,孤知道,外边人都传孤冷面无情。不过日后佳佳你熟悉孤便知道了,孤最是平和可亲的。” 日后?这李忆还真看中了这赵佳佳做小老婆?这李氏一门都是贱人!乌曼司心中骂着,面上却还得撑着笑,又无意识地往后退缩:“臣女惶恐......” “你还有何可惶恐的?明明,是你先托你兄长传言于孤,说是倾慕于孤。孤才煞费苦心,有了今日之安排。难不成,是你兄长诓骗于孤?”李忆脸立刻沉了下来:“罢了,你这便出宫去吧。” “不是不是!”乌曼司忙道。他脑念电闪:原来赵佳佳和李忆早就勾搭上了?真是糟糕。先不管了,重要的是不能被赶出宫去,一切都只为了杀掉方锦安...... “不是什么?”李忆依旧阴沉着脸。 “那个臣女兄长不敢诓骗殿下,那个臣女诚然倾慕殿下。”乌曼司垂了首捧了心,娇吟一声——实则他心里恶心的要吐了。 “哦,是吗,孤诚然看不出来呢。”李忆冷哼一声,放开她走到一边座椅上坐下。 此时该做什么?乌曼司正头疼着呢,又听李忆语气不善道:“还愣着作甚?还不与孤奉茶?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日后如何伺候孤与太子妃?” 乌曼司只得赶紧去端茶送水。 茶送到手边李忆却不接:“哪家的规矩教你与孤奉茶可以站着?” 忘了。这汉家女子的破规矩就是多。乌曼司忍着,跪倒于地,把茶杯高高举过头顶。 李忆终于肯接过喝着,却还不肯罢休:“与孤揉揉肩。赵奎还说过,你家祖传的好揉捏之术。” 以前在方锦安面前,倒没见你敢这般作威作福!乌曼司无法,只能走到他身后,伸手搭到他肩颈上,揉捏起来。 赵家自然没祖传什么揉捏之术。然乌曼司却有。几下之后,便让那李忆肌肉松弛,柔和了面色,伸手又摸他手:“这小手手劲儿倒不小。” 乌曼司手当即抽了下筋。 “别停啊,再往下点暗暗.....左边点,劲儿再大点......”李忆惬意地支使着他:“唔,这一手真真不错,便是规矩差点人笨点,进来伺候也是使得的了。”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乌曼司心中怒骂。这赵佳佳虽身体强健,却没练过武,手上力度不够,不然,不然乌大巫宁可把李忆这厮的脖子拧断! 忙活了半天,额头上都出汗了,李忆才喊停。“这还差不多,”他轻浮地扬扬眉:“不过佳佳还是有所表示,才能让孤信服。” 表示?什么表示?乌曼司目瞪口呆中,见李忆把那张厚颜无耻的脸侧过去,往他眼前送了送。 “只愿一近佳佳芳泽。”看他没动静,李忆又道。 一近芳泽?我擦这进度太快了吧?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关内人不是最要廉耻的吗?乌曼司再狠狠咬咬牙:不就是亲个男的吗,有什么啊,大家都一样——可是心底这般恶心要吐出来了怎么办啊! 他这里还百般纠结没动弹,岂料李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了。湿润的触感传递入大脑,乌曼司整个人都不会动了:他他他他舔了我,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便在他失神这当口,吱呀一声如门扇开启的声音传来,同时还伴有女子大笑之声,这声音乌曼司再熟悉不过,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方锦安!他循声一看,不远处墙上,高大的穿衣镜已被推开一边,后面露出小小一门,李忆正从里面扶着笑的前仰后合的方锦安走出。 李忆?乌曼司骤然失色看向眼前之人。此时这人已然暴起,一把把乌曼司按倒于地。乌曼司只觉剧痛不已——手臂关节已然给他顺手卸掉了。随即楚峦也急急冲来,转瞬间,乌曼司已被五花大绑。 然此时却没什么人关注乌曼司,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方锦安身上。“别笑了别笑了,小心动了胎气!”谢岫便给方锦安拍着背边道。方锦安却只是忍不住。“十三你干的漂亮!”她和那调戏乌曼司的李忆道——显然,这是个替身。 这替身此时才放下了踩着乌曼司背的腿。“属下惶恐。能博娘娘一笑,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去掉脸上伪装,叩于方锦安面前道。 而正品李忆,脸上尽是无奈:“满意了吧?高兴了吧?” “嗯嗯!”方锦安猛点头:“高兴,肚子里的宝宝也高兴,要不是你这么早叫停,还会更高兴!” “那是因为十三扮演的孤,实在是太不像了,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李忆气道:“孤哪有那样的猥琐!” 十三有一肚子的冤屈,也只能默默忍了,反是要态度诚恳地道:“是,是属下技艺不精,有辱殿下英明,属下万死!” “没有,是本宫过分了,下去领赏吧。”方锦安笑道。这才看向乌曼司:“哟,又见面了,小乌子。” “你,你竟这般戏弄于我!”乌曼司已然想明白一切,一瞬间简直怒不可遏。 第76章 “你咬我啊!”方锦安得意洋洋地招手。说着还起身往乌曼司那里凑。李忆赶忙把她按住。乌曼司这人,太诡异了, 如不是为了给方锦安解闷, 李忆一早就要让楚峦动手在宫外把他拿下的。 “没事儿, 以前是我没留神才让他有机可乘。这小东西再折腾不起风浪了。”方锦安笑道。 第112节 “九代君侯, 你最好杀了我, 我一日不死, 我黑石一族与你方家的血仇便没完!”乌曼司如一头落入陷阱的小兽般,声嘶力竭的吼叫。 “哎哟,小点声,吓着我宝宝。”方锦安一捂肚子:“做女孩子不可以这么粗鲁的讲话的, 小乌子你受的□□还是不够啊。” 她拍拍手,曾教过乌曼司规矩的那个姑姑,和另外一个比她看起来更刻板的老嬷嬷出现在乌曼司视野中。“两位嬷嬷, 这人就交给你们了。务必要给我□□好了哦!”方锦安微笑道。 “不必顾惜二十三的的身体, 她恨不得霸着这小子的身子不换过来了。” 楚峦补充道。 “属下领命!”两个嬷嬷施了一礼, 上来一人一边,揪着乌曼司出去了。 她真不杀他?太好了, 只要他活着,无论受多少折辱,他总有机会逃出生天卷土重来的!乌曼司此时心中还很庆幸。 “有没有给他惊着?”李忆忙问方锦安。也不顾及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就去摸她肚子。虽然不过三个月而已,但因为是双生子,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没事儿,宝宝们好的很。”方锦安拍拍他的手:“时候差不多了, 我该回去了,还有那么多小美人儿眼巴巴地等着我呢。可别把人家饿着了。” 她说着起身,又笑眯眯地问李忆:“你要不要一起去啊?我看着有几个着实不错,哎哟那小模样那个乖,那小身段那个软......” “肯定没有你好。”李忆淡定自若地说出这等让众人牙根一酸的话:“赶紧把她们打发了吧。宫宴上的东西不许乱吃——谢岫你盯好了。等结束了我们再一起好好用晚膳,我等着你。” 送走方锦安后,李忆先去了崇元帝那里陪着说了会儿话,等回转长风殿之时,时已酉末。在此处理政务的众官按着这许多日养成的习惯,准时离宫回家。 这许多日来,李忆也养成了此时准时回章华殿开饭的习惯。今日不能去,也没的饭吃,站在玉阶上四下看看,竟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于是他正色拦住了众官:“啊,近日事务繁多,众卿务必勤政。今日便与孤一起,多忙活会儿吧。” 内中唯有白以初最是明白他,顿时便在心中冷笑起来:太子妃有事不能陪他,他便拖着这伙子人“勤政”,什么人嘛这是...... 一个时辰以后,章华殿那边总算散宴了。长风殿饥肠辘辘的众官也总算得以逃出。李忆一边往章华殿走一边问楚峦:“宴席上有无异常发生?” “回殿下,并无异常,只是娘娘,娘娘点了三位小姐,请她们闲暇时入宫陪伴。”楚峦答道。 “什么?”