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家的小仵作又要和离啦》 第1章、死丫头 毒辣的太阳在天空中释放着火辣的热情,抬头一看,天空中的云朵都被晒化了似得,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起来。 鸟儿都不愿意在天空中翱翔,不知道躲在哪棵树梢打着盹儿。 田间忙碌着割水稻的庄稼人,却不敢学那躲阴凉的小鸟,勤劳的弓着身,不断割着金灿灿的稻穗。 旁边山下树林中,一阵微风吹过,大片阴影下的青草随风摇摆,露出草丛堆里,一个嘴角淌血处于昏迷中的黝黑少女。 不知是被噩梦侵扰,还是受伤太过痛苦,她的表情逐渐扭曲。 猛然间她睁开了双眼,看着陌生的环境,迷茫从眼中一闪而逝,忽的就坐了起来。 想起了梦中所见,她撩起粗布裤腿。 一坨绿的发黑的草药碎,敷在蜜色的脚踝上。 她小心的刨开草药渣。 果然,下面有两个被蛇咬过的牙印。 伸手挤了挤牙印,里面流出来的血液是鲜红色的,不再是梦中见过的黑色。 少女低头检查,发现手边有一大把草药,已经被人啃过,她能感受到自己嘴里除了血腥味,就是苦涩的草药味。 她心中有些难过。 她知道,这个在古代同样名叫陈鸢的小姑娘学过一点点医术,却从未放弃尝试解除自己身上的聋哑之毒,一直在干农活之余尝百草搜集草药,终于在抓到了来之不易的银环蛇后,躲起来,奋力一搏。 周围的草药证明,她求生欲很强,她处理了蛇毒,但最后还是孤独的死在了林子里。 鸟儿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已经换了芯儿。 它们叽叽喳喳好奇的盘旋在少女头顶,似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能喘气儿了。 叽叽喳喳? 陈鸢表情愕然,伸出手掌在跟前,愣愣的拍了拍。 “啪啪” 她还是不敢相信,再次拍了一下。 “啪” 她能听见了! 她又张了张嘴,尝试发出声音,却很是枉然。 不过少女的表情依旧很欣慰。 小陈鸢,你看到了么,你的努力不是白费的,你能听见了! “我会替你好好的活下去。” 陈鸢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在地上昏迷的太久,她的身体现在没有任何不适,行走无碍。 捡起割过草药的镰刀,她瞥见了刀口的绿色草汁和草屑。 她知道,小陈鸢的“家人”曾是御医,怕是看到这些蛛丝马迹,就会知道她想给自己解毒了。 这是他们绝对不允许的。 因为……聋哑之毒,就是他们给小陈鸢下的。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在尝试自己解毒。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已经能听见了。 这也是小陈鸢抓到蛇后,还故意捏着它咬脚踝这么不方便的地方的原因。 如果牙印被他们发现了,在脚踝上她还能辩解一番,若牙印在别的地方,家人们很快就会安排她的葬礼了。 按照记忆,陈鸢在无路的林子里绕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林中的小道,随后又沿着小路下了山坡,走入了酷热的日照中。 山下就是他们这一批京中抄家后一并流放到岭南的罪臣们开荒出来的水田。 陈鸢走到水田边,掏出镰刀打算把上头的草药痕迹洗掉,却看到水面映照着自己带着血迹的脸。 还好没被人看到。 古代的水田无农药,她撩起水就往自己脸上泼去,揉搓几下,嘴角的血迹便消失无踪,她又咧开嘴,发现牙齿上也有血。 无奈的捧了水,一并漱了个口。 就在她清洗完自己,又开始清洗镰刀的时候,一个身着干净体面缎面长袍,满身纨绔气质未消,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郎,沿着村口那边的小路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李仁桂,胡廷芳,我看到你家李仁甫被衙役抓起来了!” 他面上皆是看热闹的兴奋劲儿,满意的等待着自己消息带来的效果。 自打流放后,生活太无趣了,今儿可算有点意思了。 收割麦穗的人们,手上动作俱是一震。 纷纷从田里冲了上来,“他为什么被抓?刘晏淳,你可别瞎说啊!” “李仁甫可是个老好人,又病恹恹的,下床都困难,若不是李仁桂照顾他,他都能饿死自己,半死之人,还能做什么坏事?” 不止别人不理解,陈鸢也很吃惊。 这李仁甫可是小陈鸢的“好二叔”,他是个好~人~,一心向善,想所有人都和和美美的,怎么会被官差抓? 莫非衙役也被他的好心理论恶心到了? 刘晏淳夸张的比划着,“我听官差说,李二叔摘药做药,给人看病的事情被官差知道了,已经给他上枷了,怕是又要被贬谪一次了。” “什么?” 一个身子单薄精瘦的男人气得跳脚。 刘晏淳嘴角微扬,“李大叔,你可别气坏身子!” 这是说不气,就能不生气的事儿么? 李仁桂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二弟,陛下罚我们李家世代不得行医,他这时候做什么大死、发什么善心去替人看病?” “这是要害死我们啊,他是个光棍倒是无牵无挂,他就不为我这大哥的一大家人考虑考虑未来么!” 在一旁气得直锤胸口的胡廷芳,也一副快要厥过去的样子。 她数落的指着李仁桂骂,“你这个弟弟真不像话,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让你管管他了,从前,他不收银子替人看病,那会儿咱们家有钱,供得起他,就当咱们在做好事了。 可是现在咱们都被流放到岭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一穷二白,从开荒做起,连种子、农具都是官府赊账给咱们的,等有了收成,还得还上呢。 他不帮着种地就算了,还要去做好人!” 胡廷芳咽了口口水,满脸愁绪的继续骂道,“咱们花了一年的时间,勉强适应了蛇虫鼠蚁遍地的岭南,才学会了种植水稻,这要是再次被贬谪,就得去西北大漠或者常年结冰的东北苦寒之地了,那边能种什么啊?到时候我们吃什么啊,在那里不就和等死差不多了么?” 围观的人皆与李家人一样,因为六公主中毒案受到牵连一并被流放到岭南。 胡廷芳的话,让他们感同身受,他们也曾是京城中养尊处优的高官权贵,流放到岭南都这么苦了。 若还要流放到更艰苦的地方,那日子当真没法儿过了! “这李老二,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都流落到这样的境地了,也不知道为大哥大嫂着想,还想着当好人呢。” 就在众人为李家人打抱不平的时候,胡廷芳终于看到了在站在田坎上一脸呆相的陈鸢。 她气不打一出来,指着陈鸢就骂,“菲儿,你个死丫头,哪儿躲懒去了?” 第2章、所谓母亲 陈鸢看她那副生气的样子就知道一会儿少不了一顿毒打咒骂。 但她不想暴露自己已经能听见的事实,便忍住了扭头就跑的冲动,硬着头皮朝胡廷芳走去。 “胡大婶,你是气糊涂了,菲儿又聋又哑,你骂她有什么用。” “现在不是骂孩子的时候,还是回去看看你家小叔子什么情况吧!” “菲儿平日里可勤快了,昨儿她一个人都割了一亩的水稻呢。” “那可不,这劳动力,比个成年男人都不差。今儿定是太累了,才躲了两个时辰的懒,胡大姐你骂她做什么,自家闺女也得心疼着些。” “对啊,你家闺女一天割的水稻加起来比你那两个儿子割的都多,胡大姐,你也太偏心了吧,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兴学贱民那套重男轻女啊,女儿多金贵。” “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也不看胡大姐家菲儿什么情况,又聋又哑的,若不勤快点,怎么嫁的出去。” 众人的劝说,搞得胡廷芳面色尴尬,不好意思的对大家笑了笑,穿过人群,冲了上百米,上去就一把揪住少女的耳朵。 强迫她把脸转了过来对上了自己,胡廷芳才开口,“你整日照顾二叔,怎么没发现他在偷偷摘药制药?你肯定发现了吧,故意不告诉我们的,是不是?” 这女人真不把小陈鸢当人,手劲儿也太大了,耳朵都要被她拧下来了。 陈鸢咬着后槽牙,她本来想忍的,但真的太疼了! 她伸手就去推胡廷芳。 但她忘记这幅身子小胳膊小腿儿,可不是她那经过警校操练变成霸王花的身躯,哪里推得动一个大人。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之前的乖巧都是装的吧,现在联合二叔整我们!现在不装乖了,暴露本性了?” 胡廷芳被推得怒从心起,在外人跟前,她可不敢骂得太难听,但她知道陈鸢读的懂她在说什么。 “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不把这事儿和衙役说清楚,把干系与咱们家撇清,你就永远都不知道你是哪家的野种了,我到死都不会告诉你!” “你娘与人私通,无媒苟合生下你,她还有脸叫你去认爹?你和你娘一样下贱,我把你当亲闺女养,两年了,就是养条狗,也养出感情了,你还反咬一口,你就是个白眼儿狼!” 小陈鸢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就是独自抚养她长大的母亲,陈鸢感同身受的捏紧了拳头。 这个胡廷芳颠倒是非的本事真是一绝,明明是她李家人阴险,下聋哑药、诓骗了上京寻父的小陈鸢,抢走了小陈鸢的户籍路引给她亲闺女李菲逃出生天,躲避了流放之苦。 又用身世真相引诱13岁的小陈鸢乖乖听话,当丫头当佃农的伺候了李家人两年,胡廷芳这一开口,就倒打一耙,说养了小陈鸢两年。 真是可笑! 她能拿捏可怜的小陈鸢,却不能威胁她这个拥有30岁灵魂的陈鸢。 硬生生把疼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挥起手里的镰刀就朝胡廷芳砍去。 胡廷芳被她眼中的狠劲儿,吓得松了手,往后一退。 “你发什么疯?当真撕破脸,不想知道你爹是谁了?” 陈鸢瞪着眼,怕她卷土重来,威胁的扬了扬手里的镰刀。 胡挺芳恨不得上前把这死丫头揍一顿,眼角余光见周围人靠拢过来,她眼神一变,当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撒泼的模样谁能看出她曾经在京城也是个贵太太? “哎哟喂,造孽喲,我家菲儿又发疯了,自打两年前知道要被流放,她就吓得发了高热,醒来后不仅变得聋哑,这脑子也不好使了,你们也知道,在流放途中她也犯过病,连我这个娘,和她爹也不认,要拿石头砸死我们。 后来看着好了些,现在菲儿也帮着我干些农活儿了,原以为她的病情慢慢的就好了,怎么这档口,又发病了~?被闺女挥刀相向,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呀!” 周围的人纷纷叹息着摇头相劝。 “李家也是行善积德的悬壶济世之家,怎么落得这么个下场。” “当真是好人没好报么?” “李家这二弟和闺女,一个个的,都不让胡大婶省心,将来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呀。” “胡大婶,看开点吧,谁家指望闺女养老,你还有两个儿子呢,今后找个不嫌弃她的人家,打发了便是了。” 胡廷芳似是被大家的话安慰到了,“菲儿到底是我的亲生闺女,她年龄也大了,可她这样的情况,能不嫌弃她的,得是什么人家啊?她当着大家面砍我,我想帮她隐瞒也瞒不住了,呜呜呜……” 怕被赖上,周围人纷纷找借口。 “我家小子,还是更喜欢知书达理一点的姑娘。” “我家儿子,在京城那会儿也是混世小魔王一个,以后怕是得打起来,结成怨偶。”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混小子在京城那会儿就是个纨绔,我怕他也不懂疼人。” 同是流放人,曾经的大家闺秀现如今变成了村姑,也比又聋又哑还发疯砍杀爹娘的李菲强。 曾是京城贵公子,现在变成了庄稼汉的年轻男人们,也不会这么不挑食,找上这样的李菲。 大家争相拒绝的态度,刺痛了胡廷芳。 她燥着脸,“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给菲儿找个好归宿的,她自小就没吃过苦,现在傻了,不比正常人,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好,我只求她将来能衣食无忧了。 哪怕……,哪怕,是去镇上财主家当个小妾,我也豁出去了。” 胡廷芳伸手打了自己右脸一巴掌,“舍了这脸面,我这个当娘的,也要把她送去大户人家……只希望,那大户人家善待她,给她一口吃的,你们,你们笑话我卖女做小,我,我都认了。” “哎呀,胡大婶,你……你的做法,我们能理解的!” “我们绝对不会笑话你,你也是迫不得已,你家菲儿这样,后半辈子可怎么办?你家那两小子还得娶妻呢,现在这条件太苦了,谁家也养不起个吃白食儿的,你们又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咱们到底曾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虽说落了难,也不能做那起子贱民才做的卖儿卖女给人做小妾的事,但胡大姐,为了这闺女,真的是……操碎了心,我们理解你的。” “她平时对女儿严格点,也是看李菲聋哑了,若不勤快点,公婆哪里看得上她,现在她疯病又犯了,胡大姐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毕竟李菲也快及笄了。” 陈鸢只觉好笑,这些人啊,都中了胡廷芳的诡计了,她早就想卖掉小陈鸢换银子了,只是舍不得那张老脸罢了。 毕竟小陈鸢现在可是胡廷芳名义上的闺女,李菲。 卖儿卖女,是要被这些虽被流放,却依旧放不下骄傲的“京城人士”耻笑的。 胡廷芳不过是借着陈鸢刚才挥刀一事,借题发挥,深知这些人看不上又聋又哑又疯的李家女,架了个台子让她们下不来台后,合情合理的为将来卖女儿要个为女儿着想的好名声。 罢了,反正大家都相信她疯病犯了,陈鸢觉得自己何必呆在这里听胡廷芳做戏,一会儿指不定还要被她拧耳朵呢。 她也借机耍疯起来,把镰刀挥得虎虎生风,吓退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后,陈鸢就按照记忆中“家”的方向跑去。 那里有衙役! 她豁出去了,哪怕有风险,她也要把李家人所做的恶事揭露出来,替小陈鸢讨回公道! 第3章、帮你寻一靠山 流放途中,小陈鸢发现真相后有很多机会找衙役“说”出真相。 但她实在太想知道爹是谁了,李家人拿这个要挟她,她才没有写状子捅出去。 不知不觉间,她看到了熟悉的篱笆围成的院子,院落里有两个茅草棚。 跑得近了,果然有六个穿着皂衣的衙役,躲在阴凉处闲聊。 而干瘦如柴的李仁甫,都快被脖颈处的木质枷锁压弯了腰。 一丝复杂的情绪在陈鸢眼中翻滚。 小陈鸢曾对李仁甫十分信赖,毕竟这是她母亲临死前托孤之人,他也帮母亲下葬操办丧事。 上京路上,李仁甫也对小陈鸢很好,从不骂她打她,甚至还教她医术。 但他到底是李家人! 利益当前,李仁甫还是选择了李家,背叛了小陈鸢,辜负了母亲的信任。 他帮着李仁桂和胡廷芳撒谎,骗已经被下毒变得聋哑的小陈鸢,说李仁桂就是她的父亲,骗她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李菲。 若不是小陈鸢聪明肯揣摩,一路上学会了读唇语,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怕是得被蒙骗一辈子,叫骗她欺她的坏人父亲、嫡母、二叔! 那一次,就是方才胡廷芳所说的第一次发疯。 才知道真相的小陈鸢冲动的捡起石头想要砸死他们,砸死他们这些骗子! 为什么不呢,她被骗的那么惨。 只恨她当时才13岁,哪里砸的死他们这些恶人。 呵呵。 陈鸢再次看了眼衙役,他们这模样,不像要立刻离开的样子。 那她现在回屋写个状子,时间还是来得及的。 恰好这时候,李仁甫转过头来,对上了陈鸢冷漠的脸。 才到中年就已鬓角银白一片的李仁甫脸色变得煞白,愧疚的垂下了头。 这种伪君子惯会做戏了,搞得她不对他露出释怀的笑容,就是欺负了他一般。 陈鸢最讨厌这种假善人了,收回眼神不去看他。 她迈开步伐进了屋,却不想,上了枷锁的李仁甫也跟着她进了屋。 陈鸢警惕的回头,却不想李仁甫以不可能出现在他这样身体情况之下的速度冲到她跟前,伸手就想来抓住她的脸。 李家人都喜欢抓住小陈鸢的脸,因为他们知道小陈鸢会读唇语,他们喜欢让小陈鸢看着他们下命令、辱骂她、以及说些想让她服软的话。 小陈鸢之前什么都听不到,所以经常躲不开他们的毒手。 她现在能听见了,敏捷的躲开了李仁甫的手。 李仁甫露出意外的表情,但他只当戴上枷锁影响了身手,被她躲开也能理解。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瓷瓶,从里面倒了一粒棕黑色药丸到手中,递到了陈鸢眼前。 陈鸢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李仁甫这是强迫不成,想要哄她自动吃下这药丸? 他会怎么哄她? 说这是小陈鸢期待多时的聋哑之毒的解药么? 见陈鸢果然被手里的药丸吸引了注意,现在一眼不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开口解释。 李仁甫道,“这是聋哑药的解药。” 呵,意料之中的话。 小陈鸢被李家人骗怕了,陈鸢可不敢轻易伸手拿这所谓解药。 早已预料到陈鸢不愿意乖乖吃下,李仁甫暗叹一口气,若是方才没有失手,直接喂她吃下,就少了这许多口舌。 “我刚才不是想害你,而是你吃了这粒药丸,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立刻就能听到我说的话了,这的的确确是解药。” 陈鸢露出冷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李仁甫明白她的意思,“是,这一粒药只是聋之毒的解药,我知道你不信我了,所以想让你吃下这个解药,只要你能听到了,就会相信我也研制出了哑药的解药。” 解药,不一并交出来,只交一半,那就是要谈条件咯。 陈鸢用脚在泥巴地上写了两个字,“条件。” “我时日无多了,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大哥大嫂的一家人也能好好的,我不期待你们能化解恩怨,只求你们相安无事。” 毫无意外,李仁甫看到陈鸢露出了嗤笑的神情。 他痛苦的说道,“大哥大嫂和你娘,都对我恩重如山,我哪边都不能辜负……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鸢儿,我不是故意帮着大哥大嫂骗你的,我带你进京找你爹,是真心实意,一路上我待你不好么?” 陈鸢冷漠的点点头,在回到李家之前,李仁甫对她的确很好。 得到了回应,李仁甫欣慰的笑了笑,“六公主中毒薨逝后,受到牵连甚广,我大哥……也受到牵连,他和大嫂也是没办法,菲儿自小身子骨弱,缠绵病榻,自小连她的小院儿都没出过,这样的菲儿怎么能遭得住流放之苦。” 所以,小陈鸢就是活该呗,陈鸢冷笑。 谁让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没人认识她那张脸,所以活该被李家人下药、蒙骗。 “你若是一直都乖乖的,大哥大嫂也不会如此对待你,谁知道你却学会了读唇语。” 对啊,都怪小陈鸢冰雪聪明,怪她反抗。 “我知道,你不耐烦听这些,你都回来了,大哥大嫂应该也快回来了,我长话短说。”李仁甫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命不久矣,我走后,就再也没有人护着你了,所以我想了个方法,我要帮你找个靠山,太监汪祺,你应该知道吧。” 这个汪祺,也曾出现在小陈鸢视线中,同是流放之人,但很多人看不惯他。 途中,这个汪祺时常被大家伙儿明里暗里的欺负,他能活着走到岭南也是个奇迹。 陈鸢点点头,尔后疑惑的看向李仁甫。 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能帮我离开? “我病重无法去田野间干活,发现常有衙役换做常服,给他带来一些生活所需,所以我猜,他在宫中还是有人惦记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京。”李仁甫捂嘴咳嗽了一声。 被流放的人,若是京中关系牢固,被捞回去再次上任也很正常。 但,想起汪祺为何被欺负,陈鸢冷笑。 小陈鸢可“听”当过羽林卫的吴村长说过,汪祺看着年轻俊美,浑身的贵公子做派。 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变态,在宫中强迫好几个宫女与他对食,那几个宫女全被他玩死了,羽林卫发现尸身的时候,都不忍看那残缺不全的尸体。 陈鸢那意味深长的冷笑,让李仁甫明白,她大概知道了汪祺的传言。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替汪祺辩解,他自己都还一裤裆的屎说不清楚呢,怎么去替穷凶极恶的汪公公说好话。 他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这些人以往在京中那么小心谨慎,在流放后竟是没有畏惧的到处去说。 他们就不害怕汪祺重新得势,回京后整死他们么。 罢了,他人命运,他也帮不了,他现在只想临死前把自家这档子龌龊处理好。 “我真的是为了帮你回到京城,走汪祺的路子,是捷径,也是你唯一的路子。 况且,我手边药材有限,所有解药吃下之后,还得每日清晨都饮下一碗绿豆汤,才能彻底清除毒素,只有跟着他,你才有绿豆汤喝,至少得喝三个月。” 第4章、你不要犟了 李家人说的话,陈鸢一个字也不敢信,虽说她知道绿豆的确能“解百毒”,但…… 绿豆中的绿豆蛋白、鞣质和黄酮类化合物与有机磷农药、汞、砷、铅化合物结合形成沉淀物,使之减少或失去毒性。 另外,这些沉淀物不易被肠胃吸收,这才是绿豆能“解百毒”的真实原因。 但这都是刚吃下毒药的临时解救之法。 她吃下的聋哑之毒长达两年,早已经不在肠胃中,而在血肉经脉。 他编造这些谎言恐吓小陈鸢,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陈鸢早就识破了他绿豆解毒谎言的李仁甫,还在继续说,“我与他接触过,他不似传言中那般喜怒无常,你对他好,他也不会对你动手。 再说我帮他治过病,他再狠心绝情,你顺着他一点,别惹他生气,哄好他,他回京的时候,你再求求他,他肯定会带你回去。” “为你做这些,不求你原谅,但求你发个毒誓,用你娘发誓,将来绝对不会伤害我大哥大嫂一家人,不找他们报复,尤其不能伤害李菲。 她不过是一个孩子,一切都是我和大哥大嫂做的,她也不知道你替她遭受了一切。 德隆德威平日里欺负你,也是因为你曾经用石头砸了大哥大嫂,他们记了仇,才会欺负你……” …… 呵。 万千国骂绕心头,最终不过一声呵。 兜了这么大个圈,又是打感情牌,又是强行给陈鸢送人情的,原来就是想让她放过李家人啊。 但是,小陈鸢心中有恨,被这一大家子的无耻逼迫得冒着风险给自己解毒,已经香消玉殒。 她,一个占了小陈鸢身体的外来人,怎么能为了区区解药,就用人家最尊敬的娘亲来发毒誓,去原谅李家人呢? 而且,这个李仁甫也是搞笑。 他们害小陈鸢害得这么惨,就想靠着最后施舍她一个风险巨大的生路,就让她原谅折磨她、欺骗她、辱骂她的李家。 可能么? 公平么? 有这样的好事儿? 陈鸢相信,哪怕不是自己来,坚强聪明的小陈鸢也能靠自己离开这里,为她自己讨回公道。 所以,她也要靠自己的本事离开这里,而不是靠着吃小陈鸢的血馒头为自己换得自由。 少女不服输的眼神刺痛了李仁甫,“鸢儿,你不要犟了,你娘犟了一辈子,下场如何?有时候适当的妥协,对大家都好,你好我好大家好有什么不对么?我不是坏人! 我答应过你娘要照顾好你,我不想辜负你娘,我都要死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体面的去见你娘好不好,你就发个誓吧!” 陈鸢凶狠的瞪着李仁甫,他哪里配提小陈鸢的娘。 她指着门,无声的骂道,“滚,带着你的解药滚!” 李仁甫知道化解仇恨不是这么容易的,继续呆在这里,只会逼急了满腹仇恨的她。 把药丸塞回了瓶子,放在了地上。 他相信,陈鸢肯定受不了能听能言的诱惑。 “鸢儿,这枚解药是我送你的,另一枚解药在汪祺那里,我拜托过他,说你肯定会去找他,只有你发了毒誓才能给你解药。” 对上陈鸢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李仁甫知道自己卑鄙了。 但他真的想帮陈鸢,同时,他又害怕陈鸢攀附上汪公公后,一旦回京会打击报复李家。 两边都是他放不下的人,他不想看到他们互相伤害。 这个事其实很简单,只要陈鸢放下仇恨,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换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是,汪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讲恩情重承诺的君子,他不一定会把我说的话听在耳中,但他喜欢看人纠结痛苦,所以不是我太高看自己在他心中的救命之恩,而是……” 李仁甫闭了闭眼,说出了残忍的真相,“他肯定很想看你用……你最珍视的娘亲来发毒誓为自己换命的模样,所以你不要妄想他会发善心把解药白白送你。” 狠下心,李仁甫转身一步也不敢停留的离开了茅草棚。 陈鸢看着地上的小瓷瓶。 没想到这个人还懂得后世营销学,先是送上免费试用品,让人欲罢不能,乖乖上钩。 可惜,小陈鸢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换得她这个外来者获益。 而她,是绝对不会做有悖小陈鸢心意之事的。 能听到,已经很好了。 能不能说话,并不是那么急迫,陈鸢不信,全天下就没有别的大夫能解这个毒。 就在这时,胡廷芳和李仁桂也叫上了在山的另一边收割水稻的两个儿子跑了回来。 隔老远,陈鸢就听到了胡廷芳委屈的声音,“李仁甫,你违抗圣命给人看病,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和你大哥从未亏待过你吧,以前你要钱我们给钱,要名贵药材我们也给,你现在怎么还不消停!” 来势汹汹的李家一行人,被方才还躲在另一个稍大一些的草棚下纳凉的衙役伸手拦了下来。 害怕被牵连的胡廷芳当即哭出声,“官差大哥,我这小叔,从来不让人省心,他是幺儿,最得婆婆疼爱,从来不听他大哥和我的话。 还惯得我的女儿和我生分了,我闺女都拿刀砍我几次了,他都护着,这是想气死我这个大嫂么?他若是做了什么错事,我们,我们就真的是冤死了!” 李仁桂见夫人骂来骂去也说不到重点上,终于还是拿出了当家男人的派头。 虽被流放,礼仪不忘。 上前对着从前根本看不上的低贱衙役,施了一礼,“官差老爷,你们……你们来这么多人,不会真要把我们李家全拘了,再流放吧?我二弟做的事,我当真一无所知。” 不然,这些个衙役,为何在此等待这么久? 他们要抓的只是二弟的话,抓了人就能走了,根本不需要等着他们回家给一个交待的。 从农田里跟回来的人,也纷纷聚拢在篱笆墙外,不敢进来。 俱是忐忑的等着衙役发言,难不成衙役要抓的还有别人? 会不会,还有自己? 毕竟他们被贬谪了,有些京中仇家恨他们下场还不够惨,继续整他们也说不定。 一个精瘦又黑的衙役右手按在腰间大刀柄上,走到了人前。 众人也认得他。 当时被押送到威宇县的时候,就是班头于全带着一众衙役来接收、安置的众人。 于班头也未与众人寒暄,对紧张的望着他的众人说道,“你们这一批被流放的,有李、刘两户曾是御医。” 被点名的李家人和刘家人浑身一颤,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可曾医死过人?” 这句话吓得原本还有些期待赦免召回京城命令的李刘两家人纷纷跪在地上,不断叩头求饶。 刘永哆嗦着,“官差老爷明鉴,我从不曾医死过人!” 汗流浃背的李仁桂也不平静,“官差老爷,我们打小学医,能力不足是不能出师的,想要考入宫中当御医,条件苛刻,需得从未医死过人才有资格参加御医署选拔。” 第5章、仵作的待遇 两家人,都惶恐不已,竟是觉得此刻比以前在京中,被太监传达宫中宣召的时候还可怕。 就怕答错一句,就落入万劫不复。 他们回答的诚恳,衙役于全却露出失望之情。 在他身后的同伴们也着急了起来,“那就是说他们没见过什么死人了?” “那怎么办?还以为御医很了不起,见多识广呢。” “找他们还不如直接找屠户呢,反正旁的县里,仵作大多是屠户出生。” “我也觉得他们这些御医,怕是还没屠户强。” 于全回头对五人呵斥,“你们闹什么,我再问问。” 他上前再次说道,“是这样的,咱们县衙的仵作曾驰年岁已长,想收一个徒弟接班,知县的意思是能尽快上手最好,我想着你们曾做过御医,应当上手极快,便想给你们一个再次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李刘两家人闻言,脸色青白相间,如丧考妣一般似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李仁桂抱拳诚恳致歉,“官差老爷,为朝廷效力是我辈的梦想,只是……我年龄也大了,加之,我学的是救人之法,擅长针灸、汤药。重新学仵作验尸之法,脑子怕是跟不上。” 刘永生怕被李仁桂把这差事推到自己身上,赶紧说道,“我虽说比李仁桂年轻四岁,但我擅长的是看妇女病,以前在宫中主要是为后宫女眷请平安脉,开开保胎药一类的。” 这两家伙拒绝的直接,陈鸢却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 仵作不就是古代的法医么? 这可是她的本职,她来这里之前就是个法医。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算是陈鸢今日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于全似是料到了他们会拒绝,也不见失望,而是直接开出了条件, “仵作,每月月俸是500钱,米8斗,不必每日到县衙点卯,有命案才到县衙即可。无论有无案件,月俸照拿,并不耽误家中田地的耕种收割。 我知道这点月俸对于以前的你们来说很少,但现在,养活你们一大家人不是问题。 且三年断案无过错,能免徭役。若破大案要案奇案,县、府、州还会根据功劳大小给予相应奖赏。” 这话让原本抗拒不已的李刘两家人,甚至在外头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意动起来。 沉寂已久的众人眼里放着光,似是没见过钱似得,“流放到这瘴气之地后,茅草棚得自己盖,耕地也得自己开荒,头年我们都没种地经验,根本就没两粒收成,全都是找县衙借的吃食。” “是啊,家家户户都欠着县衙不少米粮、种子、锄头镰刀,甚至县衙垫付的押送途中的押送伙食费用等欠债,每家每户差不多都欠着县衙20两银子左右的欠债吧。” “虽说,现如今田里有收成了,但粪水少,土地不肥,一亩的稻田,能有个一石半的产量就不错了。” “五斗为一斛(hu),十斗为一石,一石为120斤,这仵作一月就有8斗月俸,就是96斤大米!相当于咱们大半年一亩地的收成了。” “百姓纳粮不就是拿来给县衙官吏发工钱的么。” “以前不种地,不知百姓的辛苦,现在一比较,即便是当个仵作,也是极好的啊,还能为家人免除徭役之苦。” “可是家里出了仵作,家中男子以及后人就不能参加科举了啊。” 听着大家伙儿的讨论,陈鸢也在心里算了算,她一个月,最多吃二三十斤大米,剩下的大米还能卖掉攒起来,当上京的路费。 “官差老爷,我能去学仵作么?” “官差老爷,我虽没学过医术,但我认字,肯学,能去当仵作学徒么?” 篱笆外,有好几个人开口询问。 见原本还老神在在的李仁桂和刘永有些坐不住,于全便没直接拒绝,“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只要肯学,有胆量,也可以报名。” 这会儿,李刘两家人就害怕被人抢了先。 李仁桂想要开口,被胡廷芳拧了一把腰,“老头子,你当真要答应?我们虽被贬谪,陛下也不让我们李家行医卖药,但我们依旧是良籍啊,子孙后代依旧能靠着科考重新将李家发扬光大,若是你当了仵作,入了那贱业,我们后代人怎么办?” 李仁桂捶胸顿足,“我……可是两个儿子都大了,也该娶媳妇儿了,咱们家还欠着县衙28两银子呢,以前孩子们读的书也大多是医书,现在改看四书五经,也得花银子买啊,写文章练字也极废笔墨纸张,这些都要钱!” 从前不觉得钱多重要,现在他们真的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若陛下没有下旨严禁李家人行医卖药,他们也能靠着一身的本事,很快赚足银子,但他们现在只能开荒种地,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胡廷芳朝着陈鸢那边瞟了一下,李仁桂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的摇了摇头。 “又聋又哑,能卖几个钱,你当还在京城么,买个小丫鬟都得二三十两,这穷乡僻壤,她能值个500钱都谢天谢地了。” 感谢小陈鸢的努力,她把这两口子的对话看了个清楚呢,不过她们两倒是从不避讳陈鸢说这些的,毕竟一个聋哑女,翻不出他们的五指山。 李仁桂仔细琢磨着,“开荒种地太辛苦了,劳累了一年也没几个钱,还要纳粮上税,还是得找个赚钱的营生才行。 而且到了县衙,怎么也是在知县跟前办事,说不定能遇上贵人,若能帮我们家说说话,或者得到提拔,将来的生活差不了!” 二儿子李德威凑过来,紧张万分的提醒,“爹,你只想着好的一面,坏的一面怎么不想想呢?” “只要你当了仵作,哪怕你现在还是良籍,入了那贱业,也会被不知情的人当作是贱籍,到时候我们兄弟去参加科考,会被禁止的,哪怕我们说清缘由,但只要有人想刁难我们,早晚会成为阻碍。” “我背医书认草药那么快,学文章肯定也很快,爹,你可别断了我前程,断了我们李家恢复荣光的机会啊!” 胡廷芳在一旁听得激动,也扯着李仁桂的袖子相劝,“老头子,你可别犯糊涂啊!” 这样的谈话,在李刘两家都在进行着。 于全给他们时间商量,也抽空应付着篱笆墙外,那群他不看好的人,因为仵作真的老的很厉害了,知县下的命令就是要找有医术底子的人,上手快。 “德威啊,你说的都对,可是我不去当仵作,你需要念的书,咱们家都买不起啊!”李仁桂头疼得不得了。 李德威脖子一扬,“再找县衙赊账就是了。” 李仁桂摇头,“你说得轻巧,我们已经欠了那么多了,县衙会借银子给我们买书才怪。” 李德威不服气,“爹带上我去县衙,让他们看看我的聪明才智,我背书可快了!” 陈鸢对李德威的自信,嗤笑一声,以示鄙夷。 考科举是背书快就能考上进士的么?他是多看不起寒窗十载的莘莘学子们? 胡廷芳在一旁,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带着枷锁的李仁甫,“若是小叔子没犯浑,仵作这差事,就是他报答我们夫妻对他多年照顾的最好机会,反正他也无儿无女,没有后顾之忧,可惜了……他从来就没为咱李家着想过。” 大儿子李德隆深以为然,附和道,“是啊,二叔从不赚钱,就知道花咱们家的钱去做好事,好名声还都被他一个人捞去了,谁知道我们李家大房啊?他帮了那么多人,也不见那些他帮过的穷鬼,在他落难的时候帮他啊。” 李德威很是义愤填膺,“大哥说得对,也不知道二叔干嘛帮那群穷鬼。” 看着他们谈话的陈鸢,讽刺的对着李仁甫一笑,他费尽心思威逼利诱陈鸢发毒誓不报复李家,李家人却是如此看待李仁甫的,他想事事尽善尽美,最后却是两头不讨好? 谁也不领他的情。 就算陈鸢发誓不报复李家人,李家人一旦得了机会,他们就不会对陈鸢动手么? 他想两边都护住,根本不可能。 这事儿,根本就不是陈鸢放下心结,就能了得掉的,陈鸢是李家人的心腹大患,而李家是陈鸢悲惨命运的根源。 所以,李仁甫的所有想法,不过是自作多情,没有人会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因为他太天真了,也没相应的实力来支撑他的幼稚想法。 李仁桂忽然福至心灵,他们的谈话给可他灵感,只是他有些感伤,“也不必非得二弟。” 三人齐问,“那是谁?” 甚至胡廷芳转头看向了陈鸢,“老头子,你不会是想说她吧?” 第6章、你等着嫁人吧 陈鸢心中一惊,难道他们想利用她去赚月俸来养李家人? 下一秒,她又否定了。 李家人是不会给她接触官员老爷机会的。 果然,就见李仁桂道,“不,我说的是,德隆。” 被点名的李家大郎,惊愕不已,“爹,你说什么呢?我也要参加科考,重耀李家门楣。” “德隆,不是爹偏心,你学医比你弟弟慢太多,你扪心自问,你能耐得住性子背书么?你能再忍耐看书十年,一步步考秀才、举人、进士么?”李仁桂毕竟当过御医,知道权衡利弊,做最优的选择。 “现在我们家这样的条件,买书都没钱,三年后你和你弟弟都绝无机会考上秀才,到时候你们当中一人必须服徭役,你觉得是当仵作辛苦,还是去服徭役辛苦?” 李仁桂说得真诚实意,李德隆却不服气,“凭什么是我去服徭役,不能是弟弟去?” 自己说了那么多,怎么德隆就听进去了最后一句?李仁桂被气了个倒仰。 “你弟弟当然也能去服徭役,到时候就让他去,你就留在家里。”李仁桂话还没说完,李德隆就开心了起来,他才不去服劳什子徭役呢。 却听李仁桂继续道,“到时候我年龄大了动不了了,这地就得你一个人去开荒、去耕种了,你是老大,你得挑起重任,养我和你娘,哦,还有你媳妇儿,还有你二弟的媳妇儿,以及孩子们。” 李德隆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不就是我不愿意去当仵作么,爹至于让那野种也不来帮着我干活了吧。” 胡廷芳一巴掌拍在李德隆脑瓜子上,“我的傻大儿,你不娶妻了?不卖了她,你哪儿来的银子娶媳妇儿?你不要媳妇儿,我们就把她留下帮你种地。” “我……!”李德隆委屈的很,他当然想要媳妇儿。 若不是被流放,他和未婚妻的婚礼去年都办上了! 当娘的哪里不晓得儿子长大了,想女人,胡廷芳臊他道,“你若做了仵作,一月都有500钱,还怕娶不上媳妇儿?” 李德隆被说得意动,李仁桂乘胜追击,“你当上了仵作,难免会遇上需要你帮助的乡绅,你帮一把,自己能得好处不说,还能替你弟弟找个保人,若是没有保人,咱们家就算有书看,你和你弟弟把书背的滚瓜烂熟,你们也没办法参加科举考试啊?” “可是,我当了仵作,弟弟是我家人,他还不是照样不能参加科举。” 胡廷芳在一旁抹着泪,“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到时候是要委屈你,把你从我李家族谱上划去,但德隆你要放心,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在不在一个族谱上根本无关紧要,我们的心在一块儿,就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就当你只是分家出去单过了。” 这会儿德威也诚诚恳恳的拉起德隆的手,“大哥,你帮了我,我一定牢记你的付出,将来等我考中科举当了官,我一定把你接到身边,不管到时候你是想经商还是管理庄子,我都交给大哥管理,为你保驾护航,你的后人,完全不会有身份上的顾虑,我当了一方父母官,难道连个户籍都摆不平?” 这一句保证,让德隆吃了个定心丸。 “好,我答应,我去当仵作。”李德隆一点头,李家人俱露出欢颜。 李家人父慈子孝,互相承诺未来,看上去好不感人。 唯有陈鸢这个外人,是无需找本人商量,李家一致认同可以卖掉给李家改善生活的。 陈鸢也不伤心,她对这家人从来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现在一门心思只在仵作这个工作机会上。 有些可惜,这些人竟然为五斗米折腰,没有坚持高贵的出身不屑去当仵作罢了。 但是,工作的机会向来不是别人让出来的,是自己争取来的。 陈鸢此刻也想好了让衙役认可自己的方法。 这会子,于全在外面也收获不错,虽然无奈,但大家热情太高,他最后还是收了五个想当仵作学徒的人。 他刚走回院子内。 衙役马力也跟了过来,指了一下跟在于全身后的五人,对李刘两家催促道,“我们县衙也不是非你们不可,只是于班头想着你们学过医术,抬举你们,没想到你们看不上,你们看不上,有的是人看得上。” 这时候李刘两家人也看到了那五个人,被这话头一逼,着急了起来,不复方才那般闲适。 李仁桂腆着笑脸道,“谢谢各位差爷的好意,方才是我不识抬举,我向差爷道个歉。” 他规规矩矩弯腰施了个礼,“我们家老大,李德隆愿意当仵作,他学过医,人体经脉也识得全,以前也扎过针了……” 这会儿,刘永也抢口道,“官差老爷,我家刘晏淳也愿意去县衙当仵作学徒。” 若是旁的人要去当仵作学徒,李仁桂完全不放在心里,他也知道学过医的人比普通人学仵作快多了。 但刘晏淳让他感到了压力,一般来说小小县衙只养一个仵作,这刘晏淳比德隆聪明多了,他若是选上了,那他的德隆怎么办?他们李家的未来怎么办? 可是他又舍不得让更聪明的德威去当仵作。 “官差老爷,那刘晏淳就是个吃不了苦的纨绔公子,当仵作可是要翻山越岭去案发现场验尸的,他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流放到这里后,刘晏淳连锄头镰刀都没摸过。”打压竞争对手,他们这些混迹过宫闱的人,怎会不懂, 自家儿子被人说闲话,刘永可不依,“不是我吹,李家那两个儿子,李大郎聪明不如我家淳郎,李二郎胆识比不过我家淳郎,至于锄头镰刀,是能给尸体开膛破肚还是能写出详细死因啊?” 李仁桂被刘永拉踩的话,气得吹胡子,“刘永,你别在这里一厢情愿,我家德隆是自愿当仵作学徒的,他是没刘晏淳心眼儿多,但他稳重不误事儿不任性。我就问问你的好淳儿,当真愿意吃这个苦,去和尸体日夜相对?” 先前去地头通知李家坏消息的刘晏淳吊儿郎当的看过来,伸出比女子还白嫩的双手,“我这双手哪里干得了农活儿,我是真吃不了田间地头的苦,也服不了徭役。 但当仵作就不一样了,又不是每天都有尸体要验,说不定十天半个月都没个死人,白拿月钱多开心啊,有空还能请各位衙役大哥出去喝喝花酒,那滋味,多美。” 他这话一出,衙役们看他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这小子挺上道的啊! “李大叔,你说我是不是自愿?”刘晏淳嬉皮笑脸的对上李仁桂的老脸。 他这样的纨绔,对老一辈的恩怨可没什么兴趣。 但同行是冤家嘛。 以前父亲和李仁桂在宫中御医署相争,现在一并流放,又变成他们这些孩子,去争仵作一职。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一代不如一代。 若还在京城,必定轮不到他和德隆争,得是刘家学医最精的大哥刘晏鹤和李家老二李德威争。 但现在,他们两家,似乎都知道如何弃车保帅,推出家中最没出息的儿子去当仵作,去保全家的未来。 他自愿么? 恩,自愿的。 刘晏淳垂下头,露出一抹讥笑。 “大家也别吵,能不能当仵作,也不是我们衙役说了算,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学的最好的那个,自然能被留在县衙当仵作。”于班头很满意,果然有竞争,这些人才会着急。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必然是不拖家带口的孤家寡人,或者,最终也会变成孤家寡人。 今日收获不错,于全一招手,就打算招呼衙役们回县衙。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小姑娘跑到了他跟前,用手指着她自己。 于全是个老衙役了,一看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拧眉道,“李家姑娘,你想当仵作?” 陈鸢点点头。 “别闹,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在家等着嫁人吧,别来添乱。”于全挥着手,“再说,你家大哥已经愿意为李家做出牺牲了,你也不必再为李家担忧。” 她才不是为李家呢。 第7章、秀给衙役看看 这时候胡廷芳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死妮子不会是想上去把李家对她做的事告诉衙役吧! “菲儿,你又发什么疯!” 胡廷芳一惊一乍的惊呼起来,对于全狂挥手,“于班头,你快躲开,你要小心她啊,她刚才又发疯了,又不认得我这个娘了,在地头拿镰刀砍我这个娘,你快躲开,我害怕她伤害你,我可赔不了你的命啊!” 别的围观者,也被说得担忧起来,若是衙役在他们村里被砍伤了,他们这些流放者,会不会被判连坐? “于班头,你快躲开,胡大姐说得是真的,刚才我们大家在地头都看到了,李家姑娘又犯病了!” “李家姑娘在流放途中,就犯过病的,那次她趁着她爹娘睡着了,想用石头砸死他们呢,连爹娘都不认得,这疯病可怕的紧!” “是啊,那石头这么大,比香瓜大两倍呐!”还有人伸手比划了起来。 刘家人抓住了机会,“咱们当大夫的都知道,一个家族若出了个疯病,那她家里上下三代里,定然也会有别的人发疯,这家人定然是不好婚嫁的。 李家姑娘会发疯,也不知道李家的人里头还有谁可能会发疯,于班头,你可别把德隆招到县衙啊,说不定哪日他也犯病了,若是砍伤了哪个贵人,那可怎么办?” 胡廷芳没想到这把火竟然烧回到自己身上了,“姓刘的,你可别乱说,她可不是我李……” “怎么,你想说她不是你李家的种么?难道你……” 不小心说漏嘴的胡廷芳,急忙找补,她怕极了李家的秘密被人发现,“我呸,刘永你个老不修,她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闺女,岂容你空口白话的诬蔑! 我是说,菲儿那病,我们家族里没人得,菲儿那不是病,是,是流放途中见到死了人,中了邪,只要我有了钱,就替闺女找个崂山道士、或者傩公驱邪,自然能好。” 刘永的媳妇孟滟见自家老头子被骂,站了出来,“胡廷芳,疯病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你又说是中邪,明天你是不是又要说你家闺女是仙女下凡才如此与众不同了?” 胡廷芳心里骂着挑起事端的陈鸢,嘴上还骂着孟滟,“我不说中邪,是害怕吓到大家伙儿了,说疯病只是好理解而已……” 李刘两家吵得热闹,陈鸢抓紧机会,指了指刚才她所站立的位置。 一开始,于全是被胡廷芳的一惊一乍吓到了,但随着这两家吵架,他早已经冷静下来。 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面黄肌瘦,手里也没拿着镰刀,他怕她作甚。 而且她的目光很是清澈,没有得了疯症之人的癫狂浑浊。 他偏头看过去,那边地面上什么也没有,但似乎有一幅画。 她的动作和眼神,都表示她很希望他过去看一眼。 于全当衙役20年了,警惕性和观察能力都不错,他刚才和人交谈的时候,眼角余光曾看到这个女孩儿拿着镰刀在地上划拉,她应该是故意在地上画了什么东西,想给他看。 有时候一些案件的线索恰恰就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孩子提供的,所以他不会轻视这个聋哑的姑娘。 “好,我去看。” 想起李家女听不见,他点了点头,朝她指着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只见小姑娘已经在地上画了一个人体的轮廓出来,不仅如此,五脏六腑也初见雏形。 只是,还没画完。 这时候,陈鸢在于全眼前晃了晃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镰刀,露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于全觉得这个小姑娘,虽说黑黑瘦瘦的,但她那双大眼睛仿佛能说话,她似乎在问,“我能用镰刀继续画么?” 若是一般的山水侍女画,于全没那耐心看,也看不懂,但这地面上的人体图画,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点了点头,“可以,你画吧。” 她这才退过去,重新捡起镰刀,接着未画完的人体结构解剖图画了起来。 渐渐地,她发现于全竟是看得入迷了,便更加用心的画了起来。 一根接着一根的骨头形状,头颅……挠骨……骨盆……股骨……腓骨……由上往下,依次而画。 这些都是陈鸢牢记在心的基本功。 于全不是仵作,但在县衙当差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内脏这些,他没胆子去看仵作掏心掏肺的剖尸。 但化为白骨的尸体,他见得也不少。 白骨虽可怕,见多了后,就觉得比腐尸顺眼多了,久而久之,竟也觉得白骨眉清目秀一点不吓人。 所以这个小姑娘在人体轮廓里绘制的每一根骨头,虽说他叫不出名儿,但看着都眼熟。 那骨头的形状,所在位置,哪根骨头挨着哪一根,竟然和他见过仵作摆正的白骨模样分毫不差。 就像,这小姑娘是对照着一副白骨描出来的一般! 但他知道,这小姑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没有任何参考的情况下,默下来的。 就连现在县衙中的老仵作,都没办法把一个人身上所有的骨头默下来,还画的如此相像。 这李家姑娘竟如此厉害! 李家是怎么把她培养出来的? 会不会,她那个大哥德隆比妹妹李菲更厉害? …… 周围人根本不敢靠近拿着镰刀发疯的李家闺女。 见于全靠近她之后,像中了邪一样呆立在一旁一动不动,看热闹的人们更不敢靠近了。 “太邪门了,这李家闺女的病本来快好了,突然就发了疯,不会真像胡大婶说的,是被什么脏东西染上了吧。” “这脏东西,还把于班头给迷惑了,要是于班头出了事,咱们村会不会受牵连?” 众人的议论,也把另外五个衙役吓到了。 马力,“阿牛,要不,我们上去拉一下班头?” 孙阿牛,“好……好吧。” 两人肩并肩,谨慎又紧张的挪了过去。 他们甚至不敢看地上那姑娘在画什么迷人心智的“鬼画符”。 他们伸手拍了拍于全的肩膀。 于全回头,食指放在唇边对他们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又指了指地面,就垂头继续去看作画了。 这两个衙役,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狠下心,垂头去看于班头看得那么入迷的东西。 随后,众人发现。 刚过去救于班头的两个衙役,也露出了与于全一般的呆愣表情。 他们两捂着嘴,又是害怕,又是惊喜的,看上去……和于全一样中了邪。 马力凑到于全耳旁,惊喜的不得了,小声嘀咕,“班……班……班头,咱们找到宝了啊!” 第8章、苦日子熬到头了 孙阿牛也一喜,“咱们这苦日子,可算是熬到了头了。” 马力挤眉弄眼的说道,“我还和皂班的郑淮打了赌,赌哪个班招的人能留下来当仵作,原以为李刘两家的人不答应,我输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宝贝疙瘩在这儿等着咱呢!他们输定了。” 孙阿牛乐开了花,捅了捅他的腰,“你赢了钱,别忘了请我们吃饭。” “那当然。” 于全皱眉,“你们两闭嘴吧!” “……” “……” 没一会儿,陈鸢终于画完了一副简略版人体结构解剖图,于全也从震惊中回过神。 对上少女充满期待的目光,于全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对少女点了点头,对着她说道,“好,我会带你回县衙,我会举荐你当仵作学徒,不过最后你想留下的话,必然得比你哥哥他们拥有更强的实力才行。验尸可不是靠着画一个这样的图就行的。” 这样的道理,陈鸢自然明白,她也是个当个8年的老法……仵作了。 不过于全这么说,也是为她着想。 陈鸢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又对于全施了一谢礼。 见这四个人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剩下的衙役终于敢过来了。 他们当衙役时间尚短,目光一扫地上的画,吓得一蹦三丈高。 其中一个衙役还胆小的跳到了另一个衙役的身上,埋着头惊呼,“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那么吓……” 于全头疼的呵斥道,“你们给我闭嘴!你们是衙役,别表现得那么无知又可笑,在外面给我丢人。” 马力和孙阿牛也对他们三露出了新人还有的学的表情。 几个小衙役可不敢在班头跟前还闹,赶紧站直了身子。 篱笆外头的人,都探头探脑的。 想过来看李家疯丫头在地上到底画了什么,竟然把衙役都吓得鸡飞狗跳。 胡廷芳更是想上前,却被其中一个衙役黑着脸拦下了,“班头有事和李姑娘说,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这话让胡廷芳更害怕了。 那死丫头,不会真的把他们对她做的事写在地上了吧,这个没良心的祸害,果然早就不该留着她了。 她万分懊恼方才和刘家人吵了起来,不然,绝对不会被这死丫头寻了时机告状。 衙役们防住了旁人的窥探,却没防着原本就在他们身后的李仁甫。 李仁甫走过来,也看到了地上画的东西,面露惊讶,他双手颤抖的抚上陈鸢的头发,轻声低喃,“她竟然,连这个都教了你!” 陈鸢抬起头,嫌恶的看着他,往后一撤。 李仁甫露出受伤的表情。 陈鸢最讨厌看他这幅表情了,便不去看他,而是去看于全。 当仵作这个事很重要,她不能因为李仁甫影响了心情,如若她对李仁甫做出太多不适当的表情和动作,于全会觉得她没有孝心的,这在百善孝为先的古代,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若因此被于全误会,从而错失这么好的机会,她找棵树一头撞上去得了。 这是离开李家,最光明正大的途径。 刚才她仔细思考过,她的确能写状子给衙役们说清楚自己的情况,但证据……很难找到。 别看李仁甫给了她解药,还给她找所谓生路,但那都是有条件的。 会危害李家的事情,李仁甫绝对不会帮她作证。 而且,到时候如若李家人倒打一耙,说她是知情的,说她自愿收了银子帮李家人顶替李菲,只是现在受不了苦才反悔,到时她自证不了清白,也会一并被判罪。 与其冒这个险,还不如好好当仵作。 期待别人为自己讨公道,哪有自己站稳了脚跟,拿到了话语权后,为小陈鸢讨回公道方便? 毕竟靠人不如靠己,而陈鸢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很有信心。 于全这时候,对别的衙役指了一下地面,“把这些东西划掉,免得吓到人。” “哦哦,好的。” “这玩意儿要是被普通人看到了,真的会吓死的,还好我们胆子大。” “胆子大,刚才不知道是谁吓得抱住了我。” “你……你……你胡说。” 三个衙役找了锄头,三两下就把地面锄得稀烂,一根线条都看不清楚了。 于全看所有事都处理妥当了,发话道,“吴强,曾水笙,雷柯,你们三殿后。” 他又一一指了想做仵作的人,“你们八个,走中间。” “马力、孙阿牛,你们两把李仁甫的枷先卸了,李家有两个人想为县衙效力,这点优待,还是可以关照一下的,不过你们得把他看好了,若他跑了,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 “是。” 看到这会儿,胡廷芳也看明白了,陈鸢这孽障没有告发他们,她是想脱离李家的掌控去当劳什子仵作学徒。 而这于班头竟然还答应了! 看这架势,不管她怎么说这死丫头有疯病,也阻止不了于班头,反而自己惹一身骚被刘家人攻击。 “德隆,照顾好你妹妹,她又聋又哑什么都做不好,你别让人欺负了她,一步也别离开她,把她看好咯,知道了么?” 听到胡廷芳的话,陈鸢忍着冷笑轻轻的抿了抿唇。 “娘,你放心吧,我会把三妹看好的。” 两母子的话,任谁听了都觉得他们对陈鸢很好。 “别看胡大姐平日里对菲儿又打又骂,关键时刻,这娘还是疼闺女的。” “平日里,我也觉得李家大郎二郎很少帮妹妹干活,还以为他们不关心妹妹呢,现在看来,他们也是希望妹妹的勤快被大家看到,好让妹妹嫁出去。” “不管平日里怎么打打闹闹,关键时刻,还是亲人可靠。” 听着这些不知真相的议论,陈鸢也生不出辩驳的心思,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她怪他们作甚。 这时候,德隆斜睨了陈鸢一眼,伸手就想抓陈鸢让她看他说话。 陈鸢怎么可能让德隆抓住她,干脆直接抬头望着他,看他要放什么屁。 “你给我乖点,别做让我们生气的事!” 陈鸢并不应答,撇开了头,径直走进了人堆里。 “你,你给我回来!”还在爹娘跟前呢,她就敢无视他了,德隆气不打一处来,就想追上去。 “德隆,归队吧。”李仁甫怕德隆冲动之下像以前一般打了陈鸢,失了当仵作学徒的机会。 这对李家会是莫大的损失,而且……他绝对不能让陈鸢当上仵作。 第9章、陈母曾是仵作 李仁甫的心情万分沉重. 陈鸢的娘陈静宜曾就女扮男装做了多年的仵作,帮那个男人获得了家族的支持! 不知道陈鸢从她娘身上学到了多少本事。 但愿,她只学会了皮毛。 李仁甫在心里算了算,他找上陈静宜后,陈静宜当了三年大夫,根本没时间教陈鸢仵作的本事。 而这两年,陈鸢也忙着赶路、开荒、干活。 五年时间,足够陈鸢忘记很多仵作的知识了,而且她娘在她小时候教的,应该也只是理论,实际操作,怕是没有的。 这样,她应该是当不上仵作了,如若当上了,还有她娘那样的本事,李家会…… 陈鸢察觉到李仁甫在偷偷打量自己,不知道他又想对自己说什么。 一时不察,她走快了些,走到了那五个人的人堆里。 众人害怕她发疯,纷纷避开。 倒是刘晏淳故意走到她身侧,吊儿郎当的偏着头,打量起了她。 “从小听你大哥二哥吹你长得多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路上你家人也把你护的紧,生怕我看你一眼,就把你叼走当媳妇儿似得,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嘛,豆芽菜似得,也就李家人紧张你了。” 这人是真当她听不见啊,“……” 德隆瞥了他一眼,没过来维护她这个“妹妹”。 “你知道么,你那两个哥哥可心疼你了,经常为你的身子担忧,翻遍了御医署咱们学徒能看的书替你找温养方子。 我们整个御医署的人都知道你体弱多病,现在看来,你哪里病弱了,干活比男人还麻利。 原是得了疯病,亏我还把你想象成肌肤胜雪、口如含丹朱的病西施,为你画了一幅美美的西子捧心图,瞧你又黄又黑的,连东施都比不上,白白糟蹋了我对你的想象。” 那还真是对不住你的少男怀春啊,骚年! 陈鸢无奈,“……” 对着陈鸢说了好些话儿,最终受不了的还是刘晏淳自己,“对牛弹琴啊,对牛弹琴,说了这么久,一点回馈都没有。” “哎~若不是看你是咱们这群人里唯一的女人,我也不会找你说话,哪怕能看到一个比你好看的女的,我也不会搭理你。” 德隆回头对刘晏淳道,“你是傻子吧,她又聋又哑,你找她说话,她能有什么反应? 她要是有反应,我特娘的都要感谢你是神医下凡,靠聊天治好了我妹妹的聋哑之症。倒是我们被你叨叨了一路,耳朵都被你念疼了,你一个男人别这么嘴碎行么?” 刘晏淳一点不为李德隆的阴阳怪气生气,只是抬手挡在脸侧,“别和我说话,我不和臭男人说话。” 李德隆气急,“以前在京城你没和男人说过话?没和我说过话?” “你多久没照镜子了?在京城的时候,你至少白净干净,看着也顺眼,你现在黑不溜秋的,衣服上还满是泥土,和乡野村夫一模一样,我真的懒得搭理你。”刘晏淳嫌弃的避开了李德隆。 “你……” 陈鸢不嫌他们闹,只要他们闹的不是自己就行了。 因着李仁甫身体弱,走不快,整个队伍的速度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走了一刻钟,才离开了都民村。 流放者们组成的新村叫都民村,寓意着村民曾都是天子脚下都城的子民…… 走到天黑,衙役们纷纷点上了灯笼。 又走了半个钟头,一行人可算是回到了威宇县县城。 走过上千里流放路的人们,这几个时辰的路倒不觉得多么辛苦难忍,更何况还走得这么慢,是真的不辛苦。 县衙守后门的皂班衙役,见于班头回来,帮他们打开了后门,“于班头,你今日的收获看着还不错嘛。” 于班头揶揄一笑,“小六,瞧你说的,不过随便抓的壮丁,肯定比不上你们皂班,县城里的人素质高,人也多。” 小六摇了摇头,谦虚道,“县城里的人志向都大着呢,愿意当仵作的少,还是你们快班的走得远,识得的人多,都民村不就好多能写会画的人物么? 这已经比我们找的人强了,我看啊,这一次,我们皂班还有壮班找的人都不如你带回来的。” “哎,于班头肯定辛苦了,我还拦着你在门口说话,你快带着大家进去吧,交了差早些休息。” “那我进去了,小六子值夜也仔细着些!” “我省得。” 夜晚的衙门后院,也算安静。 白日里衙役们都辛苦,夜里他们要么去喝酒去了,家在县城的也回家了,有些得轮值或者家在村里比较远的衙役,就在县衙后院的大通铺早早歇下了。 于全对自己招来的七人道,“你们今晚就住左边第二间大通铺,里面还有别的衙役带回来的人,一会儿进去都小声点。” 七个人还是很配合的附和了一声。 见他们心有忧虑,于全安慰道,“明早卯时,曾仵作会对你们进行初步的筛选,若是落选了,大家也不要气馁,以后府衙还会招民壮和吏胥,你们这些支持过县衙工作的人、又会读写文章,我定然会优先通知你们。” 跟来的七个人原本还挺忐忑,不知未来在何方,听了这句话,不少人都露出了欣喜之情。 甚至有人对明日仵作学徒的选拔也不是那么在意了,能当吏胥的话,谁愿意当仵作。 七人中年龄稍大的人却不似年轻人那么乐观,县衙三班六房的人数大多是固定的。 就像这仵作一职,若非曾仵作年老无法胜任了,根本不会招新人来。 与其去等待吏胥的空缺,还不如把握好仵作这次机会。 于全这些安慰人的话,对陈鸢没任何意义。 根据小陈鸢从小跟着陈母周转于各个县衙去验尸的经历,还没见过女吏胥和女衙役,也就刑房看守女犯的狱卒有女子。 而仵作因为是贱业,有些地方甚至连一个男子都招不来当仵作,这样的情况下,才会用女仵作。 所以当仵作,是陈鸢唯一的机会。 于全一一安排道,“吴强,带他们去休息。” “马力孙阿牛,你们两带李仁甫收监。” “曾水笙,你带李菲去女狱卒值夜轮班时住的屋子去,完事儿就各自休息去,明早准时点卯,可别睡糊涂了。” “是!” 所有人都按照于全所说有条不紊的去执行。 陈鸢正打算跟曾水笙走,李仁甫却道,“于班头,我不日便要流放,可允许我和侄女再说两句话?” 第10章、低贱的仵作 在于全看来,李仁甫也不算挑事儿的囚犯,也是因为替人看病违反了圣令,不算坏人。 便欣然点头,“可不要说太久,耽搁了你家侄女明日的考核,她可是很想当仵作的。” 李仁甫心中一沉,垂下眼,恭敬的施了一礼,“谢过于班头。” 还没进屋的德隆扭头恼恨的瞪了李仁甫和陈鸢各一眼。 二叔对自己都没那么多叮嘱,却对一个外人有说不完的话,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老东西。 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刘晏淳拐了德隆一肘子,“好狗别挡道。” “刘晏淳你挑事儿是吧!” 两人互不相让的在门口打闹起来,推推搡搡的挤进了房内。 院子里,李仁甫走到了陈鸢跟前。 曾水笙、马力、孙阿牛三个衙役想着两叔侄说话,也没什么紧要的,便在一旁闲聊起来。 “我发现了,你能听到声音了。” 李仁甫的声音在陈鸢头顶响起,听上去带着一丝丝的愉悦。 陈鸢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那又如何? 终日愁眉不展的李仁甫,脸上带着一丝欣慰,语气宽容而平和,“这颗药,是我送你的,原本就是我对不住你,你吃了也就吃了,不欠我什么。” 陈鸢真想直接朝他翻一个白眼,但克制住了,只是心中冷笑连连,看他又要如何语不气人誓不休。 “能听到大家说话,是不是更方便了?你若想更方便,可以去找汪祺要另一颗解药,只有能听能言,你的生活才能变得更美好。” 所以,他找上她,就是为了老话重提呗,陈鸢偏过头。 李仁甫知道她这是不耐烦了,“我是为了你好,当仵作对你一个女子来说弊大于利,下月十五你便及笄,就可以议亲嫁人了。” 这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嫁人,是多么美好而重要的事情,事关一辈子的幸福。 李仁甫再次开口更加语重心长,“你不要目光短浅,仅仅为了报复李家人就牺牲自己将来的幸福去当低贱的仵作。一旦你入了仵作行当,不会有好人家愿意娶你进家门的,到时,你要么嫁给贱民,要么……像你娘,再爱那个人,也只能给他做小妾。” 当仵作。 是目光短浅? 为死者言,为生者权,是她从小的梦想,这也是法医的信仰。 哪怕是小陈鸢在此,她肯定也会选择当仵作,不是出于报复李家的初衷,而是因为她的童年,就是被陈母背着四处验尸的回忆。 她觉得母亲很伟大,多少冤者能沉冤昭雪,多少凶手难逃法网恢恢,幼年的小陈鸢就想象着自己将来也能成为母亲这般的人。 李仁甫用他狭隘的心思来评价一个如此伟大的行业,陈鸢觉得他可笑至极。 然而李仁甫并不知道陈鸢的想法,甚至不在乎她的想法。 他只想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她,“你娘犟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为你着想,听了我的劝,不再做仵作了么?当大夫,同样能救人,不是非得做仵作的。” 陈鸢诧异的看向李仁甫,小陈鸢从前就不解,为何给她取名陈鸢的母亲,却忽然不再当仵作,而是去当了大夫。 看到了陈鸢眼底的惊讶,这给予了李仁甫继续说下去的底气,“你娘不想你因为她的活计,和她一样错失所爱,不被婆家人接受,她不想你被人骂贱民,你母亲能为你着想,难道你就不为你的后人考虑一下么?” “当年你娘,甚至为了坚持理想,离开了逼她放弃仵作行当的……婆家,但她看着越来越大的你,看着来替人为你说亲的媒婆惋惜的眼神,她最终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你该学你母亲身上的优点,识时务为俊杰,而不是无意义的倔强和坚持,你娘若是当年就放弃坚持,她早就成了……,你就不会自出生便没父亲,被人叫做野种,你的童年也不会总是在奔波之中。 你会生活在一个安宁富裕的家中,会有很多人疼爱你宠爱你,你想要什么珍宝都能够拥有,而不是在义庄与死尸为伴。” 很多小陈鸢不知道的事情,陈鸢也是第一次从李仁甫嘴里听说。 怪不得小陈鸢忍耐那么多,就是为了从李仁甫嘴里知道父亲的消息,原来他知道的还不少,可是李家人无论如何都不说。 陷入回忆的李仁甫回过神来,“答应我,明天不要参加仵作竞选,直接回村去找汪祺。” 陈鸢才不想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个身体残缺、心理扭曲,爱好看别人痛苦的变态太监身上。 李仁甫却在一旁仔细的替她分析着李家,教她如何在李家讨生活,“德隆当上仵作后,李家在金钱上的压力会小很多。德隆不在家后,李家更需要你这个劳动力,你好好干活儿,好好表现,大嫂肯定会歇了卖掉你的心思。 她这人向来精明,会明白把你留下才是最划算的,谁会把自家矜矜业业犁地的黄牛卖给别家,对吧?你可以一边等汪祺回京,一边等德威考科举,只要你看开点、大度点,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陈鸢差点被李仁甫的话逗乐了,这人就是以为她吃了他给的解药,才觉得又有了在陈鸢跟前说教的资格了吧。 叭叭叭的,烦死了。 “发个誓而已,只要你做到,不违反誓约,并不会真的让你娘永世不得超生,你不要再……” 陈鸢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将怀里的瓶子掏了出来。 说个不停的李仁甫,突然看到陈鸢掏出他给她的瓷瓶,露出疑惑的神情,“瓶子还留着作甚,我说了,你不用感激我,不必留着瓶子念我的好……” 陈鸢嘴角一抽,拔开瓶塞,将瓶身一倒,一颗棕黑色、大拇指指头粗的药丸滚落到了她的手掌心。 她将托着药丸的手往李仁甫眼前递了递。 李仁甫不敢置信的伸手从陈鸢手里拿过药丸,看了一瞬,就放到鼻翼下闻了闻。 他震惊的看了看陈鸢,又看了看手里的药丸。 自己炼制的药丸,他自然记得色、香、味、形,这的确是他炼制的聋之毒解药。 可是,陈鸢明明能听到了! 不吃他给的解药,她如何能听得到? 李仁甫忽然不确定起来,但他刚才试探过,她没看他的嘴,也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的确能听到了声音了。”用手遮挡着嘴巴,李仁甫紧紧盯着陈鸢。 陈鸢点了点头,嘴角微扬,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无声说道,“是。” “谁给你解的毒?” 当然是勇敢的小陈鸢自己啊! 那个拥有宛如蒲草一样坚韧品格的小姑娘,坚强的让人心疼。 陈鸢伸手指了指自己。 李仁甫震惊得无以复加,宛如遭受了雷劈一般目瞪口呆的往后退了两步。 “不可能!” 第11章、你就是自讨苦吃 “你娘验尸厉害,但她对草药药理并不精通,许多草药都不识得,我和她一起行医的时候,开药之人都是我,她更擅长正骨、缝合之术。 虽说上京路上,我教你认得了许多草药,但认得草药不代表就会制药、配药、开方子。”李仁甫直觉陈鸢是在撒谎,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小陈鸢当然不会这些,陈母能教的医术方面的知识的确也少。 但陈母有很多书,书很杂,小陈鸢在陈母忙的时候会捡一些书看,从中就看过一些医书。 所以,在中毒之后,小陈鸢的自救之法,不过是在尝试各种可能性而已。 依据以毒攻毒的危险理论,根据她自己的理解,搜集草药,和各种毒虫毒蛇,每一次解毒,都是在拿命赌一个解毒的机会。 她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只是身处绝望中的小陈鸢只能拿命去赌。 小陈鸢很清楚,她的顺从、勤劳,换不来李家人的良心发现。 不自救,她一辈子都逃脱不了李家人的控制和迫害。 以为少女的发呆是在思索借口,李仁甫做了个大胆的猜测,“村里没有别的人会医术,是不是,刘家人替你解的毒?” 他目眦欲裂,惊恐万分的问道,“你不会是以李家的秘密作为砝码,和刘家人做的交换吧!?” 陈鸢无语了,这人想法还挺多的。 “怪不得今天一路上,刘晏淳都挨着你说个不停,长得不好看的姑娘他可从来不稀罕搭理,竟然会和你说那么久的话,原来你们早就暗中接触了,你若不给刘家提供实质性的好处,刘家会给你解毒?”李仁甫越想越有这种可能,他越想越气。 陈鸢,“……” 没有实质证据,这老兄也能脑补一出阴谋大戏,皇帝不让李家人行医,他干脆去写话本得了。 李仁甫痛心疾首的说道,“你别看那小子对你笑,他心里坏着呢,他肯定是想从你嘴里套出更多李家的秘密,你不要步你娘的后尘,被男人的姣好皮囊所迷惑,落得个被男人利用完、始乱终弃的下场。” 陈鸢皱眉,一个男人,老在人家闺女面前说人家母亲的不是,有意思么? 陈鸢无语的扫了李仁甫一眼。 再说了,陈母为了坚持事业放弃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这句话,可是李仁甫亲自说的,那就说明,是陈母不要那个男人了。 为什么在李仁甫嘴里却变成了陈母被抛弃。 已经把解药还给了李仁甫,陈鸢觉得没必要继续听他说莫名其妙又自以为是的话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转过身,她就要走。 李仁甫却不放过她,伸手扯住了她的衣领,他此刻已经生气得双眼发红,“鸢儿,你娘是个验尸高手,你爹和刘晏淳差不多,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你娘助你爹破了很多案。 他以感情为网,把你娘困在身边,不过是怕你娘被别的官员挖走罢了,他不爱你娘,甚至……把你娘的功劳据为所有,你不要走你娘的老路,离刘晏淳远点,不然,我死后都没脸去见你娘,你娘会怪我没把你教好的!” 陈鸢冷着脸,一把甩开李仁甫。 她转过身,拍着自己脸蛋对他无声质问,“你哪里还有脸去见我娘?” 随后,她又轻轻提起裤脚,将脚踝处敷着的药渣漏了出来,弯腰伸手一蹭,下面已经结疤的两个黑色牙印漏了出来。 李仁甫看得心惊胆战,“你被银环蛇咬了!” 陈鸢很是为小陈鸢难过的点了点头,要是她自己,可不敢抓了银环蛇往自己身上按,古代可没有血清。 “这么巧?”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这是天意? 李仁甫心中畏惧,难道这是天要亡李家,才这么帮陈鸢解毒? 毕竟,“只有银环蛇蛇毒,不足以解除聋之毒。” 陈鸢伸手指着自己,做了一个抓蛇的动作,然后又是抓着蛇头的模样,朝脚踝处一按。 “你自己抓的蛇?!”李仁甫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第一次去正视陈鸢。 她在陈静宜跟前一直很乖巧,不太爱与旁人说话,喜欢看书,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内向的、害羞的小姑娘。 到了李家后,他又觉得她像一头蛮牛那么犟,不懂大人的无奈,不会为他人考虑,一味被个人得失陷入单方面的仇恨中。 李家虽说夺了她身份,却没想夺走一辈子,大家也有照顾她,没想她死。 李家虽说给她下了聋哑药,却也不是永久性的,是可以解的,大哥大嫂说过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给她解毒。 如果她不拿石头想要砸死大哥大嫂,他们早就给她解毒了。 大哥大嫂没可能骗他的,不然直接给陈鸢下永久性的聋哑药,不就一劳永逸了么? 他总想把陈鸢从私人仇恨的深渊里拉回来。 可是,现在李仁甫害怕了。 以前他觉得陈鸢只是倔了点,误会了大家,不听人劝而已,能拉回来的。 现在的陈鸢,已经变成这样了么? 她对自己都这么狠,那就代表着她对他们李家的恨已经无可救药,解释不清楚了! 他没可能把她拉回头了。 因为,只有蛇毒是不可能解大哥下的聋哑毒的。 一个能抓蛇咬自己的女孩子,胡乱的尝百草也不是不可能,她得尝试很多毒草毒虫才行。 许多点点滴滴,浮上李仁甫脑海。 许许多多次,他都看到过陈鸢嘴巴、鼻子、甚至耳朵有血迹。 当时,他以为又是大哥大嫂或者德隆德威在外头偷偷打了陈鸢。 现在想来,也不是每一次都是他们打的。 或许,陈鸢很早之前,就在尝试自己解毒了。 “你知道乱吃毒草,很危险么?” 小陈鸢当然知道,但她别无选择。 李家做得太绝了,她也唯有对自己狠一点。 李仁甫不知道自己还想确认什么,问的小心翼翼,“所以,你绝对不会饶了李家,对吧。” 陈鸢只是要替可怜的小陈鸢讨回一个公道,要回真名罢了。 她到死都还被人叫做李菲,她想被人叫一声陈鸢,她母亲姓陈,她不想冠上偷走她身份、害她聋哑之人的姓氏! 第12章、不靠装可怜 这算放不下仇恨么? 李家人违背圣令,私下里用下作手段害了良家子,偷换走女儿,本就是欺君罔上的死罪,为什么李仁甫老觉得是陈鸢不大度要害死李家? 这死罪,不是李家人自己犯下的么? 这不是私仇。 小陈鸢一直都只是想获得自由、回到父亲的身边罢了。 有私心的,一直是李家人。 而李仁甫可笑的一直用他那一套歪理论,想让陈鸢接受。 他凭什么要小陈鸢去共情害了她的李家人? 和这种人说话,真让人短寿,气的人心肝疼。 她本来留下就只是想把药还给李仁甫而已,免得他以为陈鸢是靠了他才解了聋之毒。 别听他说解药是白送陈鸢的,没想过让她记得恩情。 连这是“恩情”都说得出来,就看得出李仁甫心里真实的想法了。 谁知道他会怎么给李家人留言? 李家人可不会觉得给她解药是亡羊补牢,只会觉得陈鸢欠了他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到时候,他们绝对会以此来证明李家人并非丧尽天良的恶人,让陈鸢对李家人网开一面。 虽说方才听到了很多反胃的话,但也听到了一些陈鸢生父的消息,也算不虚此行吧。 曾水笙看到陈鸢过来,便对马力、孙阿牛点了一下头,带着她去了隔壁院子。 在陈鸢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后,本来要被马力、孙阿牛也一并带走的李仁甫,对他们两人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麻烦两位官差老爷,把我侄儿李德隆也叫出来,让我对他最后叮嘱几句吧,实在是有劳了。” …… 曾水笙敲门,换来屋内叫骂声一片。 被吵醒的一个女狱卒,打开了门,起床气看起来有些严重,但看到曾水笙,脸上的不满就变成了赔笑,“原来是水笙啊,这么晚是大人要提审哪个女囚么?” 曾水笙年轻小,还被陈鸢画的解剖图吓得蹦到了雷柯身上,但在地位比他低的狱卒跟前,倒是把于全的姿态学的很足。 板着小脸,指着陈鸢道,“这是来应征仵作学徒的姑娘,在你们这里将就一晚。” 这话惊得女狱卒,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起陈鸢来。 曾水笙伸手在女狱卒眼前晃了晃,抿着嘴警告,“她听不见也说不了话,你们就别因为好奇逮着她问话了,让她好好休息,为了当仵作学徒,她求了于班头很久的。” 那女狱卒的表情就更震惊了,“聋哑女,于班头都收啊,这么多年了,我咋没发现于班头是这么个善心人?” “她还是有些本事的,你别看她聋哑,骨头……”曾水笙面上浮现了一丝惊恐之色,捂着嘴似要呕吐,缓了好一会儿,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心脏脾肾这些,比我爷爷都画得好。” “哎,水笙你还是别说了,一会儿晕倒在我们门口,你爷爷不拿刀来砍死我啊,我晓得了,我会安置好她,明早你来接她就是。”女狱卒的表情一言难尽,连连拉着陈鸢往屋里拉,顺便关上了门。 曾水笙在屋外没做停留,便转身离开了。 女狱卒对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看着陈鸢,想着曾水笙的话,也消了探听的兴趣,伸手指着几个床铺道,“随便找一个,随便挑。” 说完就打着哈欠,爬上床,蒙头就睡了。 今晚屋里的女狱卒就三个,空置的床位很多。 陈鸢去屋外水井处,打了水洗了脸和脚,就熄灯躺下了。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累得厉害,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公鸡的啼鸣就打破了寂静,将许多人从各色梦境中吵醒。 陈鸢也爬将起来,三个女狱卒们偏着头打量她。 “她当真听不见?” “水笙是这么说的。” “水笙虽说胆子小,但从不撒谎,应该不会骗咱们。” “他当真说这姑娘是来当仵作学徒的?” “是啊,水笙说是她求了好久于班头,才带回来的,真是可怜见的,也不晓得日子多么过不下去,才非要来当仵作。” “她又聋又哑,怕是选不上仵作学徒,我们女狱卒也得力气大的,她到时候没被选上,该怎么办?” “你还有心情可怜人家,……” 陈鸢只当自己听不见,穿戴好后,对三人礼貌的笑笑,施了一礼,就离开了。 “这姑娘还挺有礼的。” “这姑娘大方得体还有礼,也不因聋哑而自卑畏缩,看起来可不像小村庄能养出来的性子。” “昨儿于班头去的是都民村吧,她恐怕是前两年从京城流放过来的人家里,哪家的大家闺秀。” “曾经的大家闺秀而已,现在还不是和咱们这些贱民挤一窝,连仵作学徒能不能选上都不一定呢,仪态得体有个屁用,有本事才能留下来……” 陈鸢刚用清水洗了脸,就看到边栓帽子系带边冲进来的曾水笙。 曾水笙看到陈鸢已经起床,便停下了冲刺的脚步,伸手招了招,“过来,走这边。” 陈鸢小步跑步跟上,被他带到了昨晚与李仁甫谈话的那个院坝。 这时候,院子的空地上已经拉拉杂杂的站了好些人,大多数都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陆陆续续还有人从房间里出来,往这边聚拢。 陈鸢松了一口气,来得不算晚,她可不想第一天就那么特立独行。 她看到都民村的另外七个人早已经站在了人群里,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这时候,德隆却向她招了招手,大声招呼道,“妹妹,妹妹,来哥哥这里!” 陈鸢瞥了李德隆一眼,李德隆转性儿了?他何时对她这么热情过。 她不打算搭理他,却又听他在那头扯着嗓子吼,“你别假装听不到,二叔给我说了,你明明能听到了,还装什么聋子?本来全家人就因为没照顾好你,害得你高热聋哑了,内疚的不行,事事都依着你的心,顺着你的意,你耳聋好了怎么不说? 这次不就我们不想你来当仵作学徒么,哥哥知道,你是想帮家里减轻压力,但你也不该偷偷跑去求于班头啊,他还以为你依旧听不到呢,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误会我们李家?我们可不是为达目的装可怜的人,我们李家人得堂堂正正,靠真本事当上仵作!” 李德隆这些话,颠倒是非,很是引人误会,陈鸢心中冷笑,肯定是昨晚李仁甫劝她不成,找李德隆交待了什么。 这一大早,就这么给她招仇恨。 第13章、站没站相 抬头望去,陈鸢发现众人都因为李德隆的话,或鄙夷、或轻视、或不满的打量着她。 不过陈鸢倒是不在乎他们的打量,已经离开了都民村,离开了李家,她不必再装聋。 耳聋好了这个事儿,早晚大家都会发现,她想当仵作,身体缺陷越少越好。 昨晚她选择告诉李仁甫的时候,就猜到他可能说出去,而昨晚她什么都不说,后患会更大,她不想李家以她恩人自居来恶心她。 看李德隆的态度就知道了,若是李仁甫以为她能听到是吃了他给的药,今天李德隆的态度还会更嚣张。 在一旁的曾水笙都吃惊的问道,“你能听到了?” 他的声音只有好奇,没有恶意,陈鸢转头看着他,开心的点点头。 曾水笙疑惑不解,“那你干嘛骗我们?” 陈鸢指了指自己嘴巴,耸了耸肩。 “哦,也是,你还是不能说话,怎么告诉我们你能听到了?”曾水笙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他这句话一出,在场很多人也反应了过来。 李德隆见苗头不对,连忙挤出人群,来到陈鸢跟前,对曾水笙笑道,“曾衙役,谢谢你对我妹妹的照顾啊,还是让我这个哥哥亲自照顾她吧,这么多男人,她一个女孩子还是得我来保护才行。” 保护,保护什么? 在场的男人们,对李德隆这说辞很是不满意,搞得他们想对他妹妹做什么似得。 陈鸢知道,李德隆就是故意的,故意来败她好感,让大家讨厌她,觉得她是女人很麻烦的。 果不其然,人群里就闹了起来,“你快劝你妹妹回去嫁人吧,咱们都是大男人,可不会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呢,我还是会的,只是你也不看看你妹妹那副身材,闭了眼摸上去,我都分不清哪边是前面~哪边是后面~,让我怜哪门子香啊?” “诶,兄弟你此言差矣,再平,前面还能是摸得出来的呀,前后到底不一样。” 一个屠夫模样的人,满脸邪笑,伸出双手一起做了一个轻捻的动作,“只是还以为摸到了一个男人呢!” 人群里,因着这句话,哄然大笑起来。 然而,被大家调笑的对象,却一脸的平静,一点没有受到影响似得。 “她不会真的听不到吧?不然怎么没反应。” “可能年龄小,还不懂这些。” “也许是耳聋时好时坏吧?” “怎么说?” 都民村一个知情者道,“她聋哑两年多了,家里人被勒令不许行医,她病了,家里人都不敢给她治的,她自己把耳聋熬好了,时好时坏也是有可能的。” 旁的人却是不信的,“没听她哥说她是为了装可怜,让于班头可怜她么,说不定在家就是装聋哑,好躲懒不干活儿。” “装柔弱,向来都是女人的拿手好戏。” “要是装可怜就能当上仵作,我倒是希望自己变成女人了,嘿嘿……” 李德隆对现在的场面很是满意,女人最在意的就是清誉,被这么多男人议论,看陈鸢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刘晏淳瞟了李德隆一眼,在人群里忽的大笑了起来,“她在家装聋哑可没什么好处,他们家里最苦最累的活儿都是她干,她一个人一天能割一亩水稻,她那两个哥哥才没用呢,加起来,一亩水稻都割不完,还不如这个聋哑的妹妹呢,哈哈哈。” 李德隆没想到刘晏淳会当众拆他台,“刘晏淳,你这么帮我妹妹说话,不会是喜欢她吧?一会儿我就写信给爹娘,让他们去你家说亲去!” 不止李德隆没想到,陈鸢也没想到刘晏淳这个纨绔竟然会帮她说话。 却见刘晏淳浑身打了个哆嗦,“诶诶诶,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审美,你妹妹长什么样儿,你心里没数么?你妹妹嫁不出去,可别想甩给我,我更愿意救济那些青楼的可怜美女,也不会碰你妹妹的。” “……”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纨绔才不会维护丑女呢。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大笑。 一大早起床,就看了这么个笑话,大家的瞌睡也醒了。 李德隆心情不是很好,别人埋汰陈鸢他高兴,但刘晏淳老说陈鸢是他妹妹,他就不高兴了。 陈鸢木着一张脸,站在人群外,冷冷静静的,似乎他们的讨论与她无关似得。 有些人说笑着打量她,有些人盯了许久也没发现她皱一下眉头,便觉得没意思了。 陈鸢心态很好,被人说两句,又不会死,于班头同意她来试试,又不是因为她装可怜,而是她展示了自己的本事。 无论李仁甫对不对李德隆说什么,李德隆都会整她。 这里是古代,她身体的缺陷,她身为女子的身份,都会成为这些竞争者攻击她、嘲笑她、排挤她的理由。 所以,没什么差别,都在意料之中。 她逐渐将众人的调笑变成了背景板,专心的观察起了周围…… 这时候,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老者,被于班头扶着走了过来,跟他们身侧的还有另外两个打扮和于班头差不多的男人。 他们皂衣衣领和袖口都是红色,不似一般衙役的蓝色。 所以这两人,应该是皂班、壮班的班头。 他们浑身的不同,只在于腰牌。 众人见他们过来,不敢再嬉闹,赶紧站成一堆,面朝来人方向肃立。 陈鸢很有自知之明,没有混进他们的人堆里,只寻了左边最前头的位置站好。 上唇有刀疤的班头,看到众人站得不成型,眉头皱的老高,“看看你们站的什么样子!” 他扫了众人一圈,伸手指着最矮的陈鸢,“你们一群大男人,还没一个小姑娘站的直,站的好!沿着她站,向右,向后由矮到高的站,第一排站6人,快给我分好了,我数三十声,若谁还找不准自己的位置,给我立即滚蛋!” 这感觉,挺有军训时的既视感。 但也在陈鸢的意料之中。 除了陈鸢,后面的人群如烧热的油锅里倒入了一勺水一般四处乱蹦起来。 像李德隆、刘晏淳这样不在乎仵作一职,硬被家里推出来的人是少数。 大多数来人原本就是贱籍,他们还是很在乎这个不犯错就能干到老、既能赚钱还不用服徭役的营生。 所有的人都乱糟糟的跑动着,像无头苍蝇乱撞。 比对着与身边人的身高,矮个子的往前,高个子的往后站,又不断的有人发现自己站错了位置,胡乱的拉扯别人,将自己塞进去。 曾仵作似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即便是他急需找仵作学徒接班,此刻他也没着急的神情,甚至还和班头们聊了起来。 “时间到。” 第14章、我不服她 刀疤唇班头的一句话,让大部分人都停下了动作,有少数人还想拉扯,被他走过去,一脚踢出了队伍。 “我说了,时间到,没找到自己位置的人,自己出来!你们被淘汰了!” 但计时30声,根本就不够所有人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好。 有些人站在方形队伍外,有些人虽说站在队伍中,却不在组成方形的每一条行列直线上,让这个队形看上去极其别扭。 刀疤唇班头黑着一张脸,众人看到了他刚才踢人多么可怕,可不想成为下一个被踢出队伍的人。 当即,就有11个人离开了队伍,让队形看上去少了累赘,顺眼了不少。 刀疤唇班头望着队列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 尔后,他又看向那群离开列队的人,“你们被淘汰了,回家去吧。” 可是有人不服,“选仵作学徒又不是选衙役,为什么让我们站队列!这样淘汰我们,未免太草率了。” “对啊,我们不服,凭什么淘汰我们。” “我刚才是被人扯出来的,那么粗鲁又不择手段的人留下来,才是可笑的吧!选仵作,又不是选打手,不需要那么大力气吧。” 有一个刚才嘲笑了陈鸢身材的油腻男人很是不服气,“如果你们要选身强体壮的,我抢不过他们,我就认了。” 随后,他伸手指着陈鸢,质问所有班头,“可是凭什么她这个不能说话的女人能留下来,就凭她最矮,被幸运的点为排头,就免于抢位之争么?她这完全是靠运气,还是靠聋哑女身份的可怜博得了你们的同情?” 他这一声质问,获得了许多人的附和。 甚至留在队伍里的人,也有嘘声响起。 “总得公平点吧,难道这个女人和你们衙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的不说,这个女娃娃还没我胳膊肘高,还是个哑巴,留她下来,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我宁愿我的对手和我一样强大,也不想要这种靠运气留在队伍里的弱者。” “女人还是回家结婚生孩子去吧,出来抛头露面,我们这些贱籍的男人也不敢娶你!” 李德隆望着站在最前头的少女背影,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二叔真是小题大做,不用他出手,这些男人照样容不下陈鸢这个异类。 刀疤唇班头扫了所有人一眼,闹得欢实的人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既然你们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被淘汰,那我就来回答你们的问题。”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只听他道,“你们说这又不是选衙役,也不是选打手,自己被那些比你们身强体壮的人扯了出来,所以你们不服气。然后呢,你们又觉得自己比她……” 刀疤唇班头指着站在排头的陈鸢,“强壮,所以你们觉得很不公平,你们觉得,如果不是我指定她当排头,她肯定抢不过你们。” 所有人的眼神和表情都在表达着,你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啊,你知道还这么做。 “是啊,你们衙役同情她也不至于如此照顾她吧。” “对啊,不公平。” “你让我们再来一次,你不指定她,咱们换个位置,打乱了队伍,重新来一次,这才叫公平!” 这时候,备受指责的刀疤唇班头却笑了起来,“我们要选的仵作,当然需要体力,却也不是只要力气大就行,还得有脑子,毕竟仵作需要掌握的知识还是挺多的,所以我们不要笨蛋。” “你们被比你们身强体壮的人扯出了队伍。”刀疤唇班头,随意指了指几个都民村的村民,“可是还有身子不如你们强壮的人,你们怎么没能把他们扯出来呢?” 被淘汰的人说道,“因为,因为他们站的位置很合适,我高度不合适,把他扯出来了,也没用啊。” “是啊,他们都选好了位置,我只扯一个人出来,根本就没用。” 听着辩解,刀疤唇班头道,“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为什么那么凑巧一下子就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让你们觉得把他们拉扯出来都没用呢?” “为什么?” “就是巧合呗。” “他们运气好,和那个女人一样运气好。” “我们就是运气差,再来一次,我们肯定能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刀疤唇班头摇着右手,“不不不,再来一次,你们照样抢不过这几个比你们单薄一些的人。” 对上这十一个不服气的眼神,他道,“因为他们是用脑子来抢的,不像你们,一个个去比,一个个去抢,哪里来得及呢。” 被淘汰的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用脑子怎么抢?” 刀疤唇班头道,“他们的观察能力比你们强,他们更在意细节,也许,在我们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你们所有人观察了一遍,将自己的身高与你们做了一个比较,毕竟你们是竞争对手,分析别人的优势、劣势,才是正常的竞争状态,而你们在做什么呢?” 被夸赞的人,心里喜不自胜。 而陷入回忆的淘汰者,被刀疤唇班头笑得有些狰狞的模样吓得直吞口水。 “你们在闲聊,在八卦一个女人,在嘲笑,在说荤段子……” “……” 所有人都吓出了冷汗,他们总算明白了,这些考官一直躲在别处偷偷观察他们,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进到院子里内那一刻才是考试的开场。 他们所有的言行,都落在了考官的眼里。 这下子,即便不是已经被淘汰的人,尚在队伍中的有些人也难免有些腿软。 “行,班头你这句话,我吴屠夫认同,他们聪明,我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嘲笑她这个女人身上,输给他们,我认了,但输给她,我不服气。” 被点名的陈鸢,抬头看向这个刚才拿她编黄段子说的最过分的那个油腻胖子,他不服气自己…… 可是她其实也用心观察了,用了脑子分析推测啊。 不然她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当了排头,可不是因为她最矮,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上啊。 第15章、她比你们强 南离国县衙的三班衙役,按常规是每班10人。 不过有些县衙因为县里情况更复杂更难管理,衙役数量会更多,一个正式衙役手下,能带三到五个白役,也就是编外差役。 那就是说正式衙役最少也有30人,人数多的时候,也能成百上千。 知县训话有大任务的时候,衙役队伍总不能乱糟糟的吧,所以古代衙役也肯定是要练队形的。 那么,班头过来看到乱糟糟的人群,肯定会看不惯,那就会选择优先整理队伍。 只有队伍站整齐了,训话的时候,上面的人才能准确的掌握所有人的方位、表情、动作。 当然,站队列,这也是班头或者别的上官在新人面前确立自己威信的有效方法。 方才陈鸢根本就不在乎李德隆怎么抹黑她,这些人很快就会筛掉一大部分人,何必在乎他们被李德隆煽动起来嘲弄她什么呢? 她只是更用心的去观察地形。 守着他们的衙役所站的位置,可能就是平常衙役们被训话的时候队伍大概的位置。 她观察着,分析着,他们这群人人数多少,大概能站几排几列,需要多大的地形,…… “我也不服气。” “俺也一样!” “我们可以走,她也必须离开,她凭什么留下来。” “不说她是个女人,不说她比我们瘦弱力气小,她还是个哑巴。” “对,她明明耳聋就好了,为了哄你们这些善良正直的衙役同情她,也不说耳聋好了,这是装可怜,这是作弊!” 作为众矢之,陈鸢对上淘汰者们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剐了她的眼神,却一点不慌,甚至挺了挺腰,站得更挺拔了。 “你们觉得,她不如你们?” 刀疤唇衙役似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指着陈鸢道,“是,她没你们强壮,没你们高,没你们能打,但是……” 这一个停顿,将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原因,却听刀疤唇班头振地有声的说道,“她一开始就赢了。” “哼,当然她一开始就赢了,装可怜,我也会。” “你指定了她当排头,她当然一开始就赢了。” “还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一席话。”那不就是废话嘛。 刀疤唇班头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选中了她当排头,所以她赢了,而是她的观察力,比你们在场大部分人都强。 在你们嘲笑她、侮辱她、调戏她的时候,她还能冷静下来观察所有人、观察整个院子,包括观察接应你们的衙役的站位,来做出一个最合理的站位推测。” 陈鸢感到吃惊,这个刀疤唇班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把她做的事都分析了出来,她的确是这么做的。 