李忆皱眉:“又乱来。” 章华殿里方锦安已换了一身更轻薄的家常衣裳,坐在膳桌前等着他。“一定饿坏了吧?”她向他伸出手道:“原该叫你自己先吃的。你自己吃还能吃点好的。” “有什么好的。”李忆握住她的手,坐到她身旁。 怀孕后方锦安的饮食让东宫众人大为头疼。原本因着她的病,她的饮食要越清淡越好,且有很多东西不能吃。可这怀孕之后如何能继续只吃那些清粥小菜,这样下去她身体如何能扛的住。然到现在皇甫极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在原来的饮食上略加了一点荤腥与补药罢了。某天李忆就听方锦安在睡梦中喃喃自语:“放开本侯的烤羊羔、红烧蹄筋、炸酥肉......饶汝等不死......”直让李忆又愁白了数根头发。好在目前方锦安身体还没有什么不好的迹象。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皇甫极说整体而言倒是比怀孕以前强了些。 今儿这饭菜,李忆看看倒有一道鱼汤,忙端到方锦安面前:“都是你的。” “啊,不错。”方锦安忙活了这半天,腹中委实饿了。三下五除二,不一时鱼汤,以及桌子上分量不多的那些小碟子小碗,纷纷见了底。方锦安还觉着肚子里有块是空的。 而李忆不过才吃了半碗粥。见方锦安吃好了,也放下了筷子。他已经陪她吃这清粥小菜吃了大半年了。无论方锦安怎么劝说,他总不肯自己加餐。这种死心眼的坚持,方锦安一开始是觉着没必要,到现在只有心疼了。 “我听楚峦说,你让三个小姐以后入宫陪伴?”漱了漱口,李忆问方锦安。 “是啊是啊,正要和你说呢。”方锦安一听,情绪便高昂起来:“是孙司马的孙女、陆侍郎的女儿和城阳侯郑家的县君。你没看到!那个孙小姐可爱极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你,简直没法对她说个不字!而那陆小姐,见了她我才知道什么叫冰肌玉骨!她那小手小脸捏起来那叫一个舒服,不信等她来了我叫你捏捏看。还有郑县君......” “好了好了。”李忆看她越说越不像话,赶紧给打断:“我对她们没兴趣。既能逗你开心,便留着吧——谢岫,你看好了,别让这些人生出什么幺蛾子来,扰了娘娘的兴致。” 一旁的谢岫满不在意地应一声,心中却想着:以貌侍人者,岂能长久。我可是和娘娘共患难的交情...... 一时方锦安的药送上来了,李忆喂着方锦安喝下——这怀孕之后的汤药使用,也是折腾了皇甫极一番。还喝着药,方锦安就已经开始打哈欠了。李忆知道她今天委实是累了,于是赶紧抱着她去沐浴洗漱。 自从方锦安怀孕,李忆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紧张之下,他几乎不放心把方锦安交给宫人们照顾,唯恐出什么差池。在他和方锦安在一起的时候,宫人们都沾不着方锦安的边了,全由李忆亲力亲为。 现下李忆就拧了湿热帕子,捏住方锦安下巴,轻柔地给她擦脸。方锦安抿着嘴闭着眼睛把面庞凑到他手上蹭来蹭去,那模样要多乖有多乖。每每总让李忆忍不住,洗脸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覆上唇去深深一吻。 唇齿纠缠间李忆就觉着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他只好放开她,深吸一口气:“好了,洗澡去。”说着便动手给方锦安脱衣服。 方锦安嘿嘿一笑,伸手捧了李忆脸:“忍不住了吧,少年?” 李忆咳嗽一声:“并没有。” 然而此时他正解开方锦安衣襟,触目所见的美景让他气血翻滚,呼吸加重,如何能瞒得过方锦安。 方锦安更坏心眼的把胸脯往他眼前凑凑:“你说你何必呢?那么多美人儿,只要你一句话,不,一个眼神,就能扑上来把你埋了,你说你何必守着我这豆腐渣呢?我是是当过男人的人,我哪儿能不懂你呢,我哪儿能忍心呢......” 李忆该干嘛干嘛。直到把她放进浴桶里,才淡淡问一句:“你舍得?” “不舍得。” 方锦安故作忧愁地嘟嘟嘴:“可是人家这不是心疼你吗。你说把你憋坏了怎么办啊。”又嘿嘿一笑,抓住他一根手指:“这般雄伟的小东西,世间少有,闲搁冷放岂不暴殄天物,会遭天谴的。” 李忆一张脸已然赤红。方锦安这张嘴,他简直拿她没办法。只能一个猛虎扑食,咬住她耳朵。 “哎呀哎呀放开安安的耳朵!”没等他有所动作,方锦安已经大叫起来。她最怕耳朵被呵气。一旦耳朵被拿下,只能弃械投降。 李忆任她挣扎许久,这才放过她。“不许调戏你的夫君!”他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道。 “那安安给你调戏啊,你来调戏啊!”方锦安笑嘻嘻地道。 心中却在想,如此先一点点的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万一,若是将来有那个万一...... 想到那个万一,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第77章 太子妃一下子点了三位贵女入宫陪伴,让京中高门颇为诧异。之前柳氏族灭的事儿把他们吓得不轻, 现在他们眼中的太子妃决然和贤良淑德扯不上边, 说她狠毒、善妒都是轻的。而今如何轻易就松口了? 怕不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到底没明说是要立侧妃, 暗地里不知该怎么磋磨自己女孩儿呢。三位贵女之一, 侍郎府陆洁小姐的母亲齐氏夫人就极为忧心。虽是在人前强颜欢笑, 也不敢阻拦女儿进宫,然而女儿一走转头她就落了泪。一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坐立不宁。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下人禀报说姑娘回来了,齐夫人赶紧迎了出去。拉着女儿上下打量一番, 见并无异常才松了一口气。又问:“如何?娘娘可能为难你?” “没有没有!”陆洁极欢喜的道:“娘你放心吧,娘娘人真好!风姿出尘、学识渊博,待我们更是和蔼可亲, 真是神仙一般的人啊!娘娘也很喜欢我, 你看, 这是娘娘赏我的镯子。” 齐夫人看看女儿腕上新得的镯子的确是难得的奇珍,女儿脸上神色也不似作伪, 这才生出了几分欢喜。“那今日都做什么了?”她边和女儿携手回房便问。 第113节 “倒也没做什么。就陪娘娘说说话赏赏花。娘娘问了问我们平日在家中都做什么,大家熟悉了些罢了。”陆洁答道。 “唔......那与孙府、郑府那两位姑娘比,你看着娘娘待你们可有亲疏不同?”齐夫人想想又道。 陆洁轻轻摇首:“现下倒看不出来。就是郑府的卫昭县君仗着她身份高,压着我和孙鱼,事事抢先,真是讨厌。” “你且让她抢先,娘娘未必喜欢这样做派。”齐夫人笑道。又压低声音问:“可曾见着东宫?” “见着了。今日东宫出宫了一整天, 刚不久才回去到娘娘那儿,一去就赶我们回家了。”陆洁语气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那倒也罢了,以后总有见的时候。”齐夫人琢磨着。 第二天一大早陆洁便又去东宫了。回来的时候又有赏赐,却是一套镶金嵌玉的鸳鸯剑:“娘娘说我们身体太弱了,教了我们一套剑舞,让我们每天早上都要练一练——娘你可惜看不到娘娘舞起来的时候有多好看!不,不是好看,是英气勃发!娘娘到底是将门虎女,这一出手就不同凡响!不过也好替娘娘担心,毕竟她有孕之身,可是御医说是不碍事......”陆洁欢快地边比划着边噼里啪啦不停讲述着,齐夫人想插嘴都插不进去。 第三天回来的时候,却是满脸的不高兴:“之前宫里姑姑不是说了不需给娘娘敬献礼物嘛,咱们便当真了,可今天孙鱼献上了一套婴儿的小帽子小肚兜小鞋子,娘娘喜欢的不得了!抱着那堆小东西都不撒手。然后孙鱼,孙鱼她就借机蹬鼻子上脸,抱着娘娘胳膊不撒手——娘您是没看见,孙鱼那装痴撒赖的样儿,她恨不得把整个人都挂娘娘胳膊上!” “竟这般无礼!”齐夫人惊讶道。 “是啊。孙鱼她就是针对我的,因为这样一来娘娘就没法和我亲近了——娘娘最喜欢用那只手捏我脸的!”陆洁磨牙道:“我必须赶紧想个法子,把孙鱼踩下去!” 齐夫人:“......” 第四天一脸鄙夷:“卫昭这个贱人,简直,简直了!不就在花园里遇见只猫吗,矫揉造作的自己摔地上,还借机扑娘娘怀里哭,说最怕猫了,说要娘娘抱一抱才好......娘你没听见那声音,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太不懂事了,也不想想想压着娘娘肚子怎么办?劳累着娘娘动了胎气怎么办?——娘娘还真搂着她安慰了好半天!” 齐夫人觉着似乎有些不对:“女儿,别整天娘娘长娘娘短的,要紧的是东宫!” “别提东宫了,东宫最讨厌了。”陆洁撇嘴:“当我们看不出来呢,他分明看我们不顺眼!他嫌我们占着娘娘!他也不想想,娘娘一整个晚上都是他一个人的,他还不满足!” 齐夫人:“......” 如陆洁所言,李忆诚然非常不满足,“那三个小丫头别叫她们来了,整天没眼力见儿的霸着你,好不烦人!”这天晚上就寝之时,他跟方锦安说。 “怎么就霸着我了,她们不过白天进来,白天反正你也要理政的,和她们凑不到一起啊。”方锦安道。显然,这三个姑娘甚得她的欢心。 “你知道的,我理政间隙好不容抽空看看你,她们也不知道退下,你也经常不顾理我!”李忆幽怨地道。 方锦安忍俊不禁:“我哪里有不理你,我现在不就在理你吗。” 说着,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往李忆怀里一钻,便睡了过去。她现在越来越嗜睡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方锦安隐隐觉着被子有些没盖好,有些透风。她赶紧往李忆那里滚一滚。冻着了她自己不要紧,冻着了肚子里的宝宝可不行。 然而滚了一下并没有碰触到那炽热的躯体,又滚了一下,还是没有。 方锦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看,李忆没有在身边,宽大的床上,就她一个人。 怎么,他走开了没有和自己讲?方锦安揉揉眼睛,撩开帷幔,四下看看:真的不在。 自成婚以来,方锦安要李忆早上离开的时候和她说一声。因为李忆每天天不亮就要去理政,而方锦安要再多睡一个时辰再起——方锦安原本立志要做一个贤妻,身为一个贤妻总该在夫君前边起床,伺候夫君晨起着衣用膳。然而这美好的计划在她哈欠连天神魂不守中推行了两天,便被李忆坚决取消掉了。故而方锦安愧疚地表示至少他走的时候要告诉她一声,一个早安吻总少不了的。 今天为何悄无声息的就走了?“谁在外边?”方锦安叫人。 然而连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出现。 这是怎么了?方锦安只好自己起身穿衣。 衣服竟也不似往日般,前一天晚上就预备好了,放在靠墙的衣架上。方锦安又疑惑地看看自己身上的寝衣:昨晚不是穿的这件寝衣啊,这件寝衣,这件自己很喜欢,但是布料有些厚重的寝衣,不是早给李忆扔掉了,换了贵重的四月纱吗?——自从发现四月纱她穿着舒服,她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拿四月纱做了。 方锦安皱皱眉,也不换衣服了,快步向外殿走去。 外殿也空荡荡的,几个宫人东倒西歪毫无规矩地散在各处。见了她出来稀稀拉拉地行礼。方锦安看看,这些人她依稀有点印象,但都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也不记得后来她们哪儿去了——反正近些时日是没在她身边当差了。 方锦安也顾不得许多,只捡了一个最眼熟的问:“殿下呢?” “殿下?”这宫人直愣愣地看着她,目光即无礼又诡异:“奴婢不知。” “怎会不知?!”方锦安不满,又问:“那谢岫呢?” “谢良娣自然在绮兰堂。”宫人答道。又转头问问其他人:“昨晚殿下可是召的谢良娣侍寝?你们知道吗?” 其他人沉默不语。而方锦安吓了一跳:“殿下怎会召小谢侍寝?你胡说什么?!” “谢良娣最受殿下宠爱,奴婢,这有什么可胡说的?”宫人疑惑道。 “什么?”方锦安惊呆了。 第78章 一定是胡说,肯定是胡说啊!这人定是寻机来挑拨离间的!“把这满嘴胡噙的东西给本宫拉下去, 重重责罚!”方锦安大声怒道。 然宫人们惊愕地看着她, 却没人动。 只招来了一个尖酸的声音:“这一大清早的, 那个不开眼的瞎嚷嚷, 搅扰老娘安生?”一个穿着掌事女官衣饰的女子走进来。宫人们见了她赶忙见礼, 可比对待方锦安恭敬多了。 方锦安看看这人这张黄黄的大圆脸, 却是想起来了,这不是两年多前偷她首饰被发现给赶了出去的刘良玉吗?当时她这脸皱成一团大声哭嚎扭捏作态求方锦安饶命,那样子给方锦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故而方锦安还记得她。如何, 如何现下出现在这里,还穿了云初的衣裳? 现下这刘良玉还很嚣张,见了她也不行礼, 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娘娘啊, 今儿倒好兴致, 起这一大早来拿奴婢们撒气。怎地,是总算听说了殿下要废了你位分, 把谢良娣扶正□□?我说娘娘你又何必呢,占着茅坑不拉屎?自己识相些早早让贤,大家都好不是?” 这又是些什么话!这情形太不对劲了......方锦安怒极反笑。她缓缓踱步到刘良玉身后,趁刘良玉说的热闹没留心,一脚狠狠踹她膝弯之上。刘良玉噗通一声跪倒,方锦安转身揪住她发髻,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数个大嘴巴子扇她脸上。 她到底是练过的人, 动作又快又刁,如何是内宫女子能躲得开逃得过的。一时刘良玉只剩下哎哟乱叫的份儿。 方锦安停下来扶住腰:好累,今儿这身子试着比以往虚......哎呀没抻了腰动了胎气吧。她赶紧摸摸自己小腹。 这一摸,她又愣住了:怎么,是平的,我的宝宝呢,宝宝呢?! “这,这不是真的......”她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慌张地在小腹上摸来摸去,可是怎么摸都摸不到,那圆圆的硬硬的,与自己血脉相连呼吸相依的一团...... “你竟敢打我,你打我!”刘良玉这半天才回过神来,爬起来面色狰狞地扑向方锦安。 然而也没见方锦安怎么动,就掐住了她脖子。“殿下呢,殿下在哪儿,殿下在哪儿!”方锦安声嘶力竭的问她。刘良玉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方锦安,那气势把她吓的腿脚发软,再加之那要把自己脖子掐断的力度,刘良玉竟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在长风殿,在长风殿!” 方锦安推开她,步伐踉跄地往外跑。 第114节 外面也是冷冷清清,重重旧部侍卫都不见了。故而她轻易出了门,奔长风殿而去。长风殿倒是护卫重重,但并没有方锦安认识的,他们看来也不认识方锦安,竟然刀兵出鞘,前来阻拦她。 一切都乱套了。“放肆,本宫乃东宫正妃,谁敢拦我?”方锦安怒道。 阻拦的侍卫因之却步,然而又有一太监拦住了她的路:“娘娘,殿下并无宣召,娘娘何故来此?”他语气并不和善。 “本宫想见殿下便要见......好,你这便去与本宫通传,说本宫求见殿下。”方锦安压了压心中的急迫燥怒道。 岂料这个品级并不高的太监一扬首,方锦安清楚的看到他翻了个白眼:“殿下现在不便见娘娘,娘娘请回吧。” 说着,这太监转身就准备往回走,然眼前白光一闪,定睛一看,一把利剑抵在了他喉咙上。太监惊恐转身,看见方锦安手持利刃,面色如霜。“给本宫滚开。”她冷冷的道。