他躲在暗处察觉到了她在观察什么吧。 都民村的人到底在京城待过,聪明人一点就通,好些人对陈鸢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李家三娘子拥有如此惊人的观察力和推测本事? 竟然比他们观察的更细致更广,推测得也更深更远几步。 可是在场有些个未受过教育、脑子又愚笨的莽夫还是听不懂班头话里的意思,还在扯着嗓子要个明白,“什么推测?” “难道她能猜到她会当排头兵?” “那她怎么知道会列队?” “班头,你们可怜她聋哑女就算了,不必编造这么一个不合理的借口来骗我们吧。” “哪里有人能这么神,他们几个能率先观察我们,在你一声令下后,迅速站到我们强行拉扯也作用不大的位置上,这个分析我们认同,但你说她能推测到那么靠前,甚至连你会安排列队都预测到了,我不信。” 陈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就是推测出来了啊。 都民村的人望着前头瘦瘦小小的背影,目光复杂。 他们可问不出这样的自以为是的问题来,腹中鄙夷着这些岭南乡巴佬的蠢笨。 真可谓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 却也没有任何一个明白人站出来为陈鸢说话,他们可不会站出来说竞争对手比自己想的还深远。 那头,不信之人还在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也不信。” “不会是班头你提前给她说了要列队,让她提前做了准备吧。” 刀疤唇班头这下子脸完全垮了下来,“她曾是京城人,见过的大场面何其多,哪里像你们一样没得规矩,不懂队列?在站到你们面前之前,我根本没见过她,她不是我招来的人。” 这时候一直没开过口的于全往前站了一步,“她不是廖班头招来的,是我昨天从都民村带来的,我也不是因为她聋哑可怜她才带过来,而是……” 于全看着陈鸢,无奈说道,“把你昨天画的东西,画给大家看看,看看你是不是装可怜,骗了我这个当了20年的老差役混进来的,我的一世英名,可全靠你了啊,李家三娘子。” 不待陈鸢应声,已经有衙役搬上来了桌子,一一铺上宣纸、放上已经磨好的砚台、以及毛笔。 这是于全早就准备好的吧。 陈鸢也不去细想他是为了帮自己,还是为了得到简单版本的人体解剖图。 她现在的确需要用实力证明自己,哪怕这样会使得她树大招风。 但即便她不画这幅画,她也已经是众矢之的了。 她提笔,控制着力道在纸上画了起来。 用毛笔画人体解剖图,挺新奇的…… 还好小陈鸢善用毛笔,而人体解剖图她也熟记于心,所以也没出现什么墨汁滴落得到处都是污迹这样的情况。 很快,她就把人体解剖图画好了。 站在队列中的人,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她画了什么,想过来看,又不敢乱动。 已经被淘汰的人,倒是没那么多顾虑,围过来,亲眼见证了她从头画到尾,不……应该是由上往下、从头骨画到了最后一根脚指头上最尖最小的那块骨头。 “这……这是人……人的骨头么?” “好……好……好可怕啊!” 吴屠夫见原本和他沆瀣一气的人不中用的样子,握着拳头吼道,“不……不就是人的骨头和内脏么,你们难道没杀过牛羊和猪,有什么很大的差别么?” “是……是哈,和……和猪骨、羊骨也没什么不同……呕……” “这内脏,画的,呕~” 第16章、她就是个妖女 曾仵作和衙役们,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只是看一个画,就这幅模样,还没一个姑娘强。” “要看到了真的尸体,怕是人都要吓疯了。” 曾水笙用手肘拐了拐左右两侧的马力和雷柯,“看吧,我比他们还是强多了,我可没吐。” 马力翻着白眼,没感情的夸赞,“你真厉害~” 雷柯嘴角抽了抽,笑得有些勉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棒~” 对于他们敷衍的态度,曾水笙也不生气,反正有人比他更不堪,他又不当仵作,根本不丢脸。 “马力、雷柯,你们两把人骨画,支起来,给他们看看,我当了20年衙役,可受不得别人的冤枉。”于全背着手,退到了一边。 马力和雷柯昨天已经看过陈鸢画过,气定神闲的上前小心的将宣纸拿好,朝着队列的方向竖了起来。 “这……这……这是,外面是人皮吧,里面是内脏,还有骨头,呕~太可怕太邪恶了!” “她一个小姑娘,这样邪性的东西,她怎么画得出来,呕~。” “这就是人的躯体内部模样么,我……我们怎么知道她画的是真的?万一她是瞎画的呢?” “她,小小的一个姑娘,怎么能画得出来这些东西,她不会是杀过很多人吧,不然怎么会画的这么详细,这些东西我们这么大的人都没见过,她怎么知道的?” “也可能是于班头看她可怜,提前拿了仵作要看的人体骨头画,让她默背了下来,不然,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东西!” 陈鸢将他们的质疑,都听进了耳朵里,这些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她有真本事。 这时候曾仵作对马力、雷柯招了招手,“好了好了,快把这宝贝收起来,我当了一辈子仵作,还没见过画的这么好、这么详细的人骨图呐,你们两兔崽子可别弄破了。” 马力、雷柯立刻小心的将宣纸卷了起来,装进了画筒里。 众人就看到曾仵作,像小孩子似得将画筒抢夺了过去,珍重的抱在怀里,抚摸了起来。 那稀罕劲儿,宛如贪婪的人抱着金子,又如好色之徒抱着天下第一美人一般难分难舍。 这代表什么,也不用别人多言,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这个黒瘦的哑女画的那个可怕的人骨画,当真是曾仵作也稀罕的、不曾见过的。 那么方才有人说是于班头提前拿了人骨画给她默背的猜测,就是子虚乌有。 可是,质疑实力的声音没了,另一个猜测又甚嚣尘上。 “既然这画,连当了这么多年的曾仵作都没见过,我看,这个女人肯定牵扯了杀人大案,不然她怎么可能对人体内部的模样那么了然于心,提笔就画?” “是啊是啊,说不定她就是一个杀人女魔头呐!” “可不能让这种杀人凶手混入衙门里啊。”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肯定就是这么想的,才想进衙门当仵作吧!” “快把她抓了,她就是个危险的人,任她在外逍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她杀害!她就是个妖女!” 这样的话,若是被人听信了,陈鸢的下场可就不好看了。 但是在场的县衙之人也不是什么愚昧之人,就这么听信了别人的谣言。 都民村的情况,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陈鸢以前年龄小,在京城可没办法犯下这些人说的罪过。 两年前流放到了岭南,她所在的都民村及其附近也没发生过有人失踪、死状凄惨的案件。 于班头指着李德隆道,“李德隆是李菲的大哥,你们问他,他以前可是御医署的学徒?他们父亲以前可是御医署的御医?” 还处于震惊中的李德隆就这么被点名,他茫然的抬头。 在众人的目光中,万分不愿意帮陈鸢的他,却也没办法对于班头的问题避而不答,“是,我爹是御医,我和二弟都是御医署学徒,但……” 但是于班头并不给他机会往下说,“听到了吧,出生于这样的人家,她虽然不能和父兄一样进御医署当学徒,但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之下,看了一些我们偏远岭南之地看不到的书或者图画,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能为了学医救人,克制住心里的恐惧将这么可怕的人骨画默背于心,说明她是一个善良的勇敢的女孩子,她不是什么杀人狂魔,输给这样肯学的姑娘,你们不必觉得耻辱。” 陈鸢,“……” 其实于班头说的话,也不尽然是猜测,只是她不是为了学医救人,而是学法医“救人”。 学习的过程也是伴随着恐惧害怕的,但为了帮枉死者开口,她和千千万万个法医学生一样,都克服了过来。 这时候廖班头撇了撇刀疤唇,“大男人输了,也得输得起,别让我看不起你们。” 这话一出,好几个还想狡辩几句的淘汰者,都闭上了嘴巴。 但不服气的人依旧存在,“她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出生比我们好罢了,又不是对着真实的人骨内脏画,只是看着书上的照本宣科,我也能做到。” “对啊,给我们一样的条件,我们也能做到。” “给我们一天的时间,我们也能默背好,然后在纸上画出来!” “就是嘛,这么看起来,她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有个好爹罢了。”这句话一说完,甚至很多人还转过身去瞪了李德隆一眼。 李德隆这下子是有苦说不出,他又不能当众骂陈鸢这个祸害,只能在心里骂她把他拖下了水。 都怪她,这下子好了,别的人也把他当作强劲的对手了。 可是,陈鸢会的东西,他根本就不会。 但让他开口说他不会,李德隆也是做不到的。 到时候那些人说的话就会更难听了,肯定会说妹妹更好学,更喜欢看书,自学成才,哥哥却蠢笨如猪连妹妹都不如…… 她算哪门子妹妹,一个假货罢了,他的妹妹可漂亮可温柔了,才不是这个拿石头想砸死爹娘的恶毒女人。 第17章、出门遇晦气 面对众人的胡搅蛮缠,刚才态度还不错的于全怒火全开,冷声叱责,“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县衙是你们家开的?” 廖班头也冷着脸,掷地有声的伸着指头,“考核,就是没做到,就忒娘给老子滚蛋!” 被这么一吼,大伙儿似乎才想起这些衙役是他们平日里根本不想招惹的阎王跟前的“难缠小鬼”。 只是方才班头们态度平和,还和他们解释,他们就放肆了起来。 最生气的莫过于廖班头,他唇上的老刀疤都气得再次发疼了起来,“老子想让你们输的清楚明白一点,好心说了那么多,全特么说给猪听了! 这点东西都听不懂,你们还当个狗屁的仵作,这点观察力、这点分析能力都没有,你们还忒娘的想吃皇粮?我怀疑你们去猪圈和猪抢猪食都抢不过。” 众人被他训孙子似得骂,倒是一个比一个规矩,不敢提问题了。 若不是曾仵作再三哀求,让他别发作吓跑了人才,廖班头这次才忍着暴脾气当个讲道理的文明人。 现在他觉得吧,文明讲道理有个鸟用,这些蠢笨玩意儿不打不行。 他伸手掰着不存在的饼,“老子把道理掰碎了、往你们那猪脑子里塞、往里灌,你们还忒娘听不懂,还忒娘的问问问,你们是出生的时候脑子和那双招子都忘从娘胎里带出来,自己不会去看、不会去思考么?” 对上淘汰者委屈又不服气的表情,廖班头抬腿就往下三路招呼,“滚滚滚,别让老子再看到你们,操蛋玩意儿。” 一瞬间,被淘汰的十一个人,立刻跑了个无影无踪,再也不敢要什么理由、道理、公平了。 他们只认拳头大小。 陈鸢收回眼神,垂着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就是现实。 廖班头拧着眉,叉着腰,转身看向站在队列里的人,“哪个笨蛋还有疑问?” “没有没有。” “没有。” 大家哪里还敢有什么疑问啊。 廖班头方才的话,懂得人都懂了,听不懂的也知道自己笨就该藏着掖着了。 “那接下来的考核,就交给曾仵作了。”廖班头往后退了一步,看向于全。 于全点了点头,对所有人说道,“你们剩下的人正好30个,都给我听好了,曾仵作年事已高,我们三班衙役,会各派两人留下协助曾仵作的考核,你们当中之人皆是我们三班衙役各自招来的,我们各自出人监督,也能保证考核的公平公正。 若是这次仵作没选上,下次县衙招别的民壮、吏胥你们照样还有机会再来,千万不要学刚才那些人,输不起。做不到就淘汰,别找任何理由,县衙的工作都容不得差错,不容人找借口。更别说仵作这活儿,一旦出了错就是冤假错案,毁掉的不仅仅只是一个人,有可能是两个家庭。” 陈鸢对于班头的话,很是赞同。 没想到古代的衙役也不是只晓得欺压百姓、狐假虎威的无脑打手,他们照样想要维护一方平安,拥有一颗正义之心。 于全已经说完警告的话,指着两人道,“我快班出孙阿牛、曾水笙。” 廖班头伸手指了指身后两人,“我皂班出郑淮、严小六。” 另一个沉默到底,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的大胡子班头开口道,“我壮班出乌磊、姜成。” 于全,“你们六个,接下来就全听曾仵作的吩咐,直到成功选拔出仵作学徒。” 六个衙役纷纷从自家班头身后走出来,走到曾仵作身后,站成了两列。 三个班头也一并告辞,“曾仵作,我们就走了,你若有事,就让他们来找我们。” 曾仵作双手抱拳,客套道,“好好好,谢过于班头、廖班头、杨班头对小老儿的帮助,各位慢走!等我选出了徒弟,请你们吃饭!” 三个班头转身离开后,曾仵作脸上的笑容也收了收,望着人群里的某些人,“有的人是靠脑子留下来的,有的人是靠运气留下来的,有的人是靠力气大留下来的。 你们或许会觉得不公平,或许会心存侥幸,我不管你们怎么想,下一个考核,你们只能靠胆量留下来。” 此言一出,大家就知道下一关大概是什么了。 他们毕竟是冲着当仵作学徒而来,下一关,怕是…… “……这次考核,我们要去县郊义庄……” 人群里有人瞬间脸色发青,有人捂着嘴一副反胃的模样,有人强作镇定、也有自诩胆大之人沾沾自喜的欣赏的周围胆小鬼的糗样。 曾仵作露出淡淡的笑容,颇为怀念的说道,“这个过程是当仵作的必经之路,我也曾经历过这一关,只要熬过了,后面就顺其自然了。” “出发吧,我们现在走,正好能赶在日头最烈的时候到义庄,白天在太阳下,你们多看看,先适应适应,到了晚上,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经过刚才那一出,现在留下来的人,无一人敢欺负曾仵作年事已高,随意闹事了。 两个民壮打扮的壮汉抬着滑竿过来,曾水笙扶着曾仵作坐上滑竿,一行人就安静的跟着出发了。 县城街道上的人也都认得老仵作曾驰,更别说还有六个衙役开道,后方跟着30个人,看上去也有些阵仗。 “一出门就遇到曾仵作,真是晦气!” “谁说不是呢,出门没看黄历,赶紧回家烧个香、去去晦气。” 都民村的人闻言,眼里皆是闪过尴尬,而别的人本就是贱籍,倒也没因为这些议论多难过多少。 曾仵作在滑竿上,闭着眼睛,曾水笙咬牙切齿的瞪着那些说闲话的家伙。 “避远点吧,指不定这次又死了什么人。” “哎,你们就说错了,这次还真不是出了人命官司。” “没出人命官司,县衙这么大阵仗做什么,曾仵作带头开道,后面那些人也不是衙役打扮,应该是跟着去挖尸体的吧,这么多人,得是多大的案子啊?” “你们没听说吧,县衙这段时间都在招仵作学徒,这些人都是找不到活计的贱民,指望着当上仵作,能在衙门混口饭。” “啊~那就更晦气了。” 第18章、除去对手 “这么多学徒,到时候选的仵作得多少?仵作越多,那不是死的人更多么。” “怎么我看到人群里还有个女娃子?” “还真是,这曾仵作越老越糊涂了,怎么收女子当仵作学徒。” “好男走到县,好女不出院,她一个姑娘家出来学什么仵作?” “可不是么,仵作本就是和阴司打交道,义庄阴气也重,女子当仵作,到时候义庄的阴气就更严重了,指不定还会尸变呢。” “女人能学得会什么验尸,要是她当上了仵作,以后我们县的冤案错案啊,会越来越多咯!” “是啊,她若是当上了仵作,我就立刻带着全家去投靠隔壁县二姨婆。” “哎~” 非议犹如一根根刺往陈鸢扎去,同行之人皆朝她打量。 却发现小姑娘表情淡然,没有任何难堪、痛苦、不甘之色,让大家伙儿不由怀疑她的耳聋之症是否又犯了。 当事人没有反应,众人也看不成好戏,只能沉默着继续往前赶路。 大家脚程不慢,又有衙役开道,没有任何不长眼的人来添乱,出城门很是顺利,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县郊义庄。 义庄大多修建在郊区无人居住的偏僻角落,一般都是面朝北的山脚背阴处,这也符合阴宅的选址。 威宇县义庄,也不列外。 此刻烈日当空,酷热难当的众人被晒得皮肤又烫又痒,一进了义庄大门,就宛如被淋上了一桶冰水,热气瞬间消散。 滚滚袭来的寒气,似是伴着阴风阵阵,不少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止不住在心中搬来满天神佛保佑自己。 长这么大还没来过义庄的人,心中不住嘀咕,这也太邪门了,莫非世上当真有鬼怪不成,不然一步之隔,哪里那么恰好墙外酷暑、墙内阴森的? 因这解释不了的诡异情况,打退堂鼓的人不少。 李德隆也有些害怕,悄悄抬眼去找陈鸢,她现在恐怕吓得站都站不稳了,不知道会不会寻求自己保护。 这个死丫头一直和爹娘作对,他怎么可能帮她,他只想看她惊恐之下像条狗一般哀求自己,看她的笑话,驯服她乖乖回家。 却发现她并没有在人群中找人,而是看向了义庄大堂的门。 他也随之望去。 一个邋里邋遢的跛脚中年汉子,头发遮挡了半边脸,看不真切长相,或许是常年驻守义庄的原因,露出的眼神很是阴郁。 他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随着他走近,众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看到曾仵作也不打招呼,只是指了指屋内,“都准备好了。”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知道这跛脚怪人给他们准备了什么样可怕的场景。 曾仵作点点头,也不从滑竿上下来,直接说道,“他是守义庄的,你们叫他庄叔便好。今晚,你们要在这里呆一晚上,趁着现在日头大,先跟他进去逛逛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愿意先进屋。 曾仵作表情有些难看,“怎么,都到义庄大门口了,你们都不敢进去?” 谁也不敢和考官较劲儿,倒是都转头看向了静立在一侧的小姑娘。 看得不想再当出头鸟的陈鸢一阵莫名。 曾仵作唇角微微提起,“你们一群男人不敢先进去,想让人家小姑娘先进去?” 男人们脸上止不住燥意,一个黝黑皮肤的圆脸男人道,“她不是会画骨头么,让她先进去吧。” “不是我连一个女人都不如,我是害怕她身上有阴司孽债,万一她罪孽重,进去之后引得尸变可怎么办?我可不想沾惹不干不净的官司。” 他一开口,旁的人也有了思路,十多个男人比一群鸭子还能说,“我们是男人,阳气重,她是女人本身就阴气重,让她来,对我们本就不利。” 又有一人道,“要么她先进去,呆上半个时辰,里面没有尸变,我们才相信她两手干净,没有牵扯命案。 要么就让她走,一个女人来义庄本就是捣乱,我承认她有些本事,但女人就是女人,女为阴,在家才是正道,唯有我们男子的阳气才能镇住义庄里的阴气。” 李德隆也想起了二叔的叮嘱,怎能放过这次机会,“妹妹,你为了当仵作,把你压箱底的本事都画出来了,再留在此处就是给大家添乱了,现在还是白日,到了晚上,里头指不定多可怕。” 原本陈鸢只是不想再次当出头鸟,才没率先进大堂,没想到进个门而已,还被人搞了一出封建迷信来攻击自己。 这些男人都害怕义庄? 她才不信。 大抵是想借助个别人害怕的情绪,又用半路上听来的路人非议,想趁机赶走她罢了。 李德隆还为了曾仵作放弃自己,故意说人体解剖图是她唯一会的东西…… 三人成虎,她还开不了口辩驳,不能让他们再说下去了。 他们不就是仗着自己不会说话,又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不敢在义庄里与尸体相伴半个时辰,想逼走她这个可能的竞争对手么。 陈鸢转过身,对曾仵作抱拳施礼后,指了指义庄大堂,然后点了点头。 曾仵作摸了摸发白的胡须,“你是说,你愿意进去?” 陈鸢再次点头。 李德隆暗笑,她肯定不敢,现在不过死要面子而已,看她一会儿怎么圆场。 曾仵作不明显的扫了一眼众人,“那你可能在里面独自呆上半个时辰?” 陈鸢自是点头,尸体一点都不可怕,害人的从来都是人。 “行,你且进去呆上半个时辰,我会让庄叔关上大堂的门,半个时辰后再给你打开。” 陈鸢点头,转身上了台阶,在众人的凝视下,毫不迟疑的进了义庄大堂。 “她竟然真的进去了!” “怎么有胆子这么大的女子。” “这就胆大了?白天而已,若是晚上,我不信她敢一个人进去呆半个时辰。” “那等她出来后,你进去呆上半个时辰呗……” 庄叔不管众人议论,如曾仵作所说,在她身后关上了大堂的门。 最后的光线也被大门挡在外头,外面众人只觉得小姑娘像是被黑暗中的巨兽吞噬入肚了一般。 曾仵作叹了一口气,望着眼神各异的人。 沉声道,“你们也都看好了,若是没有发生尸变,以后你们就不要口口声声把尸变、阴气挂在嘴上。 你们是来学仵作验尸之法的,不是来学傩公神婆驱邪捉鬼之术的,我们敬鬼神尊逝者,为枉死者讨回公道是做好事,何须畏惧鬼力乱神。” “是,曾仵作说的是!” “紧听曾仵作的教诲。” 众人皆是俯首称是,几人出自真心便听不出来了。 第19章、蹊跷 “那不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么,你怎么不陪她一起进去保护她?”刘晏淳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李德隆。 竖着耳朵,全副身心都在关注着大堂内的动静,还等着陈鸢被吓得屁滚尿流,好嘲笑她一番的李德隆回过神。 不耐烦的瞪了刘晏淳一眼,“你没有妹妹,你懂个屁!正因为我疼爱妹妹,才不能进去助长她的勇气,最好吓得她立刻回家才好,仵作哪里是女孩子能做的。” 刘晏淳眼色一动,“是吗,我还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李德隆心中慌张,“我的妹妹我还能不关心?我用什么方式关心,你个外人别瞎想。” 刘晏淳抿嘴不言,重新凝望大门。 同时,曾水笙也担忧的望着紧闭的大门,“爷爷,她……她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大不了吓晕了,一会儿将她抬出来便是。”原本没打算在义庄久待的增持拍了拍滑竿,民壮矮着身子,让老人下了滑竿。 眼见孙儿满脸的焦急,曾驰笑道,“你若是担心,爷爷给你开个后门,把你也放进去陪她,英雄救美的刺激下,说不定你这胆小的毛病就治好了,还能找个媳妇儿回来呢。” 曾水笙惊恐的抱紧手中大刀,“……不要。” “哎~” 曾驰失望的摇摇头,看向旁人,发现大家都在等着看那小姑娘的笑话。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到此为止,小姑娘害怕的尖叫声依旧没有传出来。 哦,她是哑巴,再害怕,也叫不出声…… 那就是等着她拍门认输的声音。 义庄大堂内,白日里也点着祭奠的白蜡和香火。 大门一关,堂内虽说暗了不少,却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与想象中不同,大堂内并没有像电视剧中那般随便在木板上摆放尸体,然后随意盖上一张凉席破布便罢了。 大堂内摆放着三口棺材,一口未涂漆的松木棺,一口红色棺材,一口黑色棺材。 每一口棺材,都摆放在两条长凳上方。 三口棺材前方,都有祭品,甚至还没烧完的衣物碎片,这说明他们不是无主尸体,而是棺材暂时放在义庄停放,等待时间下葬的。 陈鸢觉得,曾仵作让大家进义庄,并不单单是胆量考验,或许这些尸体也是考题之一。 根据小陈鸢的记忆,未涂漆的棺材要么是因为家境贫困刷不起昂贵的漆,要么就代表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不刷漆。 陈鸢烧了钱纸蜡烛,拜了拜,便走到棺材上方,往里头看去。 果不其然,原色棺材里面躺着一具穿着寿衣的少年尸体,他身形稍微浮肿,脸部泛白,看上去像泡发了的馒头。 陈鸢初步判断,他应该是溺水而亡。 她走向下一个红色棺材。 后世影视剧里,拍鬼片的喜欢把红棺材说成冥婚专用,但小陈鸢记忆中,红棺材是寿终正寝的老人使用的,代表喜丧。 往里一看,果不其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枯瘦老者尸体。 并非对尸体不敬,才去肆意查看他们的情况,陈鸢虽说拥有小陈鸢的记忆,但那不是自己亲自经历的,陈鸢要做仵作,就得确认一下小陈鸢的听闻见闻是否准确。 前两口棺材,都证明了小陈鸢的听闻没有问题。 那,最后一口黑色棺材……代表着早亡,包括死于战争、自杀、他杀、意外。 陈鸢收敛了心神,向前走了两步,往里看去,妇人皮肤微微呈现蓝色、眼球血管爆裂,勃颈处有勒痕,舌头外吐。 粗粗一看,这妇人属于自缢身亡,但是……陈鸢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陈鸢伸手掰开妇人的嘴,查看了她的舌头,又查看了她勃颈处的勒痕,心里有了数。 她不是自缢,而是伪装成自缢的他杀。 摆放在义庄大堂棺材里的尸体,都是有亲人收殓,等待下葬的。 也不知这妇人被害一案,是已经破了,还是当作一桩自缢事件草草收场。 不管如何,陈鸢觉得自己查看出来了问题,就该说出来,谁知道这是不是曾仵作的考验呢? 她口不能言,最好是提早写出来才是。 这般想着,陈鸢左右看了看,角落房梁下的桌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摘了一根白蜡,走到桌旁,她发现桌案上还有一页没写完的祭文。 轻轻揭开这一页,她坐下后,研磨、提笔,将自己对这三具尸体的状况简单的写了三份报告。 尤其是红棺材里的女尸,她写的极其详细。 沙沙沙 俯首写字的陈鸢忽觉脖颈一凉,同时,烛光下有阵阵灰尘飘落。 梁上有人! 她遏制住抬头查看的条件反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毫无停顿的继续写下去。 陈鸢没忘记,自己现在还没解哑毒,哪怕她发现梁上有贼人,也无法开口呼救。 梁上君子是歹人还是曾仵作安排进来考察他们的人,她不想拿命去赌。 梁上阴影中,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久久不动,发现下方女子依旧在奋笔疾书,这才收回手上闪着寒光的武器。 他垂眸望去,纸上内容对亡者的死状、死因描述的十分详细,且描述得有理有据,切入点清奇,无一不让他咋舌。 这个女子对验尸的理解竟是比当了几十年仵作的曾驰更强。 陈鸢不知道是自己在吓唬自己,还是梁上当真有人,她只觉得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死死的焊在自己后背上,烫的她头皮发麻。 “验尸报告”再长也有写完的时候,更别说只是查看了体表,根本没有开膛破肚,要写更多内容也写不出来。 她放下笔,双手在纸上轻扇,墨迹很快干涸。 叠好纸,陈鸢收到了怀里贴身放好。 从不觉得半个时辰竟是这般长,庄叔怎么还不开门…… 她佯装无事的站起身,慢慢离开了房梁下,那个让她心中发怵的地方。 陈鸢往大堂中央挪去。 只要再拖延一会儿时间,大堂大门一开,她就安全了。 吱吱吱 啪~ 嗒 一个黑乎乎的小玩意儿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直接摔成了一个鼠饼。 老鼠自己掉下来,摔都摔不死的。 什么力道能把老鼠摔成饼? 望着地上的肉饼,陈鸢深感绝望。 她都假装不知道梁上有君子了,这老鼠干嘛跑出来惹那个家伙! 她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背后风声骤响,她还没迈开腿,梁上跃下的黑影就伸手抓住了她的后颈肉。 靠,她又不是猫,抓什么后颈肉。 咔嗒 门口人声闹哄哄的响起来,“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已经吓死了。”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们挡着庄叔的路了。” 脚步声逐渐逼近,铜锁哐铛,身后黑影揽着陈鸢的腰,往后一跃,退入了阴影中。 第20章、哑巴吃黄连 大门打开那一刹那,光明从门缝一丝丝撒入大堂内。 “嚯,棺材!” “义庄不放棺材,难道放你家床。” 进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被大堂中间的棺材吸引了注意力,没看到一道黑影贴在阴影中一闪而逝。 “李德隆,你妹妹呢?” “不会是躲起来,准备一会儿吓唬我们吧。” “我看,她肯定是害怕得晕倒在哪个角落了。” “找找吧。” 被黑影桎梏在怀里动惮不得的陈鸢,重燃希望。 “不会躲在棺材里吧?” “看看不就得了。” “妈呀,这……这舌头怎么吐这么长,好可怕……呕~” “这个也好可怕,怎么像个泡水馒头。” “呕,你别说了,让我以后还怎么吃馒头……让我出去,我不要当仵作了……呕~”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也要出去,快放我出去……呕~” “庄叔开门……” “曾仵作,我放弃,我不要当仵作了……呕~” 一时间,大堂内除了尸臭,瞬间还弥漫起一阵一阵酸臭味。 这臭味螺旋升天,让被扣在房梁上的陈鸢苦不堪言。 哪怕被黑衣人捂着口鼻,陈鸢依旧被恶心得有些反胃,止不住开始闭气。 同时,她感受到自己后背紧贴着的黑衣人的胸膛也停止了起伏,只余心脏还在缓慢跳动。 他也在闭气。 原来他也怕臭! 对了,这个黑衣人还怕老鼠呢! 这么一想,原本被黑衣人骤然出现吓得腿软的陈鸢,瞬间就没那么害怕了。 是她被影视剧误导太深,妖魔化了黑衣人。 潜意识就觉得黑衣人高来高去,全都是神出鬼没的武林高手、暗卫。 一出手就是暴雨梨花针、血滴子、孔雀翎、鸳鸯镖,普通人毫无反抗之力,一死就死一大片。 但,威宇县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哪里来什么高手? 她以前也是一朵霸王花,碍于现在身体瘦小等原因,与普通人斗一斗赢面哪怕不大,大堂里不是已经进来29个汉子了么? 只要她闹出动静,他们人多,以多欺少还打不过这个黑衣人? 打不过也能让大家使出左右为男、满头大汉的招数,消耗死他! 陈鸢按捺住激动,放松浑身肌肉,更用心的去感受身后之人心脏跳动的频率。 因为一个人不可能长时间闭气,等他换气的空挡,就是她发起攻击之时。 沉静下来才发现,身后黑衣人肌肉结实,四肢有力,当真是个练家子。 他浑身发散着冷冽的气息,体温比寻常人低一点,但也能在寒冷的义庄里给予陈鸢一丝温暖,他身上没有难闻的血腥味、尸臭味,倒是有一股草药香气。 砰…… 砰砰…… 砰砰砰砰…… 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就是现在,他要憋不住换气了! 陈鸢正准备趁着身后人换气的空挡,给他一个肘击。 却没料到他忽然往前,俯身到自己颈间,大口吸了一口气。 她能感受到,因为吸入了新鲜空气,身后之人浑身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起来。 随后便是温热的鼻息缓缓的喷洒在她脖子上,引得她浑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的冒了起来。 陈鸢的脸红了又绿。 这个杀千刀的黑衣人,竟然把她的头发当作了空气过滤器! 是可忍孰不可忍! 管他什么计划呢,直接一肘子往后击去。 黑衣人往右一侧身,她这肘击落了空。 一击不中她也没失望,要得就是这个机会。 梗着脖子往上一顶,撞到了黑衣人下颚。 黑衣人闷哼一声,松了手。 陈鸢抓紧时机,双腿一蹬,从房梁上往下一跳,砸入了人堆里。 “唉哟……” “谁砸我?” 只陈鸢一人时,大堂还挺空旷。 此刻挤满了29个大汉,陈鸢趁乱一跳,正巧扑倒了几个倒霉蛋当垫背。 没受到波及的人纷纷后退,看清来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李菲,你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你你你,是人是鬼?” 陈鸢顾不得从人肉垫上爬起来,翻过身就往房梁处指。 众人随着她那一指,抬头看去。 让陈鸢傻了眼,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人竟然就不在那里了! 他的轻功得多好啊! “哦,你刚才就是躲在那里。” “所以说,你躲在那里,是为了找机会吓唬我们咯?” “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这里是义庄,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你为了当仵作,怎么能用这么无耻的手段。” “仵作这烂差事,有什么好争的,你想要,我让你了……” “曾仵作,快开门,我把当仵作学徒的机会让给李菲,她真的太想当仵作了,竟然藏起来吓唬我们……” “对对对,让她当仵作吧,我不要当了,快放我出去,指不定她今晚还会使出什么恶毒手段来吓唬我们呢。” 精神紧绷的陈鸢哪里在意他们的诬蔑,她不信那个黑衣人当真就离开了,肯定换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她得把他揪出来。 “丑女人,你还要压我多久,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陈鸢后背处被人一推,摔在了地上。 一回头,发现刘晏淳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丑女人,昨天和你说那么多话,是因为我以为你是聋子,你可别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想法,竟然藏起来饿虎扑食突袭我。” 他帅气的脸庞气得通红,双臂抱胸委屈又不忿,“你竟然敢肖想我,从来只有我调戏美女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个丑八怪毁我清誉,害得我将来讨不到媳妇儿,你赔得起么?” 陈鸢,“……” 骚年,你有自恋的资本,但我真没肖想你。 被压倒的其他倒霉蛋,“照你这么说,她难道对我也有意思?” 不不不,你们照照镜子,我真没那么饥不择食。 众人,“……” 陈鸢叹气,她真的是个满心满眼只想替死者言、为生者权、昭冤者雪的正经工作狂,男人什么的,真没想过啊! 诶,不是。 现在是掰扯这些的时候么? 大堂里还藏着一个危险的黑衣人啊! 陈鸢终于品尝到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真实体会。 她转过身想去桌前用笔墨写清缘由,却发现桌上的文房四宝不翼而飞。 陈鸢傻了眼儿。 那个黑衣人什么时候把文房四宝偷走的? 他早就料到她想做什么,以此来断她的后路。 他是快枪手么,动作这么快! 第21章、疯婆娘 “哑巴,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不是来当仵作的,事实上是来选夫婿的?” “我们这么多人男人,你看上了谁?” “良家姑娘可不会往男人堆里跑,你是喜欢强壮的、腿长的、圆脸的还是方脸的?亦或者,喜欢活儿好的?” 这些人忽的又开始开黄腔,让陈鸢很是不适。 她又不是什么美女,他们看上去可不是对她有意思的模样。 “虽然你丑了点,还是个哑巴……算了,我周典做个好事,把你收了吧。”一个瘌痢头又满身横肉的男人猥琐一笑。 周围都是人,他们面上带着讥笑、狠辣、恶意、羡慕、妒忌,将陈鸢围和周典围在中间,让她无处可逃。 周典直接上手扯着躲无可躲的陈鸢就往怀里拉,“还别说,至少腰很细,嘿嘿,看着黑,皮肤还挺好。” 陈鸢脸色煞白,气的! 她双臂都被控制住,体型上她也毫无优势。 许是一日内被人抓了两次,这一次陈鸢除了被周典的咸猪手恶心到,倒也没被黑衣人抓那次无措。 黑衣人是练家子,这周典只会蛮力。 偏过头躲开了咸猪手,运用学过的防狼十八式,蹲腿,撅起屁股狠狠往后一撞。 周典被撞到脆弱之处,疼得嗷嗷叫,松开了手。 围观者无不感同身受的瑟缩了一下。 周典捂着裆,怒气上头,“你成功的惹怒我了,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周典就不打你!” 双拳就捏的咔咔作响,目露凶光,“你不是爱往男人堆里扎么,这般不守妇道,我不娶你,你将来也是嫁不出去的。” 旁边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哄笑着帮腔,“李家姑娘,嫁给周典吧,当什么仵作,有个男人做依靠多好,你也不用辛苦出来赚钱。” “女人就该柔顺如水,周兄方才不过与你开玩笑,你都能与我们这么多男人共处一室了,这么点小玩笑你还开不起?” “装什么装,打人就是你的不对,周兄不计前嫌还愿意娶你,你就答应了吧!” 陈鸢这才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见色起意的逼婚,不过是职位之争的手段罢了。 竞争很残酷,是不分男女的。 贱民生活条件恶劣,赚钱更是不易,仵作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相当体面还月俸高的活计了。 今天,她太出风头了,这些人容不得她。 他们想用女人最受不了的方式恐吓她、教训她、亦或者毁掉她。 视线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她确定,没有谁会出手帮她。 她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太熟,本身也没什么交情。 至于“哥哥”李德隆更是指望不上。 哪怕是已经弃权的人,也只会在一旁看戏。 和周典打架,打得再惨烈,也不可能吓退这些人。 打赢了周典,她的体力也会被消耗,她害怕他使用车轮战,轮番消耗她。 而夜……还没来。 还有一整夜的时间,谁知道这些人会出什么招对付她? 她必须想出一个一劳永逸,让这些人都不敢找她麻烦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停在了棺材上。 此刻的大堂稍显拥挤,但这三口棺材宛如盖上了无形的屏障,所有人都与它们保持着安全距离。 察觉到自己竟被无视,周典怒从心起,“李菲,你想好了是挨揍,还是下跪求我娶你了么?” 说到此处,他还警告的望向李德隆,“你妹妹打了我,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李德隆想起陈鸢还是他明面上的妹妹, “妹妹,你放弃吧,这里还有哥哥呢,我又怎么能看着你嫁给……哥哥还是希望你能嫁个两情相悦之人,你是女孩子,弃权不会被嘲笑的,反正谁也没指望你赚钱养家……” 陈鸢趁着李德隆尬演的时候,灵活的像一条鱼,绕过众人往前一冲。 在大家错愕的目光中,扑到了棺材上。 “噗。” 周典喷笑着拍了拍肚皮,“小妹妹,你该不会以为,抱着棺材,我就不敢来抓你了吧?我还敢直接在灵堂把你办了呢,你别给脸不要脸。” 人群里,也有人跟着笑出声,“我们这么多大男人壮胆,还害怕三具尸体?” 除了都民村的几个人,以及被尸体恶心得早已经放弃的人,剩下十来个男子都哈哈笑着逐渐朝中间棺材靠拢。 圈子越缩越小。 陈鸢就像被一群饿狼围困的小白兔。 “小姑娘,真硬气,当真不弃权,我们就在这里给你和周兄办个婚礼得了。” “周兄虽不是仪表堂堂,但好在身强体壮,照样能让你幸福。” “别看我长得丑,其实我还是可以温柔的,只要你当我娘子,我还是可以把你捧在手掌心来……” 眼前的画面,让周典脸上扭曲的邪笑瞬间凝固,都忘记了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整个义庄大堂里嬉笑嘲弄的声音都似按下了暂停键。 在外圈站着没有参与恐吓霸凌的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俱是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呕~” “她真的……好恶心……呕~” “可怕……” “这是什么恶鬼化身!” “娘,救我,我害怕!” 外圈本就有七八个人先前就被尸体的模样吓得呕吐不已,精神早在崩溃的边缘。 这一探头,看到的画面更是让他们两股战战,胃翻酸浪。 “砰” “砰” “砰” 接连三人两眼一闭,晕厥在了他们自己呕吐的污秽之物上。 都民村的人自诩在京城的血雨腥风里蹿过浪,又经过了血腥残酷的流放旅途,被一个个倒下的同行者搞得麻木不仁。 他们以为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很强了。 此刻,他们只觉得自己太嫩。 尤其李德隆,他吓得双腿发软。 汗水一滴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流入眼睛,辣得眼眶火辣辣的疼,他似忘记了眨眼的功能,直愣愣的望着前方…… 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将手插入了 “呕~” 一瞬间,内圈、外圈呕吐声不绝。 整个大堂,都被呕吐声淹没。 方才还威风凛凛带头整陈鸢的周典,面上哪里还有刚才的狠厉,只剩见了鬼的惊恐表情。 少女面无表情的抬头,微掀着眼睑,阴笑对他挥了挥右手里的刀。 裤裆一湿,反倒淋醒了陷入惊恐之中的周典。 他想呼救,却发现吓得喉咙又干又酸,根本发不出一丝声。 他转身欲逃,双腿却似木桩,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他摆动着双臂,依旧是无用功,挥舞的双手并没能带动他奔跑起来。 “救命啊!” “放我们出去!” “有疯子,有疯子,放我出去,我不要和这个疯婆娘呆在一起。” “会出人命的,放我们出去,曾仵作,放我们出去!” “我不想死啊,她果然是个杀人狂魔!救命~” 陈鸢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不禁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一招有用。 垂下眼睑,看着被自己开膛破肚的尸体,在心中感谢他的同时,也暗暗发誓,“我一定会替你沉冤昭雪。” 第22章、哭作一团 门外的曾仵作,刚煮好一壶茶,就被惊天动地的拍门声惊得茶盅都差点摔了。 曾仵作烦闷的皱了皱眉,对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庄叔问道,“是按照我的要求布置的?你没擅自增加难度?” 庄叔对着茶杯吹了口气,摇了摇头。 曾水笙在一旁笑得露出了一口好牙,“爷爷,你看,胆子小的男人多得是,他们才进去多久?还没我撑得久,你听,还有人哭了呢,哈哈哈。” 孙阿牛瞄了他一眼,这小子是不是忘记昨天他还哭了来着。 曾驰望着被拍得哐哐作响的门,“哎,还以为这一批的素质能好一些,竟是中看不中用。” 所有人都在侧耳倾听堂内动静。 但看不到里面的画面,这些人嚎得支离破碎,让听众也理解不透。 年龄大了,耳背严重的曾驰侧过身,右手放在耳侧,“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曾水笙细心的替爷爷解说关键词,“有疯子……疯婆娘?谁是杀人狂魔?” 孙阿牛摸着下巴分析,“疯婆娘总不能指男人吧。” 屋内就李菲是女的。 曾水笙丝毫没办法将这些词和那个娇小懂事,笑起来还很可爱的小姑娘联想起来。 他故作老成叹了口气,“树大招风,这些人排挤李菲,欺负人家李菲不会说话,瞎编些什么呢。” 曾仵作点点头,也觉得屋内这些男人手段太下作,一群大男人竟然这么编排一个小姑娘。 “曾仵作,李菲把尸体开膛破肚了,还把肠子都抓出来了,撒的满屋子都是内脏,你还不来管管!” 噌的一下,曾仵作站了起来。 他颤抖的指着大门,表情似怒似喜,“老庄,开门。” 庄叔跛着腿,也比颤巍巍站不稳的曾驰走得快。 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将钥匙捅进了锁孔里。 咔嗒 屋内的人宛如听到仙音,像一只只的壁虎,纷纷扑到门上。 吱呀 一群人扑倒在门槛上,烟尘乱飞,钻入口耳鼻,但他们并不觉得难受,他们只感受到了重回人世间的喜悦。 “我们终于得救了,呜呜呜!” “曾仵作,你终于舍得开门了,嘤嘤嘤。” 一群大老爷们哭作一团,让衙役们嫌弃不已。 扑倒在地的那群人还没忘初心,哪怕现在吓得腿软,根本走不动,他们就是用爬的,也要爬得离那个疯婆娘远远的。 连庄叔都被他们狼狈又惊惧的模样惊得抽了抽嘴。 挥散烟尘,衙役们往里看去。 “砰” 只一眼,曾水笙就晕倒在了地上。 还好,这次他有一大片肉垫,并不会摔疼。 曾驰见状,也没心疼的去查看他的情况,而是撩开袍子进了大堂。 绕开吓成了雕塑的周典,离得棺材就很近了。 一旦走近,棺材里的情况便一览无遗。 并没有内脏大肠撒的到处都是,那群混蛋竟然怂得撒谎骗他,曾驰很生气。 陈鸢抬头,看向隐隐有怒气的老仵作,有些忐忑的放下了手里的刀。 用工具盘里的竹夹子,将怀里早就写好的报告递给了曾仵作。 而衙役们的目光都在棺材里。 他们也被棺材里的情形吓得面部扭曲了几下,只是没像刚才那些人一样吓得鸡飞狗跳。 谁也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竟然这般大胆,跳过试胆考核,直接就给尸体开膛破肚了。 中间还有好多仵作要教导的课程,她都没学呢。 皂班的郑淮面色很是难看,“李菲,你……也太心急了,你不懂验尸之道,随意给尸体开膛,这是毁坏尸体罪,你这是要下大狱的!” 门外的人听到这句话,往外爬的动作顿了顿,又往回爬了爬,趴在门槛上看热闹。 就连雕塑般的周典,也猛地扭过了头,看向了衙役。 这个胆敢吓唬他的疯婆娘,要坐牢!真是报应。 壮班的乌磊也眸色暗沉,“豆子的母亲黄氏本就是苦命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够惨了,你还把他的尸体毁坏,黄氏会和你拼命的!” 李菲是快班招回来的人,孙阿牛觉得自己还是得帮她说几句,“李菲看过书,会画人骨图,说不定她开膛的这个手法没有错呢。” 郑淮冷笑,“看书就能学得会验尸?哪个仵作不是老师傅带个三四五年才能出师的?李菲没有师傅教,她的开膛破肚和杀牛羊有什么区别,这就是胡来。” 乌磊掏出腰间的绳索,公事公办的口气,“孙阿牛,你什么时候懂验尸和判案了?还废什么话,直接把她拿了,送去县衙大狱,让知县大人定夺。” 被陈鸢吓得屁滚尿流、颜面尽失的男人们,都等待着陈鸢被抓走法办。 只见乌磊手持绳索,就要往陈鸢手上栓。 他却顿了顿,收回了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周典在一旁红着眼催促,“衙役大哥,快抓了她呀,快把她套走!她就是个疯婆娘。” 乌磊清了清嗓子,抬起手将绳索往陈鸢脖子上套去。 周典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个衙役突然善心大发呢。 想着这个吓得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的女人即将坐大牢,他止不住的笑了起来,“疯婆娘,你狂啊,你继续吓唬人啊,你以为衙役大哥是不抓你么,他只是嫌弃你的手又脏又臭,一会儿你就像狗一样栓上狗绳,要被拉回去县衙大狱了!” 小人得志的发言,让乌磊多看了狐假虎威的周典一眼,就在他手上的绳子即将套在陈鸢发顶时。 “慢着!” 乌磊诧异的看向浑身颤抖的曾驰。 “曾仵作?” 陈鸢也期待的看向曾仵作,她写的这些东西,在场除了曾仵作,别的人大概是看不懂的。 “是她,是她,就是她!” 曾驰激动的指着陈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搞得大家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见状,陈鸢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仵作心怀正义,也是个惜才之人。 见曾驰风中凛乱一副快要中风的样子,郑淮和乌磊对视了一眼,“她怎么了?” “我要的就是她,不用再测试了,就是她,哈哈哈。”曾驰终于喘过了那一口大气,开心的像个孩子挥舞着手中的纸张。 “没想到世间当真有如此天赋异禀的孩子,仅仅看书,就能掌握验尸之法。” 第23章、巧娘之死 “什么?” “她真这么厉害?” 曾驰才不管他们是质疑还是相信,自顾自的指着纸,“她在这上面写的很详细,她甚至发现了豆子和巧娘都是他杀,有理有据,就差开膛破肚找到更详细的证据了。” “啊?” 了解义庄布置的人,质疑了起来,“摆放在大堂的尸体,不都是准备下葬的死因不存疑的尸体么,牵扯命案的尸体都放在后堂的吧?” 屋内屋外的人都被曾仵作的话惊呆了,“曾仵作,你不会癫了吧?” “这样的常识,你都能忘?” 乌磊看了眼少年的尸体,不忍的撇开眼,“豆子不是天热独自下河凫水,意外淹死的么? 豆子淹死那会儿,他娘就在不远处的地里干活儿,当时那边根本就没有旁的人,豆子只能是死于意外,不属于命案,根本就不能行开膛破肚之法验尸。” 郑淮点了点头,他看着红漆棺材里的妇人,“我陪你也处理过好几起投缳案了,巧娘舌头外吐,且大小便失禁,勃颈处的勒痕也无问题,身上再无别的伤痕,况且马家人都能作证,巧娘是上吊自尽的。 马涛一不顺着她的意,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前几次都被马家人哄下来了,这次她失策了,马家人以为她又是在闹性子,想让她吃点教训,就进去晚了些,没想到凳子坏了,她就被吊死了。” 听着衙役们的描述,陈鸢也是很无语,他们就那么相信证词的么。 证人、证言、证物都可能作假,唯有尸体不会说谎。 从现在验尸所得结果来看,可以证明马家人在说谎,他们在保凶手。 那边厢,郑淮还在发表着自己的疑虑,“而且,这三具尸体,你当初不是并没异议么?怎么现在却说李家姑娘的判断是对的?” 曾驰冷静了下来,横眉冷眼的睨着郑淮,“我何时说过这两具尸体没问题?” 郑淮只觉得他现在年龄大了忘性大,果真得快些回家养老才是,“你不是同意他们入棺下葬了么?” 曾驰走到棺材跟前,与陈鸢一般无惧于棺材中的情景,情绪低落的伸手虚抚少年的额头,“我只是同意他们的亲人帮他们两收殓入棺而已,答应下葬是你们臆想的。” “你……” 郑淮很生气,但此刻三班衙役俱在,是个均衡的状态。 大堂内外所有人都望着老者,等他解惑。 曾驰老了,但他的眼光更毒辣了。 他扫过所有人的眼神,就知道大部分人都不是真正的关心亡者之冤,他们只想随便找个活计养家糊口。 唯一自学成才,想要为冤魂伸冤的人,阻碍了他们的利益,这些庸才容不下她。 谁也理解不了他突获至宝的心情,他只想好好保护这个接班人。 这般心情下,曾驰将来龙去脉细细说明,“我知道于班头想找都民村的御医来做仵作,我对两位御医期待很高,所以早早就准备了这两具尸体,想看看李刘两家,到底谁人能在试胆考核中,就发现尸体的问题,这是我对他们的特殊考核。” “我这次利用了大家对义庄的常识来做了一个误导,他们……”曾仵作指了指屋外那些狼狈不堪的人,又一一指向衙役。 “包括你们,都被常识所累,以为大堂内的尸体都是结案的、死因不存疑的尸体,以为这只是一个试胆考核,以为这和以前一样,仅仅只是想让大家习惯与尸体相处。” “但,并不是。” 曾仵作满怀欣慰的看着陈鸢,伸手鼓励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样的,你仅凭目测就发现了两具尸体的问题所在,我布置的考试,你全通过了。” “至于更确凿的证据,你继续,我在一旁看看,你到底从书里掌握了多少。” 这就是说,原本的大概十天左右的初步选拔考核,刚开始就结束了呗。 周典等人,妒忌得险些咬碎银牙。 若不是他们太想逼走李菲这个强劲对手,漫漫长夜等他们适应了与尸体共处之后,绝对能上去查看尸体,他们这么多人,肯定能看出一些问题的。 都怪她,故意惹怒他们,搅乱他们的思路! 害得他们洋相百出,让她一人独占鳌头了。 不想这么快就输掉赌局的郑淮,伸手阻拦,“不是,曾仵作,你这样打哑谜我们根本听不懂,单说她仅凭目测就发现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你不说清楚,我们也无法信服啊!” 周典不忿的指着糟老头子,“是啊,曾仵作,你说的云里雾里的,你说是凶杀就是凶杀啊,证据呢?” 外头一群人附和周典,“对,证据,你可是仵作,说话要讲证据。” “你可不能因为李菲是个女孩子,就偏心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不服。” “我也不服。” “俺也不服。” 外行质疑内行,曾驰只觉得可笑,“巧娘的的确确是窒息而亡,却不是投缳自尽造成的窒息,她是被人捂死的。” 不止郑淮,参与过同类案件的衙役都觉得曾驰老糊涂了,“不可能,如果是捂死的,巧娘脖子上的勒痕怎么解释?她外吐的舌头怎么解释?脖子上瘀痕可不是死后才印上去的,那就是造成死亡的上吊勒痕。” 曾驰直接将手里的纸扔给了郑淮,“你们自己看。” 郑淮识的字,衙役们凑过去,他就将纸上所写内容读给了他们听。 听着听着,大家的表情都变得怪异起来。 “绳在喉下,舌出;喉上,舌不出。此女尸绳痕于喉上,却舌出,存疑。 颈部勒痕淤青的确是上吊造成,却不是致命伤,勃颈处再无白痕,死后并未二次悬挂。 舌头两侧疑有烫伤,因查屋中是否有夹碳的铁夹或铜夹……” 陈鸢碍于无法说话,真是急死了。 她写的已经很详细了,就差案件还原现场,把每一帧分镜画出来了。 这时候在一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照李菲所验尸之结果,以及郑衙役先前所调查的证词,我们可推测,巧娘的确经常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日,她又闹了一次上吊,脖颈处受了伤,但又被劝说或者解救了下来。 然后,马家人离去,凶手进屋,将重伤休息的巧娘捂死,想伪装成巧娘自杀的假象。 凶手或许见过、听说过上吊死亡的人外吐舌头,但凶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道巧娘这道吊痕在喉上,画蛇添足的找来夹子将巧娘的舌头从嘴巴里扯出来。 时间紧急之下,他没有充足的时间让铁夹完全冷却,就用尚还发烫的拨碳铁夹亦或者铜夹伸入巧娘口中,将她的舌头扯了出来,却烫伤了舌根处。 却不想,他这么做,反倒让曾仵作和李菲看出了问题。 当时的凶手应该还想悬挂尸体,恰在这时马家人进屋,他放弃了悬挂尸体,亦或者马家人发现了他,包庇他,帮他撒谎。 衙役到马家的时候,巧娘尸体应该已经平放,并未悬挂在绳上吧。” 第24章、笑看狗咬狗 胜负难分之时,尤会困兽之斗。 败局已定,郑淮反而看开了,全身心扑在了案件上,“是,我们到马家的时候,巧娘已经被马家人取了下来,平放在床上。 他们解释说,不是故意破坏现场,只是想救巧娘,毕竟巧娘经常闹上吊,没想到这次当真死了。” “对,小伙子,你的推测已经很接近我和李菲的体表验尸了。”曾仵作回头,这才发现这次的备选里,竟然还有一个人没有冲出大堂,也就是方才回答之人。 “你是?” “刘晏淳。” 陈鸢看了刘晏淳一眼,后者则是对她眨了眨桃花眼。 “……” 她和他可没什么交情,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可在人群后面看热闹,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就像现在,她的尸检报告都公布出来了,衙役们早晚能理顺其中关联,这个刘晏淳又来摘桃子。 呸。 她能说话的话,哪里还轮得到他来推测,陈鸢恼怒的扭过头。 孙阿牛拍了一下大腿,“哎哟,我想起来了,还真是,巧娘屋里有铜夹子。” 周典不解,一脸你别骗我的表情,“她也是个疯婆娘吧,这么热的天气,还烧炭?” 这次是壮班的姜成解释了起来,“巧娘平日里靠替人浆洗衣物营生,衣物晒干后,会取热碳放入一个小平底铜锅中熨平衣物褶皱,那铜夹子,是夹碳用的。” 衙役们大多去过巧娘死亡现场,他们所说现场情况,众人自然是信的。 躲在门外的考核者也忍不住夸赞了起来,“李菲也太厉害了吧,没有去过巧娘死亡的现场,仅凭看了看尸体,就能猜到这么多?连巧娘屋子里有铜夹子都猜得到。” “是啊,这眼神未免太好了。” 周典却嗤之以鼻,冷哼一声,“你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看过验尸书籍,懂得自是比我们多,我们只要有机会学习,照样能懂得这些道理。 而且舌根处的烫伤,只要我们有胆子翻看她的舌头,照样能看出来,只是我们还在试胆壮胆阶段,体表验尸原本就不是给我们的题目,这不公平。” 陈鸢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杠精,奈何张不了嘴怼他丫的。 “周典,话不能这么说,同一个私塾里,同一个夫子讲课的情况下,也有学得好、和学的差、以及怎么都学不会的人,不是学了,就一定会灵活运用。” 这次开口的人,又是刘晏淳。 只见他吊儿郎当的抱着胸,轻挑的指着某人,“就像我和李德隆,当初在御医署当学徒的时候也是如此,同一个御医授课,我学得会的,他就老学不会。” 莫名被拉踩一通的李德隆,气得暴跳如雷。 奈何他躲在门外,除了叫骂两声,根本揍不到人,“刘晏淳,别搞得你比我聪明似得,我弟弟学的快的,你还学得慢呢!再说了,至少,我磨药比你磨的好!” 对于李德隆的无能狂怒,刘晏淳并未回应。 只是耸了耸肩,“看吧,同一个师父所教,大家学会的东西也是不同的,这还只是御医,再会磨药也不过当药工罢了,而验尸……” 视线再次回到周典身上,“你真觉得看了书就一定比李菲厉害?” “当然。” 周典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伙突然帮李菲说话,但他自己的立场一直未变过。 仵作一职,他要定了,绝对不能让一个娘们儿压过了他去。 刘晏淳再次看向门外的李德隆,“李菲自幼身体不好,独居在小院里,不得出门。两个哥哥心疼她,为她搜罗了许多书和好玩的、好吃的、以及温养身子的药,这个事,都民村的人都是知道的。” 还没明白刘晏淳又要做什么幺蛾子,不好的预感已经浮上李德隆心头。 但此刻在众人的眼神询问下,都民村的人已经纷纷点头,“是的,的确如此。”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德隆从前是否真对李菲好,别的流放者根本不知道。 但昨天从都民村出来的路上,刘晏淳一直在念念叨叨两兄弟对李菲如何好,李德隆也没反驳,都民村的人都听到了心里。 李德隆暗恨自己昨日没有早些让刘晏淳闭嘴,他到底想说什么? 如他所愿,刘晏淳立刻替他解惑。 “因此,李菲能看到的书籍,都是经了李德隆手的,他检查过没有问题,才给妹妹看的。而李德隆的表现,想必大家也看到了,作为哥哥,他并未学会书中验尸之法,而妹妹不仅学会了,还融会贯通、灵活运用。” 原来他铺垫那么多,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李德隆对刘晏淳恨得牙痒痒,却压根没办法反驳一二。 与仵作一职比起来,全家性命更重要,他根本没可能说出陈鸢并非他疼爱的妹妹一事。 他怎么也想不通,刘晏淳竟会帮陈鸢,他刚才不还骂了她丑八怪么? “是啊,看了同一本书,李德隆依旧胆小,不敢碰尸体,更别说给尸体开膛破肚了。” “当真是同一个爹娘生的种么?差距也太大了吧。” “周典还垂死挣扎个什么劲儿,方才他都吓尿了,像个木头人一样跑都跑不动呢,说得就像看了书,他的胆子就能变大了一样。” “仗着人高马大想欺负李菲一个小小的姑娘,却被人家吓得……噗。” 周典被悉悉索索的议论嘲笑,激怒了,扬着手指转了一圈。 “我在帮你们争取机会,你们还拆我台,你们哪里好意思笑我,刚才就我一个人吓得失了体面?你没吐?你没尿?你没手软脚软跑不动爬着逃命?” “我只是吐了而已,我可没尿。” “我尿了,但我也认输了,我承认我不如李菲,我当不了仵作,总比你不如小姑娘,还拉来一通歪理死犟的强。” “我吓得手软脚软,但我至少还爬的动,你呢,吓得跟木桩子似得,说到底,你的胆子比我还小!” 刘晏淳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对她不利的场面,搅浑成了互相拆台的滑稽现场。 陈鸢奇怪的看了一眼刘晏淳,他为什么突然帮自己? 先前,他面对众人攻击她的情况,可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刘晏淳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抱着胸抖着腿,笑看狗咬狗。 衙役们,并未参与失败者们的互咬中。 这些人对于他们来说,注定是淘汰的对象,没必要再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心血。 不过他们还是把其中闹得欢的人记在了心里,将来府衙再招民壮之时绝对不能要这些人,不然,得多闹心。 仵作和衙役并无利益牵扯,但有个厉害的仵作,能让衙役少跑很多冤枉路,少挨些受害者家属的咒骂。 衙役们对真正有本事的仵作人选,还是挺上心的。 已经厘清了巧娘死亡的疑点,别的只待回去抓了马家人再审问一番了。 郑淮的目光放在了豆子身上,“李姑娘,你又是如何判定豆子是死于他杀的呢?” 第25章、豆子之死 同样好奇豆子死因的争吵者们,也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吵嘴,默默看向李菲。 看她这次又能拿出什么证据。 从众人的讥笑中脱身的周典,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若豆子死因也如巧娘的那般写清楚了,郑淮也没必要开口询问了。 他阴狠一笑,对郑淮问道,“怎么,李菲在纸上只写了巧娘的死因,没写豆子的死因?就这样,李菲靠着怀疑,就把豆子开膛破肚了?” 不知屋内发生了何事,对于李菲未经申请就擅自验尸一事,郑淮也是不满的,“是的,纸上只写了豆子死因存疑,极大可能死于他杀。” 周典可算找到了对方的差错,义愤填膺的指着陈鸢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而你把他肚子剖开,肠子也拉了出来,如此不尊重死者,你有什么资格当仵作?” 越骂越兴奋的他更是打出苦情牌,“豆子年纪小小便经此意外溺亡,他母亲本就因没护好孩子自责不已,悲伤欲绝,你还如此折腾他的尸首,黄氏若发现连孩儿尸首也没护好,她若是伤心自尽,与你拼命,你承受得了么?” 本就是觉得开棺验尸是对尸体大不敬的古代,陈鸢发现屋内屋外都有人被周典这番说辞说得动容了,只恨无法说话、也无纸笔,她没办法当场反驳他的歪理邪说。 “嗤,周典你忘性真大,忘记曾仵作方才也说豆子是死于他杀了?体表验尸无法验证,李菲自然要开膛验尸,只有找到真凶,才能让死者家人获得慰藉,难道豆子他娘,宁愿豆子死的冤枉,也不要找到真凶?应该没有这样的亲娘吧。” 刘晏淳适时开口,解了陈鸢的燃眉之急。 “对啊,曾仵作也说了,豆子是死于他杀。” “我们看不出来,也只有曾仵作和李菲看出来了。” “我还记得方才曾仵作还让李菲继续开膛破肚找更详细的证据呢。” “那李菲根本就没有错嘛,知道豆子死的冤,找到害死他的人,他才能死得瞑目。” 眼看原本对李菲非议的众人也能理解她的行为了,曾仵作这才开口道,“按南离国刑律,凶杀案,仵作有权不经死者家人允许开棺验尸。 李菲看过验尸书籍,能默下比《存真图》更细致的人骨图,还能准确的说出巧娘身上伤痕的问题,应是看过更精妙的验尸书籍,会剖尸之法也不奇怪,她不是已经给豆子开膛了吗,且听听她怎么说。” 怎么说? 有口难开的陈鸢伸手,做了一个抓笔,写字的动作。 曾仵作哦了一声,指向角落,“孙阿牛,那边有文房四宝,你且把桌子搬过来,你们也过去帮帮忙。” 可是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被黑衣人拿走了,希望义庄里不止一套笔墨。 却不想,孙阿牛和乌磊一起把桌子搬了过来,上面的文房四宝一个都没少。 …… 这个发现,惊得陈鸢汗毛直立。 那个黑衣人一直都在义庄灵堂里! 他想做什么? “李菲,你且把开膛后的发现写出来。” 曾仵作在一旁催促,堂内所有人都不眨眼的盯着她,陈鸢咬咬牙,只好将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提笔写了起来。 因为没洗手,拿着笔有些不舒服。 但此刻显然也没机会提这个事,而且写完了,还得拿出内脏演示一遍,陈鸢便不提需要水洗手的要求了。 “溺水的人未死前势必挣扎,由于呼吸关系,便会吸水入肚,造成尸体口鼻有黏稠的蕈样泡沫流出,泡沫呈白色,或浅红色,肚子里有水胀。但豆子肺部无水肿情况,腹腔也没河水。 因为河中水流大多是流动的,溺毙者随着水流翻滚,死后也会造成磕碰伤痕。但豆子尸体,并无明显外伤、擦伤。 普通水中尸体,在腐败前,尸温下降快,尸斑浅淡,并由于尸体随着水流翻滚的原因,难以形成固定的大片尸斑。但豆子背部已形成固定尸斑,这说明他被杀后,尸体被仰躺放置。 溺毙者两手拳曲,脚罅缝各有沙泥,若水中还有水草,死者挣扎之时也会抓到水草。豆子却双手成爪,似在抓挠,掌中无泥沙水草,指甲中却有皮屑,应该是挣扎之时从凶手身上抓挠下来的。 豆子仰面呈泡白状,但后背方向却没有,这说明在豆子死亡五到六个时辰后,凶手就将他的尸体泡在了水中,这才导致豆子尸体只有一半泡得发白起皱。 豆子应是被凶手捂住口鼻窒息而亡,于两三日后,才找到了机会,避开众人,运尸到河边抛尸。” 识字的人,就仔细的看着她所写,并试图找出差错之处。 不识字的人,也拉着识字的人,让他读给自己听。 有些躲在门外的人,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也进得门来,视线尽量避开尸体,只盯着陈鸢的笔锋。 听了他人的转述,周典眼神一亮,高声质疑道,“李菲,你写的前面的几条,我是不知道真假,但最后一句话就可笑了。” 因为这句话,不少人都抬头看向了周典,周典也从好些人眼神里看到了附和他的目光,这给予了他不少信心。 “郑衙役先前说过,豆子溺水的时候,他娘就在不远处的地里干活,就是她第一时间听到豆子呼救的声音,却因为不会游水,跑去找人来救豆子的,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害得豆子救援不及时而溺毙,她为此天天以泪洗面,暗恨自己不会游泳,如果按照你所说,豆子是被人抛尸,那豆子他娘难道是听到鬼在呼救?” “是啊,是啊,如果是凶手假装豆子声音呼救,黄氏会听不出那并非自己儿子的声音?” “或者,李菲是想说,抛尸之人,其实就是黄氏?哼,黄寡妇含辛茹苦的带大了豆子,谁不知道她多疼爱豆子,怎么可能杀了豆子,李菲如此构陷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到底包藏怎样的祸心!” “黄氏已经够伤心了,李菲写的这些尸检报告,简直乱弹琴,牛头不对马嘴嘛,无凭无据的,全都是她的臆想。” “能猜出巧娘的死因,都是她撞大运了,豆子的死因,凭她胡搞,把豆子的尸体破坏得见不得人,才弄出这么一个贻笑大方的结论,郑衙役还是赶紧把李菲抓了吧,我根本看不下去了。” “我也看不下去,这个女人没个真本事,就会妖言惑众,威宇县的百姓若知道有这么一个不尊重尸体的仵作,谁家死了人还敢报官?与其让亲人尸体被李菲破坏,还不如直接下葬让冤死的亲人得个全尸!” 第26章、洗冤录 义庄灵堂里,一时间争议声不断,众人似也忘记了害怕尸体,为李菲写的东西争得面红耳赤。 有觉得李菲乱写的,也有觉得李菲所写有道理的。 曾仵作走到棺材处,拍了拍手掌,“安静,你们口口声声说李菲开膛破肚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这里是灵堂,你们大声喧哗就是尊重死者了?”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只有周典不服气,“曾仵作,你来依条解释解释李菲所言,是否当真如此,且死状描写可有出处?又出自哪本验尸书籍。” 说完,他还警惕的看了一眼刘晏淳,他就害怕这小子又帮李菲说话。 发现刘晏淳紧闭着嘴,没有发言,周典心中多了些畅快,这家伙只会胡搅蛮缠,对于验尸,其实也不懂嘛。 随后他又看向正在挽袖子的曾仵作。 “李菲所言,自是有出处的,乃当朝刑部尚书郭修齐所著《洗冤录》卷三·溺死,书上对溺毙者和死后入水者有详细的描述,若生前溺水尸首,男仆卧,女仰卧……” 曾仵作的话,别的人听得认真仔细,而陈鸢则是恍惚了一瞬。 《洗冤录》不是世界法医学鼻祖宋慈写的么,而且听曾仵作后面所言,句句无不是出自宋慈的《洗冤录》。 所以,这个刑部尚书郭修齐也是穿越者? 她有老乡了? 还同是法医! 一时间,陈鸢心情激荡,能在异世界的古代找到一个老乡,她不再是唯一的孤魂了! 能找到有共同话题的老乡,陈鸢感到十分开心。 只是,这郭修齐怎能这么不要脸的把宋慈所著《洗冤录》,说成是自己写的呢。 文抄公的行为,着实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但古代生活不易,他或许也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不管怎么想,遇到老乡的兴奋劲儿很快就冷却了下来。 见识过人性丑恶的陈鸢,不知道郭修齐若晓得她也来自同一个地方,会不会为了保守秘密,杀了她。 在陈鸢思索之时,曾仵作已经将《洗冤录》卷三·溺死的内容背了一遍,“所以李菲对豆子的尸检结果,并无错漏之处,甚至比我验尸得到的结论还要详细。” 原本对陈鸢验尸手法,颇有异议,对她所写验尸结果也不信服的人,在有官方书籍证明的情况下,闭上了臭嘴。 尤其是周典,再也找不出错漏找陈鸢的茬儿,黑着脸,垂着头躲在了人堆里,不敢再冒尖。 “天哪,李菲的验尸结果当真有理有据,那岂不是说……黄氏撒谎了?” “豆子可是她儿子,她为什么要撒谎。” “豆子虽小,也有十五岁了,个头比黄氏还高,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避开众人,把豆子抛尸到河中?” “也不一定是黄氏抛尸啊,她是撒了谎,杀人的却不一定是她,抛尸的也不一定是她,可能是包庇杀人者。” “儿子被杀了,黄氏为什么包庇凶犯?” “她一个寡妇,孀居多年,怕不是终于忍不住寂寞偷了汉子,结果被豆子发现,奸夫就杀了豆子。” “这可能性极大,你们衙役赶紧去调查一下黄氏作风是否有问题吧,如果当真有奸夫,杀子这事儿就跑不了了!” 众人讨论的越发来劲,还止不住的开始给衙役们分配起任务来。 衙役们互相对视一番,郑淮恼怒道,“既是凶杀案,这些调查我们自然会做,岂用得着你们提醒。” 发现自己僭越了的好事者,闭上嘴不敢再指使衙役办案。 众人不自然的看向别处,有人发现陈鸢再次拿起了毛笔,“快看,李家姑娘又要写字了,怕不是又有什么惊人发现。” 大家伙连忙凑过去看向案上白纸,只见上书,“要一盆清水,一壶烧酒、苍术、皂角……” 有人疑惑,“曾仵作,这又是什么验尸之法?” “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见了开膛破肚之法,还能看别的验尸手法。” “嗤,尸体已经验完,她这是要净手。” 刘晏淳才不管别人因为他的话羞红了脸,只是看向陈鸢,多情的桃花眼一挑,“是吧,好妹妹!” …… 陈鸢气鼓鼓的怒瞪刘晏淳,谁是你的好妹妹,不要脸! 刘晏淳似是感受不到她的怒火,厚颜无耻的咧嘴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勾人夺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灵堂,是婚礼喜堂呢。 呸,笑的再像一个男狐狸精,也是个讨厌鬼,陈鸢深吸一口气,劝自己莫中了这家伙的美人计,刘晏淳铁定没安好心。 她又不是美人,他这个纨绔对她笑的缠绵又缱绻。 陈鸢没感到心动喜悦,倒是瘆得慌,因为活像自己是他盯上的猎物。 那边厢,曾仵作张罗着,“这些东西,后堂常备,乌磊、姜成,你们两快去拿过来。” 随后,他又对着孙阿牛道,“你快些回衙门,将这两张验尸结果,交给刑房秦典吏。” 仵作归刑房典吏所管,验尸勘察现场之时可以让衙役帮忙,却无权让衙役抓人。 逮捕嫌疑人,还得上报上官,等上官发令才行。 “曾仵作,你放心吧!” 孙阿牛本就是负责逮捕的快班衙役,义不容辞的接过验尸结果,小心翼翼的叠好,揣在怀中,转身就跑。 还有人想跟着孙阿牛回去看热闹,陈鸢想伸手去拦,曾仵作见状欣慰一笑。 他大声道,“所有人都不得擅自离开义庄,以免泄露验尸结果、让凶手提前得知消息、逃之夭夭。” 郑淮、严小六,以及已经端来了清水皂角等物的乌磊、姜成,纷纷抽出一截大刀,严阵以待的用警告的目光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灵堂,瞬间又恢复了本该的安静,气氛也紧张了起来,没人敢再乱动。 陈鸢蹲在大门口,仔仔细细的洗手。 一盆水,怎么可能洗得干净手上的污迹。 还好,孙阿牛不止拿来了一壶烧酒,她痛痛快快在清水里用皂角死命的搓着手,还担心搓太重搓破皮,造成感染。 不晓得已经当上刑部尚书的老乡有没有搞出来验尸时可以戴的手套,造福一下她这个后来的同行。 如果没有,她也只能自己去弄一个了。 第27章、男人都是搞事精 若非形势所逼,陈鸢绝对不会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贸然剖尸,她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第二条小命。 就在她用水清洗了手,就要去拿酒壶的时候,一只比她的手还白皙雪嫩、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黑乎乎的陶壶,揭开了木塞。 这双手,看上去有些眼熟,陈鸢眼皮不安的跳了跳。 抬头望去,对上了让她心头一突的桃花眼。 “傻看着我作甚,我又不是来偷酒喝的,帮你倒酒水洗手,不用太感谢我。” 我只是手脏了,又不是手断了,干嘛承你人情。 想要解哑毒,恢复说话能力的想法涌上无法怼人的陈鸢心头,但带着酒香的水流已经冲出了壶口,由不得她再去拿别的酒壶。 古代资源稀缺,仵作月俸也不够买太多酒水,陈鸢舍不得浪费,心不甘情不愿的伸出手。 就着刘晏淳倾倒的酒水,再次用皂角清洗双手。 女孩儿的不情不愿宛如化成了实质,嘴巴嘟的老高,都能挂酱油瓶了。 刘晏淳摸着下巴陷入自我怀疑,是他太久没保养脸蛋,魅力不如从前了么,竟然没把这黒瘦的丫头迷得晕头转向。 想当年在京城,只要他一上街,哪次不是被砸一马车的瓜果鲜花,可妒忌得李德隆他们这些平平无奇的男子双眼发红了。 不,他绝不承认自己变丑了,肯定是李菲这丫头心胸狭隘,爱记仇,还记着他之前骂她丑八怪的话。 可是她黑乎乎,瘦的像个猴儿,本来就丑。 果然再丑的女人,也不喜欢听实话,哪怕她很有本事,依旧逃不过爱美的虚荣。 “你认真验尸的时候真的很美……” ? 陈鸢宛如吃了一嘴的苍蝇,方才验尸都没想吐,却被刘晏淳的话,吓得胃部痉挛。 而刘晏淳还在发挥着纨绔独有的浪荡属性,继续夸赞着并不美貌的她,“你仿若从春晖从走出来的仙女,浑身在发光,我被你吸引,为你倾倒,我悔悟了,以前我迷恋的美人不过皮相,只有你这样的女孩子才是真的美,所以我想陪伴在你身侧,照顾你、时时瞻仰你的风采。” 恰好这一壶酒水流干了,陈鸢速速抽回手,自己拿了一壶酒水,自给自足的左右开弓清洗起来。 “李菲妹妹,我为之前肤浅的言论向你道歉,若不是遇到你,我都不知道半个时辰前的自己那么庸俗浅薄,简直是男人里的败类,现在的我,已经被你的英勇、无谓、一心替冤死者找出死因的表现感化了,你原谅我可好?” 陈鸢尴尬得想直接把酒壶往这肉麻死人不要命的家伙脑袋上砸去。 刘晏淳似看不出陈鸢浑身都写满了拒绝,又拿了一壶酒,揭了盖子候在一旁,等着她这一壶倒干了,继续为她倒酒水的殷勤模样。 这时候,灵堂里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被衙役们赶出来,站在了院坝里。 曾仵作和衙役们不让他们离开义庄,却也不会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让大家伙儿一并呆在尸臭、呕吐酸臭味互相参杂渗透的密闭空间里。 原本就躲在门外的李德隆却逆流而上,走向了洗手的陈鸢。 衙役们都知道李德隆是李菲的大哥,便没上前阻拦。 李德隆也听到了刘晏淳不知耻的发言,被他话里的意思酸得倒牙,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酒壶,“刘晏淳,你要不要脸!”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骂的毫不遮掩又大声,瞬间就吸引了无事可做、只等回家的男人们看了过去。 刘晏淳护着酒壶轻轻一跳,躲开了李德隆的争抢,狐狸一般的眸子轻飘飘撇了他一眼。 他眼神里的轻慢,成功挑起了李德隆的怒火,惹得本就不爽的李德隆劈头盖脸的指着刘晏淳大骂小白脸。 “之前还骂我妹妹又黑又丑,现在看到她能留下来当仵作,大有前途,又来勾引她,想赖在她身边,你是想靠着一个比你还小的女孩子吃软饭,让她包养你么? 为了不回村里干农活,你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你有没有底线啊,她下个月才满十五!她当了仵作也才每月500钱,8斗米,不过堪堪能养家,哪里还养得起你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纨绔?不如我去县里帮你找个富婆,我也不分你的卖身银子,只求你别来骚扰我妹妹!” 这番言论瞬间引爆了人群,不管女人还是男人,这样的八卦都很容易引起大家的讨论兴致。 “哇,这小白脸脑子转的真快,当不了仵作,就当仵作的男人!” “在我们还在为考核失利难过的时候,人家就找好退路,想好如何抱大腿了,人比人真是得扔。” “刘晏淳长得比你好,脑子还比你灵光,把你这个拆白党的路给抢了,以后他会成为你的竞争对手咯!” “真是羡慕啊。” “赵奎,原来你好这一口,喜欢男人,你别靠近我啊。” “呸,我喜欢女人,我是羡慕李菲当上仵作这桃花运就来了。” “是哦,有钱真好,不管男人女人,有了钱就能当大爷,要是当上仵作的是我,出得门去,也会有美人对我投怀送抱的吧!” 莫名受到牵连的陈鸢,一脸黑线,瞪了刘晏淳一眼,又瞪了李德隆一眼。 这两个搞事精,一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总想给她声誉抹黑,都不是好东西。 陈鸢垂着头,专心洗手。 李德隆却没想放过她,凑到她身边蹲下,“妹妹,你能当上仵作,也多亏了哥哥当初给你搜集的验尸书籍,你有出息了,可别忘了我们家对你的好。” 陈鸢手上一顿,刘晏淳方才帮她怼周典胡说的话,现在又沦为了李德隆威胁她的把柄。 如果她会说话,怎会说出这般会授人以柄的话,陈鸢现在都不知道刘晏淳当真是为了帮她,还是给她下套。 李德隆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在她耳边小声威胁,“陛下以孝道治理天下,你若想守住仵作这活计,月俸可别忘记交给李家管理,否则,我们去衙门闹将起来,不孝的人,衙门可不敢录用。” 第28章、想得美 原来是竞争不过,又盯上了她的月俸,李家之人怎么总是这么厚颜无耻呢? 他们欠小陈鸢的都还不完,还肖想她的劳动薪酬。 贪婪一词,专门是为李家人发明的吧。 陈鸢冷冷的瞪了李德隆一眼,李家休想从她手里拿走一个子儿。 李德隆并没被陈鸢这一眼吓唬住,她不过拔了牙的老虎,虚张声势而已,又不能真的咬死他。 选拔不上仵作,原本李德隆是有些无措的。 当不上仵作就没有月俸,没钱,弟弟就没办法念书,他也没办法和县里的乡绅扯上关系。 将来的日子眼看就没盼头了。 他不知如何向家里交代。 但转念一想,陈鸢当上了仵作,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一个更好的主意涌上心头。 陈鸢被爹娘威胁了两年,乖乖在李家任劳任怨的当了两年牛马。 她有把柄在爹娘手里,哪怕她当上了知县夫人也照样逃不出爹娘的操控,当上仵作又怎样,她还不是得乖乖听李家的话。 她赚的钱,就是李家的钱。 还不用他脱离李家入那贱籍,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他何须为此长吁短叹,郁郁寡欢? 他得敲锣打鼓庆祝一番才是! 这么好的办法,爹娘竟然没想到,哦,爹娘应该也被二叔隐瞒了陈鸢会验尸一事。 二叔竟然还特意叮嘱他别让陈鸢当上仵作,哼,就知道二叔才不是真心为他着想呢。 二叔铁定是担心陈鸢入了贱业将来不好嫁人,才让他去捣乱,却不想想她一个女子入了贱业只是不好嫁人。 自己可是男人,入了贱业,后代就注定世世代代都是贱民了! 说来说去,二叔心里就只有他带回来的陈鸢。 李德隆绝不给陈鸢有贪下月俸的任何可能性。 站起身指着再次靠过来的刘晏淳冷声斥责,“你个小白脸,还靠过来作甚,别痴心妄想了,我妹妹说了,她赚的月俸都会给爹娘管,绝不拿一个子儿给你花。” 他一人演着独角戏,丝毫不觉得尴尬。 回过身又对陈鸢谆谆教诲,“月俸给爹娘管,你也别觉得委屈,爹娘是为你攒嫁妆,免得嫁出去前,就被这些见钱眼开的小白脸骗光了。” 但刘晏淳此等纨绔,也并非李德隆三言两语就能骂走的。 屁股一拐,顶开了李德隆,刘晏淳又挤到了陈鸢跟前。 倾斜了酒壶,和李菲熟稔像是多年的好友,把一旁张牙舞爪的李德隆当作了空气。 温声细语的对她道,“可不能浪费了这一壶酒,不洗干净,这手可得臭许久,还怎么吃得下饭,瞧你干干瘦瘦的,可得好好补补,涨些肉,胖乎乎的才会好看。” 那倒是,陈鸢如何也不会和身体健康过意不去,伸手接住酒水,再次洗刷了起来。 李德隆气得脑门处青筋直跳,脸皮厚的刘晏淳骂不走,他只能寄望于有把柄在爹娘手里的陈鸢赶走二脸皮。 “李菲,你要记住,你是谁的妹妹!想想爹娘。” 他不提这一茬,陈鸢还不气。 李德隆越是拿李仁桂和胡廷芳这两个恶毒的东西威胁她,小陈鸢曾受过的不公、委屈、折辱、绝望越是在她眼前浮现。 无形的愤怒像一把火,烧得她失了理智。 想也不想,陈鸢伸手抓住了刘晏淳的衣摆。 她宁愿养小白脸,也不想给李家花一分钱。 反正刘晏淳也在算计她,到时候这不孝的恶名就让刘晏淳替她分担去,她大不了就担下一个被美色迷惑,银钱都给小白脸花光了的失智烂名声,倒也谈不上不孝,不会影响她当仵作。 刘晏淳望着小姑娘冲动之下,蜜色的手拉上了自己的衣摆,如墨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 转头便委屈万分的对上李德隆,“我夸李菲漂亮,李德隆你干嘛这么激动,我只是想拜李菲为师,学习她的验尸之法,所以奉承几句,你至于骂我吃软饭么? 李菲会的验尸之法又不是你李家祖传,我想拜师才对她殷勤了一些,你就骂我小白脸,我是长得比你好看很多,所以就不谢你夸我长得俊了。”一个大男人,说完话,还委屈的撅了噘嘴。 “……” 是我想太多,陈鸢默默的松开了手。 纨绔对美女的执着,怎么可能因为每月500钱就降低嘛。 “拜师?” 这个说法,不止陈鸢吃了一惊,在场之人,也无不被刘晏淳的话震撼了一番。 “拜师,找曾仵作不是更好?” “虽说李菲会验尸,但的确找曾仵作更好吧。” “曾仵作又不是想拜师就能拜师的,他还得带李菲,哪里有时间带别的人。” “所以,刘晏淳还是冲着小姑娘去的呗,只是曲线救国罢了。” “拜师,你想得美!”李德隆指着刘晏淳狠狠一甩衣袖。 “妹妹,你绝对不能答应他,谁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你可别被他骗了,这些纨绔,对付小姑娘的手段海了去,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你可别落得个人财两空才晓得哥哥是为你好。” 陈鸢皱了皱眉,假意收刘晏淳当小白脸还有点用处,收个心思难猜的人当徒弟,还得管他吃住,她图个啥? 她现在也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可怜,只想矜矜业业当仵作,攒钱去京城为小陈鸢讨回公道,还哪里有精力和刘晏淳这只小狐狸周旋。 这时,洗了手,坐回石桌又开始喝茶的曾驰开口问道,“没想到刘晏淳对当上仵作竟是这般积极。” 他看向颜色比女子还艳丽,衣着还倔强的保持着昔日辉煌残景的刘晏淳,“你为何不直接找我说,却去找小姑娘拜师?” 刘晏淳转过身,面露惊喜,“难道我求到曾先生跟前,您就会收我当徒弟么?” 先生都叫上了,陈鸢眼皮一跳,大致知道刘晏淳在打什么主意了,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已经替县衙找到了仵作接班人,曾驰心情轻松又惬意,“方才大家都被李菲开膛验尸吓得逃离灵堂,失了体面。唯有你还呆在里面,不仅没逃,头脑也保持着清醒灵活,依旧能分析,作出相近的推断,倒是算得上有勇有谋,让我刮目相看。” 刘晏淳懊悔万分的扼腕,“早知道曾先生如此看得起我,小子当真不会去找李菲献殷勤,这一开口就给她惹了桃花官司,害得她被一群大男人非议,搞得我还怪对不起她的。” 第29章、盘算 长得俊的男人,一颦一笑一皱眉,也能惹人怜惜。 哪怕他是在认错,谁还能真的狠下心肠去责怪他? 被他当了踏脚石的陈鸢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招高明。 男人白莲起来是这样的么,佩服佩服! 而李德隆则是光明正大的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对刘晏淳的鄙夷。 刘晏淳哪里管别人在想什么,双眼亮晶晶的无辜又赤城,“我以为仵作学徒只有一个,李菲已经会好些验尸手法,而我……只会一些医术,怕是跟不上曾先生的教学进度,会拖您后腿,到时候惹得上官责难于您,我就罪过了。” 曾仵作看了眼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正在揉眼睛的孙儿,浑浊的眸子染上了温情,“你想的很周到,我见你聪明机智的很,对枉死之人也有几分怜惜,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收你为徒。” 原本事不关己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因为曾仵作一句话,又不干了。 “什么?不是只招一个仵作学徒么?” “违背衙门规定,曾仵作擅自收徒,这不好吧?” “曾仵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是把衙门张贴的告示当作废纸么。” 沉默许久的周典,见众人闹将起来,也跟着起哄了,“当时除了刘晏淳,就是我没有从灵堂里逃出来了,我不是被吓成了木桩子,我只是在拼命控制自己逃跑的想法,曾仵作,您若是要收刘晏淳当仵作学徒,何不再收一个我。” 面对众人的争吵、咒骂、自荐,曾仵作气定神闲的给爱孙倒了一杯茶。 这才扭头对大家伙儿道,“你们搞错了,发月俸的仵作学徒是县衙招的,李菲的实力有目共睹,你们无人能及。” 指着陈鸢,一脸肯定,“她,县衙要定了,知县给我的招人任务我已完成。 在剩余的人里,我以个人名义招个徒弟,并不与县衙任务冲突。况且我个人的徒弟,县衙不发月俸,吃住都靠他自己,还得给我交束脩。” 老者悠悠然一笑,摸了摸刚醒转满脸茫然的曾水笙的脑袋,“你们若是愿意拜我为师,我也不会拒绝,徒弟多多益善嘛,每月还能多些进项,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等着徒弟给我养老咯。” “爷爷,你说什么呢,我虽说学不了验尸,当衙役也能赚钱养你啊。”一醒来,就听到爷爷似是对自己毫无期待的说辞,曾水笙难过的想哭。 曾驰将茶杯塞到眼神清澈的孙儿手中,“你先喝口清茶醒醒脑,待我先收几个徒弟,以后不管他们能不能学有所成,都得叫你一声大师兄,我临终前会让徒弟们一直照拂你的。” “我是大师兄!嘿嘿,爷爷,我真的能当大师兄么?”茶水被曾水笙牛饮而尽,他开心的像个孩子,“我当了大师兄,肯定得照拂师弟们啊,怎么能让师弟们照顾我呢?” “师命不可违,他们若不照顾,就是欺师灭祖……” “那我自然不能让师弟们犯下如此大错……” 两爷孙就像已经找到甘做冤大头的傻子了似得,聊得那是叫个兴高采烈。 原本还想让曾仵作收自己为徒的人,纷纷退散开去,生怕被曾仵作点名自己要强行收徒。 没有月俸的事,还是留给傻子做吧。 更别说还得自己管自己吃住,不仅要给老头束脩,还得照顾老头那个一见尸体就晕的孙子! 呸,仵作又不是什么香馍馍,他们没必要付出这么多。 陈鸢看得出来,曾仵作是故意这么说的。 目的就是吓退目的不纯、信念不坚定的投机分子。 但他说的话,不一定就是假话。 县衙招的仵作,是朝廷花钱培养的公职人员,快要引退的曾仵作于公于私都没办法用师徒感情来要求她替他做任何事。 作为一个花甲老人,为不成器的孙儿考虑未来,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曾水笙在县衙当差,却胆小晕尸。 现在曾驰还在县衙当值,县衙之人还会给他几分薄面没有开除曾水笙。 待得曾驰引退,人走茶凉,如果曾水笙还不能支棱起来,他被扫地出门才是正常下场,毕竟他这情况,本身就不适合当衙役。 就是不知曾仵作这一番话吓退了那群人,有没有吓跑刘晏淳…… 思绪不过一瞬,陈鸢再次望向祖孙二人之时,却见那俊美绝伦、唇红齿白的少年已拱手立于石桌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父养老,自是为人徒弟应尽的责任,师兄弟之间互相照拂、帮衬也是应当。” 漂亮话谁都会说。 陈鸢不知道刘晏淳此番直击老者心灵的话是否真心。 显然曾驰大受感动,双眼迸射出希冀的光芒,拉着刘晏淳的手拍了又拍,“好好好,孩子有心了,你既有心学验尸之法,不管最后你是否走上仵作一途,我都开心。” 陈鸢没想到曾仵作竟也看出了刘晏淳并非真心做仵作,那他还收他…… 也是,刘晏淳此人慧如狡狐,她不喜他的利用。 但曾仵作恰恰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觉得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想与他结个善缘,为曾水笙的未来找个保障。 这就是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么,真让人羡慕啊! 陈鸢瞪着眼望向天空,无论穿越前后,她都亲缘浅薄。 前世在孤儿院里长大。 这一世,小陈鸢的娘亲也已经去世两年,而那个爹,还是个未知数。 她都不知道,是否能在那个爹身上偷来一点属于小陈鸢的父爱。 在她神游太虚之时,刘晏淳已经敬完茶,完成了拜师礼。 为了保持纨绔的形象,以及恢复纨绔子弟的生活水平,刘晏淳真的很努力了,不一会儿就把两祖孙哄得笑声不断。 别人的热闹,她一个哑巴掺和不了,但她更不想搭理李德隆,只能凑到桌旁,静静的听刘晏淳吹牛。 咕咕咕 陈鸢的肚皮饿得咕咕叫,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听到,曾水笙却从怀里掏了个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她,“吃吧。” 说不了谢谢,陈鸢只能对他感激的笑笑。 “每次考核,我爷爷都不会让人吃饭,反正吃了也是白吃,何必浪费县衙粮食。”想起了不好的画面,曾水笙可爱的脸蛋扭曲的不行。 第30章、大人驾临 曾水笙将剩下的半边饼子,递给了滔滔不绝的刘晏淳。 刘晏淳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展颜一笑,“大师兄果然还是疼师弟的,师父吃么?” “你们饿了两顿饭了,能吃得下就吃。” 自打穿过来,事儿又多,又费脑,陈鸢当然吃得下,一口口吃的可香。 半个饼,不过几口就吃完了,是什么味儿她也没吃出来。 刘晏淳看得瞠目结舌,“你刚剖了尸,手还摸了那些东西,你怎么能吃得下,还吃得这么香?” 当然能! 而且她还越吃越饿,毕竟半个饼根本不抵事。 见刘晏淳那副模样,就知道他根本吃不下。 怕他浪费粮食,想着他刚才也利用了自己,陈鸢便对他伸出了手,盯着他手里的饼勾了勾。 “你还真是不客气。”嘴上虽埋怨,刘晏淳还是把半个饼放在了陈鸢的手上,“没见过女孩儿像你这样狼吞虎咽的。” 要你管?! 陈鸢瞪了他一眼,抱着饼一小口一小口的啃了起来。 这半个饼她可不能一口闷了,吃快了根本没滋没味。 她可是个嗜甜如命的人,这般艰苦的日子,她哪里有钱买糖吃,只能靠着淀粉在口腔里分解为麦芽糖,来尝尝甜味了。 嚼得久一些,分解而成的麦芽糖就积累的越多,就越觉得嘴里甜了。 这一小口,陈鸢细细的嚼着,尝到了越来越明显的甜味儿,脸上不自觉浮现了笑容。 果然,吃糖能让她快乐。 瞧她吃得香,一个饼都能满足成这样,刘晏淳雾霭沉沉的眸子一转,看向了想过来又忌惮着什么的李德隆。 其他人见李菲在剖尸后,还能吃得下东西,竟是一点不服气都没有了。 陈鸢开不了口,安静的吃饼,刘晏淳与曾仵作聊天,时不时会看她一眼。 不止他时不时打量一眼,曾水笙也忍不住了,“李菲,你这半个饼,是要吃到天荒地老么?都吃了一个时辰了!” 他们哪里懂,她不是在吃饼,是在吃糖。 陈鸢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刘晏淳看着她满脸的无奈惋惜,对曾水笙道,“你不懂,这不单单是半个饼。” “啊,那是?”曾水笙不解了,这不就是路上他抽空买的饼么,还能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我送给她的半个饼。”刘晏淳露出一副你还太年轻的表情,“她舍不得吃,想要藏起来,但又害怕浪费了我的心意。” “……” 陈鸢无语的看向自恋成狂的刘晏淳,麦芽糖瞬间失去了魔力,让她觉得一点都不甜了。 真想把手里的饼砸给他。 似是察觉不到陈鸢深深的怨念,刘晏淳轻触脸颊,对她好言相劝,“好好做个对南离国有贡献的仵作,不要迷恋我,我不是你能肖想的男人,痴恋只会让你变得庸俗,你应该做一个伟大的女仵作,这样,我会敬你一辈子。” 算了,还是把饼塞到他嘴里吧! 陈鸢嘴角抽抽,站起身就要付诸行动的时候,义庄大门被敲响。 郑淮和严小六在义庄也干着皂班守门的老本行,打开门来,只见两个穿着墨绿色官袍、胸口补子是鹌鹑,头戴乌纱帽的官员下了轿,步伐匆匆的进了院落。 原本坐在石桌旁品茶的曾驰,立马起身,肃整衣冠,带头迎了上去。 “仵作曾驰见过魏县丞、葛县尉。” 留着山羊须,高个儿的官大人伸手及时扶住了就要作揖的曾驰,“曾老无需多礼,方才收到孙阿牛带回的消息,秦典吏已经安排衙役前去捉拿疑犯,只是,今日不过半晌,竟是已找到合适的仵作学徒了?” “回禀魏县丞,这就是今日我在这一批人里找到的好苗子李菲。”曾仵作笑吟吟的对纠结着得怎行礼、不行礼会不会砍头的陈鸢招了招手。 魏县丞和葛县尉惊讶的对视了一眼,“竟是个女娃娃,那验尸结果当真是她做出来的?” “千真万确,我们所有人都亲自看到了她的剖尸过程。” 慑于官威,两位大人一来,就施礼退到旁边的众人,此刻面对两位大人,自是不敢撒谎,纷纷点头。 担心两位大人因为性别原因轻视了李菲,曾仵作极力推荐道,“别看李菲年纪小,却是成长于医药世家,父亲曾是御医,两位兄长也曾在御医署做学徒,她博闻强记,看了许多验尸书籍,连刑部尚书郭大人的《洗冤录》也有涉猎,今日剖尸,丝毫不见胆怯,刀工利落,眼光犀利,将巧娘和豆子的死因,查的是一清二楚。” “连我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没逃过她的双眼,我觉得此女娃的功力怕是比我还要高上几分,她天生就是做仵作的料。” 没想到曾仵作夸起人来,竟是不比刘晏淳差,说的陈鸢怪不好意思。 她哪里是自学成才,不过是多了一世的记忆,以及学习了后世更完善更科学的验尸手段而已。 “哦,竟是连郭大人的《洗冤录》也有涉猎,那我可要考校一番。”县尉主管验尸,仵作事关他的官途,葛济道如何能不谨慎。 闻言,他双眼如炬望向陈鸢,“尸身上应检的项目有?” 这是《洗冤录》卷二·验尸的内容。 《洗冤录》哪怕在现代,仍然被现代法医医学家视为专业经典。 陈鸢当年刚上大学,对于枯燥、专业词汇多、分类也多的专业书籍很难啃进去,初期就靠着宋慈大佬的《洗冤录》科普带入门。 背是背的全,但……她说不了话。 屋子里的毛笔脏了,她可不想拿。 她看了眼地上青砖,弯腰捡了一颗石子儿,就蹲下开始写起来。 “身上件数,正头面:有无髻子。发长、若干顶心、囟门、发际、额、两眉、两眼……” 葛济道看得认真,然魏县丞对洗冤录不甚了解,很是疑惑,“她为何不直接背诵,多此一举在地上书写?” 原是孙阿牛担心说多了,引得大人们生气,竟是连陈鸢是男是女,以及是个哑巴的事情都不曾泄露半分,他相信大人们见过陈鸢之后,肯定会被她的实力折服。 不过这一趟回程,他不敢再回来义庄,而是带队去马家抓人去了。 曾驰稍稍动脑便知道孙阿牛干了何事,尴尬一笑,还不待他开口,人群里的周典就大声回禀,“大人,这个女人是个哑巴。” 第31章、赚了 这熟悉的声音为让陈鸢心中蹿火,却不曾停下手上的动作,她无法说话是事实,所以她更得好好完成葛县尉的考教。 魏县丞为难的看向葛县尉,“济道啊,她是个哑巴,如何能边验尸边喝报、让监官记录、让你及时判断死因呢?” 魏县丞不管验尸,但南离国律规定,若县尉缺员,按规定依次由主簿、县丞代理为监官。 谁知道葛县尉和肖主簿会不会突然另谋高就,魏县丞可不想到时候被一个哑巴仵作害得乌纱帽不保。 葛县尉却没有附和他,替他做这个恶人开口赶走少女,他指着地上所写内容,“果然如曾老所说,此女娃对洗冤录背的是滚瓜烂熟,今日验尸结果也是她所做,她就不仅仅是纸上谈兵了。” “这……,你是打算录用她了?”魏县丞忧心忡忡。 葛县尉也很是纠结,眉头难以舒展。 可以直接上任的仵作,他也是稀罕的。 毕竟威宇县地处边境,蛇虫鼠蚁毒障又多,纵使知县想从别的县高价挖一两个仵作过来,那些人也是不愿的。 这些年,曾仵作也培训出来了好几个仵作,但一个个反倒是被别的县挖走了,不然他们怎会拉着白发苍苍,走路都蹒跚的曾仵作不放手。 威宇县的财政从未好过,只养得起一个仵作,不像经济宽松的中原县衙能实打实的按照南离国律养齐四个仵作。 穷县有穷县的悲哀,穷县渴望人才。 但这也不能让葛县尉降低要求,“我再考教一二。” 默默听着两个大人谈话的陈鸢,不禁松了一口气,只要葛县尉没有直接拒绝她,她就还是有机会的。 待得她最后一笔写完,葛县尉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一字不差。” 不等曾驰放下心,葛县尉又说了个让人心惊的,“不过”。 陈鸢也起身,看着他。 “既然你涉猎验尸书籍,又敢亲自剖尸,为何验尸格目不按照规定写?” 还以为是什么刁难人的问题呢,没想到葛县尉在意的竟是验尸报告写的不规范。 她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要剖尸,只做了体表验尸,随手一写应付曾仵作的考核,可没想到这个东西会直接上呈县里的大人。 但实话是不能说的,再次蹲下,陈鸢在地上解释道,“我只看过验尸书籍,知晓验尸格目一事,但我从未亲眼看到过验尸格目,待得我成了仵作学徒,定会跟着魏县丞、葛县尉和曾仵作好好学习,将来一定按照验尸格目书写验尸结果,成为一个合格的仵作。” 见她这般说,葛县尉也觉得是自己要求太高了,但只看了书,就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个女娃已经很厉害了,“她能写字,就边验尸,边把发现写给我看吧。” 魏县丞依旧不是很愿意接受,“这样会耽误验尸时间的啊,更何况……” 他俯首帖耳对葛县尉道,“验尸之时,监官怎可能离尸体那么近,你是不怕尸体了?” “这……” 亲手验尸这样的事,从来都不是监官亲自做,他们这些官,只需到现场,远远的看着仵作是否按照规定剖尸,根据仵作的实时唱报做判断便可。 如果招了个哑巴,她边验尸边写字,一手让人反胃的脏污,他们如何凑的过去看字? “也可等她验完,写好了验尸发现,给人誊抄了,再给我们看?” “那还是实时唱报判断么?每个步骤都得按照规定做的啊。” 《洗冤录》上,宋慈大佬就埋汰过这些不接触尸体的“验尸官”所为。 为了验尸结果的公正准确,宋慈大人的确规定很严格,实时唱报本就是应该的,没想到这竟成了她当上仵作的最大阻碍。 之前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前辈带来的《洗冤录》,还以为能写字就能弥补无法说话的缺陷呢。 “两位大人勿忧,今日小老儿还收了一个徒弟。”曾仵作将刘晏淳引到了两人的跟前。 陈鸢心中紧张起来,莫非曾仵作放弃推荐她了? 她心中酸涩,却也怪不了老者,他也极力推荐过她了,只怪李家做事太狠毒,给她下了聋哑毒。 说不了话,的确无法实时唱报验尸发现。 仵作在古代地位低下,就是个“验尸官”的手替罢了。 根本就不像爽文小说、电视剧里那样,一个仵作就完成了验尸、推理、破案。 看来,她得找个别的法子谋生了。 那边厢,两个大人打量着长相过于俊秀,举止透露着轻浮,无处不散发着纨绔气息,看上去根本不像能干仵作的刘晏淳,也皱紧了眉头。 “此子名唤刘晏淳,曾经是御医署学徒,比大部分人强很多,我见他聪明机智,胆大不怕尸体,又与李菲是京中熟人,他又有心想学仵作,但他对验尸并不了解,必须从头再学。” 曾仵作眼神和蔼的望向心情低落的少女,“不过我相信有我和李菲带他,他很快就能给李菲打下手,他们二人很有默契,学个两三月,帮她唱报应该不难,这也能让刘晏淳学习进步得更快。” “此法甚妙!” 魏县丞和葛县尉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 这样一来,有技术有理论能直接验尸的李菲留下来,也不会对他们两造成任何困扰。 甚至,哪怕曾仵作不久后老死了,李菲也能帮曾仵作带徒弟。 而且县衙只需出一份月俸,就获得了两个仵作学徒。 刘晏淳从零开始学验尸,哪怕学个三五年,这份学徒月俸也不需县衙开支。 如果不要李菲,县衙给刘晏淳这个仵作学徒开月俸,他也是白拿,前两三年根本干不了活儿。 县衙这次赚大发了! “那就这样吧,我们同意李菲成为威宇县的仵作学徒,同时也恭喜曾老收到了爱徒!” 陈鸢这次是当真被曾仵作的操作秀到了,没想到他招刘晏淳为徒,不仅是为曾水笙铺路,更是为她留的一线生机。 她对自己的狭隘感到羞耻,愧疚又感激的看向老者。 他当真是个善良的老人,让她感受到了来到古代的第一份关怀。 扫了面露感激的少女和发着懵的少年,曾驰笑着着摇了摇头,“傻孩子们,还不快谢过两位大人?” “谢过魏县丞、葛县尉!” 第32章、复检 县衙二把手魏县丞和四把手葛县尉都认同了刘晏淳和陈鸢了,刚才或许还有怨愤不满的人是一声都不敢吱了。 当着大人面捅破陈鸢是个哑巴的周典,此刻恨不得挖个洞及时遁走,心虚之下更是觉得威宇县不可久留,就怕将来哑女当上了仵作之后报复他。 李德隆倒是想凑上前去和两位大人攀谈一番,但两位大人过来义庄是带着公务来的,哪里会与闲杂人等闲聊。 两人带过来的更多衙役将无关之人团团围住、隔开。 灵堂里,在魏县丞的监督下,葛县尉做验尸官,曾仵作重头做了一遍陈鸢的验尸过程。 南离国的刑狱法典比较完善,哪怕有了陈鸢的验尸结果,按照官方流程也得重新做一次的。 陈鸢作为县衙承认的仵作学徒,刘晏淳作为曾仵作的个人学徒,都得到了就近“学习”的机会。 陈鸢很明白,技术是一方面,但南离国的刑狱法典,她也得学会,只有按照规章流程做出来的检尸格目才会得到官方承认,具有法律效果。 曾仵作边验尸唱报,也不忘观察两个学徒的表现,对于陈鸢谦虚好学的态度很是满意。 至于刘晏淳。 反正收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其他的就看各自的命吧。 这次正经做的检尸格目,成为了审问马家人和黄寡妇的铁证。 豆子和巧娘的凶杀案件,很快就在威宇县县衙大堂开堂问审。 问审当日,到县衙门口围观者众多。 审问结果也没脱离当日刘晏淳根据陈鸢验尸结果作出的判断,虽有出入,也相差不远。 马涛与巧娘成婚已两年,马涛最近迷上了赌博,巧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过是想逼他改邪归正,好好过日子。 那日,她以死相逼马涛别把养家银子抢走,马涛根本不管她生死,抢了她浣衣赚的工钱就跑了。 公婆将巧娘救下,当时她已经濒死,大小便失禁,也伤了脖子。 但公婆也不替她找大夫医治,更没有替她擦洗脏污的身子,还骂她不贤,男人拿点银子去玩怎么了,都是一家人,她赚的钱就是马家的钱,女人只需等男人浪子回头便是,怎可动不动就要死要活。 两公婆只是把受伤的巧娘撂回床上,便走了。 却不想,巧娘还未躺下多久,跑出去赌钱的马涛在半路上遇到债主,身上银子皆被抢了去。 没了钱的马涛便半路折返,回屋翻箱倒柜四处找被巧娘藏在各处的银钱。 男人犹如老鼠一般的行径,让巧娘彻底绝望。 最后马涛在枕头下的床框里找到了二两碎银,巧娘拼尽全力想要抢回银子,揪住马涛衣裳不松手,马涛一怒之下,就捂死了巧娘。 这么大的动静,马涛父母纵使年老耳背,也听到了。 老两口赶过来查看后,帮儿子翻箱倒柜弄乱的现场收拾妥当后,索性统一口径,就说巧娘是投缳自尽的。 南离国家户籍已然规范,编户齐民制度下,哪家哪户添了丁、死了人,都得去县衙做入户销户登记。 一家人便到县衙按照巧娘投缳自尽之说来替巧娘销户。 因着曾仵作要考教御医的心思,马家人还以为自家的小计谋成功了,沾沾自喜了好几天。 哪知道一开始,他们自作聪明的手段就被仵作看穿了。 可叹巧娘尸骨未寒,公婆已经在找黑了心的媒婆去外县帮马涛物色能干又持家的女子了。 这个案子,围观之人纷纷咒骂马涛赌狗不得好死,但还不算让百姓们三观尽毁。 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豆子死亡一案,竟然是亲娘与奸夫一起杀掉的。 此般人伦惨案,才是百姓们无法接受的。 南离国律允许寡妇再嫁,因此寡妇黄氏与刘明看对了眼,是可以光明正大成婚的。 奈何黄寡妇若再嫁,属于豆子爹的田产房屋她一个外姓人是不能带走做嫁妆的,得还产于甄家。 而刘明是个猎户,并无田地房产,黄寡妇不愿做猎户媳妇在山中受苦,刘明也不愿入赘,两人便暗通曲款。 却不想被豆子撞破了奸情。 若此事被甄家族人知晓,黄寡妇担心被族规处罚沉溏,又为了守住财产,心慌之下,两人就捂死了豆子。 现在恰逢农忙时节,白日里田间地头人多。 而晚上也有打着火把收水稻、守着水稻堆的人,不方便抛尸。 想着豆子夏日里爱凫(fu)水,黄氏和刘明就想伪装成豆子是在河中玩水之时不小心溺毙的。 家中无甚可藏尸的地方,藏于床下又害怕老鼠啃咬尸体被人发现端倪,便将豆子尸体藏于家中厨房的石凿大水缸。 待得两日后,屋外田间水稻收割结束,田间之人没有那么多了,刘明才用木板车,假意拉稻草,将浸泡了两日的豆子拉了出来,扔到了河里。 奸夫和黄氏狼狈为奸,演了一出豆子戏水溺毙的戏码。 这两个案子证据确凿,凶犯也在铁证之下纷纷认罪。 南离国刑狱法典,还是比较朴素的,杀人就该偿命。 马涛犯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只待刑部审罪,都察院参核,大理寺审允完毕,来年便能秋后问斩了。 马涛的爹娘,包庇马涛,伪造现场,做假证,被判监禁2年。 2年,看起来判的轻了,但陈鸢参观完县衙大牢后,就不这么认为了。 这古代也没什么注重人权的说法,监牢里囚犯是根本没得床板棉被,潮湿的地面上铺一层稻草就是床,不得风湿都不正常。 时常还有蛇虫鼠蚁乱爬。 古代生产力低下,朝廷哪里有那么多粮食养犯人,大多都是潲水喂犯人。 对马家50来岁的老两口来说,这两年能不能熬过来,都是未知数。 对比寻常坐牢的囚徒,反倒是死刑犯条件会好一些。 因为死刑犯的卷宗都是要过三司的,为了保证死刑犯能等到秋后问斩那会儿,还会给吃饱一点,稻草换一换干燥的。 豆子案,黄氏和奸夫刘明,也被判了死刑。 这两个案件的卷宗,一并往上提交了。 一天内看了两个凶杀案的审理,围观者无不是为死者叹息,恨不得上手把杀人者揍一顿。 为了让陈鸢和刘晏淳了解县衙办案过程,这两个案件,两人都被要求全程观看了。 第33章、好坏 “妹妹!” 刚和曾仵作、刘晏淳从义庄回到县衙,就看到了笑呵呵等在大门口朝她挥手李德隆。 这充满算计的笑容,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半月未见,李德隆脸皮越发厚了,并不因为陈鸢的冷淡退却,反而热情的凑了过来,对曾仵作作揖,“这段时间辛苦曾仵作对我妹妹的教导了,不知我妹妹这些时日可有给您老人家惹麻烦?”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觉得李德隆与之前言行有别,但他现在表现有礼,曾驰又不知李家龌龊,只当考核之时只是哥哥担心妹妹将来不好嫁人才会言辞不当。 闻言,老者微笑着极力夸赞陈鸢,“你妹妹很是让人省心,说到底还是李家教养的好,让她幼时看了那么多验尸书籍,关于剖尸一道,我能教她的并不多,反倒是你妹妹能在我精力不济时帮我带一下徒弟。” 李德隆在一旁听得喜笑颜开,就像真是在为妹妹的成就感到骄傲开心一般,“她懂什么,还是得劳烦曾仵作多多教导才是。” 客套话,曾驰只是笑笑,“你们兄妹半月未见,有很多话要说吧,我也累了,先回去了,你们聊。” 那敢情好,李德隆也不是来找他们的,“曾仵作快去休息吧,刘兄弟也快扶好你师父,一会儿找你喝酒。” 刘晏淳一双桃花眼,扫过笑眯眯的李德隆,落在冷淡的李菲脸上,“师姐,真羡慕你,瞧我,当个没工钱的学徒,我家兄弟都懒得跑一趟县里看我。” 陈鸢险些被他的阴阳怪气逗乐。 被说中心事,李德隆勃然大怒,“刘晏淳,你刘家人势利,无利不起早,就当我李家也那般?我李家家风可比刘家强多了。” 刘晏淳嘴角噙着讨人嫌的讥笑,“哦,所以你今日前来,不是找你妹子讨要这半月工钱的,若是这般,便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些时日以来,曾驰也没觉得自己徒儿多么热心肠,倒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怕他给李菲添乱,在一旁拉了拉他,“咳咳,晏淳,快些扶我进去,晚饭前,我还能考教考教你今日所得。” “是师父。”刘晏淳恭敬应下,递给陈鸢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便扶着曾驰走了。 两人刚转身,李德隆伸手来抓陈鸢。 陈鸢早有准备,往后一跳,冷飕飕的瞪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指墙角。 见她识趣,李德隆也不废话,跟了过去。 刚在墙角阴凉处站定,李德隆就腆着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伸出手,“钱。” 真是不要脸,陈鸢心中冷笑。 看出她的不情愿,李德隆指着大门口守门衙役,“要我大声嚷嚷你不孝么?” 陈鸢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从怀里摸了个灰色锦囊出来。 见状,李德隆眼神一亮,伸手就抢。 陈鸢不舍的缩了缩手,李德隆用力一扯,就把锦囊抢到了手里。 垫了垫锦囊,只听里面哗哗作响。 摸一摸,大小碎银子也有五六块,好似还有银票。 当仵作竟是这么来钱的么? 也就小半月,死丫头跟着曾老头也不晓得收了多少黑心孝敬,造了多少冤假错案。 李德隆心中痛快,她赚得越多,手里的把柄就越多,更容易被他掌控了。 不知道爹娘在担心什么,陈鸢的把柄在手,她当上了仵作还不是逃不过李家五指山,“痛快点拿给我,今儿还省了一顿打。” 陈鸢转身就往衙门里跑去。 银钱到手,虽说4斗米没拿到,但钱袋里的钱早已经超过预期,李德隆便没伸手拦逃得比兔子还快的陈鸢。 大街上,李德隆也没当众打开钱袋点钱,免得被人瞧见了,告诉爹娘。 一会儿回家,就交给爹娘这半月的200钱便是,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当学徒也能分到孝敬钱。 赚大发了! 钱到手,李德隆眼珠子一骨碌转,摸了摸许久不曾进过油水的肚子,打算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哼着小曲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威宇县繁华的街道里。 躲在县衙门口的陈鸢,见他走远,这才缩回了脑袋。 一转身,险些被吓了一跳。 清丽无双的刘晏淳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似没有骨头般依在墙壁上。 这可是县衙大门口! 他这般姿态妖娆的扭着小腰一靠,瞬间就把威严肃穆的县衙衬托成了媚意横生的小倌儿馆。 “师姐,辛辛苦苦大半月,天天与尸体打交道,才领了这么点月俸,就这么被抢走,要不要师弟帮你拿回来?” 难道自己看起来像会吃李德隆亏之人? 陈鸢摇摇头。 “当真不要么。”刘晏淳面露失望,却也不忘勾着唇怂恿,“我们追上去,给他套个麻袋,狠狠的揍他一顿,把钱袋抢回来,我也不要太多,师姐就分我一半米便是,我总不能让师父白教我。” 陈鸢作为衙门所招仵作学徒,衙门自是包吃包住。 所以这半月,她并未挨过饿。 曾仵作也没让刘晏淳挨饿,自掏腰包养着这个徒弟,虽说没衙门伙食好,比起在都民村的伙食还是强很多了。 陈鸢能理解刘晏淳心内的焦急。 但她没办法应下刘晏淳的要求。 “师姐,你是不想自己上?那……除了一半米,再给我100钱,这活儿我全包了,我再断他一条腿,让他下月都不能来县里找你。” 这纨绔在京城的时候,怕是都没少干套人麻袋的事情。 陈鸢从怀里掏出自制的书写板和碳笔。 书写板是她找了县衙的废纸,将空白处裁剪下来装订成小本子,下面还垫了一块小木板。 碳笔,是柳树细枝烧成炭后,用半湿的宣纸一层层裹起来,晾干后制成的粗糙铅笔。 写好了内容,直接翻面给他看,“师弟莫知法犯法。你师姐我,从不吃亏。” 见方才她一副被欺负的小媳妇儿模样,刘晏淳可不信,“可是,你的钱袋都被抢走了,让我赚一半,总比被他全抢走强吧。” 陈鸢想了想,又写道,“师姐在你眼里是蠢笨之人么?等着看他笑话便是。” 想起离开义庄前,小姑娘坏笑着在供桌上捞了一把,刘晏淳脸上的笑容裂的更大了,“哦~,师姐你好坏~我好喜欢!” 第34章、所谓白嫖 开口闭口就把喜欢挂在嘴边,纨绔习性真是难消。 对刘晏淳这个硬凑成的师弟,陈鸢很无奈。 让她无奈的何止这一点,刘晏淳还打蛇上棍,“师姐,既然月俸尚在,你就不打算请师父、师弟们下馆子庆贺一下双喜临门么?” 陈鸢皱眉,她咋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双喜? 小姑娘平日里不苟言笑,验尸时比师父还严肃,一副老学究的姿态。 但一聊天,哪怕她口不能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却似会说话。 见惯了美人的刘晏淳觉得,这双灵动的星眸是这张平凡脸蛋上唯一的亮点,与她说话之时,他就爱瞅她的眼睛看。 现在陈鸢不过眼神微动,刘晏淳就知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逗她,“新领到手的工钱,成功守住了工钱,岂不是双喜临门?”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将来验尸还得仰仗刘晏淳多多协助,陈鸢对他还是多了些耐心,翻着白眼写道,“我领到手的月俸,其实都是打了骨折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多。” “打骨折?” 打折他懂,打骨折什么玩意儿? 刘晏淳心中暗笑,“小师姐是今日拼人骨拼得疯魔了不成。” 槽点太多,陈鸢也很想找人抱怨一番,在纸上奋笔疾书,“我现在还只是个仵作学徒,拿不到仵作500钱、米8斗的全额待遇,再加上,才上半月值。所以今早只领了125钱,米2斗,五折再五折,可不是打骨折?” 就这么点收入,还一个个来算计她的月俸,有点良心行不行。 完全没有被内涵到的刘晏淳,笑嘻嘻的伸出食指轻戳陈鸢粉嫩嫩的鼻头,“委屈死小师姐了,这形容当真是生动又有趣,你若是会说话,肯定是个妙人儿。” 妙人儿? 陈鸢抖了都鸡皮疙瘩,希望这不靠谱的师弟将来唱报的时候,别如此风情万种。 不然,她都要压不住棺材盖了。 她想起一桩紧要事,在本子上写道,“后日师父休息,我准备回村办理分家、另立门户的手续,师弟要不要同路一起办理了?” 一谈正事,刘晏淳也正经了一些,“你今日作弄了李德隆那呆子,这会儿他还没发现,等晚些他回家上缴,一家人指不定气成什么样。 后日回去,你这分家手续怕是不好办下来,今日你还是冲动了些,应该先稳着他,待得后日回去哄着家里先办分家手续,到时候给他们一点好处。” 凭着小陈鸢对李家人的怨恨,陈鸢可是在心中发过誓,一颗子儿都不会便宜了黑心肝的李家人。 她又怎么可能给李家人好处换自己分家立户的机会? 不过刘晏淳也不知情,她也没准备给他说这些事,调换身份这样的事情,被外人知道了总是不好的,防人之心还是得有。 到时候回村里办手续,李家的刁难肯定会有,敲竹杠肯定也会发生。 不过陈鸢不怕,只要她表现得不着急,到时候先着急的人反而是李家。 她弯了弯嘴角,笑得像偷腥的猫,到时候她或许还能反过来坑李家一笔。 在纸板上写道,“师弟说的在理,到时候我先陪你回去办理手续吧,我这边看情况再说。” 两人商量妥当,一团和气的直接去了县衙食堂。 衙役、狱卒、仵作皆是贱业,但照样存在鄙视链。 没有几个人愿意和他们两一块儿坐。 陈鸢早就过了吃饭、上厕所都要成群结队的年纪,这半个月有刘晏淳作伴,吃饭也不孤单。 刘晏淳爱热闹,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在外面还好,一回到集体里,被排挤的感觉就很明显了。 然而食堂是避无可避的地方,现在他倒是习惯了被众人无视闪避的情况,就是苦了陈鸢的耳朵。 她左耳进右耳出的吃完了这顿晚饭,以为终于能回宿舍过上六根清净的生活了,严小六就一脸兴奋的冲了进来。 大门口就开始嚷嚷,“李菲,你哥哥喝花酒被人揍了!” 这一嗓子,不愧是多年喊“威武”的皂班衙役练过的,吼得吃饭的人纷纷竖起耳朵。 终于有八卦拌饭了,今晚至少能多干一碗公家饭,赚到了。 觉得生活无趣的刘晏淳眼神滋溜一亮,对陈鸢眨了眨眼睛,“最毒妇人心啊,小师姐,你的阴谋成功了哦。还骂我纨绔不?李德隆这德性才是,只是他那长相不配被叫纨绔罢了,害得我以个人魅力独自背锅多年,真想立刻回村跑八圈替他宣传宣传,他终于出息了,接棒了我的纨绔称号。” 真是委屈你了,美骚年!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么,陈鸢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可不止一个刘晏淳。 “小六,你说话别大喘气儿啊,一口气说完,你看李菲都被你说的吓得翻白眼了!” “她可是威宇县将来破案的希望,咱不能把她气坏了,你不怕葛县尉找你拼命?” 刘晏淳在一旁笑得不厚道,陈鸢在纸板上写了递给他看,“师弟帮我问问小六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她觉得,这也算提前练习一下两人的唱报默契吧。 刘晏淳眼睛落在纸上,小六哥? 叫的还挺亲密的嘛,怎么不叫他哥,晏淳哥哥也不错啊。 他撇了撇嘴,清了清嗓,捏了捏嗓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陈鸢心头却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刘晏淳就用矫揉造作得让人肉麻的声音大声问道,“小六哥~,我哥哥为什么被揍啊?是喝了花酒不给钱,抢了霸道公子看上的姑娘,还是一爪子摸到隔壁桌男人屁股上了啊?” 以八卦下饭的吃瓜恰饭人,呛了一大片,到处都是咳咳声。 陈鸢捂脸。 我错了,真的没默契,能申请换助手么? 刘晏淳还邀功的对陈鸢一笑,“让他们吃个教训,我小师姐的笑话哪能白看了去。” 严小六摸了摸脖子,压下了冒上来的汗毛,“百花楼的管事已经找上衙门来了,说你哥哥用冥币、石子儿糊弄他们,这不就是白嫖么?你若不替你哥哥把钱付了,就以造假币的罪告你,因为你哥说那些假币是你给他的。” 陈鸢狂压往上翘的嘴角,没想到李德隆竟然这么蠢,没清点钱袋就直接上了花楼。 不过这事儿,她是得走一趟。 她站起身,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递给了刘晏淳,用眼神告诉他,“我的碗就拜托你洗了,洗干净点。” 刘晏淳只当没看懂,眼神左右飘忽。 这默契不练也罢! 第35章、老子 百花楼的朱管事是冲着妹子替哥哥付花酒钱来的,也不是正正经经想击鼓鸣冤找县老爷告状的。 他领着两个青楼打手绑了李德隆,等在县衙影壁后面。 在县衙内,他们也不敢造次,朱管伸出小拇指,扣了扣被李德隆吵疼了的耳朵。 “我被那死丫头骗了,她当上仵作学徒,翅膀就硬了,竟然敢拿冥币石子儿让我带回家,如此不孝之人,哪里配在县衙当差……” “……朱管事,真不是我吃霸王餐,是那个贱人,你一会儿找她要钱便是……” 若非此人是仵作学徒的哥哥,朱管事真想塞一张擦脚布在他嘴里。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脱袜子的时候,李德隆的叫骂声终于变了样。 “有你这样的妹妹么,你年龄还小,把月俸交给家里管,是为你好,你不想给就说啊,难不成哥哥还能抢你月俸不成?你怎么能骗人呢?” 陈鸢身后跟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同僚,有些直接把碗都抱了出来。 烟花场所见惯众生百态的朱管事,可不管兄妹之间的龌龊,他只是来要账的。 走上前,朱管事抱了抱拳,姿态不卑不亢,“李仵作,我是百花楼管事,朱彪。我也不是来找茬儿的,只是你哥哥在我百花楼吃花酒,身上没银子,直接报你名号,我们百花楼也不会为难他。” 礼数尽到,再行兵,朱管事是个老手,脸上带上了不解和义愤,“只是你哥哥拿冥币来付钱,这不仅是侮辱人,还相当晦气,我们开门做生意,自是希望吉星高照、财源广进,他这不是来砸我们场子的么?” 说完了话,朱管事等着对方给个交待。 “……” 对方却一言不发。 本来气定神闲的朱管事有点恼了,这小姑娘真以为当上了仵作学徒就板上钉钉钉一定能在衙门干下去了?竟是如此不给他面子。 陈鸢收回和李德隆在虚空中较劲三百个回合的眼神,拿出了小板子,刷刷几笔。 翻过来递给朱管事看。 笔记纤细,宛如游龙走凤,形如杂草,朱管事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小姑娘心中怒火很旺。 “朱管事,今日这个事是个误会,希望你能原谅我二哥,这原本是家丑不宜对外人道也,但为了消除误会,我也只能实话相告。” “我哥原本在京城时便是个遛鸟赌博吃花酒的纨绔,经常会有债主打上门叫还钱,爹娘经常为此伤心难过,夜不能寐。 后来全家被流放到这里,他已有三年没犯浑了,娘说条件再苦,也得让两个哥哥念书考科举,我好不容易谋了一份新营生,这银钱自是要交给爹娘的,也和同村同僚说好了后日一并回村,将月俸带回家,让爹娘开心开心。 却没想今日哥哥就找上门,叫我把月俸给他,京中旧事犹如阴影笼罩我心头,我怕二哥拿了银子就去乱花,不愿把钱袋给他,但他直接来抢,抢走了我装了冥币、石子儿的钱袋。” 很多人都转换了角度,跑到朱管事那边,与他一并看了纸上的字。 纸上所言是真是假,他们从何得知? 只好看向与两人同村的刘晏淳,“李菲说的是真的假的?” “李德隆以前在京城不是御医学徒么?怎么还是个纨绔?” 满纸荒唐言,刘晏淳对着这通篇胡说八道又是皱眉,又是哀痛,一副不晓得怎么说的样子。 师父年龄大了,人懒,好多东西不亲自教,都叫小姑娘教他,这小师姐相当于他半个师父,欺师灭祖的事情照他性子也不是不能干。 但,现在还没学成,可没法过河拆桥。 小师姐就是仗着这一点,欺负他,逼他撒谎,真是个坏姑娘呀! “刘晏淳,你唉声叹气个什么劲儿?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啊。” “哎~” 刘晏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只是想起了从前在京中恣意的时光,那会儿多畅快啊,从没觉得银子是能花光的东西。” 听得大伙儿好一阵牙酸,但诉说者无所察觉一般,往日里闪烁着华采的眸子只悲天悯人的扫了被押着的李德隆一眼。 语重心长宛如长辈,“李德隆啊,现在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改改你的臭毛病啊!你妹妹为了你,都来当仵作了,你就收收心,等着她拿了月俸买了书回去,好好看书,好好考科举不行么?” 这话起到了一语道破天机的效果,从旁验证了纸上所写。 看热闹的人就爱看别人家的糟心事,人家家里越不幸福,自己似乎能得到满足。 一时间议论纷纷,被看笑话的陈鸢也露出一副难堪又委屈的表情。 “狗屁纨绔,刘晏淳,你忒娘才是纨绔,你冤枉我作甚!你和这个贱人狼狈为奸冤枉我,在京中,我何时赌博、吃花酒过?小爷一件都没干过!”李德隆这才听明白,陈鸢这小贱人竟然造谣他,想坏他名声。 刘晏淳眼眶一红,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委屈又自责的说道,“是,赌博的不是你,喝花酒的也不是你,是我胡说的。” 重点就是赌博、喝花酒这两处加强了抑扬顿挫,让人不想关注都不行。 围观者在衙门办事,都不傻,“这李德隆不就是喝花酒没钱才被抓来的么,怎么还好意思说从不喝花酒。” “平日里审问犯人,几个杀人犯承认自己杀人了?几个赌徒承认自己是赌狗?嗤~” “李菲摊上这么个哥哥,真可怜。” “能在家享福谁愿意从事贱业啊,原来是为了供养哥哥念书,这般妹子,我怎么遇不上?” “牺牲自己将来的幸福,成全全家,李菲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李德隆,“?” 明明他是要败坏陈鸢名声,让她要么给钱,要么被衙门开除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们别被她骗了,她就是不想给我银子,不想给李家钱,她不忠不孝,她瞎说,我真的从不喝花酒的……” 如此狡辩,朱管事都听不下去了,“那你今天上我们百花楼,如花姑娘不是你亲自挑的?嘴对嘴喂酒你拒绝了?我怎么记得你喝的挺欢。”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喝花酒,我以前真没有……”第一次就被抓包,李德隆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的解释,没两个人信。 食色。 性也。 逛个青楼,于古人来说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李德隆死不承认的样子,别人反倒觉得他虚伪可笑。 一次和无数次有什么区别么? 朱管事不忘初心,“既然李仵作已经解释清楚了,我自是不会追究李仵作这造假币的事情,你只管拿钱来,把你哥哥喝花酒的钱付了。” 陈鸢再次刷刷刷在纸上写了好些字。 “一大早领了月俸总共125钱,去义庄路上,恰好路过书肆,没忍住,就全拿去买了书,钱不够,还赊着账,以后每月发了月俸,能还一点是一点,我辛苦一点没关系,千万不能了耽搁哥哥们看书上进。” 陈鸢仰着一张清汤寡水的脸,眼神隐忍又坚毅,把委屈巴巴却坚强的为全家着想,自己苦一点也没关系的好妹妹演的淋漓尽致。 在朱管事怀疑的目光里,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 拆开布,露出一本崭新的书——《老子》。 这本书形象的阐释了李德隆此刻心情。 老子特么想打人! 第36章、闹大了 刘晏淳对她挑挑眉,小姑娘真狠啊,为了一颗子儿不给李家,竟然把钱全拿去买书了。 陈鸢撇撇嘴,呸,她才不会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此吃亏的事情呢。 她不是文科生,也不修道,买《老子》供着么。 被催债的人总是诸多借口,朱管事习惯了,“我不管,反正这个钱你得替你哥哥给,不然我就报官,哪怕你在县衙做事,知县大人是个秉公执法的好官,不会徇私枉法偏帮你,你应该不希望看到你哥哥坐大牢吧!” 写好了字,陈鸢小嘴一扁,委屈的展示小纸板,“可是,我才当值半月,今日就领了125文,你不信可以问账房师爷,我身上真的没钱。” 领月俸的时候,好多人都在,“是,她月俸就125文,米2斗,不如把2斗米拿去,能顶一点是一点?” “也可以。”拿回去一点,也能有个交代,朱管事觉得总比两手空空回去强。 刷刷刷,陈鸢紧咬着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可是,米,我都还给刘晏淳了。” 一点米都没借到的刘晏淳才是要气疯了。 小姑娘家家,自己撒谎就得了,还可劲儿逼他撒谎,让他帮忙撒谎,她将来拿什么还这个恩情? 他的利息可是很重的。 “你什么时候借了刘晏淳米?”李德隆心下恍然,“好哇,果然,你们两早就勾搭上了!” 一时间,刘晏淳表情肃穆得像个圣人,“也不能这么说,是我娘看李菲经常吃不饱,宁愿自己饿着,也要节约粮食给哥哥们吃,而她性子又倔,不愿接受我娘给她的杂粮饼,非要说是借的才愿意吃,说一旦有了钱就还我们。” 钱,拿去买书了,而且钱还没付完,退不了钱的。 米,拿去还债了。 衙门当值的人还能过得这么磕碜,朱管事也是遇到鬼了,可谁让小姑娘才来干半个月…… “要不,你先找同僚借点钱,先帮你哥哥还上?” “快点借钱,不借钱,我就要坐牢了,我坐牢了还怎么看书考科举?你若是毁了我,看我爹娘不打断你腿!”李德隆怕极了。 陈鸢哪有不从,点点头,转身乖乖去找同僚。 同僚们扭开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她的月俸就那么点,还买了书,将来的钱也得还书款,借钱给她,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朱管事,“……” 他还敢逼着衙门的人借钱给李菲不成? “李仵作,这钱是你哥哥花的,我也不找你麻烦。你后日不是要回家送书么,劳烦你回家说一声,叫你爹娘拿一两又300文来百花楼赎你哥哥,不然,我也只能报官,或者把他留在百花楼赚足了银子才放走了。” 这样的威胁,朱管事就不信宁愿自己吃亏也要供哥哥读书的李菲不怕。 想走仕途的人,最是看重名誉。 坐牢、在青楼干活抵债,都能让文人名誉扫地,谁敢当保人举荐这种货色考科举。 陈鸢感激涕零的在纸上写道,“谢谢朱管事给我哥哥宽限这几日,我一定把话带回去。” 朱管事认了命,准备带人离开,“那你最好快点。” 被两个壮汉押着肩膀,拖着走的李德隆挣扎了起来,“我家没钱,我家流放到这里才两年,开荒没多久,根本什么收成,哪里拿得出钱付酒钱,我们村都是流放的,借都借不到。” 这点挣扎,换来了壮汉狠狠一拧被绑着的胳膊,疼得李德隆汗如水下。 将来还要考科举呢,怎么能被关押在青楼,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扭动中,李德隆看到了陈鸢被养出了肉的脸蛋,比半月前娇憨可爱了许多。 他眼神一亮,“朱管事,你拿我妹妹去抵债吧!你看她值多少钱,肯定不止二两银子吧,能卖十两么?算了,我也不多要,五两,或者多退少补?”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俱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李德隆。 当纨绔不需要脑子的么? 朱管事吓得腿都要软了,一脚一脚似踩在棉花上,上前一巴掌甩在了李德隆脸上,“你妹妹现在是衙门的公人,你哪里来的狗胆敢卖她去青楼?你是想害我被砍头么?你敢卖,看看哪家敢收!” 这些边陲之地的升斗小民真是大题小做,李德隆心中不屑,“仵作算什么公人,不过贱业罢了,又不是有品级的官儿,从事贱业就是入了贱籍了,在青楼也是贱籍,有什么不同,更别说我妹妹还不是仵作,不过仵作学徒。”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在心里把李德隆八辈儿祖宗骂了一遍的朱管事,感受到周围气氛骤降,咽了咽口水,都不敢抬头。 原本只是来看李菲热闹的衙役、狱卒、吏胥,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笑容,俱是看死人一般用眼神凌迟着他。 感觉到事件闹大了的百花楼打手,吓得都抓不稳李德隆。 摔倒在地的李德隆抬头一环顾,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满衙门除了知县、县丞、主簿、县尉是七八九品芝麻官,其他公人全、都、是贱民! 用一句话,得罪阎王爷跟前所有难缠小鬼,他办到了! 陈鸢在心里鼓着巴巴掌,乐翻了天,咬紧后牙槽,逼自己千万别笑出声。 这个蠢货,十八年锦衣玉食、宫中当差、见过宫中贵人的虚荣感,可不是短短两年流放日子就能抹平的。 更别说流放村里,所有人都是流放之人,平日里聊天内容大多是追忆往昔辉煌的,并没有格格不入的外人进入他们的抱团舒适圈打醒愚者。 李德隆这蠢东西,今天到底要给她多少惊喜啊。 她都没想害他如此,还以为他半路就会发现是假钱,或者最多吃个饭被人打一顿罢了…… 啧啧啧。 自作孽不可活。 朱管事往后退了几步,这混账不想活了,他还想要命呢! “我……我……,要不这钱我不……”我不收这笔债了,我特么疯了才想在衙门逼小姑娘付钱。 以为李仵作肯定不想当着同僚面掉面子,在这里好收钱呢。 朱管事腿一软,还好被两个打手及时扶住了。 饭已凉,碗朝地上一放,一蹲着的衙役站起身拍着刀,面色义正言辞,“你必须报官!” 一个陈鸢不熟的文吏,摸着胡须,“被吃了霸王餐,怎么能不报官呢?我们这些吏胥哪怕没有品级,也是要为民做主的。” 某胥,“这钱,我们一定会帮百花楼讨回来。” 两个陈鸢不太熟的狱卒上前扶着腿软脚软的朱管事往门口走。 又来了个笑眯眯的胖墩儿将鼓槌塞到了朱管事手里,“你是苦主,我们会替你做主的,别怕啊!去敲登闻鼓吧。” 第37章、你不是李菲 繁星点点,一阵诡异的笑声随风飘来,吓得乌云遮住了半勾月牙。 一朵惨白的光,在山路上飘来荡去。 “哈哈哈,你哥哥真是笑死我了……,哎哟喂,我这肚皮……是想笑死我,继承我的纨绔称号么……” 陈鸢都没力气翻白眼了。 今天开局那么顺,一大早开开心心领月俸,又去书肆白嫖了一本书。 现在呢,被李德隆那蠢东西害得,全衙门帮她请假。 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的知县老爷一脚把她踢回村找李仁桂胡廷芳要钱。 顾及着天已黑,县老爷还让刘晏淳陪她一起回村。 但她宁可自己一个人回。 这神经病笑了一路了,她真怕一路上有落单的旅人被他的笑声吓得以为撞到鬼。 弯腰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的刘晏淳忽的直起了腰,笑声戛然而止,只听周围蛙鸣虫叫一大片。 陈鸢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伸手戳了戳他的腰,催他赶紧走。 黑暗里的人影却慢慢转过身,上半张脸在黑暗中瞧不真切,下半张脸在写着义庄的惨白灯笼照耀下只看得到紧抿着的薄唇。 四周忽然沉寂下来,刘晏淳也不再咋咋乎乎,她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往后退了一小步,抬高了手里的灯笼,她试图看清楚他完整的表情。 刘晏淳却伸手将她手里的灯笼接了过去,冷冽道,“你不是李菲。” 语气里,丝毫没有往日的轻佻风情,像一桶冰水劈头盖脸的淋了她一身。 咕咚。 陈鸢只听得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你是谁?”刘晏淳的声音,飘忽又空灵,却给陈鸢一种威吓之感。 他怎么察觉到的? 就因为自己坑了一次李德隆? 黑暗里,就小姑娘那双眸子最亮,滴溜溜转着,怯懦的闪烁着、躲避着、思考着。 黑暗中的眉眼弯了弯,随即牙齿都随着笑意漏了出来。 “哈哈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这样的夜,这样的山,这路边数不清的孤坟,不讲点鬼故事都对不起这特有环境!” 他在说什么? 陈鸢傻了眼,这家伙又在逗她! 刘晏淳伸手扯了扯瞪着眼像只呆鸡的陈鸢脸蛋,贱兮兮的凑到她耳边,“你应该说,我当然不是李菲啊,我是鬼,一个艳鬼,我批的美女皮小哥哥喜欢不喜欢啊~,小哥哥冷不冷,我来温暖你……嗷!” 这个混蛋,差点吓死她了,她还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了呢。 陈鸢怒不可恕的一脚踩在他脚丫上。 “嗷,真疼,你这样的小妹妹真不可爱,我这样的美男子,你怎么狠得下心伤我!多少小姑娘盼着我去调戏你知道么,能从朱雀大街排到盛京十里亭,你不珍惜,你会后悔的,早晚有一天,就要求着我……” 陈鸢越过单腿跳的花孔雀,抢回来灯笼,气呼呼的继续往前走。 刘晏淳这人不太正经,嘴也闲不住,其实她早就习惯了他满嘴跑火车,叭叭叭的也不需要她回复,她也从来不为此生气。 但她刚才是真的生气了,小陈鸢身份,就是她们两心里的一根刺,刘晏淳还拿来吓唬她。 “喂,你等等我,人小小一只,气性怎么这么大?” 刘晏淳一手揉着脚丫子,一手尔康手状跳着往前追。 “等等你的好哥哥喂!” “小师姐,等等你帅气的师弟!” 烦烦烦,这人烦死了! 陈鸢捂住耳朵,却还是阻拦不了魔音穿耳。 “哎哟,你的师弟摔倒了,需要小师姐呼呼才能站起来……哎哟,我真的摔倒了!撕~” 原本不正经的声音,此刻溢满了痛苦,但陈鸢弄不清楚刘晏淳是不是又在作弄自己。 “什么玩意敢把小爷绊倒……爷好像摸到了个宝贝,滑溜溜的,像女人的腿,温温的,哎哟,真好摸~” 啧,纨绔的想象力也就止于美女了。 大半夜在这荒郊野岭遇到大娘的机会都为零,还摸到美女大腿呢,呵。 “小师姐,救命阿,有个衣衫不整的女鬼把我绊倒了,我不要做鬼夫……” 哦,思维进步了,从山村汉捡落难美女话本,进化到了聊斋艳志。 他倒是想的美呢,还做鬼夫,在京城的时候聊斋艳志一类不正经话本他肯定没少看。 “师姐别闹了。” 这话陈鸢不爱听了,她停下了脚步,谁在闹啊? “我真的遇到鬼了,这里有具尸体,都要凉了。” 在声嘶力竭的哭嚎声中,陈鸢转过身跑了回去。 他最好别拿这种事开玩笑,不然下次她就逼着他边看她解剖边吃饭!!! 小跑了二十来步,终于看到了摔在了山道内侧小树林边上的刘晏淳。 他惨白着一张脸,手抖的指着树后。 陈鸢将灯笼往前一探,一条肌肤白嫩细腻,却布满了青肿的腿就暴露在了她眼前。 好吧,这是又从聊斋艳志跳到了柯南。 陈鸢同情的看了眼刘晏淳,长得这么帅,可别是个柯南体质。 刘晏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躲在了陈鸢背后,还轻轻的推了推她的腰,“小师姐,用这种惋惜的眼神看着我作甚?快去检查尸体啊。” 陈鸢当然不会说她在惋惜什么,如果这姑娘还活着,说不定真就是山里汉捡到小甜妻的故事了,他爹娘就不用担心他找不到媳妇了。 呸,她在想什么啊,她这是被刘晏淳这混小子带歪了。 作为仵作……学徒,陈鸢摒除了胡思乱想,提着灯笼走上前去。 刘晏淳弯着腰、扯着她的衣服躲躲闪闪在她身后活像个尾巴。 方才他不是还摸的挺认真的吗,现在知道怕了。 算了算了,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凶杀案,还和尸体来了个亲密接触,与在义庄看的那些不一样,她作为师姐,应该体谅他才是。 陈鸢停下脚步,转过身。 刘晏淳疑惑的看着她,“小师姐?” 把灯笼塞到他手里,希望光明能给他带来点安全感。 这是他遇上的第一个案子,可不能搞出心理阴影了,她作为前辈得关注后生的心理建设。 想到这里,陈鸢伸出手,摸了摸刘晏淳的脑袋,轻启朱唇,无声安慰,“别怕,师姐在呢。” 刘晏淳的眼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撇开头,“我……我才没怕。” 男孩子嘛,死要面子,她理解的笑笑。 随后,陈鸢转身迈过树干,小心的上前观察尸体和周围环境。 刘晏淳配合的打着灯笼给她照亮。 女尸仰躺在树干后,衣衫不整,襦裙被扯烂,两腿大开,腿心有血,惨不忍睹,左胸心脏处有刀伤,血糊了一身。 满头秀发劈头盖脸的遮住了脸。 陈鸢心情沉痛的伸手,撩开了她的头发,刚露出半张脸,身后就惊呼了起来。 “任秀秀!” 刘晏淳认识死者? 回头对上刘晏淳难以置信的眼神,她正想询问,心中便咯噔一声。 小陈鸢……其实也认识死者的,这不就是流放村任家的大姑娘么? 第38章、汪祺干的 任秀秀这死状,一看就知道生前遭受了残暴的凌辱。 白色光芒的照耀下,两人脸色都透着悲愤的惨白。 刘晏淳紧盯着尸体,墨色眸子里情绪起起又伏伏,似怒又似疑。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眸底闪过一丝狠劲,浅浅讥笑也在嘴角一闪而逝。 陈鸢看得头皮一凉,莫非刘晏淳对任秀秀有情? 他怕是已经在心里把那恶徒大卸八块了吧,不然,陈鸢实在解释不了他方才的情绪波动。 察觉自己被探究,刘晏淳挑起一双桃花眼落在陈鸢面上,早没了方才的冰霜寒意,只余悲愤,“小师姐,你看出什么了没?我们一定要把那恶贼绳之以法,让他为秀秀陪葬!” 恍然间,陈鸢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想多了。 不正常的不是刘晏淳,是她自己。 去过太多凶杀现场,见过数不清的凄惨尸体,是她见多了人间冷暖,冷了一颗心。 而刘晏淳这般恨不得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恶人复仇的心情,才是常人的朴素正义感。 心中有愧的陈鸢,拍了拍他肩膀,也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哀悼自己逝去的热血年华。 掏出小纸板,就着朦胧白光写道,“根据尸斑、体温、尸僵程度,我推测任秀秀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之间,凶器不在尸体上,应是被凶手拔出带走。” 陈鸢写字的时候,刘晏淳就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她写完了,指了指回到小道的草地,引着刘晏淳循着被压得歪歪斜斜的小草往前走。 黑红色已凝固的血液,斑斑点点的滴落在草叶上。 两人弯着腰,跟着血滴往前走。 最后一堆凌乱的草叶上,看得出那人发现了鞋上有血,在草堆上蹭了蹭,蹭掉了带血的泥块。 再往前,就是小道。 那人很小心,却依旧有细小血滴落在黄色泥巴小道上。 比较可惜的是,草地上的脚印已经被她和刘晏淳破坏了,被踩得严严实实的小道上的脚印就更难去取了。 刘晏淳直起腰,遥望着山脚下黑压压的一片茅草棚,“小师姐,凶手往都民村去了,凶手就是都民村的人吧?” 他这话,听上去像在问她,却又充满了笃定,但,这口气听起来又颇有嘲弄的意味。 这番话也不算胡乱猜测,都民村是流放者新开垦的村子,再往前走是没村寨的,村里茅草棚都紧缺的很,来了陌生人,根本无处躲藏。 村子就那么大,一张陌生脸,并不好混入村躲避。 “小师姐,你不赞同我的推测?” 陈鸢夸赞的对刘晏淳笑笑,写道,“你的推测有道理,任家家风颇严,任秀秀很少单独出门,能把她带来这里,说明是熟人作案。” 似乎这句话鼓励了刘晏淳的积极性,他更加积极的分析了起来,“我看任秀秀那死状,像极了传言里汪祺对那些宫女做的龌龊事,你说,是不是他忍了两年,终于憋不住了,又开始兽性大发的虐杀小姑娘了?” 说到最后,他已语气冷硬,目光似火。 这倒是个思路,她险些忘了村里还有个变态太监的事情了。 见陈鸢眼神亮了亮,刘晏淳紧抿了一下薄唇,“小师姐,我看这事儿必然是汪祺干的,我们赶紧回村让吴村长把他绑了,及时找到凶器,免得他擦洗干净扔掉了。 这次一定要抓他个证据确凿,现在可不是宫里,再也没有人能护他狗命了!” 刘晏淳这态度,怕是代表了都民村大多数人的想法。 本就没人看得起阉人,更别说还是个心狠手辣、心思恶毒却惯会媚上欺下的汪公公了。 在京城的时候,大家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干不掉他。 流放后,大家更不敢惹是生非,又不屑与阉人同住一村,便让汪祺在都民村最边上搭了个棚子,眼不见为净。 现在可算找到他错处了……可是,陈鸢老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见小姑娘眯了眯眼,眸色深深的咬着唇,怕也是在咬牙切齿与他方才所说同仇敌忾。 刘晏淳冷冷的勾了勾唇,拉了拉她袖子,闷闷的问道,“小师姐,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也不等陈鸢回答,他干脆利落的转过身,拉着她就往前走,“那就早些回去,把他抓了。” 陈鸢都能感受到他迫不及待抓坏人的心情了,但她还是往后拉了拉刘晏淳的手,让他停下。 但他明显怒火上头、急不可耐,不想耽搁一分一秒时间停下脚步来听陈鸢说一句。 陈鸢将脚掌死死的压在地面上增加摩擦力,屁股也往后坠。 刘晏淳察觉到身后之人宛如脚下生根,他也不敢太用力,怕把小姑娘拉个踉跄。 只得转过身,脸上再也没有平日的轻佻笑容,黑着脸,垂头拧着眉看她,“怎么,难道小师姐觉得不是汪祺干的?” 没成想,小姑娘还当真点了点头。 少见的,刘晏淳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都顾不上他时刻维护的翩翩佳公子形象,大张着嘴挤眉弄眼一番,却不知怎么评价。 最后只是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 陈鸢摆了摆手,又往尸体那边去。 方才她不确定凶手是不是还在附近,所以也只是粗略的看了个大概。 刘晏淳见她又往尸体边上凑,板着脸凑了过来问,“小师姐是打算再做一遍体表验尸?” 虽是在问,手里的灯笼却配合的凑了过去。 还贴心的随时跟着陈鸢的挪动而改变灯笼角度,避免灯光下的影子遮挡了光线。 这次,陈鸢仔细的看了小姑娘衣服上的创口,撩开衣服检查了胸口的伤口。 衣衫创口无破损,左胸一刀刺中心脏。 刺入口呈菱形,两指宽,创缘整齐,创角一钝一锐,这说明凶器是单刃刺器,比如杀猪刀、水果刀、刺刀。 创刺管得回了义庄有监督官的时候才能查看深度,不过这个角度……她拧了拧眉。 掰开任秀秀的两只手掌瞧了瞧,掌心都是血迹,这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但她手掌、指间缝里都有不同于血块的干涸的粉色凝块,这……她被人凌辱后就被杀害,哪里有多余时间去清理那处液体? 她又退了两步,去查看被捣烂得最可怕的伤处…… 刘晏淳学习仵作不过半月,实在不明白她东看一点西看一点能看出些什么。 却也没开口打扰她,只把疑问憋在心里,等稍后再问。 小姑娘这个师姐当的很是尽职,明知将来等他学成了,县衙肯定留他不要她。 但她从不吝啬,他有不懂的,只要开口问,她都会仔细写在纸上。 她会这么多老仵作都不懂的验尸手段和经验,却不懂藏私。 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她看起来聪明,却是个傻的。 或许,是被他这张貌比潘安的脸迷惑了心智,才知无不尽的教他的。 不过,曾老头问她,她也会教……那老头可没什么好脸皮。 若是,她会说话就好了,就不用等她忙完了再问了。 第39章、探讨 同样觉得无法说话,甚是不便的陈鸢,此刻也只能老老实实拿出笔。 刘晏淳赶紧甩掉脑子里所想,凑过去看。 还以为她要写有了什么新发现,却见上曰,“你和汪祺可有仇怨?” 这问题问的,刘晏淳苦大仇深的瞪了陈鸢一眼,“小师姐,你可盼我一点好行不行?我这般被万千美女追捧的美男子,存在即是对那个阉人的最大伤害。 若我还去他跟前晃荡,小命早没了,所以我从来都离他远远儿的。” 不愧是多情便是无情客的纨绔,这么快就从追求者-1的悲伤里走出来,恢复了自恋的本性。 陈鸢张了张嘴,埋头写道,“所以,你能客观公正的评价汪祺么?” 刘晏淳面上明晃晃的挂着意外,“你是怕说了不是他干的,我不信你?” 陈鸢点点头。 随后他又自夸起来,“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只有汪祺嫉妒我的份儿,我对他也就不屑而已,只要小师姐能拿出证据证明不是他干的,我自是信你。” 既然如此,陈鸢也不客气了。 为了保险起见,她边写边斜着眼睛观察刘晏淳表情,“那你不要说出去,只是我粗略体表观察之后的猜测而已,不负南离律责任的猜测哦!我们只是探讨探讨。” “小师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晏淳在陈鸢“你不保证我就不说”的瞪视下,三指并拢向天,“我,刘晏淳向天发誓,绝对不说出去,若违誓,刘晏淳便如任秀秀一般死状去死。” 师弟发誓还挺耿直的嘛。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一般的案情讨论罢了,又不是盖章上交的检尸格目。 陈鸢放松了心情,写道,“任秀秀这情况,看起来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汪公公。” 她还加粗了感叹号! 古代没有这些标点符号,不过这半月的交流下来,刘晏淳已经能懂这些符号的意思了。 刘晏淳站不住了,提着灯笼的手都抖了抖,“小师姐,你别开玩笑,你不过看了一下尸体,就能看得出来别人陷害汪祺?破案不是靠猜测,你有什么证据么?” “根据胸口伤口形状、角度。以及她下面伤势,也是自己用棍物捣烂的,所以她手上才有那处的黏液……”陈鸢写得事无巨细,反正刘晏淳也不是外人,这些他后面都得学。 刘晏淳似是被气笑,上扬的嘴都合不拢,“小师姐,我虽还没入门,但也知道,自杀的话,凶器应该还在胸口上插着吧,刀呢?” “凶器自然被任秀秀的同伙拿走了。” “自杀还能有同伙?” “怎么不能有同伙?” 刘晏淳指着任秀秀的尸体,眼里透着无处释放的冷意,“任何人看了都会认为凶手虐杀了任秀秀,拿走了凶器。你说任秀秀是自杀,还有同伙帮忙?那她的同伙干嘛不帮她捅这一刀?让你这个大聪明看出来是自杀?” 这半个月的时间,陈鸢已经在威宇县衙门里看到了郭修齐出的《洗冤录》,内容并不完整,只有上半本,且书上无别的验尸方式和案例的补充添加。 所以,她没办法用案例和官方书籍来证明自己说辞。 要让大家相信她所说,她到时候还得当着大家的面做一下实验,才能说服他们。 陈鸢不回答,刘晏淳就当她无理词穷了,“你觉得你这么说,都民村村民是信你,还是打死你?” 那肯定是要被打死的。 陈鸢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倔强的写道,“我不需要别人信我,我只信尸体告诉我的信息。” “别人不信你,你得出来的结果,就没有用武之地,汪祺被抓也是活该,反正他以前恶贯满盈,也不算死的冤枉。” 刘晏淳不以为意的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站起身,笑得淡漠,像是在警告她,“你可别为了他这样的人,丢了自己小命,不值当。” 这语气哪里像和汪祺没有纠葛了,陈鸢在心里撇了撇嘴。 她并不赞成刘晏淳的说法,“哪怕汪祺作恶多端,该死,也不该冤死,不是他犯的事儿,就不该他掉脑袋。” 他以前做的恶事,陈鸢也只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而且皇帝也把汪祺流放了,那也是他应得的惩罚了。 至于判的重或轻,汪祺以前犯的事儿该不该死,她又不是法官。 反正在她跟前,她是见不得冤屈的。 刘晏淳垂着头,打量着陈鸢的表情,看她是不是在说笑,只见小姑娘表情很认真,映着星辰的眼眸透着固执。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决定与她好好说道说道,“小师姐,你想过没有,如果真如你所说,任秀秀是死于自杀,那……得是汪祺做了多么天怒人怨、丧尽天良的事,才让一个好姑娘对自己下如此狠手……也要去陷害那个阉人?你如果说破,那不是让任秀秀白死了吗?” 陈鸢点了点头,皱眉思考,所以汪祺干了啥? 见状,刘晏淳脸上的讥讽之意更深了,说话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一个坏人,众人都盼望着他死,死一个恶人而已,你为他洗什么冤,证什么清白?寒了大家的心,让任秀秀白白牺牲,你会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你该如何去面对任秀秀的爹娘,和都民村的村民?” 如果是刚从事这一行,陈鸢或许会被刘晏淳所说触动,但当久了法医,她只知道,事实胜于雄辩,忠于事实。 她在纸上写道,“师弟啊,这就是为什么南离国律上明确规定了回避制度,破案是不能代入个人感情的,你对任秀秀充满同情和惋惜,对汪淇带着敌视偏见,才会这么说。我们做仵作的,就该实事求是,用证据说话,判案是青天大老爷的事情。” 刘晏淳冷笑着勾了勾唇,笑意并未入眼,“我还以为小师姐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呢,你竟然不同情任秀秀?坏人不该死么。”他夸张的用质疑的目光打量陈鸢,语气越发冷硬。 这话把陈鸢逗笑了。 在本子上写道,“我不知道任秀秀发生过什么事,自然无法与她感同身受,我也不知道汪祺到底多坏,所以无法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坏人当然该死,如果汪祺真的伤害过任秀秀,且罪该万死,她应该去报官。汪祺都被流放了,她还害怕有人护着他么?如果有这方面的担忧,或者证据不足,那她都敢对自己下如此狠手了,听说前段时间汪祺病得下不了床,这么好的机会,她却不敢上门捅死他。” 第40章、他败了 “在我看来,她又懦弱又笨。如果是我,我肯定要抱着仇人鱼死网破,所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她共情,或许我是个冷血的人吧。” 写到这里,陈鸢无所谓的笑了笑,“此刻我脑海里想的只是为什么不是她的同伙自杀呢?是任秀秀更有奉献精神?还是那个人哄骗了她,威胁了她? 任秀秀不直接杀汪祺,或许是为家人着想,她若直接杀了汪祺,担心还有汪祺的人来报复她的家人吧,所以她才以自杀来构陷汪祺。 那么,她的那个同伙就事关重要了,现在,凶器和棍子应该都在她同伙手里,既然是用传闻中汪祺虐杀宫女的手法制造死亡现场,下一步,那个同伙肯定要把东西放到汪祺房间里。” “小师姐,你这分析冷静又有逻辑,我服气了。” 刘晏淳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轻点陈鸢的脑门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这脑子里只有追寻真相,没有那么多寻常女子的多愁善感。” 那当然啊! 不然这脑子长来干嘛?当挂件的么? 多愁善感能替人洗刷冤屈,还是当饭吃。 陈鸢骄傲的扬了扬下吧,把纸板递给刘晏淳,“我们赶紧回村,去找吴村长,你带人来保护尸体,别让村民靠近,再派人去县衙报官。” “那你呢?” 陈鸢咬着唇,忍着笑意,只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我带人去抓汪祺,找凶器啊。我还挺好奇,汪祺这样的人,真的会被他们这样的小伎俩陷害到么?” 刘晏淳偏头看着她,语气轻松,倒不像刚才那般非逼着陈鸢不管这事儿了,哼声道,“若是被陷害到了,不是还有你为他证明清白么。” 他若清白,她就还他清白,她的职责如此。 “不过,看师姐你方才这话,如果汪祺那阉人当真被这小小伎俩陷害到了,你是不是会觉得他也不过尔尔?竟然不是靠脑子在宫里活下来的,然后又去想,他肯定是靠爬贵人的床爬上去的吧……”刘晏淳又轻浮了起来,拉着衣襟撞了撞陈鸢的胳膊,一副你懂的表情,还对她眨了眨眼。 “师弟懂我!” 陈鸢学着刘晏淳往日里无耻的笑容,咧了咧嘴,还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她转过身就往前走。 刚才脸上还挂着不正经笑容的刘晏淳,瞬间就冷了脸,比锅底还黑几分。 “小师姐,你是女孩子,怎么能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会脏了你的脑子,你的脑子多宝贝啊,还得留着查案用。” 不是你小子先提的么,怪我咯! 陈鸢头也不回,对付这种厚脸皮之人的调戏,就得比他更脸皮厚,这叫以浪制浪。 “小师姐,抓坏人太危险,你带人回来守着尸体吧,说不定还能在尸体上有更多发现,我带人去抓汪祺。” 陈鸢坚定的摇头,还警告的回头瞪了刘晏淳一眼,别抢我活儿! “小师姐,我感觉,你对那个阉人兴趣很大啊,你这口味是不是有点……” 那当然感兴趣了,无关口味。 她之前还苦于不知如何去汪祺家里找解药呢,现在现成的机会,她可以光明正大借着搜凶器之名,去找解药! 不抓住机会,老天爷都要用雷劈她的吧。 不过这事儿不可说。 对上刘晏淳质疑又不正经的调笑眼神,陈鸢再次拿笔,贯彻以浪制浪的方针。 “师弟啊,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以前在御医署定然给太监看过病,都不稀罕太监了,你师姐我就苦了,我一个太监都没见过!” 这说法还真新鲜,没见过谁稀罕太监的。 总觉得接下来听不到什么好话,但刘晏淳还是犯贱的开了口,“你说的见,是怎么个见法?” “当然是……” 像贼似得左右看了看,陈鸢这才继续写,“我很想看看阉人真身什么样儿,这个……那个……。” 倒吸一口凉气,刘晏淳还没见过这么孟浪的,“小师姐,你也太凶残了,你这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怪不得她刚才贼眉鼠眼到处瞅,刘晏淳也下意识左右环顾了一番。 声音也降低了很多,“这些话,以后可别说出去,若被人说给太监知道了,你会……你会死的比任秀秀更惨一百倍一万倍,知道了么,记住了么!” 陈鸢点了点头,“你别这么紧张,这穷乡僻壤的,除了汪祺就没别的太监了,你肯定也不会害小师姐我的啊,对不对。” 刘晏淳迟疑着,在陈鸢的瞪视下,咬牙点了点头。 陈鸢又写道,“安啦安啦,其实我是医者父母心,不是单纯看稀奇。我是想看看创口恢复的怎么样,会影响嘘嘘么?是否还有嫁接可能性。” “……” 听你吹,你继续! 这笔果然就没停下来,“如果这次死的是汪祺就好了,我就能光明正大的研究一下了。” 咔 什么声音? 陈鸢疑惑的抬起头。 只见刘晏淳松开口,一截挑着灯笼的木柄断裂后掉了下去。 “你这脑袋被砍是活该,我这么好看的脑袋搬家了多可惜,你不要害我!” 没见刘晏淳的脸这么黑过,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陈鸢乖乖的点了点头。 他松了口气,苦着一张脸,“……小师姐,你确定写作研究,不是念作把玩么?” 你竟然这么看我! 难道我看起来很不对劲么? 带着无比认真严肃的表情,陈鸢斩钉截铁的写道,“我没那么重口,我又不是变态,把玩个太监的尸体做什么?研究是很严肃的,研究成果也是能造福太监们的,我是个好人,你可不要诬蔑你纯洁天真清纯又不做作的可爱小师姐!” “……” 在陈鸢的逼视下,刘晏淳忍着耻辱,认下了她的名号。 他败了,没想到,苦练多年的厚脸皮竟然败在了一个小姑娘手上。 “小师姐,村子在召唤我们了,尸体也要凉了,我们赶紧回去叫人吧。” “不是师弟非要拉着我问话的么?有需要的时候,就叫我好妹妹、好师姐。我有问必答,你现在又怪我话多? 呵,男人!” 第41章、眼红 刘晏淳干脆捂着嘴,表明不再和她说话、不再打搅她赶路的决心。 陈鸢学他以前的姿态,昂着骄傲的头颅,转过身下山。 就你话多,就你皮! 被刘晏淳魔音灌耳伤害了半个月后,陈鸢终于出了口恶气。 其实,她也能是个话唠的。 对着尸体,都能唠到地老天荒。 望着前方活灵活现的斗胜大公鸡,跟在后面的刘晏淳叹了口气,不打算和她计较了。 换了换手,看了眼断裂的木柄,他觉得牙又痒了。 不由得庆幸她是个哑巴,不然多少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两人沿着小道下了山,村里穷得自己都养不起,更养不起看家护院的狗。 所以直到两人走到吴村长的茅草棚门口,也没有吵醒任何人。 敲门,那也得有木门板可敲。 竹条夹着稻草做的门怎么敲都是敲不响的,只能叫门。 陈鸢是个哑巴,叫门这样的事情,刘晏淳当仁不让。 他撸着袖子颇有仪式感,迈着偷鸡贼一样的步伐,气势却像是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却没敲门,而是伸出手指在茅草门上抠了个洞,然后急吼吼的把眼睛凑了过去。 陈鸢傻了眼。 喂,这是叫门么? 这是偷窥吧! 吱呀 拢着外衫的吴村长,猛地拉开门,怒瞪着门口还没来得及直起腰的人,牙疼似得咧的嘴指着刘晏淳就骂,“我就知道又是你小子,大半夜不睡,又来偷看老子和媳妇儿行房!” 又? 陈鸢,“……” 目光瞥在丝毫没脸红,还上去揽着吴村长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刘晏淳身上。 原来你是这样色儿的纨绔,说好的风流却不下流呢? 我看错你了!!! 竟然还以公谋私,当着她的面偷窥…… 刘晏淳扭过头,就对上陈鸢吃了苍蝇似的表情,连忙解释,“小师姐,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吴村长哪儿会介意这些,我和他什么交情,宫里当差那会儿、一起调戏过小宫女,逛青楼时,一起摸过……” “吴睿江,好啊,你以前还和刘晏淳去过青楼?!” 一个枕头飞来,还没砸到吴村长,他已经伸手抓住,跳着脚躲着噼里啪啦飞来的杂物攻击,“娘子,没有没有,你别听这小子信口胡吣,我是多么洁身自好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呸,娘说没有男人不偷腥儿,我还说你不一样,现在看来我就是个傻的,嫁给你我真是遭了罪,还没享福两天就跟着你流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还对我不忠!”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人,顾不上打理头发,就扑过来扯着吴村长的耳朵,“哦,我就说,有时候半夜醒来见不着你身影,是不是出去会姘头去了?是以前宫里的哪个小贱人?!” “娘子,有话好好说!还有外人呢。” “外人?你和刘晏淳都能当连襟了,还怕被他看?” “还有李家姑娘在外头,哎哟,娘子你手轻一点,我的头发。” “她又听不到。” “她听得到,听得到了,你注意点影响,你非要吵得大家都听到么,我以后还怎么当村长?” “那你说,小贱人是谁?” “没有的事儿,我就是有十二个胆子,也不敢在宫里调戏宫女,刘晏淳这混蛋的话有几句真,他在御医署,我在后宫,哪里碰得上,夫人你应该去揍他,他经常来扒咱们茅草墙,想偷看咱们睡觉……” “你别想转移话题,你给我老实交代……” 刘晏淳这混蛋,一句话就搞得两口子打了起来。 陈鸢在一旁看着曾经当过羽林卫的吴村长遭受着身材娇小的村长夫人单方面殴打,吴村长真男人,脸被挠花了都没还手。 而引起这一场祸事的刘晏淳,闲闲的抱着手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察觉到陈鸢不赞成的视线,刘晏淳兴致勃勃的甩着袖子小跑过来。 指着周围纷纷燃起亮光的茅草棚,“你看,都不用我叫门了,全都起床了。” 你知道什么叫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么? 都起床了,那也代表李家人也起床了。 因为突发的命案,李德隆的事情,陈鸢现在没精力去应付李家人。 刘晏淳拉着陷入郁闷的陈鸢,让她爬上了石磨,随后他也爬了上去。 “啪啪啪” 他拍着手掌,吸引了朝村长家涌来的村民。 “来来来,这边瞧这边看,各位乡亲父老,把睡得像猪的、懒得不想出门的,都叫出来,还有不好意思出门的大闺女、小媳妇儿、老阿婆也都喊过来,村长有话说!” 陈鸢在一旁捂着脸,只想当作不认识。 不知什么时候劝退了媳妇儿的吴村长,满脸盛着怒意,虎虎生风的走到石磨下方怒瞪罪魁祸首,“刘晏淳,大半夜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村长这话一出,村民们就晓得大家肯定又被刘晏淳整了。 “刘晏淳,你不是说村长找我们说话么!” “你小子不在这大半个月,村里多安生啊,鸡不飞狗不跳,你一回来就闹什么幺蛾子?” “你和李家三姑娘不是在县衙当仵作学徒么,大半夜回来做什么?” 这时候,李家人也赶了过来,看到站在石墨上,与半月前又瘦又黄难民模样大相径庭的陈鸢,险些没认出来。 原本凹陷的两颊,已经圆润满满,原本麻木无神饱含戾气的双眸此刻裹住了漫天星辰熠熠生辉。 黑黄的皮肤现在也像剥了壳的鸡蛋,露出了原本的莹白,豆芽菜一般总是佝偻的矮小身材也挺拔了不少,穿着改小的县衙皂衣,颇有些威风英气的模样。 足以见得皇粮多好吃,多养人。 胡廷芳看得有些眼红,这皇粮怎就让她吃了去。 她的好大儿可是在御医署当过学徒的,也不晓得这死丫头使了什么手段抢走了她儿的差使。 目光落在侃侃而谈,忽悠着村民的刘晏淳身上,胡廷芳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原来是靠刘晏淳这能言善道的纨绔留在了县衙当仵作学徒。 刘晏淳也当过御医学徒,她勉强认他与她家德隆旗鼓相当,若陈鸢在背后扯德隆后退,刘家这小子倒是能打败她儿子。 刘晏淳赢了李德隆,求个恩典,不就把陈鸢这小娘皮也留下来了么。 好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李菲!你大半夜和刘晏淳鬼混什么,你大哥不是去县衙找你了么,你大哥人呢?” 第42章、乱成麻 这可是亲娘耶,开口就说亲闺女和男人大半夜厮混。 声讨刘晏淳捣乱,哪里有看胡廷芳撕他和李家闺女那点事好看。 半夜被吵醒的村民们瞌睡都醒了,揉着眼,挤眉弄眼看热闹。 就知道会这样。 陈鸢心里有气,伸手捏了罪魁祸首的腰子一把。 眼睛甩着刀子的逼他说正事儿。 刘晏淳疼得龇牙咧嘴回首,无辜又幽怨的看着她,羞羞涩涩一笑,“小师姐,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还对我眉来眼去、动手动脚的,一会儿该说不清楚了。” 谁让你不说正事! 陈鸢直接抬脚,想把这不正经的玩意儿踹下去。 他倒是乖觉,毫无形象的捂着屁股一跳,“小师姐,有话好好说,我这不是在等人都来齐么,马上说正事儿。” 就在此刻,胡廷芳已经杀了过来。 不想和胡廷芳当场打起来的陈鸢提着灯笼踩在石磨边缘一溜,就往刘晏淳身后躲。 本来今晚能悄悄让吴村长找人兵分两路,在天亮前把所有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被这家伙一闹,麻烦全招来了。 不让他顶,让谁顶?陈鸢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着。 刘晏淳微微勾了下薄唇,弯腰拦住了伸手就扯陈鸢腿的胡廷芳,“哎哎哎,胡大婶儿,你别动手啊。” 胡廷芳被挡了一下,盯着抢走自家大儿前程的刘晏淳,心中火苗蹭蹭蹭的往上冒,“我教训自家闺女,你个外人来管什么事?别说你当了仵作,哪怕你当了知县,都没权力来管我家事!” 话里的酸味儿,谁品不出来。 骂一句还不过瘾,胡廷芳弯腰捡起地上棍棒,朝石墨上两人打去,“大半夜带着我家闺女厮混,我不止打她,连你也要一起打!” 刘晏淳空手接住她挥出来的这一棒,笑得凉薄,“你个无知泼妇,不知好歹就乱造谣,我和李菲是奉知县之命回村,你若再乱说,一会儿衙役来了,先打你十棍再说!” 这话只让胡廷芳愣神了一瞬,她不信,在场村民就没一个人信刘晏淳的话。 趁她楞取她棍,刘晏淳就势往石墨上一杵。 像守县衙大门的皂吏一样笔挺,颇有几分威风凛凛之意,“李菲现在可是县衙公人,代表着县衙的脸面,哪里是你想动手就能动手的?” 胡廷芳也不是没见识的村妇,这话吓不了她,“现在又不是在县衙,她回了家,就是我闺女,我还不能管她了?” 哪知刘晏淳却把手里棍子朝她怀里一扔,憋着坏似得灿然一笑,“那你打。” 抱着棍子的胡廷芳反倒不敢打,迟疑了起来,不晓得这全村都头疼的小魔王又要使什么坏。 打也不是,不打又掉面子。 胡廷芳恶狠狠的指着刘晏淳,“我管不了你,自有人能管你。” 扭过头,胡廷芳就嚷嚷了起来,“刘永、孟滟,你们两个出来管管你们的好儿子,把我闺女都带坏了。” 看自家儿子逞威风看得正在兴头上的两口子,猛然醒悟回来,从人堆里冲到了第一排。 李刘两家恩怨由来已久,一时半会儿扯不清楚。 反正孟滟听不得胡廷芳说她儿子不好,“什么叫我儿子把你闺女带坏了,方才大家伙儿都看到了,是你闺女对我儿子动手动脚。也不看看你家闺女什么货色,又聋又哑,我家淳儿现在为县衙办差,要什么俊俏姑娘找不到?” 刘永也好言好语的教育着刘晏淳,实则在暗戳戳内涵李家,“办差就好好办差,李家的破事你别沾,被李家三姑娘赖上,我和你娘还怎么去替你说门好亲事?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讨全县第一美人么?爹不保证一定能给你说上全县第一美女,前十还是有机会的,但你要学会拒绝,不要因为心善、怜悯聋哑小姑娘,就不懂拒绝。” 我是被怜悯的小可怜么? 是我缠着刘晏淳? 被某烦人的家伙缠了半个月的陈鸢扭头,看着对她无辜眨眼的刘晏淳,皱紧了眉头。 村子里这些人对她的映象还停留在半个月前。 难道那些和她一起参加仵作考核的人回来后没有说她已经能听到的事情么? 没说她在考核中如何威震四方、操作如神、秒杀众…… 好吧,她明白了。 那些人包括李德隆在内,估摸着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哑女打败了,自然不会在村子里说她什么好话。 李仁桂此刻也挤了过来,“刘永,你脸真大!就你家刘晏淳吃皇粮?我家菲儿现在也在县衙当差,哪里就需要赖上你家了?” “你家闺女又聋又哑,不靠我家淳儿带着,能当上仵作学徒?” “你是当我家德隆不存在?德隆不能带妹妹?” “你家傻大儿可没留在县衙当差,李菲靠的谁留在县衙当差,这事儿还需要明说?” 两家人当着全村吵了起来,大家吃瓜吃得津津有味,陈鸢只觉得脑壳疼。 她只想好好查案,任秀秀的尸体还在后山上吹凉风呢,这刘晏淳怎就如此不知轻重缓急,一个劲儿拱火妨碍公务。 奈何自己说不了话,只能由着刘晏淳煽风点火。 陈鸢着急上火的拿出纸板,想找村长让他替她说。 刘晏淳侧过头,抽走她的手写板。 趁着小姑娘面露疑惑没回过神,刘晏淳凑到她耳边,轻声一笑,像猫尾巴挠在她耳朵上温言细语, “小师姐,你着急什么,人才到齐呢,汪祺在最后一排,比你着急的大有人在,不如用你验尸如神的慧眼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 不过一瞬,陈鸢就明白了刘晏淳的意思。 任秀秀死亡现场是进出村子的必经之地,那尸体躺在树后,藏得并不明显。若非刘晏淳插科打诨扰乱陈鸢视线,她一开始就能看到尸体的。 这若当真是针对汪祺的局,另一个同伙发现她们两在这里东拉西扯,就是不提发现尸体一事,肯定会怀疑尸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师弟,不正经之下竟是有智慧的,瞎胡闹也含着算计,颇让陈鸢另眼相看。 “瞧瞧,瞧瞧,你儿子又往我女儿身边贴,还往我闺女颈子钻,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你闺女若是个好姑娘,她为什么不躲?她自甘下贱,愿意被我儿子亲近,天生就是个当妾的命……” 第43章、撑腰 村民,“哇哦,真的是诶。” 陈鸢,“……” 哇个锤子! 在小姑娘眼里对他的赞赏变为了生无可恋时,刘晏淳抿着唇,对她歉意的眨眨眼,“对不起了,小师姐。” 还晓得道歉,陈鸢狠狠的叹了口气,悄悄分神去观察站在最后一排的汪祺。 全村就他还穿得起白色交织绫衣衫,隔得远,也看不真切他藏在人后的表情。 她心里也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不是刘晏淳的锅,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都是别人胡乱臆想的。 八卦嘛,又不要什么真凭实据。 还等着刘晏淳一会儿澄清事实的陈鸢,却见他潇洒的一撩发须,勾着薄唇恣意一笑,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就往怀里一靠。 动作极快,快得陈鸢都没反应过来。 她都吓傻了。 回过神死死的盯着揽着自己肩膀的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苍劲有力,很适合拿手术刀。 此刻却握着能粉碎她清白的无形流言之刃。 她只觉得刚才在心里劝慰自己,原谅刘晏淳的那些想法是那么可笑。 你想干嘛? 刘晏淳还恬不知耻的对她笑了笑,扭头对众人说着没人信的解释,“是的,其实我们就是……纯洁的同僚关系,我把她当哥们儿,希望大家不要做无关联的猜想。”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村民们纷纷用“我明白”“我懂的”暧昧眼神在两人身上打量来打量去。 李刘两家人吵得越来越凶,还打了起来。 冲进屋的吴村长,拿着铜锣跑了出来,把铜锣敲得哐哐作响。 “安静!” 铜锣一响,陈鸢恨不得耳膜立刻离家出走。 村民们也纷纷伸手捂耳朵。 在铜锣声的碾压下,吵架的都听不到对方吵什么了,那还吵什么。 吴村长瞪了跟前所有人一眼,又回头雨露均沾的瞪了陈鸢和刘晏淳各一眼。 “刘晏淳,当真是知县大人让两位公人回来办差,不是你胡诌的?”吴村长本就长着一张正气凌然的国字脸,要是长得哇瓜裂枣,当初也选不上当御林军。 此刻脸一板,质疑的眼神一瞪,还有几分旧日威严。 被刘晏淳搞得心虚不已的陈鸢,被他这么一看愧疚的不得了,对着刘晏淳的腰又是一拧。 搞事精! 刘晏淳嘴角一抽,松佯装自然的松开了抱着陈鸢的手,打着哈哈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那当然啊,我刘晏淳再胡闹,也不敢拿知县大人来骗人。” 吴村长冷哼着催促,“那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大家伙儿还要回家睡,明儿一大早还得去开荒,哪里有时间随你在此处胡闹。” 被打搅了睡眠的村民,纷纷不满的看向刘晏淳,捏紧了拳头。 大有他说不出个好歹来,绝对新仇旧怨一起报。 刘晏淳吱吱呜呜的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乡亲们,可不兴殴打公人啊,要坐牢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被吼了这一嗓子,刘晏淳哀叹了一声,面上不乐意,却绘声绘色的讲起来,“昨日,李德隆在百花楼吃花酒没钱付银子,带人打上县衙找李菲出钱,李菲那点月俸,哪里够付花酒钱。” 听到这里,胡廷芳也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儿,李菲现在是李家人,她的月俸就是李家的,一个月月俸不够,那就还到够为止。 但刘晏淳接下来的话,就让她意识到事态严重了,“李德隆就想绑了李菲卖给百花楼,不仅能抵债,还能赚一笔,没成想被知县抓了个现行。” 胡廷芳下意识维护着自家人,“李菲是李德隆亲妹,卖了她抵债有何不可?知县抓现行又怎么样,这是我的家事,知县还能抓了德隆不成,我的德隆怎么了?他怎么没跟你们回来?” “李菲,你大哥呢?你怎么不抵在百花楼,让你哥回来凑银子?你哥在百花楼坏了名声,以后还怎么科考?”意识到这个可能性,胡廷芳抄起棒子就要去打陈鸢。 不等刘晏淳出手,吴村长就挺身而上挡住了冲动的胡廷芳,“知县大人的命令还没说完,你闹什么!” 刘晏淳指着胡廷芳,痛心疾首的数落起来,“瞧瞧,瞧瞧,李德隆没教养不知礼数的根儿找到了,可不就是被你这样的泼妇教坏了!” 刘永和孟滟看着儿子借机骂胡廷芳为自己出气,只觉得心里什么气都没了。 从没被小辈儿如此骂过的胡廷芳,难堪扑面而来,讥讽冷笑从大家看她的眼神里涌入她胸口,憋得她酸涩又苦闷。 刘晏淳哪里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气势全开的指着她的鼻子骂,“不敬朝廷公人已经是大罪了,你儿子还敢在县衙绑人、贩卖朝廷公人给青楼抵债?!仵作是贱业又如何?到底是朝廷公人。你夫君曾在御医署当差,给宫中贵人看诊,规矩,他没教过你?你没教过李德隆?” 被点名的李仁桂都觉得抬不起头。 “规矩,还需要这穷乡僻壤的官吏来教你?” “我们都被流放了,现在都是平民,无官无爵、无权无势,拿着京城的架子摆给谁看呢?李德隆如此目中无人,可不是当父母的没教养好么?” “还当着全县官差的面,骂李菲算什么公人,不过贱民才干的仵作罢了,贱民?”总是缠绵氤氲的桃花眼,厉色尽显的落在胡廷芳身上,一字一顿,“你的好儿子,已经把全县衙吏胥衙役都得罪光了。” 这一声声叱问,叱责得不止胡廷芳,连全场所有村民都噤若寒蝉。 知县县丞品级再低,也是有品级的朝廷大臣。 他们再不屑,也晓得敬着。 自己再被摘官削爵流放,也是良民。所以他们当真没把县衙那些当差的贱民看在眼里过。 见所有人都被训得像孙子似得,刘晏淳得意的背过手,笑得像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还为陈鸢打抱不平了起来, “你们在家里横惯了,对聋哑了的李菲不再疼爱,随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村子里没人管得了你们家事,可她现在已经是公人了,你们不教儿子,知县来替你们教育。 他已被知县亲口下令收押大牢,要严审,要当着全县百姓审,要让全县百姓看看对待公人不敬是怎么个下场!” 第44章、送上门的女人 “胡廷芳,李仁桂,你们就好好收拾收拾,跟小爷上路吧!” 村里人向来知道刘晏淳好传是非,这一次,他们却不敢不当真了。 尤其李家人,早已被刘晏淳声情并茂模仿知县老爷说话的样子吓唬住。 两人感叹着虎落平阳被犬欺,愁眉苦脸的转身去收拾东西时,刘晏淳还不忘提醒,“有多少银子拿多少,哪怕救不了李德隆,至少不把李家全赔进去。” 这话更是吓得两人肝儿颤。 说到这里,刘晏淳还不忘看向别的村人,笑得好不小人得志问,“所以,刚才我让你们别打我们,是为你们着想,我是好人,对吧!” 众人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刘家二郎是个好的!” “晏淳出息了,知道维护咱们同村人了!” “若不是刘晏淳骂醒咱们,我们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看谁以后还敢说刘晏淳是咱们村的祸害,这明明是咱们村的大英雄!”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陈鸢心中暗笑的扫了拽得二五八万的刘晏淳一眼,又把目光落在了人群后,捂着嘴连声咳嗽起来的汪祺身上。 不知是宫廷岁月磋磨,还是流放生活折腾,人人避之不及的汪祺单薄清瘦得像风一吹就会散。 此刻在晚风里随着咳嗽声声,似雨打芭蕉一样浑身颤抖,看上去多了几分娇弱,下一瞬就会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一般。 却依旧没有任何人敢靠近如此羸弱的他。 汪公公的病还没治好? 不过短短一瞥,陈鸢并未把过多精力放在他身上,而是按刘晏淳所说,继续打量着可疑的人。 夜色里,还真不可能将所有人的神色纳入眼底。 “刘家二郎,我们能回去睡觉了吧?” “就李家这点破事,不至于把我们所有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吧?知县大人可还有旁的交待?” “什么叫就李家这点破事,刘晏淳也是为了点醒大家,怕我们走了李家老路。”吴村长恨不得用手里敲铜锣的棒槌把不开窍的村民都招呼一遍。 作为村长,他还是帮村民们问了一遍陷入自我陶醉的刘晏淳,“二郎,知县大人可还有别的交待?” “没了没了,大家回去睡觉吧。”刘晏淳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跟挥蚊子似得,又惹得好些村民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不得了,才入了衙门几日,装腔作势就学了个五成。” “扯大旗做虎皮罢了。” “别说了,回家睡觉吧。” 陈鸢在刘晏淳挥手赶人那一刻,注意到有两个人神色与他人不耐烦、妒忌之色不同。 一个是满脸沉重担忧的任秀秀母亲陈氏,一个是前行太仆寺少卿解为桢。 陈氏欲言又止的拉着任涛,任涛面露诧异之色,随后就拉着陈氏往外走。 她应是已经发现任秀秀不见了,给夫君说了,想问一下周围人,任涛应是担心这会影响声誉,想先自己找找。 解为桢所谓何事对转身离开的汪祺露出恼恨之色,陈鸢就不清楚了,她对这些人都不甚了解。 就在这档口,吴村长一偏头,似是也发现了拉拉扯扯的任家老两口,脚步一凝,调转方向朝他们走去。 陈鸢佯装无所事事的四处张望,刘晏淳还昂着高贵的头享受着好头脑的村里人的巴结。 实则两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任家人身上。 吴村长询问了两句,也面色担忧了起来,陈氏擦着泪,任涛数落着她,渐渐地又有村民注意到了他们的情况,围拢了过去。 “哐哐哐” 铜锣声再次敲响,这次吴村长的表情焦急了很多,大声呼唤着,“大家先别回去,回来回来!” “怎么了啊?” “又有什么事啊?” “刘晏淳不是说没事儿了么?” “大家请听我说,晚饭后,谁还看到过任秀秀?”吴村长淡定中透露着焦虑。 有村民不解,“秀秀怎么了?” 作为外人,吴村长也了解的不甚清楚,看相陈氏。 陈氏哽咽着,“秀秀不见了,方才我还以为秀秀先出来了,但在人群里找了个遍,也没瞧见她,你们看到秀秀了吗?” 任涛面色赤红,甚是丢脸的扯着老伴儿,“你哭什么,说不定秀秀只是出去透透风。” 担心女儿安全的陈氏,哪里管他的呵斥,“秀秀不会不打招呼就出门的,大家帮忙找找吧。” 人群边上的解为桢偏过头,发现流放后总是万事不关心的汪祺也停了下来,眼带讥笑的看着哭泣的陈氏。 他捏了捏拳头,脸上的杀意很快被压了下去。 就在汪祺转身离开那一刻,解为桢朝他冲了过去,重重的拳头停在了汪祺冰冷的视线里。 “解为桢住手!”吴村长率先发现了两人的对峙,放下了任家人,龙行虎步的冲到解为桢跟前,握住了他的拳头,哑着嗓子呵斥,“你疯了?” 解为桢扭了扭手臂,却无法将拳头从吴村长紧实的手掌中抽出来,红着眼看向汪祺,“今日晚饭后,我看到这阉人对任秀秀动手动脚。”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没人不了解汪公公的丰功伟业,已知的被他糟蹋的宫女都不下十人,那还是在宫里呢。 更别说他宫外的别院里,不知还有多少无辜少女惨遭他毒手。 有前科的人,村里有姑娘失踪了,大家自是会第一个怀疑他。 “汪……汪祺,我女儿……不是你,对吧?”陈氏又惊又俱,眼里的担忧到底抵不过对汪祺的畏惧,质问变作了哀求。 任涛面如死灰,似是认了命,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旁的村民,有女儿的都下意识的转身护着,或者拉着女儿疾步回家不敢再看热闹。 作为一村之长,吴村长还算有担当,“汪祺,任秀秀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咳咳”被众人团团围住质问的汪祺,眼中闪过一丝薄怒。 咳嗽后惨白的面颊上浮现了淡淡酡红,声音嘶哑得像在砂地上摩擦过百遍,眼神似迷醉了般望着解为桢懒懒一笑,“解少卿这双招子留着作甚,不如挖了喂狗。” “你!”若不是吴村长还扭着他,解为桢这一拳这次绝不会落空。 在村民们的鼓动下,吴村长深呼吸一口气,“汪祺,有话好好说,解为桢所说,是不是真的?” 汪祺半阖着的沉沉墨色眸子里闪着冷光,嘴角噙着不屑笑意,语调依旧不急不缓,带着宫里人独有的矜贵傲慢,“明明是任秀秀对我投怀送抱。” “你,你好不知耻!” “有你这样黑白颠倒,侮人姑娘清白的吗?” 怒骂皆不入耳,汪祺缓缓抬起修长莹白的右手,姿态说不出的清贵,却在虚空中做了个抓摸的动作,捻着手指回味无穷浅笑,“送上门的女人,不摸白不摸。” 第45章、甩锅吗 一句话,掀起了众人如洪水滔天一般的怒火。 哪怕是陈鸢,此刻都对汪祺那一套行云流水玩弄女人的动作和说辞感到作呕,怨不得别人要搞他。 吴村长气得不轻手下一抖,蓄力多时的解为桢挣脱而出,砰的一拳砸过去,汪祺躲闪不及,嘴角被砸的瞬时流出血来。 那一抹嫣红,绽放在他因病弱而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 “你把秀秀怎么样了?” “秀秀在哪儿?” 汪祺阴沉着脸,伸出拇指沾了嘴角的血冷睨了一眼,又伸出舌头轻舔,似是到现在为止都不相信当真有人敢把他打出血。 斜飞入鬓角的眉下一双冷眸阴恻恻的觑着解为桢,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调,像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儿黏腻又嘶哑,“你们觉得……我能把她如何?” 暧昧不明的回复无异于火上浇油,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吴村长想拦,也不是拦一个两个人的事了。 村民们一个个怒目圆瞪,将汪祺围得没有任何逃跑的缝隙。 “汪祺,你禽兽不如!” “快把她交出来。” “你若不把任秀秀交出来,我们就去报官!” 众志成城之下,几十个人也围出了个千夫所指的场面,咒骂中唾沫横飞。 风暴中心的汪祺却油盐不进,疑惑中轻眯着眼略做沉思,语带嫌弃,“咦,你们想法真脏。” 短短一句话,又是堵得人憋闷不已,“谁脏谁知道,你别贼喊捉贼。” “汪祺,你把任秀秀藏哪儿去了?” 眼看着全村人都不敢把汪祺如何,陈氏抹着泪苦苦哀求,“汪祺,求求你,把秀秀还给我们吧,我就剩秀秀这么一个女儿了!” “陈氏,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仔细你这舌头哪日被猫叼走了。”汪祺依旧是冷冷的态度,一句解释也没有,似是不屑解释,端的是态度冷傲,那眼神就像在冷凝群情激奋的一群傻子。 村里人没个证据就一口咬定汪祺干了坏事,逮着要人,这便是风评不好的下场吧,陈鸢看着人群里茕茕孑立还一脸睥睨的汪祺,骂了句活该。 “的确活该。”刘晏淳黑着脸嘁了一声,望着汪祺的眼神充满了嫌弃。 陈鸢惊慌的捂着嘴左右张望,想是方才骂人被刘晏淳瞧见了唇形,可别被汪祺的走狗瞧见了。 “敢骂不敢认?”刘晏淳好笑的看着怂成一团躲在背后的小姑娘,人人惧怕的尸体她都不怕,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了。 扯过她捂嘴的手,揽着人一起跳下石磨,“小师姐别怕,人走茶凉,什么样的憨货才愿意给流放的阉人当走狗。” 她倒不是那么怕汪祺,就是觉得这汪祺浑身一股子让她难受的劲儿,阴森瘆人像蛰伏在暗处吐着红信的毒蛇。 而且刘晏淳这句话根本没安慰到陈鸢。 她掏出笔写道,“师弟,你也别口口声声的骂汪祺阉人了,二叔说过有衙役来给他送生活用品,他有物资,自会有人送上门讨好处。” “还有这样的事儿?”诧异在刘晏淳脸上闪过,神色复杂的看着陈鸢,“连这样的事儿都知道,看来,你二叔是当了汪祺的走狗了。” 就因为她一句话,刘晏淳也能猜得出来两人有联系? 陈鸢暗暗咂舌这人的聪慧,只觉得以后说话得小心点了,就怕听者有意。 下意识的,她滑动碳笔,将写过的字涂抹得再也看不清楚字迹。 刘晏淳把视线从纸板上挪开,打量着陈鸢故作平静的表情,“有人举报李二叔给人治病,于班头带人来逮捕他,却一句都没提被治的是谁,现在看来,应该是你二叔贪图了汪祺给的好处,才给他治病的。 你说,你二叔甘愿冒着自己被二次流放的风险,是为了怎样的好处?” 能为了什么? 为了他那幼稚的想法呗。 陈鸢扁着嘴,唇角下拉,不愿讨论李仁甫。 她后悔提醒刘晏淳了,又害怕刘晏淳继续追问这个问题,脚步加快的往人群而去。 两人还没靠近,已经听到人群里最有话语权的吴村长劝道,“大家先冷静,现在也没证据能证明是汪祺对任秀秀做了什么,先找人吧。” “好,先找人,村长你安排吧。” “从哪里开始找?” “当然是从汪祺家开始找!” 陈鸢打量着那些说话的人,一个个都怒火上头的模样,一时间也看不出谁在别有用心的引导话题。 因为,针对汪祺,本就是众望所归的事情,都不需要谁刻意引导。 “刘晏淳、李菲,你们两在衙门也学了半月的本事了,汪祺的屋子,就麻烦你们两去搜了。”解为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哀求的望着两人,随后意有所指的瞪向汪祺,“免得我们找到些什么,汪祺不认账,说是我们陷害。” 陈鸢和刘晏淳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了想问的话。 那个同伙不会是解为桢吧? 亦或者,他单纯是想把得罪汪祺的事甩锅给他们两? 刘晏淳当然不会答应这种损己利人的要求,“我们学的验尸,找东西是衙役的活儿,我和李菲就做个监督之职吧,你们去找,我们在一旁看着做个见证。” 他这个回答也算完美了,然而陈鸢却有别的担忧,凶器上的指纹相当重要。 如果那同伙去“找出”了凶器,到时候上面有他的指纹,陈鸢也不好拿指纹来当证据。 古代查案的法子和现代刑侦的手段相差太多了,刘晏淳这法子倒也没大错,继续下去是可以观察出有异状的人。 但村子里讨厌汪祺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随着时间的延长,尸体和证据都会遭受破坏。 这般想着,陈鸢在纸板上快速的写了两行字,“师弟,就这样吧,让村长把所有人集中到这里,派人守着尸体,以及去县衙叫衙役。” “小师姐觉得是解为桢?”刘晏淳按照已知情况分析,行动最异常的人到目前为止就是解为桢,若非如此,小师姐干嘛叫停计划,“我觉得不是他。” 要不是自己不能说话,陈鸢如何也不会由着刘晏淳胡闹着主导到现在。 不过这么一闹,重点怀疑对象也有了几个。 陈鸢在纸板上写道,“不管你觉得,还是我觉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感觉并不能作为破案的依据。” 第46章、败犬 “小师姐总得让我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吧。”刘晏淳没有坚持己见。 小姑娘对于破案总有不同于老衙役和曾仵作的切入点,他好奇她此刻又有了什么办法,墨色眸子沉沉如雾的望着陈鸢,“不然,我怎么配合你?” 是这个道理。 陈鸢写道,“凶器千万不能让旁人碰了,上面有很重要的指纹或者掌纹,找到凶器后,一定要用布料包裹着小心的捡起来,免得纹路被破坏。” “指纹?” 刘晏淳清隽的眉头慢慢拧紧,透露着主人的疑惑,“卖身契、地契等契约文书上要摁指纹,若有违契者,抓来印了红泥在纸上一摁,就能与契约上的印记对比是否为当事人。 这个道理我是懂的,因为纹路一样的两个人几乎没有。但凶器上的指纹除非恰好沾了血,不然根本看不出来,能看出来也很难和摁在纸上的作对比。” “莫非……”刘晏淳眸色微闪望向陈鸢,“小师姐有办法把凶器上的指纹提取下来作为证据?”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陈鸢笃定的点头,又写道,“你先别透露,免得那人故意破坏。” “小师姐交待的事情,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刘晏淳理了理衣袖,对上陈鸢不信的眼神,昂首抖了抖肩膀,眉尾飞扬眸若灿阳的对她一笑,“方才我发那一通威风,已经让他们知道不敬公人的下场了,现在他们敢不听我的?!” 好个嚣张得意的恣意少年。 陈鸢万分嫌弃的挥挥手。 被当作苍蝇赶的刘晏淳不以为意,甩给陈鸢一个“瞧我的”眼神,就上前搭着吴村长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去说悄悄话。 村民们有几分好奇,却也不敢上前打搅。 众人打量着说悄悄话的两人,只见吴睿江的表情随着刘晏淳的话,一时惊一时怒,最后更是双目充血的扭头瞪向汪祺,一副要把他碎尸万段的样子。 