而旁边的一个侍卫看看方锦安,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一脸的不可置信:刚才,是太子妃把这剑从自己手中夺了过去?自己竟没反应过来? 太监颤抖着退缩到一边,侍卫们互相看看,茫然不知所措:再没遇到这种状况。 而方锦安就趁着他们这一愣神的功夫,已然冲出他们包围,曳着剑轻灵敏捷地踏上正殿玉阶,向殿门奔去。 坚持住坚持住。方锦安心中默念。她其实现在身体很累,只靠意念支撑着。 在场的宫人们和东宫属官们都给惊呆了。他们一窝蜂地把她拦在殿门前:“娘娘,您这不合礼法......” “本宫只是相见殿下而已,哪里的礼法许你们可以阻拦本宫?!”方锦安简直怒不可遏,恨不得挥剑把他们砍个七零八落。 “何事喧哗?”终于一个清朗声音传出,众人这才退避:“殿下,是太子妃娘娘强行闯宫求见。” 那个穿着太子常服的人分众行来,方锦安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李悯? 李悯看着她的眼神却毫无波动:“方氏,你这是闹腾什么?成何体统!” “你如何在这里?我明明把你......”方锦安大惊。 “胡言乱语些什么呢?孤身为东宫太子,不这这里又在哪里。”李悯厌弃道。 他怎么又是太子了?难不成,难不成他没死,卷土重来?如此一想,方锦安手中的剑几乎拿不住:“小忆呢,小忆在哪里?” “小忆?李忆那瞎了眼的废物吗?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李悯说着,不耐烦地给身后大太监使个眼色。 “娘娘定是病糊涂了,你们,快把娘娘送回章华殿,宣御医给娘娘诊视。”大太监忙道。 “是。”几个宫人一哄而上,方锦安抬剑,一个剑花把他们逼退。 正准备离去的李悯看到此景骤然停住了脚步。 “这,娘娘您这可是大大的不妥,快快放下兵刃,否则,奴才就只能让侍卫们无礼了!”大太监也是给吓了一跳。 然方锦安竟置若罔闻,更剑指李悯:“纵然这不是龙恩剑,收拾你和这些废物也足够了。说,小忆在哪儿?” 李悯脸上却显出一种极疯狂的神色:“阿绣?你是阿绣?” “别叫我阿绣,我听了恶心!”方锦安怒道:“小忆在哪里?” “不,你是阿绣,你没有死!”李悯的眼睛骤然生辉。他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想要接近方锦安却又被剑所阻:“怎么会这样?阿绣,你放下剑,阿绣怎么会是你?我不知道是你,你听我说......” “住嘴!”方锦安一声暴喝:“难不成是阴魂不散?杀你之前原该和你讲清楚的的。李悯你给我听好了,没错,昔日的方锦绣,今日之方锦安都是我。我今生最倒霉的事儿,就是结识了你。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你。被你蒙骗以为十二月之战是你打下来的呢,我才瞎了眼嫁给你。我的心悦之人,唯有被你抢了军功的李忆。至于你,你毁我姻缘折辱于我,我恨不得你死,你明白了吗?” 她说一句,李悯的面色便白一分。恐惧、绝望、不可置信诸多情绪在他面上交织。“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语不成声,连连倒退,被门槛一绊,无力摔倒于地。 方锦安再不愿多看他一眼。“李忆现在在哪里?”她抓过旁边的大太监问。 “四殿下自然在文华殿......”大太监惊恐道。 文华殿,那是没成年皇子的居所,李忆怎会在那里?方锦安也没多想,转身急急离去。 她也不知道身体里哪儿生出的力气,总之她脚下生风,不一时就来到了文华殿。 文华殿里也冷冷清清的,轻易让她闯入。几个宫人见她带剑而来,惊惧躲避。她抓住一个小太监,剑架了他脖子问:“李忆呢,殿下在哪里?” “四殿下在他院里。”小太监颤抖着道。 “带我去!” 小太监连滚带爬,带着方锦安来到一个小小院落:“就是这儿。” 方锦安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小忆,小忆你在吗?小忆宝宝不见了,怎么办......” 然不多时里里外外她就都寻遍了,哪里有李忆的踪影。 难不成那小太监胆敢骗她?对啊,这样小小院落,如何会是小忆该在的地方?方锦安又去找那小太监,然而人早逃走了。 小忆你到底在哪里,方锦安都要急哭了,突然看到一物。 那是一柄放置于托架上的剑。这剑方锦安很熟悉,因为这是她当年在北疆时送给李忆的。李忆一直用到如今,从不离身。 方锦安弃了手中剑,取了这剑抱到怀中,心神才稳了些。剑在这里,人也不会太远。 心神一松,身体的疲乏就上来了。一时间方锦安觉着浑身绵软,站都站不住,瘫倒于地。 那剑也被她摔了出去,剑身从剑鞘里掉出些许,寒光四射的剑身上,竟有明晃晃一个大豁口。 方锦安疑惑地拾过来,拔出剑细看。昨天她还给李忆擦过这剑,分明好好的啊...... 她长于战场杀阵之中,自然毫不费力就看出,这豁口是箭矢撞击造成的。 莫名的一个情形在她脑海闪过:一只利箭疾冲这毫无防备的后背射去,电光火石之间,长剑出鞘,堪堪挡开了这一箭,却将边缘损毁......然几乎同时又有一箭射向头部,勉强后仰躲过,到底还是让这箭擦着了血肉,顿时一双明亮的眼眸血浆四溅...... “小忆!”方锦安浑身一个寒颤,这才从这可怕的幻境中挣脱出来。 她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第115节 然而愈发的心悸,让她抱着剑跑出去,再次寻觅起来:“小忆,你在哪里?” 胡乱跑着,转过重重楼阁,一个荒败的池子出现在她面前。 昆仑池,慌乱中方锦安还想起了这地方是哪儿。 春波荡漾的池边,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儿,也不知是看些什么。 不,他应该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一个厚重的铁面甲把他的双目牢牢遮蔽。 明媚春光中,他看起来却那么的孤寂,似乎被所有人遗忘。 “小忆......”方锦安不可置信地走过去。 “是谁?”他闻声转身,那话中却带着颤音,像是听出什么,却不敢置信。他摸索着向她的方向走来。 怎么会这样?来到身前,方锦安迫不及待地伸手抚触他的眼睛。 “是你吗?”他亦问她。 “是我啊,我终于找到你了。”她回答他。 便在此时,她的手指落在了那铁甲上,如水波颤动,眼前的人,眼前的一切,迅速消失不见。 第79章 虚无复又凝聚,方锦安看到浅黛色的轻纱, 和其上的牡丹团纹。这是她床上的帷幔。眨眨眼, 细看看, 没错, 她又回到了寝殿床上。 方锦安猛地坐起身来:“小忆!” 四下空荡荡, 又是唯有她一人在的寝殿。 “小忆!”方锦安爬起来就往外跑。 然立刻就有人急急进来, 扶住了她:“娘娘,发生何事?” 方锦安茫然的眼眸有了些神采,分辨出这是云初,穿了掌事女官服饰的云初。 方锦安猛地抱住了她:“云初你去哪儿了!” 云初给她这动如脱兔的架势吓了一跳:“奴婢一直在外面当值......娘娘, 您慢着些,别动了胎气!” “胎气?”方锦安愣了一下,随即赶忙摸自己小腹:“啊, 回来了, 宝宝回来了!” “呜呜, 吓死娘亲了,你们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方锦安捂住那团肉, 简直要哭出来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是做了噩梦吗?”云初按着她坐下,轻抚她后背。又看到她满额头的汗,忙叫人取了热帕子来给她擦拭。 温热的水汽总算让方锦安回了回魂:咦,是做了个梦吗?可是,可是为何那么真实? “太子殿下呢?我要去找殿下。”她仍心有余悸, 抱着肚子又想站起。 “娘娘莫惊,别动了胎气。殿下已去前殿了,奴婢这就叫人请殿下回来。”云初赶紧示意身边宫人,那人一溜小跑去了。 “是小忆,不是李悯?”