与别的羽林卫不同,吴村长进宫之前在神机营历练过,当真杀过人,他眸色一沉,狠戾的模样吓得不少人都心里打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就连汪祺也在这瞪视下,避其锋芒,撇开了视线。 “所有人都出来,在这里集合!” 再次敲锣召集村民,原本会惹来怨声载道,却因为吴村长浑身散发的凌冽寒气,更是看到汪祺都被绳子捆了,没人敢不配合。 都民村总计78户,356人,很快就在村长家跟前的空地上再次站满。 小声的议论在人群里嗡嗡作响。 “啪” 柴火被烧得爆裂开来,气氛越来越沉闷、紧张。 众人不明其意的看着人群前头,惊恐的看着吴村长挑了四个青壮一起将汪祺捆了。 “你们好大的狗胆,无凭无据就敢绑我!”汪祺的挣扎,在五个大块头跟前完全不够看,似条败犬只能对着众人无能叫嚣,“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最后如何收场!” 他嘴角挂着残忍的冷笑,一一扫过绑他的每一个人,一副把每个加害他的人都刻在眼里,将来势要加倍报复回来的阴狠劲儿。 不少人被汪祺这癫狂的样子吓得不敢直视,然而村长叫来的那四个人毫不退怯,把他围在中间。 一时间村民们也看不明白,村长这是要保护汪祺还是要揍他,抓了他不该立刻斩草除根么。 “接下来,我点到名的人,站出来。” “村长,这是要去找秀秀了么?” 方才也不见汪祺交代闺女的去向,村长在听了刘晏淳的悄悄话后才有此动作,看这架势,陈氏眼内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强撑着上前拉着刘晏淳的袖子,“刘家二郎,你知道我闺女在哪儿是不是?你能找到她是不是?你能把她平安带回来的,对吧!?” 语气越发急切,最后两个字,带着不忍破坏希冀的轻柔和哀求。 陈鸢最是看不得受害者家属绝望的哭泣和哀求,偏过头不敢看陈氏眼角灼人的落泪。 英雄有泪不轻弹,唯三知道真相的吴村长深吸一口气,“夫人,你带着孟婶子、李嫂子,照顾好陈氏,带她下去休息。” “村长!” 这话让陈氏感到了不对劲,但孟婶子和李嫂子已经上前,搀扶着她,将她扶到了远离汪祺的另一侧。 村长同样不敢看陈氏,紧捏着拳头在人群里再次点名,“潘钊、赵志宾、姜硕……章同,你们最是守规矩。施纶、薛义良,你们两脚程最快,你们十个先到我这边来。” 被点名的人,有的听话上前,有的却满心疑惑在人群里不愿上来。 “村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确定任秀秀失踪和汪祺有关了么?” “万一不是汪祺干的,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惹麻烦?” 这样的担忧,在不少村民心中缠绕,吴睿江眸中压抑的怒火险些没有控制住,他为难的看了刘晏淳一眼,“现在也不能说?” 方才刘晏淳叮嘱,任秀秀已死的情况尽可能延后公布。 形势所逼,他又把球踢了回来。 刘晏淳无所谓的耸耸肩,“只要你能保证,能控制得住大家,不让他们到处走就行。” 陈鸢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把公布的事踢来踢去,也不插嘴,她觉得刘晏淳这么说肯定是有用意的,就看这踢皮球大赛谁输谁赢了。 没有悬念,最后还是以吴村长点头做了保证结束,他怀着沉痛的心情对大家宣布,“所有人都不许胡乱走动,我这么说也是为了大家好,免得牵扯上官司。我叫你们十个上来,也是为了……保护任秀秀” 任秀秀需要什么保护? 这个疑问刚在大家伙脑海里浮现,就听到吴睿江接下来的“尸体”两字,大家都被这个消息炸得晕晕乎乎。 “吴村长,你说什么?”陈氏想要上前问个清楚,村长夫人带着的两个妇人将她牢牢扶着,她根本无法上前。 任涛也一副没听懂的样子,睁开眼看着吴村长。 吴睿江不看他们,一一吩咐,“潘钊、赵志宾,你们八个一会儿跟着刘晏淳去保护任秀秀尸体。” “施纶,你脚程快,跑快些去县衙报官,说我们村发生了命案。” 众人现在都还迷糊着,刚才还在看刘晏淳耍威风,怎么突然就要报官了? 第47章、令箭 方才被点名的薛义良上前一步,“村长,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刘晏淳上前一步,豪气万千的拍了拍薛义良的肩膀,“本来应该由我和师姐带李仁桂、胡廷芳回县衙,但现在村里发生了命案,这个差使,只能交给你了,好好干!” 李仁桂、胡廷芳:“……” 两人原本还心中暗喜,村里发生了命案,他们这事儿就不算急了,只要时间拖得久,说不定知县就贵人多忘事,把这一茬儿淡忘了呢,等他消了气儿再去慢慢疏通,总比撞气头上好。 可刘晏淳这混账东西一开口,就灭了他们的愿景。 “好你个刘晏淳,任秀秀死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先说,非得拉拉杂杂说我家德隆那点子小事,你抱的什么心思?你是个男人,也太小肚鸡肠了吧。” “李菲,你秀秀姐死了,娘得留下来安慰陈婶子,也不是非得紧赶着今晚就要送爹娘去县衙吧。” 说不了话的陈鸢,求助的望向刘晏淳。 就像知道她会求助自己,刘晏淳恰好也扭头挑眉看着她,对上她希冀的目光,少年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得意。 他双手往后一背,神情肃穆的看向闹起来的李仁桂和胡廷芳,故作老沉的说道,“知县老爷的命令,我和李菲自然率先公布,你们是对知县大人的命令有什么不满么?” 大家骂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他就偏偏把得寸进尺也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那又如何? 那老两口被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哪里还敢再拿命案压人。 陈鸢自诩气人的本事没刘晏淳厉害,哪怕她能说话,也做不到刘晏淳这般把厚颜无耻当荣耀吧。 “李菲担心哥哥,觉都不睡也要赶夜路回来通知你们,你们早些去县衙把德隆救出来,他也能少遭一天罪,我和李菲公务在身,你们就别在村里捣乱了,快跟薛义良去县衙救你们的儿子吧。”刘晏淳掌握好分寸,没继续刺激两人。 经他一提,李仁桂胡廷芳也想起了还在大牢里的大儿子。 他们两安分下来,自觉的朝薛义良走去。 按照陈鸢的嘱托,刘晏淳对吴睿江仔细的安排,“吴村长,我带着他们八个去保护尸体现场,让那他们四个看守好汪祺,现在还没证据证明一定是他干的,所以也得保护好他,别让人伤了汪祺。 你再带人与李菲过去汪祺的屋子外守着,先别搜房,一只苍蝇也别让进出,等衙役来了再说。再叫些人把大家伙儿看好。” 他偏过头,斜睨着村民随手画了个圈圈,“谁若是乱走,乱碰了东西,到时候被误认为是杀害任秀秀的凶手,被衙役抓了,可别哭哭啼啼的来找我和李菲捞人,我们才进衙门半月,在大人跟前还说不上什么话。” 许是方才那番威风耍的好,亦或是村民们经历了可怕的流放现在都怕惹上麻烦,接下来,当真没有任何一人闹事。 哪怕是急火攻心得想上去打汪祺泄愤的陈氏,也被任涛死死拽住了。 “小师姐,我走了,你自己在村子里小心些,有事就找村长,别离开大家的视线。”刘晏淳带人离开前,看着说不了话的陈鸢,总是漫不经心的眸子里盈满了担忧。 陈鸢点头应下。 又见刘晏淳指向汪祺,“离他远点。” 趁着她看汪祺的时候,刘晏淳忍不住的拍拍小姑娘发顶叮嘱,“不管什么事,都等衙门的人来了再问再查。” 扒拉下他作乱的手,陈鸢拍拍胸脯,“没大没小,我可是师姐。” 刘晏淳抬手从她发顶平移到自己胸口处,嘁了一声,“我哪里都比你大,矮子师姐。” 矮子!!! 陈鸢气成河豚,恨不得给他一记过肩摔,然后踩着他脑袋让他叫她爸爸! 刘晏淳却逃得比兔子快,转身就肃整了轻屑的表情,一脸大义的挥手,“快点快点,查案重要。”带着早就准备好火把的人一溜烟的跑了。 刘永和孟滟把儿子和李家三姑娘的互动看在眼里,很是为儿子现在的眼光感到担忧。 难道与尸体打交道久了,儿子连她这皮包骨穷酸长相的女子都觉得倾国倾城了不成? 儿子肯定是遇上了鬼遮眼,辨不了美丑了,两口子决定改日寻了牛眼泪给刘晏淳好好洗个眼睛。 陈鸢哪里知道他们两在想什么,等着吴村长又找了几人看守村民后,就跟着吴村长往汪祺的茅草棚走去。 担心离开后村民忍不住揍汪祺,吴村长让那四个人把汪祺也带上了。 汪祺的茅草棚也没比村里别人家的豪华多少,甚至更小更矮一些。 他人缘不好,没人帮忙搭建茅草棚。 又不像别户都是全家流放,虽说路途中老弱病残都会死掉一些,但到了村里也能剩下两三个家人,也就没必要把房间建大建多。 村边上这处小小茅草棚,在火把照耀下像个鬼屋,和他这个人一样一阵风就能吹散似得。 连想进去找解药的陈鸢,都止不住担忧,万一刚进去房子就塌了,把她砸里面了怎么办? 虽说砸不死人,但会很丢脸诶。 恢复说话的强大意愿战胜了塌房的担忧,但她刚朝着屋子迈了一步,就被吴村长拦了下来,“李菲,你想去哪儿?” 都民村的人,受教育程度绝对是威宇县所有村里最高的,不管男女,十有八九都识字。 甚至比她在县衙扫盲程度还彻底,县衙里除了文职,别的公人大多也不识字。 陈鸢拿出纸板,故意扭捏一番,才写道,“我想方便。” 吴村长面露尴尬,不过宫中当差那些年也算锻炼出来一些应对女子的办法,“我叫人带你过去找我夫人。” 陈鸢又写,“不用麻烦夫人,我去汪祺家茅房解决便是。” “可是,凶手还没抓到,刘晏淳说不能乱走乱碰东西。” “你听到刘晏淳叫我师姐了吧,我学的比他还好,不会乱碰东西的。再说,你们这么多人在外面守着,还护不了我?” “可是……”吴睿江吱吱呜呜,陈鸢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找解药,忍着燥意夹了夹腿,可怜巴巴的把写好的纸板递了过去。 “要憋不住了。” 吴睿江老脸一红,不自在的转过身,“去吧去吧,快些回来。” 第48章、作弄 如蒙大赦,陈鸢提着灯笼就往汪祺那茅草棚跑去。 一道冰冷的视线黏着在后背上,不用回头,陈鸢都知道这道视线来自汪祺。 解毒心切,她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汪祺了。 一骨碌钻进了茅草棚,隔绝了所有人疑惑的视线和那道让她头皮发麻的视线。 茅厕其实在旁边更小的棚子里,到时候村长若要问,她就说怕臭怕掉粪坑,所以进汪祺屋子用恭桶解决的呗。 进屋后,陈鸢才发现什么叫表里不一,外面看着又破又小,里面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李家,或者说村子里很多人家都还在打地铺睡茅草堆,毕竟谁也没银子去打家具,这一批流放的人里也没有宫廷工匠。 而汪祺屋子里,右侧墙角便是雕花木架子床,崭新的薄被凌乱的扔在床上。 床侧还有一个上锁的双门立柜、一个放着杂物的五层木架。 屋子中央是一张八仙桌,不过凳子只有一条。 这些家具看上去没有岁月的沉淀,很新,也没有刷漆,似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工艺。 村里人若是看到这些家具不知道得多眼红,能睡床,谁愿意睡地上。 能坐得四平八稳的在八仙桌上吃饭,谁愿意围在木桩旁毫无形象的吃? 又扫了眼木架子上各种包装好的杂货,摆放得满满当当,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村里的杂货铺呢。 陈鸢彻底相信李仁甫说有衙役在背地里照顾汪祺了。 他过的越好,村民们越是畏惧他,因为这说明他的靠山依旧没放弃他。 村民们过得再苦,也不敢来汪祺屋子里偷抢东西。 而她还进来找解药,简直是找死。 或许…… 她找汪祺做交易,换解药更好一些。 哪怕是流放,汪祺这小日子也是全村过得最好的。 除了帮他洗刷冤屈,陈鸢愣是想不出其他能让汪祺与她做交易的砝码。 但替死者言、为生者权、昭冤者血,本身就是她的职责和梦想,用来做交易,未免卑劣了些,背叛了初衷不说,还践踏了身为法医的底线。 这个口子一开,陈鸢都害怕将来自己会仗着后世穿越者的优势,肆无忌惮的膨胀、优越起来,再也守不住底线、坚持不了纯洁的梦想。 罢了罢了,进都进来了。 现在出去,汪祺就会放过她了? 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思,陈鸢重新扫了一遍屋内,多了家具,就多了死角。 不知道汪淇会把李仁甫给他的哑毒解药放哪里。 陈鸢从怀里掏出缝制的布手套和鞋套,戴上,一一拴好手腕、脚腕处细绳,这才小心翼翼的翻找起来。 八仙桌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四边的小抽屉里除了筷子,也没放药瓶。 来到床边,她踩上床下脚踏,正要掀开薄毯,却疑惑的拧紧了眉头。 床上薄被皱成一团,但床单却没有人在上面躺过的褶皱,显得过于齐整。 枕头有两个,一个木枕端端正正的放在床头正中,一个布枕头裹在薄被里。 她小心翼翼的捡开薄被,床单果然很齐整。 疑惑在心中闪过,但陈鸢没有时间细想,便放下东西,又去翻找别处。 屋外的人,见她进屋的时间实在有些长,面色止不住的焦虑起来。 “村长,李菲进去太久了吧。” “她不会自己翻找起来了吧,若是破坏了证据,会不会不利于给汪……给凶手定罪啊?” 汪祺冷眸扫向说话之人,吓得那人闭上了嘴,不敢再说。 “女孩子,如厕是久一些。”吴村长双手不断交错,看了眼面色不好的汪祺,斟酌一番,“我们再等等。” 此刻,屋内的陈鸢已经用发簪小心翼翼的撬开了双门立柜的锁。 这发簪是她在义庄替逝者家人画亡者遗像赚了银子,特地找金匠定制的黄铜阴阳鱼发簪,里面的细扣能拆下来撬锁。 还来不及开心,陈鸢就被里面摆放得满满当当的同色系陶瓷小药瓶打了个措手不及。 瓶身上贴有红纸,她拿起一瓶,发现是数字编号,没有文字。 连着拿了好几瓶观察,都如此。 打开瓶盖,里面滚出来的药丸看着都是棕色泥丸,也就颜色深浅和大小有一丁点差别。 至于味道,闻着都是中药那种苦涩味,里面有什么药材,依据小陈鸢半吊子的药理知识,陈鸢也没办法全闻出来。 尝,她可不敢。 万一里面有毒药怎么办。 死心的放下药瓶,陈鸢发现药瓶旁边还放着一个叠纸跳跳蛙。 这么多药瓶,谁能记得住所有数字代表什么药? 肯定要有提醒的吧。 心里再次涌起希望,陈鸢拿起叠纸青蛙,小心翼翼的拆开。 【小贼,赌命,或求我。】 纸上就七个字,笔走龙蛇,似快刀斫削,藏锋处微露锋芒,看得出写字时,笔者是多么嚣张狂妄,一切尽在他的算计之中。 哪怕就简简单单七个字,陈鸢也看明白了汪祺的意思,骂她不问自取是为贼,若够胆就拿一瓶试运气赌命,若怂便去求他。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死太监,竟算到了她会来偷解药。 汪祺,算你狠! 若在现代实验室,她可以把这些都带回去检测一遍,可这里啥都没有,她也的确没小陈鸢那样的决心以命尝百草。 自己莫不是第一个连原主胆量都比不上的穿越者吧,陈鸢满腹牢骚的关上了门。 也没必要继续找下去了,陈鸢解下手套、鞋套,烧掉汪祺的留言,调整心情,面无表情的开门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一出门就对上了汪祺似笑非笑的嘲讽脸。 这混蛋……对上他,自己还有必要坚持底线么? 实在气不过,陈鸢撇开头不去看汪祺。 哪怕要做交易,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和汪祺过从甚密。 看到她出来,吴村长面色一松,不过体贴的什么也没问。 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蹄声在村外响起,一行人骑着马,停在了后山上小道上。 此刻天色微亮,晨曦穿破了夜幕,洒在林间。 于全带着衙役骑着马进了村。 有人引路,衙役们率先来了汪祺屋门口的空地上。 吴村长拍了拍脸,醒了醒神,迎了上去,“于班头,辛苦您来跑一趟了。” 第49章、坏师兄 “劳烦村长在这里守了一夜。” 于全已经在任秀秀尸体那边听刘晏淳讲了村中的事情,“这里交给我,你让村民回家休息,让他们别到处随意走动,我们有话再找他们询问。” “好。”官府的人来了,吴村长顿觉压力骤降,面上神色肉眼可见的舒展开来,“那您先忙,我就过去了。” 吴村长带着守了汪祺一夜的四个青年迅速离开。 目送村长身影完全消失,站得笔挺的于全这才转过身,紧蹙着眉头打量闭目眼神的汪祺。 一丝厌恶在刚正不阿的于班头眸底跳跃,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情绪归于平静,再也看不出任何不忿,公事公办的对马力道,“给他松绑。” 迟疑在衙役中间弥漫,见过任秀秀死状的他们,都为女孩儿打抱不平,她死的那么惨,凶手太过没有人性。 连被孙阿牛和吴强扶着下马的曾水笙都嘟囔了起来,“班头,他是嫌犯!” “你有证据了?” 于班头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晕尸体的曾水笙一脑门,“找个地方自己厥着去,别耽误大家找凶器。” 曾水笙自知理亏,他是衙役,可一见尸体就犯晕,是挺丢脸的。 但他也控制不了啊。 刚才骑在高头大马上,猝不及防就瞅见了被人围在中间的任秀秀尸体,吓得他眼前一黑险些掉下马,还好兄弟们早有准备,扶住了他,让他趴在马背上跟着下了山。 垂头丧气的把手从照顾自己的两个兄弟手里抽了出来,曾水笙摇摇晃晃的走到陈鸢跟前往她身上一靠。 委屈的少年脸上不见平日的欢脱,红红的眼角夹着不甘和羞愧的泪花,“小师妹,麻烦你带我去休息了。” 曾水笙这孩子思想简单,平日也是个乖巧阳光懂得照顾人的少年,除了晕尸这么一个只要不干衙役仵作就绝对不算毛病的缺点之外,陈鸢找不出讨厌他的理由。 对上他这幅流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模样,陈鸢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他因骑马而凌乱的头发,在他感动的要哭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要查案,着实分不出精力再去照顾一个拖油瓶,于全见曾水笙自己找了个人照顾,心下也轻松不少。 接到报案后就被知县大人翻过来覆过去嘱托了好几遍的于全,现在心里也放不下太多闲事,无法分心去看顾下属。 他对陈鸢道,“你和刘晏淳做得很好,这次案发现场应该是保护得最好的一次,曾仵作不便骑马,你们一宿未休息,先回家眯一会儿,等曾仵作到了,我让人叫醒你。” 陈鸢点点头,有这么一个体贴的上司,谁不欢喜。 “李家有两套屋,现在都没人,我让马力把汪祺带去你家看守起来。” “……”夸早了,她现在一点都不欢喜。 “曾水笙,你缓过劲儿后,就和马力一起看守好汪祺,别让他离开李家,也别对他动粗。” “是。”曾水笙回答的有气无力。 “走走走走” 于全懒得看得他这么一副不中用的样子,万般嫌弃的挥手赶人,随后对衙役们吩咐起来怎么搜村,“一会儿若是搜到凶器,千万不要用手去拿,戴好手套轻拿……” 各司其职,陈鸢也不必赶上去抢衙役的活儿。 认命的将曾水笙左臂放在自己后颈上,右手环着他的腰搂着,把这比她高太多的大男孩扶着艰难往李家走去。 小伙子一步三踩空宛如喝酒醉,看来晕尸这后劲儿也挺大。 刘晏淳也牵着绳索,把还未解绑的汪祺拉着小跑跟了上来。 不顾脸又黑又臭的汪祺,他把手里的绳子递给陈鸢,“小师姐,照顾人也得量力而行,你看看你,都快把大师兄摔了,到时候怎么给师父他老人家交待,来,我们交换。” 绳索轻飘飘如鸿毛很是诱人,的确比扶着曾水笙轻松很多,但绳索后面拴着的大魔头给陈鸢的压力却重如泰山。 这是个用脚投票都不会选错的事情,陈鸢搂紧了高大个儿的曾水笙以表决心,郑重的对刘晏淳摇了摇头。 不要! 你别想害我! 眼看着小姑娘纤细的手指在那粗腰上越发收紧,刘晏淳神色几不可见的一愣,而曾水笙则是不舒服的扭了起来,喘着气嘟囔,“嗯……小师妹,你别乱动,轻点,疼……” 陈鸢手一抖,“……” 这么叫很引人乱想好不好! 她哪里有乱摸乱动! 砰 意外总在心神不稳时,陈鸢踩到颗石子儿导致重心不稳,再加上之前被曾水笙一哼哼吓得不敢搂紧了,这么一晃,腿软脚软的曾水笙率先摔了个大马趴。 “师妹,疼……”以脸砸地的曾水笙哼唧一声,爬都爬不起来。 “看你笨手笨脚的,果然把大师兄摔了吧。” 刘晏淳摇头叹气的数落着,把手里的绳索塞到了看着空空双手的陈鸢手里,随手一指身后,“摔这个多好。” 一回头,就对上汪祺玩味的笑容,陈鸢哪里敢摔他,这刘晏淳是越发的胡说八道了,当着汪祺也敢说这话。 没心没肺的刘晏淳已经跳过去把曾水笙扶了起来,“大师兄,你看看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找我扶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让师弟扶你不好么? 师弟的胸膛宽敞又厚实,手臂结实又有力,保管你靠得舒服,搂着放心,不用担心摔个大马趴,来来来,让师弟看看你牙齿摔掉没……” “嘿,真好,牙齿都在。” 陈鸢听着,这口气哪里像庆幸了,反而惋惜的很嘛。 刘晏淳唠叨得像个老妈子,还意思意思的伸手帮曾水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特敷衍,一粒灰尘都没扬起来。 随后用陈鸢同款姿势扶着曾水笙动起来,虽说他不如曾水笙壮,却比曾水笙高很多,扶着一点不吃力。 晕了,却没彻底晕的曾水笙还不忘有气无力的哭着回答,“你离得远~” 这声儿,听起来也是悔不当初极了。 刘晏淳为此深表同情,不忘叮嘱,“大师兄以后一定要记得,再遇到尸体,要晕也要走到师弟跟前晕,你师妹也就是我师姐她多大颗葱啊,哪里撑得住你这颗大倭瓜。” “嗯,记住了。”爷爷总夸师妹师弟聪明,让他以后要多听他们的话,尤其要多亲近师妹。 曾水笙牢记在心,对师弟方才的话先应下总不是错。 不过回答后,他这晕乎乎的脑袋还是觉得不对劲,倭瓜似乎是骂人的。 但晏淳师弟这么关心他,怎么可能骂他倭瓜呢。 而且晏淳师弟还说师妹是颗葱…… 肯定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葱和倭瓜多么常见啊,摆在一起这么一比较,生动又形象。 恩,肯定是这样! 是他想太多了…… 师弟是好师弟,自己却不是个好师兄,竟然觉得师弟在骂自己。 第50章、恨意 哪怕李仁甫病弱帮不上忙,李家也还有三个男人能盖房,小陈鸢也是个再苦再累也叫不出来的,所以李家盖了两个茅草棚。 因着德隆的事情,李仁桂一家子全去了县衙,现在这屋子倒是便宜了陈鸢一行人。 刘晏淳扶着曾水笙进了李仁桂一家的茅草屋,陈鸢也牵着汪祺走了进去。 屋内虽说寒酸,却也干净整洁,没有异味儿。 曾水笙被刘晏淳扶到了茅草堆就而成的床上躺下,陈鸢松了手上绳子就打算回李仁甫那屋休息一下。 “替我解绑。” 一回头,就见汪祺抬起被绑成麻花儿一样的手臂,对着虚空扬了扬矜贵的下巴。 这幅模样,端的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欠揍的很。 又没点名点姓,陈鸢才不凑上去找气受,目不斜视走出了茅草屋。 李仁甫的屋子已经大变模样,茅草堆床大变木架床、还铺上了干干净净的床单。 原本空无一物的屋子中间还多了一个旧书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本半新不旧的《论语》。 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得小一两银子。 李仁桂两口子如此舍得下血本,一看就知道,李二叔的屋子现如今的使用者是李家的希望李德威。 陈鸢也没细想这银子哪儿来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把小陈鸢毒聋毒哑的狠人,夹带一些细软到流放之地并非不可能。 撕了书,摔了砚台,也造不成李家多大损失。 忙碌了一晚上,陈鸢很是困顿,直接上床和衣而睡。 只觉得还没睡下多久,迷迷昏昏中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把汪祺这个阉狗交出来,我要杀了他替秀秀报仇!” “你们衙役为什么还要护着那个穷凶极恶之徒,你们是要助纣为虐么?” “证据确凿,凶器都在汪祺家茅厕房梁上找到了,他怎么就下得了手……呜呜呜,秀秀也死得太惨了。” 看来是凶器找到了,陈鸢揉着太阳穴,下了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刻李家院子里站满了村民,群情激奋的将主屋围住,一个个红了眼,撸着袖子,一副要进去把人拉出来胖揍一顿的模样。 “你们也曾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南离律什么时候允许动私刑了?”听到风声,于全带着一群衙役匆忙赶回。 他声如洪钟,又有衙役半抽一截刀刃于刀鞘外在两边带路,村民见状,心中的激愤瞬间冷却,纷纷退开给满身肃杀之气的衙役让路。 走到屋门口,于全对一左一右拿着未出鞘大刀挡在村民前的马力、曾水笙点了点头,“你们两带上汪祺,先回衙门。” “是。” 不用两人动手,汪祺就大摇大摆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面对大家伙儿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的眼神,汪祺泰然处之。 哪怕被绑上绳索,也丝毫不见慌乱,面上一点没有干了坏事被人抓包的懊悔恐惧,大摇大摆的走在衙役中间,一脸的桀傲不恭,没有一丁点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衙役们在保护什么大人物。 看得不少人心中怒火再次被点燃。 他还嫌不够乱,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盛气凌人的朝着众人一瞥,似在嘲笑众人的不自量力。 “汪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披头散发的陈氏从院外冲了进来,村长夫人狼狈的追在后面,“陈婶子,你别冲动。” 村民们已经从被衙役换下的守了秀秀尸体一宿的八人嘴里知道了秀秀的死状,他们哪里会拦着这个伤心愤怒的母亲,巴望不得她一棍子把这凶狠毒辣的阉人敲死,免得他再次回村祸害村里姑娘。 村民不拦,衙役还是得拦着的,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棍子。 失去爱女的母亲再也不见往日的怯懦,愤怒得像一头发疯的母狮,绝望的隔着衙役不断的向陈氏挥着利爪、往前扑,就连身强体壮的衙役都被她冲击得往后退了两步。 “汪祺,我怎么就那么恶毒心肠?!文珠惨遭你毒手,你现在连妹妹也不放过!我可怜的两个女儿啊,怎么就那么惨,全被你祸害了,你这个禽兽,不,你禽兽不如,猪狗都没你恶毒!”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任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如此狠心……”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官司在前,任秀秀自杀也要陷害汪祺的原因会是这个吗? 陈鸢往前一眺,不知汪祺会不会就此说点什么。 汪祺还是那副看笑话的表情,一点没有发言的欲望。 已经追上来的任涛,拉着不管不顾只想报仇的陈氏,“陈氏,事已至此,自有衙门为秀秀做主,现在凶器也在汪祺家里找到了,你何必来喊打喊杀添乱,跟我回去!” 平日里对任涛唯唯诺诺的陈氏,此刻早就失了理智,“我不回去,我不,他杀死了我们两个女儿啊,孩子全没了,我这条贱命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夫君,杀了他替孩子报仇……” 这话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任涛却一手刀敲在陈氏后脑勺上,陈氏两眼一翻,还来不及合上的眼睛尽是满满的不解和失望。 任涛扶起陈氏,低垂着头沉声道,“我相信县衙会还我家丫头一个公道,大家……散了吧。” 语毕,他头也不抬的扶着陈氏离开了李家的院子。 苦主都这样说了,村民们继续围在这里讨要说法也没了由头。 马力和曾水笙打头,壮班衙役殿后,一起带着汪祺离开。 陈鸢正想问曾仵作到了没,于全就转过身对两人道,“李菲、刘晏淳,曾仵作带着秀秀的尸体已经往回赶了,你们两识字,曾仵作便把你们两留下帮我记录一下证词。” 他也没等陈鸢和刘晏淳应下,又转身对逐渐散开的村民道,“想要严惩真凶,你们就得提供足够多的证据和证词。 谁在昨天晚饭后见过任秀秀、汪祺,或者看到任秀秀和别的人在一起,最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这才能让凶手绳之以法,才能让他再也不能在村里为非作歹、祸害良家姑娘,你们回家好好想想,我一会儿带着人挨家挨户去问。” 第51章、骑马 原以为村民们对汪祺如此恨之入骨,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成想,衙役上门挨家挨户一一询问的时候,一个个嘴巴似河蚌撬都撬不开。 哪里能想到这群人昨晚今晨聚在一块儿时,还一副气势如虹、势如破竹的要打爆汪祺狗头的模样。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陈鸢只负责记录,要她开口也是为难。 询问都是老衙役在问,询问技巧在陈鸢看来也是很有水准的,奈何村民就是一问三不知,再问便摇头。 待得衙役们聚头齐齐向于全汇报时,都是这么个结果。 于全怒其不争的吐了口唾沫,暗怪那群人把压力全推给了衙门,“又想除掉祸害,又怕得罪人,一点证词都不提供,现在只能看曾仵作那边的情况了。” 该搜的都搜了,该问的也问了,该留下来守着汪祺房子和死亡现场的衙役也留了,于全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走,打道回府。” “是!” “来时徒步的上马,来时骑马的徒步回去。”于全上了马,看到人堆里的两人,这才想起早上向曾仵作要了他们帮忙做记录。 他这是气糊涂了,竟把两人忘记了。 虽说他们两留下也没派上用场…… 两小孩昨晚连夜徒步回村,忙活了一晚上,把村里控制得井井有条,没有造成任何麻烦和混乱。 现在还让他们两徒步回衙门,已经认同了他们办事能力的于全哪里忍心。 “你们两会骑马么?” 刘晏淳,“会。” 陈鸢摇了摇头,羡慕的看了眼身侧的刘晏淳,看来自己得徒步回去了。 小姑娘眼里的艳羡被于全看在眼里,他更不能厚此薄彼了,“胡亚楠,把你的马给刘晏淳,你和吴强共乘一骑。” 胡亚楠,“是。” “刘晏淳你带你师姐共乘,跟在我们后面,走慢些也行,反正曾仵作带着尸体也走不快,我们还得赶回衙门交差,耽误不得。”于全觉得自己的安排很完美。 他们两更熟,小姑娘若是排斥坐刘晏淳的马,应该也不愿意坐别的男人的马了,让他们两自行商量,免得让他安排得罪人。 陈鸢哪里知道安排个骑马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早已陷入了惊恐中。 让刘晏淳带自己? 开玩笑的吧。 骑马和开车应该差不多,刘晏淳至少三年没骑马了,技巧怕是生疏了不少,不会半路把她摔下马吧。 能换个老司机带她回衙门么? 于全压根不知道陈鸢很愿意坐别的男人的马。 刘晏淳感受不到陈鸢的哀怨,开心的上前接过缰绳,眼神亮晶晶的对着于全抱拳,“谢过于班头!” “上马,出发!”于全颔首,扯着缰绳率先拍马出发。 别的人也跟着上马,徒步的衙役也开始整队。 不是没人注意到陈鸢脸上的不乐意,只当她小姑娘不好意思坐男人的马。 可是她是和尸体打交道的,任小姑娘多可爱多软绵绵,一个个衙役都不愿意带她共乘,腿下一夹,骑着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喂,老司机等等我~ 陈鸢恨恨的收回尔康手,她是洪水猛兽么,一个个都不愿意带她。 想她堂堂衙门一朵花……骨朵,竟混不成团宠待遇,实在是职业歧视太严重了。 刘晏淳兴奋的摸了摸黑马肌肉结实的脖颈,牵着马走到满脸幽怨的陈鸢跟前,弯腰盯着她的脸,疑惑道,“小师姐,你怎么像个被人抛弃的弃妇啊?” 你才是弃妇!陈鸢瞪他一眼。 刘晏淳一惊一乍的捂着嘴,似是发现了难以接受的真相,哀伤道,“难道,小师姐宁愿坐那些又黑又臭的老男人的马也不乐意坐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师弟的马?”然后发现捂错地方的改捂心脏处。 什么鬼形容。 老司机只要技术好,长相如何有什么紧要的? 坐个车还得挑司机长相?陈鸢才没颜狗到这份儿上。 拿出板子,写道,“你技术怎么样?” 刘晏淳面上一红,羞涩的掀起眼皮,扭捏的像个小媳妇儿,“小师姐,你问的什么技术啊?我会的技术……不少。” 够了! 陈鸢气得想摔板子。 奋笔疾书,“你都三年没骑马了,当然是问你骑马技术啊!” 还能是什么技术! 印下一小片阴影的睫羽轻轻颤了颤,刘晏淳语气略带失望,“哦,原来是这个微不足道的技能,我还以为小师姐想和我探讨一下别的技术。” 失落在他身上是停留不久的,很快刘晏淳就提起了精神,笑盈盈的自夸,“作为纨绔,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小师姐要是感兴趣,以后可以一一来挖掘一下,绝对能带给你很多惊喜。” 你这样的纨绔,绝对不是我的宝藏男孩,我挖掘个屁啊! 没法说话的陈鸢觉得自己都要暗自吐槽到内伤了。 昨晚若是找到了解药,她现在都能怼死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蛋。 她不想再和刘晏淳扯皮,扯下去就是无止境的废话,憋着一口闷气写道,“那我们走吧。” “可是,我看小师姐表情,不是很想让我带,你心口不一、你敷衍我。”刘晏淳面露委屈,颇为受伤的看着陈鸢。 你是不识字么?陈鸢瞪大了眼。 刘晏淳一副纯良的模样歪了歪头。 老天爷,这家伙比她还大两岁,为什么依旧这么幼稚,是叛逆期迟到了么? 小姑娘总是宠辱不惊的素净脸蛋,骤然崩裂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极大的取悦了刘晏淳。 他隐着笑意,踩在马镫上潇洒的抬起修长的腿跨马而上,“小师姐,我真的看不出你想坐我马的决心。” 扯着缰绳控着黑马原地踏步起来,一副立刻就要追随老司机们而去的架势。 白日里太阳毒辣的紧,陈鸢真的不想再徒步回去了。 望着马背上故作天真,等她表态的师弟,陈鸢扯出一抹假笑。 孩子不听话怎么办? 打一顿就好了。 打不过怎么办,那就哄哄吧! “师弟骑马当真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威武雄壮!”竖起纸板,陈鸢笑眯眯的望向刘晏淳,不望竖起大拇指。 这样行了吧!! 刘晏淳撑在马背上不见喜色,神情反而越发低落起来。 似闹起了脾气的扭捏女子,比女子还莹白的手揪着鬃毛,“这马是黑的。” 第52章、何苦 心中咯噔了一下,陈鸢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为什么以前看的穿越小说里,那些穿越人士不看历史大环境、诗会季节、人文差异等情况随便“写”诗,只要诗够好,都不会被人发现。 她就引用一句而已,就立刻栽在不够写实上? 拍马屁需要这么严谨的么? 刘晏淳懂什么叫领会意境便可以么? 这可是诗仙太白的诗句啊,用来夸你都是糟蹋诗仙了,你不去领会意境,却来纠结马的颜色! 你不知道不管白马黑马,能载人、跑得快就是好马么? 失望布满刘晏淳眼角眉梢,“师弟有些难过,不过,还是谢谢小师姐抽空敷衍我。” 有你这么个文盲纨绔师弟,师姐我也很难过。 若不是穷乡僻壤没有顺风马车,她何必上赶着哄这么个矫情又臭美的师弟。 陈鸢刷刷刷又在纸上写道,“师弟误会我了,你师姐我怎么可能敷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貌比潘安、一朵梨花压海棠的师弟呢?” 刘晏淳,“所以?” 为了坐顺风马,陈鸢选择暂时抛弃良心,手中笔如千斤重,“都怪师姐没文化,没喝二两墨汁,说的话不中听,我其实只是想夸师弟骑在马上真的很帅而已。” 刘晏淳眉头能夹苍蝇的一挑,“就这样?” “师弟也没盼着小师姐能有本事亲自作诗夸我,但你引用诗词态度敷衍,自己组织语言又太过平铺直叙、苍白。” 这点评让陈鸢想起了被语文老师支配的恐惧。 刘晏淳揉了揉眉心,语气宽容,“小师姐实在感到为难的话,就算了,违心的夸赞,看得出师姐的确不愿意和我共乘一骑。” 昧着良心夸人和自谦都是痛苦的,但顶着烈日赶路更是生不如死。 文笔不好怪她么,她又不是文科生。 难道让她给刘晏淳承诺,如果他被人害死了,她到时能一定用心给他做最齐全的验尸、写最详细的验尸报告么? 这种真心表白,恐怕会被刘晏淳当作诅咒,立刻与她断绝同门情谊,成为一辈子的宿敌吧! 怎么夸人啊,她真的不会啊。 有了! 翻篇,陈鸢在全新的一张纸上,迅速的涂抹起来。 本就只是想逗逗小师姐的刘晏淳,见她眼神一亮,又认真的忙活起来,叫她上马的话就咽了下去。 她会不会夸人,刘晏淳早就心里有数了,再逗下去,她怕是要骂人了。 他摸了摸下巴,估摸着,她这次写的就不会是什么好话。 等着板子再次竖起来,上面的内容让刘晏淳都没想到。 既不是夸人的话,也不是骂他的话,而是一张画。 画风没见过,轮廓勾勒有点工笔白描的影子,也不似她在义庄替亡者画的沉闷黑白头像。 这画上,与他身形比例相似的小人儿生动形象的骑在马背上,他的模样,他的仪态,全都栩栩如生,不会让人认错,不管马还是人都跃然纸上。 错愕与欣赏在刘晏淳眼中浮现。 想必这次他是满意了吧,陈鸢小心的撕下画像,递了过去。 刘晏淳接过画,仔细端详,忍不住赞叹高超的画技,“我还以为小师姐只会画人骨图和遗像,没想到还是个丹青圣手,比宫里御用画师的技术还妙,情绪抓的也准,若能入宫……” 苦涩与无奈滑过嘴角,刘晏淳面露不解,“即便不入宫,画值千金也不为过,小师姐何苦来哉做个仵作?” 话题转的有点快,陈鸢怔了一瞬,随后埋头认认真真的写道,“因为仵作能替死者言、为生者权、昭冤者血啊。” 穿越者,想搞点发明创造、做做生意赚点钱不算难事,但陈鸢的梦想从未改变过,尤其重活一世,她更是能切身感受到有冤不能诉之苦。 她就是要当仵作。 小姑娘稚嫩脸庞上认真的表情,眸中坚定不移的目光,散发着让人移不开眼的炙热光芒。 在这样赤诚的目光下,刘晏淳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过于狭隘了。 不论是画作还是她表现出来的决心,都出人意料,刘晏淳垂眸低声咕哝,“我还以为你选择当仵作只是为了……” 陈鸢疑惑的抬头看着马背上之人。 “只是为了供养那两个成不了大气的哥哥,那就太不划算了。”刘晏淳嫌弃的撇撇嘴,“李家人太现实了,见你聋哑了,没法嫁给好人家联姻失了价值,就可劲的作践你,逼着你这丹青神手去挖土、砍树割草,真是有眼无珠,他们早晚得后悔。” 陈鸢万分赞同的点点头。 再次看了眼精妙的画作,一看就用了心,刘晏淳心中欢喜,目光落在画中男子的脸上后眸色渐深。 他把画纸叠好揣到了怀里,笑意减淡的看着陈鸢那双粗糙的手,皱眉恨恨道,“这么宝贝的手,糟蹋成这样,如何保养都不为过。” 没条件啊,大哥,你当我不想保养这一双手么?我还想浑身擦身体乳呢。 陈鸢低头,看着粗糙皮肤上大小不一的伤疤,也很难受。 “若是画那春宫……咳咳,指不定销量多好。” ……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真以为刘晏淳是惜才的她就是个蠢货。 小姑娘又生闷气了,嘟着嘴看都不愿意看他,刘晏淳也晓得自己说得过分了,“小师姐愿意和我共乘的决心,师弟看到了,来,上马。”他微笑着,向陈鸢伸出手。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陈鸢才不会放过。 忙把板子塞回怀里,伸出双手抓住刘晏淳的手,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自己险些被甩飞,来不及害怕,下一瞬,陈鸢发现自己已经安稳的坐在了马鞍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 刘晏淳区区一个纨绔,力气竟然这么大! “你记住了,上马这事儿是小师姐自己求来的,回衙门后,你可别因为风言风语来埋怨师弟。” 陈鸢还在感慨中,没反应过来刘晏淳嘟哝了什么,就听他愉悦的呼了声,“驾!”胯下黑马就宛如闪电向前奔跑了起来。 她被带得往后一仰,撞在刘晏淳胸口上。 “砰”的一声,她后脑勺一疼,身后男子也哀嚎起来。 感受着马儿颠簸的奔跑,被晃得左摇右摆的陈鸢吓得白了小脸儿,一颗心也嘣嘣嘣的慌乱跳动。 她还没抓好缰绳啊,这师弟能靠谱一点么?怎么都不问她准没准备好! 打声招呼会死么? 第53章、齐聚 她还没声讨刘晏淳,身后之人就抱怨了起来,“小师姐,不带你这样恩将仇报的,我好心带你,你还砸我胸膛,不知青了没。” 这就是恶人先告状了……师弟!主责在你,次责也不在我。 “你得赔我医药费,今晚我打算去你二哥都流连忘返的百花楼开开眼界,你说若被姑娘们瞧见了我胸口上的伤,还不知她们要怎么胡思乱想,我又得费多少口舌才能哄好她们。”刘晏淳吃痛的揉了揉胸膛不存在的伤。 这蹬鼻子上脸的功夫,还有脸找她一个女孩子替他承担嫖资! 想都别想。 没门。 我又聋了,听不到! 陈鸢抗拒的转过头,随风乱飘的缰绳在她目光中是如此的自由不羁。 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身后人在揉撞疼的地方,陈鸢吓得三魂掉了七魄。 师弟!你不要单手骑马,一会儿把我摔下去了怎么办! 死于车祸的陈鸢陷入了深深的惊恐不安中。 真想给刘晏淳开个罚单,不晓得能不能给知县大人提议改进一下骑马交通规章制度。 一能提高交通安全,二能增加县衙收入,希望知县大人别拒绝。 被颠得要死的陈鸢也不知哪里撑起的勇气,伸手抓住缰绳的同时,转过身迅速抓着刘晏淳还在轻揉他自己胸口的手,往下硬拉,缰绳塞到他手里,回身重新抓住马鞍,同步完成。 安全感终于回来了! 陈鸢抓紧马鞍上的扶手,重重的吁了一口气,满脸是汗,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 一定要给知县提议加上这句,安全你我他,骑马时请双手抓绳,请勿单手骑马,谢谢! “小师姐,你……” 骑马时,骑手请不要和乘客闲聊,也得加上!瞎聊什么,聚精会神的看路不好么,人工智能都不可靠还想靠一只牲畜识途? 身前少女浑身僵硬,后背上的衣服不断被冒出来的冷汗浸湿,刘晏淳砸吧了一下嘴,抿唇笑了起来。 不怕鬼不怕尸体的人,竟然怕骑马。 “小师姐,你竟然怕骑马,你不是说越怕什么就越要去面对,这样才能克服么,回去后,我教你骑马吧。” 后背紧贴的胸膛乱颤,陈鸢不用看,都能猜到刘晏淳脸上此刻肯定挂着贱兮兮的笑容。 她才不怕骑马呢,是怕刘晏淳这个骑手不靠谱而已。 她上一条小命就栽在了单手开车的队友手上,当然……主因是那辆朝着他们的车冲撞过来的大卡车。 队友们的尖叫声、冲撞得身子骨散架的力道、乱飞的玻璃碎片组成了她记忆中最后的场景,如果队友双手开车,只能说躲过去的几率能高那么一点点。 死亡回放带来的是无尽痛苦,陈鸢死死的抓着马鞍,因为太过用力,手指都缺血泛白起来,她感觉不到手指的冰冷,只觉得喘不过气。 察觉到少女的异样,刘晏淳俯身上前,垂头看向她越发苍白的脸色。 她就这么害怕骑马? “好了好了,你不学就算了。”看他多好,也知道体谅人了。 然而少女没给予他什么反应,陈鸢其实很快就回了神,但这番折腾让她头疼的很,不是很想说话,刘晏淳自知理亏,没再逗她。 琢磨着少女大概是第一次坐马,他扯了扯缰绳,让马儿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 待得两人慢腾腾的回到义庄之时,刚刚追上运送任秀秀尸体进义庄的队伍尾巴。 两人共乘归来并没引起他人注意,因为负责验尸的监官早已到了义庄,衙役也不敢造次松懈。 义庄前庭院坝边上,刚下轿子的曾仵作对着树荫下喝茶的人行礼。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次来的监官除了主管验尸的县尉葛济道,在他之上的威宇县三巨头知县管全彤、县丞魏宏亮、主簿肖志山齐聚现场。 他们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模样。 虽说陈鸢没有封建社会的尊卑观,但在上司面前谁也不敢出乱子,在刘晏淳的帮助下,稍显狼狈的下马后,她就踮着脚尖小跑到边上衙役身后静静的立着。 把马儿交还给衙役后,刘晏淳也有样学样,疾走过来挨着陈鸢站好。 “老曾,这次验尸,你可得用心了。”四巨头里官职最大,年龄最小的管全彤忧心忡忡的向曾仵作作揖,看起来都要哭了似得。 全然没有踢陈鸢大半夜回村抓“爹娘”的霸气。 曾仵作哪敢受这一礼,连忙虚扶一把,“知县大人放心。” 葛县尉眯着眼,以手搭棚的看了看太阳,“现在日头最烈,这就开始吧。” 验尸所需用品,庄叔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任秀秀也被从棺材里抬了出来,摆在了铺了白布的方桌上。 往日曾仵作都在义庄内后堂验尸房工作,今日少有来义庄的知县在场,恐怕是担心沾染了晦气,不愿进那阴气森森之地,这次验尸竟是安排在了院坝里的。 大家也不以为怪。 曾仵作抬眼看到了人群后的两个徒弟,“李菲、刘晏淳,你们两上前来观看学习。” 陈鸢深知曾仵作对自己的验尸手段已经十分认同,往日的练习中,曾仵作都会叫陈鸢动刀,刘晏淳唱报,他在一侧监督教导。 今儿他亲自上手,只让两人看着,看来是怕此案牵扯到她们两。 曾仵作是老仵作,干这一行多年,说干就干,动作麻利的穿上围裙、用皂角净了手,以麻油涂抹鼻子,而庄叔也在方桌四周烧起了苍术。 管知县、魏县丞、肖主簿、葛县尉四人,官职越大站得越远,一个个拿出早就备好的手帕捂着口鼻,不过也尽量俯身往前探了。 能看到多少,陈鸢不清楚,也不敢鄙夷,毕竟就形式主义来说,他们已经做到了。 对南离国刑狱法标准来说,也算是尽职亲自监督验尸的好官了。 “女尸于六月初一夜间被发现,仰躺在都民村后山进村唯一小道边,衣衫不整,致命伤于心口处刀伤,下……” 曾仵作也没动刀,这尸体的致命伤一眼就能出来,对于古代来说,这是没必要剖尸的,只需要做体表验尸便可。 没一会儿,曾仵作就验尸完毕。 第54章、依据 勘检完尸体,曾仵作的差事就完毕,收手看向负责判定死亡性质的葛县尉。 但知县在场,葛县尉不敢拿大,满目殷切的望向管知县。 摸着故意蓄出来掩盖年龄不足的山羊须,管知县坦荡道,“虽我为一县之长,然验尸定断之权乃南离国律赋予县尉之职,咱们各司其职,只有你断定准确,日后升堂判案我这知县才不会判错。” 这便是到时若有差错,责任全都在自己了? 葛县尉呼吸一沉,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县尉职责便是如此,想逃过替罪羔羊宿命都不行,“根据曾仵作检验任秀秀尸体结果,我……下官判断任秀秀死于奸杀,应是晚饭后,戌时到亥时之间,被奸人引诱到村道边上,趁着夜色施暴、女干杀之。” 说到此处,葛县尉大大的喘了口气,不愿再说下去。 魏县丞却不放过他,非要追根究底让他说出所有推测,疑惑不解的看向葛县尉,“更具体的推论呢?” 随随便便一个女尸都不会引起威宇县四巨头的重视,但都民村不一样,根据率先回县衙的衙役回禀的情报,四人都怕此事为自己引来杀生之祸。 只要是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任秀秀死亡事件与汪祺有关。 四人为官多年,对繁杂离奇的案件自有一番见解,未见到尸体、证据之前,他们心中已有各自的谋算判断。 此事不管当真是汪祺所犯,亦或别人栽赃陷害,总之就是冲着汪祺去的。 虽四人都是边陲八九品芝麻小官,却不敢不了解京城的情况。 汪祺……他的干爹是圣上跟前大红人掌印太监曹霖、也是东厂督公,据说曹霖本就是把他当作接班人在培养。 而汪祺的劲敌与朋友,遍布锦衣卫、权臣、勋贵、后妃、皇嗣、王爷……,可以说朝堂内外数不胜数,实在复杂。 能陷害他、敢陷害他、要保他的,也都是这些人。 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是他们四个能扛得住的。 此案,不管判他还是放过他,都可能得罪人。 总之,不重视是不行的,形式是得一起走一遍的,但结果嘛……死道友不死贫道。 面对魏县丞逼迫的目光,知县等待开解谜题的眼神,和肖主簿心无旁骛只顾拿笔记录他所言的态度,葛县尉在心里骂了句娘,“任秀秀下方撕裂严重,却并未见男子浊液,乃棍物捣烂之……” 战战兢兢说到此处,葛县尉扯着袖子猛擦脸上的汗水,似是破罐子破摔,闭上眼不再停顿,“衙役在汪祺茅房梁上找到的自制木器玩物打磨并不完美,有三道棱角未磨平,内里伤口符合这三道棱角反复捣抽造成,木器上方血肉大概来自任秀秀。” “同时在汪祺茅房梁上找到的单刃短刀,与任秀秀左胸致命伤大小、形状、长度都符合。” 管知县不说话,魏县丞微眯着眼睨着葛县尉求证,“哦,按照葛县尉的判断,此案应该是汪祺所犯咯?” 葛县尉瞳孔惊惧之下缩了缩,咬紧牙憋出一抹笑意,谦虚的摆摆手,“我只能定断尸体死因罢了,判案这样的大事,我一个县尉哪儿懂。不过是根据曾仵作所检任秀秀尸体情况,和衙役在汪祺住处找到的证据,都匹配得上的情况下做出的判断罢了。” “尸体会不会还有新发现,证据是不是别人栽赃,我就不清楚了,还得仰仗衙役将具体的现场调查和证人证言带回来,到时等各位大人一起判断!” 最后,葛县尉也尽力将责任往外推了个七七八八。 魏县丞却不打算放过他一般,“哦,葛县尉的意思是,此案存疑?” 葛县尉衣袖下的拳头捏紧,他知道不管怎么说,今儿魏县丞都不会让他好过,“还得等于班头……” 他余光一扫,心中一松,“李菲,我们说话,你站出来作甚?可是对本官定断有何不满?” 陈鸢哪儿听不出来葛县尉的打算,不过冤案当前,有人可能蒙冤,她自是不会保持沉默,因此点了点头。 原本只是想借着李菲躲过魏县丞刁难,随便她说点什么也行,他找个茬儿此事也能揭过,葛县尉没想到李菲竟然应了下来。 各色想法在葛县尉脑海里划过,到底还是不想拉小孩子下水,“你才学多久,有多大本事,大人商讨案件,有你说话的地方么?退下!” 心中闪过诧异,陈鸢没想到葛县尉为人竟还不错,但她不能接受他的好意了,坚定的往前走了一步。 将怀里的纸板对着四位大人展开,将她之前对刘晏淳所说详细的写在了上面。 原本一个比一个站得远的大人,此刻为了看清楚她纸板上写的小字,只能围拢过来。 “……左胸处刀伤乃自行捅……,下方伤口也是自……,任秀秀乃自杀,凶器是同伙待她咽气后,拿走偷偷放在汪祺茅厕房梁上……” 随着一句句往下念,四个大人脸色各异,有气得发笑的、有鄙夷的、有恼怒的。 葛县尉注意到魏县丞眼内愠色,率先发难,“你才学多久本事,就来班门弄斧,念你初犯,本次只罚你一月月俸。” 陈鸢摇摇头,收回本子,写道,“大人,我可以证明我的推测。” 仵作刑狱本就属于县尉所管,好不容易出个可造之材,葛县尉真的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强出头,又要骂她,这次却被魏县丞抢了先。 魏县丞此刻也不讲仪态气度了,伸手一把推开葛县尉。 站到了陈鸢跟前,“可笑,就像葛县尉所说,你将将到县衙学了半月,半桶水都不到的水平,就来显摆自己能力,未免为时善早、太过心急了些吧? 你说你能证明,你拿什么来证明?你师父都不懂的,你一个小小仵作学徒能懂?你的依据又来自哪本书籍法典?” 古人办事就是如此,非得有依据,按照依据办事,这样很难有创新,不过陈鸢早已想好如何解决,“我的理论尚且没有书籍能证实,但我可以做实验让各位大人验明。” 第55章、官威 丝毫不隐藏对陈鸢的不屑,魏县丞讥笑道,“黄口小儿,验尸之法乃各朝各代刑狱官综全国刑事卷宗,积累总结而成。” 又对着虚位拱了拱手,言行举止皆是崇敬万分,“像本朝刑部尚书郭修齐大人这样的天才,也是在任上累积十多年的验尸经验才编造成书。” 原地踏步侧过身,魏县丞横眉吊眼的斜视陈鸢,眼角冷意都快飞到天上去,“你呢?你甚至都不是仵作,仅仅当了半月的仵作学徒,张口就说想出了书上都没有的验尸法子,你哪里来的经验总结概括?” 随他一说,众人也觉得魏县丞言之有理。 他振袖一挥,“你就莫浪费各位大人宝贵的时间,去验证书上都没有的验尸之法了。” 眼珠儿一移,他扫了眼葛县尉,“当初看在葛县尉惜才的份儿上,留下你这个哑女,你若继续无理取闹,被县衙辞了都是小事,还会连累了他。” 闻言,葛县尉面色一白,抿着唇看了魏县丞一眼。 官场沉浮多年,葛县尉心中明白,汪祺一旦判死罪,锱铢必较的曹督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卷宗上定断之人,方才同僚们打算推他出去牺牲的冷漠想法已见端倪,他的下场已然注定。而那些恨汪祺的人,也不会站出来帮他这个芝麻官。 然,当真如小姑娘所说此案另有玄机的话,他只需实事求是定断死因,便能扭转汪祺必败的局势。 虽说有可能得罪搞小动作陷害汪祺的势力,但与东厂心狠手辣的报复手段相比,至少他还有一线生机。 大不了,他投靠东厂换条生路。 如此一想,葛县尉当即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李菲,你且说说看,如何证明你的推测,又需要些什么工具,我让衙役给你备好。” “你……”魏县丞想讥讽几句,却也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只是暗笑葛县尉竟去相信一个仵作学徒,还生了巴结阉狗之意,真真是贻笑大方。 带着文人风骨,死得体面点不好么。 管知县也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葛济道,“葛县尉,你怎么跟着一个哑女胡闹!” 复又头疼的看向陈鸢,“你们李家人当真是个个都不消停。” “反正来都来义庄了,总比她之后在升堂的时候站出来瞎折腾,惹得众怒强。”一直默默记录的主簿满脸不耐的放下笔。 望着生了嫌隙的三位同僚,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上前各自拉了一把,呵呵一笑像个老好人似得,“而且多试些法子,也能证明我们踏实认真的办案态度,证据越多,排除的干扰越多,把案子办实了,不是坏事,卷宗送到京城审批时就越挑不了错。” 有了肖主簿的帮说,就变成了2对2的局势。 “说得在理。”管知县的态度一开始也没太站魏县丞,他只是嫌麻烦。 按肖主簿所说,现在麻烦一下省得将来更麻烦,他又何乐不为,伸手朝着陈鸢点了点,“你说,需要些什么?” 所需也是早就写好的,只是大人们不答应的话,她给他们看,也没用,总得先征求上官意见,她才好施行。 翻开下一页,大人们耐着性子看完了她的要求。 还好,写的也不多,一目十行的话,也就一眼的功夫能看完。 陈鸢把可以对比指纹、掌印的事情在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四位大人最差的也考取了举人,理解能力是没有问题的。 知县老神在在的抚摸着山羊须,神色比之前轻松了不少,“原来这么简单,也不费什么功夫,允了。” 沉吟片刻,肖主簿当即应下,“既然知县大人赞同,我这边只待李菲提取了凶器上指纹,随时可以把存放的都民村户籍拿出来作比对,上面有每一个都民村村民的指纹、掌印。” 曾仵作在一旁将所有事情都看在眼里,担忧也溢于言表,但碍于大人们在场,他也没把心中担忧说出来。 魏县丞察觉到了曾仵作望向那哑女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同时看了眼葛县尉,果不其然,应当支持哑巴女的葛县尉此刻也紧闭上嘴一言不发,稍微一想,他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果然半桶水响叮当,魏县丞此刻已经弄明白哑女的打算,对她更是看不上了,又恢复了少许的温文尔雅,“知县大人,我劝你还是别对李菲这个法子抱以期待了。” “哦?”不是比对一下指纹便可了么。 管知县聪明的没有把话说完,他心里也担忧未经验证的法子有纰漏,若自己偏帮了李菲,问了傻问题,将来在下属跟前会更没威严。 他来威宇县上任不过一年,魏县丞、肖主簿、葛县尉早已在此地经营多年,与当地乡绅关系密切,纵使他比三人官职大,下面的人阳奉阴违的话,他这个知县也毫无办法。 总是阴阳怪气的魏县丞,此刻倒是毫不吝啬的替知县解惑起来,“各位大人都知晓,以指纹辩人、断契约纷争,古已有之。” 管知县抚摸着胡须,活像个捧哏,“的确。” 魏县丞又看向李菲,锐利的视线直刺陈鸢,“指纹人人有异并不算秘密,可为什么历朝历代聪明的刑狱官们没有想到用指纹来辨认凶器上指纹来自谁呢?就等着你李菲来提出这个方法?你当古人是真的没想过这个法子?” “凶器不同于纹理细腻的纸张、绢布,凶手也不会在杀人前在手指上涂抹上印泥、墨汁去印在凶器上,所以,你待如何把凶器上的指纹取下来?前辈们能提取出来的话,还能轮到你个哑女?你以为千百年来,就你一个聪明人?就你想得到这主意?!” 越说越激动的魏县丞,没忍住脾气当着管知县、肖主簿、葛县尉的面指着李菲的鼻子大骂一顿,狠狠发了一通官威。 看着不敢言语的同僚,他们定然已经明白自己被哑女忽悠了,魏县丞只觉得通身舒畅。 满衙门没个聪明人,他活得真累。 管知县心里咯噔一声,先前只看到纸板上哑女所写比对凶器上指纹就能找到真凶,再加上她信誓旦旦的态度,他就以为她当真有法子比对。 现在听了魏县丞的话,管知县后悔连连竟为她浪费时间,也无比庆幸方才没有帮哑女说太多,从而得罪魏县丞。 果然娘亲说得对,他初入官场,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第56章、准备 诸位大人心情不虞之下,官威毕现,气氛一时凝重沉闷,压得不少衙役低垂下头、冷汗直流。 曾仵作迈着蹒跚步伐匆匆上前一拱手,“大人,是小人没教导好徒弟,她肯动脑子想新方法验尸破案是好事,只是年龄尚小、经验不足,考虑不周……” “曾仵作,辛苦你了。”县衙唯一的仵作,管知县怎会怪罪他这个迟暮老人。 “本官知道你爱惜这徒弟,听说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仅凭看前人所写验尸书籍就自学了一些验尸本事,想来是年少轻狂了一些,这般不知谦虚,方才魏县丞敲打敲打她,也是为她好,本官不至于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多谢知县大人海涵!” 庆幸之余,曾仵作深深做了个揖,转身拉着陈鸢催促道,“傻孩子,快来谢过大人宽宏大量!” 这些上官自说自话有一套,根本不去看陈鸢拿着的板子上写了什么,陈鸢感激曾仵作替自己说情,但这事儿本不至于沦落到此地步。 追根究底还是无法说话替自己辩驳才造成了这一切。 就在陈鸢被曾仵作拉着鞠躬的时候,站在人后默不作声的刘晏淳站了出来,“各位大人,师姐之前和我说过她能提取凶器上的指纹。” “什么?”这次,最为震惊的人是曾仵作,喜悦爬上了他布满风霜的褶皱,他也顾不得押着徒弟道歉了,殷切的望着她,“徒儿,你当真能把凶器上的指纹提取出来?” 陈鸢笃定点头。 当了一辈子仵作,曾驰也有自己的追求,此法若当真实现,冤假错案不知能减少几成,“各位大人,我这徒儿看的杂书多,脑子里的奇思妙想也多,她不是个爱说大话的人,小老儿愿意为她作保,求诸位大人给她一个机会,验证一下她提取指纹之法,此法若能证实,也是大功一件!” 有曾驰作保,葛县尉也多了几分自信,李菲是他的下属,她若能成功于他是有益的,哪怕失败了,也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差。 “知县大人,反正升堂也得等证据证词搜集齐后再进行,这期间内,不如让李菲试试看她的法子。” 肖主簿也道,“反正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意见最多的魏县丞,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将希望寄托在哑女身上的同僚。 原本不想惹麻烦的知县,只觉得心中似是被扎了一根刺,这魏县丞未免太过不把大家看在眼里了,他是否以往也把他这个知县当作傻子对待? 有人搭了梯,管知县心中计较一番,他不过顺杆下,这样的事做成了能下魏县丞面子,做不成也有人顶在他跟前。 如此一想,管知县把话说的滴水不漏,“既然你们保举李菲,作为知县,也想为刑狱作出一些努力,成功了自然好,失败了也不可耻,本来嘛就不该不以成败论英雄,李菲有这心思,衙门应该支持。” 众人齐齐俯首作揖,“大人英明!” 陈鸢也施了一礼,庆幸自己这段时间在县衙里摸清楚了如何按章程办事,现在就提了出来对比指纹之法。 若是没有先和大人们通气儿,当真等升堂的时候再上去说此法,恐怕会按上一个扰乱公堂之罪,此外还会被听审的百姓咒骂。 没人比主管刑狱的葛县尉更关心此事,得到知县认同后就迫不及待的发问,“验证此法,需要几日?” 海带、磁铁等矿石,陈鸢这些日子也搜罗了一些,只是提取工具比较原始,她也不敢托大,写道,“需要三到五日。” “需要什么器具、材料。” 陈鸢写了几种自己不好找的矿石以及她现在根本买不起的珍珠,又写了铁锤、石磨、驴、白酒两缸、竹子等工具。 不止葛县尉,所有人都看得很疑惑,但没有人问为什么是这些东西。 “好,这些东西县衙都能给你提供。”虽说要的东西很奇怪,还好这些东西都不贵,管知县的心理负担就更小了,“不过,为何你还要于班头?他最近得调查案子,恐怕没有时间帮你三五日。” 想了想,陈鸢在纸上写道,“于班头力气大,会使巧劲儿。” “那倒不必非得于班头。”曾仵作迎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水笙的力气也很大。” 曾水笙,这个名字在四个大人脑海里浮现,哦,这就是那个晕尸的家伙,靠着曾仵作关系走后门当了衙役的人。 这样的人在查命案的时候帮不了忙,倒不如让他去干力气活儿。 “那就让水笙去帮李菲的忙吧。” 此事便如此定了下来。 于全没有带着衙役到义庄来,而是直接回的衙门,所以陈鸢没有见到他。 不过陈鸢还是写了一封信,委托带去给于班头。 四位大人也坐上了轿子,回了县衙。 陈鸢一开始就没打算藏私提取指纹之法,这原本也不是她发明的,据为己有以此提高自己名利,她实在做不来。 本来也是要普及此法的,让南离国的仵作都学会,这样没有她在的地方,也能利用此法破案,这才是陈鸢的心愿。 所以在制作磁粉,利用海带提取碘的时候并没有避开知县派来的衙役,还让大家帮忙,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两日就将东西制作了出来。 在知道她把东西都制作出来之后,四个大人连夜骑马到了义庄。 整个义庄都被衙役们守得宛如铁桶,他们比陈鸢还要紧张看重这次验证。 陈鸢也不说破他们心思,此法若成了,献给帝王,所有参与者都可能青史留名,对他们的前途自是有帮助的。 此刻什么汪祺不汪祺的,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重要了。 陈鸢没有首先用汪祺案件里的凶器做实验,而是拿了大大小小十余种不同材质的器物摆放在桌子上。 有匕首、玉佩、砚台、古琴、青石板、木棍、白瓷茶盅、琉璃盏、路边大石头,宣纸、皮革束腰…… 随后一一当着众人的面擦得干干净净。 再叫了几个人,依次上去徒手拿起来器物,再放下。 有人只当在玩儿,有人当作看戏,有人等着看陈鸢丢脸,只觉得她在扮家家似得。 第57章、碘熏 “大人,我开始了。”陈鸢举了一下纸板,得到坐在上位的知县应允后,便戴上手套和自制的口罩。 在定制的铁架中间,放上了瓷盅大小的白瓷坩埚,下方放上了用白酒提纯制成的酒精灯。 将从海带里提取的黄色碘溶液倒入白瓷坩埚中,点燃酒精灯,将摁了指纹的宣纸放置于坩埚上方。 在众人看来,陈鸢就像个二傻子,拿着一张白纸在那里翻来覆去的作弄人。 不一会儿,白瓷干锅里升腾起了紫色的气。 “紫气,这是祥瑞之像啊!”管知县见之,激动得双手颤抖,根本坐不住,这肯定代表上天在预示小姑娘的法子能成! “黄色的水,怎么会变成紫气?”衙役们见状也你看我、我看你,根本不明白其中原因,“这莫非是仙法?!” 关于大家的惊呼,陈鸢只能表示:学好物理化,穿越古今都不怕,不学物理化,生活处处是魔法。 她将来一定要好好给大家上上陈老师化学小课堂,带领古代刑侦人员打破封建迷信,用科学的法子去破案。 不敢当着管知县挑他刺的魏县丞,只能对着惊疑不定的衙役数呵斥,“什么仙法,不过炼丹术士的障眼法,也不知李菲乱看了什么杂书,学来的小把戏。熏熏紫气,就能提取指纹了?何不直接用柴火来熏黑气?浪费人力物力陪她糟蹋了那么多好东西。” 李菲这个破落户,珍贵的昆布非要说是什么海带。 那可是行商从千里之外带回来的珍贵海产,他一年都吃不上几回昆布,她却拿来直接烧成了灰…… 你说可气不可气! 更可气的是,管知县这个守财奴竟然还纵着哑巴女胡闹。 县衙没那么多预算,管知县把家乡带来的昆布全都给了哑巴。 对了,知县不止掏了十几丈干昆布给哑巴女,还把知县夫人珠宝奁里的珍珠也拿了十来颗给那个败家子哑巴女。 并且,十多颗上好的珍珠啊,全被那个可恶的哑巴研磨成了粉…… 昆布灰、珍珠粉……魏县丞的心都碎了。 知道这消息后,他心神不宁的恍惚了两日,连连做了两夜的噩梦,梦见他珍藏的宝贝全被哑巴女翻出来,当着他的面烧成了灰、锤成了粉。 你一堆我一堆,谁也认不出谁。 那一刻,魏县丞才真真儿的感受到了都民村那些破落户从前当真都是不缺钱的主儿,一个哑女都如此,那些人从前糟践好东西的本事恐怕更甚。 可惜了,钱财在京城的时候都被抄家了,汤汁儿都不可能让边陲芝麻官舔上一口。 越想,魏县丞对李菲的怨气就越发深重。 陈鸢摒弃外界的干扰,认真的翻来覆去熏着手上的纸。 碘加热升华成紫色碘蒸气,碘蒸气与指纹中的皮脂发生物理吸附作用,随后碘与脂肪中的皮脂酸反应。 不一会儿,纯白的纸张上,出现了三个大小不一的褐色指纹。 “出现了!” “还真是指纹的形状!” 原本许多人都一直盯着陈鸢,眼尖的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激动了叫嚷了起来。 管知县、葛县尉第一时间就从椅子上跳下来,想跑过来端详,却被曾水笙和刘晏淳拦了下来。 两位大人脸上浮现疑惑之色,坐在椅子上没动弹的魏县丞却率先发难,“大胆,竟然敢拦大人,是不是你们做了手脚,以此障眼法欺骗我们,怕漏了馅儿,不敢让知县大人近前去检查?” “不是的,才不是这样……”被魏县丞一吼,曾水笙吓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刘晏淳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别说话,“各位大人,二师姐戴着口罩,是因为那紫色的气有毒性,味道难闻,因此她提前说了,在固定好指纹之前,让大家都别靠近。” “有毒?”管知县惜命的往后退了一大步,众人也纷纷以袖捂鼻。 魏县丞不放弃任何一点打压哑巴的机会,“有毒!那李菲为何只给自己备了口罩,不给我们准备?她是何居心?” “大人不必忧心,此中毒非彼中毒,不会死人,大量吸入会让人难受得流鼻涕眼泪,咽喉部灼痛、咳嗽、呼吸困难、起痰。”这些注意事项,陈鸢都提前给参与制作材料的人说过,刘晏淳记得牢,也有胆量在大人们跟前说清楚。 刘晏淳指着陈鸢那边,“她若不戴口罩会影响提取指纹,我们离得远,根本不受影响,大家待在原处,没闻到难闻的刺鼻气味吧,这是无碍的。” 魏县丞还想说什么,却见陈鸢在标注了淀粉的陶罐里舀了一勺白色粉末,用小筛子将淀粉均匀的撒了薄薄一层在已经显形的褐色指纹上。 “指纹不是已经提取出来了么?她还要做什么?为什么把淀粉洒在纸上?” 陈鸢早就料想到做实验时会被问很多问题,她开不了口,也不能停下实验写回答,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又怕刘晏淳记不住这么多没接触过的术语,写了一张纸,对应常见的问题写下了答案。 刘晏淳掏出纸,找到对应的问题,照本宣科的念了起来,“纸张上无形无色的指纹熏了碘蒸气后显形为褐色指纹,但碘在常温下会升华,所以碘熏手印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直至消失,因此还得用淀粉固定法来长期保留指纹,依据是淀粉遇碘会变成蓝色。” 随着他念完,陈鸢那边已经用水蒸气熏湿了撒在纸上的淀粉,原本褐色的指纹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蓝色指纹。 有衙役忍不住的拍起了大腿,“我滴个亲娘诶,太神奇了!” “原本看不到的指纹,一会儿变成褐色,一会儿变成蓝色,这是怎么做到的?” 曾驰此刻哪里按捺得住内心的激动,以袖捂着鼻子靠近了陈鸢,“这下,当真就能永久留住指纹了?” 陈鸢摇了摇头,刘晏淳在纸上找到答案替她回答,“只能保留较长时间,不能永久保留,所以最好找画师照着指纹一比一无差别的画下来保存。” “这……这也不错。” 众人虽不解,但曾仵作都这么说,纷纷点头附和。 “什么不错,还没印泥保持得久。”一群乌合之众,魏县丞看到他们就来气,“能提取纸张上的指纹有什么用,凶手会用纸来杀人么?大费周章搞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快点提取刀上的指纹吧。” 第58章、挑刺 听了刘晏淳的说明,善抓重点的魏县丞也大概知道碘熏法是怎么个意思了。 “指纹碘熏后先显形成褐色,才能确定指纹位置,在指纹上撒上淀粉弄湿了变蓝色。 可是那凶器的刀柄原本就是棕色,用碘气熏了,李菲如何在木柄上找褐色指纹?” 他倒要看看哑巴女还能怎么糊弄人。 原本兴奋的众人听了魏县丞的话,也瞬间冷静了下来,“是啊,没有人会用柔软的宣纸来杀人,所以取纸上的指纹来做什么?” “在棕色的刀柄上找褐色指纹,怎么找?” “总觉得白白浪费了时间。” “还浪费了我这颗期待的心,根本没啥用嘛……” 经验不足的管知县这一颗心也随之拔凉拔凉。 接触形形色色案件颇多的葛县尉却不如此认为,“案件不止凶杀案一种,如遇绑架犯写勒索信,也能在信件上提取绑架犯指纹,确定绑匪身份,还有抓偷了银票的小偷也用得上。” “况且,李菲不是还要了别的材料研磨成粉,放在一旁,现在都还没用上么,我想……” 葛县尉摸着下巴,看着陈鸢那桌上不同材质的物件儿,以及还没开封的瓶瓶罐罐。 多年的办案经验让他生出一种大胆猜测,“应该是不同材质物品上的指纹,要用不同的方法来提取、固定指纹,而白纸上这种方法,是最明显,最能让我们轻松理解的。” 陈鸢诧异的看了眼葛县尉,没想到他以管窥豹也能得出正确的结论,这正是她的打算。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看来聪明与否也不能以官衔大小来论。 在一旁的管知县也被葛县尉的话打通了新思路。 他眯着眼畅想起来,总觉得此法甚妙,用途甚广,只等慢慢开发。 冷却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又跳了起来,此法献上后,管知县都能看到似锦前程在向他招手了。 他也不贪心,不觉得自己能赶超郭修齐大人的贡献,只要能往上升一级,也是极好的,“快快,给我瞧瞧这提取的指纹。” 曾驰早就在大家议论的时候从陈鸢手上拿走了纸,喜上眉梢的端详了好一会儿,闻言,立刻恭敬的拿着纸上前递给了知县。 葛县尉挨着端坐的管知县,弯腰看了一眼,果然上面的三枚蓝色指纹十分清晰。 刘晏淳从跟前的桌上拿了一张满是蓝色指纹的纸,上前递给了管知县,“知县大人,这张纸上有所有在器具上摁了指纹之人的手印,以及二师姐所说的干扰项,你们可以在上面找找看,那三枚指纹,是否在这上面。” 指纹一般分为斗型、弓型和箕型三种,一眼看去,管知县虽年轻,也觉得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指印,看上去瘆人的慌,找不到重点。 曾仵作兴趣大,但年龄大,眼神不好,看着也是一团花。 肖主簿还是那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单纯看了一下热闹,就拿着记录簿不往前凑。 倒是想找陈鸢茬儿的魏县丞比谁都积极,甚至管知县怕好大喜功却麻烦的性子,此刻看他一脸为难,开口道,“知县大人日理万机,验证指纹这样的事情,就让下官和葛县尉代劳吧。” “甚好甚好,还是魏县丞知我心。”讨厌魏县丞什么事都抢,但临到头的麻烦,管知县还是忍不住交给他去办。 魏县丞接过两张纸,“太暗了,再拿几盏灯来。” “是,大人!”长官发话,衙役跑断腿,谁让这是晚上呢。 葛县尉也凑过去,与魏县丞一并对比起来。 刘晏淳那张纸上,盖满了五十枚指纹,两个大人拿出了当年考科举的劲儿认真对比起来。 管知县已经不关心那两张纸了,最后验证这样的小事,自然得下属替他分忧,况且他觉得李菲这么自信,说明两张纸上肯定能找到相应指纹。 他兴奋的手舞足蹈,催促道,“继续呀,这次提取什么器具上的指纹?” 想起魏县丞的建议,管知县有些等不及,“干脆直接提取刀上的指纹吧,这也和这次案件的凶器相符,别的器具上的指纹,慢慢弄,不急于一时的。” 陈鸢点头。 盖上自制酒精灯灯盖,收好碘熏法的工具和材料,收拾干净桌子后,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她让县衙找人定制的圆形灰鼠毛刷1支,扁型灰鼠毛刷1支,羽毛指纹刷1枚,还有自制的劣质磁性刷等。 桌上的密封瓷罐里,装的不同颜色金属粉末虽说达不到500目这么精细的程度,能用就行了。 光滑无渗透性客体上的新鲜汗液手印都可以用磁性粉来显现手印。 所以她事先准备好的匕首、玉佩、砚台、古琴、青石板、木棍、白瓷茶盅、琉璃盏、路边大石头,宣纸、皮革束腰……这些东西,陈鸢就统统用与器物颜色反差大的粉末,用对应的刷子,在上面轻轻刷了一层。 然后黑色砚台上,出现了白色珍珠粉完整指纹2枚。 匕首银白刀面上出现了浅玫瑰红色的铜粉完整指纹1枚、上半部指纹1枚。棕色刀柄把手上出现了白色珍珠粉完整四枚排列整齐的指纹,和1枚残缺指纹。 玉笛…… 与之前碘熏法这种化学反应相比,这边用粉末来刷器物显形指纹这种物理手段,各位古人倒是接受的更容易一些了。 魏县丞和葛县尉已经在50枚蓝色指纹里,找到了对应的三枚指纹。 他心中懊恼不已,只觉脸皮躁得慌,没想到哑巴女竟真有两把刷子,让他当着众人面丢了脸面失了威严。 也不知管知县、葛县尉、肖主簿心里如何在嘲笑他。 此刻看到陈鸢一一让不同材质器具上的指纹显形,魏县丞的内心反而好受了一些,挽尊道,“原来也就碘熏法能看,剩下这些器物不就是刷一层粉末么,这么简单的法子,和我之前所说刷一层锅烟灰有什么区别,也就粉末颜色不同好辨认罢了。”竟让李菲这哑巴抢了先。 夜色里,本就安静,陈鸢又不能说话,只听魏县丞一个人在那里质疑过来嫌弃过去。 哪怕有人觉得他说的不对,又碍于官职不敢开口,亦或者不了解李菲还要做什么,不懂提取指纹的原理,想帮她说两句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第59章、成了 “显形了又如何,怎么提取到纸上保管?这些东西滑不溜秋,衙役拿来拿去,一不小心就被人擦掉了,或是摔坏了,到时候还怎么拿去对比疑犯指纹?”魏县丞专业找不足。“或者,叫画师来参照物件上的指纹直接画?” 粉末显形法是他都能想到的,魏县丞真的不觉这有多奇特,“在这些形状不一的器具上,指纹都不一定是平整的,笛子上的指纹更是环绕着柱身,一个看差了,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到时候抓错了人怎么办?” “碘熏法,就神在两次变色让大家把李菲高看了几分,这也是她耍的小聪明。而且此法妙在原本指纹就隐在纸上,只是让指纹显形了而已。” 魏县丞骂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盅润了润喉,继而吹胡子瞪眼的指着陈鸢呵斥,“事实上,李菲你并没有如一开始所说那般提取指纹。让指纹显形算不得什么功劳,人人都能想到刷粉末让指纹显形的,早晚的事而已,你不过是抢占先机夸大其词欺瞒上官,让我们大半夜为了你白跑一趟,罚你半年俸禄都不为过。” 夜色的掩藏下,刘晏淳冷飕飕的瞟了魏县丞一眼,马后炮不少见,如此冠冕堂皇不以为耻的马后炮他也是第一次见。 哪怕只是让指纹显形也是大功一件了,魏县丞竟然想用夸大其词一说就掩盖小姑娘的所有功劳。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哪怕只是指纹现行的好处,魏县丞当真不懂? 他是太懂了。 他不想别人懂。 他想误导经验不足的知县大人以为这是残缺的、不足以献给帝王看的半吊子主意。 刘晏淳不经意的转头,看了眼管知县,发现他这次竟没有随着魏县丞的三两句挑拨就面露失望或紧张慌乱,而是完全忽视了魏县丞的话,专心的望着前方。 眯了眯眼,掩下万千思绪,刘晏淳也转身看向了管知县看着的小师姐,轻轻的勾了勾唇,他就知道,她从不说大话。 哪怕她是个哑巴,说不了话,也会“言”出必行。 就在魏县丞批评陈鸢的话刚结了个尾,众人就看着小姑娘拿出一个透明如蝉翼、大小如牌九的东西,贴在了砚台上白色指纹处。 众人心中纷纷有了猜测,不敢出声打搅,耐心的看着她那双巧手即轻又缓的一撕,黑色砚台上白色的指纹黏就被那透明的纸完整的取了下来。 惊喜爬满了管知县的脸庞,拍案而起,“指纹提取成功了!快拿上来,让我看看。” 葛县尉也满眼期待,这透明如蝉翼的东西柔软又轻薄,能粘粘粉末指纹,一下子就打消了他心中的诸多担忧,他原本还以为得在将来漫长的岁月里,等待能人去解决更复杂器物上的指纹呢,没想到小姑娘想得如此周到。 曾驰也欣慰的摸着白须,这个徒弟比他还厉害,他何德何能收下了这么一个天才!不知道她总是充满奇思妙想的脑子,对于那些陈年旧案、奇案能不能也想到解决的办法…… 陈鸢无法说话拒绝知县的命令,刘晏淳笑着拱拱手,“还请知县大人稍等,待得二师姐把指纹全都提取下来、标注、保准之后,立刻呈上。” “好好好。”管知县也看到陈鸢又把粘下来的指纹贴在了纸上,并提笔在一旁写着东西,也知道自己是太过着急了,“慢慢来,不着急。” 陈鸢按将提取的指纹,贴在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各色纸张上。 白色粉末指纹就贴在黑纸上。 黑色指纹、褐色、红色等色粉末的指纹就贴在白色的纸上。 并在一旁写清楚,提取自哪一个器物,且器物上总共有几个指纹,提取顺序、上下方位都一一标明。 等她将所有指纹提取标注保存成功,这才把最终成品上前递给了管知县。 管知县小心翼翼的接过四页纸,只觉得捧着自己的未来,稍微一个用力都担心把这几张纸撕坏了。 他扫过纸上一个个清晰明了,各不相同的指纹,各种兴奋难以与常人道。 这么重要的验证环节,管知县自是要亲自过目的,怎么放心只让别人验证,“魏县丞、葛县尉、肖主簿,来,咱们一起来验证验证。” “是!” 不用管知县吩咐,葛县尉都是要拿着一个个验证的。 而魏县丞此刻已然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那哑女绝对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是个思维缜密之人,这些指纹肯定能一一对应的。她什么不说,拿事实说话,反倒让他方才的各种挑刺行径显得像个跳梁小丑。 他此刻只想静悄悄的,最好大家都注意不到他才好。 有热情高涨的管知县在,也有积极验证只为将来破案方便的葛县尉在,垂头丧气的魏县丞和万事皆漫不经心的肖主簿也只能强撑着陪两人熬夜了。 期间,管知县悄悄叫来衙役吩咐了几声,几个衙役骑马去了又回,不知他打算做什么。 “师妹,喝茶。” 在各位大人亲自验证指纹的时候,曾水笙倒了一杯茶浓茶,端过来递给了收拾东西的陈鸢。 这种程度的熬夜对于陈鸢来说算不得什么,不过能有浓茶续命,她也乐于接受。 以前熬夜靠咖啡,古代熬夜,之前她都没钱买茶……想想都可悲。 陈鸢微笑着对曾水笙点了点头,这个天真单纯的大男孩儿人挺好的,像个邻家哥哥一样。 抱着茶喝了一口,其实茶算不得多好,但胜在天然浓郁,过于涩口的口感也能提升醒脑。 也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刘晏淳,一把拿走陈鸢手上的茶盏,置于鼻下嗅了嗅,眉头紧皱满脸嫌弃,“师兄,你怎么拿这个茶给师姐喝,女孩子才不爱喝这种又苦又涩的劣质茶。” 劣质茶? 曾水笙满脸不解,又有些尴尬,义庄里还有别的茶么? 可这已经是义庄里能拿出来的最好茶叶了,转念一想,师妹师弟以前都是京城的公子小姐,什么好茶没喝过,怪不得两人从不找爷爷讨喝茶,只喝白水,他们定然是喝不惯这茶叶的。 便把心头的委屈压了下去,但这也是爷爷的一片心意,爷爷看师妹辛苦了这么久才让他帮忙端过来的,可曾水笙又不想落了爷爷面子,“那我明日买了好茶再请师妹吃。” 刘晏淳将茶盏随手放在桌上,满不在乎道,“你那点银子能买什么好茶。” “……” 今晚刘晏淳说话也太难听了吧,陈鸢推了推他,让他说话注意些。 刘晏淳回头瞪了她一眼,便走开了,看得陈鸢莫名其妙。 第60章、泥人 四个大人亲自上阵,一个时辰后,终于把所有指纹都对上了。 几人欢喜、几人忧。 魏县丞知道自己这次是被李菲狠狠的落了脸了,但还是心有不甘。 他那双妒忌不忿的眸子,在所有器物上扫了一遍,眼神一亮,赶在管知县公布结果之前发难,“李菲,为何石头、枯木上的指纹,你没有出示?是提取失败了么?” 这个问题,陈鸢早有准备,看向刘晏淳。 大家都知道她写了一张纸给刘晏淳,上面有好多问题的回答,因此大家也纷纷看向他。 刘晏淳似是不太能熬夜,后知后觉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在上面找了许久,才找到回答,“李菲说,之所以找不同材质的器物来做实验,也是想知道什么器物能提取,什么器物不能提取,依她验证,表面光滑的器物都能提取指纹,表面粗糙粗粝的器物无法提取指纹。” “没有办法能十全十美。”提取指纹之法在葛县尉看来,已然能帮助破案了,“这点不足之处根本不算什么。” 魏县丞却是个钻漏洞小能手,“我不这么认为,以后大家都知道此法缺陷,凶手们都不再用表面光滑的凶器杀人,改用路边随手捡的粗粝石头来砸死人,那提取指纹之法岂不是无用武之地了? 或者凶手用了表面光滑的凶器行凶,只要擦掉凶器上的指纹,有这些方法照样提取不了指纹,一切又回到了最初无能为力的境地,所以此法,没什么大不了,挺鸡肋的嘛。”魏县丞不以为意的狠狠给提取指纹之法踩了两脚,将之贬低得一无是处。 “这……”听起来也很有道理啊,管知县又听得双眼迷蒙起来,看向身后方才跟着衙役们刚刚从衙门过来的心腹师爷温崇儒,换来对方轻轻摇头,让他不必被此话乱了心神。 这般强词夺理的说法,真新鲜呢,把陈鸢都逗乐了。 端看古代这信息传递宛如蜗牛的速度,也不可能全国各地的百姓都能知道提取指纹。 哪怕是信息爆炸的后世,那么多人知道指纹的重要,靠指纹破案照样是主流。 若还看不出来魏县丞是在针对自己,陈鸢就是个傻子了。 虽说她也不知道魏县丞为何如此看不惯自己。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学徒,从未不敬他,哪里惹到他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掏出纸板,写道,“刑部尚书郭大人所著《洗冤录》,书上记载了自缢、打勒死假自缢、溺死之状,朝廷将此书分发到各州县供给诸多大人和仵作学习,甚至书肆里也有手抄本,至今十年有余。 所以杀人凶手看书后学聪明了么?《洗冤录》教会杀人凶手如何掩藏行凶手段了么?我记得半月前,还破了伪装成自缢、伪装成自溺的两个案件,所以县丞大人多虑了! 提取指纹之法,哪怕只能破一桩案,小女子也心满意足。” 魏县丞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搬出刑部尚书来反驳他,脸色变得很难看,涉及上官,他一旦发言不当,被有心人告上一状,项上乌纱帽就可能不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魏县丞的顾虑当然比穷得一无所有的陈鸢多,刁难人不在于此时此刻,“原是我想多了。” 两人的争锋相对,倒是让一旁的管知县在温崇儒的帮助下,更是确定了提取指纹之法绝对有大用。 赌对人生,管知县志得意满,谨慎的收好所有纸张,交给了的心腹师爷温崇儒保管。 “李菲,你想出的提取指纹之法,经过本官与三位大人验证,的确能将器物上的指纹成功提取且保存,又能与印上指纹之人的手纹对应,此法定能有大用处,一旦能破案,本官为你记上一大功!” 幕僚在侧,管知县想明白魏县丞为什么把此法说得一文不值了,不就是想忽悠的自己不重视此法,被他抢走上报么。 如此多人见证了李菲验证过程,也不知道魏县丞哪里来的胆子想私吞,当真是把他这个知县当作了傻蛋。 任何人想独占此功都不现实,管知县很清楚,他不如捞一个伯乐之功,打好与李菲的关系,留下此等人才为己所用,还担心将来功劳跑了? 感受到知县火辣辣的目光,陈鸢感觉自己在他看来就是一个金娃娃,还好夜色遮掩下,没人看得清她转瞬的不自在,她静静的垂眸作揖谢过了管知县的“知遇”之恩。 正在兴头上的管知县,压根坐不住。 正好此刻又打压了总压他一头的魏县丞的嚣张火焰,他此刻就是名正言顺的威宇县第一人,说话也有底气,“恰好提取指纹之法得以验证,本官又觉得今日是个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一鼓作气把案子破了吧。 原本本官打算叫衙役把凶器从衙门拿过来提取指纹,但又考虑到路上颠簸,兴许会破坏凶器上的指纹,所以今晚还得麻烦曾仵作、李仵作与本官回一趟衙门,把凶器上的指纹提取了,再提审一下狱中相关嫌疑人,早日结案,为冤者洗刷了冤屈,抓到真凶,本官这颗心才能踏实啊。” 陈鸢当然不会拒绝管知县的命令,早日破案,她也能找汪祺谈谈,便点头应了下来。 而且她也挺开心的,方才管知县承认她是仵作了。 她看向曾驰、曾水笙,他们都在为她感到开心,但刘晏淳看起来并不开心……罢了,她转正这么快,他心头不爽也正常。 收拾好提取指纹的工具,装到能特制的能固定刷子、罐子的木箱里,陈鸢正发愁怎么回县衙,刘晏淳就带着两个民壮抬着轿子到了她跟前。 陈鸢正想开口感谢一下刘晏淳的细心,就见他万分嫌弃的瞥着她开口,“啧~,别想我带你骑马,丑女人。” “……” 陈鸢对着他的背影踢了一脚,感谢个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今晚看她出了风头,他是多不爽啊,都故态复萌得叫她丑女人了,真是个混蛋。 没见过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 第61章、反手 坐轿回到衙门,一行人就马不停蹄的拿出凶器来提取指纹。 衙门里灯火通明,比义庄里照明条件好太多。 虽说在义庄已经见识过陈鸢提取指纹,但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陈鸢取指纹。 陈鸢只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一群游客围在中间…… 单刃短刀的木质刀柄以天然树脂为漆,而非表面粗糙的木头,所以陈鸢是可以提取指纹的。 她戴上口罩,避免呼吸吹走了粉末,在刀柄上撒上细腻的珍珠粉,因为没有塑料吹尘球,她只能用手轻轻扇风,扇走多余的珍珠粉。 很快,刀柄上就出现了6枚白色的指纹。 可以清晰的看到,刀柄上同在一侧的四枚指纹并排有序的从护手到刀柄末端方向依次变大,也就是说刀刃是顺着小拇指方向侧伸出。 善用刀之人一眼就看出了问题,“这是反手拿刀。” 信奉君子远庖厨的管知县,从未拿过刀,闻言疑惑的看向用刀好手于全,“反手拿刀如何?正手拿刀又如何?” “回知县大人,且容小人演示一遍。” 管知县端坐好,满眼的求知欲,“快快演示。” 于全恭敬的抱了个拳,从怀里掏出一柄未出鞘短刀。 “刀刃向前,且刀刃顺着大拇指方向侧伸出,大拇指抵着护手处是正手持刀。”于全又分别做了劈砍削刺的动作,“正手持刀比较适合进攻。” 随后,于全将手中短刀调换了方向,“刀刃朝前,从小拇指侧伸出,小拇指挨着护手,大拇指顶着短刀柄末端,是为反手持刀、也称为暗手。适合刺杀、防守、格挡以及……” “自杀。”手腕一翻,于全握刀姿势不变,但刀刃不再向前,而是朝向了自己的胸膛处。 这番演示得清楚明了,管知县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今日他当真是大开眼界,学了不少经验,“我明白了,凶手杀人,肯定是正手握刀向前刺任秀秀胸膛比较方便,而这个凶器上指纹告诉我们是反手握刀,所以任秀秀是自杀。” “也不尽然,也可能是凶手站在任秀秀背后控制住她,反手握刀刺向她左胸心脏处。”不挑刺会死的魏县丞无处不在彰显自己想得比别人周到、细致。 “于班头说过嘛,这属于刺杀。”管知县尴尬的清了清喉。 来威宇县上任这一年时间里,魏县丞无时无刻不服气的抬杠已经给他造成心理阴影了,被人下面子这种事永远不可能习惯的。 但魏县丞鸡蛋里挑刺的本事又很在行,所说不全然没道理,管知县还不能当场撕破脸。 陈鸢最开始的推测给了管知县一些底气,说不过,他也要挽回几分颜面,“反手持刀,是自杀的可能性极大,合理的推测也是打开破案思路的一种方式,具体是他杀还是自杀,一会儿对比了指纹,就清楚了。” 此刻陈鸢已经成功把匕首上的指纹全部提取下来,并贴在了黑色的硬纸上,做好了标注,开始着手去提取那木棍上的指纹。 见状,管知县看向肖主簿,“都民村村民的卷宗怎么还不拿来?” “我已经派人去取了,都民村的档案于三年前封存,这些时日也没拿出来过,怕是垫箱底得找一会儿,我再派人去催催。”跑腿的事情,自然不必主簿亲自跑一趟。 破案心切的管知县,在指纹验证有望的情况下,又开始担心得罪汪祺、得罪东厂的事情了,早一刻替他洗冤,管知县都是有功的。 如果汪祺没罪,管知县想当着汪祺的面好好表现一番,让对方知道自己为了替他洗冤上了心,还帮他寻了个前所未有的提取指纹之法。 如果汪祺有罪,也得让他死个明明白白,让他知道这个办法不是他管知县一介文官想出来的。 对于全招了招手,掩下心中所想,冠冕堂皇的说道,“于班头,你去把汪祺从大牢里提出来,验证指纹嘛,就当着大家的面,堂堂正正的取他指纹,与凶器上的指纹做个对比。” 这次,就连魏县丞也没提出反对意见,不知是不敢,还是真的赞同管知县的话。 “是。”于全是个实在人,当即带着马力、曾水笙一并去了大牢。 这三人都是腿脚麻利的行动派,不到一刻钟,就把身穿囚服、手腕脚腕处都上了铁链,脸色病态苍白、体态清瘦,哪怕坐了牢都依旧不放下矜贵范儿把脊背挺得笔直的汪祺带了上来。 案上早已放好了蓝色印泥、指纹卡。 狱中提人时,于全已经给汪祺说明了来意,所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汪祺十分配合,十指都沾了蓝色印泥,并依次印在了任秀秀凶杀案嫌疑人汪祺指纹提取卡上。 而此刻,陈鸢也把木棍上的指纹提取成功。 照理来说,这种未经仔细打磨上漆的木棍是不好提取指纹的,但上面沾染了黏液和少量血液,指纹在液体干涸后就留在了上面。 总共在木棍上提取了十二枚指纹。 陈鸢将做好的任秀秀案单刃短刀指纹卡、任秀秀案木棍指纹卡,一并交给了管知县。 有了之前对比验证的经验,这次没有那么多指纹做干扰,四位大人两两组合,对比得比之前还认真。 因为不敢出纰漏,之后还互相交换了一次纸,再次检查了一遍。 因着四位大人如临大敌、严肃的模样,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即便着急知道结果,也无人敢催威宇县官职最大的四位大人。 查证来查证去,四人互相对视了一番,皆从对方目光里看到这条小命终于保住了的庆幸模样。 四位大人齐齐眉展目舒,不复方才愁眉紧锁,聪明之人已然猜到结果,却也不敢擅自揣摩大人心思,安静的等着他们开口公布结果。 指纹对比结果已经清楚,把汪祺提出来亲自取指纹,而不是等都民村档案,就是为了当着汪祺面卖好的管知县,自然不会让人抢了他的功劳。 许多人都想结交东厂之人,换个好前程。却又担心被读书人骂,不敢明着阿谀逢迎、谄媚奉承。 管知县难掩激动,却也尽量态度柔和,表情肃穆的开口,“经过验证对比,在汪祺家茅房梁上找到的短刀、木棍,上方并无汪祺指纹。” 第62章、绣花 抱有私心的魏县丞也大义凛然的续上,“这就证明任秀秀案和汪祺无关,他完全是被杀害任秀秀的凶手栽赃陷害,还不快些给汪祺松绑!” 衙役恭敬的上前来拆除锁链,当事人却不领情的往后退了一步。 一脸病容的男人伸出过于白皙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的撩动着手腕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缺少血色的薄唇拉起一抹兴味,“听说,是任秀秀与人合伙以自杀来陷害我。”转瞬之间,又变成了意兴阑珊的一撇,“怎么,这又变成了无趣的杀人栽赃?” 恐惧爬上了魏县丞精明的瞳孔,隐晦的示好不被接受便罢了,他那小心思,竟被汪祺点了出来。 县衙查案的内部消息为何会被关在大牢里的人知晓,县衙里管事的大人可不敢此刻去追究。 又因为对象是汪祺,他们又觉得他无所不知是应当。 但这更加剧了大人们内心的惶恐,不知身边哪个人是东厂的番子。 就在大人们愣神的功夫里,陈鸢把写好的纸板竖起来示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刁难她的魏县丞讨了好,“自杀亦或他杀,再把短刀上的指纹与任秀秀指纹比对一下便知晓了。” 都民村卷宗还没拿过来,但离开义庄的之前,她央着曾仵作在多人的见证下采集了任秀秀,此刻便能派上用场。 “那现在开始吧。”汪祺的清白已经得到证实,以为能立刻回家困觉的管知县此刻不得不配合。 本来不想亲自上场去对比指纹的,碍于这要求是汪祺所提,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带着另外三个大人继续拿起保存好的指纹卡,对比起来。 “嗯,还真对上了!” 四个大人里,唯一用心的葛县尉率先对比出了结果,他那双眼激动的能落下了泪花,“这四个并排的指纹和任秀秀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尾指的指纹一模一样。”因为他太清楚,提取指纹之法将对破案带来怎样的变革。 没用心比对,只是在滥竽充数的管知县指着段到刀柄上提取的剩余几个指纹,“这几个呢?” 葛县尉摇头,“不属于任秀秀。” “那就要把这指纹的主人找出来!”都民村那么多村民,那得多少指纹。 管知县可不想继续熬下去,他看向汪祺,态度明媚的做了个保证,“县衙一定会把这个人找出来,彻彻底底还你一个公道!” “早该如此。”这回答,明显没领管知县的情。 有些人纵然沦为阶下囚,翠柏苍松般的气质依旧,魄人心魂的眼神也难以消磨,他咳嗽了两声,病魔一时占了上风,清瘦的身子随之摇晃了两下,却无人敢小觑他。 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素白绣帕,汪祺压了压因咳嗽变得嫣红了几许的嘴角,“不会是……这几日,你们就抓了我一个,没抓旁的嫌疑人吧?” “这……” 也没发现别的人有嫌疑啊。 就你看着最可疑了。 “还在调查中……” 闻言,汪祺那双寒潭一般的眸子一一扫过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缩着肩垂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出的四个大人,讥讽的勾了下唇,“呵。” 懒得再与他们说什么,拽的二五八万似得把手往前一递,“松绑。” 在陈鸢看来,汪祺能保持这样倨傲的态度,不外乎干爹长情,后台给力,不然就他这样的,出门就得被人套麻袋打死扔河里喂鱼。 谁敢接近释放着寒气的汪祺啊,管知县对得力干将于全使了个眼色,“快不快去!” 于全忍住了皱眉的冲动,只是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不甘愿。 对于提取指纹对比查案的这一新手法,他还有些消化不良。 在他看来,杀害任秀秀的凶器在汪祺房中,再加上从后山断断续续蔓延到汪祺茅草屋的血迹斑点,又根据在都民村查证的证词,全都指向汪祺。 按照以往查案的流程来说,靠这些已经能定汪祺的罪了。 凶器上没有汪祺的指纹又如何,他完全可以威逼任秀秀自玩自泄再自杀。 至于凶器上别的指纹,或许跟此案压根儿就没关系。 亦或者有人发现了汪祺逼死任秀秀的恶劣行径,偷偷取了凶器给他还回去,也不算栽赃,不过帮衙役引路。 当然,也可能此案的确和汪祺无关。 但真凶还未找到,就因为凶器上没有汪祺指纹,就把唯一的嫌疑人放掉了呢? 知县大人太草率了。 