方锦安又紧张地问她。 怎说这样奇怪的话?定然是叫噩梦惊着了。“自然,废太子已离世数月了。”云初柔声道。 “那,那小谢昨晚也没有给殿下侍寝吧?”方锦安又想起这一茬。 “什么?我给殿下侍寝?喂喂喂,娘娘,我可是待嫁之身,你可别污蔑我清白哦!”刚进来的谢岫恰好听着这一句。 “娘娘做噩梦了。”云初忙给谢岫让开地方。 “做噩梦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啊。”谢岫坐到方锦安身旁,看她脸色还煞白着,握住手试试也是冰凉,知道的确是受惊不轻,忙叫人请皇甫极来。 说话间李忆也回来了。人未至声先到:“怎么了安安?” 方锦安慌张起身迎过去。 没有铁甲,没有死寂。方锦安又伸手摸摸他脸庞:没有消失。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搂着他脖子紧紧抱住他:“呜呜,总算找到你了......” “我就去了前殿,哪儿也没去......”李忆也察觉她心跳的厉害,他把她抱回床上:“没事了没事了......做噩梦了吗?梦见什么了?说出来就不怕了。” “梦见我给殿下侍寝。”谢岫一边笑道:“就不能梦我点好吗?” “不只侍寝,还最受宠爱。”方锦安闷闷接一句。 李忆哭笑不得:“小谢是最受宠爱,最受你的宠爱。” “受宠还不算完,你还要废了我把小谢扶正!”方锦安又道。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梦以后不许再做!”李忆抚摸着她头发道:“我何其冤枉啊!” 方锦安愣了一下:“啊,这一说我倒才想起来。我梦里的太子还不是你,是李悯呢。是他要把小谢扶正,还真冤枉了你。” 李忆长舒一口气:“对嘛。就算梦里,我也不会背叛你的......”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岫。 谢岫也反应过来了。 “啊,你,你梦见李悯了?”她轻声问:“还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肚子里没有宝宝,”梦中那时的感触还鲜明如初,方锦安赶紧又抱住自己小腹:“还梦见小忆你非但不是太子,你眼睛还受伤失明了。” 李忆和谢岫心中搅起滔天骇浪。 “是吧,好可怕的梦吧。” 看他俩不言不语,方锦安道。 第116节 李忆骤然把方锦安紧紧抱住:“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在梦里一直在找你,好不容易才找着你,又消失不见了。”方锦安还喃喃着。 “不会的不会的,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李忆只觉自己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谢岫默默退下了。 她怎会梦见那个前世,那个可怕的前世......那个世界究竟是真,还是幻?又或者,这个世界究竟是真,还是幻?抑或也是一场梦,一场麻痹伤痛的美梦? “怎么了?究竟发生何事?”楚峦闻讯这才赶到,看她这茫然失神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忙按住她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眼睛:“小谢,是我!” 给他这么一唤,谢岫总算回过点神来。不顾旁边还有诸多宫人,她也扎进楚峦怀里,让他给抱了抱。他周身炽热的气息笼罩着她,谢岫觉着总算没那么阴冷了。 这一日三位前来陪伴的贵女没见着太子妃,只被女官告知,太子妃近日多有不便,小姐们请待有宣召再入宫,这让三位小姐花容失色,家族亦忐忑不安。又岂知只是李忆安慰方锦安时,一句“定是你这些时日都没怎么正眼看我,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所致。 “又或者,会不会和乌曼司有关系,那人巫法实在厉害。”李忆又思忖道。 “啊,会吗?他都这样了还能作妖?”方锦安原是极相信自己部下的办事能力的,但这次委实被吓坏了,便忙命召了看管乌曼司的两个嬷嬷询问。然她俩指天画地的发誓,说乌曼司给她俩治的服服帖帖,绝无异常之举。 此时服服帖帖的乌曼司,正躺在一间破旧屋子里,伛偻着身子,额头上黄豆粒大的汗滴直流。他无比想打人、骂人、咆哮。 做女人真苦啊,乌曼司欲哭无泪。 事败被抓后,乌曼司原以为大不了就是严刑拷打,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岂料倒并没有,只是把他投入掖庭之中,每日里鸡鸣即起,三更才睡。早晌刷夜壶,过午洗衣,晚上还得做针线。一天下来,直累的人站不直腰。 累还不算,不肯做,打;做的不精细,打;做的量不够,打;做活时的态度不好,打......其实光打乌曼司也不怕,终究方锦安没要他的命,她们不敢把她打死。奈何打完了还不给饭吃,不给饭不说,还叫头顶装满热水的碗、笔管挺直的站着,不许睡觉。几个时辰下来,动都不会动了——乌曼司从没想到挨饿罚站会是这么一件恐怖的事儿,远比打难受百倍! 好不容易习惯了夜壶的恶心,身体适应了洗衣的强度,双手刺满了血窟窿总算能像模像样捏的住绣花针了,乌曼司还得意洋洋的想,看你们能耐我何!岂料今日起来,便觉腹中犹如刀劈枪搅,痛的他满头大汗几乎站不起身来。拉开被褥一看,身下已然血腥一片,乌曼司以为方锦安终于下手了,吾命休矣。 “终究还是没能完成祖先的遗愿啊......”他两眼空茫,喃喃自语:“不甘心哪,我这短短的一生,只为了这一件事而活。我付出自己的一切,放弃自己的人生。我熟悉方家的事情,更胜过自己的族群。我了解方锦安,更胜过自己。没有朋友,舍弃亲人,没有自己的意愿,更勿论未来......可还是失败了,不甘心啊......可以转告方锦安吗,请在我死后,把我葬回祖先的故地。其实我生前一直辗转各地,都没有怎么去过那里。但是无论如何,死后,让我归于他们的怀抱吧......” “不过是癸水来了,死不了。”嬷嬷淡定而豪迈的一声,打消了他的满心悲怆:“啊?” 接下来她们取来一条有系带的布袋,叫他夹入股间,又告诉他清洗、更换里面的草木灰之事。乌曼司目瞪口呆:竟还有如此操作!不不,重要的是女人好可怕,流血成这个样子还死不了,怪不得他杀不了方锦安! 乌曼司这东想西想的,又迷迷糊糊小睡了一会儿,突然被吱呀的开门声惊醒。 乌曼司原以为是那两个嬷嬷过来了。她们原说了这两天这特殊日子,他可以躺着歇息,不去劳作,难不成反悔了?然睁眼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来的并不是那两个嬷嬷,而是一个獐头鼠目的太监。这太监乌曼司知道,掌管着宫中上下夜壶的搜集、清洗、分发之事。其为人秉性也像他管的这事儿一般,臭不可闻,故而掖庭上下暗地里都唤他大夜壶。乌曼司刷夜壶的时候没少受他折辱,故而见了他便生理性反胃。他来这儿作甚?难不成是提他回去刷夜壶的? 正思忖间这大夜壶已摸到了床边。一股细微,却比夜壶更恶心数倍的腥臊之味从他身上散出。乌曼司只感觉胃中如水起沸,几翻滚至喉头。 大夜壶见她不说话,只以为她怕了,因此趾高气扬道:“你这蹄子,今日如何在这里偷懒?是皮儿痒痒了,想挨鞭子了么?” 乌曼司坚强地与腹中胃水战斗着,只忍的脸色苍白,汗出如浆。 大夜壶突然又嘿嘿一笑:“看来是真病了,哎哟这小可怜样儿,真让公公我心疼。”说着就伸手向乌曼司脸上狠狠一捏。乌曼司神思恍惚的,竟让他得了手。他那手阴冷湿滑,如蛇般的触感,乌曼司只觉着浑身汗毛炸起,下意识的一拳往他脸上挥去。 然他人难受,这手上也虚弱无力。非但没有揍着他,反让这大夜壶乘机抓住手腕:“啧啧,这小手小胳膊的,也想和公公我拧?我劝你,识点相罢,不然有你的苦头吃!”说着就势一扯,把乌曼司拉倒床上,他急不可耐地便了上来,揉捏撕扯他胸前:“好乖乖,让公公疼你......” 苍天啊,这死太监没阉干净吗?我眼再阉他一万次一万次!!没有人能够知道乌曼司此刻的心情:恶心、悲愤、羞辱......身为本族最崇高圣洁的存在,被一个肮脏的阉人压在身底下□□毫无还手之力...... “大夜壶,你好大的胆子!” 好在两个嬷嬷终于回来了,一把把大夜壶拉开,复又一个大嘴巴子扇到地上:“来人!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看的门?把这阉奴拉下去,重重处罚!” 终于能够呼吸了,乌曼司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告诉方锦安,我认输,让我死的痛快一点!”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他怒吼道。 第80章 大结局 乌曼司很快就见到了方锦安。 除方锦安外,还有两个他没有想到的人。 皇甫极的夫人钱钏儿, 和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这是硬的来完了, 上软的, 想用她们动摇自己的心志, 让自己乖乖为其所用吗。乌曼司琢磨着, 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不必说, 方锦安这般大费周章的,不过是想让他给她治病,助她顺利分娩。只是他敢应,但她敢用吗? “小乌子, 怎地见了你师娘也不知道问候?”方锦安果然和颜悦色。 乌曼司昂着头不言不语。 方锦安倒也不恼,反对他招招手:“来,过来看看你的小师妹。” 乌曼司本还想不理来着, 但听到那婴儿咿呀之声, 鬼使神差的, 他走了过去。 才刚满月,小小的婴儿还没长开, 并不好看。不过还是能看出眉眼间与皇甫极非常像,有一股傻傻的天真。 “习惯了死亡,很久没见过新生了吧。”方锦安又道。 乌曼司原本柔和了两分的目光顿时又变的冷硬:“我即为君侯手下败将,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无需废话。” “我只是有些感慨,”方锦安笑笑:“曾几何时, 黑石族是何等的强大,北疆上下无不俯首与你们的弯刀之下。而到如今,眼见着只剩下你一个男丁,且你也要死了,这世上再无黑石族的新生与未来。世事之变幻莫测,无过如此了。” “变幻拨测?还不是拜你方家所赐?”乌曼司冷笑道:“我和我的族人们,将会在天上等着你。君侯心里想必也清楚吧,你的身体在一天比一天虚弱,方家的血脉,也无法再迎来新生!” 方锦安竟毫不动气,反俏皮地抬手点点乌曼司的额头:“狭隘,太狭隘了。在我看来,我们方家早已迎来新生,不,是永生。” 她豪迈地一挥手:“你看,这天底下,有谁不知道我方家。我方家列祖列宗秉持的道义为世人所继承、弘扬光大。千百年后,史书丹青之上必有我方家的一席之地。所以,我方家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而你们黑石族。”她浮起一个不屑的笑:“只要我愿意,不仅可以让你立刻消失,还可以让你北疆的先人安眠之地变成寸草不生的戈壁,让那浩瀚的北疆,不,甚至这天地间,再无一人知道黑石族是何物——你们的神明,你们的历史,你们的喜怒哀乐,你们所有的一切,就如同从没在这世上出现过一般。” 这话让乌曼司再无法镇定:“你怎敢如此!” “我什么不敢?”方锦安慵懒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终究你也要死了,你们再无分毫还手之力,我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第117节 乌曼司看着她,目滋欲裂。 方锦安又叹口气:“换个角度来说,你这一生还真是个悲剧啊。因为你奋斗的方向,根本就是错的啊,便是杀了我一个人,我方家,依旧千秋万代。若说正确的做法,合该是有多远跑多远,然后繁衍生息,壮大族群,卷土重来才是。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胜利者的啊......” “够了!”乌曼司暴喝打断她的话。 他狠狠闭上眼睛,挣扎一番,终于道:“只要你肯放我走,我愿给你治病,到你生下孩子那一天。” 方锦安笑逐颜开,还揉揉他头:“这才是个好孩子嘛!” 似看破他心思,她又加一句:“没事儿,姐不怕你卷土重来那一天!” 自此乌曼司便留在了方锦安身边。但除了方锦安之外,其他人对他还是疑虑重重。故而除了提高警惕之外,也不许乌曼司与赵佳佳换回身体。 偏偏方锦安之前三个月状态挺不错,基本上没出现太大问题。而乌曼司来了,按着他的意思修改了药方与食谱之后,方锦安眼见着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各种诸如头晕、乏力、肢体肿胀之类的毛病也出来了。 李忆是最敏感的,“一定是乌曼司那妖人加害,一定是他!来人啊给我拉出去......”他怒吼。 “她之前是亢奋过甚,便如回光返照,把所有元气精魄凝聚起来了而已,这样坚持不到生产那天的!我现在让她放松下来细水长流你懂不懂懂不懂!”乌曼司毫不客气地吼回去。 诸如此类的冲突经常上演。好在有皇甫极赞同乌曼司,有他给乌曼司背书,李忆勉强信了。 妊娠六个月,进入大月份之后,方锦安的情况愈发不好。胎儿越来越大,而她却迅速消瘦下去。最麻烦的是她还是不能吃什么东西。胎儿需要营养,她也饿,但就是不能敞开了吃。这其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么坚强一个人,终于忍不住抱着李忆痛哭:“我真的好饿......” 李忆唯恨不能以身替之。“娘娘吃下多少东西,你们拿等重的金子。”他亲自传了御膳房管事吩咐。又吼乌曼司与皇甫极:“你们倒是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办法么,也不是没有......”乌曼司捏着下巴琢磨着。 很快乌曼司就把新食物呈于他们面前:“这是我结合南疆巫术琢磨出来的,有足够的养分,又和娘娘的病不犯冲。” “是么是么?”方锦安搓着手两眼放光地看着面前的食盅,口水眼见要落下来:“快给我吃给我吃!” “先说下,外观不是那么美观。”乌曼司咳嗽声道。 谢岫抢先一步拿起筷子,打开食盅——现在她亲自给方锦安担当试膳,方锦安的一饮一食必先经过她的嘴。 食盅盖子在众人期盼目光中揭开了。谢岫手一抖,差点没把盖子砸下去。所有看到那食盅里面东西的人倒吸一口气。方锦安更是头一歪,干呕出声——食盅里,那白白胖胖一条一条的,分明,分明是蛆嘛! “这不是蛆,只是一种长在树里的虫子。拿了许多药材喂出来的,不仅不脏,反而大补。”乌曼司赶忙解释。 “分明就是蛆。”方锦安给李忆拍着背,才缓过气来:“我宝宝都给你吓到了!宝宝不怕,不怕......” “真的不是。”乌曼司歪歪头道:“便真的是了,为了肚中孩儿,你也得吃啊!” “就没有别的了吗。”李忆脸色铁青。刚才他都想揍人了。 乌曼司皱眉:“不要这么在意外表好吗,便是一朵花儿,吃到嘴里还不是嚼的稀巴烂。” “快吃吧。”他又劝方锦安:“虽然是清蒸的,味道应该不错。闭上眼睛吃吧!” 方锦安咬咬牙,看向李忆。李忆也一脸纠结地接过筷子,狠狠心夹起一条,送到她嘴边。 “我突然想起,”方锦安又道:“罗叔跟我讲,蓝山大战的时候,他们被围困多日,没了粮食,有人便捉自己伤口上长出的蛆吃......” 李忆眼一直手一抖,那蛆,哦不,虫子,差点给掉方锦安肚子上。 “你自己想想就好了,干嘛说出来啊!”谢岫扶额——这画面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啊。 “没事,他们吃得,我也吃得,”方锦安反打起了勇气:“来吧。”她张大了嘴。 “怎么样,还好吧,吃到嘴里都一样。”