心里如何不情愿,作为一个小小的班头,也只能听命行事,解开了汪祺身上所有的锁链。 “大人,都民村村民卷宗到。”肖主簿派去翻箱底儿的衙役终于将卷宗抱了过来,放在了知县大人面前的桌上。 356人的卷宗,足足有一尺高,吓得管知县头大。 今夜只是对比了几十枚指纹就看得头晕眼花的管知县,不禁咽了咽口水。 已证明汪祺无罪,他便不想亲自掺和了,朝众人轻扫一圈,“咱们县衙里,谁的眼神好?” 没有亲自体验过对比指纹多需要耐心、多费心神、多消耗精力的吏胥衙役,此刻还挺天真的想趁机在大人跟前表现表现。 “严小六经常吹自己眼神好,隔老远都能看到姑娘媳妇儿在河边洗……衣服。” “大人,我的眼神还不错,在家里也会帮着娘绣花。” “说到绣花,杨班头才是好手,绣的鸳鸯、牡丹花栩栩如生……” “廖班头眼神好,他可是个神射手,隔老远都能射中天上飞的大雁,百步穿杨不为过。” 平时就只处理一下公务、与县衙里的小人物接触比较少的管知县,扬了扬眉,觉得听到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 他这县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才?真是有辱斯文。 陈鸢也蛮震撼的,当真看不出沉默寡言、一脸络腮胡的壮汉杨班头竟擅长绣花……真是人不可貌相,实乃活张飞一个,粗中有细。 而脾气火爆的廖班头是个神射手,陈鸢还不是那么意外,但神射手一般是动态视力好,还可能是近视眼,用来做比对指纹这样的细致活儿,不一定能发挥特长。 其实对比指纹是也是她的活儿,但有人来帮忙,陈鸢也不拒绝。 第63章、怠工 听完众人叽叽喳喳的自荐和推荐,管知县觉得这活儿挺适合有耐心会绣花的人。 “杨尘、池昌,你们两人从听李仵作安排,与刘晏淳一起,两两组合,互换对比指纹,限你们日出前……明日午时对比完指纹,查出结果。” 这时间未免太赶了。 不等陈鸢写完反对,另外三人已经不知轻重的拱手领命,“是!” 陈鸢扶额。 汪祺的清白在四位大人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钉的事实了。 县衙哪里还敢以阶下囚的态度对待他,把他当作贵客精心招待却也不敢。 别的嫌疑人受冤入狱几日,被证明了清白,随便放了便是,那些人照样会对知县感恩戴德,高呼青天老爷。 对待汪祺,管知县可不敢用对待一般人的态度处理,“汪祺遭受冤屈,实乃本县查案不清之过,山路遥远崎岖,夜路更是难走,本官做主给你安排个客房,待得天明,再回村吧。” 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魏县丞也没上赶着找存在感。 为官他还是谨慎的,与同僚斗斗嘴不可怕。对待汪祺这个案子,只要还没结案,他都担心有反转,既然管知县爱出风头,魏县丞便闭上了嘴。 原以为这般安排十分合理,奈何汪祺却不是个听从他人安排的脾气。 汪祺撩起眼尾,锐利的眸子轻笑着看向管知县,“含冤入狱几日,吃了这么多苦,你就这么打发我?” 四个大人心中一突,尤其被汪祺紧盯的管知县,心里更是吓得七上八下,“你待如何?” “别激动。”汪祺轻声细语的像在哄孩子,但没人觉得他和蔼可亲,只觉得他那笑容瘆人的慌,“作为苦主,在县衙亲自盯着进度,想早日见证陷害我的鼠辈绳之以法,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这点要求算什么,管知县心中大石安然放下,“你想在县衙住几日就住几日,下……本官一定早日破案。”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汪祺果然不再刁难,竟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不知把县衙当作了自家还是客栈,反正随性的很,开口就唤,“来人,带我去休息。” “是。”两个模样清秀、穿着考究、比在场谁都艳丽的丫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得当场众人一头雾水。 衙门这样办公的地方,男的满地走,出现个女的也非善类,哪里有颜色好的小姑娘。 陈鸢这样的小姑娘都算异类了,哪里会有容貌娇俏、声音娇滴滴的丫头在内行走。 知县掩饰尴尬的咳了一声,这是他让人去自己府邸找夫人借来的丫头。 做大事者哪儿能不做两手准备,只要汪祺证明了清白,他就要好好招待他,为了避嫌,他也不能把人请到府上招待,那就只能提供好一些的服务了。 总不能让衙门这些大老爷们儿去服侍汪祺宽衣、洗漱、吃饭吧。 管知县不自在的离开,并未多做解释。 还好衙门里办事的大多不笨,心有疑惑,也不会这么没眼力见的问出来。 曾水笙想问,被爷爷捂着嘴拉走。 熬夜到现在,很多人都哈欠连连,只想回房休息,所以很快大家就散了伙。 陈鸢也带着杨尘他们到了一个房间,继续折腾指纹对比这苦差事。 古代没有照相机、复印件,没有办法把提取出来的指纹分成多份,提取的指纹综合在两张纸质档案上,只能两人组合,交换工作。 都民村的人都是流放人员,所以他们的档案十分完整,两只手的手掌印都有留档,比威宇县土生土长的百姓档案都齐全,因陈鸢之前没拜托于全派衙役去村子里一一取指纹。 都民村原本356人。 陈鸢、刘晏淳的指纹,也拿出来与凶器上指纹做了对比,排除两人嫌疑后,加上另一个没嫌疑的汪祺,再扣除任秀秀,也还有352人。 村里没人断指,所以等待验证的指纹依旧有3520枚。 每一枚陈鸢在凶器上提取出来的指纹,都要对比3520次…… 终于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杨尘盘算着改日一定要好好犒劳一下极力推荐他的属下们,每天多跑20圈,不,35圈! 而池昌则是撑着熬出红血丝的眼,哭兮兮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讨来的活儿,跪着也要把指纹对比完,看你下次还爱表现不!? 刘晏淳今晚本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样子,耐着性子比对了半个时辰指纹,已然超过了他的忍耐底线。 “丑女人,你搞什么名堂啊,对比指纹比学验尸还累,这根本就是大海捞针,把我眼睛熬瞎了,我还怎么欣赏美人!”说着就扔开了手上的活儿。 起身还暴躁的踢了椅子一脚,刘晏淳指着刚趴下休息的陈鸢,“万一凶手不是都民村的人,难不成还要把全县人的指纹都拿出来对比?万一是外县人犯的事儿呢?我们还要把全州人的指纹都拿来对比?” 池昌听得眼泪汪汪,看向陈鸢,大有她一旦点头,就哭给她看的架势。 此刻他才不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个壮汉眼睛都要看瞎了,还管哭不哭? 瞎了再哭,就来不及了! 就连沉稳的杨班头,也心死如灯灭的看向陈鸢。 对比指纹本来就是靠耐心的细致活儿,若嫌犯外逃没取到对方指纹,也可能对比成千上万枚指纹后都是徒劳,但这活儿总得有人做,哪里有那么多20分钟一集就破案的“神探柯南”。 破案靠的都是前线和后方大量工作人员日以继夜的辛劳苦干、谨慎细心。 实话实说,肯定会打击大家的工作热情。 想了想,陈鸢在纸板上面写道,“去把于班头请来……” 还没写完,杨尘就问道,“让他那个粗人来对比指纹?不如我再叫几个眼神儿好的来。” 参照物就两张,叫那么多人来也没用。 陈鸢摇了摇头,写道,“他这些日子跑了几次都民村,挨家挨户问话,看看他心里有没有怀疑对象,我们先针对他怀疑的人对比指纹。” “你不早说。”刘晏淳蠢蠢欲动,转身就要去叫人。 “于班头今晚不值夜,应当已经回家了。” 第64章、怀疑 杨尘一句话,就浇灭了刘晏淳的热情,“他住哪儿?” 并没把火急火燎一看就不可靠的刘晏淳放在眼里,杨尘对陈鸢道,“于班头这几日也辛苦的很,让他好好休息,明早再找他问也不迟。” 被人轻视,刘晏淳不甘的瞪着杨尘,“哪里不迟了,待得天明,今晚我们还得对比多少指纹,走多少弯路,你也不怕熬坏了眼睛,以后没办法绣花?” 纨绔做派在杨尘跟前压根起不了作用,他那鹰眸冷漠中带着不屑回视刘晏淳,“找于班头也是走弯路,你们两人既是都民村的人,又在第一时间发现尸体,还跟着于班头问过话,你们就没怀疑的对象?” 被盯得头皮发麻,刘晏淳梗着脖子坐了回去,“我没有怀疑对象。” 陈鸢看了眼刘晏淳,那一晚他不是表现得挺机灵的么,还以为他有发现呢。 他有发现肯定会说,隐瞒还得跟着劳累。 除非他当真很不爽她今日出了风头,小气得宁愿熬夜也要让她跟着多受累? 私心里,陈鸢觉得他不是这种人,相处了半个月,刘晏淳也就嘴巴花一些,别的纨绔毛病她没怎么发现。 但今晚,他的确是故态复萌的厉害。 “丑女人,看我做什么,看了我就能破案了?”刘晏淳皱着脸,桃花眼里满是嫌弃,抱着双手往椅背上一靠,“你那儿有什么怀疑对象?” 对天翻了个白眼,陈鸢在纸上写道,“我怀疑过解为桢……” 她话还没写完,截了半截就开跑的刘晏淳就伸手去翻卷宗了,“有怀疑对象也不早说,浪费大家时间么不是!” “方才我已经对比过他的指纹了,不是他。”杨尘帮着陈鸢把后面写的字大声的念了出来。 “怎么不早说。”刘晏淳恨恨的放开卷宗,满是红血丝的桃花眼更显风情,惹人怜爱的很,哪怕是发脾气都让人不忍心骂他。 杨尘不包括在其中,“是你自己没耐心。” “我本来就没耐心,是我愿意来干这活儿的么。” “你不愿意,请找知县大人抱怨去,和我们发什么脾气,长得好看真当我们会像被你迷晕了头的女人一样惯着你?” 杨尘冷笑着提起刘晏淳靠坐的椅子,不费吹灰之力,放回了案前,拍着他的脑袋道,“想不起来怀疑对象,就认真对比指纹,我们是来帮你们仵作忙的,对我们客气点。” “……”很少吃瘪的刘晏淳在壮汉绝对力量跟前,只能憋着,缩头当个鹌鹑。 陈鸢没忍住,笑了笑,换来刘晏淳一个没甚威力的怒瞪。 还别说,长相好的人,生气都怪好看的,瞪人看着都像在勾人。 “安抚”好了闹腾的刘晏淳,杨尘再次询问,“李仵作,你那里还有别的怀疑对象么?” 陈鸢皱眉深思,再次在纸上写道,“刘晏淳,你那晚问了那么多话,当真没发现谁有异常?” 杨尘像个报幕员再次帮念出声,刘晏淳握着手中纸张,“我问了……我当时就胡乱问的,黑灯瞎火的,能看得清楚乌泱泱一群人什么表情?” 见陈鸢又要写,“别问了,别打搅我对比指纹。”刘晏淳握紧手里纸,埋头苦干起来。 “先对比任秀秀家人的指纹。”陈鸢又写上一句,“按照房子离她家由近及远来对比。” 凶杀案排除流窜犯案之外,不管激情杀人还是预谋杀人,大多都是熟人作案。 这种共同密谋犯案的,肯定不会是陌生人,应该也会遵循这一点。 都民村的房屋都是自己选位置新建的,关系好的人会建在一块儿,也能代表大家关系远近。 不过,若对方密谋已久,也可能不会挨着任秀秀家修建房子,甚至故意装不熟悉。 “刘晏淳,你好好想想,任秀秀平时和谁走得近,与谁关系不好。” 陈鸢一天到晚在坡上开荒干活,根本不了解村里的事情,这种事情问纨绔少年是最合适的。 刘晏淳认命的放下卷宗,陷入回忆,对于长得不差的女孩子他记忆不差,“她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哪怕现在沦为村姑,她爹任涛对她的要求也没降低过,不让她下地上山,甚至不让她出门晒到太阳。 那老头的心思,我看得明白的很,任秀秀在京城时都不算绝顶美人,也就小家碧玉了。”说到此处刘晏淳挑剔的撇撇嘴。 “与咱们一同流放的女孩儿里,好几个比她颜色好的。”遥想当年,刘晏淳心生向往。 下一瞬,他那脸就下拉了起来,,“但碍于生计都要干活儿,变得粗壮,清冷高贵的闺秀气质消失无踪,再一晒,又黑又壮还算什么美人儿。” “就任涛把自家闺女保养得好,有人说任涛古板一根筋,流放了还守旧不愿折腰,疼闺女、舍不得闺女吃苦。”说相声似得,刘晏淳呸了一声。 “他呀,其实是想靠任秀秀那几分姿色,和养得细腻白嫩的肌肤,为她说一门好亲事,攀上威宇县的乡绅。” 刘晏淳似笑非笑的看向陈鸢,“你家爹娘哪头都舍不得吃亏,又让你干活儿晒得乌漆墨黑,又想卖你赚钱,这都是蝇头小利。哪有任涛放长线钓大鱼,等别家花开败了,自家独美再卖的耐心和决心。” “她很少单独出门,村里的姑娘们虽说变丑了,却也心高气傲,任秀秀不跟着改变,容貌上还超越了原本美丽的她们,在她们看来就是不合群,不爱与她来往。” 对于女孩儿间这些小心思,杨尘根本没兴趣,“此案一看就是故意陷害汪祺的,肯定不是女孩子争风吃醋造成的,任秀秀的爹也不会毁了自己的货品,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 这么捧场的回答,还被人说废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晏淳一拍桌子,指着杨尘鼻子,“什么叫废话,我把我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有什么错?她不是说过么,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可能解开迷惑,你没听出问题来,代表你笨。” “你聪明,你知道的多,你怎么没发现问题。”杨尘五大三粗的,抬起双手把手指骨捏的咔咔作响。 刘晏淳缩了缩脖子,看向陈鸢,“还要不要我说了?” 查案的时候,不怕废话,就害怕一言半语都问不出来,陈鸢埋头写道,“任涛打算把任秀秀说给哪个乡绅?” “当然知道。”刘晏淳骄傲的扫了杨尘一眼,“安树镇刘栋刘员外,还有江田镇李科李秀才。” “他们条件如何?” 刘晏淳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 若是旁的人,杨尘不一定认识。 县内有头有脸的人,衙役接触的也不少,尤其捐官混了个员外的人,以及能考上秀才偶尔来县衙问询吏胥活计的人,杨尘倒是了解一二。 第65章、剥茧 “刘员外38岁,身材富态,原配已死了4年了,这才准备娶个续弦,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杨尘对刘栋表达了高度的赞赏。 哪怕用现代的标准,陈鸢从杨尘这段话里也挑不出错,南离国律也是允许鳏夫再妻、寡妇再嫁的。 唯一的不好,或许就是刘员外年龄比任秀秀大了22岁吧。 扬尘继续道,“刘员外这原配为他留下两儿一女,家中良田两百亩,县上生意最好的酒楼和贵楼就是他名下产业,另外还有个纺布的布庄,虽说不算什么好布料,生意也挺不错。” “李科现年27岁,14就中秀才,奈何现在还没考上举人,供他读书卖了60亩良田,不过他家中还有良田50亩,县里有两间店铺。”杨尘说得惋惜,池昌在一旁却艳羡不止,他家四口人才三亩地呢。 “他准备再考一次举人,若还是考不上,就进私塾当个先生,或者来县衙谋个职,李秀才此人谈吐文雅,说话有进退,就是考运差了些,他们镇上就他一个秀才,他已经很不错了,我觉得对于任秀秀来说,是门好亲事。” 外在条件来说,这两人都不差钱,和李家两口子只想把小陈鸢贱卖去为奴为婢比起来,任涛为闺女找的这两门亲事,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娶流放女,风险还是挺大的。 很多好人家都不愿意娶流放人员女儿,就怕有朝一日还要被清算,会被连累,前途尽毁,如果是纳妾的话,风险就很低了。 这两家还愿意娶任秀秀,哪怕是续弦,外人看来,任秀秀都是赚到了。 至于人品,这种事情,外人怎么可能探听得到。 池昌如何也想不通,“有这么好的亲事,任秀秀为什么还要想不开,自杀去陷害人?她和汪祺有深仇大恨?” 杨尘扫了他一眼,池昌紧紧的捂住了嘴,他怎么就忘记此人不能乱提了? 听到这里,陈鸢也觉得应该和说亲没关系,哪怕那两人人品不好,任秀秀在村子里消息闭塞,也听不到风声,应该不会为此绝望自杀。 除非,她心有所属。 查案就是抽丝剥茧,看上去做了许多无用功,但排除各种可能,才能找到真的原因。 现在又回到了最初。 她在纸上写道,“陈氏那晚说,任家还有个女儿文珠,死在汪祺手上,是什么意思?”然后拍了拍埋头对比指纹,看上去很是用心的刘晏淳。 “别碰我。”刘晏淳似贞洁烈妇抱着胸往后缩,满眼的嫌弃加警惕,“有话问话,别趁机对我动手动脚。” 像真的在担心自己被占了便宜一样,陈鸢不晓得他是否又戏精上身,手指敲了敲纸,引导他去看。 刘晏淳用你疯了别害我的眼神看着陈鸢,“我怎么可能知道,以前他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黑面罗刹,谁敢多打听他的事儿。” 村里人不是说他害死了好多宫女么,陈鸢换了个问法,“文珠是不是进宫当宫女了?” “任涛以前好歹是五品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他的女儿怎么可能进宫当宫女。”刘晏淳犹如看智障一般看着陈鸢,“你爹娘哪怕不教导你京城常识,又没不让你看书,你难道全看杂书去了?” 又不能自爆身份,陈鸢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你爹娘还真是……” 刘晏淳嘁了一声,感叹道,“还好被流放了,你若还在京城,你嫁给哪家做主妇,都会害了三代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和那些泥腿子有什么区别。” “……”她搞个提取指纹之法出来,刘晏淳用得着意见这么大么? 感觉快友尽了! 为了破案,陈鸢忍住了抽他的冲动,强迫麒麟臂拿起了笔,“关于文珠,你知道什么?” 也没怎么回忆,刘晏淳高度评价,“是个冷艳美人,比十个任秀秀,二十个你都好看。” 为什么我一个大活人,要被人同两个死人拉踩,刘晏淳真的有毒。 “然后呢?”写完字,陈鸢重重的敲着桌子,就像在敲刘晏淳头骨一样用力, “听说任家要送她去选秀女,后来嘛,没消息了,也没听说她进了宫,或者嫁了哪个熟人,我还以为她嫁外地去了呢,要不是陈氏说文珠死了,我都不知道她死了。” “当真?” “当真,我知道的就这些。” “陈氏恐怕是在攀扯汪祺,毕竟这次看来,任秀秀也是自杀,谁知道文珠当年怎么死的。”刘晏淳一脸无赖,笑得顽劣,“更具体的,你得去问汪祺,或者问陈氏。” 这两人,都不好问。 一个满肚子坏水,一个状若癫狂一心想汪祺死,说的话都不一定是真的。 “现在可以让我认真的对比指纹了么?”刘晏淳这性子像极了顽皮的孩子,没个定性,现在面上委屈的不行,好像刚才阴阳怪气的人不是他似的。 陈鸢点了点头。 心里惦记着事儿,这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她也睡不着了。 现在去问汪祺?她不过一个小小的仵作学徒,而他已经不是阶下囚了,哪里是她说问话就问的。 大半夜扰人清梦,管知县会给她好看。 “先检查吴村长的指纹吧,他是村长,县衙查案有很多事都需要他帮忙,像排除我们两嫌疑一样,先排除他的嫌疑再说吧。” 陈鸢写好纸条,递给了刘晏淳。 “人丑事儿还多。”嘴上抱怨着,刘晏淳还是依照陈鸢的要求,在卷宗里翻找吴睿江的卷宗。 杨尘凑过来看了眼纸上的内容,对她这话表达了认同,“的确如此。” 吴睿江的卷宗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刘晏淳任命的对比起来。 “哈哈,我找到了!” 刘晏淳高兴的拍起手来,前言不搭后语的自夸道,“快来看,果然是他,是我找到的,我厉害吧!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吴睿江,没想是你干的!” “你没看错吧?”杨尘、池昌和陈鸢都一窝蜂的围了过。 “我火眼金睛,怎么可能看错?”刘晏淳比划着自己眼睛,骄傲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你们两个绣花的也比不过我这一双看美人的眼,知道为何么。” 当真没人在乎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案上指纹。 这并不打击刘晏淳雅兴,自顾自的回答道,“因为美人养眼!哈哈哈。” “……” “大拇指对上了,还真是吴睿江的指纹,剩下的几枚指纹,我们也对一对。”池昌已经看到不用熬夜的希望之光,工作热情空前高涨。 杨尘,“我们再加把劲!” 第66章、带话 “喂,你们给点反应啊!” “是我找到的,你们过河拆桥,太过分了!” “哼,以后别想再找我帮忙。”被人忽视的刘晏淳拉出椅子,赌气的靠了上去。 陈鸢和杨尘花了一个时辰,将剩下的几枚指纹,全部验证了一遍,证实采集的所剩指纹都属于吴睿江。 陈鸢写道,“杨班头,你试试做个示范,按照指纹所在位置,拿一下你的短刀。” 杨尘此刻已经全然信服陈鸢,拿出自己佩戴的短刀,一一比对着指纹所在位置,把手指放了上去。 “是拔刀的动作!这姿势看上去是正向握刀,但并没有所有手指都握在刀柄上,用不了劲儿,只可能是往外拔刀。” 木棍,也按照此法验证,“还是拔出。” 验证成功,三人眼内都充斥着找到答案的喜悦。 只有刘晏淳不高兴,往日总是盈满风情的桃花眼里全是控诉,不肯正眼瞧这三个没良心的家伙。 然而沉浸在喜悦中的三人根本没空搭理他。 “池昌,我们去通知四位大人。”抓寻常的案犯,直接通知秦典吏即可,此案,四位大人都很重视,杨尘谁都不敢得罪,“李仵作,刘学徒,你们两辛苦几日了,好好休息。” 无法言语的陈鸢只能微笑点头,抓人的确不是仵作的事儿。 两人急匆匆离开后,刘晏淳慢悠悠的撑了个懒腰,“累死我了,记得收拾东西,我就不等你了,记得锁门。”打着哈欠,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离开了。 陈鸢不由得怀疑,师弟莫非和她一样被人魂穿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她收拾好东西,锁上门,回到与女狱卒共用的大通铺。 这个点,已是寅时,天都要亮了。 轻手轻脚的洗了个战斗澡,陈鸢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被人摇醒。 一睁眼就对上了解春琴那张大饼脸,“还睡呢,都巳时了,在眯一会儿就能直接吃午饭了,当仵作就是比咱们当狱卒的强,不用每日当值,也不用值夜,只要不死人,每天睡大懒觉都行。” “人家李姑娘哪有每天睡懒觉。”申桂芝换着床单,闻言回了一句。 睡在陈鸢隔壁的金彩丽正在穿鞋,“昨夜我迷迷糊糊听着快天亮的时候她才回来,说明人家在义庄也挺忙,谁也没比谁清闲。” 一开始,解春琴就不乐意陈鸢与她们睡一屋,原以为小姑娘选不上仵作学徒,只是睡一宿而已,哪晓得陈鸢成功当选留了下来。 想着以后日日夜夜都得与一个和尸体做伴的仵作同房而睡,解春琴就浑身上下不自在,见到陈鸢从来就没给过好脸色。 “就死了一个人,哪里需要仵作连轴转的验尸三五日。”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在义庄躲懒呗,这种闲言碎语,伤不了陈鸢分毫。 解春琴不就是想逼她搬走么,县衙提供的包吃包住待遇,又不是寄人篱下住在解春琴家,陈鸢干嘛在意她说什么。 她不打算搭理解春琴,自顾自的穿衣收拾。 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解春琴又凑了过来,对着睡眼迷蒙的陈鸢又是一推,“你们干仵作的人是不是和尸体打交道多了,都变得冷心冷肺,不愿意和人打交道了?” 说不了话,怼不了人,人家还不认字,陈鸢能怎么办,只能当解春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有些人独角戏也唱得有劲,“你哥在县衙关了四五日了吧,你爹娘成天的往县衙来跑关系,你倒好,躲义庄不回来。” “你是没看见哟,你爹娘成天在县衙后门见人就求,见人就问看到我闺女了么,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啧啧啧。”解春琴眼里挂着笑,唯独不见嘴里说的同情怜悯。 金彩丽听不下去,“春琴,看你说的什么话,她哥自己逛窑子逍遥快活,卖妹子抵债,这种哥你若心疼,你去帮那老两口疏通呗。” “话还没说完呢,彩丽你着急什么。”解春琴上前拉着金彩丽的手。 “我是不忍心再在后门遇上可怜的李菲爹娘,所以今儿一早就改走衙门正门,哪晓得,好家伙~”解春琴夸张的一瞪眼儿,手舞足蹈比划起来,“那是人山人海,我门都出不去。” “一问才知道,全是李菲他们都民村的人,杨班头今儿天不亮就去把人村长抓了,几乎全村人都跟来县衙,围堵在门口嚷嚷着叫县衙给个说法,不少人在找李菲和刘学徒,知道我和李菲一个屋,就麻烦我带句话给她。” 解春琴那双兴奋的小眼儿,不错眼的盯着冷冷清清的陈鸢,看你这次还怎么躲,“他们也是担心村长,让你睡醒了就出去一下,想在升堂前找你问问情况。” 向无关人员透露案情,有违南离刑狱法典,惩治可轻可重,李菲才来县衙不到一月,能和谁有过深的交情? 她也能不出去见人,或见人后什么都不说,这样又会得罪全村人,左右李菲这次里外都不是人,解春琴乐得看热闹。 申桂芝和金彩丽也才起床不久,衙门门口的事情,她们当真不知道。 狱卒当久了,她们比寻常百姓懂得多些,申桂芝道,“连夜拿人,怕是有确凿的证据了,他们找李菲和刘学徒问有什么用。” 金彩丽嗔怪的指责解春琴,“你也是老狱卒了,不是不知道这事儿多麻烦,帮人带什么话。” “我这是为她好,免得村里人觉得她没良心、不为村里出力,将来排挤她。” 该说的话说完了,解春琴一屁股坐回床上,“李菲是个哑巴,人到了,情谊也就到了,不说话也是可以的嘛,根本不会犯错,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去了,解春琴就不信那么多人围着李菲,她能不怕。 这会子功夫,陈鸢也穿戴好了,金彩丽帮她解围,上前拉着她的手,“饿了吧,咱们先去吃饭,桂芝去不去?” 申桂芝抱起一堆衣服和床单,放进木桶里,“我这儿还有个炊饼,就不去了。” “那我们先出去了。” 金彩丽拉着陈鸢离开了屋子,在她看来若非不得已,谁愿意当仵作? 解春琴针对这个比她们小了十多岁的小姑娘,心眼当真小的很,她鼓励的拍了拍陈鸢的后背,“解春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明儿我也休息,要回一趟家,就不陪你去吃饭了。” 陈鸢明白,吃饭不过是带她出来的借口,很感激金彩丽帮她解围,微笑着收下了对方的好意。 第67章、苦主 她去食堂,恰好遇上了睡眼惺忪的刘晏淳。 这个点,食堂都在准备午饭了,能吃的就冷粥和冷馒头,两人也不挑。 “村里托人找你了么?” 陈鸢有滋有味的啃着冷馒头,点点头。 “烦死了,害得我觉都没睡好。”刘晏淳拉着憔悴的一张脸,整个一阴郁少年似得。 忽而,他又得意的眉飞色舞起来,“以前他们对我爱答不理,今儿想求见我,小爷才不给他们脸呢。” 陈鸢,“……” 说着说着,他还对他自己竖起了大拇指,“小爷现在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人物么?” 陈鸢安安静静的吃馒头,看他自吹自擂,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当上知县了呢。 “你也不许自降身份去见他们。”即便对面不捧场,刘晏淳也不忘故作凶狠的威胁陈鸢。 我有什么身份……陈鸢很挺清醒,不至于在县衙当差就尾巴翘上天。 “打搅我睡觉便罢了,我天生丽质不差这点睡眠。”刘晏淳自恋的摸着他那张自诩十里八乡最俊的脸蛋,又嫌弃的对陈鸢道,“你看看你,原本就不好看,今儿看起来比鬼还憔悴,你若见了他们,他们以后更不知节制,想什么时候见你,你都去?让你帮什么就帮什么?可不能惯的他们。” 原来是为这个,想劝说她就好好劝说嘛,她又不是听不懂道理的人,如此看来刘晏淳还是关心她的,睡了一觉心情爽利了,不和她闹别扭了。 “师妹、师弟别吃了,升堂了,爷爷叫我找你们呢。”曾水笙急匆匆的冲进食堂,险些没刹住车,滑了好一段儿,幸好拉住了刘晏淳的衣领,一把将人拧了起来,也止住了滑行。 “师兄你轻点,可别破坏我形象。”刘晏淳也不好继续吃饭,两脚踉跄不已,几乎是被曾水笙半拖半拉强行带走的。 陈鸢一口喝完碗里粥,抓着还没啃完的半个馒头,跟了上去。 待得三人赶到公堂,堂鼓三声已经敲过,果然如解春琴所说,公堂外的院坝里已经被都民村村民挤得满满当当,说是全村出动都不为过。 此刻,所有村民脸上都布满了焦虑、担忧、愤怒,你一言我一语的质疑着衙门的行径,吵吵闹闹仿若在集市,根本不顾堂鼓已响、三班衙衙役站在两侧正在齐声高喊“升堂”。 “你们怎么能乱抓人?” “明明凶器是在汪祺家找到的,为什么把村长抓来顶数!”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村长杀了秀秀……” 被村民们扶着站在最前头的陈氏,几日不见头发都白了一半,“吴睿江不可能杀我闺女,县衙不能乱抓好人,你们害怕汪祺,我老婆子不怕他,豁出这条老命,我也要汪祺血债血偿!” 身穿墨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管全彤在衙役齐声高呼中,忍着怒气,板着脸从后堂迈步走到了明镜高悬牌匾下。 都民村村民无视公堂,犹自吵闹喧哗,根本没把县衙放在眼里,若不是法不责众,他当场就想让衙役把他们全撵了出去。 “啪啪” 重重的拍了两下惊堂木,往日里升堂总是忍不住紧张的管知县今日早忘了何谓紧张害怕只余心中怒火,表情冷漠得像庙里无欲无求又无情的塑像,很是唬人,“肃静。” 堂内衙役们感受到了知县大人怒气,以杀威棒不断杵着地板,“威武……” 管知县的话被村民们的吵闹声压得似蚊子,堂外还吵闹着的人们根本听不见。 他们自顾自的还在吵着闹着,衙役们却不能与他们对吵,齐声高喊威武,一声比一声振聋发聩的威武,带着肃杀之气,喊得人耳内轰鸣、心中惶惶,逐渐将外面杂乱无章的吵闹压了下去。 “断案乃朝廷赋予本县的权利,公堂之上,本县自会替无辜者还以公道,将真凶绳之以法。” 高调唱完,管知县怒目扫视众人叱责道,“汪祺有嫌疑,本官没抓?吴睿江有嫌疑,本官就不能抓?这是什么道理? 案还未审,罪还未判,证据还没呈上,吴睿江连板子都没挨一下,你们缘何高呼不公?苦主有冤情可以来堂上说,在堂下嚷嚷什么?你们是在针对本县,还是对南离国律不满?” “对啊,案件都还没审呢,只是抓个人,能代表什么?” “嫌犯不能抓么?” “村长就不能抓了么?这村长怕不是个村霸。” 面对旁的来看热闹的威宇县百姓的质疑声,都民村人齐齐哑了火。 只有都民村的人才晓得为何自己那么不忿,那么紧张,宁愿成为那乌合之众之中的一员一起闹上公堂。 因为他们害怕,他们的恐惧压倒了平日里的克制、低调。 可是此刻,他们再心不甘情不愿,也明白靠着无理取闹根本吓不了这个听说怯懦软弱的县官,反而激起了他的气性。 好些人在人群里互相交换视线,他们得在审案期间提出合理质疑,这样兴许还能左右一下这个看上去就稚嫩不已的县官。 “升堂期间,公堂上下都不许喧哗,再有扰乱公堂秩序者,臀杖三十,扔出县衙。”管知县再拍惊堂木,“把苦主带上堂来,有何冤屈,尽可告知本县。” 作为死者任秀秀的父母,陈氏和任涛互相搀扶着一步步往堂内走去。 却不想,一个身着银丝流云纹滚边月白长袍、以银冠束发、身材单薄的男子,迈着虚浮又稳健的步伐,越过他们两,只留给老两口一个器宇轩昂的背影,率先进了公堂。 他长身玉立的站在堂上,咳嗽了两声,以白娟捂着嘴,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很,摇摇欲坠之下做了个揖,薄唇轻启声音虚弱,“大人,小人有冤屈,还请大人做主!” “汪祺!”愤怒又震惊的怒吼,在四处惊呼出声。 就是化成灰,都民村的人都认得他。 所以他们止不住心中的恐惧,叫了一声后,又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陈氏颤巍巍的伸手,目光坚定的指着厚颜无耻的汪祺大骂,“汪祺,你这个杀人凶手,我女儿被你残忍杀害,尸骨未寒,你竟然还有脸自称苦主!我才是苦主!我这个母亲才是苦主!” 第68章、蠢货 不知情者看得一头雾水。 “苦主都得争的么?” “杀人凶手当苦主?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人家闺女死了,那个母亲才是苦主吧。” “肃静!”太阳穴突突直跳,管知县拍着惊堂木,心里也慌乱不已。 这个混世大魔王压根儿没和他通过气,突然搞这一出,弄得他也很懵。 他只是个小小的知县,汪祺想搞事,他也只能迎合了,更别说证据确凿汪祺不是凶手。 管知县很快就明确了心中抉择。 “今日升堂,乃苦主汪祺先行状告都民村村长吴睿江杀死任秀秀栽赃陷害于他。”虽说不能得罪汪祺,管知县也明白身为父母官不能太过偏颇,那会影响自己的声誉。 众人只见堂上那“昏官”目光一敛,怜悯的看向情绪激动的陈氏,“陈氏,你乃死者任秀秀的母亲,状告汪祺杀害女儿,与本案实则同为一桩,本官便两案合并,一起审了。” “所以,此次升堂苦主有二,一为汪祺、二为任秀秀父母任涛陈氏。” 这般说法,听上去有些奇怪,但想一想的确都是同一桩案,民众还是接受了。 陈氏心中不甘,不愿接受汪祺同为苦主,满目怨恨的指着汪祺,“就是他杀了我闺女,攀咬吴睿江作甚,吴睿江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可能杀我闺女,汪祺不止杀了秀秀,还杀了我的文珠。” “啪” 管知县重重的拍了惊堂木。 上任一年以来,管知县也不是没见过情绪激动崩溃的死者家属,谁到了公堂上不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回话,这个陈氏还说是京城流放而来的官眷呢,一点规矩都不懂,随意咆哮公堂,不把他这个知县放在眼里。 “陈氏,公堂之上,本官未问话,你怎能随意喧闹,况且堂上说话得讲证据,只要有证据,本县自会替你做主,你若拿不出证据,再次无故咆哮公堂,杖刑伺候。” “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已被贬谪为庶人,上了公堂,该怎么回话,应该不用本官这个知县教你们规矩吧。” 陈氏原也不是胆大之人,方才不过对汪祺的怨恨盖过了理智,被知县一提醒,吓得脸色一白。 在京城时,她是最讲规矩不过的人了,现在却被一个小小知县提醒规矩,让她燥得慌,不由得抬头去看夫君,希望他别怪自己给他丢了脸。 任涛晦涩不明的回望了她一眼,一脸屈辱的拉着她上前跪在了堂上。 噗通一跪,堂外不少都民村村民纷纷为之晃了神。 堂上不过墨绿色官袍,他们却得见之下跪…… 不过也有些都民村村民偏过头,眼含期待,讥笑的望向堂上那一抹挺拔的月白身影。 纵使你有靠山又如何,现在照样得跪一个小小七品芝麻官。 陈氏和任涛也抬起头,目光如刀的看向汪祺。 阉狗应是最会趋炎附势、奴颜婢膝、见人就跪的下贱之人,汪祺却仗着干爹是九千岁,除了跪过宫中贵人,稍微失势的贵人他都不见得会跪。 一个阉人,那膝盖却似焊了铁灌了刚,比京城里众多达官显贵、王侯将相都金贵。 跪呀! 只要汪祺跪了,他们跪的就不算亏。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见汪祺有任何下跪的意思。 陈氏丝毫不掩饰直愣愣望着汪祺那双眼中的笑意,不跪更好,不跪就得挨板子! 公堂上跪的可不是县官,是南离国祖宗国法,谁也逃不过,这知县再畏惧东厂、再想讨好汪祺,也不敢做有违国法之事。 “咳咳!” 汪祺捂着唇再次咳嗽了起来,揭开帕子,只见白娟之上红梅点点。 “看座。” 陈氏脸上的笑意,僵在了这一刻。 这代表什么? 跪在地上的任涛,包括站在堂外围观的不少都民村村民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曾经在流放途中刁难、辱骂、殴打、给汪祺下过绊子的他们,怎能不害怕。 在京城混久的人,总是想得很多。 他们早就发现汪祺私下里有被衙役偷偷照顾,但那都是暗地里进行的,可以理解为东厂那些阉狗利用手中私权搞的私人行径。 而现在有品阶的知县,敢堂而皇之于公堂上给一个庶民看座,这代表的意义,他们不愿意去深想。 衙役手脚麻利的抬了一把官帽椅上来,放在跪着的陈氏、任涛右侧,看上去像在公堂一侧旁听的官员一般。 还体贴的在椅子上放了厚重的靠垫和坐垫。 就连陈鸢在一旁也看得啧啧称奇,这就是古代官场溜须拍马现形记现场么。 也不怕马屁拍在马腿上,大热天的,这垫子如此厚,不怕给汪祺后背、屁股捂出痱子。 眼神下意识的扫过汪祺臀部,陈鸢没忍住偷乐起来。 撩着下摆正要落座的汪祺忽的回头,被那冷冽如寒潭的眸子一盯,吓得陈鸢下意识伸出双手捂脸,千万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咧嘴在嘲笑他。 汪祺,“……” 陈鸢偷偷分开指缝,透过缝隙,发现汪祺已经回过头去,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手。 干嘛害怕他呢,都怪都民村那群家伙带得她也一惊一乍起来。 她只是在心里嘲笑揶揄,哪怕脸上带了一点幸灾乐祸,汪祺怎么可能知道她在笑他。 就在陈鸢单手扇着风给自己缓解尴尬的时候,汪祺忽的回头。 不过一瞬,陈鸢却看明白他无声在骂,“蠢货。” 陈鸢,“……” 看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还是把她暴露了。 对于汪祺能坐椅子这事儿,寻常百姓没有异议便罢了,都民村的村民竟然也一致没有发声反对质疑,管知县很是满意,“带嫌犯吴睿江。” 伴随着一阵哗啦啦铁链与石板路摩擦的声音,还没换上囚服,身着寻常灰色短打粗布衣的吴睿江被两个衙役带上了堂上。 吴睿江甫一出现,又引得人群里一阵嗡鸣,尤其是村长夫人朱氏哽咽着喊冤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冤枉,冤枉啊,我夫君怎么可能杀人,怎么可能杀害任秀秀,他们两人根本就不熟,都没说过两句话。” 第69章、底气 浑身正义凛然的吴睿江,站在堂上倔强的不愿下跪。 尤其看到汪祺堂而皇之坐在堂侧,懒洋洋的以手肘撑在椅子把手上,手指支着下巴挑衅的带着一抹讥笑不咸不淡的望着他,似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吴睿江向来周正威仪的脸也露出裂痕,冷哼一声,“我吴睿江行的端坐的正,没有杀害任秀秀,我不服,凶器明明是在汪祺屋中发现的,为何把我缉拿归案。” “他。”无人敢提及的事情,吴睿江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太过义愤,伸手指着汪祺的鼻子,面色逐渐狰狞,“凶器是在汪祺房中发现,他也被贬为庶人,为何上堂不跪?” “因为汪祺状告你杀害任秀秀栽赃于他,是以,汪祺出现在堂上的身份是苦主而非嫌疑人。”管知县不在乎多解释一遍,“另外,他为本案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有功,朝廷对于有立功表现的百姓向来有嘉奖,汪祺身体不适,咳血了,因此本县特许他坐着回话。” 特许,有因有果,那自然没得挑错。 但吴睿江还不愿下跪,“我没罪。” 不下跪的行为,往小了说挑战了知县的权威,往大了说是在挑战南离国法。 公堂上,不愿意下跪的人也有,对付这种人,不用管知县下令,已有两个衙役拿着棍子上前,一左一右的对着铁骨铮铮的后膝盖窝左一棍右一棍的砸去。 哪怕吴睿江曾是御林军,在棍子的击打下,虽没立刻跪下,也被打得往前晃动。 十多棍打下来,后膝盖窝也出了血,饶是铁汉,最终还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陈鸢紧咬着唇,她果然还是不习惯古代动不动就上刑的审案手段。 汪祺一偏头,看到被她咬得煞白的下唇,一丝冷芒滑过阴鸷的黑眸。 即便跪在了地上,吴睿江的脊背也不愿屈服,“我不服,我没罪。” 愿意认罪的杀人凶手管知县也见得少,所以对于吴睿江的抵死不认,并不意外。 若不是陈鸢提供的提取指纹之法给了管知县底气,他或许也会因为汪祺的传言,和吴睿江宁死不屈的铮铮铁汉形象,怀疑是不是自己抓错了人。 不,他压根就不会想到本案会牵扯到吴睿江。 所以,吴睿江才敢如此自信,在堂上还演给大家看,真是……不知死活。 “谁有罪,谁无罪,看过证据便知了。”谁也不愿意被人糊弄,尤其管知县更不喜欢被人当作傻瓜欺骗,“任秀秀死后是曾仵作、葛县尉验尸。” 葛县尉原本就是旁听,坐在公堂一侧,被念到名字,走到公堂正中。 曾仵作也从衙役后面走到了公堂中间。 葛县尉有官身,仵作是公人,都不用下跪回话,两人一齐作揖,“知县大人!” “把验尸情况说说。” “是!” “女尸于六月初一夜间被发现,仰躺在都民村后山进村唯一小道边,衣衫不整,致命伤于心口处刀伤,下……”葛县尉将验尸格目仔细的说了一遍。 随着葛县尉的回禀,堂外百姓也听得异常仔细。 “既然杀死任秀秀的凶器是在汪祺家茅厕房梁上发现的,他的嫌疑最大吧。” “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凶手杀了人,把凶器藏你家院子里怎么办?” “对哦,那怎么办?” “按照以前我来县衙看大人审案的经验来说,确定凶器来历,看看凶器是在哪里买的,谁买的,基本上也能确定凶手身份了。” 讨论到此处,正好听到去都民村调查的于全回禀,“本案的单刃短刀属于汪祺。” 有百姓惊讶道,“哦豁,短刀都属于汪祺,他怎么证明自己无罪的?” 似是得到了鼓励,都民村村民不忿道,“都这样了,汪祺还能无罪?他的刀杀死了任秀秀,还是以那样屈辱的死法死去,不是汪祺杀的,还能是谁杀的!” 别村的人可不知道汪祺的传说,自是无法感同身受都民村人的心情,评价尚算中立,“万一有人到你家偷了刀,出去杀人,再把刀偷偷还回来,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这种情况是有,但怎么证明呢?除非有人亲眼看到了。” “谁看到吴睿江去汪祺家偷了刀么?” “难不成那刀还能开口替自己主人洗刷冤屈不成?” “肃静!”管知县拍了拍惊堂木,“调查结果便是这些,凶器也在此处,陈氏任涛,你们最后一次看到任秀秀是什么时辰?” 陈氏,“酉时,吃过晚饭,我收拾碗筷,她说要趁着天还未黑回屋绣会儿帕子,后来,我看她屋中灯熄了,以为她像往常一样睡下了,便没去叫她。” 任涛,“最后看到她是在酉时,吃过晚饭,我夫人收拾碗筷,我像平时一样去找老李下棋,到戌时一刻,我才回家,洗了脚便睡下了。” “汪祺,你最后一次看到任秀秀是什么时候?” “五月三十的酉时,恰好我吃了晚饭出来散散步,任秀秀在我屋外徘徊,还撞到我身上,我把她扶起来,便松了手。”汪祺稳稳的坐在椅子上,那神态倨傲得让陈鸢想起九品芝麻官上常威的干爷爷。 哪怕握着指纹这个决胜证据,管知县也按照流程一一问下来,“吴睿江,你最后一次见到任秀秀是什么时候?” 吴睿江依旧是那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模样,回答得底气十足,“五月二十八,陈氏带着任秀秀来我家找我夫人问绣花的花样。平时一般都是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她们才来,那天恰好我肚子不舒服,才回家早了一些撞上了,我们两人也没说话,陈氏和我夫人都能作证。” “六月一日,戌时之后,可有人能证能证明你们两所在何处?” 汪祺回答的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沓,“没有。” 外人看来,他不过是有靠山,就有底气。 豪横得让人牙痒痒。 吴睿江回答的就更加详尽,答案就像早已经在心里说过上百次一般毫无破绽,“酉时我和夫人吃过饭后,携手在村里闲逛了一会儿,许多村民都见过我们,可以帮我作证,戌时一刻我和夫人回到家,洗漱后就一起睡下了,直到被李菲和刘晏淳叫醒,我一直都和夫人在一起。” 第70章、挖坑 朱氏证实了吴睿江的话,陈氏也替他作证,其余都民村村民也一一替吴睿江这番发言作证。 吴睿江自证的一番言辞瞬间就成了牢不可破的证词,反倒证明了他的清白。 这时候不管都民村还是旁的看客,都不觉得吴睿江和任秀秀死亡一事能牵扯上关系了。 “这么看起来,还是汪祺看上去更可疑。” “对啊,没有人证可以证实案发时他在何处,凶器又是在他家里发现的,更别说都民村的人刚才给我说了,这个汪祺是个阉人,以前京城的时候就经常亵玩宫女呢,被他虐杀的宫女都有好些人了。” “真的么?我不信,他若当真那么凶残弑杀,为何只判了流放而不是直接砍头?” “多正常,有靠山呗。” “那可是天子脚下,这汪祺当真在宫里残害宫女,陛下能容得下他祸乱宫闱还饶他一命?” “都民村的人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流放之人,他们说的话不能尽信,说不定是他们曾经在京城时和汪祺有仇呢,我们边陲之人知道什么?可别被他们哄得替他们乱传谣言。” “对,且看咱们知县大人怎么判吧。” 都民村的人听到人群里的议论,脸色都不是很好,还以为很好引导这些边境小民偏听偏信呢,没想到头脑清醒之人也不在少数。 而且在他们眼里,他们这些都民村人和阉狗汪祺没什么区别,都是在京城犯了错的坏人…… 耳力不错的吴睿江也听到了堂外百姓的话,他重重的叩了个头,“大人,小人的夫人和村民都证实了我没有作案时间,小人是被冤枉的,恳请知县大人放了小人,一心去缉拿真凶,万万别被真凶蒙骗了。” 管知县轻抚山羊须,遮挡住了他险些被气歪的嘴巴,这吴睿江看上去威武凛然、正义不屈的样子,却把他当傻子耍,想利用他来除掉汪祺,当真是其心可诛。 除了生气便是后怕,若不是李菲搞出来的提取指纹之法,这个案件在证据确凿、人证俱全和都民村村民的集体意志之下,他这个知县会被他们利用得够呛。 “啪!”气急的管知县狠狠的将惊堂木砸在桌上,“大胆吴睿江,事到如今还想诓骗本县,还暗讽本官!” “大人,小人不敢!”吴睿江不知管知县为何如此固执,人证物证俱针对汪祺的情况下,还找上了他,他心里也慌了。 心一横,“小人只希望大人判案能做到公平公正、不受到任何势力的胁迫、做到不偏不倚,小人一条贱命不算什么,惟愿杀害任秀秀的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希望南离律不被践踏。” 这话说得诛心,帽子盖得也大,吓得堂外百姓都纷纷捂嘴不语,更是让不少都民村百姓都听得红了眼。 吴睿江这是豁出一条命不要,宁可让知县下不了台,也要带走那条阉狗啊! 但让吴睿江以及这群都民村百姓都诧异的是,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唯有堂上各位大人表情依旧淡定,压根就没有被他这一番诛心之言气得当堂暴起。 他们的眼神,充满戏谑和不屑,就像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堂上气氛冷凝得让人害怕,朱氏不断磕头,“大人,我夫君是无辜的!他只是气急了才说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请您饶了他吧。” 眼看吴睿江被自己闺女死亡牵连得竟拿命来威胁知县大人,陈氏心中有愧,一个外人都能豁出命,她这个亲生母亲还畏惧什么? 也不要命的恳求起来,“大人,汪祺才是凶手啊,希望大人不要包庇真凶,民妇求求你了,替民妇那惨死的闺女做主啊!” 母亲的哭泣如怨如诉,听得好些心软的百姓都跟着哭了起来。 “那汪祺太嚣张了,上堂不跪不说,还能有椅子坐,这么看来,他背后的靠山指不定多大呢。” “知县老爷怕他背后势力,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样的讨论逐渐在人群里小声传播开来。 该走的问审过程已经过了一遍,如此被百姓冤枉非议,管知县心里还是挺难受的,但想着真相大白后,他能得到的名望,这些冤枉过他的百姓又会如何内疚得加倍崇敬他、传扬他的功劳,又觉得方才忍耐许久也算值得。 “吴睿江,你口口声声说本官迫于强权包庇汪祺,说你与任秀秀一案无关,暗讽本官办案不公冤枉你。”管知县冷笑着把玩着手中惊堂木,“本官难道能无凭无据就捉拿你?你虽做得万分谨慎,避开了人证,但依旧不小心把身上贴身之物遗落在了任秀秀尸体旁。” “不可能。”吴睿江想也不想挺直了腰杆就反驳,对上管知县似笑非笑的眸子,心中怀疑狗官在诈他,不畏强权的质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请问知县大人,若当真有所谓我的贴身之物遗落在任秀秀尸体旁,此等证物在何处?为何方才不拿出来。” 许多百姓因着他这番不畏强权的刚直言论,心中对他又是敬佩又是惋惜。 管知县也被他逗乐了,指着盛在托盘上的凶器和木棍,“物证一早就放在这里了。” 众人看去,洁白无瑕的白布上,并没多添物证。 吴睿浑身气得发抖,江虎目圆瞪,“大人,这短刀是汪祺之物,沾了血的短刀和木棍俱是衙役在汪祺家房梁上发现的。” “当时几乎全村百姓都能作见证。”他转过身,扫了眼都民村人,七尺男儿默不作声流着泪,眼神委屈不甘,见者没有不替他心寒的,“大人是想张冠李戴,颠倒黑白强行把这两物证往小人身上按?” 管知县扫了眼或抹泪、或偷偷瞪他、或对他咬牙切齿的百姓,对装模作样给他挖坑的吴睿江,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了。 你们曾在京城有什么私仇怨恨,关本县屁事,利用本官就算了,现在还想抹黑我,断我前程,真是可恶。 心里越恨,手里有牌的管知县面上越是冷静,此刻还不到耍官威的时候,沉声引诱道,“吴睿江,本县再次问你,案发现场的短刀和木棍,你当真没有见过?” 第71章、何干 “木棍没见过,短刀在汪祺上县衙领取的时候见过。”吴睿江冷硬的面庞上,挤出一抹冷笑。“见过短刀又如何,难不成我见过哪把刀,那把刀杀了人,就和我有关,成了我的贴身之物了?” 围观的百姓因为这句话哄堂大笑起来,若管知县敢应下,他昏官之名便坐定了。 管知县不答,依旧提问,“那你可曾借过汪祺的短刀?” “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刀,干嘛借汪祺的刀。” “那你可曾碰过这两物?” “不曾。” “当真没有触摸过这两件东西?” “当真。” “确定?” “确定。” 吴睿江只觉得管知县再三确认很烦,难道是想多番提问观察他表情变化? 休想! 目的达到,管知县终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他这一笑,不算狰狞,也无法百媚生辉,却引得堂上堂下不明真相之人目光齐聚在他身上。 笑得吴睿江心中不安,也吓得一些都民村人心中忐忑,总觉得今日升堂处处透露着古怪,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知道真相的葛县尉、魏县丞他们,则是暗地里撇了撇嘴。 陈鸢明白三位大人止不住翻白眼的心情,但打搅人装逼是要被雷劈的,管知县心里越爽,对她将来越好,所以陈鸢默默跟着大人们看管知县逗吴睿江耍。 管知县摇头晃脑的溜着胡须,神采飞扬却故作疑惑的问道,“那本官就不明白了,你不曾触碰过这两件凶器,为何这两件凶器上有你的贴身之物?” “呵,大人,小人实在看不出这两件凶器上有我什么贴身之物。”原本忧心忡忡的吴睿江此刻放了心,也不知这偏向东厂的狗官想出什么昏招想哄他上当,他是不可能认的。 “或许小人眼神不如大人好,实在看不出来上面有我的贴身之物。”吴睿江转过身,那双不畏生死的坚定眼眸,此刻却噙着冷笑,满是渴求的看向堂外百姓。 “我想在场这么多人,应该有眼神好的,尤其有这么多都民村村民,他们对我、对我的物件都很了解,大人不如把这两件凶器拿去给他们找找看,我也想知道上面有我何物。”自信的言语里却充满了无奈和苍凉。 管知县点头,“好,那就给大家看看,不过只能看,不能触碰。” 吴睿江,“……” 这昏官疯了不成,真当他能一手遮天?声誉不要也要去攀附东厂那群阉狗? 曾水笙上前,平举着托盘走到堂外。 大家纷纷探着身子、伸着脖子,往他手里瞧。 触碰,倒也没人做,古人最是忌讳凶邪之物,杀过人的东西很晦气,他们怎么可能乱碰。 “这不就是一把刀,一柄闺房自玩的木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啊。” “不知大人在搞什么名堂。” “不对,你们看刀和木棍上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更多人探头,就连吴睿江也被这一声吼吓得回头盯着托盘上的物件儿猛瞧。 方才他见托盘上除了刀和木棍,并无他熟悉的贴身物品,便心下轻松,并未过于仔细端详凶器上还有什么东西。 可是曾水笙背对着他,他什么都看不到,心中不安之下,他只能垂头安慰自己,避免情绪波动被人察觉。 “不就是血么?不,还有白色的粉末,那粉末看上去像……” “像什么?” “像指印。” “对诶,怎么会有手印呢?” “有手印很正常吧,刀上有血,手拿了刀,留下了手印。” “可手印上为什么会有白色粉末?” 本来淡定的吴睿江,心中开始惶恐起来,他本就不是头脑空空之人,契约文书、卷宗上指纹的用处他是明白的,一个不好的猜想涌上心头。 “圣人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本县甚是欣慰,治下百姓也拥有一双慧眼,不被信口雌黄之人诓骗。”受尽冤枉的管知县却不为自己叫屈,反而把百姓夸了一番,直夸得大家不好意思,也莫名其妙。 不过管知县立刻就替他们解惑了,“你们看到凶器上白色的指纹,就是县衙新招的仵作李菲发明的指纹显形粉。” 在他说到此处的时候,两个衙役配合的上前,开始随着他的解说演示。 “只要是人拿过、摸过之物,都能撒上显形粉,让肉眼不可见的指纹显出形状。” 一个衙役在铜壶上按了一下,就挪开了手,另一个衙役则是撒上了白色粉末……,之后铜壶上刚才被摸过的位置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指纹。 “然后再用薄如蝉翼透如薄冰的冰纸将显形的指纹提取下来,再与凶手的指纹做个对比。” 与陈鸢一起研制提取指纹之物的衙役,早就跟她学会了提取指纹之法,拿出陈鸢利用小肠、桃胶、糯米等物制作出来的“透明胶”将铜壶上的白色指纹提取了下来。 然后贴在了黑色硬纸上。 竖起提取的黑底白指印,让围观的百姓看得清清楚楚。 而方才在铜壶上按了指纹的衙役,又用同一根手指按了蓝色印泥,印在了纸上,竖起来,递给百姓传阅。 管知县道,“你们可以拿去对比,看看器具上提取的指纹,和纸上印的指纹是不是一样。” 听到此处,吴睿江心中仅剩的侥幸也消散了,筹谋多时的锄奸大计,竟然如此轻松就被人破解了。 备受打击之下他绝望的怒吼,挺直的脊梁未被敲打就软了下去,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竟然,竟然真的有人发明了提取指纹之法! 对了,管知县说是谁发明的来着? 新招的仵作李……李菲! 吴睿江错愕扭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站在衙役背后毫无存在感的小姑娘。 他从不曾看重过的小人物,流放途中好几次险些累死的枯瘦聋哑小姑娘,到了村中后他也见过她挺着满身被人揍的伤痕跑到他家里求救,那双无辜的透彻眼眸,充满渴望的对他释放着求救的光芒。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来着? 纵使他担了村长的名头,李家的事情,他就必须插手么? 他要做的是惩奸除恶、关乎天下的大事。 一个小姑娘的冤屈与他何干? 她是生是死,端看她个人的造化,死了也是她无能。 帮她,于他的大事没任何帮助,反而会增加他暴露的风险。 被流放的这些官员家里,哪家没点龌龊,李家那点秘密,他是当真不想沾。 第72章、胡言 然而,偏偏坏了他计划的就是当初向他寻求帮助的那个遍体鳞伤、垂泪无助的小可怜。 因为得不到他人帮助,所以,她也找到了往上爬的路,要亲手去讨回公道! 这,就是他见死不救、高傲自大的报应么! “哈哈哈哈……” 悲怆的笑声是吴睿江送给自己的自嘲,败在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手上,他……既不敢信、又不甘心。 为了她那点冤屈,害得他前功尽弃,害得多少人的努力付之一炬,他如何不恨。 李家既然都把她毒聋哑了,为何不把她这个祸害早些打死! 虽说早就做好了被坏人记恨的心理准备,陈鸢依旧被浑身正派气质突变成阴戾怨埋的吴睿江那狠厉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的笑声来的突兀,众人的议论声早已经停止,纷纷看向了跪在公堂上状若癫狂,恨不得冲上去咬死衙役身后小姑娘的他。 许多人不解他为何这样,有些人心里已有了猜测,有些人只是不敢相信不愿意接受那样一个可能性,想等他辩驳或者等他亲口承认。 “吴睿江,你终于放弃抵赖了,这就崩溃了?你以为计划周密,没想到最后暴露你的却是你自己的指纹吧。”扳回一局的管知县扬眉吐气的扫了眼衙役。 严小六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郑淮小心翼翼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展示。 “托盘里的东西叫做指纹卡,上面的指纹,就是从短刀和木棍上提取下来的,本官率领李仵作和衙役通宵达旦对比了都民村村人卷宗上的三千多枚指纹,就为了寻找与凶器上一模一样的指纹。”管知县嫉恶如仇的指着堂下之人,“这才终于把你这个真凶揪了出来。” “你们还认为本县是无凭无据就乱抓人么?”这口气,管知县是要当堂找回来的,刚才还得意洋洋的眸子,威严上略带委屈的扫向堂外百姓。 外面的百姓立刻跪了一片,讨饶声中也不乏聪明人拍马屁,“大人是青天大老爷!” “草民不敢,是草民有眼无珠,知县大人英明无比。” “知县大人一心为民,实乃包青天在世。” “起身吧,为民请命本就是为官者的使命。”管知县得瑟了一阵,目光回到了堂上,“吴睿江,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想狡辩的么?” 收回了刺向陈鸢的眼神,吴睿江暴虐的表情也收敛了起来,微微垂着头的他又恢复了往昔的端正守直的模样。 语气诚恳又内疚的对着陈氏磕了一个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杀了任秀秀。” 陈氏不敢置信得几乎晕厥。 她如何也接受不了吴睿江这么一个正派公正、经常帮助邻里砍树、插秧的人是杀了她女儿的凶手。 为什么不是汪祺呢? 怎么可能不是汪祺? 朱氏作为吴睿江的夫人,更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夫君突然变成了杀人凶手,她比呆愣住的陈氏还激动,扑上去拍打着夫君强健的胸膛,“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秀秀!为什么?” 面对夫人歇斯底里的撕咬,水光在吴睿江眼眶里一闪,愧疚的回答,“因为私怨,我想杀了汪祺报仇,但我又不想担上杀人的罪,害怕家人受到牵连,恰好看到任秀秀前些日子与汪祺有过接触,故……用汪祺虐杀宫女的手法害死任秀秀,再把凶器扔在汪祺茅厕的房梁上,陷害他。” 不止朱氏,都民村的人都难以接受这个回答。 陈氏那一口气终于喘过来,也扑了上去撕打吴睿江,“你和汪祺有仇,你去杀了他便是,为什么要杀我的女儿?为什么要拿我女儿的命去换汪祺,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懦夫!我女儿死的那么惨,那么屈辱,到底我任家是造了什么孽啊!” “对不起。”面对陈氏的拳打脚踢,吴睿江没有丝毫的抵抗,只是垂着头道歉。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还我女儿的命,还我闺女的命!”陈氏接受不了两个女儿惨死的结局,女儿死亡的原因一个比一个荒唐。 不多时,吴睿江的脸和脖子上都被陈氏的指甲划出了条条血痕。 朱氏心里也是愧疚的,但自家男人自己心疼,她觉得自己男人的目的是斩杀奸佞,只是过程不太光彩罢了。 都是在京城混过的人,谁比谁干净,用些手段,有些牺牲不是正常的事情么?陈氏干嘛要死要活的? 她的夫君大业未成、刺杀失败,自是要砍头的。得罪了东厂,她作为吴睿江的夫人也是要被报复的,既然要死何必要受一个懦弱的老太太侮辱。 朱氏上前抱住陈氏,“陈婶子,你别打睿江了,别打他了,他是有错,但他也是为了杀汪祺,他猪油蒙了心选择了你的女儿,但说不定秀秀也是愿意的。 你不是也想替文珠报仇么,任叔懦弱不敢动手,睿江出手替你们报仇,如果成功杀了汪祺,秀秀的死就有意义了,她肯定也是愿意的,只是被李菲破坏了。” 这般无耻的说辞,堂内堂外都震惊得安静了下来。 陈鸢翻了个白眼,为什么她破个案,搞得像是反派造孽一样? 他们杀人还有理了? 最受震撼的陈氏一巴掌呼在朱氏脸蛋上,制止了她不要脸的话,“你男人伟大,那你男人怎么不杀了你去诬陷汪祺,却来陷害我女儿?” “陈婶子,我又不知道,我要是……” “夫人,你别再说了,我杀了人,我有错。” 有错,却不是有罪。 陈鸢重新把目光放在认错态度良好的吴睿江身上,他根本就没说实话。 “在大堂上,当着本官的面,你们商量复仇、杀人,合适么?当真是不把本县放在眼里,不把南离国律当回事。”看过陈鸢分析的管知县,也知道吴睿江没有说实话。 一般来说,凶手案,找到了凶手,有人认罪,结案便是。 但这个案子不一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吴睿江还当堂糊弄于他,简直把他这个知县的脸面扯到地上践踏。 第73章、反悔 更别说汪祺还在当场呢,汪祺也知道并非吴睿江杀的任秀秀,任秀秀是自杀的。 吴睿江为何不说实话? 说了实话,哪怕难以查证,吴睿江也只是个从犯而已。 他们背后肯定还有阴谋。 即便管知县不想惹麻烦,想草草结案,当着汪祺的面却也不敢糊弄他。 “大人,我家娘子只是接受不了草民杀人的事实,受了刺激,说了胡话,希望大人不要怪罪于她。”吴睿江很是平静的替朱氏向知县求情,却没向汪祺求情。 轻拿轻放不行,追根究底下去,管知县也不好替汪祺开口,只好看向汪祺。 汪祺终于坐直了身子,从吴睿江跪着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高昂冷峻的下颌,“我汪祺行的端坐的正,做事光明磊落、坦荡的很,从来都是按规矩领命办事,从不私下打击报复,能和你有什么私仇?” 这番话听上去熟悉的很,稍一回忆,不就是吴睿江先前自证时那些说辞么。 现在被汪祺引用,……,都民村的人都知道他这般自夸属于厚颜无耻了。 但上一个说自己行的端坐的正的吴睿江,刚刚才认罪杀了人呢。 汪祺……是在嘲讽吴睿江呢。 都民村的人根本绷不住,表情很是难看。 吴睿江表情也难堪的很,但他在汪祺面前却比面对陈氏时凛然多了,“你我都配不上行的端坐的正这句话,你残害忠良,牵连无辜太多,当然记不住我。陷害你,我不后悔,今日失败也是我……技不如人。” 说到这里,吴睿江偏头,冷飕飕的看了眼站在衙役后面的陈鸢。 村里人大多都有秘密,他几乎都知道,李家的秘密他也知道,小姑娘坏他计划,他恨不得当场弄死她,当堂爆出秘密却害不了她,反而会帮他。 如此损己利人的事情,吴睿江当然不会做。 他要死了,还有李家那群烂人继续绊住她、折磨她。 陈鸢被吴睿江充满恶意的眼神看得浑身难受,被坏人威胁便躲避可不是她性格,陈鸢咬牙狠狠的瞪了回去。 在心里大骂吴睿江神经病。 汪祺伸出手,衣袖挡住了两人势同水火,在空中激战的目光,不屑道,“都承认技不如人了,还瞪人家小姑娘作甚。” 将死之人,并非其言皆善,给人添堵是最后能做的挣扎。 吴睿江笑得纯良,却掩不住眼内的恶意,“一码归一码,若不是她,你已经锒铛入狱,等待秋后问斩。她救了你,给了你这个奸佞再次崛起的机会,一旦你回京,还不知会害死多少忠臣良将,她助纣为虐,我焉能不恨她。” 陈鸢: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汪祺支着下巴轻笑间扫过生无可恋的陈鸢,再看吴睿江那副慷慨赴义模样,脸色骤然一寒,“原来这就是正义仁士做派,只会在一个个无辜小姑娘身上用计。” 心思被人当众揭穿,吴睿江抿了抿嘴,却也不在意。 这话他就是说给都民村人听的,汪祺越维护她,她今后日子就越难过。 所有人都会把她划分到阉人一派,纵使她有本事回京找到爹,她也会被人唾弃,难以被家族接受。 想到此处,吴睿江冷眼笑了起来。 他卑鄙么,或许吧。 帮助阉狗的人不配为人,是畜生。 投靠阉人能换取一时荣耀,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有点良心,都不该帮阉人洗冤,所以她只能怪她自己。 那双释放着恶意的眼睛实在惹人生厌,汪祺搓了搓手中白娟,“你以为你顾左右而言他,就能保住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惊愕之色还来不及涌现就被吴睿江眨眼压了下去,“我能有什么秘密。” “你想牺牲自己,去保的秘密。”汪祺笑得胸有成竹,吴睿江心里打起了鼓。 他先前还挺自信的,可是现在有些拿不准了。 他的计划原本就是万无一失的,根本就没人知道,哪怕是指纹暴露了他,也不可能暴露他的心思。 “你休想诈我。” “诈你?”汪祺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吴睿江耳边用只有他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既然计划开始了,愿意入局的人都入局了,你一个都保不住,全都得死。” 恐惧像冰冷的蛇沿着尾椎爬上了脊背,吓得吴睿江浑身冒冷汗。 “直接杀我,我还敬佩你是条好汉,你却如此迂回,你猜,他们咽气那刻会怪小姑娘,还是咒骂你窝囊废、胆小鬼不中用呢,呵。” 补上了最后一刀,汪祺对瑟瑟发抖的废物没了兴趣。 他收敛了恶劣的笑意,慢悠悠直起腰,转身抱拳,又是一片风光霁月的模样,“知县大人,既然吴睿江已经认罪,愿意伏法,我的冤屈也洗刷,我便告辞了!” “哦,好。”任秀秀当然不是吴睿江杀的,但汪祺这么说,管知县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既然吴睿江认罪,那就让他去死。 不追根究底了。 管知县可不觉得汪祺这么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指不定他背后在计划什么大阴谋。 但他只是个小小知县,对东厂那些秘密不敢触碰。 身为父母官,管知县知道自己应该揭开真相,还以任秀秀自杀的实情,吴睿江只是个从犯,不至于杀头。 但……得罪了东厂,怎么都是个死。 谁知道呢,他只是个当知县的料,那么复杂的事情,他还是暂时别去思考了。 汪祺落落大方的走出公堂,这不是都民村村民们乐意看到的结果。 但真相就像一个闹剧,如何接受不了,真凶都已经认了罪,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看客去反驳。 哪怕不是都民村的人,此刻也纷纷感受到了堂上大人和那个流放村百姓对这个一脸病容却难掩俊美,通身矜贵气派之人的敬畏。 拥挤的人群宛如遇上了避水珠,纷纷朝两边退让。 汪祺作为今日最大的赢家,承受着各色眼神,淡定的穿过人群,只留给大家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任秀秀杀人一案,凶犯吴睿江认罪伏法……” 就在大家以为此案已经盖棺定论的时候,吴睿江却突然发了疯似得悔罪,“不,不,大人,我不认罪!任秀秀不是我杀的,她是自杀,是自杀……” 围观百姓,“……” 管知县只觉得心累,让你认罪的时候不认,汪祺都暗示随你心意去让你去死了,你又闹什么? 陈氏再次扑了上去,这次她不是毫无章法的踢打了,而是直接去撕吴睿江的嘴巴,“好你个吴睿江,你杀了我闺女,你还诬赖她是自杀,你这个混蛋,你不得好死!我清清白白一个闺女,你虐杀她就已经够残忍了,你为什么还要侮她名誉,为什么?” “陈婶子,你为什么不让我夫君说完,他为人最是正派耿直了,肯定不会撒谎。”谁也不想走入必死的局,朱氏上前拦陈氏,陈氏也是拼了命的要维护女儿闺誉,最后和两人在堂上扭打成堆。 “他方才认罪肯定是有苦衷的,他说任秀秀是自杀肯定就是自杀,不过是为了维护你闺女的颜面才认罪罢了,他一番好意,你却打他,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么?” “杀人犯的话怎么能信,就是他杀的人,不是他杀的人,凶器上怎么会有他的指纹!” “为了你闺女的声誉,就要牺牲我夫君的一条命么?” 两个女人打得难舍难分,衙役不得令无法擅自动手,只能看向堂上知县。 “咆哮公堂,每人臀杖三十。”汪祺走了,管知县可算能发官威了,抓紧机会,在陈氏、朱氏跟前各扔了三根红签。 衙役领命,上前强行将两个妇人抓住分开,脱了外裤,当堂打起了板子。 第74章、探听 一开始两人还在继续互相咒骂,两三板子下去,就只剩哭嚎,到了最后,两人都叫不出声了。 堂上就只剩板子打在身上的嘭嘭声,吴睿江想说话,但知县在汪祺已经出声的情况下,哪里敢让他开口,连忙让衙役封了他嘴拉下去。 之前被抓虽说有些意外,但吴睿江也没反抗,因为他坚信衙门没有证据,而现在他存心反抗,虽说有铁链束缚,这些全靠蛮力的衙役一时间也压制不住他。 此一时彼一时,吴睿江抓住机会一股脑就坦白,“任秀秀是自杀,她去年就找到我,说想要给文珠报仇,我不愿,她就用我和文珠曾私下来往,手里有我写给文珠的信件胁迫我,逼我帮她。她说不用我动手,只需要我把汪祺的刀偷出来,以及在她死后把凶器拔出来扔在汪祺家里就行了,我真不知道她会对自己那么狠……” 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陈氏,本已力竭,听到他这些话,撑着一口气又骂了起来,“秀秀打小就怕疼,哪里对自己下得了如此狠手,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花大闺女,哪里懂得那些闺房玩乐之法,吴睿江你编谎话都不会编,你死不足惜,杀了我闺女还要毁她名誉。” 堂外百姓也觉得陈氏说得在理,一个黄花闺女哪里懂那些淫巧之物。更别说吴睿江说辞反复无常早就失去了看客们的信任,在他们看来,吴睿江就是个敢做不敢认四处攀咬的凶残变态杀手。 一心匡扶正义的吴睿江,哪里受得了自己拿命去护的百姓用这样鄙视的眼神看待自己,再加上汪祺那些话,他绝对不能以杀人犯之名死在刑场上,“陈婶子,你以为你很懂你的女儿么?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的事情比你还多,她恨汪祺,可是她最恨的是她爹!” “你又要胡说什么?”上堂后几乎没说过话的任涛,指着吴睿江骂了起来。 “大家不要信他,什么与人为善、古道热肠全都是装的,我们全村人都被他可靠正派的模样骗了,他杀死我女儿,毁我女儿清誉不说,还想诬赖我这个老头子!” “知县老爷,恳请您快些结案,判他死刑,让我女儿能死得瞑目吧!”狼狈穷酸也没剥去任涛的文人风骨,即便是磕头、垂泪,一举一动都让没什么见识的边陲百姓觉得赏心悦目。 见之便对这样的书卷气老头子心生好感,只觉得他实在可怜,死了孩子,还要被人诬蔑,因此大家对吴睿江更厌恶了几分。 “本县还需你教我做事?”百姓们追捧的文人气质,在管知县看来也不过是一无所有的任涛仅剩的遮羞布而已,很是嗤之以鼻。 “我,草民不敢,草民只是想恶人早些受到惩罚罢了。”任涛折了腰肢般,更服帖的伏在了地上。 小陈鸢记忆里,这个曾经的五品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任涛,可是个把三纲五常挂在嘴边的封建老顽固,从不曾为谁放下过他紧守的颜面。 此刻他这般做派,陈鸢觉得此案恐怕比她一开始想的还复杂,因情报所限,她根据验尸结果,最多也只能推测成吴睿江方才交待的地步了。 现在看来,或许还要复杂,就看管知县会不会追根究底了。 “任老头,秀秀自杀其实是为了报复你、反抗你,你这个当爹的才没有良心,现在落魄了又要卖女儿,秀秀一直在你面前佯装乖巧听话,然而她并不是当初任你摆布的文珠,当初文珠进宫选秀失利的消息刚传出来,你一转手就把她当做礼物送给了……” 这次不等吴睿江说完,衙役终于抓住机会钳制住了他,把帕子塞进了他嘴里。 吃瓜吃得热闹的管知县不禁以衣袖擦汗,流放官员家的腌臜事当个趣事听听打发一下时间还行,涉及皇宫的事情,他哪里敢听,“吴睿江残忍杀害任秀秀一案,明日再审,把他押下去。” 直接判案,管知县还没那么傻,打定主意一会儿找同僚一起商议商议。 免得以后被他们偷偷参一本,说此案是他私自揣摩汪祺意思判的。 管知县扔下惊堂木就溜,只剩下一道墨绿色残影,那小步伐快得让人以为他还考过武举人。 知县大人都走了,杀人凶手也被押走了,没得热闹看的百姓们却觉得不虚此行,津津乐道的讨论着一波三折的案情缓缓散场。 “这个村长看着仪形磊落、老实可靠的样子,没想到是个禽兽。” “爹,这就是先生昨日教的道貌岸然释义吧。” “回家可得好好给闺女说说,吃了晚饭就别下地了,谁知道咱们村有没有这种恶人。” 都民村的人都羞于跟着这群看客一起离开,他们对今日公堂上的情况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说吴睿江是屈打成招吧,也没见讨好汪祺的狗官给吴睿江乱上重刑,唯一的板子还是吴睿江自己不下跪讨来的。 那点程度的板子还没陈氏、朱氏打在屁股上的多,就算是个文人都不会因为这几下板子屈服,更别说吴睿江还是个武人。 “所以,吴睿江真的杀了任秀秀!” “那他后面又说任秀秀是自杀?” 村里与陈氏、朱氏交好的妇人,上堂将被打得不省人事的两人扶了起来。 村长被抓了,都民村也不至于一团散沙,都曾是京城担当过要职的官员、组织过宴会管过家的主母,当然不会束手无策。 “夫人,你带娘子们找个客栈把两人隔开安顿下来。”曾是正三品户部左侍郎的邓裴明,是成功活着走到都民村里官职最大、威信最高之人,若不是年龄较大身体不适,村里人都更推崇他来当村长。 “我省得。”荆钗布裙也难掩雍容大雅的大妇气质,岁月从不败美人,哪怕青丝已现两三根白发,舒氏的在这群妇人里也是极显眼的。 “李仁桂胡廷芳,刘永孟滟,你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孩子,问清楚案件始末,这个案子……不管怎么样,我们得自己心里有数。”说到此处,邓裴明不忘对李仁桂补上一句,“对孩子好一些。” “是。”李仁桂在邓裴明跟前,规矩的很。 第75章、围困 跟着知县老爷第一时间就开溜的陈鸢,实则根本没离开,而是躲在公堂墙外。 这群人做派像极了遗老遗少,今朝不复往昔,官职也不再了,各自都还抱着往日的态度一起生活。 他们这般惺惺作态,陈鸢只觉得好笑,以前小陈鸢被虐待、被欺负、吃不饱的时候,可不曾见过这些人替她说过话。 哪怕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替小陈鸢说说话,小姑娘也不至于破釜沉舟靠以毒攻毒来解毒,最后失去了性命。 还好她溜得快。 陈鸢并不想和村里人多接触,转身欲走。 “李菲吃饭了,诶,你躲在那里做什么,想见爹娘就去啊,干嘛躲起来。” 一回头,陈鸢就看到身着浅灰色狱卒服的解春琴一脸关心的站在离她五米远的树下对她招手。 陈鸢骂娘的心都有了,恨不得化身泼妇上前撕烂她的嘴。 可里头公堂上的都民村人不给她这个机会,现在衙役们都离开了,他们没得忌惮,在李仁桂的带领下,一群人通过公堂小门到了陈鸢跟前。 “哎哟,父老乡亲多关心你啊,我就先走了,我会给她们说不用等你吃饭了。”解春琴笑得不怀好意,脚步一扭,拐弯便走。 她一离开,都民村的人更有底气了,团团把陈鸢围在了中间。 “李菲,你躲着我们作甚?” “没做亏心事怎会躲着我们。” “李仁桂,你好好教训教训李菲,看看你教的什么女儿,竟然帮着阉狗对付吴睿江!”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伐着口不能言的陈鸢,李仁桂和胡廷芳也一起挨了不少骂。 两口子心里委屈的不行,只觉得被这野种祸害不浅,这才不是他们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这不过是一个来自山野没教养的野种,哪里能和他们的闺女相比,她娘没教好,关他们什么事。 有苦难言,无法与村民辩驳,李仁桂只能把气往陈鸢身上撒,借以在众人跟前展示自己的态度,“菲儿,为父平时是这么教你的么,从小教你的礼义廉耻呢?” “没想到离开家不到一月,你就和阉人混到了一块儿,与他狼狈为奸祸害仁人志士,你不要目光短浅,以为攀上了阉人就能一飞冲天、回到京城,花无百日红,阉人更是从未有过好下场,你以为跟着他,便能达尝心愿?你就不害怕受他牵连害死至亲?”李仁桂不敢明说,只能暗自提示威胁陈鸢。 陈鸢也听出来了李仁桂的意思,警告她与阉人混在一起,哪怕能回到京城找到爹,将来阉人失势,她也会害死爹。 小陈鸢对那个亲生父亲还是有渴望的,那是她深陷绝望时光里唯一的盼头,虽说那个爹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也没化身神仙来解救她…… “快卸了仵作一职,没有爹娘管教,看你变成什么样了,家里也不缺你赚的那点月俸,赶紧回家,爹娘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嫁过去享福多好,做什么和死人打交道。”胡廷芳拉着陈鸢的手,就往外拖。 她是看出来了,陈鸢这个黑心肝的就是存心要报复李家。 一离开了李家就如脱缰之野马,他们还没从她身上赚到一文半两呢,德隆就被她害得入狱,因着吴睿江这事儿,李家若是处理不好也会被陈鸢害得村民集体仇视排挤。 流放到都民村的罪臣,不能随着性子说搬迁就搬迁去别处,死都得死在都民村。 这让李家日后怎么在都民村生活? 陈鸢就是个祸害,是个灾星,流放途中若不是李仁甫多次阻拦,他们早就杀死这个狗东西了。 “你先去把你哥放出来。”胡廷芳还记得刚才公堂之上知县对陈鸢极为看重的态度,正好借她卖了吴睿江的功劳,让陈鸢仗势把儿子捞出来。 事后,县衙要问责,自有陈鸢去承担,是她捞的人,这本就是陈鸢欠了李家的,也是她害得无辜德隆入狱的。 去大牢? 那敢情好,只要不被都民村的人围着,她就能脱身了,陈鸢伸手指了指路。 一心捞儿子的胡廷芳拉着陈鸢就往那边走。 她着急上火没脑子,不代表都民村的人都忘了正事。 邓裴明伸手虚拦,“胡嫂子,正事要紧。” 救我儿子就不是正事了? 胡廷芳气得直朝李仁桂使眼色。 李仁桂却不敢犯众怒,“先问问陈……孩子吴睿江的事,再去救德隆。” “李菲,你说说吴睿江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邓裴明看出来了,李家这两口子心里惦记的事情和村民们不一样,还是他亲自开口可靠点。 陈鸢以前只是个法医,都不够格见厅级领导,邓裴明拿出三品老臣的气势,还装作慈祥的样子问询,让她颇为不习惯,她又不是邓裴明的下属。 碍于周围都是对她恨得牙痒痒的都民村人,陈鸢从胡廷芳手里挣脱出来,从怀里掏出纸板写道,“凶器上的的确确有吴睿江的指纹。” 现在案子已经审过了,她只要不透露别的调查情况,也不算违规。 都民村的人大多识字,看完她写的东西,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今日堂上知县已经让大家对比过凶器上的指纹了。 大家都对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觉得她在敷衍他们。 邓裴明又问,“提取指纹之法,是你想出来的?” 实话实说,恐怕还得解释黑洞、时空穿越、量子力学……陈鸢只能昧着良心点头,默默在心里对发明提取指纹法的各位前辈磕头道歉。 关于这一点,都民村的人大多觉得陈鸢是瞎猫遇到死耗子,从过家家里想出来的提取指纹之法。 羡慕妒忌也是有的,大小这也算功绩一件,如果是他们发现的,献上去指不定就能重获京城旧识看重,被选拔回京了。 “不过一月,知县就承认你这个学徒当仵作,听说你对验尸不学就上手,你为什么会这些东西?”从前站得有多高,现在跌落泥沼就有多痛,邓裴明一副风光霁月的老臣做派,心里更是渴望立功回京。 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她手里应有奇书。 这种奇淫巧技的书籍,他以前断然看不上。 但五品刑部员外郎郭修齐便是靠着一本《洗冤录》一举升上二品,此等好物在黄口小儿手里发挥不了作用,最多只能帮那天真幼稚的小知县再爬两级,若到了他手里,重新位极人臣不是梦。 李仁桂和胡廷芳被他这番话吓得心里直打鼓,他们以为邓裴明在怀疑陈鸢身份,做贼心虚的李仁桂赶紧开口解释,“菲儿自小身体不好,无法出门,就给她买了些闲书打发时间,乱看的,学了一些不入流的东西,让邓先生看笑话了。” 第76章、蛮横 听到与猜测相符的回答,又品出没官场嗅觉的两口子脑子不灵光,压根不知道女儿手里捧着什么金娃娃,倒是便宜了他。 想着李家两口子对家中三个孩子态度迥异,邓裴明脸上的笑意越发宽厚仁爱。 对李菲赞不绝口,“书中自有黄金屋,只是看书便能自学成才,李家后继有人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看李菲比家中两个兄长还有本事,你们两口子以后可不要对孩子非打即骂了,免得寒了孩子的心。” 往昔能得位高权重的邓裴明这么一句夸,两口子得开心得烧高香,可是他当下夸的却并非李家种,还踩了两人的儿子一脚,李仁桂和胡廷芳笑得尴尬。 两口子怕极了陈鸢被邓裴明看重,拐着玩儿的抹黑她,“玉不琢不成器,孩子不打不成才嘛,就是没注重孩子的管教,让她看了那些没用的闲书,现在都不知礼义廉耻,竟和阉人为伍。” 邓裴明哀叹一声,目光怜惜的落在陈鸢身上,既怜爱欣赏又失望痛心。 被他这么一看,陈鸢都生出了一种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的错觉,很想抚平慈爱长辈紧皱的眉头。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帮汪祺,你只是职责所在,身为仵作,查明凶杀案实情并非过错,对吧。” 陈鸢点点头,心里感慨,没想到一众埋怨她、觉得她帮了阉人,把她当作敌人看待的都民村人里,竟然还有理解她的人。 怪不得人家曾经当上了三品高官呢,看看人家这思想觉悟,就是和李仁桂这种七品御医不一样。 “你也要体谅一下大家,他们也不是故意骂你,实在是汪祺此人以往行事手段血腥,实在是罄竹难书……” 说到此处,邓裴明聪明的停了下来,“你在京城时年龄尚小,又拘在后宅不知朝堂事,大家早晚会理解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逢年过节常回家看看,到我家坐坐,你舒婶儿可喜欢你这般聪明的女孩子,她做的糕点曾是宫里娘娘都夸赞的,你到时也来尝尝。” 这倒不必邓裴明开导她,陈鸢当法医多年,迫不得已杀人、原因可怜的凶手她见得也不少,她很清楚自己的责任,这个工作以法律为准绳,不能参杂私人感情,做到实事求是尊重真相,她何须内疚? 不过邓裴明的好意,陈鸢还是欣然接受了。 只是心里疑惑,这么多人拦着她,代表都民村发言的邓裴明,就是为了开导她、夸奖她,请她去家里做客? 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陈鸢脸上笑意不变,却留了个心眼儿。 “我们同是京城流放到威宇县来的,互相照拂自是应当,吴睿江……,大家是真的想不到他会作出杀人栽赃的事,虽说他是为了除害,但到底杀害了无辜之人,他当堂认罪便罢了,又反悔说是任秀秀自杀的。” “不管真相如何,最可怜的就属陈氏,她现在挨了板子昏迷不醒,待得她醒来,还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邓裴明伤时感事的叹了口气,“原本平静和睦的村子,将来怕是少不了争吵,她们……或许还会迁怒于你,迁怒于你家人。” 陈鸢又不是李菲,都民村没有她的亲人,她不是必须回村不可,所以根本不在乎她们恨不恨自己。 陈氏、朱氏多给李家找麻烦,陈鸢夜里睡觉都能笑醒。 “吴睿江这事儿,说到底和我们也没关系,但为了邻里和睦,也为了化解这两家对你的恨意,我们还是想问问你,任秀秀到底是自杀,还是吴睿江杀的?我们也好针对真相,想好开导陈氏、朱氏的说法。” 不愧是户部三品大员,说话绕来绕去的,说得人心里熨帖的很,十分受用,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呢。 但陈鸢觉得这中年大叔前面铺垫那么多,绝对不是为了与他无关的吴睿江案,越想越诡异了,这案子后面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陈鸢在本子上写道,“验尸情况如葛县尉所说,指纹也如堂上所呈……” 左侧一只手伸了过来,抓着本子就扯,认真写字的陈鸢一时不察,笔尖都撇断了。 愤怒抬头,抢本子的是胡廷芳。 “问她那么多做什么,她性格比老学究还古板,想来知县大人问她话,她的回答全都写在本子上,我们翻翻不就知道了。”胡廷芳很清楚陈鸢锯嘴葫芦的性子,她不想因为这个灾星得罪村里人,一把将抢来的本子递给了李仁桂。 “这……怕是不好吧。”邓裴明心里一揪,就怕本子里会有那些书的线索,若是被李家人看到了怎么办? 李仁桂反手就想给邓裴明,讨好大人物以往他都做顺手了,被胡廷芳拦下,贴耳提醒,“你先检查看看。” 收回手,李仁桂避开大家视线就开始往回翻。 邓裴明眯了眯眼,惊觉这两口子傻乎乎的样子,怕不是装的,难道他们也意识到了?“女孩子的东西,你们如此翻看,到底不好。” 事关李家性命,胡廷芳不会退步,“有什么不能看的,她是我的女儿,她的东西我想看就看,要是有什么污言秽语、不能见人的,也是她自己写的,作为母亲我也体贴她,要是有不能入眼的,自会撕掉,也算保全她体面,到时候你们想怎么看,我也不拦。” 这个女人,简直可恶可恨,抢小陈鸢身份,连她的本子都抢。 对上陈鸢悲愤满腔的眼神,胡廷芳一巴掌朝着她拍了过来,不过被陈鸢躲开了。 胡廷芳不依不饶的扯着她的手臂,提溜着单薄的陈鸢,“你们看看哦,这就是我养的好闺女,竟然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邓先生可别把她当作什么好东西,还请她上门吃舒夫人做的糕点,她配么?当了几天仵作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邓裴明实在搞不懂胡廷芳如此行为是为了什么,当真是女儿废了无法联姻就当棵草?还是演给外人看的? “老头子,本子检查完就给大家慢慢看,我先带她去把德隆放出来。” 第77章、威风 胡廷芳叮嘱完李仁桂,又笑容讨好的去瞅平日里说得上话的村民,“麻烦来几个邻里,随我一同去大牢,免得她跑了,一会儿还得拜托大家帮忙把她带回家呢。” 别人的家事,不好参与,看没什么人动身,胡廷芳又道,“可不能让李菲在外面丢咱们都民村的脸了,若被人知道村里出了个和与阉人为伍的东西,咱们以后若是回京怎么抬得起头?” 此话威力巨大,立刻围过来一大群人,若不是男女有别,不少村里男人都搭把手把陈鸢押着了。 儿子被这灾星陷害得那么惨,这口气胡廷芳堵了好几日,吴睿江的死活关她屁事,平日里进不得衙门来,义庄外守着的衙役比县衙门口的还多,她也抓不到人。 今儿就是进来抓陈鸢的,抓着陈鸢就撒不了手,在陈鸢后背上一把一把的使劲拧。 陈鸢左躲右闪,还是挨了两下拧,她身子比之前中蛇毒的时候强多了,用的上力气。 但因着个头矮小,被身强力壮的胡廷芳提在半空,很难借力。 又不能当众使出擒拿手、撩阴腿来打“娘”,坐实不孝的名声。 那样一来,她当真会被县衙除名的。 更不能装作不小心去按她麻穴,因为李仁桂就是御医,刘永也在一旁,一旦按麻穴,肯定会被这两人看出来。 真真是万般脱身手段她都不敢用,只能等着到了大牢再脱身。 “好你个白眼狼,竟然害你大哥坐牢,还敢躲着我们,看你往哪里躲,这事儿了了就给我回家,当你劳什子的仵作。”胡廷芳一边走,一边骂,还不忘拧了人又戳一指头。 流放途中,押送犯人的衙役都没胡廷芳狠。 “你们做什么,衙门是你们胡闹的地方么?” 刘晏淳大喊一声,追上了正想兵分两路而行的胡廷芳一行。 这一声吼,两队人马都看向了他。 刘永嘴角一抽,“老幺,你没大没小喊什么喊,没看到村里长辈都在么,快喊人。” 孟滟也赶紧从胡廷芳身边折返过来,上前就伸手去拧刘晏淳耳朵。 刘晏淳纤腰一扭,躲开了来自母亲的魔爪,黑着脸警告,“这里是衙门,可不是村里,哪里由得你们胡闹,一会儿衙役来了,要把你们打出去,我一个小小学徒可保不了你们,德隆什么下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哪怕这里只是县衙,也是官邸。” 在他说话吸引了众人注意力的空隙,曾水笙扛着杀威棒就冲进了人群,“放开我师妹!” “你要干什么?” “衙役打人了!” 别看只是一根棍子,被曾水笙舞得虎虎生风,大开大合之间有招有式,一群人为了躲他、左右突击。 这群人全都是胡廷芳这般的女流,功夫最好的吴睿江在牢里,其他会点拳脚功夫的男人在邓裴明那边。 男人们想来救援已来不及,一时让曾水笙大耍威风。 吓得女眷们哇哇大叫,哪里还见得方才教训陈鸢时拿腔作调端庄娴雅的大妇模样。 看着棍棒有力,实则抽身换影并未伤人分毫,闪转走化、下棍有分寸,以斜击正,以横破正,以巧制拙,不曾击打在肉上。 棍棒虽不伤人,却人一沾即起飞,曾水笙每一棍过去都能挑飞一个大妈大婶小媳妇,可谓是泼妇清理大师是也。 “救命啊!” “你怎么能打女人?” “啊……” 一时间,陈鸢身边的一大群“看守”跑了个干净,只剩最顽强最凶残的胡廷芳。 她扯着陈鸢当护盾,借着曾水笙的投鼠忌器,胡廷芳各种提溜陈鸢绕着他,或是原地大风车似得转圈圈来抵抗曾水笙攻击,这才多苟延残喘坚持了好一会儿。 曾水笙棍法了得,很快适应了胡廷芳手段,她不把师妹当人拿来挡棍,他自然不再客气。 他性子纯良,往常自不会对女子动粗,但身为衙役,缉拿的凶手男男女女皆有,一旦被他定性为坏人,下手就没轻没重了,管你男女。 胡廷芳并非衙门通缉犯,不必往死了打。 曾水笙就棍棍往胡廷芳屁股上招呼,擅闯衙门的刁民乱棍打死都行,他只施臀杖已经很仁慈了。 啪 “啊!”胡廷芳疼得惊叫一声,又羞于让人知道自己被打了屁股。 这肯定是意外。 但是下一瞬,屁股又被杀威棒打了一棍,力气很大,怕是和被压在公堂上臀杖威力差不离。 嘭嘭嘭 棍子如鼓点准时落下,不管她怎么躲都躲不开,挡箭牌失效不说,反而成了累赘。 再继续下去,她这老臀也得开花,恐要陪着陈氏朱氏趴窝十天半月。 更别说当众被打屁股,侮辱性实在太大,胡廷芳觉得四周望向她的眼神都要烧死她了,心一狠,直接把陈鸢扔了出去。 陈鸢被胡廷芳折腾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根本站不住。 曾水笙挥棍抵挡赶过来的男人们,刘晏淳闪身过来接住了踉跄着往地上摔去的陈鸢。 成功脱身的陈鸢哪怕还晕乎着,都恨不得冲过去抱着曾水笙喊一声哥。 我滴那个亲哥! 不管男女,只要是坏人一并揍,水笙多有猴哥的气魄啊,她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唐僧,她很知恩的。 找机会一定要给大师兄送个镀金的金箍……杀威棒。 前刻母老虎克星,后刻泼妇清理大师,不,必须是24k纯金的杀威棒才能表达她的诚意! 陈鸢晕乎乎的畅想着。 刘晏淳扶着腿软的像面条的陈鸢,小姑娘却直往他怀里钻,还恬不知耻的上手搂他腰。 眼神在纤细的手腕上顿了顿,嫌弃的勾了下唇,到底没把她扔出去。 妥协的让她靠在怀里,还帮她顺了顺乱飞到他下巴上挠得心痒痒的头发。 这才阴沉着脸对那群乱跑乱叫的人警告,“别嚷嚷,趁着衙役还没吃完饭回来,你们赶紧走,把人叫来了,那就不是他一个打你们一群,而是一群衙役群殴你们。” 见状,都民村的人也不算惊讶,上次两人回村,他们就看得出刘晏淳对李菲的维护,但此时并非彼时。 “刘晏淳,你敢让人打我们!你护着她,莫非你也攀附上了阉狗?” “你忘记都民村三个字的意义了?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若不是阉人给公主下毒,还找不到背后之人,我们能受到牵连,被迫害流放到这里了?” “怎么你也和李菲一个女人一样眼皮子浅,进了几日衙门就被权势迷了眼,我看,这仵作学徒你也别当了,别本事还没学到,却忘记如何做人!” 每句夹枪带棍的话,都让刘晏淳的脸色黑几分。 “幺儿,你……”刘永吱吱呜呜,对上儿子冷漠的脸,半天吭不出一句骂。 “你快放开李菲,她长得那么丑,你不怕被她讹上?爹都在帮你攒钱,准备帮你迎娶威宇县十二大美人了。” 都民村村民,“……” 你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老刘? 刘晏淳伸出修长手指,抬起怀里人逐渐圆润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认认真真的回答了老父亲的问题,“还好吧,也没以前丑了。” 村民,“……” “儿子,你变了,竟然不关心排名十二的美人长什么样,姓谁名谁,曾被多少媒婆踏破门!” 第78章、高帽 恢复了几成清醒的陈鸢,也明白自己抱错人、谢错恩了。 还好说不了话,不然抱着刘晏淳这家伙嚎一嗓子“我滴那个亲哥”就糗大了。 嫌弃又尴尬的撑着刘晏淳的胸,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可不想被某十二大美女嫉恨上,招蜂引蝶这本事,师弟向来在行,陈鸢不想惹不必要的桃花债。 而且这家伙昨晚还口口声声叫她丑女人呢! 呸,连老父亲都骗,这种男人的话有几句能信。 还是大师兄更可靠,打架真帅! “师妹,你没事吧?” 说曹操,曹操到。 曾水笙手持杀威棒,警惕的朝她靠拢过来。 陈鸢笑眯眯的对着曾水笙狂点头,毫不吝啬的直起两根大拇指。 以后破案一定要带上水笙,太有安全感了! “小师姐,我也救了你,你对我太冷淡了吧。” “哼!” 陈鸢还记恨着刘晏淳昨晚那一声声魔音穿耳的丑女人呢,偏过头不看刘晏淳。 关系一朝回到解放前,刘晏淳紧抿着唇,盯着陈鸢的眸色如墨入清水般晕开,分神瞥了眼不知好歹的人群,“你们爱呆在这里就呆吧。” “饭菜得凉了,大师兄,带上小师姐我们去吃饭。” “好嘞。” 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的曾水笙,恨不得左手一只师妹,右手一只师弟,背上別着杀威棒就直冲食堂。 陈鸢亦步亦趋的跟着曾水笙,跟上了刘晏淳的脚步。 都民村的人不想如此轻松就放过两人,不仅是因为想从两人嘴里套一些消息出来,更是接受不了两个小辈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想重立威严。 “你们这两个小辈,不会这么快就忘本了吧,父母皆在此处,父母没发言说走就走!” “衙门内不能聊,是要你们的父母和我们这些长辈亲自开口邀请你们这两个孩子去衙门外叙叙旧?” “纵使知县大人来了,南离国律也没得禁止爹娘来看望孩子的规定,大人来了更好,我们倒要问问他,此等不孝儿女,当真能入衙门为朝廷做事?” 以孝道为武器,一顶顶道德高帽盖下来。 在古代,的的确确能毁掉一个人。 陈鸢并非李菲,只要她不回村、不当面殴打辱骂李仁桂胡廷芳坐实不孝名声,她可以不在乎李家亲情,也不在乎都民村的人怎么看她。 但做人不能自私,刘晏淳和她不一样。 他方才已经维护她了,她不能拖他下水。 零零散散的都民村人朝三人聚拢而来,似是要重现一次陈鸢被围的过程。 陈鸢移步离开了刘晏淳身后,靠近了曾水笙。 察觉到身后人的离开,刘晏淳回首,望向对他使眼色,让他离她远点的陈鸢,眸色沉了沉。 似是没察觉到她的用意,更是对村人的兴师问罪视若无睹,刘晏淳指着邓裴明手里的本子,咋咋呼呼的惊呼一声, “哎呀,小师姐,那可是记录了你与知县大人详谈本县刑狱勘验改革,众位大人会议上讨论士农工商等要事的详谈内容、近期案情总结,总之,是涉及了本县各方面机密的本子?” 他抬眉,对着邓裴明笑得情真意切,“这么重要的东西,幸好被邓先生捡到了,这些机密谈话内容若是被外人捡到,泄漏了出去,这罪责……我们小小仵作可担当不起。” “邓先生从前可是三品大员,最是守规矩,懂道理了,您应该没翻开看过吧?”刘晏淳笑得如海棠一般明艳,那双狐狸眼盛满的熠熠星光在邓裴明看来却淬了毒。 区区纨绔,也敢在他面前玩笑里藏刀! 如此被小辈设计,邓裴明脸色很难看,刘晏淳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敬佩的对他道,“有您老盯着,旁的人肯定没机会翻看,我们也能放心了。” 刘晏淳烦恼的以拳击掌,看向陈鸢略显责备,“小师姐,我总劝你改掉在大人说话的时候,随手记录大人们充满智慧言辞的习惯,话要记在心里,而不是本子上,你老不听。” “泄密机密的危害你还是要考虑的,这次即便没被外人翻看了去,这板子你也逃不掉了。”刘晏淳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大师兄,快去邓先生手里把本子拿回来,免得害了邓先生一起挨板子。” 一句话也没插上的邓裴明,虽知道刘晏淳这些话不尽然都是真的,但他现在是白身,知县大人要惩治他,随便找一个理由就行了。 擅闯衙门很难坐实,他可以狡辩只是没及时离开衙门。 手里这本子,的确是烫手山芋。 曾水笙哪里会给他详细思考的时间,没人看清楚他的步伐,只觉得他在人群里跑出了重影,手里一轻,邓裴明手上的本子已经没了。 一晃眼,本子已经被塞到回了一脸懵逼的小姑娘手里。 陈鸢捏着手里手写板,还没从大师兄秀的一手好轻功回过神。 那是凌波微步、踏雪无踪还是别的什么轻功? 教练,我想学轻功! 激动之下,陈鸢已经在失而复得的本子上写了出来。 “师妹,教练为何物?” 曾水笙憨憨的挠挠头,“你想学轻功,我可以教,但很苦的,这是童子功,你想大成恐怕很难。” 紧迫感呢? 对于两人状况外的谈话,刘晏淳没眼看的吸了口气。 罢了,难道他还能指望一个憨憨武夫、一个哑巴与他一起舌战群儒么。 对陈鸢装模作样的担心道,“小师姐,还不快检查一下本子上是否有纸张遗失?” 陈鸢配合的检查了一遍,写完后狡黠的对刘晏淳眨眨眼,“放心吧,重要的对话我早就撕掉了。” 她又不傻,日常交流全靠写,上面的内容堪比皇帝起居注那么详细了。 宿舍里有讨厌她,想赶她离开衙门的解春琴。 重要的交谈内容,当然每天都要撕掉烧毁,留着等人偷去、捡去陷害她么? 送佛送到天,演戏演全套,刘晏淳是个坚持完美的人,俊脸绷得如临大敌,“你再仔细检查一下,若是被人捡到了,我们都得陪你打板子。” 两个戏精一并愁眉苦脸起来,单纯的曾水笙不解其意,“我也要挨板子?” 第79章、蛤蟆 惴惴不安之下,曾水笙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掌上的汗水。 他愁容满面的思索了会儿,小声安慰,“师弟师妹放心,你们皮肤娇嫩,肯定挨不住板子,我到时候叫他们打轻点,并提前备好最好的跌打药。”说完,曾水笙欣慰的舒了口气。 陈鸢抬眼,正好对上了刘晏淳同样无奈又感动的眼神。 大师兄真好!嘤嘤嘤。 之前还高居孝道大旗抨击陈鸢和刘晏淳的都民村人,此刻被刘晏淳以本子为借口威胁恐吓了一番,气势早已衰竭。 贬为庶民对于他们这些曾经的官老爷来说,已是极大的打击,若当众脱裤子打板子,体面尽失,他们当真无颜活下去。 会见好就收那就不是刘晏淳了,追根究底的质问,“小师姐,我和大师兄来得晚,你这本子到底是怎么落在邓先生手上的?” “当真是邓先生捡到的,还是他人抢走的,有被外人翻看过么?你可要好好回忆一下,事关衙门机密,不可掉以轻心。” 随着他甩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在场都民村人都觉得浑身一寒,不想惹麻烦的人已经扭身就走,拿不定主意还想挣扎一下的人看到不断有人离去,也稀稀拉拉散了去。 上百人的实心队伍,不一会儿就散成沙,所剩无几。 少了人壮势,剩下的人也没那么大胆子继续以孝道来质问两人了,更别说拖到此刻,已经有衙役、吏胥吃完饭回来了。 衙役们不善的盯着都民村人,“今日案件已经审完,你们还不速速离去,滞留在衙门里作甚?” “马上走,马上走。” “就走了,这不是陪他们两口子和孩子说说话么。” “赶紧走,这里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好的,差爷!” 被这么一吼,与邓裴明、李家、刘家关系好的人也纷纷离去。 说到底,都民村的人不过是倚老卖老、以多欺少。 他们早就外强中干了。 “水笙,还不去吃饭啊?今儿有你最爱的红烧肉,不过已经没了!” “什么,没了?”刚才以一挡百都没见变脸色的曾水笙,此刻抱着杀威棒垮着一张脸,悲伤得像个一米八的狗子。 都是自己的锅,陈鸢内心难安。 因为她,曾水笙和刘晏淳都错过了饭点,她难道让两个恩人吃剩下的汤汤水水? 写道,“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刘晏淳,“品仙楼。” 曾水笙,“酱猪蹄,红烧肉。” 陈鸢后悔了,这两人都不推辞一番么? 真不把她当外人客气一下,一个根本不会客气,一个根本不懂客气。 旁人都离开了,李家人、刘家人、邓裴明还没走。 虽听不到陈鸢说了什么,从这两人的回答里,他们也能推测出来她说了什么。 今日要办的事情一件都没办成,当众受辱不说,今日陈鸢作派更是得罪了好多都民村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胡廷芳恨得牙痒痒。 这野种还要请外人吃饭! 她害得李家那么惨,钱都该陪给李家才是。 “把钱交出来。”胡廷芳理所应当的伸手,看到抱着杀威棒的曾水笙,眼尾扫到路过的衙役们,语气一柔,“娘帮你保管,哪家孩子的月俸,不交给爹娘保管的?这都是帮你攒的嫁妆。” 刘晏淳拦下陈鸢的笔,对胡廷芳弯了弯桃花眼,清亮的眸子里没有笑意,“李老二没给你说么,小师姐的月俸都拿去给哥哥买书了,还赊着账呢,对哥哥如此好的妹妹,已经很少见了。” “我们李家的事,你多什么嘴?”吃瘪吃得多了,胡廷芳总要找个发泄口。 骂完,胡廷芳上下扫了扫刘家败家子儿,如此维护那个黑心肝,怕不是有什么猫腻儿。 她眼里精光闪烁,乐得合不拢嘴,“你不会看上我家菲儿了吧,像她这么有本事,能在衙门混个差事,稳定领朝廷俸禄的姑娘的确少,你们以后都入贱籍,也不存在谁看不起谁,挺相配的,你让你爹把准备帮你迎娶什么十二美女的彩礼给我,我就把她嫁给你。” 此事都不需刘晏淳怼回去,孟滟和刘永绝对接受不了李家女当他们儿媳妇,“啊呸,胡廷芳,你痴心妄想,我儿子如此优秀,俊秀无双,你家那黑猴子休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你还想要彩礼,你家倒贴钱,我家晏淳都不要!” “痴心妄想,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家儿子老对我闺女动手动脚的,害得她嫁不出去的话,全都是刘晏淳害的,我找你们要彩礼有错么?你别想抵赖……” 李家人刘家人一吵起来,什么都顾不上,陈鸢抓住机会就开溜。 邓裴明想挽留,但李家、刘家此刻吵得热火朝天,哪里看得到他眼色。 唯一能留得住孩子的长辈却派不上用场,邓裴明胸口堵了一口气,却还要维持笑意。 满脸慈祥的跟上去,拦住了三人步伐,“你们快些走,别管爹娘说什么,你们若是互有情意,以后我会帮你们在父母跟前周旋一番。” 陈鸢一脸嫌弃,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大可不必。 刘晏淳兴致也不高,表情淡淡。 邓裴明便知,这两个孩子根本没意思,是胡廷芳想钱想疯了,要么是讹刘家银子,要么是想恶心刘家。 “看来是误会,我回去后会好好与你父亲说说,让你母亲别再拿你闺誉开玩笑。”邓裴明还是那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对陈鸢态度好得像对待自家闺女一样,“别为今日的事担心,我回去会开导大家的,下次回村先来我家,我带你们回家,你们父母不会怎么样你们的。” 陈鸢憋出一抹感激,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她无所适从,也接受不能。 “谢过邓先生好意,下次回村,我一定上门拜访。”刘晏淳保持微笑,慢条斯理的拱了拱手,就拉着曾水笙、陈鸢的手腕溜了。 邓裴明视线落在被刘晏淳拉着小跑才能跟得上两个大男人步伐的小姑娘身上,转身招呼,“老李、老刘,当务之急不是吵架,回客栈再说。” …… 第80章、小气 吵架吵红眼的人能听邓裴明的话? 哪怕是刘永想拉孟滟走,孟滟都没听,和胡廷芳吵得脸都憋红了。 这个点衙役吃了饭,懒洋洋的打瞌睡,被他们一吵,火气就上来了。 一群衙役拿着杀威棒、佩刀往吵得忘我的两家人跑过来。 邓裴明见势不妙早就开溜了。 衙役在吃完饭回来的路上就警告他们离开了,现在还不走,衙役哪儿会讲什么文明执法,一点不客气,直接动手。 刘永和李仁桂没怎么吵,主要是拉偏架,挥挥棒子一恐吓就独自跑了。 已经扭打成麻花的两个泼妇,头发都结成团了,衙役都没功夫把两人分开,直接用杀威棒,穿过两人胳膊、大腿叉起来,抬到县衙门口扔了出去。 县衙外大街上,不少路人围过来看热闹,对两人狼狈的模样,乐不可支的指指点点,“这两泼妇,竟然在县衙里打了起来。” “什么官司啊,进衙门都还没断清楚,出来还继续打!” “听她们吵的内容,好像是结亲结成仇了,聘礼没谈好吧。” “哪家哪家?问清楚了,以后可别找上这两家当亲家,这样混不吝的亲家,以后家里怕是永无宁日!” “问问呗。” “丢人!”李仁桂捂着脸,恨不得原地消失。 刘永也没眼看,他媳妇儿被胡廷芳带坏了!! 都民村的人好些还没走,徘徊在县衙外等着两家人,见胡廷芳和孟滟被衙役扔出来也颇为震惊,那两小崽子当真对爹娘如此狠心? 还没上前扶人,就被街上路人拉着询问两家人身份,都民村的人都躁得脸红,哪里敢透底。 说了,恐怕就不仅仅是李刘两家的事情了。 衙门外商铺的杂役认出了胡廷芳李仁桂两口气,“好像是都民村的人。” “你怎么知道?” 午饭后生意也不忙,杂役停下手里活计,“那两口子在衙门外守了好几日了,听说儿子入了狱,想找关系把儿子捞出来。” “诶,这些人好像都是都民村的人。”也有眼尖的人指着围城一堆堆的都民村人,“刚才公堂审案,都民村的人一直帮那杀人犯喊冤,我有印象。” “什么情况啊,都民村民风如此剽悍?” “刚才公堂上打架的两个妇道人家已经挨了板子了,被人抬走了,这两妇人怎么又打起来了?” “不是说都民村的女子都是家教良好、出生高贵的京官家眷么,应该都是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手不上胸的闺秀吧,怎么打架打得和市井泼妇似得,哈哈。” “嗤,当真是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的世家女,肯定会规劝夫家与人为善、不犯错,哪儿还能被流放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岭南来?” 极力避免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都民村的人纷纷以袖掩面,转身就走,哪儿还顾得上同村情谊,甚至不少人打定主意一年半载都不要上县城了。 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邓裴明也不想管,但总得有人管。 他恨不得把这两个窝囊的男人挫骨扬灰,怎会夫纲不振到如此地步,“还不快把你们婆娘带走,让她们继续在大街上闹,是嫌丢脸丢的还不够吗?!” 李仁桂和刘永扑向自家婆娘,拼尽全力把自己女人拉走了。 ……… 品仙楼,那是穷人去得起的地方么? 但此刻,三人就坐等在品仙楼二楼厢房。 陈鸢心痛的无法呼吸,捧着空荡荡的钱袋无声啜泣。 曾水笙像个犯错的孩子,无措的看着她哭。 刘晏淳完全不受干扰,姿态优雅的拧壶倒了茶,面上表情极其散漫轻佻,也不知这做作的品茶模样从何处学来。 “请吃饭是你自己开的口,现在又哭得像死了爹妈似得。” 是她开的话头,但也不必如此高规格,倾尽家当的请吃饭吧!街边食肆能便宜好多呢。 换来小姑娘黑珍珠一般的眸子一眼怒瞪,刘晏淳哎哟一声,赶忙替赞助这一餐的金主倒了一杯茶,“我说错了,李仁桂、胡廷芳若是死了,你得笑上三天三夜才行,干嘛替他们哭。” 这话……陈鸢蛮赞同的,但她钱没了啊,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见陈鸢完全没被他的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刘晏淳又故作高深的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花都花了,哭有什么用。” 花的又不是你的钱,站着说话不腰疼,陈鸢对敲她竹杠的刘晏淳怨念更深了。 “我相信依小师姐的本事,再画几幅遗像,钱就赚回来了!”刘晏淳随手从店小二端上来的碟子里捡了一粒奶白色麻糖递到陈鸢跟前,“不哭了,吃糖,啊~” 把她当孩子哄呢! 钱都花了,免费的糖在眼前,不吃白不吃。 陈鸢张嘴狠狠从刘晏淳夹着糖的莹白两指间咬下麻糖,吓得他生怕被咬断指头般松手缩回,“亲手喂你还不领情,以后谁敢伺候你。” 她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是个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又手脚俱全,才不要人伺候呢。 硬硬的麻糖,嚼了两下,就变得甜糯粘牙,抹掉为金钱掉的金豆豆,陈鸢把糖当作刘晏淳恶狠狠的嚼起来,化身无情嚼糖机器人。 “你这眼神不是想吃了我吧,吓死人。”刘晏淳抖了抖肩膀,伸手去拿糖吃。 陈鸢扑过去,把装着糖的碟子抢了过来,手快得像练过无影手。 拿了个寂寞的刘晏淳眉头一跳,“小气,还护食儿呢,当自己才三岁?也不害臊。” 想她攒银子,一文钱都舍不得拿去买零嘴儿,却被刘晏淳一把拉来这宰客酒楼,点几个菜就全花光了! 她都要怀疑刘晏淳是这品仙楼的饭托了。 一会儿菜都上桌了,也不缺大鱼大肉给刘晏淳吃。 她哪里小气了? 若当真小气,她刚才就不会付钱了。 刘晏淳撑着下巴偏头,好笑的看着小姑娘气得嘴上能挂酱油瓶的模样,以指点桌,“小师姐肯定只见过护食儿的小狗,没见过护食儿的大狗吧,知道为什么不?” 因为调教不过来的护食儿小狗被打死了……不是,你才是狗! 陈鸢气得不行,用眼神骂回去。 第81章、恨意 不会是想诱她写字怼他时,把糖抢回去吧?! 刘晏淳大大的狡猾。 识破对方诡计,陈鸢朝刘晏淳做了个鬼脸。 刘晏淳吃瘪的抿紧了唇,毫无成就感的往下拉了拉嘴角,墨色星眸依旧波光潋滟,“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小师姐嗜甜,与我爱好美人如出一辙。” 所以呢? 陈鸢盯着笑容炫目的刘晏淳,看看他狗嘴里这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这代表我俩可深交也。” 呸,我才不想和你做朋友,被你赖上坑一辈子钱呢。 嫌弃之色明晃晃的浮现在陈鸢脸上。 就连曾水笙都能看出来,刘晏淳却像没看到,诚挚的拉着她的手腕,“至交好友,便是连命都能为对方献出的关系,更别说分享好物了。以后我得了美人,一定毫不吝啬与小师姐同享,所以……小师姐肯定不会连一颗糖都舍不得给师弟吃吧?” 说完还不忘晃晃陈鸢衣袖,向她抛抛媚眼。 这是……在向她撒娇,施展美男计吗? 就为了哄她一颗糖? 陈鸢满头黑线,对刘晏淳瘠人肥己、为达目的毫无底线牺牲自我美色的精神甘拜下风,实乃当代吸血鬼楷模,胡廷芳与他比都望尘莫及。 抽出手时,陈鸢都没忘抱紧碟子。 他看错她了,她像是能中美男计的人么? 糖才是她的心头宠! 吃了糖能让她开心,男人能让她开心么? 显然刘晏淳并不能让她开心,还老给她添堵。 她宁愿给大师兄吃糖。 心随意动,陈鸢捡了一颗糖递给了在一旁嗑瓜子的曾水笙。 “师妹我不吃,你自己留着吃吧。”曾水笙反手推了回去。 “师弟,你一个爷们儿和姑娘抢什么糖吃,爷爷说女人才吃甜,男人得吃苦。”本着大师兄的职责,他不赞同的教导欺负师妹的师弟,“再说了,师妹为了请我们吃好的,花了三两银子呐,你还抢她糖吃,实属不该。” 大师兄真好! 别看曾驰只是个边陲小仵作,人家教导出来的孩子多纯真善良啊,比李刘两家教导出来的孩子人品好太多了。 谁不喜欢和这种心眼儿少、至真至诚、笃实敦厚的人交朋友?更别说他还武艺高超! 回过头,陈鸢用“你看看人家大师兄,好好学学人家”的眼神瞟了刘晏淳一眼。 刘晏淳不以为忤,哑然一笑,“其实我也不爱吃甜,只是想逗一逗小师姐而已。” 陈鸢,“……” 你有嘴,随你说。 “不过我还是想说说小师姐,大钱都花出去了,却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将来若还这般行事,势必被小心眼之人记恨,因此栽了跟头就属实冤枉了。” 你有嘴,你厉害! 想了想,陈鸢把糖倒入木盒子里,揣好盒子,拿出本子写道,“我相信师弟必定是胸怀宽广之人,也没把你当外人,才配合你玩闹么。” 刘晏淳盯了眼木盒所在位置。 陈鸢又写,“既是朋友,必不会夺人所爱,我定不会夺师弟看上的美人,师弟人好又明事理,肯定也不会和我计较一颗糖对吧?” 嘴上不肯吃亏的刘晏淳,难过得西子捧心,“我美男计都用上了,小师姐还能狠下心肠拒绝我,总觉得你将来干得出以夫换糖的荒唐事。” 曾水笙不解,“以夫换糖?” “就是说糖对于她来说比夫君更重要。” 曾水笙不信,“不可能吧。” “看我问她。”刘晏淳转头看向陈鸢,“一盒糖和你夫君同时落水,你会先救谁?” 陈鸢晃了晃手里的麻糖。 “看吧。”刘晏淳对曾水笙无奈的摊了摊手。 “糖在水里会化掉,捞得起来么?”曾水笙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觉得陈鸢的想法不合理,又觉得师弟的比方也不对,“师妹没有夫君啊。” 刘晏淳,“……” 陈鸢笑得肚皮疼。 刘晏淳看着心大的人,她怎么笑得出来?反应过来的女孩子不该哭么? “对,还是师兄英明,发现了问题所在,她根本嫁的出去,哪儿来的夫君?我竟然替她操心将来夫妻之间因为糖发生矛盾,实在是杞人忧天了。”刘晏淳叹息着摇摇头,“大师兄,等她老了,你过继一个孩子给她养老吧。” 余光偷偷打量陈鸢,却讶异于她一点都没因为这句话伤心难过生气,反而点了点头,似是在认真考虑他这个“建议”,看向曾水笙的目光还跃跃欲试。 这…… 母胎solo多年的陈鸢,工作狂一个,等同于嫁给工作了,岂会因为刘晏淳阴阳怪气她嫁不出去,就心生波澜? 没有男人、孩子的拖后腿,岂不完美。 曾水笙思考了半天,问了刘晏淳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为何就我过继孩子给师妹,师弟你的孩子呢?你是不打算生,还是不想过继孩子给师妹?还是打算亲自照顾师妹?” “我……”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把刘晏淳难住了。 陈鸢好奇的打量一脸为难、沉默不言的刘晏淳。 一抹痛苦浮上他隽秀的脸庞,他似陷入了回忆里一时脱离不出来,陈鸢抓住了他瞳孔里一闪即逝的一丝恨意。 这个问题当真这么难回答么? 照刘晏淳插科打诨的水平,随便加应付过去了才是。 他不想过继孩子给她就不过继呗,她又不强求。 那抹恨意来自回忆,肯开不是针对她的,毕竟刘晏淳和“李菲”在京城的时候应该不存在交集,流放途中,陈鸢和他也没结仇。 她和刘晏淳斗嘴、在义庄使唤他做事,他心眼再小,所生怨恨应该也和“过继”“孩子”这些关键词没有关系。 但过继孩子是刘晏淳率先提出来的,为何被大师兄反问,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是一开始他自己也没注意,后来才反应过来,还是说这两个词引申出来词才是关键所在,比如成亲、生育、家庭、结亲对象……等等。 对了,他一开始就排除了他会有后的可能,下意识直接让曾水笙过继孩子给她。 那就是说,刘晏淳潜意识里就没打算结婚,或许知道结了婚也生不了孩子。 他受过情伤? 和德隆一样被未婚妻解除婚约后心灰意冷了? 他身体有问题? 这般细想,陈鸢发现自己对刘晏淳了解得太少了。 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都是无伤大雅的自恋、狂妄、好逸恶劳、大手大脚等纨绔都有的浮夸又乐天性子,根本不会让人产生细究他的过去的想法。 她只知道他父亲曾是御医,他在京城时和德隆他们同为御医署学徒,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别的,刘晏淳什么都没透露过。 “哎,我当了仵作,自是没打算成婚的,免得害后人入贱籍,我曾见过京城繁花,哪里愿意后人在这样的地方以贫贱之躯过那挣扎无望的生活,我都没后,怎么过继孩子给小师姐。” 刘晏淳苦笑着,倔强的看向陈鸢,又是那个不服输的少年,“大师兄别同情我,和小师姐情况不一样,她是嫁不出去,我是不愿意娶。” “……” 第82章、笑死 果然,就这么点时间,又让他想好了蒙混过关的说辞。 知道他没恶意,就是嘴贫,陈鸢不至于被他气个倒仰,还是忍不住写道,“这么俊的一张脸,怎么长了这么一张破嘴。” “我这嘴破?”疑惑间,刘晏淳那玉笋芽似的食指放在微微张开的唇上,沿着饱满的唇珠往唇角缓缓抹去,眼珠儿蓦然一转,对着陈鸢展颜一笑,说不出的旖旎多情,自有一股得瑟意味的说道,“不知多少姑娘想尝我这朱唇,她们只会浅尝,哪敢用力以齿撕磨,怎会破?” 突如其来的车,闪了陈鸢的腰。 曾水笙嘴里的瓜子都吓掉了,清澈干净的眸子忽而氤氲满雾光,怜悯万分的望向刘晏淳,“爷爷说,男孩子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洁身自好,和姑娘保持距离才不会被不怀好意的坏女人占便宜,这样以后遇到心爱的姑娘,才能一心一意的对她好,不被对方嫌弃。 师弟,怪不得你不考虑讨媳妇儿,原来,你……你竟被如此多女子轻薄过。” 大师兄的语气诚挚又同情。 孔雀开屏的刘晏淳遭遇了人生滑铁卢,脸上风情万种的笑容裂成了碎片,按在唇角的手指用力过猛把唇都拉歪了。 见师弟感动得手儿颤抖、难过得说不出话,曾水笙只当是自己不小心戳中他的难过往事。 扫了眼肩宽腰细臀翘腿直的师弟,也不算消瘦啊,却连女子都抗争不过,竟是意外的体虚柔弱。 曾水笙仗义的拍着胸脯保证,“师弟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绝对不让任何一个女子靠近你、占你便宜的!” “噗”,陈鸢捂着肚子狂拍桌面。 也就耿直男孩能克自恋型大流氓了,大师兄莫不是个白切黑! “我……谢谢你哦。”原本想逗陈鸢玩的刘晏淳,没想到自己遭遇了意料的背刺,反讽一个听不懂言外之意的憨憨是没有快感的,谁知道对方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坨酱香浓郁的肘子放到曾水笙碗里,“赶紧吃。” “师弟不必谢我。”曾水笙开心的不得了,笑得炯炯有神的眼儿弯弯。 师弟真好,还给他夹肘子,衙门的同僚只会和他抢肉吃,除了爷爷,谁会给他夹肉?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般想着,曾水笙也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到刘晏淳碗里,“师弟,你也吃。” 刘晏淳看着肥腻的红烧肉,紧紧地闭了一下眼,轻轻的嗯了一声,才闷声吃了起来。 曾水笙看了眼自顾自吃起来的刘晏淳,又望了眼紧抿着嘴、眼角挂着泪的陈鸢,夹了一块红烧肉放了进去,“师妹别难过,你也吃。” 她没有难过啊? 陈鸢抹掉笑出来的眼泪,看向脸色为难的曾水笙,大师兄是误会什么了吧。 她现在当真吃不下去,肚子还笑得抽筋呢,死死咬着后牙槽,对曾水笙摇了摇头。 曾水笙叹了口气,“师弟,你也给你小师姐夹菜啊。” 刘晏淳,“?” 陈鸢,“……” 这是什么发展? 曾水笙面色认真无比,“爷爷说,我们三人得相亲相爱、互相照顾,他对我们一碗水端平,我们互相之间也要做到一视同仁,师弟你只给我夹菜,我知道是避嫌,毕竟你被女子……伤害过。”心思柔软的大男孩谨慎的把轻薄换了个说法,免得又伤了柔弱不能自理的师弟的心。 “师妹和那些坏女人不一样,给她夹个菜,不必避讳,冷落了师妹,她该多伤心啊,都哭了。” 我真的没有难过! 陈鸢掐着手掌心,大师兄想的好周到哦,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笑。 被女人轻薄这话题真是绕不过去了,哈哈哈!她对不起为她着想的大师兄,但是,刘晏淳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的好好笑哦。 刘晏淳斜睨了一眼偷偷在笑的某人,张嘴欲提醒曾水笙她在笑根本没哭,但……他那脑子大概、可能理解不了。 “好吃的也堵不了你的嘴么,大师兄!”刘晏淳夹了一筷子油腻的红烧肉,起身直接塞到了对方又开口要说话的嘴里。 话还没说完的曾水笙,把肉放到碗里,“师弟,又给我夹作甚,给师妹夹呀。” 身为家中独苗,被爷爷宠着长大的曾水笙,第一次意识到身为大师兄他的责任多么重大,当着两人反省道,“你们入门快一个月了,这么长时间,我竟没去学习处理兄妹关系的经验,太不称职了。 我也不是逼师弟,但师妹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师弟心甘情愿、克服阴影给你夹菜,不过,你们别担心,回头我就找家中兄妹众多的同僚学习如何当兄长,绝对不厚此薄彼。” “别说了,我夹菜,立马给她夹。”夹菜能换来耳根子清净,还是很划算的。 一个大男人怎么唠叨起来比阿婆还要命,刘晏淳认命的伸出筷子,夹了个肉少的白斩鸡鸡爪放到陈鸢碗里,阴阳怪气道,“小师姐,可别把自己憋坏了,快吃菜。” 曾水笙有些不赞同的看了眼肉少的鸡爪,觉得师弟如此不情愿,肯定是自己说话方式不对的错,让师弟难堪了,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但师弟肯给师妹夹菜,也有进步了,绞尽脑汁的帮刘晏淳打掩护,“师妹,鸡爪也被叫抓钱手,很吉利的,吃了能赚大钱。” 这么好的大师兄,真挚又热情,是来到古代孤单无依的她难得遇到的温暖,这一缕光,陈鸢很珍惜,根本不舍得驳了他的好意。 陈鸢微笑着给曾水笙夹了一块白斩鸡胸肉,尽吃肥肉多的酱猪肘和红烧肉,也太腻了。 又侧头白了刘晏淳一眼,给他夹了块红烧肉,腻死你! 碗里多了块油腻腻的红烧肉,刘晏淳看着就饱了,他方才不该给陈鸢夹鸡爪,应该把剩下的肥肉都给她。 姝色少年面露不愉,陈鸢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风流纨绔怎会爱荤腥,哪怕两年来少沾肉食,这段时间衙门的伙食也够应付饥荒了,现在的刘晏淳怎能吃得下这么多肥肉。 而边陲小镇上的百姓,生活艰苦,逢年过节才能吃些荤腥,当然爱肥肉。 第83章、约见 曾水笙在衙门也是吃大锅菜,肉多肉少也得看打饭大婶颠勺后还能剩几块。 虽不至于痨肠寡肚,但水笙还练武,身材健硕,从前恐怕也没这么大鱼大肉过。 对于她来说,啃鸡爪也算一大乐事。 泡椒凤爪、卤鸡爪、虎皮鸡爪、豉汁蒸凤爪都是打发时间的零嘴儿,陈鸢以前没少吃。 小心眼儿的刘晏淳估算错误了,红烧肉她就只能吃一两块,她偏好少肥精肉。 所以,这是个只有刘晏淳吃得不如意的饭局。 陈鸢心情愉快的夹起鸡爪开啃。 见她毫无芥蒂的吃了师弟夹的鸡爪,还懂事的给他们两都夹了菜,曾水笙甚感欣慰。 师妹真懂事!怪不得爷爷经常说他调皮,还是女孩儿乖巧呢。 “这么多好吃的,大家多吃点。” 眼看着开心的大师兄又夹起了红烧肉,刘晏淳眼皮直跳,端着碗往后一躲,“大师兄,我碗里的还没吃完,我吃完后会自己夹,你看小师姐碗里都没什么肉,夹给她吧!” 好一招祸水东引,陈鸢也抱着碗往后一缩手,对着曾水笙摇了摇头。 “好吧,你们先把碗里的吃完,若是夹不到,可以让我帮忙夹。” 陈鸢和刘晏淳忙不迭的点头。 她们两怕极了,也明白曾水笙的心思。 他就像个得到了好东西就想分享给小伙伴的孩子,他自己大爱红烧肉,就觉得瘦不拉几的两人肯定也爱吃红烧肉,以形补形,才能强壮起来。 也是知道大师兄一番好意,刘晏淳才没把碗里过多的肥肉挑出来。 曾水笙是真的把他和小姑娘当作兄弟姐妹看待,而他和小姑娘都把仵作一职当作跳板。 当初,曾老头让他们以师兄弟妹相称,刘晏淳还当老头痴心妄想,广撒网、赌一把他们两人良心,让他们以后照顾一下单纯天真还晕尸的水笙。 可现在,刘晏淳咧嘴苦笑,咽下嘴里油得让人作呕的肥肉。 被那糟老头子算计了。 那句话其实是说给在场唯一会当真的曾水笙听的,他和小姑娘如何假惺惺、应付了事,老头儿根本无所谓…… 人活久了会成精,看出了他嬉皮笑脸假面之下的凉薄,也看出了李菲爹不疼娘不爱兄长不待见,虽说还不了解他和小姑娘的人品,但也够了,因为,老头儿对亲孙儿的赤子之心十分了解。 没有凉薄、孤独之人拒绝得了拥有清澈眼神、真诚待人、温暖得像太阳一样的曾水笙。 左一个老头、右一个老头,都自信过头,惹人厌的很。 回忆着吃不饱的苦日子,刘晏淳忍着摔碗的躁动,一口青菜、一口泡菜的就着肉吃,只觉得老半天才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块肥肉。 好不容易宰了小姑娘一顿,却腻得吃不下任何肉食。 我恨! 刘晏淳愤愤然又夹了一筷子泡萝卜,去油腻。 曾水笙抬头一看,泪花儿都飚了出来。 除了他方才夹的那点红烧肉,桌上青菜全进了师弟的胃。 和爷爷一样,师弟也把好东西留给他和师妹吃。 师弟怎么这么好! “师弟,吃肉呀,这么多肉,不用省给我和师妹吃。” 闻言,刘晏淳吓得汗毛直立,警惕的抱起碗就躲得远远的,“大师兄,我吃不下了。” “师弟,我不差这一两口肉,你多吃点。”曾水笙夹起肉,朝刘晏淳那边递了递,“坐回来吃啊。” “我不爱吃肉。” “怎么可能有人不爱吃肉,在食堂的时候,你明明最爱抢我碗里的红烧肉吃。” “那不是……那不是食堂也就那么几个荤菜换着做,红烧肉还豌豆那么小么,品仙楼这红烧肉一坨有三块牌九那么大块,我吃不下了,腻。” “怎么会腻呢?”曾水笙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完全无法理解竟然有人说肉会吃腻! “你给小师姐吃吧。”刘晏淳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再次尝试祸水东引。 吃瓜看他笑话的陈鸢可不想被牵连,只想独善其身,赶紧夹了一块松鼠鳜鱼,吃得眉飞色舞。 水笙见她吃得开心,比自己吃了肉都快乐,“师妹一直在吃肉,你别看她吃得慢,肉可没少吃,白斩鸡、红烧肉、酱肘子、松鼠鳜鱼、红烧狮子、夫妻肺片每样都有吃,你却只吃了我夹的那么点红烧肉。” 你要是不给我夹那么多红烧肉,我也能每样都吃一点! 刘晏淳都不知道自己怎会舍不得怼这个笨蛋,看到他筷子上的红烧肉,他腻味得有点想吐。 师弟垂着脸一动不动,曾水笙感动的放下手中筷子,“你如此瘦,多吃肉才有力气,不然以后……背媳妇儿进门都吃力,别的力气活儿我都能帮你做,这事儿师兄可不能帮你背。” 这天马行空的联想力,陈鸢自叹弗如,刘晏淳为之气结,“大师兄,我吃点别的肉菜,我自己夹,你自己吃红烧肉吧。” 刘晏淳夹了一筷子没有肥肉的肺片慢吞吞的塞进嘴里,曾水笙这才放过了他。 师弟师妹都和爷爷一样疼他,把最解馋、最好吃、最顶饿的红烧肉、酱肘子让给他一个人吃。 这顿饭吃得曾水笙感动得眼泪汪汪。 吃得刘晏淳腻歪得眼泪汪汪。 吃得陈鸢忍笑忍笑得眼泪汪汪。 这是一顿只有刘晏淳受伤的饭局。 品仙楼手艺甩食堂八条街,对于破产的陈鸢来说也算一点安慰,为了吃回本,陈鸢吃了个涨肚。 吃饱喝足,三人眼尾通红的下楼。 水笙找掌柜拿了陈鸢一开始吩咐厨房另分出来打包的菜,抱着牛皮纸袋如获珍宝,哽咽道,“爷爷从没吃过品仙楼的菜,这下他有口服了。” 牙签原本在刘晏淳唇上调皮的上下飞舞,闻言,被舌头顶到了唇角夹住,“恩恩,这次都是沾了小师姐的光,以后我和小师姐赚了钱,还会继续孝敬师父吃品仙楼的美食。” 转正还遥遥无期的刘晏淳,不仅开空头支票还给她挖坑,陈鸢鄙视的瞪了他一眼。 曾水笙没想那么多,他相信师弟会说到做到,颇为难过的自责,“我也想请爷爷下馆子吃好的,但怎么都攒不住钱,老觉得饿,总忍不住买炊饼吃,到月底都剩不了几个铜板。” 第84章、肥猪 “吃顿好的,也能让你们三个穷鳖哭得眼眶通红?” 不屑的嘲讽,并未引起迟钝的曾水笙注意,陈鸢和刘晏淳循声看去。 一个身材肥硕,满面油光,身着福字团纹丝绸长衫的中年男子沿着阶梯而下,每走一步,身上的赘肉都要随之颤抖一下。 好大一坨肉山!看得刘晏淳喉咙一紧,眼皮直跳。 “何掌柜,你们品仙楼怎么回事?这两个人可是与尸体打交道的仵作,你把他们放进来,恶心得我饭都吃不下,几欲作呕,这笔损失,你们怎么赔?” 这下子,曾水笙才后知后觉人家话里的三个穷鬼说的就是他们仨。 跟在胖子身后的几个人也随之符合,“吃着吃着,就传来一阵恶臭,熏得我们难受的很。” “你们闻到尸臭味没?” 在大厅里吃饭的食客,被他这么一问,不少人都皱起眉放下了筷子。 见状,胖子挑着眉头欣慰点头,“看吧,果然大家都闻到尸臭味了,全都吃不下了呢,晦气,指不定回去……” 还不知道后面还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何掌柜连忙从柜台背后跑出来,拱着双手,脸上带着赔笑,“赵员外,对不住对不住了,这一餐没让您和朋友吃好喝好,这一餐算我的。” 赵员外低垂尊贵的头颅,小眼一眯,双下巴硬生生被他压出了五六层褶子,“什么叫算你的,搞得我占了品仙楼便宜一般,这一餐吃得糟糕透顶!” “瞧我这张嘴。”何掌柜伸手扇了自己一嘴巴子,讪笑道,“我的意思是,这一顿没让赵员外和好友尽兴,都是我的错,所以我定当再赔您一顿饭,下次赵员外和朋友再来光临品仙楼,随便吃,算我的。” “既然你诚心诚意道歉,我若不接受,倒显得我得理不饶人、小肚鸡肠了。”赵员外扶着大肚腩,对着何掌柜满意的点了下头。 又伸出比胡萝卜差不离的胖手指,一一点了陈鸢、刘晏淳,“记住这二人的脸,以后别再把他们放进来。” 何掌柜眼神闪过挣扎,斟酌一番点了头,“好的好的,一定办到。” 以前只是知道在古代仵作是民不喜、官不爱的存在,但这次还是陈鸢第一次当面因职业受辱。 “你胡说,他们两身上哪里臭了!”曾水笙很生气,他的师弟师妹当着他的面被欺辱,他这个大师兄责无旁贷要护着他们。 为了证明自己说辞,他凑到陈鸢、刘晏淳身边嗅了嗅,“根本不臭,师妹身上还香香的!” 大师兄,你可以再憨一点的,陈鸢捂脸…… 刘晏淳扭头看了耳朵通红的陈鸢,又看了看说错话还不自知的曾水笙,对赵员外微微眯了一下眼。 他们两人身上自然不臭,与尸体接触前后都会清洗换衣,这个赵员外不过借仵作闹事,想占品仙楼便宜而已。 满脸不屑的赵员外,笑得越发猥琐起来,“水笙,你闻不出来臭,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者说叫臭味相投,你爷爷也是仵作,那臭味也浸到了你身上了。” 语毕,他拉着袖子,皱眉嫌弃的在鼻前扇了扇,“好臭好臭的。” 再迟钝,曾水笙也听出来了,赵员外把他爷爷也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胡说,根本不臭的!” 他不是巧言善辩之人,也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为何别人就不信呢? 捏紧拳头便要上前让人认错,却被一旁的陈鸢伸手拦了下来,“师妹!” 陈鸢对他摇了摇头,被人侮辱自然不好受,行业歧视也不是她三言两语能说得通的,她也不是不想出口气。 但赵员外知晓曾水笙身份,品仙楼掌柜又对他礼遇有加、陪着小心,说明赵员外身份不简单,哪怕想找回场子,她也得先把对方的底细查清楚才是。 不顾后果就贸然上前打脸,那是无脑小说里才能出现的场面,陈鸢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女主光环…… 嘭 “啊!” 只见赵员外往前一扑,骨碌碌似圆球,往下滚来。 站在他身后的人反应过来想拉他,却拉不住他那庞大的身躯,反倒被赵员外连累得似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一颠一颠的从半截楼梯上滚了下来。 大厅里吃饭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随着他们的滚动转动脖子。 “哎哟~” 赵员外五体投地的摔趴在地上后,好兄弟也一个个叠罗汉一般摔落在他身上,砸的他嗷嗷叫。 何掌柜看傻了眼,在那一声比一声惨的哀嚎声里反应过来,招呼小二帮忙拉人。 “师兄师姐,走咯!” 刘晏淳摇了摇头,拉着同样看呆了的师兄师姐出了品仙楼。 来到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曾水笙才找回了自己声音,“爷爷说的对,坏人不会有好下场,老天爷都看不惯赵员外他们胡说,遭报应了吧。” 老天爷给的报应?刘晏淳心里暗笑,老天爷早就瞎了。 却也没打断曾水笙自以为是的理解,他开心就好。 想到此处,刘晏淳又去看小师姐是什么反应。 发现她也不如往日沉着冷静,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似是遇到了什么大难题,白嫩了不少的脸上,表情一惊一乍,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陈鸢摇头,又不是修仙世界,她刚动想法,天道就果真把那肥猪摔下楼了,如果真是那样,天道得多宠她这个亲女儿啊! 事实上,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世界,所以她没有女主光环,不是天道宠儿。她接手的烂摊子从来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努力获得的机会,没有莫名其妙的好运、机遇。 就是那死胖子自己胖的看不到路,没踩到楼梯上,自己摔了的! 对,就是这样!恰好而已。 刘晏淳收回打量陈鸢的眼神,师兄和师姐都一副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他还是不问为好,免得气死自己。 袖子下的手指一松,一根断了一小节的牙签,落在了人来人往的地上,不一会儿就被一双双鞋踩得面目全非。 第85章、相见 回衙门的半途中,水笙就离队。 他要回一趟家,把吃食给爷爷送过去。 曾驰年龄太大,每天带徒弟太过强人所难,他在考校过陈鸢理论和操作都值得信赖后,就把教学的任务扔给了陈鸢,他当个甩手掌柜。 陈鸢毫无埋怨的意思,一个人“垄断”验尸之法或许能给她带来很多好处,但那么多含冤之人,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多教一个人,力量就大一份。 代师教刘晏淳,她毫无保留,十分上心,甚至在总结教学经验。 对于她的教学热情,刘晏淳时而积极,时而应付了事。 今天师父不去义庄,陈鸢依旧没打算放假,掏出板子写道,“我们别回衙门了,直接去义庄。” 想起刚吃的肥腻红烧肉,刘晏淳脸色铁青,不太想面对尸体,“小师姐,不是我不愿意动手剖尸,我胆子很大,你是知道的。” 这声音听起来就是想偷奸耍滑,陈鸢微微扬起下巴偏头疑惑的看他又想找什么借口。 所以呢? 刘晏淳忧思重重的回视她,欲言又止,最后闭上眼狠心道,“汪祺要见你。” 少女随性轻松的站姿,忽的绷直。 望着他的眼神,也由疑惑又恨铁不成钢,变得凌厉起来。 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陈鸢垂下头,写道,“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审案结束后我没等你,就是因为着急去茅房,今日人太多,公堂后面的茅厕排起长龙,我就绕去了西厢客房的茅厕,然后巧遇汪祺,他托我给你带个话,今日申时四刻,在西厢甲字一号客房等你。”刘晏淳详细的解释了一下过程。 哦,原来是在茅厕相遇的。 “小师姐,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害怕啊?要不要我陪你去?” 一脸恍然大悟的陈鸢摇摇头,写道,“我上午还纳闷,为什么汪祺不盯着吴睿江判刑后再走,走得那么突然,他当时肯定是尿急。审案结束那个点,他又去茅厕,看来还尿频,不晓得是肾虚还是阉割手术造成的后遗症。” 刘晏淳黑着脸,眼尾抽了抽,却见她又写道,“师弟,他是蹲着嘘嘘么?” “……小师姐,你不该思考怎么应付汪祺么?” 刘晏淳脸色越发难看,真想掰开她脑子看看整天都在想什么,正常女子会说这些话么? 在她求知欲旺盛的逼视下,升起一股无明火,“我干嘛盯着一个男人方便。” 对于刘晏淳的气急败坏,陈鸢无法感同身受,在她眼里,男女差别不大,观察是第一步,若能上手,她就能得到第一手关于太监的身体健康检查资料了。 不无失望的写道,“师弟,你一点探索欲望都没有,这是不对的,求知欲是发明创造的引线,我是让你看一个太监方便吗?不,我是为了帮助更多太监。” 刘晏淳气得想打人,插着手不断踱步,“那你自己去看,别害我。” 哪知少女面露沉思之色,似乎当了真。 果真,就见她写道,“汪祺会功夫么?” “你……”你还真的打算去! 刘晏淳指着陈鸢,你了半天,却因话题避不开秽亵露骨之词,他到底做不到当着女子的面说狠话,泄气的放下手,“小师姐,求求你做个淑女吧!” “瞧把你吓的,这不是看你太把汪祺当回事,还吼我,我才逗你玩么?”陈鸢特无赖的耸耸肩。 吼她?他不就声音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么? 她是没见过他吼人! 陈鸢不知他的委屈,续写道,“我再想研究太监,也不至于不顾礼教去偷看汪祺上茅房,他也是人,我尊重他的隐私权。人生路漫漫,等个死太监,肯定能等到。” 宫斗剧里太监死亡率蛮高的,等她到了京城,肯定能遇到某个死太监,成为她的专属标本,帮她了解这可怜的一小撮人。 “好志向!”刘晏淳呵呵冷笑,敷衍的鼓了鼓掌。 “你回县衙,不要躲懒,好好背上次师父给你的书,明天考校。”汪祺定的申时四刻便是下午4点。 卡点真刁钻,怕不是他睡饱午觉的点,却害得她今天的教学内容只能延后。 打乱计划的人,最讨厌了。 “嗯。” 两人回了县衙,便兵分两路行动。 而此时,一群人愁容满面,稍显拥挤的聚在客栈房间里。 若不是被胡廷芳孟滟打架羞走了许多人,这一间房根本装不下。 “没人冤枉吴睿江,案件最后的反转也不过是吴睿江亲自动手或帮自杀的任秀秀处理凶器之差别,对于都民村来说,都一样。” 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的邓裴明头疼的闭上眼,舒氏心疼的上前帮他揉太阳穴,“大家这些日子都没休息好,如此操劳忧心,没成想一腔热血白付。” 都以为吴睿江是被冤枉的,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多人来县城为他喊冤? 真正担心吴睿江的人,闻言更难受,一片真心被吴睿江糟蹋。 只是想借机抓知县和汪祺把柄的人也十分失望,现在留在县城意义不大,“诚如诸位所见,吴睿江在未受刑的情况下,承认罪行,凶器上又有他的指纹,我们留在县城,帮不上忙。” “指纹这个罪证,是吴睿江如何也赖不掉的,他不摸凶器,上面怎么可能有他指纹,左右他和秀秀的死都脱不了干系,气死我了。” “吴大哥和秀秀不存在私人恩怨,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所以秀秀和吴大哥原本应该成为万民敬仰、惩奸除恶的大英雄,却被李菲毁于一旦!”解为桢面无血色的望了一眼缩在角落的李仁桂两口子。 这一番话,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若不是她发明劳什子指纹提取之法,不管是吴睿江杀秀秀栽赃,还是任秀秀威胁吴睿江帮忙栽赃,汪祺都必死无疑。” “牺牲一两个人,除掉奸佞,实在划算。被她一插手,能成为英雄的两人,却被不知情的百姓当成了笑话,还累得我们都民村教养都被那起子未开化边民质疑。” “李仁贵,你们可真是会教养女儿啊!” 第86章、唏嘘 李刘两家不对盘,动不动就动手。 再加上刘晏淳又是那个态度,看起来比李菲还没良心,邓裴明就让刘家人跟着村民回村,单单留下李家人。 李德威不想耽误看书,早两日就回了村,现在客栈里李家就老两口。 面对村民们的埋怨和怒火,李仁桂和胡廷芳有苦说不出,将来的日子不用猜,也是生活在村民们的挤兑中,好不了了。 但,比掉脑袋好几百倍。 这都是陈鸢那黑心肝的死丫头害的,她早就想报复他们了,可算给她逮着机会报复回来了! 打碎银牙往肚里吞,两口子互相对视一眼,打定主意当锯嘴葫芦,顺势蹭一晚的客栈。 村里人都不知道,在德威回村后,他们两连客栈的通铺都不敢住了,已睡了两日大街。 舒氏叹了口气,看向一开始就跟着来的妇人,“我们四个留下继续照顾朱氏、陈氏,再留四个青壮年,等审案结束后,帮忙把两人抬回村。” 对于夫人的安排,邓裴明很满意,她从来都把家管得妥妥当当,这么好的女人,他怎能让她陪他老死在边陲,一定要回京,一定要回去! 想到此处,邓裴明睁开眼,略过躲在角落的两人,“大家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置。” “邓老!您放心,你家的庄稼,我一定帮你照看好,鸡鸭,我回去就帮你喂。” “邓先生!辛苦你了。” “谁留下?你们的庄稼,我们一并照顾了。” 如此安排再好不过,当了泥腿子,才晓得地里的庄稼一日也离不了人,料理这些娇贵的植物,比从前在朝堂上还费心思。 以前离开家,也没什么好惦念的。 现在离开家不过半日,就开始担心地里的庄稼晒蔫了没,鸡鸭找到鱼虫吃了么? 若不是想讨好最有可能回京的人,谁愿意在这里表现,闻言如蒙大赦,纷纷告辞。 回京太遥远,哪怕能回去,当下还是庄稼更重要。 不一会儿,不用留下的村民就离开了。 “你们愿意留下帮助同村,老朽甚是欣慰,我……” 邓裴明掏出钱袋,将里面的钱全都倒了数来,数了一百枚铜板,面露窘迫,苦笑道,“何曾如此拮据过,囊中羞涩,只有这些了,你们拿去也开个玄字房吧,总比黄字房大通铺好,剩下的钱,买些馒头,我们一起改善改善伙食。” “住什么玄字房,哪怕是大通铺,也比茅草棚强多了,这还是沾了邓先生的光才能住呢。” 林庆中率先接过铜板,一脸孺慕的望着老者,“先生大爱,令我敬佩,怪不得爹娘临去前,一直抓着我的手说您老德高望重,让我和弟弟将来多听您的教导,才不会行差踏错、重蹈覆辙。” 想起死在流放途中的年老父母,林庆中眼圈一红。 现在可不是拉家常的时候,林庆飞拉了一下情绪失控的兄长,“哥,我们先去开房,早些把馒头买回来,邓先生也还没吃呢。” “弟弟说的是。”林庆中满面羞惭,“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当年为了抢花魁,还与刘晏淳大打出手过,如今却囊中羞涩至此……” 曾经闹得京城鸡飞狗跳、打得纨绔钻胯的嚣张少年,在爹娘去世后一夜成长,再没了从前的锐利锋芒。 没了爹娘的庇护,在都民村里,两人过得还没从前绝对碾压的刘晏淳恣意。 谁又不是呢? 邓裴明不胜唏嘘,却对两人颇有耐性,“并非败家所致,哪怕你节约下来,现下也被抄家搜走,心放宽些,早晚有回京那一日。如今你们也懂事了,性情温和有礼,不再暴戾冲动,你们父母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当真能安心么?”林庆中眼神迷茫,望着邓裴明的目光,像一只渴望圣贤开导的迷途羔羊。 “我唯恐爹娘对我失望,身为兄长,我却不能抛弃妄想,舍了白身去当仵作,现如今连刘晏淳都不如了,今日在衙门见到他,他依旧如当年气焰万丈,若是当初我为了弟弟……” “哥哥,你别说了,弟弟才惭愧,刘晏淳也不是家中老大,是家中老三,咱们家要去做仵作的话,也该我去。”今日所见,宛如阴阳颠倒,林庆飞的三观也受到了冲击,“哥哥魁梧伟岸,比我强多了,堂姐若能接我们回京,我这残躯已也是入不得锦衣卫的了。” 时过境迁,再说这些有什么用?邓裴明心里如是想着,依旧开导起来,“别说丧气话,风水轮流转,端看能嚣张几时,急功近利要不得,一朝得势便六亲不认,他如今已是众叛亲离,一辈子不犯错,也不过是个仵作,我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两兄弟听了进去,不平的面色逐渐端正。 邓裴明目光祥和的望着他们,“你们还拥有最珍贵的清白之身,留得清白在,未来就有希望。500钱,值得你们丢掉最珍贵的白身么?当真这么做,你们堂姐和姐夫该多失望啊。 无需与他人比较,回去后,跟着我儿看书吧,无论什么时候开始学,都不算迟。” “谢谢邓先生开导!”林庆中和林庆飞一并拱手,“我们先下去办事了。” “去吧。” 屋里所有的人都望着两人背影,眼神各异。 林庆中之父林炳乾曾是钦天监监正,虽只正五品,但陛下一遇烦心事便找他询问天象、卜卦,因此地位超然。 两人母亲任英慧,是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廖劲的夫人任佑兰的姑姑。 任佑兰自幼嫡母早逝,继母刻薄待她,全仰仗姑姑任英慧教养维护才让她长大,也靠着姑姑张罗,才得以嫁给副五品锦衣卫副千户廖劲。 现如今林氏一脉全倒了,廖劲在锦衣卫里依旧风光无限、如日中天。流放前夕,邓裴明就听说廖劲要升任正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了。 邓裴明心知,他曾是正三品户部左侍郎时,遇上正四品锦衣卫也得避其锋芒,更别说廖劲升到正三品指挥同知,那得多少人把他供起来? 任佑兰对这两个比她小十二岁的堂弟好得不了,从前就把堂弟当儿子宠。 第87章、利往 再加上林炳乾当时也得隆恩,两家人宠得两兄弟无法无天,整日与世家勋贵之子仗剑倚马、酒醉千盅、一掷万金、藐视礼法,与旁的纨绔们争花魁、打架,闹得京城鸡飞狗跳。 这堂姐以前就想把两人弄进锦衣卫当值,当年想要更进一层的廖劲给两兄弟擦多了屁股,深知两人顽劣,没有直接应允。 犹豫再三,廖劲这个姐夫还是给了两兄弟机会,人人艳羡的机会,当年的两兄弟却并不稀罕,又喝酒闹事,打伤了一群纨绔,错失良机。 现在林家流放,任佑兰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廖劲性子稳重,也不会在风口浪尖上捞人,等他坐稳位置,任佑兰再吹吹枕边风,两兄弟回京就指日可待。 观两人如今性子,廖劲肯定乐意把两人安排进锦衣卫,再加上遭遇过大难的孩子更懂感恩。 两兄弟未来可期! 为此,村里不少人也颇为照拂他们,希望与他们结个善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真心相待,亦或为将来铺路,谁知道呢? 多余的人都已经离去,邓裴明也不好继续在陈氏养伤的房中久留,叮嘱舒氏照料人,就带着李仁桂去了隔壁房间。 同一批流放之人,李刘两家原本就是品阶不高的御医,再加上圣令禁止两家人行医,那不仅绝了李刘两家人赖以求生的技能,也绝了途中生病受伤者的生机。 所以,李刘两家人在都民村十分边缘,邓裴明从来没有看重过他们,更不会过于关注他们家的女儿。 而现在不一样,李菲太出彩。 要了解李菲,邓裴明决定先从她的父母入手。 申时三刻,县衙后院。 陶盆里,随着火焰的熄灭,手写本上所有写过字的纸张都化为灰烬。 一杯水倾倒在陶盆中,在确保火焰完全熄灭,没有消防隐患后,陈鸢才离开了房间,朝西厢客房走去。 威宇县地处边陲,虽属于下等县,人口也有三万,因此县衙内办差人员,每天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这个点,陈鸢行走在衙门内,并没有引起忙得脚不沾地的同僚的注意。 虽说要去见的是汪祺,她也走得坦荡,并未一路躲躲藏藏、鬼鬼祟祟。 来到西厢甲字一号客房门口,她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又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汪祺特有的喑哑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进来。” 陈鸢伸手轻轻一推,房门便打开了。 屋内并没点灯,窗户紧闭,汪祺披着大氅坐在墙角阴影里,阳光透过窗户透进来,窗花似镀了金边映在他黑色的裤腿上,搁在大腿上的葱白玉手也蒙上了一层圣光。 汪祺的表情丝毫都窥探不得,不知他叫自己来所为何事,他不开腔,房里的气氛便压抑的厉害,陈鸢忍不住盯着屋内唯一白得发亮的手发起了呆。 “好看么?” 冷冽的声音含着愠怒之气,陈鸢尴尬的移开视线,试图重新找一个东西借以视线停留。 “不要躲避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汪祺抬起手,五指伸开,在窗户制造的光柱里左右翻转,“好看么?” 陈鸢嘴角抽了抽,金先生诚不欺我也,汪祺莫不是和东方教主一样,因为阉割造成雄性激素分泌偏低或丧失,从此爱上女装,比女人都在意外貌。 如果是这样,她可不能犯了爱美人士的忌讳,点忙点头,甚至竖起大拇指。 好看,好看,你的手最好看! 然而这顿马屁拍得不尽如人意,汪祺的手变作爪型,青筋毕露的往前一挖,冷斥道,“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让你自己捧着,让它们看个够。” 画面感太强,一阵恶寒爬上脊背,陈鸢被吓得抖了抖,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瞅。 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呢,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多低调啊,现在能回京就狂拽了起来,惹不得惹不得。 “不过,我们东厂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可以先留你一条小命。” “……” 想起了后世的一张gif图,正戳陈鸢笑点,她捂着嘴俯身无声的笑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肚皮抽搐的都发疼了。 一时间,屋子里寂静得更加可怕。 阴影里,汪祺的脸色难以捉摸,垂于身侧的手掌捏了捏,“看来,你是不想要解药了。” 要,当然要! 说起解药,陈鸢就有劲儿了,直起了腰,眼泪汪汪的看向汪祺,水眸释放出渴望解药的光芒。 汪祺揉了揉额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当着陈鸢的面晃了晃,语气听上去颇为轻快,“想要?” 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把解药拿出来,但成功让他把解药给自己,怕是不容易。 想起李仁甫当初说的那些话,陈鸢迟疑的点了点头。 却不想,对方直接伸出手,把药瓶对着陈鸢递了过来。 这……不按理出牌的方式,看得陈鸢有些楞。 阴影里的人,歪了下头,“不要?” 站在门口,离他十尺远的陈鸢跑过去,生怕他反悔的一把抓起药瓶。 直到揭开瓶盖,一颗棕色药丸子滚落在手掌心,陈鸢都有些不真实感。 李仁甫不是说这人喜欢看别人痛苦么?比如让她发毒誓。 或者提点过分的要求?比如要求她加入电子厂,不,加入东厂当走狗什么的。 跟前的少女似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松鼠,捧着松果想吃又不敢吃,滴溜溜的眼珠子看看手里松果,又警惕的看他几眼,“担心是毒药,可以扔掉。” 激将法对她可没用,陈鸢想了想,将药丸塞回药瓶,塞上瓶塞,揣进怀里。 汪祺挑了挑眉,声音不辨喜怒,“东厂若要杀你,还用不着浪费一颗毒药,你若死在我房间里,谁给我沉冤昭雪?” 刚才还威胁要挖她眼珠子呢,陈鸢完全不受汪祺蛊惑,若她当真死在汪祺房间里,陈鸢都相信知县他们会帮他毁尸灭迹。 而且,当她没看过武侠片么,里面奇奇怪怪的药丸多得是,万一是每月都要解药的那种控制人的毒药呢,万一里面有蛊虫呢? 作为头脑清醒的法医,她更相信实验数据,回去做一番实验,检查一下这药丸对老鼠会不会造成不良影响,再决定吃不吃。 第88章、疯狗 就在陈鸢心中沉吟,是否立刻谢恩开溜时,只听,“陈鸢。” 这两个字,比千言万语威力更大。 陈鸢吓得瞳孔一缩,看向汪祺一动都不敢动。 我靠,李仁甫连这个都告诉汪祺了? 少女的眼神实在太好懂,自打进门开始,被她莫名反应破坏的对话氛围,终于被他反转了回来。 本来他不会那么快拿出药瓶的……都怪她不按理出牌。 由他引导话题才对,汪祺勾了下唇,高深莫测道,“普天之下,有什么秘密能瞒得了东厂?” 这句话的威慑力,同样不小。 陈鸢不由得疑惑,这秘密是李仁甫告诉汪祺的;还是在京城的时候,东厂就已经知道李家的行为了? 如果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么,东厂不制止李家行为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因为背后有更大的阴谋; 还是李家这种落难小角色,根本不需要东厂出手? 亦或者,拿捏住李家把柄,将来才更好控制? 少女垂下眼睑,遮住了那双灵动的眸子,让人无法窥探她又在琢磨什么。 “你看,你的秘密我都知道,想控制你为我办事,何须靠毒药。”轻描淡写的话,满满都是上位者无所不知、掌控一切的自信。 汪祺伸手,指了指陈鸢的怀里,“乖,吃掉。” 多像大灰狼哄小白兔开门的调调啊,陈鸢更不肯吃药丸了。 现在最差也就不能说话而已,要是再叠加一层毒药debuff,她这一辈子就沦为东厂控制的工具人了。 舔了舔因紧张而干涸的嘴唇,隔着衣服,陈鸢摸了摸瓶子。 当真是解药么? “你是想问,我会这么好心,直接把解药给你?” 陈鸢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妈耶,皇宫里混过的都是怪物,怪不得汪祺能被东厂督公收为干儿子,当真有两把刷子,揣摩人心的本事真厉害! 汪祺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眼里闪过被人质疑的烦闷。 他做事,何须与人解释。 只听风声传来,也不见汪祺如何动作,陈鸢只觉得一道黑影飞到眼前。 随后,她的嘴就被掰开,一阵中药的苦涩味道在口中弥漫,不等她吐舌头顶出去,就被冰凉的手掌顺着喉咙往下一抹。 咕噜 药丸入喉即化,灼热刺痛之感包裹住喉咙,像吃鱼的时候被无数根鱼刺卡住,让她一时间喘不过气,她痛苦的推开面前的人,捂着喉咙咳痰似得疯狂干呕起来。 这嗓子如残破的风箱,想要呼救都没声儿。 一股腥臭的血腥味,从喉咙处涌出来,呛得她恶心欲吐。 后背被人拍了一掌。 哇的一下,红得发黑的血液喷了一地。 靠,死太监果然居心不良要害她。 人总是畏惧死亡的,当死亡当真来临时,却能欣然接受。 眼前密密麻麻的血液让陈鸢有点上头,刺激得她肾上腺素狂飙。 都要死了,还怕个屁啊,能带走一个就带一个,不能带走,搞残对方也算赚回本了! 汪祺没料到陈鸢会突然转身,发疯似得冲着他猛扑过来,距离太近,掌还没挥出去,已被对方熊抱住,对方双手紧扣他后颈,双脚锁死在他腰上,滴着血的牙齿冲着他喉咙就咬。 陈鸢完全不知道自己形象堪比丧尸,给汪祺造成了怎样的视觉冲击。 哪怕知道了,她也不会嘴下留情。 咔 咔 咔 一通乱咬,陈鸢像食人鱼一样无情的张着嘴,白嫩嫩的脖子近在眼前,却被狡猾的猎物伸出手掌扣住了脑袋,让她靠近不得。 对着近在咫尺的颈动脉啊,带着蓬勃的生机搏动着,离她的利齿就1cm不到了啊! 只要咬上一口,她就大仇得报了! 气得陈鸢更用力的夹紧腿,收拢手臂,试图拉近与颈动脉的距离。 “陈鸢,你发什么疯?” 你都要杀我了,我死前带走你个死太监,不很公平么! “你恶不恶心?血都滴到我身上了!” 恶心死你,我还有更恶心的。 眼看咬不着脖子,陈鸢干脆把脸贴在汪祺衣襟上,把脸上的血迹擦了上去。 恶心死你个洁癖死太监! 汪祺嫌弃的伸手去推搡在身上撒泼的脏女人,“你给我下去。” 我不! 两人不断的较劲,陈鸢渐渐力所不逮,她明白只能放弃颈动脉了。 咬不死他,就吃他肉饮他血! 哪儿的肉不是肉? 临死的斗志不是吹的,陈鸢直接脑袋拱,用牙齿咬着衣襟往旁拉。 然后,对着白花花的……就咬了下去。 “陈鸢你是疯狗么?你,嗯~” 陈鸢这一口咬得不管不顾,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不成想,汪祺长得白嫩嫩,肉却紧实的很,她这一口好牙险些没崩了。 没达到预想中一口一块肉的效果,但一阵新鲜血液的味道还是浸入蓓蕾。 倒也有点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滋味。 意料中的哀嚎声却没响起,她只感受到身下之人浑身都绷紧了,这人忍耐力实乃一流,还好她马上就要死了,也不怕他将来报复。 汪祺蕴含着怒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替你解毒,你就这样报答我?” 解毒? 不是给她吃毒药,嫌她死太慢,还拍她一掌么? 不等她想清楚,一只大掌在她后腰上一点,另一只大掌配合的揪着她后颈一拧,就把被卸了力的陈鸢拧小猫儿似得提溜了起来。 汪祺冷冷看了眼眼神迷茫的少女,毫不怜惜的把她往椅子上一扔。 “我看,你还蛮喜欢这个新身份的,适应的这么快。”汪祺垂眸看了眼左胸上血淋淋的牙齿印,恨得牙痒痒。 被疯狗咬了一口,他还能咬回来不成? 吃药后,陈鸢脑子就有点不清醒,有点嗑药上头的迟钝感,一双眼不放弃的盯着那病态白的肌肤上红艳艳的血迹,颇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是她报复的成果……真有成就感!陈鸢得意的勾了勾唇。 “东厂的鹰犬啊。”那笑容扎得汪祺原本上扬的唇角不满的一抿,指着胸口的牙印,在少女的目光再次落在伤口上时,便拉过衣襟盖住,“你身体力行的告诉我,你牙口很好,这身份,非你不可。” 第89章、走狗 这个死太监,拐弯抹角骂她是狗。 “你再骂一句死太监试试?”上到京城,下到乡野,汪祺从没见过陈鸢这种混不吝的疯女人。 “?”陈鸢捂着嘴,“读心都能读到我骂他死太监?” 一道陌生的,略带沙哑、既不清脆又不悦耳的女声在房内响起。 “我能说话了!”陈鸢摸着喉咙又惊又喜。 这样的好消息,真想和大家分享,一抬头,汪祺正挑眉冷笑的看着她,“再骂!” 刚能说话,就祸从口出,实乃乐极生悲的真实写照。 笑容凝固在脸上,陈鸢吱吱呜呜想要修补一下和大魔头搞僵的关系,“那个……其实,我对汪公公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对上汪祺似笑非笑的的眼神,陈鸢咽了咽口水,“当东厂的走狗……不,给东厂卖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遇啊~,但我,我虽有点才华,却不敢在汪公公面前吹嘘拿大,我也就会验尸罢了,提取指纹之法也是福灵心至突发而想,旁的技能我是真的不会了,东厂那么多能人异士,您带我回去,会给您丢脸的。” “哦~?”怒气未消的汪祺,伸出毫无暖意的手掌,轻抚陈鸢的脖颈,不知是要报复回来,还是在恐吓她。 陈鸢的眼珠子不错离的跟着汪祺的手指而动,生怕他一个冲动就给自己喉咙戳个血窟窿,“我,成长于乡野,不懂礼数,满心复仇,行事莽撞又冲动,还不会说话,我肯定会惹是生非、得罪不少人,承蒙汪公公提拔,您看重于我,我就更不敢祸害您了。” “这么看来,你还挺为我着想的。”汪祺皮笑肉不笑的收回手,往后一退,撩起下摆,坐在与陈鸢相对的椅子上。 陈鸢忙不迭的点头,“当然当然。” “你如此为我着想,不留在身边,岂不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留一个无能的废材在身边,反而会让跟随您的人才寒了心。” “你这么说,我就更舍不得你了。” “有舍有得,一定要舍得!放弃一个我,能得千千万万个人才为东厂效力。”陈鸢铆足了劲儿的转移汪祺注意力,“汪公公来威宇县,应该有要务在身,您对我的身份来历一清二楚,我这样的小女子,锱铢必较,难堪大用,心眼只有针眼那么大点,只看得到和李家的那些恩怨情仇,我就不耽搁您办大事了!” 在对方冷峻玩味的注视下,陈鸢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支着椅子站起身,“汪公公叫我来,是想感谢我为您洗刷了冤屈吧,只是大可不必。” 站得高一些,俯视汪祺,能带给她一点点说实话的勇气。 在法治社会里长大,方才一时畏死让她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但真让她屈服于恶势力,替东厂做事,陈鸢还是做不到。 少女脸上与方才谄媚讨好完全不同的决绝表情,让汪祺眸色一黯,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满腹狐疑的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身为法医的坚持,陈鸢是不会放弃的,“查找证据,是我职责所在,不是为了讨好你,不管是不是你含冤入狱,我都会那么做,如果人当真是你杀的,我……我破案抓你,也不是针对你,我只是按照南离国律办事而已。” 对她和那帮冥顽不灵、迂腐不化的酸儒一般无二的说辞,汪祺嫌恶的皱下了眉。 陈鸢见他并未暴怒杀人,胆子稍大了些,“破案的事情,我不会拿来做交易,也不会挟恩图报。你把解药给我,我心怀感激,所以,我陈鸢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只要你需要,且不违背南离国法,我一定帮你一个忙。” 她说得认真,汪祺听得也认真。 对她这点幼稚的小聪明,也不反感,“公私分明,挺好,允了。” 没料到汪祺轻轻松松就应了她,陈鸢都要怀疑影视作品是不是故意抹黑东厂了。 “你伤了我,又该怎么算?”汪祺虚按在胸膛上,露出一丝痛意,一副要秋后算账,锱铢必较的的样子,冷冷的看着她。 恩,影视作品没抹黑、夸大,死太监这眼神真的好吓人! “要……要不,我让你咬回来。”陈鸢战战兢兢地的伸出手臂。 汪祺无动于衷的扫过她的手臂,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就拿这猪蹄应付我? 陈鸢捂着胸口,扭扭捏捏问道,“总,总不能把这里给你咬回来吧。” 汪祺嘴角一抽,她这是戏弄他还是调戏他? 不敢置信的看着朝他走近的陈鸢,他名声都烂成那样了,她还敢当着他面提这要求? 真以为任秀秀不是他下手的,就把他当个好人了? 看出汪祺眼神中的排斥和嫌弃,陈鸢的胆子更大了。 她能把小命保住,就阿弥陀佛了,对方就是一个太监,当成姐妹玩闹就好了,不存在谁占谁便宜,犯了错就弥补回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让他泻了火,才能不记恨她,以后她才不用整日坐立难安,哪有整日防贼的?让他有仇当场报了才是正解! 陈鸢手也不抖一下,麻利的解着衣襟上的绳结,“汪公公长得好,被你咬一口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不,我的意思是一报还一报,我伤了你,你报复回来很正常,谁也挑不出错儿,来吧,咬回来,重点都没事,……” 布带甩出后,在汪祺脸上痒痒麻麻的扫过,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陈鸢只想恩怨当场了,却发现债主往椅子内一缩,连耳朵都红了。 咦,怎么搞得她像调戏良家少女的恶少似得? 她可是送上门给他报复的啊! 看来,传言不实呀。 “陈姑娘请自重,我……你这样的,我实在难以下口也。”汪祺的声音如寒江雪,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他抓起肩上的大氅,往外衣已经褪下肩的陈鸢一扔,盖住一缕白色的中衣。 “那,我伤你这事儿,怎么算?” 明明这话是他问的,现在却让这小妮子拿过来反问,这等不要脸的疯女人,果真不能带回东厂,“就算你再欠我一个人情吧。”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陈鸢欣然一笑,“好。” 第90章、恰饭 话音刚落,陈鸢便被汪祺毫不留情的抓着后领扔出了屋外。 嘭 房门在毫不留情的被甩上,若非陈鸢及时后仰,险些被砸烂鼻子。 “汪公公,小的告退啦!” 虽被扫地出门,也丝毫不影响陈鸢愉悦的心情,甚至想高歌一曲今天是个好日子。 解了哑毒不说,还插科打诨的把汪祺原本的阴谋诡计给打断了。 汪祺能那么好心,叫她去就是为了给她解药?别的啥要求就没有? 哪怕传言有误,汪祺并非血腥残暴的猥琐大变态,但东厂督公的干儿子能是个心地善良的好饼? 三岁小孩儿都不信会他这么好心。 欠他两个人情算什么,他也答应了这两个要求得不违背南离国法的前提下。 她不仅保住了小命,也没被抓去东厂当一辈子的打工狗,甚至没有签订任何丧权辱人的条约。 就两个要求诶,比无忌欠敏敏的要求还少一个,陈鸢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赚大发了! 不管电子厂,还是东厂,她这辈子都不约。 兴奋劲儿过去,陈鸢发现自己还披着汪祺的大氅,吓得她赶紧取下来。 白色大氅上有她蹭上去的大片红黑血迹,对于没有84消毒液在手就不敢穿白衣的陈鸢来说,看得直皱眉。 这大氅看上去就名贵的很,刺绣也精妙绝伦,一看就不好洗,被洗烂了我哪里赔得起,陈鸢捂着嘴,刚能说话总控制不住喃喃自语,希望这低囔没被人听到。 这才提高声音对屋内道,“男子的衣衫我拿回去洗不合适,被人看到会对公公声誉再添黑料,公公您心灵手巧,麻烦你自己洗了啊。” “滚。” “公公别动怒,马上滚马上滚。”陈鸢麻溜的把大氅挂在门上,转身就开溜。 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隔壁客房大开的窗户里悄无声息的跃出一人。 面无表情的刘晏淳眼神复杂的回望了一眼汪祺所在房间,沉默着离开。 太阳西斜,橘黄色的阳光把人影拉得老长。 散值后的吏胥、衙役、狱卒成群结队的往食堂走。 县衙人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除了私下的交情,基本上各有各的圈子,吏胥、衙役、狱卒很少混杂着坐一桌吃饭。 逛街归来的解春琴,没遇上女监的狱卒,独自打了饭,坐在男监的狱卒们旁边吃了起来。 “新来的女仵作太厉害了,这次案件没有目击者,又有那么多村民证明吴睿江的清白,若不是她搞的什么指纹提取,凶手能这么快认罪?” “这吴睿江啊,早上一进监狱就嚷嚷他是冤枉的,他是无辜的,骂咱们英明睿智的知县狗官、骂咱们鞠躬尽瘁的狱卒助纣为虐,还拿他以前在京城怎么样怎么样的丰功伟绩来数落咱们兄弟几个,气得我喲,心肝脾肺肾疼了一上午,结果上了公堂后怎么样?现在服帖的不得了。” “他哪里还有脸喊自己无辜,哥儿几个一下午在他监牢外把他上午的作派学了几遍,哈哈哈,你们是没看到他羞愤欲死的样子。” “解气解气,实在解气的很!” “原本也没对这女娃子抱有期待,没想到让杀人凶手无话可说的底气却是她带来的,也不晓得她以后还能整什么活儿,只要能多杀杀那些死不认账的凶手锐气就行。” “听上头的意思,李学徒不日就提正为仵作,以后有了她,咱们再也不用受那些不认账家伙的辱骂了。” 解春琴没想到今早那案子竟给李菲带来如此好的声誉。 狱卒和衙役吏胥还不同,因着历朝历代就有男监女监之分,所以到南离国这一代,男狱卒对女狱卒也没什么偏见,只是该守的男女大防也得遵守罢了。 但李菲刚来的时候,这些男狱卒对她也是不看好的,就害怕她学不会瞎添乱。 狱卒虽说只需看守牢房,不用抓捕恶徒,也不用判案,看似责任不如吏胥衙役重大,但和犯人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他们。 那些坐牢的家伙心里有气,就爱骂人。 狱卒哪里知道他们坐牢是活该,还是被冤枉的? 可这也不妨碍这些人把对官员、衙役的怒火撒在狱卒的身上。 谁愿意整天和负能量爆棚的人呆一块儿? 狱卒也是人,整天被那些人骂,心情能好才怪。 现在知道女仵作有真才实学,他们比谁都开心。 但解春琴不开心。 李菲提正做仵作,那自己岂不是要继续和她住一屋? 仵作那点月俸,也不够李菲在外租房。 女仵作比女狱卒更难嫁人,李菲若是一辈子嫁不出去,自己在县衙当多久狱卒就的和她住多久,折合一下大约就是一辈子,还有二三十年左右。 晦气! “哥儿几个,我看你们的美好希望得落空。”解春琴放下筷子,脸上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都是狱卒,互相也认识,解春琴一开口,男狱卒们的心不由提了起来,“怎么说?” 解春琴探过身子,一群人瞧她神神秘秘的样子也围拢过去。 “我和女学徒一个屋,她吧……挺文文静静一小姑娘,这么大年龄的小孩子连老鼠都怕呢,解剖尸体也不过才进衙门学了半个多月,半个月能学到啥?” 听她这么一说,狱卒们原本怀抱希望的心一个个被戳破,“这,也是哈,半个月能学到什么,以前那些仵作学徒谁不是学个一年半载的。” 大家都讨厌李菲,将来把她赶走的机会才大。 眼看大家伙儿开始对李菲的能力产生质疑,解春琴趁热打铁,“咱们县衙培养出来的仵作总被隔壁挖走,你们也是知道的。” “知道,这事儿和刚才咱们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被人插嘴,解春琴瞪了一眼过去,“当然有关系,这次指不定就是曾仵作想卖徒弟一个人情,让小姑娘记恩情,将来学成后能留在咱们这儿当仵作,顺便又帮小姑娘造个势,让咱们对小姑娘尊敬些,好让她有点归属感,就把自己多年积攒经验搞出来的功劳让给小姑娘了。” 她扫了周围陷入思考,面露失望,亦或发觉被骗后惊怒不定的狱卒们一眼,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接近真相了,“不然你们想想,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连话都不会说,哪儿能想出这精妙的主意。” 第91章、说话 “这不是弄虚作假么?” “曾仵作的担忧我能理解,但那李菲该不会的还是不会啊,以后让她去验尸,出的冤假错案还不知道得多少,我……我都不好意思面对那些骂我的囚徒了,或许,他们当真是被冤枉的呢?” “太让我失望了。” “曾仵作怎么不把这功劳让给刘学徒?” 解春琴剥了一颗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哎,有些事原本我也不该说,但我这人性子直,看不惯的事不说就难受得紧。” “什么事啊?” “春琴你说,她一个小姑娘还能有大能量能把你嘴封了不成?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们都站你这边。” 有人支持,解春琴这才有了安全感似得,“她不是和我住一屋么,但是她经常不回来住,你们不晓得,她和家人关系闹得很僵,月俸都不愿意给爹娘,二哥也因她坐牢,她是不可能回家住的。” “我知道,一个叫李德隆的小伙子,他天天在监牢里骂李菲,说她白眼狼,拿假钱给他,陷害他这个哥哥坐牢,我以前还不信,现在……听你这么说,这李菲当真不是个东西。” 解春琴宛如找到了知音,感激的看了眼那男狱卒,“这功劳,哪怕曾仵作说是两个徒弟共同想出来的,我们也不会厚此薄彼嘛,会照样敬重这两个学徒的。” “我看啊,这李菲年纪小小就手段多、心也狠,刘学徒哪儿能逃得过她的花招,谁知道她在曾仵作、刘学徒中间做了点什么,把这功劳据为所有了。” “女人嘛,不就那点本事,两个男人哪儿能抵得住她撒撒娇,哭一哭?” “春琴不是说她还不回屋睡觉么?嘿嘿……” 一群人围成一堆聊得兴致盎然,陈鸢在后头听了半天,见证了谣言是如何诞生的。 见他们越聊越过分,伸手拍了拍解春琴的肩膀。 “干嘛?”解春琴抖了一下肩,一回头,就看到陈鸢抱着手冷冷的看着她。 编排人被抓了现行,解春琴眼神止不住一慌,讪笑着夸道,“哟,李菲,你也来吃饭啊,你今儿可是出尽风头了,大家伙儿都在夸你呢。” 随即想到小姑娘是个哑巴,解春琴又松了口气。 被抓包又如何,哪怕小姑娘会写字,奈何认字的狱卒就没两个。 小姑娘找来会认字的帮她说,也得看看她写字解释的快,还是自己嘴巴说得快? 解春琴脸上毫无愧色,志得意满的对众人使了个眼色。 那意思便是不用怕,看我来让她现出原形! 这么一来,解春琴的口气越发阴阳怪气,还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求问,“李菲啊,你说说看,这提取指纹之法,你小小年纪是怎么想出来的呢?曾仵作应该帮了你不少吧?” 解春琴的确不觉得提取指纹之法是陈鸢一个人想出来的,哪怕她有这种想法,想试验出来肯定也得经验老道的人帮忙,曾仵作参与的程度有多少,谁能清楚呢? 小姑娘是个哑巴,她能解释的清楚么? 只要她点头承认曾仵作帮了忙,大家自然会按照各自的想法去理解小姑娘这功劳水分有多少了。 到时候,就怪不了她解春琴了,她不过引导了一下而已。 小姑娘不点头也很好,那便会得罪曾仵作,也让狱卒们觉得小姑娘没良心。 对于这个问题,狱卒们都很在意,纷纷看向陈鸢。 陈鸢对上解春琴暗自窃喜的眼神,开口道,“不好意思呢,春琴婶子,你年龄比我大,你还会说话,你吃的盐巴比我吃的米都多,但提取指纹之法,的的确确是我提出来的呢。” “你……”会说话! 解春琴惊讶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陈鸢微笑着扫了一眼众人,扬声道,“当初提出提取指纹之法的时候,恰好管大人、魏大人、肖大人、葛大人都在,为了我这奇思妙想,四位大人派了二十多个衙役兄弟帮忙,把消息封锁得死死的,就怕有人来捣乱。” 说到捣乱的时候,陈鸢意有所指的看向解春琴。 众人随着她看去,解春琴脸色黑得没法看。 陈鸢可不会就此打住,关于自己的谣言,她势必要当场打破,不然将来跑断腿都不一定能挽回。 尤其这个解春琴,以前就不断给她找麻烦,今儿中午更是害得她被都民村的人围堵,若非曾水笙和刘晏淳解围,她现在恐怕被都民村的人打死了。 现在又当着一群男狱卒的面造谣黑自己,陈鸢不会放过她。 “还好这法子最终成功了,这法子能发挥作用,离不开大人们的支持、师父的信任,以及衙役兄弟的付出。” 陈鸢笑眯眯的看向衙役们吃饭的位置,因着她闹出的动静,食堂里吃饭的人都看向她这边了。 她对衙役们恭敬的拱了拱手,衙役们听到自己被提及,下意识看向她往下听。 “尤其是衙役兄弟们,比我辛苦多了,不管我要什么材料,他们都毫不推辞的帮我去找,有些材料坚硬的不得了,我一个小姑娘哪里有力气研磨成粉?我嫌弃粉末不够细腻,又是衙役兄弟们包容我的任性,耐着性子继续磨。” 陈鸢愧疚的望着衙役们,“提取指纹之法能成功,我不敢居功,我不过提了个想法,提供了一个思路,这么一点小小的功劳,哪里比得上各位兄弟历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有家不能回,妻儿不能陪的付出呢?” 听到自己也和功劳沾边,谁能不开心? 衙役们纷纷微笑着对陈鸢回礼,“我们也就一身蛮力了,若不是李仵作想出这法子,我们一身蛮力也派不上用场!” “知县大人说了,等案子一结就把法子献上去,以后势必能全国推广。” “一想到这法子将来能破那么多没有目击证人、嫌疑人不确定的案子,可以帮好多人洗刷冤情,我就开心的不得了。” “还法子我还参与过,我就更觉得荣耀了,以后给孩子说说我这丰功伟业,能造福多少人呢。” “这得积多少功德!” 各个部门之间,消息不会那么灵通,尤其在义庄参与制作材料的衙役,熬夜后疲惫的不行,回衙门倒头就睡。 别的衙役,和狱卒根本不知道提取指纹之法诞生的过程。 现在听陈鸢和衙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互夸,差不多提取指纹之法的来历、一步步研制出来的过程都一清二楚了。 狱卒们就明白解春琴说的话是多么不靠谱了。 第92章、编造 一时间,被解春琴欺骗的狱卒们都不虞的看向解春琴。 他们明白了,解春琴是拿他们当枪使呢! 若非小姑娘正好听到,解释清楚了,他们定会误会她,以后肯定拿小姑娘打趣儿,流言蜚语是会逼死人的! 舆论之剑调头之时,反噬便开始了。 “解春琴,你为什么造李仵作的谣?” “你干嘛因李仵作夜不归宿,就暗示我们她和师父、师弟有不正当的关系?明明李仵作是在义庄和衙役们钻研提取指纹之法。” “她是个小姑娘,你这么大个人,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毁人清白?” “我……我,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解春琴手忙脚乱的起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敷衍过去。 “道听途说啊。”还真是推卸责任的不二法宝,陈鸢死死的拽着解春琴的手。 “事关我和师父、师弟的声誉,也事关提取指纹之法来历是否正当,更事关衙役大哥们的功劳分配,毕竟此法是要献给三司过审的,出不得一丁点的纰漏。”陈鸢面上的表情越发诚挚,“所以,麻烦春琴婶子告诉我,你听谁说的?” “对,你听谁说的?” “只要你说,我们顺藤摸瓜一定能把那个小人找出来,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嘴一张就瞎咧咧,我们的功劳被她一句话就抹杀了!” 不少衙役们都附和了起来。 解春琴不过一个狱卒,地位是比不上衙役们的,男人们怒气冲天的找她要个明白,吓得她腿软。 她哀求的望向陈鸢,眼里的怨恨却如何都藏不住,她怨陈鸢不依不饶,怪陈鸢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澄清,难道就不能回屋后私下询问么?这么不给人留情面,真是心思歹毒! 陈鸢不为所动,一点都不同情她。 在古代,清白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性命攸关,解春琴却引导狱卒们觉得她这功劳是靠不正当男女关系得来的。 解春琴也看出来了,陈鸢根本不会心软,现在衙役们都在问她谣言来源,但聪明人肯定已猜到源头就是她。 她完了,被她骗的狱卒不会原谅她,衙役们也因为陈鸢的话觉得她抹杀了他们的功劳,她在衙门待不下去了。 她完了,也不能让陈鸢好过! 解春琴抬起头,鱼死网破的看着陈鸢,“你三天两头不回宿舍,我担心你有错?你都说大人封锁了义庄的事情,谁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我担心你去向不正常么? 再说了,你哥哥因为信任你,用了你给的假钱被送来坐牢该是真事儿吧,他坐牢后,你去看过他一眼么?你爹娘来县衙找你,你还指使水笙把他们扔出衙门?你有亲情有人性么?” “刚来的时候,你还假装聋哑呢,后来突然就能听到了,只是装哑巴。今儿听到我说了不利于你的话,你就能说话了!”解春琴冷笑着打量陈鸢,“有这么巧的事?” “李菲,我解春琴性子直,想到什么说什么,难免会说错话。我错了,我就认,我给你道歉就是。但你呢,你这个人真实么?你有几句话是真?” 解春琴在县衙当差时间比陈鸢久多了,她的话,不管真假,还是有些人会听进去。 不少人质疑的看向陈鸢。 因为,解春琴说的事情,他们也挺疑惑、挺好奇的。 这些事情解释不清楚,陈鸢在县衙众人眼里,就会变成一个不孝、爱撒谎、不可信之人。 陈鸢坦然的抬起头,对上解春琴道,“担心我,就能造谣?你若真的得关心我,为何不亲自问我呢?我们住同一个房间,距离又不远。” 解春琴冷笑,“说的就像我问了,你就会回答一样!” “你不问,怎知我不会回答?金姐和申姐问过,我告诉她们了。” 金彩丽回家了,现在是吃饭的点儿,不上值的申桂芝正在食堂吃饭。 围观的人太多,她过不来,只好站到了凳子上,“李菲告诉过我和彩丽,她以前在京吃错药中了毒,所以聋哑不能说话了,她一直在看书,自己采药尝试解毒,来县衙面试仵作的头一天,她还用银环蛇咬了脚踝呢,配合着别的草药,她才万幸的治好了耳聋的毒,当时我和彩丽还看过她脚踝,蛇牙印可深了。” 申桂芝关怀的望着陈鸢,她就不懂解春琴干嘛一直针对小姑娘,“刚才听到李菲能说话,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像你一样质疑她为什么装聋哑,你若当真关心她,怎么不问她?” “你知道她为了能解毒,吃了多少苦么?” “你……你们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解春琴看向申桂芝,恨得牙痒痒,她们不是住一个大通铺的人么?凭什么她们都知道,就瞒着她一个人。 “瞒你?你不会自己问?再说了,你也没问过我和彩丽,我们贸然给你说这个做什么?”哪怕住一块儿,也不一定是事事都聊得来的朋友。 彩丽和申桂芝见解春琴不喜欢李菲,平日里自然避开与李菲有关的话题,免得又要被迫听解春琴说小姑娘坏话。 有申桂芝从旁作证,解春琴所谓的关心托词,就显得十分可笑了。 陈鸢一脸愁容,回想着白莲花应有的模样,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春琴,你说我陷害二哥坐牢,更是无稽之谈,我怎么会陷害关爱我、疼惜我的亲哥哥呢。” 李德隆可不是她亲哥哥。 “你也说我年龄小了,你也知道我月前才开始跟师傅在义庄学仵作,师父为了让我练胆,经常把我和师弟分开单独与尸体关在一起,白天黑夜不论,我很害怕,这才装了一些义庄的冥币、纸元宝、金石头、金叶子在身上求个心安,若遇到什么,还能烧给那些……换个逃命机会什么的……”陈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似在为自己的胆怯感到不好意思。 食堂内谁能会笑她胆小呢,大男人独自在义庄过夜都害怕,小姑娘拿点“钱财”傍身,很正常。 人群后面,跟着陈鸢到食堂的刘晏淳撇撇嘴,手里的筷子还不忘把去看热闹的人打的未吃干净菜往嘴里夹。 她什么时候害怕过和尸体关一屋子了? 第93章、震慑 明明这恶毒的丑女人比曾老头更热衷于把他和尸体关一起,恨不得他在里面和尸体同吃同住同睡呢! 小哑巴能说话后,他在她嘴里就没听到过两句真话,漂亮女人撒谎是情趣,丑女人骗人…… 陈鸢隔着人群,对朝她翻白眼的刘晏淳眨了眨眼。 刘晏淳舔了舔筷子. 被漂亮女人,他骗能理解,这些笨蛋竟然被丑女人骗,活该! 师弟没来捣乱,陈鸢继续给自己继续装小可怜,“我哪儿知道二哥会抢了我钱袋就跑呢?我追都追不上他,话都没说完,二哥就消失了踪影,我以为他拿到钱袋会回家,想不到他会去吃花酒,我原本想着隔日休沐把书带回去,哄他开心,也向爹娘道个歉的。” “这事儿怎么能怪李菲,明明是她二哥不对。” “那一日李德隆带着百花楼的人打上衙门要绑了李仵作去卖的事情,我当时就在现场,那样不讲理的哥哥,抢了钱袋就跑,李菲又不会说话,怎么拦得住。” “他还好意思在牢房里说妹妹陷害他,我呸,这种狗东西,我们经常和歹人打交道,见得多了去了,哪个恶人会说自己坏?被我们抓的凶徒,谁不是把责任把受害人和我们这些办案之人身上推?” “就是就是,春琴啊,你也是老狱卒了,怎么能信了李德隆的话?” 在众人的责问声中,解春琴再次对上了陈鸢泪眼朦胧的眼,“春琴,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陈鸢不玩虚的,直捣黄龙。 解春琴早就被一声声质问、苛责说得心烦气躁,又被陈鸢矫揉造作之下娇娇弱弱的一盯,心知这不是小姑娘平日里清冷疏离的模样,小贱人就是故意当着众人装柔弱讨同情。 解春琴更加忍不住对陈鸢的厌恶,“惯会装柔弱的小娼妇,我讨厌你还需要理由?” 无能狂怒之下骂的脏话,吓得大家难以置信的看着解春琴。 已经破罐子破摔的解春琴哪里还在意大家对她的看法,这破狱卒的活儿,不干就不干了呗! 她觉得自己委屈的很,不说出来不痛快,“李菲,你知道自己多恶心多晦气么?你不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么?” 解春琴瑟瑟发抖的抱着肩膀,几欲作呕,“一想着你摸过尸体的手,会触碰到我的身体、我的衣衫、我的床,我就恶心得吃不好睡不好,晦气如你,能有点自知之明么?义庄有那么多房间,你住那里不好么?为什么要来和我住一块儿?” “放肆!” 听到熟悉的呵斥声,食堂内吃饭的人,纷纷朝大门方向看去。 还没换下官袍的管知县另外三个大人以及于全等衙役的簇拥下,走进了食堂。 四个大人从不来食堂与众人同食,哪怕公务繁忙无法回家吃饭,也自有衙役来食堂把饭菜给他们端过去,因此对于他们的出现,众人十分惊讶。 “威宇县县衙东厢房是朝廷为有需要的公人修建的住处,不管吏胥、衙役、狱卒、仵作、厨子、杂役皆可享受朝廷恩泽。”管全彤这好脾气的知县难得发脾气,哪怕他现在口气温和,不如何疾言厉色,也骇人的紧,“大胆谢春琴,你当县衙是你家开的?让住谁、不让住谁,还得你允许?” 谢春琴跪倒在地,本能的颤抖起来,“知县大人,我……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女子当差本就不易,更应当守望相助,你作为前辈,不思量帮助新人、共同为朝廷效力,反而因为可笑原因造谣诋毁同僚,毁人清白。”管知县有感而发,因着他初来乍到同样受到了魏县丞等人的刁难。 更别说陈鸢验尸才能突出,汪祺今儿下午还私下约见了她,应该是记下了她这次帮他洗刷冤屈的恩情。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直接和东厂接触,通过照顾陈鸢,与她有了交情,这不也能间接的与汪祺攀上交情么?如此,他的风评在文官这边也不会受到影响。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小姑娘对他将来往上爬都助益良多,他巴望不得多些机会拉近一下与小姑娘的交情。 刚得知食堂的闹剧,管知县就不顾还未散会,找了个突击视察食堂伙食水平的借口,就带着几个大人专门来跑一趟。 他可不是来看热闹的,“要说晦气,贱籍者所从行业,在良籍看来,有哪些不晦气?然,你们都为朝廷效力,怎会晦气?你们无需自贱、更不能践踏同僚。” “谢春琴,你实在太让本官失望了,即日起,革除解春琴狱卒一职。”哪怕管知县平日办差会受到多方掣肘,但那些都是工商钱粮税这样的大事,他现在只是开除一个小小狱卒,魏县丞眼睛都没眨一下。 被开除,原本就在解春琴的预料中,原本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当着众位大人,她生不出任何一句巧辩。 颓丧的跪在地上谢了恩,就被秦典吏带下去办离职手续了。 心里再想讨好对方,管知县也不会做的太明显,当着下属的面去讨好陈鸢他也做不出来。 当着众人说了两句勉励宽慰的话,管知县便当真去厨房里面视察去了。 在听到知县大人唉声叹气大家伙儿吃的不好,说每月多拨银子给食堂、多买两头猪改善伙食时,众人对方才解春琴编造的谣言,就更是不放在心上了。 心里只有感恩,知县大人真好,以后能多吃一点炖排骨、红烧排骨、红烧肉、咸烧白、甜烧白…… 一时间,食堂内充满了欢声笑语,比过年还开心。 陈鸢捧着装满了饭菜的鸡公碗,坐到没打菜就吃饱喝足的刘晏淳身边,“中午还说红烧肉吃腻了,方才看你夹别人碗里红烧肉可没手软。” 刘晏淳那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抓起牙签往嘴里一塞,嘟囔道,“此一时彼一时,我还在长个子,饿得快。” “恭喜你啊,丑女人,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怎么又把丑女人挂嘴边了?陈鸢掀了掀眼皮,扫了眼吊儿郎当的刘晏淳说着恭喜,眼里却诚实的反映着主人不感兴趣、淡漠的情绪。 她刚才哪里有得罪他么,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刘晏淳这心思才是摸不透吧! 怎么她一有好事儿,刘晏淳就叫她丑女人? 毛病! 第94章、一报 第二日,任秀秀一案继续升堂审理。 案件二审,若没有新的验尸发现,仵作无需留在县衙配合作证。 所以陈鸢也没在县衙继续看热闹,而是去义庄代师授徒去。 待得她和刘晏淳结束了一天的教学回到县衙,隔着一条街就看到李仁桂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 脚步一顿,陈鸢对刘晏淳道,“我绕后门,你呢?” 被陈鸢逼着解剖了一天尸体的刘晏淳,一路上都蔫蔫的,闻言仿若诈尸,桃花眼闪着幸灾乐祸的光看着她,“放弃挣扎吧,我猜你娘在后门堵你。” 还真有这种可能。 他们来堵人,不外乎是为了捞李德隆。 只要李德隆在大牢一日,他们两都会来日日守着她。 这些时日,任秀秀一案搞得全村关注,大家的心思都在案件上,这两人才没机会缠着她。 现在任秀秀一案很快就会有个结果,她若是还拖着这事儿不处理,名义上的爹娘日日在衙门等她,过些日子他们再哭一哭、装装可怜,舆论就会对她不利。 这也是他们不去义庄找她,反而在衙门口等她的用心,做给外人看。 李德隆又蠢又坏,让他在牢里吃了几天苦,也算收了一些李家造孽的利息,要让李家遭报应,只这一件小事可远远不够。 如此想着,陈鸢也不再躲避,甩开步子走了过去。 李仁桂等了她一日,等到太阳都下山了,可算看到了人。 心里又急又怒,李仁桂开口就想骂人,又想起邓裴明的话,只好把怒火压了下去,跑下台阶亲自迎了过去,“闺女,你可算回来了!你知道爹等了你多……” 陈鸢哪儿会给他机会哭下去,他要装慈父,她也能装孝女。 截住他话头,拉着他的手就开始父慈子孝,“爹,女儿不孝,让您老人家久等了,但您教过我做人要明事理、晓分寸、知进退、识大体,衙门的公务不结束,女儿哪儿敢擅离职守,这不,一结束手里头的活儿,我就赶回来见您老人家了!您肯定不会责怪女儿的吧!” “……”李仁桂先是被陈鸢能说话这个事吓了一跳,接下来又被她这一大段抢白堵得准备好的话再无用武之地。 “你……,你会说话了?”李仁桂颤抖着手,难以置信的指着陈鸢。 “瞧你手抖成这样,爹是在为女儿开心么?”陈鸢就像没发现他的恐惧。 在刘晏淳看来,她此刻笑得比他还像只小狐狸,“以后,爹娘再也不用担心我被人欺负后,有口难言了,若是有人想欺负我,我就大声呼救,县衙好多衙役兄弟呐,不仅武艺高强、人又好,他们会保护我的。” “所以啊,爹,你就放心吧!”陈鸢与别家孝顺的孩子一般无二拍着李仁桂的手臂,一字一句宽慰父亲,“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了哦。” “啊~,那……那真是……太好了。”许多想法在李仁桂的脑海里窜来窜去,就在他不知所措时,眼神一亮,看向陈鸢背后。 陈鸢回过头,看到胡廷芳火急火燎的冲着她疾步赶来,“可算等到你了,你个没良心的,胆敢让爹娘在……” “廷芳,她……闺女她会说话了,她能说话了!”被陈鸢能说话一事吓得晕乎乎的李仁桂,直觉不能继续像以前那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陈鸢了。 她能说话了,她随时都能告状! 闻言,胡廷芳气得冒着怒火的眼睛,瞬间被不安覆盖,她犹豫又怀疑的看向陈鸢,“老头子,你……别说笑!” 衙门口守门的衙役、和大街上显得无聊看热闹的路人,都对这家人的反应感到奇怪。 女儿能说话了,这爹,这娘的表现,哪里像开心了? 难道是开心得忘了笑? 陈鸢歪着头对胡廷芳咧嘴一笑,“没想到吧,我能说话了。” 陈鸢坏心眼儿的上前拉着胡廷芳的手臂,在她胳肢窝嫩肉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啊~” 胡廷芳疼得浑身一抖,高呼出声。 “娘,我会说话而已,瞧你,怎么高兴成这样?” 外人看来,是女儿抱着母亲的手臂撒起了娇,在衣袖的遮挡下,陈鸢是抓住胡廷芳发呆的机会,把平日里小陈鸢挨的掐还回来。 胡廷芳想骂陈鸢的,骂她不孝、骂她装、骂她掐娘! 但对上陈鸢戴了面具似得笑脸,那双淬了毒一般闪烁着寒光的眼,任是没脸没皮的胡廷芳也吓得心中咯噔。 这死丫头,此刻不就是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么?自己以前当着众人的面掐她、打她还一副娘关心女儿的样子,让她有口难言,而现在说不出苦的却变成了自己! “你……我,我是你娘,当然替你开心。”胡廷芳只能隐晦的提醒陈鸢,“你现在也是县衙的公人了,大街上也不好说话,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谈。” “我知道,爹和娘肯定是为了二哥之事来找我的。”能说话就是好,随时都能抓着对方的把柄反击回去。 士别三日还当真得刮目相待,胡廷芳对现在的陈鸢怵的不得了,为了儿子,她憋出一抹笑,“对。” “师弟,我得陪陪爹娘,你先回去,记得把我布置的功课做了。”哪怕转头支开刘晏淳,陈鸢也没撒手。 依旧换着地儿的使劲揪胡廷芳腋下嫩肉,因着儿子这个把柄,胡廷芳一声都不敢吱。 刘晏淳意味不明的扫了眼母女紧紧相依的手臂,薄唇一咧,笑得爽朗又灿烂,“那师姐可得好~好~招待招待爹娘,我回去做功课了。” 他转身就急不可耐的溜了,只听到小声抱怨,“功课什么的,最讨厌了,我这种天才一学就会,还需要做个屁的……” 陈鸢,“……” 外人一离开,“一家三口”的气氛瞬时一凝。 “爹娘,咱们去衙门凉亭说话吧。” “我们住在悦来客栈,去客栈坐着聊吧。” “救人要紧,何必舍近求远,早些商量好,指不定晚饭前二哥就出来了。”在自己地盘上才安全,去坏人指定的地方,那是傻白甜才干的,陈鸢自认没那么傻。 李德隆就是李仁桂和胡廷芳的软肋,闻言只能依她,“好。” 陈鸢没放过在同僚跟前表现孝顺母亲的机会,一路“扶着”胡廷芳进了衙门。 