乌曼司笑眯眯道。 “唔,软滑滑全是汁水,好恶心......”方锦安努力吞咽着。 谢岫突然回过神来:“就不能把这东西让御膳房处理下,比如说剁成肉泥再入口?” 叫他已提醒李忆也恍然大悟:“对啊,你小子是故意的吧?来人啊给我拉出去.....” “冤枉!”乌曼司急的大叫:“这虫子最好是完整的吃,越少加工越好!剁碎了再吃养分大打折扣!” “算了算了,有的吃总比没有强。”方锦安劝道。她适应的倒快,已然风卷残云大口吃了起来。 这之后,乌曼司便不断拿来各种奇奇怪怪的虫子给方锦安吃。还真让她没那么饿了。 食物关过去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是她的皮肤。她脆弱的皮肤本就隐患极大,现下这些隐患一一爆发出来。浮肿,瘙痒,浑身疼痛,吹弹即破,几乎沾不得被褥。腹部肌肤更是要命,随着胎儿的发育隆起,旁人是会有妊娠纹,而她,是直接崩裂。 现在睡个好觉对她来说都是奢侈。睡起之后,被褥上血迹斑斑。 李忆又愁白了不少头发。他现在想抱她,都没法抱。 “没事的,不是很痛。以前比这厉害的伤受过不知多少。忍忍就过去了。”方锦安安慰李忆。 这个她还能忍受,故而皇甫极与乌曼司就不肯用药。现下她用药自然是越少越好。 这样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一天天捱下去,好不容易捱到七个月多。 东宫的气氛已是紧张的不行。数月的提心吊胆,让每个人都形容憔悴。李忆倒还是每日里正常处理政务。可臣属们都是叫苦不迭。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被重罚,引来太子“孤的太子妃用性命孕育皇子,以安社稷。尔等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岂不是罔顾太子妃性命,与禽兽何异......”之类重的不能再重的话。 而谢岫的担心又不同旁人:前世里,方锦安可就死于即将到来的七月一十三日.....哦,不,是他们,她,李忆,方锦安,都死于那一日......命运尽管已大大拐弯,但是,谁能保证它不会回归那个终点,同时也是起点呢?谢岫尽管已与楚峦缔结婚约,准备等方锦安生产之后就成亲,可是对于前世今生,她还是有一点点小小的不敢确信。 七月初二,是方锦安的生辰。她身体这样,自然没法大办。崇元帝亲自出宫至寺院为她祈福,又给那一对还没见天日的小东西赐下名来。 李晋,李昭。暗含着他们方氏晋阳侯爵。 方锦安噗嗤一笑:“陛下有心了。这晋是男孩儿的,昭是女孩儿的,若是全是男孩儿也使得。只是,若全是女孩儿,陛下一定会很失望吧。” “不会的。”李忆摸摸她头发:“别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又道:“我想来想去,该怎么贺你这生辰......” “我不要贺的不要贺的!”方锦安赶忙打断了他的话:“我才不要贺生辰,又老了一岁,呜呜,本来就比你大那么多了,现在还那么难看。”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数月下来,她瘦的皮包骨头,肌肤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白,其上还斑斑点点,还有皱纹......她自己都不肯看自己模样。 第118节 李忆温柔地拉下她的手:“不,你现在再好看也没有了。还说刚才的,我跟楚峦学了你们家的流花剑法,舞给你看好不好?” “是吗?”方锦安一听欢喜极了:“自然是要的!” 李忆便拍拍手,很快,宫人们抬进来几树又高大又繁盛的玫瑰。李忆取来剑,转身一抖,扬起漫天花雨。 晋原方氏武功之外,亦擅歌舞。这流花剑法就是专门设计出来的,舞技与剑法合一,方家男儿舞与心上人看的。也不知道李忆练了多久,倒舞的地道,剑光与花瓣齐飞,矫健的身姿穿梭花影中,着实美妙。方锦安看的兴起,不由得便把手放嘴里,想吹出一声口哨来。 然这一用劲,一不小心就牵着肚子了。 “哎哟。”她捧肚叫了一声。 李忆立刻停了下来。“怎么了?”他慌张问她。 “没事儿。”方锦安摇摇头:“宝宝踢了我一脚。” 在旁人身上这都是喜事,可是在方锦安身上,这是不轻的伤害。李忆忙紧张地去看她小腹。 果然,一道被撑开的裂口又流血了。现下她小腹已惨不忍睹。 “劲儿倒大。”方锦安因疼痛而轻喘着气,但神情还是很欢喜:“你猜是李晋踢我的还是李昭?” 李忆沉默了下,勉强笑笑道:“我先出去下。” 他大步走出去,然走到殿门口他再也忍不住,一拳重重击打在墙上。 “殿下!”楚峦恰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忙上前劝道:“请殿下保重玉体!” “孤再保重有什么用。”李忆把头抵在墙上低声道:“有什么用啊......我什么都不能做......” 楚峦闭闭眼:“娘娘一定会没事的,苍天庇佑,娘娘一定会没事的!” 然而几天后,方锦安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睡中。 原本她坚持着,每天保持规律的作息。可是现下,她纵然有心支撑,也没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了。任何人看了她的模样,总忍不住想到油尽灯枯四字。 皇甫极委婉的表达,已尽人事,剩下的唯有听天命了。 李忆开始不理朝政,没日没夜的陪着她。 “我没事的。你去忙吧。”方锦安醒来的时候会赶他走。 李忆也干脆利落地点头:“好。” 然后一柱香之后,他再转回来。 方锦安已然再次陷入沉睡。 七月一十三日这天,谢岫一早起来就觉着眼皮直跳,心神不宁。因此她这日比以往更早来到方锦安身边。李忆还在,看那模样,应是一夜无眠。而方锦安的模样,也比以往更差。谢岫想安慰李忆些什么,却只觉着自己的心情也低沉压抑的紧,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乌曼司也来了,皇甫极还没来——他的女儿这两日腹泻,他不得不多挂心些。且方锦安这里,他自忖实在是没有什么更多的可以做了。 屋子里一片沉闷。三个人一起呆呆地看着方锦安。直到方锦安自己醒来,把李忆赶走。 谢岫忙着给方锦安张罗吃食,就见乌曼司突然伏在方锦安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方锦安似是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也和他附耳说话。 “嘀咕什么呢?”谢岫问。 乌曼司笑笑,对宫人们道:“多送几盆热水来。” 宫人们依言办来。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在屋子里,让人不禁有些燥热。乌曼司皱皱眉,对众宫人道:“太热了,都离远点儿。” 宫人们不疑有他,纷纷退散。 “小谢,你去我妆台上把我那串七彩腕珠拿来。”方锦安亦吩咐谢岫。 谢岫提步去拿。 刚走了三四步,突然听到身后唰的一声响,转身一看,一道不知从哪儿来的铁丝栅栏横贯了整个屋子,恰把方锦安乌曼司和其他人隔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谢岫大惊。其他宫人也纷纷冲过来,然而这栅栏极结识,任他们如何拍打也无丝毫晃动。 “这是保护娘娘的机关。机括在床上,如何就......”一个宫人惊疑道。 隔着栅栏,谢岫看到乌曼司把一块手帕捂在了方锦安口鼻上,方锦安眼看着陷入了昏迷。 “乌曼司,你究竟想干什么!”谢岫拍着栅栏喊道。 “嘘,别吵。”乌曼司看也不看她,只麻利地打开随身的箱子,取出一副亮闪闪的手套带上,又拿起一把极锋利的小刀。 然后拿着那刀子就往方锦安腹上比划。 谢岫目睹此景,只觉天旋地转:“乌曼司,你这个疯子,你快停下!” 