哪怕疼得咬碎了银牙,胡廷芳留着冷汗还得一路配合露出笑脸。 这个死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 第95章、谈判 只恨路上没能杀人灭口,留了个大祸患! 此刻再后悔,也无济于事,胡廷芳忍气吞声的跟着陈鸢走到了衙门内莲花池上凉亭。 莲花池上就一处凉亭,左右也无躲藏的地方,不怕被人偷听了去。 陈鸢松了手,撩开皂袍坐在石凳上,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的凝着胡廷芳李仁桂两口子。 见她一副小人得志般胜券在握,优势在我的欠揍模样,胡廷芳只觉得手臂下的青肿更疼了。 平日里打头阵的胡廷芳疼得开不了嘴,李仁桂干巴巴的问道,“陈鸢……你待如何?” “这么看着我作甚,坏事做尽的人又不是我,别搞得我在欺负你们似得。”陈鸢从前也就一个普通人,矜矜业业做好本职工作,不用跑前线、不用直面杀人凶手,也没遇到过勾心斗角的办公室战争。 要震慑人她还真不太会,现在她端着的姿态,不过就近取材,学的汪祺。 这幅模样还是能唬人的,胡廷芳忍着痛抹泪哭道,“以前的事,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但我们也是有苦衷的,菲儿身体不好,为了她……” “诶,打住。”陈鸢伸手拦下两口子的卖惨,“这些事,我没兴趣。” “你是想知道你爹的身份吧。”李仁桂刚开口,就被胡廷芳瞪了一眼,李仁桂安抚的回望回去。 两人的小动作,没逃过陈鸢的眼睛。 李仁桂坐在石凳上,叹了一口气,“二弟怕你没了盼头,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你爹……早就死了。” 陈鸢一不哭二不闹,平静的看着李仁桂。 为了可信度更高,胡廷芳接上李仁桂的话道,“你没必要恨我们,你爹是个穷秀才,早就死了,他无亲无故,你也无处投亲,你二叔原本就求了我们答应你留在李家养大,只是没料到抄家流放来的那么快。” “哪怕我们不把你和菲儿交换,把你独自一人留在京城,你也孤苦无依,你个小姑娘怎么生活啊?你跟着我们,至少互相还有个照应。”胡廷芳忧心的望着陈鸢。 好不要脸,陈鸢险些笑出声。 胡廷芳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我承认我们自私了,但,菲儿留在京城就有希望,她比你对京城熟悉,再差,她还能去找远亲投靠,等她安顿好了,就会想办法给我们邮寄银子,或许,还能想办法把我们接回京,我们一开始就商量好了,一定要对你好,也要好好报答你。” “只怪流放来得太快,我们也没时间和你商议,就擅自做了主,给你下了药,途中人多眼杂不敢告诉你,你心有怨言,我能理解,我们是真的错了。 只是没想到一错再错,你不知真相,处处与我们作对,还想砸死我和夫君,德隆德威不知真相,与你大打出手,我……我心是偏的,自然偏向了亲生儿子,这才导致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其实根本不应当变成这样的,我们也想好好对待你的,就是拉不下面子给你道歉,呜呜呜……” 这些说辞好熟悉啊,李仁甫说话也是这个调调,再无脑的编剧都写不出这样的借口,亏得李家人总把她当傻子哄。 “鸢儿,委屈你了,邓先生已经答应教你两个哥哥念书了,等他们考上秀才,等菲儿姐姐有了消息,你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胡廷芳伸手想拉陈鸢的手,表达一下亲近,却被躲开了。 她也不尴尬,流着泪诚心诚意的很,“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一定会好好补偿你,只求你这次饶了你德隆大哥,他就是脑子转不过玩儿,我和你李大叔把真相告诉他,他以后一定把你当作亲妹妹来疼。” 李家人的话,陈鸢一个字都不信。 “谢谢你们抽空编个谎话敷衍我。”陈鸢无聊的按摩着短胖的手指,应该还能抽长些吧,毕竟要拿手术刀,手指不够上辈子修长,她可受不了。 儿子还在大牢里,胡廷芳接受不了陈鸢的态度,也只能赔笑,“鸢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婶子说的都是真的。” 旁边的李仁桂,此刻已经从陈鸢能说话的惊吓里回过味儿了。 当陈鸢到达衙门那一刻,她就能写状纸喊冤了,但她没那么做。 而她现在能说话了,她还耐着性子和他们两口子说话,稍微一想,李仁桂就想通了个中缘由。 除了想知道爹的身份,恐怕她也明白想喊冤不是那么容易告倒他们李家的,因为她拿不出身为陈鸢的证明,哪怕能自证,她也怕李家说她当初是自愿交换身份的。 想通之后,李仁桂心中大定,拉了一把还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夫人,“她对李家有成见,我们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李仁桂冷静的看向陈鸢,他当年在宫中行走,也不是白混的,“你明白,搞得鱼死网破,赢得不一定是你,所以你才会和我们坐下来谈。” 终于有个明白人了,陈鸢这才正眼看人。 胡廷芳明白了过来,不再假哭,凉亭里终于有了谈话的安静氛围。 要向黄口小儿低头,怎么想都憋屈,但他们不拿出态度,陈鸢也会继续敷衍他们。 李仁桂望着池子里的撒上金粉的粉荷,“栽赃陷害德隆,你也该出了口气了,我们没资格追究,也决定不会追究你此事。然而这事拖下去,我们可以每日在衙门外哭闹、拿孝道压你。” “我猜,你选择做仵作,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独立门户、脱离李家,不想再和我们有任何关系。在你看来,这样做,我们李家就无法继续用孝道拿捏你。”李仁桂觉得自己的猜测,十拿九稳。 胡廷芳则是不相信一个小姑娘能想到这么远,脱离李家又…… “婶子是想说分家算什么,只要别人觉得你们是我爹娘,你们依旧能拿孝道来压我对不对?甚至,还想利用我想独立女户的想法,从我这里讨好处?” 胡廷芳惊愕的看着笑得狡黠的少女,陈鸢撇撇嘴,不是她猜得准,而是胡廷芳从不在她跟前掩饰不屑的情绪。 “为了恶心我这个假女儿,你们就放弃李德隆、李德威,我也是稳赚不赔的。”此刻,陈鸢无比感谢仵作在古代属于贱业。 两口子对视了一眼,心中更加清醒,陈鸢不是傻子,这次是他们求她,桩桩件件,都是李家求她。 第96章、就骂 “那,你想怎样?” 陈鸢垂着眼睑,鸦羽般的睫毛伴随她的思考而轻轻颤抖,投下的阴影让少女的情绪更加难测。 就李德隆一事,便想逼两人坦白小陈鸢父亲的消息,是不现实的。 哪怕赌上两个儿子的未来,两口子也不会写下认罪书,因为未来和性命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 “我想要的,你们要么不给,要么做不到。”陈鸢发愁的挠了挠头。 李仁桂有种被玩弄的感觉,压着怒火质问,“那你叫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阴沉着脸的陈鸢抬起头,咧嘴笑得比春日里的阳光还灿烂,“为了逗你们玩啊!哈哈哈~” “你……”胡廷芳气急败坏的就想上前抓她,陈鸢早已灵活的跳起来,绕开石凳子跑出凉亭。 背着手,陈鸢笑得洋洋得意,“我劝你们对我客气点,虽说我没办法自证身份,但你们的把柄更多,你们欠我太多太多,我想什么时候找你们麻烦,你们最好乖乖受着,闹将起来,你们筹谋的每一个未来,都没有可能了。”说到最后,陈鸢都觉得自己表情狰狞的像恶毒反派。 “明日辰时,你们乖乖来县衙,配合我办理分家手续。”李家没有资格和她谈条件,她从来没想和李家和解,亦或者做交换。 胡廷芳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得耍起无赖,“我们不来又如何,我们就要在衙门口天天哭,天天说你不孝、说你陷害亲哥!” 手握李家软肋的陈鸢哪儿会怕她外强中干的威胁,“那你们就继续闹呗,你们来不来,明日县衙都要提正我做仵作了,不分家于我没损失,只是可惜了医药世家的李家连良籍都不保,邓先生屈尊教导你们儿子念书的好事,也与李家无缘了。”陈鸢止不住嘴角的笑意,擦了擦脸颊上不存在的鳄鱼泪。 李仁桂怕胡廷芳又要闹,连忙提醒她冷静些,“德隆还没放出来呢?” 胡廷芳这才咬牙,声调小了许多,“你若答应把德隆放出来,我们明早就来!” 陈鸢看傻子似得看着胡廷芳,“李德隆自作自受,我的面子也大不到百花楼不追究,人家开门做生意赚银子,你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凭什么不给钱?银子不够,你们又那么为儿子着想,就去百花楼干活儿抵债啊。” 凭什么他们觉得小陈鸢去得,李家人就去不得百花楼干活? 哪怕从前,李家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名门,哪儿来的脸。 “你!”胡廷芳和李仁桂哪里能接受去那样的腌臜地方干活,于他们来说,那无异于要他们的命。 “年纪一大把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天真,以为只要脸皮厚,就能逼我这个被你们害的这么惨的小姑娘,拿银子给你们花?” 陈鸢向来不懂这类人的脑回路,这次干脆当面问出声,“凭什么?凭你们抢走我身份,凭你们打我打得够狠,凭你们不给我饭吃、凭你们给我下毒、凭你们想卖了我给德隆凑彩礼?甚至,你们女儿还可能冒领了我的身份去认了我的爹……” 一直观察着两人表情的陈鸢发现,说到最后的时候,两人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我没有一一报复回来就不错了,你们还想我以德报怨给你们银子花,你们贱不贱啊,要点脸吧。”她和小陈鸢都没有斯德哥尔摩症,也没当圣母白莲的兴趣。 李仁桂和胡廷芳从未被一个小辈当面骂过脏话,“陈鸢,我看你是想鱼死网破。” 陈鸢更是无所谓了,拉大旗作虎皮的吓唬两人,“这次破案,机缘巧合入了汪公公眼,现在我就告状,他至少能听一耳朵吧? 我没办法自证身份,他帮不了我,但此事定然留下卷宗,只要你们女儿将来披着原本属于我的身份出手救你们,有心人就一定能发现猫腻,来验证这次状告。” 李仁桂和胡廷芳心中一凝,原本他们是不怕陈鸢折腾的,因为她的确无法自证身份,空口无凭,况且女儿投靠那人的身份……,只要她受宠,无论陈鸢如何在县衙闹腾,都没用。 但,牵扯到东厂……谁人经得起东厂一查? 宛如被打中七寸的蛇,胡廷芳瞪圆了眼叫嚣,“你别太高看自己,菲儿只是去投靠我们的远亲朋友去了,你爹只是个穷秀才,早就死了,你的身份能做什么?也只是帮我儿金蝉脱壳了一次罢了!” 李仁桂拉着情绪激动的夫人,同仇敌忾的盯着陈鸢,“我看你是想要爹想疯了,陷于苦难贫穷的人,都梦想有个能干多金、身世不凡的爹来救自己于水火,这种事,也只有小姑娘爱看的话本里才有,人还是要活得清醒些。” “哦。”陈鸢冷淡的应了一声,一丝兴味掩在了寒潭般的双眸中,“既如此,你们明天便不来呗。” “你……” “劝你们早些离开,免得又被衙役叉出去,多丢人啊。”陈鸢勾着唇,目露不屑,“还好我娘亲知书达理、谨守礼教,不像你们这起子小偷家族的当家人这般没脸没皮、不知羞耻。”这也算把当初胡廷芳当着小陈鸢面辱骂她娘的气撒了出去。 “你……你……”被逃不出自己五指山的东西一骂再骂,李仁桂和胡廷芳气得话都说不完整。 出完气,陈鸢哪里还搭理他们,今儿就是警告他们以后规矩点,别仗着“父母”的身份来拿捏她。 把胡廷芳李仁桂骂了一顿,心情无比舒畅,哪怕食堂去晚了,剩菜不多,陈鸢也比平日多干了一碗饭。 多吃饭,才能快快长个儿。 李仁桂和胡廷芳气得够呛,但心虚的两人根本不敢在衙门里面把陈鸢怎么样,无可奈何的目送死丫头拽得二五八万似得离开。 两口子不敢久待,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往悦来客栈赶去。 透过窗户,客栈的人看到了相互扶持赶回来的李仁桂和胡廷芳。 解为桢闭上黯淡无光的眸子,“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不太顺利。” 回过头,都民村未离去的人竟全在一个屋中,邓裴明还是坐在主坐,被大家环绕在中心。 胡廷芳、李仁桂进得门来,看到的就是宛若三堂会审的架势。 “李菲怎么说?” 第97章、分家 “菲儿还有些耍性子,但母女没有隔夜仇,方才我哄了哄,她态度也有回转。” 李仁桂颓丧的垂着头,撒谎更在行的胡廷芳捋了捋头发,张口就来,“不过,菲儿也刚从义庄回来,连今早的判决情况她都不知道,说是今晚帮我们问问,让他爹和我明早再过去找她。” 这个答案,原本就在大家的猜测中,众人虽说失望,却也觉得胡廷芳说得对,母女没有隔夜仇。 只要胡廷芳多跑跑衙门,母女关系缓和了,以后他们都民村在县衙也算有路子了。 两个黄口小儿都能在县衙当差,只要借助二人攀上县衙吏胥,他们不信曾在朝廷为官的都民村人能比两人混得差? “好好和闺女说话,不要动不动就骂她,她这些年过得不容易,难免心有郁气,说到底她还是个希望父母疼爱的孩子呢。”邓裴明不似众人那般面露失望,依旧态度和蔼。 “邓先生教诲的是,前两年是我们夫妻做得不对。”李仁桂和胡廷芳心中万般忧虑,面上丝毫不敢暴露,对邓裴明毕恭毕敬。 邓裴明满腹惆怅,郁结难消的说道,“秀秀这案子,终于有了结果,我们再在县里停留也没甚意义,不过明早你们还得跑一趟衙门,这个房,我就不退了,委屈你们两夫妻将就一晚了。” “不将就不将就,这已经很好了,邓先生实在是大好人!我们夫妻二人铭记于心,以后一定让德隆德威好好听您的话。”撒个谎就不用睡大街,实在划算,不过也多亏邓先生是个好人了。 “德隆这次犯了点小错,也不是不能挽回,这是我们大家凑的钱,勉强凑了一两银子。”邓裴明掏出一个钱袋,递给李仁桂的时,只听里头叮叮当当,“你们别怪李菲,她也没两个钱,百花楼也不会给她面子,左右把钱给了,先把德隆捞出来。” 李仁桂和胡廷芳看着邓裴明的目光宛如在看衣食父母,胡廷芳接过钱袋,就差磕头谢恩了,“邓先生,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李家没齿难忘!大家对李家的帮扶,李家人铭记于心,以后一定让三个孩子好好报答村子。” “应该的,应该的。” 两口子拿着钱袋,激动异常,早些时候怎会眼瞎的觉得邓先生高不可攀、不好相与呢?早知道他这么好骗,他们也能少吃些苦。 殊不知卖给李菲的人情,纯属被李家老两口欺骗的都民村人,趁着天还没黑,抬着朱氏、陈氏就上了路。 原以为是受到仔细盘问的两人,目送村人离开,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关上门窗,两口子坐在椅子上,就着凉茶喝了两盅,“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怎么可能帮大家伙忙,早晚会被大家发现,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李仁桂开口就是拖字诀,“怕什么,拖着就是了。” 胡廷芳忧心忡忡,“别的村民对我们怎么样,我不在意,就担心邓先生发现我们骗了他,他果然帮我们凑了银子,德隆有救了,若被发现,到时候他就不教德隆德威念书了怎么办?” “总有机会把死丫头骗回村。” “哎,也只能这样了。”哪儿哪儿都使不上力的成年人,只能寄望于后代上,“不知菲儿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被认回去,过得好不好,那嫡母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你要相信我们女儿。” “是啊,她那么聪明,嘴巴又甜,肯定能讨得所有人都喜欢她。”一谈起女儿,胡廷芳就面露骄傲。 却也难掩担忧,对着京城的方向抹着泪,“那死丫头也敢骂我们李家,她那贱人娘把她教得毫无礼教,认了爹,那嫡母也能弄死她,殊不知,是我们李家救了她,真是个白眼狼。” “我们家菲儿不知要替死丫头受多少嫡母的磋磨,我可怜的儿……” …… 第二日,两口子起了个大早,因着村民的资助,两人手里有了闲钱,各买了一个肉包子吃。 曾水笙通知陈鸢她爹娘在县衙门口找她的时候,陈鸢一点都不惊讶。 这两人为了李家的未来,肯定会来县衙的。 “银子我们凑齐了,可以把德隆放出来了吧!” 一见面,两人就急吼吼的吵着要放德隆,陈鸢难掩失望,还以为能把两人送去百花楼干粗活呢。 “那我先去办提正手续。” “别,听你的,先把女户立了。” 就差临门一脚了,再想见儿子,李仁桂和胡廷芳也晓得忍。 陈鸢对两人的反应很是满意,不枉她昨日说了那么多话。 因着陈鸢现在正得知县青睐,她办理分家独立女户手续、提正手续都十分顺利,不过半个时辰就办完了。 两口子一直眼巴巴的望着她,也不敢催促。 陈鸢也言而有信,李德隆能关押那么久,也多亏他那日开口得罪了县衙那么多人,现在大家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继续折腾会被县衙的人非议。 便派人去百花楼叫来了人。 得了吏胥们的允许,百花楼的管事才敢接胡廷芳付的钱。 之后就是撤诉,放人。 出大牢时,李德隆胡子拉碴,看得李仁桂和胡廷芳抱着他哭了老久,“我可怜的孩子,你吃苦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进宫的李德隆对陈鸢恨得牙痒痒,爹娘都在他可算找到机会告状了,“爹、娘,都是她害得我,她……” 李仁桂眼疾手快,伸手捂住儿子的嘴巴,避免他再次祸从口出,“那是你妹妹,她哪里害你了,在家里和妹妹打打闹闹惯了,怎的出了门还这样,你犯浑卖妹妹的事儿,爹娘还没追究,你还告你妹妹的状,快给你妹妹道歉!” 李德隆委屈的不得了,他不就坐牢几日么,怎滴天就变了?爹娘傻了不成,让他向白眼狼道歉? “呜呜呜……”明明就是她陷害我! “德隆,爹的话你都不听了?”在儿子跟前,李仁桂终于重拾当爹的尊严。 “德隆,听你爹的,先道歉,回家再说!”胡廷芳瞪了吼儿子的李仁桂一眼,轻声安慰。 第98章、死了 水笙找掌柜拿了陈鸢一开始吩咐厨房另分出来打包的菜,抱着牛皮纸袋如获珍宝,哽咽道,“爷爷从没吃过品仙楼的菜,这下他有口服了。” 牙签原本在刘晏淳唇上调皮的上下飞舞,闻言,被舌头顶到了唇角夹住,“恩恩,这次都是沾了小师姐的光,以后我和小师姐赚了钱,还会继续孝敬师父吃品仙楼的美食。” 转正还遥遥无期的刘晏淳,不仅开空头支票还给她挖坑,陈鸢鄙视的瞪了他一眼。 曾水笙没想那么多,他相信师弟会说到做到,颇为难过的自责,“我也想请爷爷下馆子吃好的,但怎么都攒不住钱,老觉得饿,总忍不住买炊饼吃,到月底都剩不了几个铜板。” 迟疑在衙役中间弥漫,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看得出不是很想听命行动。 连被孙阿牛和吴强扶着下马的曾水笙都嘟囔了起来,“班头,他是嫌犯!” “你有证据了?”于班头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晕尸体的曾水笙一脑门,“找个地方自己厥着去,别耽误大家找凶器。” 曾水笙自知理亏,他是衙役,可一见尸体就犯晕,是挺丢脸的。 但他也控制不了啊。 刚才骑在高头大马上,猝不及防就瞅见了被人围在中间的任秀秀尸体,吓得他眼前一黑险些掉下马,还好兄弟们早有准备,扶住了他,让他趴在马背上跟着下了山。 垂头丧气的把手从照顾自己的两个兄弟手里抽了出来,曾水笙摇摇晃晃的走到陈鸢跟前。 委屈的少年脸上不见平日的欢脱,红红的眼角夹着不甘和羞愧的泪花,“小师妹,你带我去休息吧。” 曾水笙这孩子思想简单,平日也是个乖巧阳光懂得照顾人的少年,除了晕尸这么一个只要不干衙役仵作就绝对不算毛病的缺点之外,陈鸢找不出讨厌他的理由。 对上他这幅流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模样,陈鸢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他因骑马而凌乱的头发,在他感动的要哭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要查案,着实分不出精力再去照顾一个拖油瓶,于全见曾水笙自己找了个人照顾,心下也轻松不少。 他对陈鸢道,“你和刘晏淳做得很好,这次案发现场应该是保护得最好的一次,曾仵作不便骑马,你们一宿未休息,先回家眯一会儿,等曾仵作到了,我让人叫醒你。” 陈鸢点点头,有这么一个体贴的上司,谁不欢喜。 “李家有两套屋,现在都没人,我让马力把汪祺带去你家看守起来。” “……”夸早了,她现在一点都不欢喜。 “曾水笙,你缓过劲儿后,就和马力一起看守好汪祺,别让他离开李家,也别对他动粗。” “是。”曾水笙回答的有气无力。 “走走走走”于全懒得看得他这么一副不中用的样子,万般嫌弃的挥手赶人,随后对衙役们吩咐起来怎么搜村,“一会儿若是搜到凶器,千万不要用手去拿,戴好手套轻拿……” 各司其职,陈鸢也不必赶上去抢衙役的活儿,认命的将曾水笙左臂放在自己后颈上,右手环着他的腰搂着,把这比她高太大的大男孩扶着艰难往李家走去。 小伙子一步三踩空宛如喝酒醉,看来晕尸这后劲儿也挺大的。 刘晏淳也牵着绳索,把还未解绑的汪祺拉着小跑跟了上来。 不顾脸又黑又臭的汪祺,他把手里的绳子递给陈鸢,“小师姐,照顾人也得量力而行,你看看你,都快把大师兄摔了,到时候怎么给师父他老人家交待,来,我们交换。” 绳索轻飘飘如鸿毛很是诱人,的确比扶着曾水笙轻松很多,但绳索后面拴着的大魔头给陈鸢的压力却重如泰山。 这是个用脚投票都不会选错的事情,陈鸢搂紧了高大个儿的曾水笙以表决心,郑重的对刘晏淳摇了摇头。 不要! 你别想害我! 眼看着小姑娘纤细的手指在那粗腰上越发收紧,刘晏淳神色几不可见的一愣,而曾水笙则是不舒服的扭了起来,喘着气嘟囔,“嗯……小师妹,你别乱动,轻点,疼……” 陈鸢手一抖,“……” 这么叫很引人乱想好不好! 她哪里有乱摸乱动! 砰 意外总在心神不稳时,陈鸢踩到颗石子儿导致重心不稳,再加上之前被曾水笙一哼哼吓得不敢搂紧了,这么一晃,腿软脚软的曾水笙率先摔了个大马趴。 “师妹,疼……”以脸砸地的曾水笙哼唧一声,爬都爬不起来。 “看你笨手笨脚的,把大师兄摔了吧。”刘晏淳摇头叹气的数落着,把手里的绳索塞到了双手空空的陈鸢手里,随手一指身后,“摔这个多好。” 又跳过去把更晕乎的曾水笙扶起来,“大师兄,你看看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找我扶你?让师弟扶你不好么,师弟的胸膛宽敞又厚实,手臂结实又有力,保管你靠得舒服,搂着放心,不用担心摔个大马趴,来来来,让师弟看看牙齿摔掉没……” 刘晏淳唠叨得像个老妈子,还意思意思的伸手帮曾水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随后用陈鸢同款姿势扶着曾水笙动起来,虽说他不如曾水笙壮,却比曾水笙高很多,扶着一点不吃力。 晕了,却没彻底晕的曾水笙还不忘有气无力的哭着回答,“你离得远~” 这声儿,听起来也是悔不当初极了。 刘晏淳为此深表同情,不忘叮嘱,“大师兄以后一定要记得,再遇到尸体,要晕也要走到师弟跟前晕,你师妹也就是我师姐她多大颗葱啊,哪里撑得住你这颗大倭瓜。” “嗯,记住了。”爷爷总夸师妹师弟聪明,让他以后要多听他们的话,尤其要多亲近师妹。 曾水笙牢记在心,对师弟方才的话先应下总不是错。 不过回答后,他这晕乎乎的脑袋还是觉得不对劲,倭瓜似乎是骂人的。 但晏淳师弟这么关心他,怎么可能骂他倭瓜呢。 而且晏淳师弟还说师妹是颗葱…… 肯定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葱和倭瓜多么常见啊,摆在一起这么一比较,生动又形象。 恩,肯定是这样! 是他想太多了…… 师弟是好师弟,他不是个好师兄,竟然觉得师弟在骂自己。 第99章、简单 而庄叔也如曾仵作所说,在她身后关上了大堂的门。 最后的亮堂也被大门挡在外头,外众人只觉得小姑娘像是被黑暗中的巨兽吞噬得尸骨无存。 曾仵作叹了一口气,望着眼神各异的人,沉声道,“你们也都看好了,若是没有发生尸变,以后你们就不要口口声声把尸变、阴气挂在嘴上。 你们是来学仵作的,不是来学傩公神婆驱邪捉鬼之术的,我们敬鬼神尊逝者,为冤魂讨回公道是做好事,何须畏惧鬼力乱神。” “是,曾仵作说的是!” “聆听曾仵作的教诲。” 众人皆是俯首称是,几人出自真心便听不出来了。 “德隆,不是爹偏心,你学医比你弟弟慢太多,你扪心自问,你能耐得住性子背书么?你能再忍耐看书十年,一步步考秀才、举人、进士么?”李仁桂毕竟当过御医,知道权衡利弊,做最优的选择。 “现在我们家这样的条件,买书都没钱,三年后你和你弟弟都绝无机会考上秀才,到时候你们当中一人必须服徭役,你觉得是当仵作辛苦,还是去服徭役辛苦?” 李仁桂说得真诚实意,李德隆却不服气,“凭什么是我去服徭役,不能是弟弟去?” 自己说了那么多,怎么德隆就听进去了最后一句?李仁桂被气了个倒仰。 “你弟弟当然也能去服徭役,到时候就让他去,你就留在家里。”李仁桂话还没说完,李德隆就开心了起来,他才不去服劳什子徭役呢。 却听李仁桂继续道,“到时候我年龄大了动不了了,这地就得你一个人去开荒、去耕种了,你是老大,你得挑起重任,养我和你娘,哦,还有你媳妇儿,还有你二弟的媳妇儿,以及孩子们。” 李德隆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不就是我不愿意去当仵作么,爹至于让那野种也不来帮着我干活了吧。” 胡廷芳一巴掌拍在李德隆脑瓜子上,“我的傻大儿,你不娶妻了?不卖了她,你哪儿来的银子娶媳妇儿?你不要媳妇儿,我们就把她留下帮你种地。” “我……!”李德隆委屈的很,他当然想要媳妇儿。 若不是被流放,他和未婚妻的婚礼去年都办上了! 当娘的哪里不晓得儿子长大了,想女人,胡廷芳臊他道,“你若做了仵作,一月都有500钱,还怕娶不上媳妇儿?” 李德隆被说得意动,李仁桂乘胜追击,“你当上了仵作,难免会遇上需要你帮助的乡绅,你帮一把,自己能得好处不说,还能替你弟弟找个保人,若是没有保人,咱们家就算有书看,你和你弟弟把书背的滚瓜烂熟,你们也没办法参加科举考试啊?” “可是,我当了仵作,弟弟是我家人,他还不是照样不能参加科举。” 胡廷芳在一旁抹着泪,“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到时候是要委屈你,把你从我李家族谱上划去,但德隆你要放心,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在不在一个族谱上根本无关紧要,我们的心在一块儿,就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就当你只是分家出去单过了。” 这会儿德威也诚诚恳恳的拉起德隆的手,“大哥,你帮了我,我一定牢记你的付出,将来等我考中科举当了官,我一定把你接到身边,不管到时候你是想经商还是管理庄子,我都交给大哥管理,为你保驾护航,你的后人,完全不会有身份上的顾虑,我当了一方父母官,难道连个户籍都摆不平?” 这一句保证,让德隆吃了个定心丸。 “好,我答应,我去当仵作。”李德隆一点头,李家人俱露出欢颜。 这是陈鸢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但是,工作的机会向来不是别人让出来的,是自己争取来的。 陈鸢此刻也想好了让衙役认可自己的方法。 这会子,于全在外面也收获不错,虽然无奈,但大家热情太高,他最后还是收了五个想当仵作学徒的人。 他刚走回院子内。 衙役马力也跟了过来,指了一下跟在于全身后的五人,对李刘两家催促道,“我们县衙也不是非你们不可,只是于班头想着你们学过医术,抬举你们,没想到你们看不上,你们看不上,有的是人看得上。” 这时候李刘两家人也看到了那四个人,被这话头一逼,着急了起来,不复方才那般闲适。 李仁桂腆着笑脸道,“谢谢各位差爷的好意,方才是我不识抬举,我向差爷道个歉。” 他规规矩矩弯腰施了个礼,“我们家老大,李德隆愿意当仵作,他学过医,人体经脉也识得全,以前也扎过针了……” 这会儿,刘永也抢口道,“官差老爷,我家刘晏淳也愿意去县衙当仵作学徒。” 若是旁的人要去当仵作学徒,李仁桂完全不放在心里,他也知道学过医的人比普通人学仵作快多了。 但刘晏淳让他感到了压力,一般来说小小县衙只养一个仵作,这刘晏淳比德隆聪明多了,他若是选上了,那他的德隆怎么办?他们李家的未来怎么办? 可是他又舍不得让更聪明的德威去当仵作。 “官差老爷,那刘晏淳就是个吃不了苦的纨绔公子,当仵作可是要翻山越岭去案发现场验尸的,他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流放到这里后,刘晏淳连锄头镰刀都没摸过。”打压竞争对手,他们这些混迹过宫闱的人,怎会不懂, 自家儿子被人说闲话,刘永可不依,“不是我吹,李家那两个儿子,李大郎聪明不如我家淳郎,李二郎胆识比不过我家淳郎,至于锄头镰刀,是能给尸体开膛破肚还是能写出详细死因啊?” 李仁桂被刘永拉踩的话,气得吹胡子,“刘永,你别在这里一厢情愿,我家德隆是自愿当仵作学徒的,他是没刘晏淳心眼儿多,但他稳重不误事儿不任性。我就问问你的好淳儿,当真愿意吃这个苦,去和尸体日夜相对?” 先前去地头通知李家坏消息的刘晏淳吊儿郎当的看过来,伸出比女子还白嫩的双手,“我这双手哪里干得了农活儿,我是真吃不了田间地头的苦,也服不了徭役。 第102章、 姜老太话说得难听,但歪理听上去也有些道理,她辈分大,能制住她的里正又进了院子,不认同她说法的村人也不敢开腔。 曾水笙从来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师妹被人埋汰,明明师妹那么有本事,“姜奶奶,你可别胡说,曾仵作说过,陈鸢比他还厉害。” 爷爷说过,当值时,尽量以职位相称。 “年轻的小衙役,别看到个漂亮小姑娘就帮她说话,为了维护她,真是什么胡话都敢编。”姜老太挥着手,仿若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曾仵作在威宇县当了几十年仵作,我年轻那会儿远远的看他勘检过几次尸体,他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他经手的尸体比我们村的人口还多,那经验得多老道。”一说起往事,姜老太仿若化身为难掩激动之情, “这坐个马都吓得脸白的小姑娘,见到尸体不吓得尿裤子就不怕了,还能得曾仵作一句夸?你就别糊弄老人家了。”说到最后,姜老太捧着袖子,一副世风日下的模样摇了摇头。 县衙二把手魏县丞和四把手葛县尉都认同了刘晏淳和陈鸢了,刚才或许还有怨愤不满的人是一声都不敢吱了。 当着大人面捅破陈鸢是个哑巴的周典,此刻恨不得挖个洞及时遁走,心虚之下更是觉得威宇县不可久留,就怕将来哑女当上了仵作之后报复他。 李德隆倒是想凑上前去和两位大人攀谈一番,但两位大人过来义庄是带着公务来的,哪里会与闲杂人等闲聊。 两人带过来的更多衙役将无关之人团团围住、隔开。 灵堂里,在魏县丞的监督下,葛县尉做验尸官,曾仵作重头做了一遍陈鸢的验尸过程。 南离国的刑狱法典比较完善,哪怕有了陈鸢的验尸结果,按照官方流程也得重新做一次的。 陈鸢作为县衙承认的仵作学徒,刘晏淳作为曾仵作的个人学徒,都得到了就近“学习”的机会。 陈鸢很明白,技术是一方面,但南离国的刑狱法典,她也得学会,只有按照规章流程做出来的检尸格目才会得到官方承认,具有法律效果。 曾仵作边验尸唱报,也不忘观察两个学徒的表现,对于陈鸢谦虚好学的态度很是满意。 至于刘晏淳。 反正收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其他的就看各自的命吧。 这次正经做的检尸格目,成为了审问马家人和黄寡妇的铁证。 豆子和巧娘的凶杀案件,很快就在威宇县县衙大堂开堂问审。 问审当日,到县衙门口围观者众多。 审问结果也没脱离当日刘晏淳根据陈鸢验尸结果作出的判断,虽有出入,也相差不远。 马涛与巧娘成婚已两年,马涛最近迷上了赌博,巧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过是想逼他改邪归正,好好过日子。 那日,她以死相逼马涛别把养家银子抢走,马涛根本不管她生死,抢了她浣衣赚的工钱就跑了。 公婆将巧娘救下,当时她已经濒死,大小便失禁,也伤了脖子。 但公婆也不替她找大夫医治,更没有替她擦洗脏污的身子,还骂她不贤,男人拿点银子去玩怎么了,都是一家人,她赚的钱就是马家的钱,女人只需等男人浪子回头便是,怎可动不动就要死要活。 两公婆只是把受伤的巧娘撂回床上,便走了。 却不想,巧娘还未躺下多久,跑出去赌钱的马涛在半路上遇到债主,身上银子皆被抢了去。 没了钱的马涛便半路折返,回屋翻箱倒柜四处找被巧娘藏在各处的银钱。 男人犹如老鼠一般的行径,让巧娘彻底绝望。 最后马涛在枕头下的床框里找到了二两碎银,巧娘拼尽全力想要抢回银子,揪住马涛衣裳不松手,马涛一怒之下,就捂死了巧娘。 这么大的动静,马涛父母纵使年老耳背,也听到了。 老两口赶过来查看后,帮儿子翻箱倒柜弄乱的现场收拾妥当后,索性统一口径,就说巧娘是投缳自尽的。 南离国家户籍已然规范,编户齐民制度下,哪家哪户添了丁、死了人,都得去县衙做入户销户登记。 一家人便到县衙按照巧娘投缳自尽之说来替巧娘销户。 因着曾仵作要考教御医的心思,马家人还以为自家的小计谋成功了,沾沾自喜了好几天。 哪知道一开始,他们自作聪明的手段就被仵作看穿了。 可叹巧娘尸骨未寒,公婆已经在找黑了心的媒婆去外县帮马涛物色能干又持家的女子了。 这个案子,围观之人纷纷咒骂马涛赌狗不得好死,但还不算让百姓们三观尽毁。 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豆子死亡一案,竟然是亲娘与奸夫一起杀掉的。 此般人伦惨案,才是百姓们无法接受的。 南离国律允许寡妇再嫁,因此寡妇黄氏与刘明看对了眼,是可以光明正大成婚的。 奈何黄寡妇若再嫁,属于豆子爹的田产房屋她一个外姓人是不能带走做嫁妆的,得还产于甄家。 而刘明是个猎户,并无田地房产,黄寡妇不愿做猎户媳妇在山中受苦,刘明也不愿入赘,两人便暗通曲款。 却不想被豆子撞破了奸情。 若此事被甄家族人知晓,黄寡妇担心被族规处罚沉溏,又为了守住财产,心慌之下,两人就捂死了豆子。 现在恰逢农忙时节,白日里田间地头人多。 而晚上也有打着火把收水稻、守着水稻堆的人,不方便抛尸。 想着豆子夏日里爱凫(fu)水,黄氏和刘明就想伪装成豆子是在河中玩水之时不小心溺毙的。 家中无甚可藏尸的地方,藏于床下又害怕老鼠啃咬尸体被人发现端倪,便将豆子尸体藏于家中厨房的石凿大水缸。 待得两日后,屋外田间水稻收割结束,田间之人没有那么多了,刘明才用木板车,假意拉稻草,将浸泡了两日的豆子拉了出来,扔到了河里。 奸夫和黄氏狼狈为奸,演了一出豆子戏水溺毙的戏码。 马涛犯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只待刑部审罪,都察院参核,大理寺审允完毕,来年便能秋后问斩了。 马涛的爹娘,包庇马涛,伪造现场,做假证,被判监禁2年。 第103章、 李刘两家不对盘,动不动就动手。 再加上刘晏淳又是那个态度,看起来比李菲还没良心,邓裴明就让刘家人跟着村民回村,单单留下李家人。 李德威不想耽误看书,早两日就回了村,现在客栈里李家就老两口。 爷爷说过,当值时,尽量以职位相称。 “年轻的小衙役,别看到个漂亮小姑娘就帮她说话,为了维护她,真是什么胡话都敢编。”姜老太挥着手,仿若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曾仵作在威宇县当了几十年仵作,我年轻那会儿远远的看他勘检过几次尸体,他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他经手的尸体比我们村的人口还多,那经验得多老道。”一说起往事,姜老太仿若化身为难掩激动之情, “这坐个马都吓得脸白的小姑娘,见到尸体不吓得尿裤子就不怕了,还能得曾仵作一句夸?你就别糊弄老人家了。”说到最后,姜老太捧着袖子,一副世风日下的模样摇了摇头。 县衙二把手魏县丞和四把手葛县尉都认同了刘晏淳和陈鸢了,刚才或许还有怨愤不满的人是一声都不敢吱了。 当着大人面捅破陈鸢是个哑巴的周典,此刻恨不得挖个洞及时遁走,心虚之下更是觉得威宇县不可久留,就怕将来哑女当上了仵作之后报复他。 李德隆倒是想凑上前去和两位大人攀谈一番,但两位大人过来义庄是带着公务来的,哪里会与闲杂人等闲聊。 两人带过来的更多衙役将无关之人团团围住、隔开。 灵堂里,在魏县丞的监督下,葛县尉做验尸官,曾仵作重头做了一遍陈鸢的验尸过程。 南离国的刑狱法典比较完善,哪怕有了陈鸢的验尸结果,按照官方流程也得重新做一次的。 陈鸢作为县衙承认的仵作学徒,刘晏淳作为曾仵作的个人学徒,都得到了就近“学习”的机会。 陈鸢很明白,技术是一方面,但南离国的刑狱法典,她也得学会,只有按照规章流程做出来的检尸格目才会得到官方承认,具有法律效果。 曾仵作边验尸唱报,也不忘观察两个学徒的表现,对于陈鸢谦虚好学的态度很是满意。 至于刘晏淳。 反正收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其他的就看各自的命吧。 这次正经做的检尸格目,成为了审问马家人和黄寡妇的铁证。 豆子和巧娘的凶杀案件,很快就在威宇县县衙大堂开堂问审。 问审当日,到县衙门口围观者众多。 审问结果也没脱离当日刘晏淳根据陈鸢验尸结果作出的判断,虽有出入,也相差不远。 马涛与巧娘成婚已两年,马涛最近迷上了赌博,巧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过是想逼他改邪归正,好好过日子。 那日,她以死相逼马涛别把养家银子抢走,马涛根本不管她生死,抢了她浣衣赚的工钱就跑了。 公婆将巧娘救下,当时她已经濒死,大小便失禁,也伤了脖子。 但公婆也不替她找大夫医治,更没有替她擦洗脏污的身子,还骂她不贤,男人拿点银子去玩怎么了,都是一家人,她赚的钱就是马家的钱,女人只需等男人浪子回头便是,怎可动不动就要死要活。 两公婆只是把受伤的巧娘撂回床上,便走了。 却不想,巧娘还未躺下多久,跑出去赌钱的马涛在半路上遇到债主,身上银子皆被抢了去。 没了钱的马涛便半路折返,回屋翻箱倒柜四处找被巧娘藏在各处的银钱。 男人犹如老鼠一般的行径,让巧娘彻底绝望。 最后马涛在枕头下的床框里找到了二两碎银,巧娘拼尽全力想要抢回银子,揪住马涛衣裳不松手,马涛一怒之下,就捂死了巧娘。 这么大的动静,马涛父母纵使年老耳背,也听到了。 老两口赶过来查看后,帮儿子翻箱倒柜弄乱的现场收拾妥当后,索性统一口径,就说巧娘是投缳自尽的。 南离国家户籍已然规范,编户齐民制度下,哪家哪户添了丁、死了人,都得去县衙做入户销户登记。 一家人便到县衙按照巧娘投缳自尽之说来替巧娘销户。 因着曾仵作要考教御医的心思,马家人还以为自家的小计谋成功了,沾沾自喜了好几天。 哪知道一开始,他们自作聪明的手段就被仵作看穿了。 可叹巧娘尸骨未寒,公婆已经在找黑了心的媒婆去外县帮马涛物色能干又持家的女子了。 这个案子,围观之人纷纷咒骂马涛赌狗不得好死,但还不算让百姓们三观尽毁。 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豆子死亡一案,竟然是亲娘与奸夫一起杀掉的。 此般人伦惨案,才是百姓们无法接受的。 南离国律允许寡妇再嫁,因此寡妇黄氏与刘明看对了眼,是可以光明正大成婚的。 奈何黄寡妇若再嫁,属于豆子爹的田产房屋她一个外姓人是不能带走做嫁妆的,得还产于甄家。 而刘明是个猎户,并无田地房产,黄寡妇不愿做猎户媳妇在山中受苦,刘明也不愿入赘,两人便暗通曲款。 却不想被豆子撞破了奸情。 若此事被甄家族人知晓,黄寡妇担心被族规处罚沉溏,又为了守住财产,心慌之下,两人就捂死了豆子。 现在恰逢农忙时节,白日里田间地头人多。 而晚上也有打着火把收水稻、守着水稻堆的人,不方便抛尸。 想着豆子夏日里爱凫(fu)水,黄氏和刘明就想伪装成豆子是在河中玩水之时不小心溺毙的。 家中无甚可藏尸的地方,藏于床下又害怕老鼠啃咬尸体被人发现端倪,便将豆子尸体藏于家中厨房的石凿大水缸。 待得两日后,屋外田间水稻收割结束,田间之人没有那么多了,刘明才用木板车,假意拉稻草,将浸泡了两日的豆子拉了出来,扔到了河里。 奸夫和黄氏狼狈为奸,演了一出豆子戏水溺毙的戏码。 马涛犯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只待刑部审罪,都察院参核,大理寺审允完毕,来年便能秋后问斩了。 马涛的爹娘,包庇马涛,伪造现场,做假证,被判监禁2年。 第104章、 小陈鸢被李家人骗怕了,陈鸢可不敢轻易伸手拿这所谓解药。 早已预料到陈鸢不愿意乖乖吃下,李仁甫暗叹一口气,若是方才没有失手,直接喂她吃下,就少了这许多口舌。 “我刚才不是想害你,而是你吃了这粒药丸,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立刻就能听到我说的话了,这的的确确是解药。” 陈鸢露出冷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李仁甫明白她的意思,“是,这一粒药只是聋之毒的解药,我知道你不信我了,所以想让你吃下这个解药,只要你能听到了,就会相信我也研制出了哑药的解药。” 解药,不一并交出来,只交一半,那就是要谈条件咯。 陈鸢用脚在泥巴地上写了两个字,“条件。” “我时日无多了,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大哥大嫂的一家人也能好好的,我不期待你们能化解恩怨,只求你们相安无事。” 毫无意外,李仁甫看到陈鸢露出了嗤笑的神情。 他痛苦的说道,“大哥大嫂和你娘,都对我恩重如山,我哪边都不能辜负……你们为什么 陈鸢看她那副生气的样子就知道一会儿少不了一顿毒打咒骂。 但她不想暴露自己已经能听见的事实,便忍住了扭头就跑的冲动,硬着头皮朝胡廷芳走去。 “胡大婶,你是气糊涂了,菲儿又聋又哑,你骂她有什么用。” “现在不是骂孩子的时候,还是回去看看你家小叔子什么情况吧!” “菲儿平日里可勤快了,昨儿她一个人都割了一亩的水稻呢,这劳动力,比个成年男人都不差。今儿定是太累了,才躲了两个时辰的懒,胡大姐你骂她做什么,自家闺女也得心疼着些吧。” “对啊,你家闺女一天割的水稻加起来比你那两个儿子割的都多,胡大姐,你也太偏心了吧,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兴学那贱民那套重男轻女啊,女儿多金贵。” “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也不看胡大姐家菲儿什么情况,又聋又哑的,若不勤快点,怎么嫁的出去。” 众人的劝说,搞得胡廷芳面色尴尬,不好意思的对大家笑了笑,穿过人群,冲了上百米,上去就一把揪住少女的耳朵。 强迫她把脸转了过来对上了自己,胡廷芳才开口,“你整日照顾二叔,怎么没发现他在偷偷摘药制药?你肯定发现了吧,故意不告诉我们的,是不是?” 这女人真不把小陈鸢当人,手劲儿也太大了,耳朵都要被她拧下来了。 陈鸢咬着后槽牙,她本来想忍的,但真的太疼了! 她伸手就去推胡廷芳。 但她忘记这幅身子小胳膊小腿儿,可不是她那经过警校操练变成霸王花的身子了,哪里推得动一个大人。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之前的乖巧都是装的吧,现在联合二叔整我们!现在不装乖了,暴露本性了?” 胡廷芳被推得怒从心起,在外人跟前,她可不敢骂得太难听,但她知道陈鸢读的懂她在说什么。 “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不把这事儿和衙役说清楚,把干系与咱们家撇清,你就永远都不知道你是哪家的野种了,我到死都不会告诉你!” “你娘与人私通,无媒苟合生下你,她还有脸叫你去认爹?你和你娘一样下贱,我把你当亲闺女养,两年了,就是养条狗,也养出感情了,你还反咬一口,你就是个白眼儿狼!” 小陈鸢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就是独自抚养她长大的母亲,陈鸢感同身受的捏紧了拳头。 这个胡廷芳颠倒是非的本事真是一绝,明明是她李家人阴险,下聋哑药、诓骗了上京寻父的小陈鸢,抢走了小陈鸢的户籍路引给她亲闺女李菲逃出生天,躲避了流放之苦。 又用身世真相引诱13岁的小陈鸢乖乖听话,当丫头当佃农的伺候了李家人两年,胡廷芳这一开口,就反打一耙,说养了小陈鸢两年。 真是可笑! 她能拿捏可怜的小陈鸢,却不能威胁她这个拥有30岁灵魂的陈鸢。 硬生生把疼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挥起手里的镰刀就朝胡廷芳砍去。 胡廷芳被她眼中的狠劲儿,吓得松了手,往后一退。 胡挺芳恨不得上前把这死丫头揍一顿,眼角余光见周围人靠拢过来,她眼神一变,当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撒泼的模样谁能看出她曾经在京城也是个贵太太? “哎哟喂,造孽喲,我家菲儿又发疯了,自打两年前知道要被流放,她就吓得发了高热,醒来后不仅变得聋哑,这脑子也不好使了,你们也知道,在流放途中她也犯过病,连我这个娘,和她爹也不认,要拿石头砸死我们。 后来看着好了些,现在菲儿也帮着我干些农活儿了,原以为她的病情慢慢的就好了,怎么这档口,又发病了啊~?被闺女挥刀相向,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呀!” 周围的人纷纷叹息着摇头相劝。 “李家也是行善积德的悬壶济世之家,怎么落得这么个下场。” “当真是好人没好报么?” “李家这二弟和闺女,一个个的,都不让胡大婶省心,将来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呀。” “胡大婶,看开点吧,谁家指望闺女养老啊,你还有两个儿子呢,今后找个不嫌弃她的人家,打发了便是了。” 胡廷芳似是被大家的话安慰到了,“菲儿到底是我的亲生闺女,她年龄也大了,可她这样的情况,能不嫌弃她的,得是什么人家啊?她当着大家面砍我,我想帮她隐瞒也瞒不住了,呜呜呜……” 怕被赖上,周围人纷纷找借口。 户人家……只希望,那大户人家善待她,给她一口吃的,你们,你们笑话我卖女做小,我,我都认了。” “哎呀,胡大婶,你……你的做法,我们能理解的!” “我们绝对不会笑话你,你也是迫不得已,你家菲儿这样,后半辈子可怎么办?你家那两小子还得娶妻呢,现在这条件太苦了,谁家也养不起个吃白食儿的,你们又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咱们到底曾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虽说落了难,也不能做那起子贱民才做的卖儿卖女给人做小妾的事,但胡大姐,为了这闺女,真的是……操碎了心,我们理解你的。” “她一事,借题发挥,深知这些人看不上又聋又哑又疯的李家女,架了个台子让她们下不 第105章、 “只怪流放来得太快,我们也没时间和你商议,就擅自做了主,给你下了药,途中人多眼杂不敢告诉你,你心有怨言,我能理解,我们是真的错了。 只是没想到一错再错,你不知真相,处处与我们作对,还想砸死我和夫君,德隆德威不知真相,与你大打出手,我……我心是偏的,自然偏向了亲生儿子,这才导致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其实根本不应当变成这样的,我们也想好好对待你的,就是拉不下面子给你道歉,呜呜呜……” 这些说辞好熟悉啊,李仁甫说话也是这个调调,再无脑的编剧都写不出这样的借口,亏得李家人总把她当傻子哄。 “鸢儿,委屈你了,邓先生已经答应教你两个哥哥念书了,等他们考上秀才,等菲儿姐姐有了消息,你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胡廷芳伸手想拉陈鸢的手,表达一下亲近,却被躲开了。 她也不尴尬,流着泪诚心诚意的很,“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一定会好好补偿你,只求你这次饶了你德隆大哥,他就是脑子转不过玩儿,我和你李大叔把真相告诉他,他以后一定把你当作亲妹妹来疼。” 李家人的话,陈鸢一个字都不信。 “谢谢你们抽空编个谎话敷衍我。”陈鸢无聊的按摩着短胖的手指,应该还能抽长些吧,毕竟要拿手术刀,手指不够上辈子修长,她可受不了。 儿子还在大牢里,胡廷芳接受不了陈鸢的态度,也只能赔笑,“鸢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婶子说的都是真的。” 旁边的李仁桂,此刻已经从陈鸢能说话的惊吓里回过味儿了。 当陈鸢到达衙门那一刻,她就能写状纸喊冤了,但她没那么做。 而她现在能说话了,她还耐着性子和他们两口子说话,稍微一想,李仁桂就想通了个中缘由。 除了想知道爹的身份,恐怕她也明白想喊冤不是那么容易告倒他们李家的,因为她拿不出身为陈鸢的证明,哪怕能自证,她也怕李家说她当初是自愿交换身份的。 想通之后,李仁桂心中大定,拉了一把还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夫人,“她对李家有成见,我们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李仁桂冷静的看向陈鸢,他当年在宫中行走,也不是白混的,“你明白,搞得鱼死网破,赢得不一定是你,所以你才会和我们坐下来谈。” 终于有个明白人了,陈鸢这才正眼看人。 胡廷芳明白了过来,不再假哭,凉亭里终于有了谈话的安静氛围。 要向黄口小儿低头,怎么想都憋屈,但他们不拿出态度,陈鸢也会继续敷衍他们。 李仁桂望着池子里的撒上金粉的粉荷,“栽赃陷害德隆,你也该出了口气了,我们没资格追究,也决定不会追究你此事。然而这事拖下去,我们可以每日在衙门外哭闹、拿孝道压你。” “我猜,你选择做仵作,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独立门户、脱离李家,不想再和我们有任何关系。在你看来,这样做,我们李家就无法继续用孝道拿捏你。”李仁桂觉得自己的猜测,十拿九稳。 胡廷芳则是不相信一个小姑娘能想到这么远,脱离李家又…… “婶子是想说分家算什么,只要别人觉得你们是我爹娘,你们依旧能拿孝道来压我对不对?甚至,还想利用我想独立女户的想法,从我这里讨好处?” 胡廷芳惊愕的看着笑得狡黠的少女,陈鸢撇撇嘴,不是她猜得准,而是胡廷芳从不在她跟前掩饰不屑的情绪。 鸢不是傻子,这次是他们求她,桩桩件件,都是李家求她。 回衙门的半途中,水笙就离队。 他要回一趟家,把吃食给爷爷送过去。 曾驰年龄太大,每天带徒弟太过强人所难,他在考校过陈鸢理论和操作都值得信赖后,就把教学的任务扔给了陈鸢,他当个甩手掌柜。 陈鸢毫无埋怨的意思,一个人“垄断”验尸之法或许能给她带来很多好处,但那么多含冤之人,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多教一个人,力量就大一份。 代师教刘晏淳,她毫无保留,十分上心,甚至在总结教学经验。 对于她的教学热情,刘晏淳时而积极,时而应付了事。 今天师父不去义庄,陈鸢依旧没打算放假,掏出板子写道,“我们别回衙门了,直接去义庄。” 想起刚吃的肥腻红烧肉,刘晏淳脸色铁青,不太想面对尸体,“小师姐,不是我不愿意动手剖尸,我胆子很大,你是知道的。” 这声音听起来就是想偷奸耍滑,陈鸢微微扬起下巴偏头疑惑的看他又想找什么借口。 所以呢? 刘晏淳忧思重重的回视她,欲言又止,最后闭上眼狠心道,“汪祺要见你。” 少女随性轻松的站姿,忽的绷直。 望着他的眼神,也由疑惑又恨铁不成钢,变得凌厉起来。 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陈鸢垂下头,写道,“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审案结束后我没等你,就是因为着急去茅房,今日人太多,公堂后面的茅厕排起长龙,我就绕去了西厢客房的茅厕,然后被巧遇了汪祺,他托我给你带个话,今日申时四刻,在西厢甲字一号客房等你。”刘晏淳详细的解释了一下过程。 哦,原来是在茅厕相遇的。 “小师姐,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害怕啊?要不要我陪你去?” 一脸恍然大悟的陈鸢摇摇头,写道,“我上午还纳闷,为什么汪祺不盯着吴睿江判刑后再走,走得那么突然,他当时肯定是尿急。审案结束那个点,他又去茅厕,看来还尿频,不晓得是肾虚还是阉割手术造成的后遗症。” 刘晏淳黑着脸,眼尾抽了抽,却见她又写道,“师弟,他是蹲着嘘嘘么?” “……小师姐,你不该思考怎么应付汪祺么?” 刘晏淳脸色越发难看,真想掰开她脑子看看整天都在想什么,正常女子会说这些话么? 在她求知欲旺盛的逼视下,升起一股无明火,“我干嘛盯着一个男人方便。” 第106章、将计就计 若凶器还在凶手手中,暴露了她并未找到凶器一事也没关系。 倘若凶手把凶器藏了起来,那……她暴露后会,其实反而会让凶手洋洋得意吧。 如此一想,暴露的结果也不是那么坏。 陈鸢气呼呼的回视了姜老太的挑衅,一副年轻气盛的样子回怼,“我有没有找到凶器、指纹关你什么事?” “哼,我就说嘛。”不等姜老太眼角的皱纹舒展开,陈鸢就恍然大悟的指着她,眼神发亮,“莫非你就是凶手?不然怎的会如此笃定我没找到凶器!” “你,你这糊涂仵作,我一个老太如何能杀得掉六个人!” “可是姜老太你相当聪明,思维清晰,指不定能想出以老妪之躯杀掉六人之法呢。”陈鸢巧笑嫣然的做足了如姜老太所说的无能糊涂仵作派头。 就看你怕不怕! 果然,一旦陈鸢不要脸起来,姜老太反而害怕她胡搞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陈鸢都是县衙的仵作,她职务低贱,但她的话的的确确能左右一宗命案的结果。 姜老太敢埋汰她,也不过欺负她年纪尚轻、脸皮薄,刚上任肯定不敢胡来。 哪想到陈鸢完全不按理出牌,“案子可不是靠你这样的小姑娘空口白牙就决定的,你这样做仵作……” “难道姜老太你就不是在空口白牙胡咧咧?” 陈鸢竖起了眉头,狡黠的目光在猫眼似得灵动眼睛里划过,“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县衙仵作?你又以什么心态来刺探案情进程,你为何那么清楚凶器不在院中。你这般作态,我不该怀疑你的用心么?你莫非和杀人凶手有瓜葛?” 命案现场,态度异常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陈鸢自然不觉得姜老太能杀掉董三炮一家六口人,但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此刻,姜老太尝到了苦头,衙役们纷纷怀疑的看向她,就连左邻右舍的村民都纷纷退避三舍的远离她。 这年轻小仵作没有因为她那些难以入耳的埋汰,就毫无形象的和她争辩,反而以公人身份来质疑她,这哪里像没一刺就爆的无脑小孩子? “姜老太,希望你能配合调查。”于全不过眼神示意,雷柯和吴强便上前强硬的邀请了姜老太。 姜老太只能吃下嘴贱种下的恶果,此刻就算她无理取闹,村民们也不会偏帮她的。 大家私下里质疑一下新来的仵作便罢了,谁让她偏偏撞上去找仵作的晦气,被仵作整也是活该。 而且,村民们觉得,人家仵作的分析也没错,姜老太怎么那么清楚衙役们没有找到凶器呢? 越想越害怕的村民们,脑子里不由得想了很多。 很快,吃饭的衙役们也和董村长过来了,换班后,吃过饭的衙役继续守着董三炮家,隔日还得在村里搜索,所以他们不会跟着陈鸢回义庄。 于全还得领队在溪原村查案,点了几个靠得住的人护送运棺队伍去义庄。 离开之前,于全把陈鸢带到没人的地方,对她道,“你也察觉到那姜老太有问题了吧,你装作恼羞成怒报复她的样子抓她配合调查,旁人谁会相信你是为了调查?肯定觉得你是为了刁难她,你不顾声誉如此保护她,这老太太可不一定领你的情。” “我有什么办法,这姜老太要么当真知道什么,要么就是傻,怎么能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如此笃定我们没找到凶器呢,凶手万一心虚,想除掉她,她再讨厌也是一条人命。”所以说有自作聪明的笨蛋最讨厌了。 于全转眼一想,就明白了陈鸢的意思,“你现在是打算将计就计。” “恩。” 虽然不地道,但事情搞到这个地步,也是姜老太自己作的。 不保护姜老太吧,又害怕凶手已经惦记上她了,保护她吧,凶手惦记上她的可能性就更高。 把她留在村里保护,衙役们对这里肯定没有凶手熟悉,而且人手也不够。 “就把她押去义庄。” “好。” 最终,陈鸢还是没能坐上董村长倾情提供的小毛驴,让给被绑着的姜老太坐了。 回义庄的队伍,浩浩荡荡,在山路上蜿蜒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 薄棺也不是纸片做的,一口棺材也需要四个人抬。 为了路上换班休息,董村长细心的多备了人手,所以一并回义庄的溪原村年轻人就有34个人。 衙役得以防万一,所以不用抬棺材。 于全担心杀人凶手会混在抬棺材的人里搞事,也没吝啬派遣衙役护送。 从来帮忙的皂班里挑了严小六、郑淮,壮班挑了乌磊、姜成,自己的快班里最能干的马力和孙阿牛也让了出来,还派了最能打的曾水笙派贴身保护陈鸢。 于班头考虑的十分周到,马力孙阿牛这一天也够辛苦了,至少一两天吃不下饭,留在溪原村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回义庄休息。 抬着棺材,队伍前行速度快不起来,走到义庄,至少还得两个时辰。 陈鸢累得不行,回义庄后还要验尸,她想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但来得匆忙,县衙也没配置抬轿子的杂役跟随。 “师妹,我看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你上马吧,我牵着你走。”曾水笙见陈鸢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深怕她不小心踩空了跌下山崖。 他对师妹佩服得不得了,那么多尸体,她一个人一下午就完成了初检,这才是爷爷渴望的子孙啊!他作为大师兄,可得把爷爷的宝贝珠子护好了。 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不等陈鸢开口拒绝,就自顾自的把她扔到了马背上。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上来的? 大脑放空的陈鸢,体会了一把当印度飞饼的滋味,然后就坐在了她最可怕的动物背上。 马背上的少女,吓得发白的小脸甚至不能被火红的焰火映出几分红润。 曾水笙已经知道她害怕骑马了,极力保证道,“师妹别怕,你要相信大师兄的技术,很稳,绝对不让马儿颠着你。” 说到此处,他就想起了上午师妹被颠得吐了一路的可怜模样,扭头看向骑在马背上的刘晏淳,对陈鸢道,“你也不要怪师弟,他不是故意颠你的,得跟上大队伍的速度。” 第107章、鬼怪担责 “我没怪他啊。”一上马,陈鸢就蔫巴巴的,牢牢的扣紧马鞍,恨不得贴身伏在马背上才有安全感,说话也没甚力气。 “可是你方才都不和刘师弟说话……”为了维护师门和谐,同门情谊,曾水笙操碎了心,小声说完,又回头对刘晏淳道,“师妹累了一天,才不想说话的。” “……”你是把我当笨蛋么,刘晏淳很是无语,“师兄觉得我看不出来么,我也心疼师姐,所以才没找她说话。” 骑在小毛驴上的姜老太,双手被捆着,严小六牵着小毛驴走在陈鸢前头。 这些山路都是姜老太走惯了的,闲适的坐在驴背上,似只是出门去走个亲戚。 听到后头三人说的话,脑补出了一女二男的感情纠葛,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姜老太,你忽然笑起来,怪渗人的。”严小六摸了摸手臂上吓出来的鸡皮疙瘩,半夜抬棺本就恐怖的不得了,这老太婆还忽然发笑…… 陈鸢也被她吓得一激灵,浑身都精神了。 “这就瘆人了?真正瘆人的事情,你是没见过。”姜老太得意的扭过身,撇了眼趴在马背上的少女。 怎么看,怎么嫌弃,鼻孔看人的问道,“小仵作,知道为什么我那么笃定你们没找到凶器么?” 要么你和凶手是一伙儿的,要么你见过凶手,看到他把凶器带走了、亦或者见他扔掉了凶器。 最终,陈鸢还是没这么说,已经离开村子,万一凶手混进来了,防不胜防,老太太自己作,自己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把这鱼饵直接送去死。 有什么要问的,回了义庄后,再问更好。 哪知这姜老太就不是一个安分的,陈鸢不回答,也不影响她唱独角戏,“因为啊……” 她把声音拉得长长的,在夜色里,她苍老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恐怖氛围,“杀了董三炮一家的,不是人,是鬼!” “……” “这就吓到了?”姜老太看了眼不经吓的年轻人们,“好多凶案,都不是人干的,哪怕是我看过的那几起曾仵作验尸的案子,最终判案的依据,我觉得都挺牵强附会,但若说是鬼怪做的,那就天衣无缝了。” “……”外行人点评内行人,一般都是这种口气。 衙役们也见多了这种人,不相信证据,不相信证词,有些人就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所以,一时间,也没人回怼姜老太,因为和她根本说不明白。 审问,也不能在山路上进行。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董三炮一家的厄运,也是他自己招来的。”姜老太依旧是我全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姿态。 你们怎么不来问我呢? 陈鸢从她眼里读出来这个信息,趴在马背上,继续闭目养神。 衙役们是不想在路上审问,而溪原村的青壮年们则是不想在抬棺材赶夜路的时候,讨论这么可怕的事情。 一时间,姜老太想引起的话题,再次沉了贴。 一个枕头飞来,还没砸到吴村长,他已经伸手抓住,跳着脚躲着噼里啪啦飞来的杂物攻击,“娘子,没有没有,你别听这小子信口胡吣,我是多么洁身自好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呸,娘说没有男人不偷腥儿,我还说你不一样,现在看来我就是个傻的,嫁给你我真是遭了罪,还没享福两天就跟着你流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还对我不忠!”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人,顾不上打理头发,就扑过来扯着吴村长的耳朵,“哦,我就说,有时候半夜醒来见不着你身影,是不是出去会姘头去了?是以前宫里的哪个小贱人?!” “娘子,有话好好说!还有外人呢。” “外人?你和刘晏淳都能当连襟了,还怕被他看?” “还有李家姑娘在外头,哎哟,娘子你手轻一点,我的头发。” “她又听不到。” “她听得到,听得到了,你注意点影响,你非要吵得大家都听到么,我以后还怎么当村长?” “那你说,小贱人是谁?” “没有的事儿,我就是有十二个胆子,也不敢在宫里调戏宫女,刘晏淳这混蛋的话有几句真,他在御医署,我在后宫,哪里碰得上,夫人你应该去揍他,他经常来扒咱们茅草墙,想偷看咱们睡觉……” “你别想转移话题,你给我老实交代……” 刘晏淳这混蛋,一句话就搞得两口子打了起来。 陈鸢在一旁看着曾经当过羽林卫的吴村长遭受着身材娇小的村长夫人单方面殴打,吴村长真男人,脸被挠花了都没还手。 而引起这一场祸事的刘晏淳,闲闲的抱着手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察觉到陈鸢不赞成的视线,刘晏淳兴致勃勃的甩着袖子小跑过来。 指着周围纷纷燃起亮光的茅草棚,“你看,都不用我叫门了,全都起床了。” 你知道什么叫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么? 都起床了,那也代表李家人也起床了。 因为突发的命案,李德隆的事情,陈鸢现在没精力去应付李家人。 刘晏淳拉着陷入郁闷的陈鸢,让她爬上了石磨,随后他也爬了上去。 “啪啪啪” 他拍着手掌,吸引了朝村长家涌来的村民。 “来来来,这边瞧这边看,各位乡亲父老,把睡得像猪的、懒得不想出门的,都叫出来,还有不好意思出门的大闺女、小媳妇儿、老阿婆也都喊过来,村长有话说!” 陈鸢在一旁捂着脸,只想当作不认识。 不知什么时候劝退了媳妇儿的吴村长,满脸盛着怒意,虎虎生风的走到石磨下方怒瞪罪魁祸首,“刘晏淳,大半夜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村长这话一出,村民们就晓得大家肯定又被刘晏淳整了。 “刘晏淳,你不是说村长找我们说话么!” “你小子不在这大半个月,村里多安生啊,鸡不飞狗不跳,你一回来就闹什么幺蛾子?” “你和李家三姑娘不是在县衙当仵作学徒么,大半夜回来做什么?” 现在听陈鸢和衙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互夸,差不多提取指纹之法的来历、一步步研制出来的过程都一清二楚了。 狱卒们就明白解春琴说的话是多么不靠谱了。 第108章、枉死鬼 不管姜太婆之后如何再三保证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大家都只是敷衍的应和,就希望这一茬儿赶紧揭过去,免得她继续说些对死者不敬的话。 六月里,白日间的岭南不管日头多大,到了夜间,也凉爽无比,山林中白雾皑皑在夜色照耀下显得有几分仙气,却是外人不敢善闯的瘴气夺命林。 也只有在夜间,无人敢闯的林子变成各种小动物的天堂,虫鸣鸟叫猿啼声声不断,吓得夜行者都大气不敢出。 感受于大家伙儿紧张的气氛,姜老太终于闭上了嘴。 衙役提着义庄的灯笼开道,又有六口棺材通行,山匪都不敢出来碰运气。 陈鸢趁机闭目养神,被曾水笙叫醒的时候,已经能看到义庄了。 义庄大门口,两盏发光的白色灯笼随风摆动,似在给孤苦无依的孤魂野鬼指引方向。 长长的火龙停在了大门口,心里发虚了一路的马力赶紧上前,敲响了义庄的大门。 没多久,庄叔就打开了门,他扫了眼门外疲惫的人群,或许在义庄见多了生离死别,凌乱发丝下的眼神淡漠的很。 对于新来的六口黑色棺材并无一丝好奇怜悯之色。 声音粗粝的开口,“进来吧。” 不管沿途多着急到义庄,当真进了阴森寒冷的义庄,溪原村的小伙子们只想放下棺材就开跑。 义庄大堂已经收拾出来,留给了六口棺材停放、祭奠的位置。 溪原村小伙子把棺材一口口的停放时,庄叔就像个神棍一样,围着棺材撒了一圈的纸钱,口中念念有词,陈鸢也听不懂。 待得六口棺材都停放好了,庄叔点燃三炷香插在神龛前的香炉上,束手对溪原村的小伙子道,“你们烧柱香,做个揖,尽了心意便自行回家。” 溪原村的小伙子们学着他的样子,取了三炷香点燃,诚心诚意的插在香炉上,一一作揖拜别死者后,就一窝蜂的离开了义庄。 哪怕方才义庄涌进了那么多人,也没让给义庄增添多少热闹,因为没有谁敢在义庄喧哗,就怕惊醒了沉睡的鬼怪似得。 现在他们离开了,义庄也不过恢复了平日的冷清。 大家不主动开口,沉默寡言的庄叔是不会找人说话的。 马力想交待两声,却见庄叔已经掀开了一口棺材往里看去,“……” “庄叔,这一家六口死的很惨,你可要好好帮他们捯饬捯饬,哎。” 庄叔沉默的点了一下头。 “我马上骑马回县衙,叫验尸官来,今儿这义庄是得忙个通宵了。你这边先安排一个房间,安置一下那姜老太。”提起姜老太,马力狠狠的抿了一下唇,回头看了眼既不愿进大堂,又不敢离开太远的发白老太。 刑律中验尸得尽早验,庄叔懂这个道理,并无不耐,“义庄空旷人少,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 “我会让人保护她。”按照马力之前的想法,姜老太应该带去县衙审问,县衙也更安全。 而现在,他极力赞成于班头的意思,这老太就留在义庄,让她哪些鬼话说给鬼听更好,免得把县衙搞得乌烟瘴气。 “好。”庄叔一瘸一拐的走向门口,对姜老太道,“跟我来。” 老年人经不住折腾,姜老太之前兴致勃勃说了好久,现在早就蔫儿了,知道庄叔是带她去休息的,不管多膈应义庄这种晦气的地方,最终还是老实的跟着庄叔走了。 之前为了避免可能混入运棺队伍的凶手,才派了这么多衙役护送,此刻溪原村的年轻人走得干干净净,衙役们也没必要全留在义庄了。 马力的目光一一从同僚身上扫过,他和孙阿牛是不可能留下来的,只留皂班、壮班的兄弟,又不太好。 “兄弟们,我和阿牛实在扛不住了,老觉得浑身又痒又臭,似被尸体上的蛆虫不小心沾上了似得,必须赶紧回家沐浴焚香了。”马力也没撒谎,他挠了好一会儿手臂和后背了。 他也不是班头,不能直接对别班衙役下命令,只能愁眉苦脸的央求兄弟发善心了,“我让水笙留下来保护姜老太,你们看,哪个兄弟行行好,留下来帮帮忙?也不必做旁的,就守这门口,等我们回到县衙,验尸官大人带人过来就能走了。” 壮班的乌磊搂着姜成胳膊,“守门儿这活儿,皂班的兄弟在行啊。” 严小六和郑淮有些气不过这两人推辞活儿到自己身上,同仇敌忾的怒瞪壮班两人,“我们要守门也是守县衙大门,为知县大人开道,你们壮班可没具体的公差,哪里需要往哪里补,守在义庄大堂口,将将好。” 快班、皂班、壮班,端看都是衙役,可是快板抓捕犯人劳苦功高,皂班与知县更为亲近,壮班打杂居多就显得边缘了些。 眼看两班四人吵了起来,马力望天叹气,可不想因为自己伤了兄弟们的和气,“大家消消气,兄弟们别为了这事儿吵,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守吧,你们赶紧回县衙,反正也就这一会儿的时间。” 唯一的矛盾没了,四人当即收了声。 孙阿牛看不惯这四人做派,对马力道,“马哥,你回去吧,嫂子还在家等你呢,我孤家寡人一个,我来守。” 想起家中媳妇儿,马力最终没再推辞,拍了拍孙阿牛的肩膀,“兄弟,改天请你吃酒!” “那必须的。”孙阿牛笑呵呵的应下来,兄弟之间,互相帮助是应当的,平日里马力大哥也很照顾他。 衙役们一离开,义庄更加冷清了,孙阿牛关上义庄大门,拉上了门闩,打着哈欠,守在了大门口。 这时候,陈鸢早就在简单的洗漱一番后,在义庄给仵作提供的房间里睡着了。 也不知道今日会派哪个大人来做这验尸官,等衙役们把那大人叫醒再收拾妥当赶过来,也得耗费一两个时辰,她不睡也不能擅自验尸。 不睡觉干嘛? 睡得迷迷蒙蒙,忽闻一声尖叫,凄厉得响彻义庄,吓得陈鸢从睡梦中惊醒。 “鬼呀!” “救命,救命,三炮,又不是我杀的你,你这个枉死鬼,冤有头债有主,去找杀你的人啊!找我做什么!” 第109章、提灯照坑 反应了一会儿,陈鸢才想起这陌生的声音属于姜老太。 陈鸢翻身下床,开始穿衣服。 说是床,也勉强,不过单纯的木板,连棉絮都没垫,不是停放过尸体的干净木板就谢天谢地了,还能奢望啥? 岭南气候闷热潮湿,棉絮得经常晾晒,否则容易发霉。 再者,仵作的家也不在义庄,若非必要,是不会睡在义庄的。 更别说在阴冷的义庄里,就一个庄叔打点,他忙着照顾全县运来义庄暂时停放的尸体都来不及,哪里会帮不常来的仵作晾晒用不上一两次的棉絮? 穿好衣衫,她随手挽了个发髻,以黄铜阴阳鱼发簪固定好,就打开门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冲了过去。 待得她跑到的时候,孙阿牛、曾水笙、庄叔和打着哈欠的刘晏淳也到了。 刚才还吵闹不休的姜老太了无生趣的倒在茅房外,地上一摊液体。 走得近了,能闻到一股尿骚味,不是茅房传出来的那种味道。 曾水笙疾步上前探了一下鼻息,万分庆幸道,“还活着。” 这下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尤其陈鸢,将计就计这事儿她也有份儿,虽说是姜老太自己撞上来的,不带着她来义庄,也担心她被凶手斩草除根,但既然带来了义庄,她也得看好姜老太才行。 若是姜老太出了事,她良心会不安。 在她思索期间,曾水笙已经伸手掐住姜老太人中猛掐了。 哼哼两声,姜老太转醒过来。 她先是双眼无神的看着虚空,下一瞬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老胳膊老腿儿瞬间蜷缩到曾水笙怀里,死死的抓紧不放曾水笙手臂,僵着脑袋梗着脖子生硬的转向茅房一指,瞳孔一缩,“三炮,三炮他来了!” 所有人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茅房大门洞开,里面空无一人。 孙阿牛吞了吞口水,提着灯笼走到茅房门口,往里伸了伸灯笼,“没……没有人。” “当然没有人,是……是鬼,是三炮,他早穿墙跑了!”姜老太受到惊吓不小,怒吼声都充满了惊恐,哆哆嗦嗦也不影响气势。 陈鸢一直在观察姜老太表情,这个老太难相处的很,若说她是故意装的,也不像,而且她为什么要装被鬼吓到了呢。 她瞳孔吓得缩小了,鼻翼也不断收紧,双手不规律发颤,这是装不出来的惊恐表现。 “三炮来找你做什么?” “他……他肯定是怪我打胡乱说,可是,我没……不不不。”姜老太伸手就毫不留情的对自己嘴巴扇了两下,“我不该乱说,三炮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你快入土为安吧,我会给你烧香的。” 语无伦次的对着空气拜了又拜,姜老太忽的站起来,“我要去烧香,我刚才没给三宝一家烧香,怪不得三宝怪我,的确是我做得不对。” 她拉着曾水笙就往义庄大堂跑。 曾水笙一个武力值高强的壮小伙儿,猝不及防之下都被姜老太拉得往前迈了一小步,惊得他露出错愕之色。 姜老太哪里管他人情绪,她现在只想去烧香求原谅。 “这老太婆,大半夜闹什么幺蛾子,装神弄鬼的。”孙阿牛吐了口气,转身跟上,毕竟他的活儿就是看守好大堂内的尸体。 庄叔也静悄悄的离开了。 刘晏淳看了眼停在原地不动的陈鸢,皱眉问道,“丑……,师姐,你是不是要上茅房,又害怕啊?要不,我在外面帮你守着,你别担心,我不会偷看。” 陈鸢抿紧了唇,哀怨的目光瞪了刘晏淳一眼,“她不是装的。” “啊?”眼珠儿在桃花眼里灵动的微微颤动,刘晏淳看上去害怕极了。 下一瞬间,他艳丽的脸蛋上就涌现了龇牙咧嘴的大笑,捂着肚子笑得不行,“师姐,你想吓唬我是不是,别闹了,真有鬼的话,我们在义庄早就遇到上百次了。” “我是说,姜老太不像是装的,不管是幻觉,还是看到了别的东西,她的确看到了什么,误以为是董三宝。”陈鸢绕开尿液,推开挡路的刘晏淳,提着灯笼进了茅厕。 茅坑前,一盏燃烬的灯笼落在地上,上面还有脚印。 提着灯笼往茅坑了一探。 “师姐,茅坑里打灯笼,你猜个词。” “……”陈鸢回头对刘晏淳翻了个白眼,“你来看。” “哦~”刘晏淳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捂嘴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你要找屎自己找,我才不配合。” “最近没有掏粪坑,里面积粪应该下面发黑上面……” “我这样的美男子到底受了什么罪,要听你描述这些腌臜的画面?”刘晏淳承受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抱拳哀求,“师姐,求你别说了,我以后再也不叫你丑女人了,我错了。” 当她拿这种恶心的事情来打击报复他么?她才没这么幼稚。 陈鸢甩了个白眼让他自行体会,冷声道,“粪坑明显被搅动过,颜色混在一起了,有人想从粪坑混进义庄来。” “真的么?”我不信。 最终,刘晏淳还是在陈鸢的拖拽下,进了茅房,快速的往里看了一眼,就生害怕脏了眼的缩回了脑袋,“还真是。” 冲出茅房,刘晏淳若有所思道,“我去问问庄叔,万一是有来义庄的人不小心掉茅坑了呢?” “这也有可能。” 本着严谨的态度,两人觉也不补了,一起去找了庄叔。 庄叔回屋后还没睡下,就被两人敲开了门,听了两人的猜测,他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没有人掉粪坑。” 陈鸢和刘晏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心。 刘晏淳嫌恶的说道,“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不走寻常路。” 陈鸢,“庄叔,今天还有别的凶杀案送来遗体么?” “没有,就你们带回来的溪原村一家六口。” “也可能是别的案件的凶手想混进来看看,当然,也可能是想来义庄避灾难的人。”陈鸢心里有些不安,“我们先别自己吓唬自己,一会儿等验尸官带来了衙役,让他们去墙外茅坑另一侧看看。” 第110章、骇人听闻 没过多久,葛县尉就在四个衙役的护送下,骑马到了义庄。 全家灭门案,实乃骇人听闻,在威宇县这样的小地方来说,已是惊天大案。 所以,陆陆续续派去溪原村帮忙的衙役不少,县衙还有别的公务需要衙役,衙门还剩的衙役也不多,今晚竟是皂班廖班头亲自护送葛县尉过来。 听了陈鸢的描述,廖班头骂骂咧咧了几句,“罗照,你跟我出去看看,梁茁、田坡,你们贴身保护好葛大人,孙阿牛守着大门,等我们回来,你再回县衙。” “是!”被点名的衙役齐声应下。 廖班头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提着灯笼就出了门。 陈鸢也想跟出去看,但葛县尉来了,作为仵作她不能把大人晾着,及时验尸才是。 可不能学电视剧里,法医把警察、律师、法官的活儿全包全了那种完全不符合实际、也不合法的事。 刘晏淳把陈鸢白日里在溪原村初步验尸的记录拿给葛县尉查看。 葛县尉负责刑狱案件多年,验尸描述是否合乎逻辑,是否有理可循、有书可证,他都有一定的辨别能力,逐个看下去,他很快就发表了疑惑。 “陈仵作,这些死亡时间,你是如何推测的啊?怎么会如此具体?是有依据的么?” 葛县尉又紧张又期待,陈鸢听得出他的疑问是单纯的询问,并不是魏县丞那般之位找茬儿而提问。 因为不是县衙要收档的正式检尸格目,陈鸢在验尸的时候,就没注意那么多,完全是按照现代验尸时的判断方法去说的。 现在被问到,她也只能半真半假的坦言,“我曾看过一本书,上面记载了如何判断死亡时间的一些方法。” “竟有此等神书!”葛县尉激动得眼睛都亮了,连忙追问,“此书叫什么名啊?谁著的?” “叫《法……”陈鸢及时收口,险些咬了舌头,“好像叫《仵作病理学》,由好几个大夫和仵作一起编著的,大佬们的名字我不太记得住了。” “那这本书?” “抄家后,应该充公了吧。” 葛县尉心中哀叹又庆幸,抄家充公总比被付之一炬的好,就希望那些兵蛮子别对他们觉得不值钱的书过于粗鲁,把这么好的书毁了就罪过了。 奈何他离京太远,也托不到关系去找这些书,而且,抄家那点猫腻,他也懂,这些书万一被懂行的看到了,早就自己揣怀里了,根本不会上缴。 哪怕被人看到了,一看不是金银,也不会说什么。 “既然有书为证,那你推测的死亡时间应该准确。”葛县尉现在对京城流放来的陈鸢相当信服,大地方来的人,看了很多外人接触到的珍藏本,有什么奇怪的? 陈鸢也不晓得对于葛县尉的盲目信任,应该高兴,还是无奈。 这“有书为证”要是被别的大人质疑依据来历,她可变不出来《法医病理学》一书。 要验证如何确认死亡时间,可不像验证提取指纹之法那么容易证明,那是全世界为法医做出贡献的所有前辈积年累月、大量记录才得出的数据。 而在古代,作为小小的县衙仵作,她拿不出书,这些确认死亡时间的方法,她说出来,别的人就不会信。 要他们相信,除非……她把书写出来后,交给位高权重且愿意为此作保的大臣把书献给皇帝。 亦或者,她破案无数,当上让人信服的大官后,亲自把书拿出来,这样,才会有人相信她说的。 当然还有一种讨巧的方法,那就是写出来后,把书做旧,但她没这本事。 而且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万一被人识破,反倒会被人质疑书里内容的真实性,到时候她信誉也完了。 在古代,一个人没了信誉,就完了。 作为一个仵作没了信誉,哪个县衙敢聘请? 献书被识破作假,万一已经献到皇帝跟前,她还得掉脑袋。 陈鸢想了想,还是打了退堂鼓。 葛县尉见她亮眼放空,以为她回忆起了抄家的伤心事,“陈仵作?” “啊?”陈鸢回过神,不好意思道,“这些时间肯定是准确的,只是书不在手上,除了葛县尉相信我,可作为我们推理案发时间的一个法子来讨论,却不能写在检尸格目上当作论断依据。” 葛县尉能体会陈鸢的心情,有感而发,“实在可惜。” “我相信你看过那本书,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按你初检的记录,我发现董三宝死亡时间,和另外五人不一样。” 葛县尉指了指,“董刘氏、董椿苗、董周氏、董承宗、董珊,你的描述都是全身关节容易活动,说明死亡时间在两到三天左右。” 食指戳在董三宝名字处,“而董三宝,你说的是全身关节容易活动,尸僵全部缓解,死亡时间三到四天左右,有何差别?” 陈鸢娓娓道来,“《仵作病理学》记载,下颚关节和颈项部开始出现尸僵,死亡时间为半个时辰到两个半时辰之间;上肢肌肉开始出现尸僵,为两到三个时辰之间;……” 对于从未听到过的理论,葛县尉对在一旁听天书一样闲适的刘晏淳催促,“快快记录下来!” 刘晏淳撇了下嘴,任劳任怨的拿起笔开始了书记员的工作。 陈鸢背的很顺溜,都不带停顿思考的时间,葛县尉更是信服了,“如此说来,在你初检时,那五人还不到全身尸僵缓解的程度,所以他们的死亡时间比董三宝要晚一些。” “是。” “具体晚了多久呢?” 如果有高科技化验仪器,陈鸢能回答的很准确,但在温度计都无的古代,陈鸢只能苦笑道,“一天左右。” 葛县尉表情严肃的无比认真,这可是关乎人命的大事,能缩小时间范围的话,很多案件能刨除很多嫌疑人,减少衙役的调查工作量,“还有确定更准确死亡时间的办法么?缩小死亡时间范围。” “一会儿验尸的时候,我会剖开肠胃,看看消化情况。” “好好好,一会儿你试试。”葛县尉开心的像个得到武林秘籍的孩子。 第111章、林间追逐 他还不忘对刘晏淳殷切叮嘱,“你一会儿好好跟着陈仵作学以下如何辨认肠胃内食物消化情况。” 不情愿化作星光点点盈满了狐狸眼,刘晏淳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点了下头,有声无力的哦了一声,“是,大人。” 紧接着,陈鸢有条不紊的开始验尸。 义庄外,廖班头和罗照沿着围墙到了茅坑侧,果然看到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从茅坑边缘蔓延向后山林子里。 罗照捂着鼻子,纯白的灯笼光芒都驱散不了这场景给他施加的阴霾,“我的天,竟然真的有人想从茅坑混进义庄,我还当陈仵作想太多了。” “你们啊,看陈仵作年龄小又是个女子,就轻视她,殊不知江湖上有句老话早就在警告你我。”廖班头锐利的视线检查着茅坑周围,围墙没有攀爬的痕迹。 “什么话?”聊着天,也不影响罗照查看四周。 “行走江湖有三种人不能惹,老人、女人和小孩,而陈仵作就占了两样。” “我们是衙门公差,岂是那些毫无公德、扰乱秩序、动不动就提刀砍人的江湖人?” “老子给你传授经验,你就晓得抬杠,爱听不听。”廖班头气急败坏的一拳砸在罗照胸口上。 疼也不算疼,罗照夸张的往后退了两步,“哎呀呀,廖班头,我错了,我晓得了,以后对老人、女人和孩子都客气点,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记得就好。”围墙附近都没甚发现,廖班头提着灯笼沿着水痕往前走,“跟过去看看。” 罗照望了眼鬼影戳戳的后山,浑身发毛,“进后山的林子?” “不进怎么把那混蛋抓出来,不抓到他,你怎么赚赏金娶媳妇儿?” 提到赏金、媳妇儿,罗照瞬间腿不软了、冷汗都沸腾成了热血,反客为主的拉着廖班头往前冲,“走走走,怕他个锤子,老子可是衙役,怕他个钻粪坑的鼠辈作甚!”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后山林子。 义庄后山外围的林子不算茂密,因为庄叔会去砍柴,但往里面走的话,树木就越发的茁壮了。 灯笼的光芒根本无法照耀太远就被黑暗完全吸走,罗照吸了吸鼻子,“还好钻的是粪坑,看不到,我还能闻不着味儿?” 廖班头老怀欣慰,手下的衙役肯动脑子,他也能轻松些。 两人沿着与青草木混合着泥土芬芳完全不同的粪坑臭气,跑了很远。 终于,臭气再次浓郁起来,说明他们接近了那个人。 头顶上的枝桠和叶子急速颤动,发出哗哗的声音,两人连忙支起灯笼查看。 却见一道黑色的影子,灵活的在树与树之间跳动。 “站住!”罗照出声喝止,一颗心却悬了起来,这人看起来是个轻功好手。 廖班头没想那么多,甩开膀子就追了上去,与那道黑影在黑暗笼罩的树林里展开了追逐。 那人轻功很好,不愿下树,一个劲儿在上方逃窜,试图甩掉树下两人。 廖班头和罗照自不会用自己的短处去拼对方长度,廖班头更是把手里碍事的灯笼扔给了罗照,掏出腰间匕首,化作飞刀唰唰往那黑影扔去。 嘭 那道黑影哀鸣一声,从前方高高的枝桠上摔下,砸在了铺满了落叶的地上。 两人赶紧抽刀向摔在地上的黑影逼去。 离得越近,两人越发觉得不对劲,摔下那人团成一圈,看起来身形不大,并不像个成人。 走到跟前,罗照把灯笼置在那黑乎乎的人影上方,廖班头用刀鞘一拨。 缩抱成团的东西张开双臂,双腿在地上一蹬,猛地朝廖班头扑去,一口尖利的白牙在黑夜中白得瘆人。 “廖班头,小心!” 陈鸢还没解剖玩尸体,义庄大门处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孙阿牛一打开门,臭烘烘的味道就扑了他满脸。 罗照撑着廖班头,脸色比味道更臭的进了门,扬声骂道,“陈仵作,你害死我们了,亏得廖班头还夸你,说什么有人想混进义庄,狗屁!” “罗照,谨言!”廖班头面若金纸,满头大汗,吓得闻声出来的衙役赶紧上前来查看、搀扶。 梁茁掏出帕子帮廖班头擦汗,“怎么了这是?” 田坡记得在一旁团团转,他注意到廖班头胳膊上好大一处伤口,皮都被撕裂了,“什么人能把廖班头伤成这样?” 孙阿牛关上大门后,也连忙来搭把手。 院内的动静实在大,葛县尉也无心验尸了,走出大堂查看情况。 监督验尸的大人都开小差了,陈鸢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脱下手套,走到大堂门口往外看去。 见陈鸢,罗照便气不打一处来,“说得义庄里头能有什么被人觊觎的宝贝似得,根本就没有人想混进义庄。” 陈鸢脱下手套,众人抬着廖班头从她跟前路过,绕去了后院。 滴落在地上的血已经开始发黑。 她无视罗照发泄怒火的指责,板着脸跟了上去,“廖班头被什么动物咬了?” 若不是陈鸢,廖班头哪里会受这无妄之灾,罗照原本不想回答陈鸢,却被她冷冽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猴子。” “除了咬伤肩膀,还咬了哪里?” “就胳膊吧,我也不知道,太黑了,我根本看不清楚。” 陈鸢清秀的小脸上,忍不住皱紧眉头,“只是猴子咬伤,感染怎么会那么快?” 闻言,罗照要气炸了,“廖班头这么难受,难不成是装的?你怀疑有人想从茅坑潜入义庄,廖班头二话不说就帮你去排查,你还这么说他!你这女人有没有良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陈鸢看着众人将廖班头放在了藤椅上,“你们把廖班头上衣脱了,我看看伤口。” “你……你这个女人要不要脸?”罗照的脸都黑了。 “我要看看为什么伤口会恶化的那么快,并不是要占你廖班头的便宜。”古代男女大防太严重了,陈鸢也很无奈,“我要脸,你也想廖班头保住性命和胳膊,那就把他胳膊露出来!” 都知道罗照因为廖班头在他跟前受了伤,心里难过,也不去招惹他,他们也会简单的处理伤口办法。 第112章、膀胱手套 众人小心翼翼的帮昏迷中的廖班头脱光上衣,露出了健康的蜜色肌肉,不过此刻却映上了几分惨白。 紧实的肌肉上,除了众人一眼可见的右胳膊处撕咬伤,还有几处爪印。 血色伤口内外,都混有黑乎乎泥浆一样的东西。 陈鸢凑过去闻了闻。 除了汗味、血腥味,就是熟悉的粪坑臭味。 果然如此! 少女紧紧的贴在上身完全暴露的男人身前,看上去就像要舔上去似得。 这画面吓得众人脸色五彩缤纷,葛县尉都结巴了,捂着眼直说,“有辱斯文,非礼勿视。” “师妹,你……也太孟浪了吧!”曾水笙都不晓得该上前捂师妹的眼睛,还是盖住廖班头的身子。 罗照的评价更是直言不讳,“不……不要脸。” 刘晏淳砸吧着嘴,摸着下巴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挤眉弄眼的嘀咕道,“丑女人竟比我还会撩,男的再俊点,女的再靓点,画出来……嘿嘿,倒也能值几个钱。” 田坡最直接,一把推开陈鸢,把她当登徒子似得防备,站在廖班头身前挡住了陈鸢的视线。 “……”陈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与他们计较,忽视了众人防狼一样的视线,“拿烈酒来帮廖班头清洗伤口,一定要把夜香全部清洗干净,彻底消毒。” “夜香?廖班头也掉粪坑了?” “他身上干干爽爽的,怕是咬他的猴子才是掉进粪坑那个。” “哦,好大一个误会,我明白了,其实就是猴子掉义庄粪坑了,结果有人自作聪明,推测有人想通过粪坑混进义庄来偷尸体。” 我可没说混进来是为了偷尸体,男人脑补能力也这么强的么。 “就是说嘛,有人想混进来,干嘛不翻墙,非得从粪坑潜入?” 那你何不去问问猴子翻墙更厉害,为什么它会掉进粪坑? 陈鸢看向终于找到知己,与大家抱团数落她的罗照,“那只猴子呢?” “被廖班头杀死了,不过我要把廖班头背回来,就把猴子落山里了。” 陈鸢心里还是放不下。 专业的事情落在不专业的衙役身上,还是得她仵作亲自跑一趟才放心。 不管是不是自己多疑,排除一个猜测总是好的,“天一亮,你带我去把它捡回来。” “要去你自己去,闻着臭味找过去就对了。”立功是没有,还险些把廖班头折进去,罗照对陈鸢一点好脸色也无。 对于廖班头传授的经验,他倒是放在心里了,只是觉得廖班头这次看走了眼。 见陈鸢被群起而攻之,葛县尉哀叹着摇了摇头,说了句公道话,“对于廖班头受伤,我们都很难过,也为他担心,但此事怪不了陈仵作。” 对于场面话,衙役们面服心不服。 葛县尉怎会不知他们在想什么,“谨慎并不是她的错,廖班头和罗照跑这一趟,正好证实了陈鸢的猜测,的确有东西掉进了义庄茅厕里。只因那是只猴子而不是人,就否定陈鸢的观察能力和推测能力么?” 有人一想,还真是这个理。 “等那个姜老太醒过来,你们提着猴子扔给她,告诉她今天晚上看到的是只猴子,不是鬼,叫她别整天编鬼故事吓唬你们这些后生仔。”葛县尉尤其看向罗照,“天一亮,你就去把猴子尸体捡回来。” “是,大人。” “你去的时候叫上我。” “林子里路难走,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个女人别跟着去添乱。”明白葛县尉说的道理,但廖班头因为一只猴子受伤的事儿,罗照还是记在了陈鸢头上。 “叫上我。” “你是个仵作,安安分分在义庄好好验你的尸,抢我们衙役的活儿干嘛?” “猴子死了,也是尸体,我过去看看死亡现场,哪里是强衙役的活儿?”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罗照哼了一声,“你要去就去,别怪我没提醒你,那猴子浑身都是粪便,臭的要命,你到时候可别一嫌弃,就把猴子尸体扔给我。” 孙阿牛看了眼罗照,心里嗟叹,到底是个没经过陈鸢验尸场面荼毒的后生仔。 无知是福啊,这种话也敢当着陈鸢说,一只泡了粪的猴子,还能比董三宝一家的腐尸比恶心? “好了好了,我们接着验尸。”葛县尉并不想在一只猴子身上耽误太多时间。 临走前,陈鸢不忘提醒孙阿牛,“孙哥,麻烦你回县城后,去医馆帮廖班头开一副药回来吃,钱,我过几天给你。” 一顿饭就破产的陈鸢,恨不得明天就去摆摊卖画。 不等孙阿牛开口,陈鸢就跟着葛县尉走了。 撇了眼比自己胳膊还粗上两圈的蜜色手臂,刘晏淳紧绷的嘴角往下拉了拉,对上那张脸,嘴角又飞扬了起来。 他干嘛和丑男人比肌肉,比脸他就没输过。 对于追上来的刘晏淳,陈鸢并不能感同身受他的忽悲忽喜。 回到义庄大堂,刘晏淳主动从木箱里拿出一双干净的手套递给了陈鸢。 这手套已经不是最开始的布手套了,而是陈鸢用猪膀胱特制的手套。 猪膀胱薄透无褶皱、且防水、隔离性强,还有一丁点弹性,与手掌大小也合适,用来做手套十分合适。 说是手套也勉强,陈鸢没有技术缝制出五根手指,穿针肯定就会漏水,所以只是单纯的套在手掌上,起一个隔离尸体内脏的功能。 陈鸢带好手套,继续刚才的活儿。 “董珊,1岁,董三宝与董周氏的幺女,双眼被挖,遍身黑肿、口眼鼻尖皆有血出,面做青黑色,唇卷发疱,身上他处再无伤痕,死于砒霜中毒。 尸斑处于背部,死时仰躺于地,指压不褪色,死亡时间在十八个时辰以上;角膜高度浑浊,不可透视瞳孔,死亡时间在二十四个时辰左右;全身关节容易活动,尸僵完全缓解,死亡时间三到四天左右。” 八年的习惯很难改,不过葛县尉知道什么能写在检尸格目上,事件推测那些说辞并没记上去。 这一次,葛县尉亲自动手记载,而刘晏淳也没歇着,他按照葛县尉的要求,一字不落的把陈鸢的话记在了另一本本子上。 第113章、时间差异 田坡、梁茁守在大堂门口,并未往里张望,他们是皂班衙役,很少跟仵作跑凶杀案现场,哪怕去帮忙,也是问问村民话,做一下排查。 这次来守着验尸,对于两个新人来说,根本没胆子往里看,只是按照廖班头的要求保护葛大人罢了。 对于陈鸢验尸后的唱报,他们都不愿意认真听,极力忽视内容,就害怕做恶梦。 忽然,他们听到葛县尉叫了自己一声,“田坡、梁茁。” 两人对视一眼,回过身看向站在大堂内,离陈仵作不远不近,但比以前曾仵作验尸时近多了的葛县尉,“葛大人,唤卑职所谓何事?” 葛县尉依旧是不苟言笑稍显严厉的样子,“快去把罗照叫来,你们三人与我一并监督陈仵作验尸。” 梁茁、田坡:大人,你是魔鬼么? “大人,我们只是来保护你的。” 葛县尉不赞成道,“验尸本就该在众人监督下进行,刚才我忘了你们皂班衙役很少跟随验尸,竟没发现你们躲避了这一职责,及时补过,我就不检举你们了。” “……” “谢大人及时提醒。”田坡拉着梁茁拱手谢恩,转身就去叫有祸同当的罗照。 刘晏淳顿觉有趣的用毛笔顶了顶下巴,葛县尉这是在帮丑女人出气? 她又不漂亮,葛县尉还上赶着帮她,啧啧,一个个的,审美都有毛病。 不多会儿,义庄大堂里多了三根木桩。 陈鸢摒除外界干扰,剖开了董珊的肚子,一一检查内脏后,重点检查胃部。 在她破开胃的时候,有人已经忍不住的开吐了。 腐尸的气味中加入一点酸臭味,也不会更难受到哪里去。 更别说陈鸢早就戴上了两层棉口罩,除了有点热之外,臭味也不是那么浓烈。 刘晏淳拿着帕子上前替陈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没忍住好奇,垂眼看了下胃里的东西…… 竟能依稀分辨出食物残渣,刘晏淳闭上眼,回忆着京城花魁的长相,以此来驱逐不适感。 “胃内仅有少量消化物,十二指肠内含有消化物残渣,代表死亡时间在饭后两到两个半时辰左右。” 葛县尉又听到了从未听过的观点,“怪不得你说根据肠胃实物状况还能更具体的判断死亡时间。” “是的,一般认为胃内充满食物呈现原始状态而没有消化时,为进食后不久死亡;胃内容物大部分移向十二指肠,有部分消化为进食后一到一个半时辰左右死亡;胃和十二指肠皆空虚,为进食后三个时辰左右死亡。”陈鸢算是把《法医病理学》上这一段背了一遍。 “死亡前长时间未进食的,根据食糜在肠道下行的情况可进一步作出推测。” “好好好,以后遇到了那种死亡前长时间未进食的,你再给我见识见识是怎么回事。”葛县尉如饥似渴的吸收着知识。 兴奋中,竟不避讳的凑近尸体,看了看肠胃部是否如陈鸢所说,虽然转眼就偏开了头,但比以前来说,进步还是蛮大了。 接下来,陈鸢又解剖了其他几具尸体,致命伤都一样,身上除了初检时肉眼可见的伤,就没多余伤了。 陈鸢把重点放在了肠胃消化情况的检查上。 董周氏、董刘氏、董椿苗、董承宗胃部消化情况和董珊一样。 陈鸢把董三宝的遗体留在最后检查,剖开肠胃后,“胃内充满食物呈现原始状态而没有消化。” 还记着陈鸢所教,葛县尉凑到尸体上方,往里看了一眼,忍着呕吐的欲望发问,“那说明,他刚吃了饭不久就死了。” 离得近,再不想听,也听了一耳朵的三个衙役,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田坡,“怎么可能呢,一家六口,照理来说同吃同住,为何有五个是饭后两个时辰左右死的,而董三宝吃了饭就死了?” 罗照想起一种可能,“难道董三宝吃的那份毒量最大?” 梁茁,“对啊,不然若董三宝先吃,立刻就被毒死了,其他五个人肯定不会傻傻的再去吃有毒的食物了。” 