然乌曼司已然比划好了,毫不迟疑地揭了方锦安衣服,稳稳一刀划下! 李忆和楚峦就在此时几乎同时冲入,又同时使出浑身力道,如两头猛虎般,冲向那栅栏。 四壁都晃了晃,可是并没有什么用。那道栅栏还是牢牢把屋子分为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是旁观者的目滋欲裂,而另一个世界,乌曼司已然在一片血污中掏出了一双血乎乎的小脚,往上一提——然后谢岫就听到微弱如小猫啼叫般的哭声。 转眼间又是一个,还有血糊拉扎一串东西...... 楚峦原本准备出去从屋顶想办法开路来着,见着此景,竟惊的走不动道了。 而李忆,已然瘫倒在地。 乌曼司的动作极快。把两个小东西放在一边,转头他已经穿针引线,细密缝补起方锦安的肚子来。 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差不离已经补好了。又拿药敷过,拿细布包扎起来,又喂方锦安吃了不知什么东西,这才淡然看向众人:“好了,结束了。” 第119节 “在我撤去机关之前,请诸位保持冷静。”乌曼司边从容地给两个小东西擦拭身体边道:“娘娘的身体,已然不适于继续孕育胎儿。这样大小的胎儿,离开母体差不离也能活下来了。现下看看,母子均安......” “快打开!” 谢岫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话。 乌曼司这才扣动机关,那栅栏缓缓消失于两侧墙壁中。 瘫倒的李忆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冲到方锦安身边。侧耳倾听她的心跳,好在,还算稳健。 旋即李忆一转身,一拳向乌曼司脸上挥去。 乌曼司一个侧倒,险险躲过:早有防备呢。 却没防备到,被一旁冲过来的谢岫一把抓住头发,啪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光。她急着去看方锦安和孩子才放开了他。 然后又是楚峦,按了他膀子就要下狠手。“我擦,你有种打!方锦安再出事儿我看你们怎么办!”乌曼司捂着头道。 楚峦好不容易控制了自己。转头拔腿飞跑,去找皇甫极。 他这前所未有的慌张,让皇甫极以为方锦安发生不测了。到了长风殿一看,内外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再不复往日肃静有序,愈发坐实了自己猜想,鼻子就忍不住的酸了。等进了寝殿,浓重的血腥味扑入鼻中,再看到面无血色的方锦安给李忆抱在怀中,先于理智,热泪就涌出了皇甫极双目。 他这悲痛一哭,反让原本就惊慌过度的李忆等人误解。顿时李忆浑身都颤了起来。 好在一边给五花大绑起来的乌曼司见势不妙,赶紧大喊:“我说师父你哭个什么劲儿,娘娘好着呢,好着呢!你倒是先诊脉再哭啊!” 皇甫极一听,愣了下,忙擦了两把泪,伸手按上方锦安脉息:“咦,是还好。” “当真?!她性命无忧?!”李忆猛地抓住了他手腕,抓的他呲牙咧嘴:“是,性命无忧,无忧!”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李忆又急着问皇甫极。 “ 睡够了就醒了......咦!”皇甫极这才看到一边给谢岫和宫人们照料着的两个小东西:“这这这,这怎么生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不是生出来的,是给乌曼司划了肚子掏出来的。”谢岫捂着心口,慢慢道。她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了。 “什么?!”皇甫极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忙又给方锦安诊了诊脉,又分别看了看两个小东西:“这这这,小乌子,还真有你的啊!这等好事,你咋也不先和师父说一声......” “什么好事儿!他简直,简直,”谢岫简直找不出个词儿能形容乌曼司了:“丧心病狂!” “可也只有丧心病狂的我能救她了。”乌曼司挣扎一下道:“还不快给我解开绳子!” 楚峦冷着脸当没听见。 便在这乱哄哄的当口,又听外面传来通报之声:“陛下驾到!” 原来东宫这慌乱,早被报至崇元帝御前。崇元帝哪里还做的住,即可御驾亲临。 然李忆还是抱着方锦安一动不动。宫人们连请了几遍也没反应。谢岫知道他实在受冲击太大,只得自己主持局面——这也没皇孙刚降生皇帝便亲来看望的先例啊。别的不说,这般不足月生下来的孩童,如何能抱出去经风?这可是方锦安拼了命生下来的,谢岫是半点不敢马虎。 因此崇元帝这一来,竟见不到自己的孙儿。崇元帝无论如何放心不下,最后是把孩子抱到寝殿门口,略开了门,让崇元帝从门缝里看了看。 这般事体,放别人身上已然可以算得上大不敬了。崇元帝浑然未觉,只欢喜问谢岫:“这哪个是孙儿,哪个又是孙女?是孙儿大,还是孙女大?” “呃......”谢岫这才意识到,乱哄哄半天,竟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忙解了襁褓看:果真是龙凤胎。然而哪个大哪个小?还被帮着的乌曼司翻着白眼:“那时只忙着救方锦安的命,哪里还顾得上看公母......咳咳,男女。” 谢岫只能自己定了,转身去禀了崇元帝:“皇子为长,皇女为次。” “甚好,甚好!”崇元帝笑的看不见眼睛:“好好照顾太子妃!” 东宫从慌乱中恢复秩序之时,方锦安也总算从昏睡中睁了睁眼睛——她再不苏醒李忆活剥了乌曼司的心都有了。 这一醒只觉小腹疼的厉害,动都不敢动。而眼前的李忆,看着她嘴唇翕动,竟是说不出话来。 她很快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儿。乌曼司这小子,是故意的吧。他是跟她说了想用开腹之法,她也同意了,可她没想到他下一秒就用浸了**药液的手帕把她放晕,她毫无防备! 不过此时自然不是追究这个时候。方锦安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宝宝......” “在这儿呢。”谢岫忙和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把两个小东西抱过去:“不足月而生,有点弱小,不过不碍事,养养就好了。这是皇子,这是皇女。也不知道哪个现出来的,都怪乌曼司。” 方锦安仔细打量着他们:什么叫有点弱小,分明是,分明是两只小老鼠么!方她只觉一阵委屈,几乎哭出来:“人家好不容易生的,怎么这么丑!” 许是察觉到娘亲的嫌弃,两个小东西也一起细声哭了起来。方锦安立刻又心疼的不行:“啊,怎么哭了,不哭不哭,娘亲不好,娘亲不该说你们丑的.....” 她挣扎着想伸手抱一抱他们,李忆怕她碰到身上伤口,忙一手揽住她,一手抱过两个小东西。这是两个小东西生下来这许久李忆第一次亲近他们。两个小东西倒也乖觉的很,很快便止住了啼声,微瞪着眼睛,无神地看着。 “他们和你好像!”方锦安越来越有精神,身上也觉着没那么难受了。忍不住父子三人挨个亲了一下。 李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眼眸中有了些许神采。他也终于能说话了:“安安,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就这样愉快的结束吧。这篇文像大家说的那样,有种种缺陷,后面又严重偏离大纲,导致卡文卡的实在厉害,作者君就准备就此打住了。感谢各位小伙伴容忍作者君拖拖拉拉各种缺点,一路相伴到此。这一程,有你们真好。 下面准备开的是一篇玄幻《剁手做羹汤》。还请小伙伴们戳戳作者君专栏收藏下。爱你们么么哒!咱们新书见! 本书由 繁华是一座空城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