刘晏淳一直跟着陈鸢,知道的消息比他们全一些,“董三宝死亡时间比家里五人早一天左右,他们不是同一天中毒。” “他们不是死在一起的么,董三宝都死了,家里五人干嘛不报官?”田坡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 罗照给出一个解释,“或许是,他们被凶手控制住了,没办法报官。” 梁茁顺着两个同僚的思维分析,“那个凶手控制了董家全家人,先杀了董三宝,第二天,再毒杀了剩下五人,凶手这么做,肯定是杀鸡儆猴,他应该在董家找东西,想吓唬董家人坦白。” 说到最后,罗照和田坡都附和起来,“梁茁,你都能当推官了,分析的有理有据。” “哪里有理有据了?”刘晏淳止不住的嗤笑一声。 对于这个小白脸,县衙的男人们少有看得顺眼的,罗照就是其中一个,“刘学徒,你不赞同梁茁的说法,就说出你的分析呗,让葛县尉看看谁的分析更在理。” “线索太少,我才不做推测呢,我只知道,你们在瞎推测。”刘晏淳傲然的抬了抬下巴,像个在鸡群里开屏得瑟着抖屁股的孔雀。 指着最完整的董珊的尸体,“董家六人身上并没有捆绑导致的勒痕,也无其他淤伤,说明他们并没有被凶手控制。” “哼,你是仵作学徒,知道的当然比我们多。”三人不服气的哼哼起来。 不管哪班衙役,在葛县尉看来,都是一视同仁的,“所以我才叫你们多学学,懂得多,以后立功的机会就更大,快班的衙役也非一开始就知道这些理论。” “谢葛县尉栽培!”这下子,三人被堵了嘴,也明白了葛县尉的用意。 皂班的活儿,在三班衙役里可谓最轻松、最有面子的,职掌站堂行刑,知县出门则左右护卫开道。 但说到破案立功、缉拿凶徒这等有赏金的好事,基本与他们无缘。 哪怕有人想办事上衙门打点,钱多的人都直接找吏胥去了,给到衙役手里的都是问路钱,没几个子儿。 能在外头能捞油水的,也是快班和壮班。 要想钱多,路正,还是立功领赏钱最稳。 第114章、林中寻刀 通缉犯的缉拿文书上,赏金都是明码标价的,最少都是五两银起,有名的江洋大盗甚至能值万两白银。 就说这个灭门大案,杀了一家六口的凶手,不上通缉令,也能得县衙五两赏银,当得上一年的月俸了。 还不知州上能赏多少下来呢。 如此一来,三人的学习热情便上来了。 “刘学徒才学一月,就懂这么多了,这说明陈仵作教徒有方啊,你们真厉害!”利益相关,田坡嘴皮抹了蜜似得夸赞起来。 梁茁也开始套近乎,“刘学徒、陈仵作,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有什么事,以后只管找我们哥儿几个,我们皂班兄弟绝不拉稀摆带,一找一个准儿,比那些整天在外跑、影子都见不着的快班兄弟好找多了。” 罗照拉不下面子捧陈仵作,只小声的附和了两句。 陈鸢知道这些人现在还不是真的接受她这个女仵作,她若是参与进去聊天,他们会不自在,验尸算结束了,她又开始收尾工作。 天亮时,陈鸢把尸体全缝合上,整理好了六具尸体的仪容。 葛县尉打了个哈欠,对于这次的大案,他惊愕于自己的轻松,若是往常,遇上死了三人的案件,他都要睡不着了。 他心下好笑,没想到年龄一大把后,仗着小姑娘懂得多也能享清福了。 如此想着,回头看了看陈鸢。 却见早她并未准备离开,反而拿着木尺在尸身上量来量去,而刘晏淳则在一旁记录她测量的数据。 “你这是?” “按照我所看的那本书,登记检尸格目时,应该把尸体情况一一登记,身高、体重也算尸体情况。”陈鸢手上不停的回答。 葛县尉不置可否的站在一旁,看她一一丈量,“溪原村那边的调查情况,于班头今天也要送回县衙,我得把检尸格目送回去,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陈鸢把丈量的身高情况添加在了检尸格目上,认真的检查完一遍,在仵作一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她作为仵作,第一个单独负责验尸的案子,该考虑到的、能做的,她都做了。 可惜,体重都没办法给尸体量…… 什么曹冲称象、悬秤称人的办法,陈鸢一瞬间都能想出来一大堆。 但,不是次次的尸体都是碎块,完整的尸体也不会配合她蜷缩在箩筐里让她悬秤称人。 最重要的是,义庄没有称……呵呵。 陈鸢只能宽慰自己,古人不像现代人,从小到大有多次体检机会能拿来作对比。 葛县尉也当着陈鸢的面签好字,收拾妥当,就带上梁茁、田坡回县城了。 罗照万般不愿,也只能带着洗漱后的陈鸢进了林子。 刘晏淳没有跟着去,他要补美容觉。 白日里,路比夜间好走多了。 陈鸢和罗照没费多少功夫,跟着污迹寻去,果然找到了猴子的尸体。 猴子下腹处的短刀,都没拔,陈鸢嗔怪的瞪了罗照一眼。 衙门的兵器都是登记在册的,也刻上了所属者名字,若遗落在外,被歹人捡去作恶遗留在现场,恐会酿成大错。 罗照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看到短刀时,他脸都白了,“我,昨晚看到廖班头那样,实在慌了,黑灯瞎火的,也没注意那么多。” “廖班头有几把短刀?” “两把,他擅使双手刀。” 哦,还是个双刀流大佬。 “这里有一把在猴子肚子上,另一把呢?在廖班头身上?” “我,我不知道。” “你好好回忆一下。” 罗照焦虑不安的踱着步子,抠着头皮,“昨晚,廖班头好像把两把刀都扔了出去,然后那猴子从树上落了下来,它竟是诈死,待得我们走近了,它忽然跳起来抱着廖班头就咬。 我捡起地上一把短刀,就冲过去帮忙,手忙脚乱中,灯笼打翻了,我又不敢扎,怕扎错人,后来那猴子逃了,廖班头抢了我手上短刀又追了上去,待得我点燃灯笼,再次找到他们的时候,猴子已经死了,廖班头也浑身发抖的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熬了一个通宵的原因,还是着急得想哭,罗照眼眶通红。 猴子毛色糊得看不出本色,陈鸢拔下它腹部的刀。 拿出出门时准备好的布条,将猴子的尸体包裹在其中,拴好布条,挂在木棍上,往肩膀处一扛,潇洒得像个翘家少年,“走吧,我们去找另一把刀。” “好。”罗照回答的很没自信。 一路找来,走的都是昨晚的线路,刀是在前面扔的,他根本就没看到刀,现在返回,就能找到么? 陈鸢在他的带领下,回到了第一次与猴子打斗的地方。 树下落叶杂草被踩得很凌乱,符合罗照所说昨夜在这里发生了一场属于一猴vs二人的激烈打斗。 罗照的心乱得很,原地转着圈、眼睛乱瞟,每一眼都希望能找到短刀,却每一眼都失望收回,眼睛都看花了,天旋地转间,愧疚都把他压倒了。 乱找有没什么用?陈鸢决定帮他划分好区域,“你记得,廖班头大概是站在什么地方扔的短刀么?” “站在哪里扔的又有什么关系?” 罗照觉得陈鸢烦得要命,然而无计可施的他,还是跑到昨晚他走过的位置,回想了一下,指了指大概的位置,“那里,那棵瘦小的树旁。” 陈鸢走过去,颠了颠手里两块石头,又问,“猴子落下来的地方在哪里?” “你是想刻舟求剑么?能有什么用?”罗照骂骂咧咧,脚下不停,跑到前方一处落叶掀翻的地方站定,“这里。” “你想干什么?”在陈鸢转大风车似的甩动手臂时,罗照看到了她手里握着的石头,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你你……” 呼~ 一颗石子儿朝着罗照头顶的树梢,被甩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另一颗石子儿,也朝着那个方向飞,却由于陈鸢左臂力气不足,半途往下坠落。 “呵,你这么做有什么用?”原来不是砸他啊,罗照偷偷吁了一口气。 “廖班头耳聪目明,绝对不会失手,两把刀应该都是冲着那猴子去的,除非当时有两个目标靶子。”陈鸢伸出两只手臂,比出两颗石子儿形成的夹角,“在这个区域范围,最远距离的话,你见过廖班头臂力多少?你的臂力比他如何?” 第115章、落点不对 “臂力比我大很多。”大家也没进行过扔石子儿大赛,心里没谱的罗照大概估算了一个数值,“距离应该两倍于我。” “你来扔。”陈鸢让开了位置。 “根本就没用,我不扔。” “你自己把石子儿捡回来。” “要扔你自己扔。” “我回去了,午饭时,我就告诉大家,某人把廖班头的短刀掉了,还撂挑子给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扔,我扔!”我特么想把你当石子儿扔到天上去! 罗照恶狠狠的捡起那两颗石子儿,站到陈鸢让出的位置,朝着猴子坠落方位空中,使出吃奶的劲儿一一扔了出去。 这下,两人沿着划分好的范围,不用乱跑了,夹角范围内的地上、树上,在罗照所扔石子儿落地处,再往前走远一些…… “找到了!” 惊喜的声音传来,陈鸢都能感受到罗照发自内心的喜悦。 扭头看去,男人欢呼雀跃的就朝一棵大树后跑去。 “住手,别碰刀!” 吼叫声惊起了林中鸟雀,纷纷窜起振翅逃命。 正要把短刀捡起来的罗照,也听到陈鸢这声地动山摇的吼叫,手都止不住抖了抖,“你怎么那么多事?刀都找到了,你还想干嘛?” 到底是陈鸢帮着找到了刀,罗照心中再不情愿,还是压下了逆反作对的心理。 屁股一撅,蹲在一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等着陈鸢过来。 短刀躺在落叶上,亮的发光,刀面上干净得甚至能映照出蹲在一旁噘着嘴、横着眼瞟她的罗照。 陈鸢上前揪住罗照的袖子,把他拽了起来,与他背靠背后,谨慎的打量着周围。 “你,你你干嘛?”罗照感受到了陈鸢紧张的心情,也止不住四周打量起来。 陈鸢从怀里掏出布手套,上前捡起短刀,左右翻看后,插在了腰带上,“走,我们回去。” “本来就该回去了。”罗照觉得陈鸢奇怪的很,“还不是你叫我不许捡起来的么。” 那把刀的位置不对! 从廖班头扔飞刀的点,到这把飞刀坠地的点,两点一线这条线上,有八棵交错的小树的树丫当拦路虎,坠地位置不到一米的地方更是有一棵四人才可环抱的大树,目测有30多米高。 这把刀,是怎么穿过重重树木拦截,在不伤害树木的情况下,落在一棵大树后面的?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牛顿的棺材板,她才不负责压! 而且,抛物线在理想状态成轴对称,哪怕加上现实中空气的阻力,刀也不可能突然改变往前飞的趋势,骤然下坠。 这把刀,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 而且是在她和罗照扔石子儿时,那人听到了他们的话,故意放在那个方位的。 那个人是谁? 他有什么用意? 陈鸢不敢在枝叶遮天蔽日的树林里和罗照讨论这个事,引起对方恶意就不好了。 一旦对方有了杀念,罗照此人脑子不太灵光,功夫、人品也不像廖班头、于班头和曾水笙那么可靠,到时候,她不死也伤。 两人急匆匆的离开的林子,离开了让她胆颤惊心的地方,陈鸢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林子。 一个黑影迅速的闪到了树后,最终消失在了树林的阴影中。 “还拉着我做什么。”罗照嫌弃的甩开陈鸢的手掌,满手都是对方手心蹭下的热汗。 罗照耳朵通红,手忙脚乱的在裤腿上擦了个干净,“你在害怕什么?吓得我这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扑通扑通瞎跳,都要以为有人在跟着我们了。” 陈鸢不紧不慢的擦干手心的汗,黏糊糊的难受死了,“你也有这种感觉?” “我……是有这种感觉,但不是我胆小瞎想啊,是你慌慌张张的样子惹得我也疑神疑鬼,才会老觉得有人跟着我们。”一时间,罗照都不确定自己到底因何产生这种感觉了。 “我们先回去。”心慌并未因离开树林而平静,她只想快些回到武力高强、关爱同门的大师兄身边。 陈鸢蹿的比在林子里时还快,吓得罗照也急吼吼的跟了上来。 还好义庄白日不关门,两人以前所未有的热情争先恐后的挤了进去。 义庄前院的人,看着两人满头大汗的样子,吓了一跳,向来话少的庄叔都忍不住开口询问,“怎么了?” “莫不是有鬼在后面撵你们?”刘晏淳抱着胸,脸上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狼狈不堪的陈鸢。 “你别瞎说,是她!”罗照喘着气,将手里提着的包裹扔在地上,“陈鸢老说林子里有人在跟踪我们,突然就跑起来,她跑,我当然也跟着跑啊。” “真的,林子里真的有人。”陈鸢将哭丧着脸,冲到曾水笙跟前,拉到他的袖子才感觉到了满满的安全感,“刚才我回去找猴子……然后找刀……” 陈鸢将在林子里发生的事情,和她的猜测都说了一遍。 “你一夜没休息了,别胡思乱想,都是错觉。” “女孩子胆子小,在阴森森的林子里被吓破胆,很正常。” “有害怕的东西就好,我还以为你连尸体都不害怕,已经没有东西能让你畏惧了呢。”护送葛县尉回县衙的梁茁和田坡,带着马车回来接廖班头,此刻将廖班头放在马车上后,忍不住打趣她。 “师妹胆子大很大,从不骗人的,我相信她。”看着死里逃生的师妹,曾水笙心疼的不得了,“师妹,你上次说想学轻功,要不然我今天开始教你吧。” 刚拼死跑了一路的陈鸢,想起大师兄上次的诚恳劝告,“谢谢师兄好意,但老天爷给我的天赋都点在了这里。” 陈鸢指了指自己脑门,“如果我还想学好功夫,老天爷会觉得我太贪心了,万一收回我的天赋,我变成傻子还怎么替人洗冤?” 衙役:你在哄傻子吧! 来义庄祭拜的百姓:你在骗傻子么? “师妹说得好有道理,爷爷也经常教我做人呢,就要知足常乐。”曾水笙恍然大悟,“师妹的大智慧,是师兄学不来的,我一定谨记在心。” 众人:所以,你是傻子,还是以为你是傻子的我们才是傻子? 第116章、只是累了 陈鸢拍拍曾水笙肩膀,“而且,万一我连功夫都学好了,就不需要师兄的保护了,到时候师兄怎么办?这不是害你违背师父的叮嘱么?我不想害师兄做背信弃义之人。” “……”当着外人的面,光明正大的坑你师兄,真的好么? 曾水笙感动的看着陈鸢,“师妹真好,处处为我着想。” 衙役们恨铁不成钢,又插不进去人家师兄妹的话题,只在心中暗笑:你个笨蛋,你师妹狡诈的很,处处算计你,哪里为你着想了? 却听那憨憨真情流露,“我明白的,就像老天爷让我学功夫比衙门的同僚都快,学的比他们都强,所以我没他们聪明,我一点都不难过,我若是还比他们聪明,他们怎么办啊?” 皂班衙役们根本不知道这师兄妹平时怎么相处的,猛地一接触,气得直吐血。 人家师兄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结果他们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刘晏淳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曾仵作这一门三徒,没个不气人的,老天使出通天只能,都要把远在京城的两个货流放过来,把他们凑齐也不容易。 气得衙役们纷纷向庄叔告辞,罗照更是想爬上马车,“回去了。” “诶诶诶,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骑高头大马方显英雄本色,马车就该留给老弱病残幼坐啊。”陈鸢可不想再坐马,再颠一路回去。 她从昨天上午,到现在,超强度工作,人透支得要散架了。 陈鸢也从另一边爬上了马车,钻进马车避开廖班头,接过刘晏淳递过来的仵作百宝箱挡在两人中间,这才远远在另一边靠坐下,头一歪,就累极睡了过去。 可谓是秒睡也。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睡着了?”罗照伸出腿就要踢陈鸢,却被刘晏淳一巴掌拍得大腿一麻。 丑女人可不是给外人欺负的,刘晏淳收回做了坏事的手。 狭长的眼尾冷冷朝罗照一扫,“陈仵作昨儿一早,从县衙到溪原村,初检完才吃了口晚饭。又连夜从溪原村到义庄,马不停蹄复检,陪着她办事的衙役都换了两轮,你是第二轮,你累,她不能累?你能坐马车,她不能坐?” 至于去路上,陈鸢还被马颠得吐了一路,胃都掏空了这种事,他作为罪魁祸首,还是给小姑娘留个面子不当众说出来了。 罗照被盯得浑身发冷,屁股下长了钉子似得坐不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腿软得差点没站稳。 刘晏淳上前扶住了他,拍了他麻穴,只是给他个教训,真摔倒了,也不好看。 旁的人原本也觉得陈鸢不顾男女大防上马车不对,听刘晏淳一说,又觉得她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太累了,顾不上罢了。 众人也没发觉,短短的时间里,曾水笙已经把姜老太扶了出来。 见她精神头不好,义庄条件又差,曾水笙心一软,把她塞进了马车,决定带回衙门照顾,让她与陈鸢并肩靠着车厢,也好有个支撑,免得坐不稳。 他心中宽慰,自己难得聪明一回,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师妹与廖班头共处车厢中,被人说闲话了。 哪知,姜老太一偏头,看到坐在旁边的是陈鸢,吓得她伸手就推,“车上还有病人呢,怎么能让仵作上来?” 陈鸢没有防范,一头栽倒,直直往木箱上砸去。 曾水笙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惜他远水救不了近火,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竟害得师妹要遭罪。 众人的抽气声中,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昏迷的廖班头,忽的睁开眼,伸出手,以抱枕挡在了陈鸢侧脸,将她的脑袋稳稳的放在了木箱上。 随即,他那双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瞪得宛如铜铃一般怒视毫无悔意的姜老太,救人已经消耗光他的力气。 脏话都没力气骂出来,憋死老子了! 廖班头这臭脾气,怎能忍受有人当着自己面,伤害自己佩服不已的同僚。 姜老太哎哟了一声,指着廖班头就痛心疾首的数落起来,“你这人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你变成这样不正是被这仵作害的么?她还上马车挨着你,是嫌害得你还不够,嫌你还没死啊!你不要命了么? 她浑身晦气,我可不想沾上,你也不想死吧,那就快把她赶下去?”姜老太转身就对衙役们指手画脚起来,“我知道,你们也怪她害了你们班头,那就赶紧把她拉下去。” 衙役们都傻了眼,他们和陈鸢又没仇,自己人之间有点小摩擦多正常,随便互相一怼便罢了,而且陈仵作的本事他们是认可的,哪里轮到一个外人来指指点点? 他们衙役看上去是好欺负的么?是随便一个老太婆就能指使他们干活的么? 姜老太还嫌不痛快,起身准备挪到另一侧车厢靠着,途中还不忘对呼呼大睡的陈鸢指教起来,“身为仵作,就该安安分分的和尸体为伴,怎能和人扎堆儿?你有没有良心?” 曾水笙气得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上去把这胡说八道的老太婆抓下来,又害怕自己力气太大,一个控制不好把她捏死了。 他此刻恨死了自己,不听爷爷耳提命令莫要烂好心的忠告,于班头让姜老太呆在义庄,自有他的道理。 下一瞬,所有人都听到老虔婆在哪儿万般感慨,“你难道想学曾仵作?至交好友和妻儿老小挨个儿被克死了,才领悟到这个理儿,才去离群索居?这些人不听劝,等被你害……” 谁都没见过曾水笙发脾气,在大家的印象里,他就是个憨小子,天天傻乐,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死老太婆,你给我滚下来!”曾水笙那双清透明亮、天真无邪的双眼,盈满了怒火,与他八竿子不沾边的恶意爬上了眼角。 “你个后生仔,你爹娘没教你敬老……” 姜老太话没说完,就被闷声不吭的庄叔拽出了车厢。 她还想闹腾,却挣扎不过力气比她大的男人? 平日里她在村子里横行惯了,不过是村里人尊她辈分上,让着她,不想染上能追着骂的牛皮膏药罢了。 第117章、打胡乱说 庄叔可不是溪原村人。 衙役们都知道庄叔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哪怕是知县大人到了义庄,他也能一声招呼都不打。 这样的人,能给姜老太什么面子? 威宇县最被人避之不及的两个晦气,就是曾仵作和庄叔。 衙门的人知道,曾仵作和庄叔关系好,倒也不是好得似哥俩好那种不分你我的好,而是曾仵作是唯一能和庄叔说上几句体己话的人。 现在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曾仵作的伤疤,哪怕曾仵作不在场,庄叔替老友抱不平,也是能理解的。 姜老太手臂被庄叔扭得使不劲儿,浑身软成一坨烂泥的被他提下马车。 衙役们也有功夫在身,看得出庄叔出手有分寸,没直接掰断她胳膊,没把老太婆扔在地上已经很克制了。 姜老太一落地,身上的力气就恢复了。 麻穴这些东西她不懂,一切理解不了的都归咎于鬼神,“你,你……”吓得她够呛,骂也不敢骂。 从地上爬将起来就往义庄外走,腿脚利索得哪儿还有曾水笙搀扶出来时虚弱的影子,“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呆在义庄,晦气的地方,都是晦气的人!” “让你住这里,还派人保护,你还想住哪儿?”众人都脸色不虞的看着她,姜老太不在意这些。 她在溪原村时,就不是个看人脸色行事的人。 “我要去衙门,我是证人,怎么能让我住义庄,县衙就是这么对待证人的么?”姜老太生气的用拐杖敲打义庄大门,敲得砰砰作响。 “不让我住县衙招待贵客的大客房,不给我提供品仙楼、和贵楼的美食,我就不上堂做证,让你们抓瞎,让你们破不了案,让你们知县老爷没办法向知府、三司交差!” 越来越过分的要求,听得衙役们脸黑如墨。 她还真敢想! 都说人活久了会成精,大家伙儿今日在姜老太身上涨了见识,“当我不知呢,这么大的案子,一旦破了,得有多少赏金,我老太婆可不是你们赏三瓜两枣就能打发的!” 都半截入土的人了,也就图个享受。 “你算哪门子证人,凶案发生时,你在现场么?见过杀人凶手么?只会编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吓唬人。”刘晏淳对这种泼皮户一点情面也不留。 “我可不是打胡乱说,凶手就是附身在……”说到此处,姜老太脸色变得煞白,当即闭上了嘴,“还去不去衙门,不去衙门,我就回家了。” 于班头让衙役们把她带回来,衙役们怎能放她回家。 姜老太宁死也不要呆在义庄,最终,大家伙儿没法,只能带着她一起上衙门。 透过车厢帘子,能看到陈鸢靠在车壁上睡得十分香甜,廖班头则是又陷入了昏迷中。 “外头这么闹腾,都没把她吵醒,睡得跟个猪似得。”刘晏淳放下马车窗帘,直起腰随着胯下马儿轻轻晃动。 “师妹是太累了。”刘晏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了很多。 廖班头受了伤,衙役们也没什么闲聊的兴致,姜老太骑着董村长提供的毛驴,也一声不吭。 县衙里,愁眉不展的管知县处理政务都没有了心情。 县里发生了这么大的灭门案,若破不了,他就别想晋升了。 急于破案,管知县也不敢胡来,免得惹下大祸。 就在他焦虑难安时,杂役跑进来通传道,“知县大人,于班头回来了。” “快叫他进来。” 杂役跑出去,把刚下马的于全带到了知县书房。 “于班头,辛苦了,快坐。”管知县十分迫切想知道案情,招呼着于全坐下。 “谢大人!”于全也不推辞,他从昨天开始,也没好好休过一刻。 把茶盏推了过去,“喝茶。” 村民们已经从被衙役换下的守了秀秀尸体一宿的八人嘴里知道了秀秀的死状,他们哪里会拦着这个伤心愤怒的母亲,巴望不得她一棍子把这凶狠毒辣的阉人敲死,免得他再次回村祸害村里姑娘。 村民不拦,衙役还是得拦着的,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棍子。 失去爱女的母亲再也不见往日的怯懦,愤怒得像一头发疯的母狮,绝望的隔着衙役不断的向陈氏挥着利爪、往前扑,就连身强体壮的衙役都被她冲击得往后退了两步。 “汪祺,我怎么就那么恶毒心肠?!文珠惨遭你毒手,你现在连妹妹也不放过!我可怜的两个女儿啊,怎么就那么惨,全被你祸害了,你这个禽兽,不,你禽兽不如,猪狗都没你恶毒!”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任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如此狠心……”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官司在前,任秀秀自杀也要陷害汪祺的原因会是这个吗? 陈鸢往前一眺,不知汪祺会不会就此说点什么。 汪祺还是那副看笑话的表情,一点没有发言的欲望。 已经追上来的任涛,拉着不管不顾只想报仇的陈氏,“陈氏,事已至此,自有衙门为秀秀做主,现在凶器也在汪祺家里找到了,你何必来喊打喊杀添乱,跟我回去!” 平日里对任涛唯唯诺诺的陈氏,此刻早就失了理智,“我不回去,我不,他杀死了我们两个女儿啊,孩子全没了,我这条贱命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夫君,杀了他替孩子报仇……” 这话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任涛却一手刀敲在陈氏后脑勺上,陈氏两眼一翻,还来不及合上的眼睛尽是满满的不解和失望。 任涛扶起陈氏,低垂着头沉声道,“我相信县衙会还我家丫头一个公道,大家……散了吧。” 语毕,他头也不抬的扶着陈氏离开了李家的院子。 苦主都这样说了,村民们继续围在这里讨要说法也没了由头。 马力和曾水笙打头,壮班衙役殿后,一起带着汪祺离开。 陈鸢正想问曾仵作到了没,于全就转过身对两人道,“李菲、刘晏淳,曾仵作带着秀秀的尸体已经往回赶了,你们两识字,曾仵作便把你们两留下帮我记录一下证词。” 他也没等陈鸢和刘晏淳应下,又转身对逐渐散开的村民道,“想要严惩真凶,你们就得提供足够多的证据和证词。 谁在昨天晚饭后见过任秀秀、汪祺,或者看到任秀秀和别的人在一起,最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这才能让凶手绳之以法,才能让他再也不能在村里为非作歹、祸害良家姑娘,你们回家好好想想,我一会儿带着人挨家挨户去问。” 第118章、议事风波 巡检为正九品官职,主管训练军队、巡逻治安、擒捕盗贼、驻守城门。 在县衙没有大案要案,衙役忙得过来的情况下,巡检旗下兵勇一般不会参与缉捕。 此刻,被于全一提点,知县大人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他到底经验不足,应当在听说有灭门案发生的第一时间,就让洛巡检增派兵勇全县巡逻戒严、抓捕可疑之人,并施行宵禁。 也不知逃命途中,凶手有没有继续犯案,亡羊补牢,希望还来得及。 他为官时间短,未曾遇到过大案,处理手段稚嫩,反应不及,魏县丞这些老狐狸也不提醒他。 管知县再次意识到了官场斗争的可怕,连忙让人去把洛巡检从军营叫来县衙议事。 洛成刚武官打扮,外套一袭轻甲,进了议事厅,“拜见知县大人。” 魏县丞、肖主簿也起身,与他平级见礼。 洛成刚一来,于全对他施礼后又自发的端着自己的茶盅往后挪了一椅。 谁让他只是个没有品级的衙役班头呢。 洛成刚撩开下摆,大马金刀坐下,晒得黝黑的方正面庞上涌现几丝困惑,也不看上座的管知县,“不是因溪原村灭门案把我叫来的么,怎不见济道?” 魏县丞对洛巡检颇为热心,熟络的帮他解惑,“济道义庄通宵验尸,把检尸格目带回来后,才躺下。” “如此,岂不是曾仵作也熬了一个通宵?”洛成刚很是为威宇县这位老仵作感到心疼。 下坐的两人聊得兴致勃勃,局外人似的管知县闻言直觉不妥,“成刚,我们县里已有新仵作,你作为一县巡检,也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藤甲兵了吧?这还如何维护一方治安?” “哦~?”洛成刚偏着头斜着眼,不拿正眼瞧管知县,态度轻慢,“县里来了新仵作,的确是好事一桩,但与我一个武官有什么关系,我必须知道他么?” “成刚你是误会知县大人了。” 魏县丞脸上带着调侃的笑容,哪里是当真要替管知县说话,“这新来的仵作虽说只是个稚龄小姑娘,却有几分本事,搞出个指纹提取之法,轻轻松松就破了个棘手的案子,来围观的百姓都为之惊叹,宣扬得大街小巷都知道此事。” “我们知县大人十分看重她,这次案子能不能破,也全仰仗她了,先前县衙有个狱卒说了那陈仵作两句,咱们知县大人护才心切,当即就把那狱卒赶走了,县衙内谁还敢对那仵作不敬?你却不知这新仵作大名,实在不该~”魏县丞啼笑皆非的对洛巡检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洛成刚焕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换了个稍显懒散的坐姿看向上位,“有这般厉害的仵作,验尸完毕,比对了指纹,应该就确认凶手身份了吧,知县大人叫我前来,是直接叫我去缉捕凶手的?” “说吧,要抓谁!” “……”此话堵得管知县一阵气闷。 谁说官职大,就能在边陲小县当土皇帝的?一言堂这样的轻松待遇,管知县未曾享受过半分,还老被这些地头蛇抱团挤兑,此刻他的脸色就不是很好。 在他看来,陈鸢因着女子之身,争议本就大,早非寂寂无名之辈,更是因为提取指纹之法一炮而红。 洛巡检的兵甲在县城内每日巡逻治安,边陲之地,搜集信息情报、防备细作更是洛巡检的日常,他若当真不知陈仵作的事,就相当蹊跷。 管知县怀疑洛巡检有玩忽职守之嫌,才有方才一问,节制巡检,本就是朝廷赋予知县的权利,他过问一下,并不过分。 这次没找到凶器,指纹自是没得比对,管知县又不想陈仵作被非议,魏县丞就是看准了他对陈仵作的看重,才故意这么说想害他下不来台。 承认没找到凶手,那不是自打脸么,管知县避而不谈,“本官叫你来,是希望洛巡检调派200兵卒加强巡逻、排查可疑之人……” 于全静静听着,管知县不算昏庸之辈,反而极想大展拳脚获得晋升机会,却又没有前几任知县圆滑的处事手段,惹得几位大人处处与他作对,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班头,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只是可怜陈鸢,被魏县丞拿出来做筏子,这么厉害的仵作,可别被几位大人的争斗拉下水成为牺牲品。 于全抬眼,只见肖主簿眼睛揣着手,并未参与三个大人的话题,这位大人也是个明哲保身的高手。 “可疑之人,每天我能抓七八个。”洛巡检对书生意气颇重的管知县很是看不上,“既然那羊贩子有嫌疑,知县大人把他的画像交给我,我才好抓人。” “于班头,画像……”就麻烦你再跑一趟了。 不等管知县说完话,于全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知县大人,按照您先前的叮嘱,嫌疑人的画像我已经准备好。” 这贴心之举,让孤立无援的管知县十分受用,欣赏之情溢于言表,“交给洛巡检便是。” 洛巡检接过于班头递来的画像,看了一眼便折好,随手揣进了怀里,衙役们画的人像,他能报什么期待,除了长得十分有特色的人还能分辨,其余人看着都差不多,有没有通缉画像,差别不大。 “大家各自去忙吧,有了消息第一时间传回来,我们务必尽快将凶手抓捕归案,避免再有百姓遇害。”根据于全调查的结果,董三宝家中银钱被抢了个干净,那凶徒是个见财起意的。 “回禀管大人,陈仵作回来了。”被管知县安排在县衙门口的衙役,见陈鸢回来,当即跑来回禀。 “快把她叫来。”管知县心中大定,在县衙没有同僚真心帮他,师爷能帮他出谋划策,却不会破案,于全有几分善意,办案有经验,但都是些笨办法。 他对这个京城流放而来的陈鸢充满期待,希望这次案子,新仵作别让他希望才是。 原本已经起身打算告辞的魏县丞,屁股又稳稳的坐了下去。 洛成刚见状,脸上浮现几分诧异,眼珠一转也跟着坐下。 方才一点有用的建议都没提出的几人,现在厚颜留下,管知县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却也无法强行赶走。 第119章、明争暗斗 陈鸢刚回县衙,就被等候多时的衙役叫醒,昏昏沉沉中与刘晏淳一并被请到了议事厅。 少女脸色憔悴,眼下带黑,眼角还噙着打哈欠憋出来的晶莹泪珠,双手扒拉着凌乱的头发试图挽救一下形象,双眼迷蒙的站在议事厅中央。 被刘晏淳撞了下肩膀,陈鸢陡然一激灵,跟着施礼,“卑职见过各位大人!” “年纪轻轻才熬一夜通宵,就如此不济,陈仵作该多跟曾仵作学学才是。”洛巡检对陈鸢的第一印象十分不好。 陈鸢疑惑的循声看去,这人身穿铠甲,是武将无疑,坐于右方首位,与左边魏县丞齐平,她这些时日在县衙也得了些消息不算两眼一抹黑,此人应是巡检洛成刚。 魏县丞有一旁不怀好意的笑着劝慰,“陈仵作是女子,成刚该怜香惜玉一些。” 他如此说用心险恶,管知县想帮陈鸢说话,都不好帮腔。 “想被男人照顾,就回家去。”洛成刚冷冷的扫陈鸢一眼。 陈鸢很确信自己没有得罪过洛巡检,莫名其妙被针对,恐怕是被魏县丞上了眼药。 偏见已造成,不是解释两句、打几句嘴仗就能挽回形象的。 “知县大人,召我俩前来可是对验尸结果有所疑问?”办案期间,陈鸢完全不想因为私事耽误正事。 可算有人真的在意案件了,管知县都要哭了,“对,葛县尉回来后,把你在验尸时如何估算死亡死亡的方法详细的给我说了一遍,我看了检尸格目,却不明其意,无法在本案上融会贯通,你来说说看,对于死亡时间的不同,有什么猜测?” “死亡时间不同?一家六口不是死在一块儿的么,死亡时间能相差多少?凶手隔多少时间杀一个人,重要么?能证明什么?”没等陈鸢组织好回答,洛成刚就轻笑着抛出来一大堆问题。 他不以为意的看向陈鸢,眼神轻蔑似在看胡闹的姬妾,“你没上过战场,那些杀人魔虐杀俘虏时,开心就晚点杀一个,不开心就连续杀十几个,你们这些被保护在城墙后的娇花,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对这现象很在意,以为死亡时间不同有什么猫腻,以为破解了就能帮助破案,着实可笑!” 魏县丞在一旁偷笑,于全不赞同洛巡检的话,但他也不明白死亡时间不同代表什么,想帮陈鸢辩解两句都不知从何说起。 被内涵的管知县后悔没有把洛巡检赶走,这**帮不了忙,在质疑同僚、耽搁时间上,倒是和他们武将向来看不上的文臣不分上下。 越是无知的人越是侃侃而谈,陈鸢对“回洛大人,被认定为董三宝的男尸,死亡时间比另外六人早一日左右,那六人并未被绳索捆缚控制,且六人都死在一同间堂屋里。” 当一个人想找茬儿时,就会化身杠精,洛巡检这挑刺儿的本事堪比鸡蛋里挑骨头,“被认定为董三宝的男尸,这说话新鲜,难道他还能不是董三宝?” 陈鸢老老实实回答,“回洛大人,我不认识董三宝,对他身高体重样貌一无所知,男尸脸部被砸得稀巴烂,若不是他死在董三宝家,与董三宝家人死在一起,穿着董三宝的衣服,谁能认为他是董三宝呢?村长觉得男尸是董三宝,所以我才会如此称呼这具尸体,作为仵作,我并不确定男尸的身份。” 这句话,让房中所有人震惊不已,尤其是管知县,“还有这事儿?如果此人不是董三宝,那不是还得另外去找受害人?” 这动作量,一下子就大多了。 “知县大人,你想靠陈仵作更轻松的破案,没想到她提出的问题更是刁钻难解了。”魏县丞乐见管知县愁眉不展,心中暗喜,面色一沉对陈鸢提要求,“既然这些问题是陈仵作你提出来的,验证死者身份这事儿,你就得赶紧解决。” 魏县丞心里快要乐开花,他看过检尸格目,还有一具女尸被剥了脸皮呢,这下子,有得陈鸢忙活了。 没脸没皮的,得怎么验证身份? 这案子铁定得卡在这里,夏日里尸体腐烂的快,时间一拖,到时候尸体都变白骨了,能查的证据更少。到时候上头来追责,管全彤这小子就要挨批了。 “谢魏大人对卑职的信任,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卑职。”陈鸢一点没当这是魏县丞给她开的难题,笑眯眯的接了下来。 魏县丞,“……” 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时候胡廷芳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死妮子不会是想上去把李家对她做的事告诉衙役吧! “菲儿,你又发什么疯!” 胡廷芳一惊一乍的惊呼起来,对于全狂挥手,“于班头,你快躲开,你要小心她啊,她刚才又发疯了,又不认得我这个娘了,在地头拿镰刀砍我这个娘,你快躲开,我害怕她伤害你,我可赔不了你的命啊!” 别的围观者,也被说得担忧起来,若是衙役在他们村里被砍伤了,他们这些流放者,会不会被判连坐? “于班头,你快躲开,胡大姐说得是真的,刚才我们大家在地头都看到了,李家姑娘又犯病了!” “李家姑娘在流放途中,就犯过病的,那次她趁着她爹娘睡着了,想用石头砸死他们呢,连爹娘都不认得,这疯病可怕的紧!” “是啊,那石头这么大,比香瓜大两倍呐!”还有人伸手比划了起来。 刘家人抓住了机会,“咱们当大夫的都知道,一个家族若出了个疯病,那她家里上下三代里,定然也会有别的人发疯,这家人定然是不好婚嫁的。 李家姑娘会发疯,也不知道李家的人里头还有谁可能会发疯,于班头,你可别把德隆招到县衙啊,说不定哪日他也犯病了,若是砍伤了哪个贵人,那可怎么办?” 胡廷芳没想到这把火竟然烧回到自己身上了,“姓刘的,你可别乱说,她可不是我李……” “怎么,你想说她不是你李家的种么?难道你……” 乱找有没什么用?陈鸢决定帮他划分好区域,“你记得,廖班头大概是站在什么地方扔的短刀么?” 第120章、荒唐至极 “按你的说法,意思是这具脸部被砸烂的男尸不是董三宝。” “洛大人,卑职只是在说此类案件的特性。”推理的时候被人打断,感觉糟糕透了。 “你知道你的猜测,会给大家增加多少工作量么?” “洛大人,验证死者身份的事,卑职自会完成,不劳您费心。”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陈鸢也不再是退让的口气。 “就算卑职不提出这些可能性,您手下兵卒也是要抓捕嫌疑人的,拿着一个人的通缉令还是两个人的通缉令,又有什么区别?还是说您的兵卒,多拿一张通缉令比负重三十斤夜奔还累?” 迎着洛巡检不服气的眼神,陈鸢补充道,“时间紧迫,多耽搁一会儿,杀人凶手再犯命案的可能性就越高,希望洛大人不要再打断我说话。” 到底陈鸢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最终还是没忍住脾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管知县眼睛都亮了,虽说心里明白陈仵作这么说话不明智,他都不敢让洛巡检闭嘴,但止不住心里暗爽。 魏县丞事不关己的抱着手,他不必再做什么了,陈鸢已经彻底把洛巡检得罪死了。 武将虽说总是被文臣压一头,那些文绉绉的家伙也不敢如此无礼对待一个领兵的巡检,今日,他洛成刚竟被一个小姑娘下了脸,“那你最好言之有物。” 陈鸢并不开口做保证,接着先前的分析道,“六具尸体各有残缺的部分,也能对得上我之前所言,凶手看上去对董三宝一家充满了仇恨,所以杀人后,还要拿尸体泄愤,毁坏虐待尸体,并在每具尸体上取走眼珠、舌头、脸皮、手掌等部分,因为一般的入室抢劫案,凶手杀人只是为了抢夺财物,没必要花费大力气折腾尸体。” 随着陈鸢的分析,屋里众人哪怕有不满,也听得很认真,“我们一看到这样凶残的案发现场,就会被震惊到无以复加,以为这个凶手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他取走遗体某一部分可能只是为了收藏,取悦自己。” “然而,董三宝一案中,屋子里钱财都不见了,但屋中摆设并不凌乱,说明行凶者对钱财藏在何处心里有数。 那么现场情况看上去那么血腥残暴,可能只是顾布迷阵,只为掩藏真实意图。” “还能看清长相的尸体,我们现在不做讨论,面部被毁的尸体六具中有两具半,董刘氏下半张脸被砸烂,舌头被割;被认定是董周氏的女尸,脸皮和身下隐唇被割;被认定是董三宝的男尸,脸部被砸烂,两只手掌被砍掉。” “我们可以看出来,这个凶手头脑很清醒,他不是胡乱的取走的死者部位,且烂脸男尸身上遗失的部分是最多的。” 陈鸢又道,“以往案件中,舌头被割者,一般都是嘴碎之人,深受其害的苦主杀人泄愤,然后取走舌头。董刘氏的确是一个牙尖嘴利之人。” “扒脸皮,一般是凶手觉得受害人不要脸,或者妒忌其美貌。而董周氏在溪原村风评很好,勤劳孝顺,她长相清秀却不美艳。她隐唇还被割掉,说明凶手对她有感情方面的纠葛。” “砍手掌,一般是赌坊对抽老千之人的惩罚,亦或者对小偷的惩罚。我们可以认为,凶手觉得烂脸男尸拿了他的东西,所以杀了他后,还要砍了他的手。这么一来,这具男尸就还是董三宝,我们可以从董三宝、董刘氏的感情去查。” “如果这具烂脸丢手的男尸不是董三宝,那凶手是董三宝的可能性就极高,这具男尸很可能就是董三宝以为的董刘氏的姘头,董三宝杀了姘头,他以为全家都知道此事,一起隐瞒他,就把家人全杀了,并把姘头佯装成自己的尸体,完了一招金蝉出窍……” 大家一开始还觉得的陈鸢分析的头头是道,听到此处,就觉得越发离谱了。 魏县丞大为震惊,首先提出了异议,“这具烂脸男尸肯定是董三宝。” “对。”洛巡检对陈鸢那匪夷所思的推测嗤之以鼻,“哪怕董周氏给董三宝戴绿帽,董三宝杀奸夫**便是,为什么要把爹娘一并杀了?世间怎可能有如此丧心病狂、不忠不孝之徒?” 管知县也被陈鸢天马行空的大胆推测吓得不敢帮她说话,“陈仵作,那个,你在验尸上有想法、有创新,很不错!但是,推理这种事,还是别太有创造性的好。” 他都害怕自己按照这个去卷宗上记录自己的推理思路,递交到三司时,会被贻笑大方,遗臭万年,再也不被提拔。 “我只是根据现有的证据做的推理。”推理不就是根据现有证据大胆假设么,陈鸢又不是不去求证,“董三宝多年不得子,更是因此生出心病,二婚后终于才有了孩子,如果他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种,而是父母妻子瞒着他,在外借种生的孩子的话,杀人报复家人,并虐待尸体,我觉得是有可能性的。” “额……这个……”听完陈鸢所有的推测,管知县又有些动摇,觉得她的推论虽然离了个大谱,但好像有很有道理的样子。 “荒唐。”洛巡检都找不出多余的话来骂人了。 一番比戏台子演出还精彩的推测,让肖主簿终于有了参与案情讨论的兴致,“照陈仵作所说凶手就是董三宝的话,洛巡检和衙役查找的人就是三个,董三宝、姘头、羊贩子。” 刘晏淳突然出声,“这个姘头会不会就是羊贩子冯福?” “有这种可能,冯福经常在各村游走收些家禽牲畜带去县城贩卖,不差钱,又见有充足。”于班头先前是把冯福当作嫌疑人看待的。 现在陈鸢提出了新思路,他自然会多想一些,“冯福也可能是目击证人,看到了凶手行凶,吓到了,躲了起来。” “还有别的可能性么?”顺着一个思路去查案,总觉得不保险,管知县把希冀的目光落在陈鸢身上。 “暂时就这样。”陈鸢也无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中生有。 第121章、死也要钱 “陈仵作,你还没解释死亡时间差的问题。”洛巡检觉得刚才陈鸢推理的那一大堆话,跟没说是一样的,到头来还不是得衙役一一去询问查找。 围绕查案的正常询问,陈鸢有问必答,“有三具尸体头身手臂双腿都被砍断,其中烂脸无手掌男尸就在其中。” “这和死亡时间差有什么关系?”魏县丞觉得陈鸢在转移话题。 “当然有关系,凶手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但他把一切都做得太天衣无缝了,给我有一种画蛇添足之感。”陈鸢都要怀疑这个人杀人经验丰富,反侦察能力太厉害了。 “卑职觉得凶手故意把尸体残肢堆放在一起,如此一来,血混淆在一起,如此一来,很难判断某一具尸体正常的流血量,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做呢。”陈鸢自问自答。 “卑职有如此猜测,这具男尸死亡第一现场,并不在董三宝家,死后被凶手残忍分尸,接下来的一天时间内,凶手将碎尸运回了董三宝家里。” 这就是陈鸢推测的时间差的由来,听得议事厅中几个大男人不由得打冷战,“藏尸于尸堆,这一招真是又妙又毒。” “仅仅为了金蝉脱壳,就杀自己全家!” 此刻大家都信了陈鸢的推论,不然无法解释此案中那么多奇怪的问题。 “荒谬。”想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结果灌了一杯凉茶下肚,魏县丞只觉得浑身更冷了,啪的一声放下茶盅,“陈仵作还是先证实死者身份吧,推理案情还是交给推官来做为好。” “魏大人说的在理。”陈鸢笑眯眯的应下。 不是你们叫我说的么,还好推论之前要了个不追究责任的保证。 “那我现在如何做?逮捕令上到底要画羊贩子,董三宝,还是那个姘头?”洛巡检把于班头之前交给他的画像从怀里掏了出来。 嫌弃的抖开手里的纸张,看着上面抽象的人像,洛巡检觉得于班头在刁难他,“于班头,麻烦你下次画一张像一点的人像,拿着这个,我能抓到谁?” 大家伙儿纷纷探头看向洛巡检手里的画像,两只眼珠子都能大小不一的半身像,不能说与正常男人十分像,只能说画出了凶手残暴乖戾的气质,和志怪图上的鬼怪差不多奇形怪状。 于全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羞赫之色,“衙役又不是画师,我们的的确确是根据冯福邻居的描述画出来的,只是拼起来就不太像。” “拿着这种图,我不觉得能抓到任何人。”洛巡检想撕又不能撕,最后还是把纸叠在一起,重新揣回了怀里。 “画人像这种事,交给我师姐便是,不过这不是仵作的职责,得另外给钱。”刘晏淳求表扬的戳了戳陈鸢的肩膀,就像在说别忘了给他好处一样。 帮她拉生意都拉到几位大人面前了,陈鸢也是对刘晏淳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她会画什么画?”魏县丞瞥了刘晏淳一眼。 谁个有了本事不是抢着在他们几个大人跟前表现?京城来的这些家伙就是不懂规矩,还敢找他们要钱! “人物像” 饿得能吞下一头牛的陈鸢,吃饭也并未狼吞虎咽,只是吃得快了一些。 衙役们看着她当真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吃得下,心情复杂纠结的难以言表。 县衙的伙食也不差啊,还能把她饿成这样? 然而吃了两口饭,垫了一下肚子,脑子又重新活过来的陈鸢忽的停下了动作,“对,刚才就怀疑这个了!饿晕了头,险些忘记了。” “怎么了?”一听就有关破案,于全热切的问了起来。 陈鸢一手捧着碗,一手横握着筷子以手指依次指着一具具尸体,“董刘氏被割掉的舌头,董椿苗的两只耳朵,董承宗的两只眼珠子和命根儿,董周氏的脸皮和大腿内……唇肉,董三宝的两只手掌,我刚才在院子里找了好久,不见踪影,应该被凶手带走了。” 有些杀人凶手,就喜欢带走纪念品,有可能是受害者身体某个部件,也有可能是受害者的心爱之物。 这种杀人凶手,心理大多不正常。 “……”你在吃饭啊,你能好好吃饭么?干嘛还引着我们去看尸体!!! “……”天哪,你是女人么,你是人么,刚看完尸体,又吃起来了! 下午的时候,马力觉得自己打忍耐力已经在层层稳步递增,一颗不断淬炼的心脏早就麻了麻了,不会再因为什么更震惊了。 现在,才发现,他果然是太嫩了。 少女吃饭也没吧唧嘴,但是安静的院子里,大家的听力似乎无限放大了一般,把她吃饭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班头,我出去透透气……” “我也……” “不许出去。”以前于全还觉得自己对下属蛮严格的,除了水笙那个不争气的实在扶不上墙,别的衙役在他的锻炼下,已经有一颗足够强悍的心了。 现在,他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这是个好机会,让大家看看人家小姑娘是怎么做的,泰山崩于前都能面色不改,腐尸跟前吃嘛吃香。 多刺激他们一下,也有利于他们生出竞争心理。 身为衙役,怎么能被区区尸体吓到? 陈鸢吃得香,也不是鼻子坏掉了,只是饿极了而已,不站在下风位,哪里会有那么多尸臭往鼻子里钻。 今日一直沉默不言的刘晏淳,主动开口,“你所说的这种杀人凶手,我在京城时,曾听说过一个,那凶手每次杀人只杀穿红色绣鞋的少女,杀人后会把红色绣鞋带走,死了十八个少女了。” 夜色中,火把带来的光明被晚风吹得摇曳生姿,让这案发现场平添了几分光怪陆离的诡异气氛。 边陲小县城的衙役,哪里听过这种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闻言止不住的抖了抖,“刘学徒,京城有御林军、东厂、锦衣卫、六扇门儿,还能发生这样的恶性连环杀人案?” 潜台词便是你莫哄我。 刘晏淳侧过脸,跳跃的黄色火光在却照不亮他眼角下的阴影,他似乎勾了一下唇,“何止发生了,直到我流放那会儿,凶手都还没抓到。” 这真是超过了小小衙役们的想象力了,在他们心中,京城汇聚了那么多能人异士,京城的人是最厉害的,怎么可能抓不到那个凶手! 孙阿牛笃定道,“你都流放三年了,不知京城消息,那凶徒肯定早被这些能人抓到法办了。” 第122章、堪比真人 明天再订阅 “那你可得好好画,要是画的不像,我找你算账!”在座所有人都赞同了魏县丞的建议,洛巡检虽觉得让仵作来给自己夫人作画略显不吉利,但骑虎难下,还是不高不兴的应了下来。 陈鸢掏出怀里手写板和碳笔,“” “木棍没见过,短刀在汪祺上县衙领取的时候见过。”吴睿江冷硬的面庞上,硬挤出一抹冷笑。“见过短刀又如何,难不成我见过哪把刀,那把刀杀了人,就和我有关,成了我的贴身之物了?” 围观的百姓因为这句话哄堂大笑起来,若管知县敢应下,他昏官之名便坐定了。 管知县不答,依旧提问,“那你可曾借过汪祺的短刀?” “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刀,干嘛借汪祺的刀。” “那你可曾碰过这两物?” “不曾。” “当真没有触摸过这两件东西?” “当真。” “确定?” “确定。”吴睿江原本只觉得管知县再三确认很烦,难道是想多番提问看他表情变化么? 目的达到,管知县终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他这一笑,不算狰狞,也无法百媚生辉,却引得堂上堂下不明真相之人目光齐聚在他身上。 笑得吴睿江心中不安,也吓得一些都民村人心中忐忑,总觉得今日升堂处处透露着古怪,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知道真相的葛县尉、魏县丞他们,则是暗地里撇了撇嘴。 陈鸢明白三位大人止不住翻白眼的心情,但打搅人装逼是要被雷劈的,管知县心里越爽,对她将来越好,所以陈鸢默默跟着大人们看管知县逗吴睿江耍。 管知县摇头晃脑的溜着胡须,神采飞扬却故作疑惑的问道,“那本官就不明白了,你不曾触碰过这两件凶器,为何这两件凶器上有你的贴身之物?” “呵,大人,小人实在看不出这两件凶器上有我什么贴身之物。”原本忧心忡忡的吴睿江此刻放了心,也不知这偏向东厂的狗官想出什么昏招敷衍了事。 “或许小人眼神不如大人好,实在看不出来上面有我的贴身之物。”吴睿江转过身,那双不畏生死的坚定眼眸却饱含冷笑和渴求的看向堂外百姓。 “我想在场这么多人,应该有眼神好的,尤其有这么多都民村村民,他们对我、对我的物件都很了解,大人不如把这两件凶器拿去给他们找找看,我也想知道上面有我何物。”言语里充满了无奈和戏谑后的苍凉。 管知县点头,“好,那就给大家看看,不过只能看,不能触碰。” 吴睿江,“……” 这昏官疯了不成,真当他能一手遮天?声誉不要也要去攀附东厂那群阉狗? 曾水笙上前,平举着托盘走到堂外。 大家纷纷探着身子、伸着脖子,往他手里瞧。 触碰,倒也没人做,古人最是忌讳凶邪之物,杀过人的东西,他们怎么可能乱碰。 “这不就是一把刀,一柄闺房自玩的木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啊。” “不知大人在搞什么名堂。” “不对,你们看刀和木棍上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更多人探头,就连吴睿江也被这一声吼吓得回头盯着托盘上的物件儿猛瞧。 方才他见托盘上除了刀和木棍,并无他熟悉的贴身物品,便心下轻松,并未过于仔细端详凶器上还有什么东西。 可是曾水笙背对着他,他什么都看不到,心中不安之下,他只能垂头安慰自己,避免情绪波动被人察觉。 “不就是血么?不,还有白色的粉末,那粉末看上去像……” “像什么?” “像指印。” “对诶,怎么会有手印呢?” “有手印很正常吧,刀上有血,手拿了刀,留下了手印。” “可手印上为什么会有白色粉末?” 本来淡定的吴睿江,心中开始惶恐起来,他本就不是头脑空空之人,契约文书、卷宗上指纹的用处他是明白的,一个不好的猜想涌上心头。 “圣人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本县甚是欣慰,治下百姓也拥有一双慧眼,不被信口雌黄之人诓骗。”受尽冤枉的管知县却不为自己叫屈,反而把百姓夸了一番,直夸得大家不好意思,也莫名其妙。 不过管知县立刻就替他们解惑了,“你们看到凶器上白色的指纹,就是县衙新招的仵作李菲发明的指纹显形粉。” 在他说到此处的时候,两个衙役配合的上前,开始随着他的解说演示。 “只要是人拿过、摸过之物,都能撒上显形粉,让肉眼不可见的指纹显出形状。” 一个衙役在铜壶上按了一下,就挪开了手,另一个衙役则是撒上了白色粉末……,之后铜壶上刚才被摸过的位置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指纹。 “然后再用薄如蝉翼透如薄冰的冰纸将显形的指纹提取下来,再与凶手的指纹做个对比。” 与陈鸢一起研制提取指纹之物的衙役,早就跟她学会了提取指纹之法,拿出陈鸢利用小肠、桃胶、糯米等物制作出来的“透明胶”将铜壶上的白色指纹提取了下来。 然后贴在了黑色硬纸上。 竖起提取的黑底白指印,让围观的百姓看得清清楚楚。 而方才在铜壶上按了指纹的衙役,又用同一根手指按了蓝色印泥,印在了纸上,竖起来,递给百姓传阅。 管知县道,“你们可以拿去对比,看看器具上提取的指纹,和纸上印的指纹是不是一样。” 听到此处,吴睿江心中仅剩的侥幸也消散了,筹谋多时的锄奸大计,竟然如此轻松就被人破解了。 备受打击之下他绝望的怒吼,挺直的脊梁未被敲打就软了下去,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竟然,竟然真的有人发明了提取指纹之法! 对了,管知县说是谁发明的来着? 新招的仵作李……李菲! 吴睿江错愕扭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站在衙役背后毫无存在感的小姑娘。 他从不曾看重过的小人物,流放途中好几次险些累死的枯瘦聋哑小姑娘,到了村中后他也见过她挺着满身被人揍的伤痕跑到他家里求救,那双无辜的透彻眼眸,充满渴望的对他释放着求救的光芒。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来着? 李家的事情,与他和干? 第123章、再次入村 明天再看 果然,一旦陈鸢不要脸起来,姜老太反而害怕她胡搞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陈鸢都是县衙的仵作,她职务低贱,但她的话的的确确能左右一宗命案的结果。 姜老太敢埋汰她,也不过欺负她年纪尚轻、脸皮薄,刚上任肯定不敢胡来。 哪想到陈鸢完全不按理出牌,“案子可不是靠你这样的小姑娘空口白牙就决定的,你这样做仵作……” “难道姜老太你就不是在空口白牙胡咧咧?” 陈鸢竖起了眉头,狡黠的目光在猫眼似得灵动眼睛里划过,“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县衙仵作?你又以什么心态来刺探案情进程,你为何那么清楚凶器不在院中。你这般作态,我不该怀疑你的用心么?你莫非和杀人凶手有瓜葛?” 命案现场,态度异常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陈鸢自然不觉得姜老太能杀掉董三炮一家六口人,但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此刻,姜老太尝到了苦头,衙役们纷纷怀疑的看向她,就连左邻右舍的村民都纷纷退避三舍的远离她。 这年轻小仵作没有因为她那些难以入耳的埋汰,就毫无形象的和她争辩,反而以公人身份来质疑她,这哪里像没一刺就爆的无脑小孩子? “姜老太,希望你能配合调查。”于全不过眼神示意,雷柯和吴强便上前强硬的邀请了姜老太。 姜老太只能吃下嘴贱种下的恶果,此刻就算她无理取闹,村民们也不会偏帮她的。 大家私下里质疑一下新来的仵作便罢了,谁让她偏偏撞上去找仵作的晦气,被仵作整也是活该。 而且,村民们觉得,人家仵作的分析也没错,姜老太怎么那么清楚衙役们没有找到凶器呢? 越想越害怕的村民们,脑子里不由得想了很多。 很快,吃饭的衙役们也和董村长过来了,换班后,吃过饭的衙役继续守着董三炮家,隔日还得在村里搜索,所以他们不会跟着陈鸢回义庄。 于全还得领队在溪原村查案,点了几个靠得住的人护送运棺队伍去义庄。 拢着外衫的吴村长,猛地拉开门,怒瞪着门口还没来得及直起腰的人,牙疼似得咧的嘴指着刘晏淳就骂,“我就知道又是你小子,大半夜不睡,又来偷看老子和媳妇儿行房!” 又? 陈鸢,“……” 目光瞥在丝毫没脸红,还上去揽着吴村长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刘晏淳身上。 原来你是这样色儿的纨绔,说好的风流却不下流呢? 我看错你了!!! 竟然还以公谋私,当着她的面偷窥…… 刘晏淳扭过头,就对上陈鸢吃了苍蝇似的表情,连忙解释,“小师姐,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吴村长哪儿会介意这些,我和他什么交情,宫里当差那会儿、一起调戏过小宫女,逛青楼时,一起摸过……” “吴睿江,好啊,你以前还和刘晏淳去过青楼?!” 一个枕头飞来,还没砸到吴村长,他已经伸手抓住,跳着脚躲着噼里啪啦飞来的杂物攻击,“娘子,没有没有,你别听这小子信口胡吣,我是多么洁身自好的人,你还不知道么?” “呸,娘说没有男人不偷腥儿,我还说你不一样,现在看来我就是个傻的,嫁给你我真是遭了罪,还没享福两天就跟着你流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还对我不忠!”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人,顾不上打理头发,就扑过来扯着吴村长的耳朵,“哦,我就说,有时候半夜醒来见不着你身影,是不是出去会姘头去了?是以前宫里的哪个小贱人?!” “娘子,有话好好说!还有外人呢。” “外人?你和刘晏淳都能当连襟了,还怕被他看?” “还有李家姑娘在外头,哎哟,娘子你手轻一点,我的头发。” “她又听不到。” “她听得到,听得到了,你注意点影响,你非要吵得大家都听到么,我以后还怎么当村长?” “那你说,小贱人是谁?” “没有的事儿,我就是有十二个胆子,也不敢在宫里调戏宫女,刘晏淳这混蛋的话有几句真,他在御医署,我在后宫,哪里碰得上,夫人你应该去揍他,他经常来扒咱们茅草墙,想偷看咱们睡觉……” “你别想转移话题,你给我老实交代……” 刘晏淳这混蛋,一句话就搞得两口子打了起来。 陈鸢在一旁看着曾经当过羽林卫的吴村长遭受着身材娇小的村长夫人单方面殴打,吴村长真男人,脸被挠花了都没还手。 而引起这一场祸事的刘晏淳,闲闲的抱着手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察觉到陈鸢不赞成的视线,刘晏淳兴致勃勃的甩着袖子小跑过来。 指着周围纷纷燃起亮光的茅草棚,“你看,都不用我叫门了,全都起床了。” 你知道什么叫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么? 都起床了,那也代表李家人也起床了。 因为突发的命案,李德隆的事情,陈鸢现在没精力去应付李家人。 刘晏淳拉着陷入郁闷的陈鸢,让她爬上了石磨,随后他也爬了上去。 “啪啪啪” 他拍着手掌,吸引了朝村长家涌来的村民。 “来来来,这边瞧这边看,各位乡亲父老,把睡得像猪的、懒得不想出门的,都叫出来,还有不好意思出门的大闺女、小媳妇儿、老阿婆也都喊过来,村长有话说!” 陈鸢在一旁捂着脸,只想当作不认识。 不知什么时候劝退了媳妇儿的吴村长,满脸盛着怒意,虎虎生风的走到石磨下方怒瞪罪魁祸首,“刘晏淳,大半夜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村长这话一出,村民们就晓得大家肯定又被刘晏淳整了。 “刘晏淳,你不是说村长找我们说话么!” 最重要的是,义庄没有称……呵呵。 陈鸢只能宽慰自己,古人不像现代人,从小到大有多次体检机会能拿来作对比。 葛县尉也当着陈鸢的面签好字,收拾妥当,就带上梁茁、田坡回县城了。 罗照万般不愿,也只能带着洗漱后的陈鸢进了林子。 刘晏淳没有跟着去,他 第124章、说不委屈 明天再看 “我给了你那么多银子!” 整整十两啊! “那是我帮你拉生意的报酬,想让我陪你走一趟,可以啊,那是另外的价钱。”刘晏淳捏着钱袋,笑得跟个小狐狸似得。 对上陈鸢不愿再破财的表情,他称心满意的抛了抛手中钱袋,“有了银子,我不去百花楼温柔乡里睡一遭,陪师姐去乡下晒太阳作甚?你有才华,我只有美貌,我若晒黑了,你给的这点银子都不够买珍珠碾粉给我敷脸的。” 你赢了! 原本该生气的,想起刘晏淳从昨日起一直跟着自己,她没休息,他也没休息过。 她好歹抓紧时间在路上睡了一个多时辰。 也是脑子迷糊,竟把这一茬儿忘记了,陈鸢眼露愧疚之色,柔声叮嘱,“白日里百花楼的姑娘们也在休息,你何必去打搅她们的好梦,要休息,你就在县衙好好休息,现在大家都在忙,你却去逛青楼,不是上赶着挨挂落么。” 刘晏淳不再作怪,伸手揉了揉肚子,“我肚子都被你气疼了,你去食堂帮我买个包子,我马上回来。” 流放途中,小陈鸢发现真相后有很多机会找衙役“说”出真相。 但她实在太想知道爹是谁了,李家人拿这个要挟她,她才没有写状子捅出去。 不知不觉间,她看到了熟悉的篱笆围成的院子,院落里有两个茅草棚。 跑得近了,果然有六个穿着皂衣的衙役,躲在阴凉处闲聊。 而干瘦如柴的李仁甫,都快被脖颈处的木质枷锁压弯了腰。 一丝复杂的情绪在陈鸢眼中翻滚。 小陈鸢曾对李仁甫十分信赖,毕竟这是她母亲临死前托孤之人,他也帮母亲下葬操办丧事。 上京路上,李仁甫也对小陈鸢很好,从不骂她打她,甚至还教她医术。 但他到底是李家人! 利益当前,李仁甫还是选择了李家,背叛了小陈鸢,辜负了母亲的信任。 他帮着李仁桂和胡廷芳撒谎,骗已经被下毒变得聋哑的小陈鸢,说李仁桂就是她的父亲,骗她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李菲。 若不是小陈鸢聪明肯揣摩,一路上学会了读唇语,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怕是得被蒙骗一辈子,叫骗她欺她的坏人父亲、嫡母、二叔! 那一次,就是方才胡廷芳所说的第一次发疯。 才知道真相的小陈鸢冲动的捡起石头想要砸死他们,砸死他们这些骗子! 为什么不呢,她被骗的那么惨。 只恨她当时才13岁,哪里砸的死他们这些恶人。 呵呵。 陈鸢再次看了眼衙役,他们这模样,不像要立刻离开的样子。 那她现在回屋写个状子,时间还是来得及的。 恰好这时候,李仁甫转过头来,对上了陈鸢冷漠的脸。 才到中年就已鬓角银白一片的李仁甫脸色变得煞白,愧疚的垂下了头。 这种伪君子惯会做戏了,搞得她不对他露出释怀的笑容,就是欺负了他一般。 陈鸢最讨厌这种假善人了,收回眼神不去看他。 她迈开步伐进了屋,却不想,上了枷锁的李仁甫也跟着她进了屋。 陈鸢警惕的回头,却不想李仁甫以不可能出现在他这样身体情况之下的速度冲到她跟前,伸手就想来抓住她的脸。 李家人都喜欢抓住小陈鸢的脸,因为他们知道小陈鸢会读唇语,他们喜欢让小陈鸢看着他们下命令、辱骂她、以及说些想让她服软的话。 小陈鸢之前什么都听不到,所以经常躲不开他们的毒手。 她现在能听见了,敏捷的躲开了李仁甫的手。 李仁甫露出意外的表情,但他只当戴上枷锁影响了身手,被她躲开也能理解。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瓷瓶,从里面倒了一粒棕黑色药丸到手中,递到了陈鸢眼前。 陈鸢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李仁甫这是强迫不成,想要哄她自动吃下这药丸? 他会怎么哄她? 说这是小陈鸢期待多时的聋哑之毒的解药么? 见陈鸢果然被手里的药丸吸引了注意,现在一眼不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开口解释。 李仁甫道,“这是聋哑药的解药。” 呵,意料之中的话。 小陈鸢被李家人骗怕了,陈鸢可不敢轻易伸手拿这所谓解药。 早已预料到陈鸢不愿意乖乖吃下,李仁甫暗叹一口气,若是方才没有失手,直接喂她吃下,就少了这许多口舌。 “我刚才不是想害你,而是你吃了这粒药丸,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立刻就能听到我说的话了,这的的确确是解药。” 陈鸢露出冷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李仁甫明白她的意思,“是,这一粒药只是聋之毒的解药,我知道你不信我了,所以想让你吃下这个解药,只要你能听到了,就会相信我也研制出了哑药的解药。” 解药,不一并交出来,只交一半,那就是要谈条件咯。 陈鸢用脚在泥巴地上写了两个字,“条件。” “我时日无多了,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大哥大嫂的一家人也能好好的,我不期待你们能化解恩怨,只求你们相安无事。” 毫无意外,李仁甫看到陈鸢露出了嗤笑的神情。 他痛苦的说道,“大哥大嫂和你娘,都对我恩重如山,我哪边都不能辜负……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鸢儿,我不是故意帮着大哥大嫂骗你的,我带你进京找你爹,是真心实意,一路上我待你不好么?” 陈鸢冷漠的点点头,在回到李家之前,李仁甫对她的确很好。 得到了回应,李仁甫欣慰的笑了笑,“六公主中毒后,受到牵连甚广,我大哥……也受到牵连,他和大嫂也是没办法,菲儿自小身子骨弱,缠绵病榻,自小连她的小院儿都没出过,这样的菲儿怎么能遭得住流放之苦。” 所以,小陈鸢就是活该呗,陈鸢冷笑。 谁让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没人认识她那张脸,所以活该被李家人下药、蒙骗。 “你若是一直都乖乖的,大哥大嫂也不会如此对待你,谁知道你却学会了读唇语。” 对啊,都怪小陈鸢冰雪聪明,怪她反抗。 “我知道,你不耐烦听这些,你都回来了,大哥大嫂应该也快回来了,我长话短说。”李仁甫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125章、原来如此 明天再看 姜老太敢埋汰她,也不过欺负她年纪尚轻、脸皮薄,刚上任肯定不敢胡来。 哪想到陈鸢完全不按理出牌,“案子可不是靠你这样的小姑娘空口白牙就决定的,你这样做仵作……” “难道姜老太你就不是在空口白牙胡咧咧?” 陈鸢竖起了眉头,狡黠的目光在猫眼似得灵动眼睛里划过,“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县衙仵作?你又以什么心态来刺探案情进程,你为何那么清楚凶器不在院中。你这般作态,我不该怀疑你的用心么?你莫非和杀人凶手有瓜葛?” 命案现场,态度异常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陈鸢自然不觉得姜老太能杀掉董三炮一家六口人,但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此刻,姜老太尝到了苦头,衙役们纷纷怀疑的看向她,就连左邻右 眼睛甩着刀子的逼他说正事儿。 刘晏淳疼得龇牙咧嘴回首,无辜又幽怨的看着她,羞羞涩涩一笑,“小师姐,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还对我眉来眼去、动手动脚的,一会儿该说不清楚了。” 谁让你不说正事! 陈鸢直接抬脚,想把这不正经的玩意儿踹下去。 他倒是乖觉,毫无形象的捂着屁股一跳,“小师姐,有话好好说,我这不是在等人都来齐么,马上说正事儿。” 就在此刻,胡廷芳已经杀了过来。 不想和胡廷芳当场打起来的陈鸢提着灯笼踩在石磨边缘一溜,就往刘晏淳身后躲。 本来今晚能悄悄让吴村长找人兵分两路,在天亮前把所有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被这家伙一闹,麻烦全招来了。 不让他顶,让谁顶?陈鸢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着。 刘晏淳微微勾了下薄唇,弯腰拦住了伸手就扯陈鸢腿的胡廷芳,“哎哎哎,胡大婶儿,你别动手啊。” 胡廷芳被挡了一下,盯着抢走自家大儿前程的刘晏淳,心中火苗蹭蹭蹭的往上冒,“我教训自家闺女,你个外人来管什么事?别说你当了仵作,哪怕你当了知县,都没权力来管我家事!” 话里的酸味儿,谁品不出来。 骂一句还不过瘾,胡廷芳弯腰捡起地上棍棒,朝石墨上两人打去,“大半夜带着我家闺女厮混,我不止打她,连你也要一起打!” 刘晏淳空手接住她挥出来的这一棒,笑得凉薄,“你个无知泼妇,不知好歹就乱造谣,我和李菲是奉知县之命回村,你若再乱说,一会儿衙役来了,先打你十棍再说!” 这话只让胡廷芳愣神了一瞬,她不信,在场村民就没一个人信刘晏淳的话。 趁她楞取她棍,刘晏淳就势往石墨上一杵。 像守县衙大门的皂吏一样笔挺,颇有几分威风凛凛之意,“李菲现在可是县衙公人,代表着县衙的脸面,哪里是你想动手就能动手的?” 胡廷芳也不是没见识的村妇,这话吓不了她,“现在又不是在县衙,她回了家,就是我闺女,我还不能管她了?” 哪知刘晏淳却把手里棍子朝她怀里一扔,憋着坏似得灿然一笑,“那你打。” 抱着棍子的胡廷芳反倒不敢打,迟疑了起来,不晓得这全村都头疼的小魔王又要使什么坏。 打也不是,不打又掉面子。 胡廷芳恶狠狠的指着刘晏淳,“我管不了你,自有人能管你。” 扭过头,胡廷芳就嚷嚷了起来,“刘永、孟滟,你们两个出来管管你们的好儿子,把我闺女都带坏了。” 看自家儿子逞威风看得正在兴头上的两口子,猛然醒悟回来,从人堆里冲到了第一排。 李刘两家恩怨由来已久,一时半会儿扯不清楚。 反正孟滟听不得胡廷芳说她儿子不好,“什么叫我儿子把你闺女带坏了,方才大家伙儿都看到了,是你闺女对我儿子动手动脚。也不看看你家闺女什么货色,又聋又哑,我家淳儿现在为县衙办差,要什么俊俏姑娘找不到?” 扭头看去,男人欢呼雀跃的就朝一棵大树后跑去。 “住手,别碰刀!” 吼叫声惊起了林中鸟雀,纷纷窜起振翅逃命。 正要把短刀捡起来的罗照,也听到陈鸢这声地动山摇的吼叫,手都止不住抖了抖,“你怎么那么多事?刀都找到了,你还想干嘛?” 到底是陈鸢帮着找到了刀,罗照心中再不情愿,还是压下了逆反作对的心理。 屁股一撅,蹲在一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等着陈鸢过来。 短刀躺在落叶上,亮的发光,刀面上干净得甚至能映照出蹲在一旁噘着嘴、横着眼瞟她的罗照。 陈鸢上前揪住罗照的袖子,把他拽了起来,与他背靠背后,谨慎的打量着周围。 “你,你你干嘛?”罗照感受到了陈鸢紧张的心情,也止不住四周打量起来。 陈鸢从怀里掏出布手套,上前捡起短刀,左右翻看后,插在了腰带上,“走,我们回去。” “本来就该回去了。”罗照觉得陈鸢奇怪的很,“还不是你叫我不许捡起来的么。” 那把刀的位置不对! 从廖班头扔飞刀的点,到这把飞刀坠地的点,两点一线这条线上,有八棵交错的小树的树丫当拦路虎,坠地位置不到一米的地方更是有一棵四人才可环抱的大树,目测有30多米高。 这把刀,是怎么穿过重重树木拦截,在不伤害树木的情况下,落在一棵大树后面的? 刘晏淳突然出声,“这个姘头会不会就是羊贩子冯福?” “有这种可能,冯福经常在各村游走收些家禽牲畜带去县城贩卖,不差钱,又见有充足。”于班头先前是把冯福当作嫌疑人看待的。 现在陈鸢提出了新思路,他自然会多想一些,“冯福也可能是目击证人,看到了凶手行凶,吓到了,躲了起来。” “还有别的可能性么?”顺着一个思路去查案,总觉得不保险,管知县把希冀的目光落在陈鸢身上。 “暂时就这样。”陈鸢也无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中生有。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牛顿的棺材板,她才不负责压! 而且,抛物线在理想状态成轴对称,哪怕加上现实中空气的阻力,刀也不可能突然改变往前飞的趋势,骤然下坠。 这把刀,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 而且是在她和罗照扔石子儿时,那人听到了他们的话,故意放在那个方位的。 那个人是谁? 第126章、难料人心 明天再看 关于陈鸢的提议,刘晏淳也十分赞同。 都说老马识途,董村长家这头驴也不差,临近溪原村后,都不用陈鸢引导,它就朝着村子的方向前进。 进了村, 孙阿牛也一喜,“咱们这苦日子,可算是熬到了头了。” 马力挤眉弄眼的说道,“我还和皂班的郑淮打了赌,赌哪个班招的人能留下来当仵作,原以为李刘两家的人不答应,我输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宝贝疙瘩在这儿等着咱呢!他们输定了。” 孙阿牛乐开了花,捅了捅他的腰,“你赢了钱,别忘了请我们吃饭。” “那当然。” 于全皱眉,“你们两闭嘴吧!” “……” “……” 没一会儿,陈鸢终于画完了一副简略版人体结构解剖图,于全也从震惊中回过神。 对上少女充满期待的目光,于全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对少女点了点头,对着她说道,“好,我会带你回县衙,我会举荐你当仵作学徒,不过最后你想留下的话,必然得比你哥哥他们拥有更强的实力才行。验尸可不是靠着画一个这样的图就行的。” 这样的道理,陈鸢自然明白,她也是个当个8年的老法……仵作了。 不过于全这么说,也是为她着想。 陈鸢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又对于全施了一谢礼。 见这四个人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剩下的衙役终于敢过来了。 他们当衙役时间尚短,目光一扫地上的画,吓得一蹦三丈高。 其中一个衙役还胆小的跳到了另一个衙役的身上,埋着头惊呼,“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那么吓……” 于全头疼的呵斥道,“你们给我闭嘴!你们是衙役,别表现得那么无知又可笑,在外面给我丢人。” 马力和孙阿牛也对他们三露出了新人还有的学的表情。 几个小衙役可不敢在班头跟前还闹,赶紧站直了身子。 篱笆外头的人,都探头探脑的。 想过来看李家疯丫头地上到底画了什么,竟然把衙役都吓得鸡飞狗跳。 胡廷芳更是想上前,却被其中一个衙役黑着脸拦下了,“班头有事和李姑娘说,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这话让胡廷芳更害怕了。 那死丫头,不会真的把他们对她做的事写在地上了吧,这个没良心的祸害,果然早就不该留着她了。 她万分懊恼方才和刘家人吵了起来,不然,绝对不会被这死丫头寻了时机告状。 衙役们防住了旁人的窥探,却没防着原本就在他们身后的李仁甫。 李仁甫走过来,也看到了地上画的东西,面露惊讶,他双手颤抖的抚上陈鸢的头发,轻声低喃,“她竟然,连这个都教了你!” 陈鸢抬起头,嫌恶的看着他,往后一撤。 李仁甫露出受伤的表情。 陈鸢最讨厌看他这幅表情了,便不去看他,而是去看于全。 当仵作这个事很重要,她不能因为李仁甫影响了心情,如若她对李仁甫做出太多不适当的表情和动作,于全会觉得她没有孝心的,这在百善孝为先的古代,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若因此被于全误会,从而错失这么好的机会,她找棵树一头撞上去得了。 这是离开李家,最光明正大的途径。 刚才她仔细思考过,她的确能写状子给衙役们说清楚自己的情况,但证据……很难找到。 别看李仁甫给了她解药,还给她找所谓生路,但那都是有条件的。 会危害李家的事情,李仁甫绝对不会帮她作证。 而且,到时候如若李家人倒打一耙,说她是知情的,说她自愿收了银子帮李家人顶替李菲,只是现在受不了苦才反悔,到时她自证不了清白,也会一并被判罪。 与其冒这个险,还不如好好当仵作。 期待别人为自己讨公道,哪有自己站稳了脚跟,拿到了话语权后,为小陈鸢讨回公道方便? 毕竟靠人不如靠己,而陈鸢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很有信心。 于全这时候,对别的衙役指了一下地面,“把这些东西划掉,免得吓到人。” “哦哦,好的。” “这玩儿要是被普通人看到了,真的会吓死的,还好我们胆子大。” “胆子大,刚才不知道是谁吓得抱住了我。” “你……你……你胡说。” 三个衙役找了锄头,三两下就把地面锄得稀烂,一根线条都看不清楚了。 于全看所有事都处理妥当了,发话道,“吴强,曾水笙,雷柯,你们三殿后。” 他又一一指了想做仵作的人,“你们八个,走中间。” “马力、孙阿牛,你们两把李仁甫的枷先卸了,李家有两个人想为县衙效力,这点优待,还是可以关照一下的,不过你们得把他看好了,若他跑了,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 “是。” 看到这会儿,胡廷芳也看明白了,陈鸢这孽障没有告发他们,只是她想脱离李家的掌控去当劳什子仵作学徒。 而这于班头竟然还答应了! 看这架势,不管她怎么说这死丫头有疯病,也阻止不了于班头,反而自己惹一身骚被刘家人攻击。 “德隆,照顾好你妹妹,她又聋又哑什么都做不好,你别让人欺负了她,一步也别离开她,把她看好咯,知道了么?” 听到胡廷芳的话,陈鸢忍着冷笑轻轻的抿了抿唇。 “娘,你放心吧,我会把三妹看好的。” 两母子的话,任谁听了都觉得他们对陈鸢很好。 “别看胡大姐平日里对菲儿又打又骂,关键时刻,这娘还是疼闺女的。” “平日里,我也觉得李家大郎二郎很少帮妹妹干活,还以为他们不关心妹妹呢,现在看来,他们也是希望妹妹的勤快被大家看到,好让妹妹嫁出去。” “不管平日里怎么打打闹闹,关键时刻,还是亲人可靠。” 听着这些不知真相的议论,陈鸢也生不出辩驳的心思,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她怪他们作甚。 这时候,德隆斜睨了陈鸢一眼,伸手就想抓陈鸢让她看他说话。 陈鸢怎么可能让德隆抓住她,干脆直接抬头望着他,看他要放什么屁。 “你给我乖点,别做让我们生气的事!” 陈鸢并不应答,撇开了头,径直走进了人堆里。 “你,你给我回来!”还在爹娘跟前呢,她就敢无视他了,德隆气不打一处来,就想追上去。 “德隆,归队吧。”李仁甫怕德隆冲动之下像以前一般打了陈鸢,失了当仵作学徒的机会。 第127章、据理力争 明天再看 “谢大人及时提醒。”田坡拉着梁茁拱手谢恩,转身就去叫有祸同当的罗照。 刘晏淳顿觉有趣的用毛笔顶了顶下巴,葛县尉这是在帮丑女人出气? 她又不漂亮,葛县尉还上赶着帮她,啧啧,一个个的,审美都有毛病。 不多会儿,义庄大堂里多了三根木桩。 陈鸢摒除外界干扰,剖开了董珊的肚子,一一检查内脏后,重点检查胃部。 在她破开胃的时候,有人已经忍不住的开吐了。 腐尸的气味中加入一点酸臭味,也不会更难受到哪里去。 “显形了又如何,怎么提取到纸上保管?这些东西滑不溜秋,衙役拿来拿去,一不小心就被人擦掉了,或是摔坏了,到时候还怎么拿去对比疑犯指纹?”魏县丞专业找不足。“或者,叫画师来参照物件上的指纹直接画?” 粉末显形法是他都能想到的,魏县丞真的不觉这有多奇特,“在这些形状不一的器具上,指纹都不一定是平整的,笛子上的指纹更是环绕着柱身,一个看差了,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到时候抓错了人怎么办?” “碘熏法,就神在两次变色让大家把李菲高看了几分,这也是她耍的小聪明。而且此法妙在原本指纹就隐在纸上,只是让指纹显形了而已。” 魏县丞骂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盅润了润喉,继而吹胡子瞪眼的指着陈鸢呵斥,“事实上,李菲你并没有如一开始所说那般提取指纹。让指纹显形算不得什么功劳,人人都能想到刷粉末让指纹显形的,早晚的事而已,你不过是抢占先机夸大其词欺瞒上官,让我们大半夜为了你白跑一趟,罚你半年俸禄都不为过。” 夜色的掩藏下,刘晏淳冷飕飕的瞟了魏县丞一眼,马后炮不少见,如此冠冕堂皇不以为耻的马后炮他也是第一次见。 哪怕只是让指纹显形也是大功一件了,魏县丞竟然想用夸大其词一说就掩盖小姑娘的所有功劳。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哪怕只是指纹现行的好处,魏县丞当真不懂? 他是太懂了。 他不想别人懂。 他想误导经验不足的知县大人以为这是残缺的、不足以献给帝王看的半吊子主意。 刘晏淳不经意的转头,看了眼管知县,发现他这次竟没有随着魏县丞的三两句挑拨就面露失望或紧张慌乱,而是完全忽视了魏县丞的话,专心的望着前方。 眯了眯眼,掩下万千思绪,刘晏淳也转身看向了管知县看着的小师姐,轻轻的勾了勾唇,他就知道,她从不说大话。 哪怕她是个哑巴,说不了话,也会“言”出必行。 就在魏县丞批评陈鸢的话刚结了个尾,众人就看着小姑娘拿出一个透明如蝉翼、大小如牌九的东西,贴在了砚台上白色指纹处。 众人心中纷纷有了猜测,不敢出声打搅,耐心的看着她那双巧手即轻又缓的一撕,黑色砚台上白色的指纹黏就被那透明的纸完整的取了下来。 惊喜爬满了管知县的脸庞,拍案而起,“指纹提取成功了!快拿上来,让我看看。” 葛县尉也满眼期待,这透明如蝉翼的东西柔软又轻薄,能粘粘粉末指纹,一下子就打消了他心中的诸多担忧,他原本还以为得在将来漫长的岁月里,等待能人去解决更复杂器物上的指纹呢,没想到小姑娘想得如此周到。 曾驰也欣慰的摸着白须,这个徒弟比他还厉害,他何德何能收下了这么一个天才!不知道她总是充满奇思妙想的脑子,对于那些陈年旧案、奇案能不能也想到解决的办法…… 陈鸢无法说话拒绝知县的命令,刘晏淳笑着拱拱手,“还请知县大人稍等,待得二师姐把指纹全都提取下来、标注、保准之后,立刻呈上。” “好好好。”管知县也看到陈鸢又把粘下来的指纹贴在了纸上,并提笔在一旁写着东西,也知道自己是太过着急了,“慢慢来,不着急。” 陈鸢按将提取的指纹,贴在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各色纸张上。 白色粉末指纹就贴在黑纸上。 黑色指纹、褐色、红色等色粉末的指纹就贴在白色的纸上。 并在一旁写清楚,提取自哪一个器物,且器物上总共有几个指纹,提取顺序、上下方位都一一标明。 等她将所有指纹提取标注保存成功,这才把最终成品上前递给了管知县。 管知县小心翼翼的接过四页纸,只觉得捧着自己的未来,稍微一个用力都担心把这几张纸撕坏了。 他扫过纸上一个个清晰明了,各不相同的指纹,各种兴奋难以与常人道。 这么重要的验证环节,管知县自是要亲自过目的,怎么放心只让别人验证,“魏县丞、葛县尉、肖主簿,来,咱们一起来验证验证。” “是!” 不用管知县吩咐,葛县尉都是要拿着一个个验证的。 而魏县丞此刻已然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那哑女绝对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是个思维缜密之人,这些指纹肯定能一一对应的。她什么不说,拿事实说话,反倒让他方才的各种挑刺行径显得像个跳梁小丑。 他此刻只想静悄悄的,最好大家都注意不到他才好。 有热情高涨的管知县在,也有积极验证只为将来破案方便的葛县尉在,垂头丧气的魏县丞和万事皆漫不经心的肖主簿也只能强撑着陪两人熬夜了。 期间,管知县悄悄叫来衙役吩咐了几声,几个衙役骑马去了又回,不知他打算做什么。 “师妹,喝茶。” 在各位大人亲自验证指纹的时候,曾水笙倒了一杯茶浓茶,端过来递给了收拾东西的陈鸢。 这种程度的熬夜对于陈鸢来说算不得什么,不过能有浓茶续命,她也乐于接受。 以前熬夜靠咖啡,古代熬夜,之前她都没钱买茶……想想都可悲。 陈鸢微笑着对曾水笙点了点头,这个天真单纯的大男孩儿人挺好的,像个邻家哥哥一样。 抱着茶喝了一口,其实茶算不得多好,但胜在天然浓郁,过于涩口的口感也能提升醒脑。 也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刘晏淳,一把拿走陈鸢手上的茶盏,置于鼻下嗅了嗅,眉头紧皱满脸嫌弃,“师兄,你怎么拿这个茶给师姐喝,女孩子才不爱喝这种又苦又涩的劣质茶。” 劣质茶? 第128章、 “你听到刘晏淳叫我师姐了吧,我学的比他还好,不会乱碰东西的。再说,你们这么多人在外面守着,还护不了我?” “可是……”吴睿江吱吱呜呜,陈鸢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找解药,忍着燥意夹了夹腿,可怜巴巴的把写好的纸板递了过去。 “要憋不住了。” 吴睿江老脸一红,不自在的转过身,“去吧去吧,快些回来。” 而李德隆则是光明正大的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对刘晏淳的鄙夷。 刘晏淳哪里管别人在想什么,双眼亮晶晶的无辜又赤城,“我以为仵作学徒只有一个,李菲已经会好些验尸手法,而我……只会一些医术,怕是跟不上曾先生的教学进度,会拖您后腿,到时候惹得上官责难于您,我就罪过了。” 曾仵作看了眼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正在揉眼睛的孙儿,浑浊的眸子染上了温情,“你想的很周到,我见你聪明机智的很,对枉死之人也有几分怜惜,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收你为徒。” 原本事不关己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因为曾仵作一句话,又不干了。 “什么?不是只招一个仵作学徒么?” “违背衙门规定,曾仵作擅自收徒,这不好吧?” “曾仵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是把衙门张贴的告示当作废纸么。” 沉默许久的周典,见众人闹将起来,也跟着起哄了,“当时除了刘晏淳,就是我没有从灵堂里逃出来了,我不是被吓成了木桩子,我只是在拼命控制自己逃跑的想法,曾仵作,您若是要收刘晏淳当仵作学徒,何不再收一个我。” 面对众人的争吵、咒骂、自荐,曾仵作气定神闲的给爱孙倒了一杯茶。 这才扭头对大家伙儿道,“你们搞错了,发月俸的仵作学徒是县衙招的,李菲的实力有目共睹,你们无人能及。” 指着陈鸢,一脸肯定,“她,县衙要定了,知县给我的招人任务我已完成。 在剩余的人里,我以个人名义招个徒弟,并不与县衙任务冲突。况且我个人的徒弟,县衙不发月俸,吃住都靠他自己,还得给我交束脩。” 老者悠悠然一笑,摸了摸刚醒转满脸茫然的曾水笙的脑袋,“你们若是愿意拜我为师,我也不会拒绝,徒弟多多益善嘛,每月还能多些进项,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等着徒弟给我养老咯。” “爷爷,你说什么呢,我虽说学不了验尸,当衙役也能赚钱养你啊。”一醒来,就听到爷爷似是对自己毫无期待的说辞,曾水笙难过的想哭。 曾驰将茶杯塞到眼神清澈的孙儿手中,“你先喝口清茶醒醒脑,待我先收几个徒弟,以后不管他们能不能学有所成,都得叫你一声大师兄,我临终前会让徒弟们一直照拂你的。” “我是大师兄!嘿嘿,爷爷,我真的能当大师兄么?”茶水被曾水笙牛饮而尽,他开心的像个孩子,“我当了大师兄,肯定得照拂师弟们啊,怎么能让师弟们照顾我呢?” “师命不可违,他们若不照顾,就是欺师灭祖……” “那我自然不能让师弟们犯下如此大错……” 两爷孙就像已经找到甘做冤大头的傻子了似得,聊得那是叫个兴高采烈。 更别说还得自己管自己吃住,不仅要给老头束脩,还得照顾老头那个一见尸体就晕的孙子! 呸,仵作又不是什么香馍馍,他们没必要付出这么多。 陈鸢看得出来,曾仵作是故意这么说的。 目的就是吓退目的不纯、信念不坚定的投机分子。 但他说的话,不一定就是假话。 县衙招的仵作,是朝廷花钱培养的公职人员,快要引退的曾仵作于公于私都没办法用师徒感情来要求她替他做任何事。 作为一个花甲老人,为不成器的孙儿考虑未来,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曾水笙在县衙当差,却胆小晕尸。 现在曾驰还在县衙当值,县衙之人还会给他几分薄面没有开除曾水笙。 待得曾驰引退,人走茶凉,如果曾水笙还不能支棱起来,他被扫地出门才是正常下场,毕竟他这情况,本身就不适合当衙役。 就是不知曾仵作这一番话吓退了那群人,有没有吓跑刘晏淳…… 思绪不过一瞬,陈鸢再次望向祖孙二人之时,却见那俊美绝伦、唇红齿白的少年已拱手立于石桌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父养老,自是为人徒弟应尽的责任,师兄弟之间互相照拂、帮衬也是应当。” 漂亮话谁都会说。 陈鸢不知道刘晏淳此番直击老者心灵的话是否真心。 显然曾驰大受感动,双眼迸射出希冀的光芒,拉着刘晏淳的手拍了又拍,“好好好,孩子有心了,你既有心学验尸之法,不管最后你是否走上仵作一途,我都开心。” 陈鸢没想到曾仵作竟也看出了刘晏淳并非真心做仵作,那他还收他…… 也是,刘晏淳此人慧如狡狐,她不喜他的利用。 但曾仵作恰恰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觉得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想与他结个善缘,为曾水笙的未来找个保障。 这就是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么,真让人羡慕啊! 陈鸢瞪着眼望向天空,无论穿越前后,她都亲缘浅薄。 前世在孤儿院里长大。 这一世,小陈鸢的娘亲也已经去世两年,而那个爹,还是个未知数。 她都不知道,是否能在那个爹身上偷来一点属于小陈鸢的父爱。 在她神游太虚之时,刘晏淳已经敬完茶,完成了拜师礼。 为了保持纨绔的形象,以及恢复纨绔子弟的生活水平,刘晏淳真的很努力了,不一会儿就把两祖孙哄得笑声不断。 别人的热闹,她一个哑巴掺和不了,但她更不想搭理李德隆,只能凑到桌旁,静静的听刘晏淳吹牛。 咕咕咕 陈鸢的肚皮饿得咕咕叫,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听到,曾水笙却从怀里掏了个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她,“吃吧。” 说不了谢谢,陈鸢只能对他感激的笑笑。 “每次考核,我爷爷都不会让人吃饭,反正吃了也是白吃,何必浪费县衙粮食。”想起了不好的画面,曾水笙可爱的脸蛋扭曲的不行。 第129章、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脱袜子的时候,李德隆的叫骂声终于变了样。 “有你这样的妹妹么,你年龄还小,把月俸交给家里管,是为你好,你不想给就说啊,难不成哥哥还能抢你月俸不成?你怎么能骗人呢?” 陈鸢身后跟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同僚,有些直接把碗都抱了出来。 烟花场所见惯众生百态的朱管事,可不管兄妹之间的龌龊,他只是来要账的。 走上前,朱管事抱了抱拳,姿态不卑不亢,“李仵作,我是百花楼管事,朱彪。我也不是来找茬儿的,只是你哥哥在我百花楼吃花酒,身上没银子,直接报你名号,我们百花楼也不会为难他。” 礼数尽到,再行兵,朱管事是个老手,脸上带上了不解和义愤,“只是你哥哥拿冥币来付钱,这不仅是侮辱人,还相当晦气,我们开门做生意,自是希望吉星高照、财源广进,他这不是来砸我们场子的么?” 说完了话,朱管事等着对方给个交待。 “……” 就知道会这样。 陈鸢心里有气,伸手捏了罪魁祸首的腰子一把。 眼睛甩着刀子的逼他说正事儿。 刘晏淳疼得龇牙咧嘴回首,无辜又幽怨的看着她,羞羞涩涩一笑,“小师姐,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还对我眉来眼去、动手动脚的,一会儿该说不清楚了。” 谁让你不说正事! 陈鸢直接抬脚,想把这不正经的玩意儿踹下去。 他倒是乖觉,毫无形象的捂着屁股一跳,“小师姐,有话好好说,我这不是在等人都来齐么,马上说正事儿。” 就在此刻,胡廷芳已经杀了过来。 ” 刘晏淳空手接住她挥出来的这一棒,笑得凉薄,“你个无知泼妇,不知好歹就乱造谣,我和李菲是奉知县之命回村,你若再乱说,一会儿衙役来了,先打你十棍再说!” 这话只让胡廷芳愣神了一瞬,她不信,在场村民就没一个人信刘晏淳的话。 趁她楞取她棍,刘晏淳就势往石墨上一杵。 像守县衙大门的皂吏一样笔挺,颇有几分威风凛凛之意,“李菲现在可是县衙公人,代表着县衙的脸面,哪里是你想动手就能动手的?” 胡廷芳也不是没见识的村妇,这话吓不了她,“现在又不是在县衙,她回了家,就是我闺女,我还不能管她了?” 哪知刘晏淳却把手里棍子朝她怀里一扔,憋着坏似得灿然一笑,“那你打。” 抱着棍子的胡廷芳反倒不敢打,迟疑了起来,不晓得这全村都头疼的小魔王又要使什么坏。 打也不是,不打又掉面子。 胡廷芳恶狠狠的指着刘晏淳,“我管不了你,自有人能管你。” 扭过头,胡廷芳就嚷嚷了起来,“刘永、孟滟,你们两个出来管管你们的好儿子,把我闺女都带坏了。” 看自家儿子逞威风看得正在兴头上的两口子,猛然醒悟回来,从人堆里冲到了第一排。 李刘两家恩怨由来已久,一时半会儿扯不清楚。 反正孟滟听不得胡廷芳说她儿子不好,“什么叫我儿子把你闺女带坏了,方才大家伙儿都看到了,是你闺女对我儿子动手动脚。也不看看你家闺女什么货色,又聋又哑,我家淳儿现在为县衙办差,要什么俊俏姑娘找不到?” 刘永也好言好语的教育着刘晏淳,实则在暗戳戳内涵李家,“办差就好好办差,李家的破事你别沾,被李家三姑娘赖上,我和你娘还怎么去替你说门好亲事?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讨全县第一美人么?爹不保证一定能给你说上全县第一美女,前十还是有机会的,但你要学会拒绝,不要因为心善、怜悯聋哑小姑娘,就不懂拒绝。” 我是被怜悯的小可怜么? 是我缠着刘晏淳? 被某烦人的家伙缠了半个月的陈鸢扭头,看着对她无辜眨眼的刘晏淳,皱紧了眉头。 村子里这些人对她的映象还停留在半个月前。 难道那些和她一起参加仵作考核的人回来后没有说她已经能听到的事情么? 没说她在考核中如何威震四方、操作如神、秒杀众…… 好吧,她明白了。 那些人包括李德隆在内,估摸着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哑女打败了,自然不会在村子里说她什么好话。 李仁桂此刻也挤了过来,“刘永,你脸真大!就你家刘晏淳吃皇粮?我家菲儿现在也在县衙当差,哪里就需要赖上你家了?” “你家闺女又聋又哑,不靠我家淳儿带着,能当上仵作学徒?” “你是当我家德隆不存在?德隆不能带妹妹?” “你家傻大儿可没留在县衙当差,李菲靠的谁留在县衙当差,这事儿还需要明说?” 两家人当着全村吵了起来,大家吃瓜吃得津津有味,陈鸢只觉得脑壳疼。 她只想好好查案,任秀秀的尸体还在后山上吹凉风呢,这刘晏淳怎就如此不知轻重缓急,一个劲儿拱火妨碍公务。 奈何自己说不了话,只能由着刘晏淳煽风点火。 陈鸢着急上火的拿出纸板,想找村长让他替她说。 刘晏淳侧过头,抽走她的手写板。 趁着小姑娘面露疑惑没回过神,刘晏淳凑到她耳边,轻声一笑,像猫尾巴挠在她耳朵上温言细语, “小师姐,你着急什么,人才到齐呢,汪祺在最后一排,比你着急的大有人在,不如用你验尸如神的慧眼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 不过一瞬,陈鸢就明白了刘晏淳的意思。 任秀秀死亡现场是进出村子的必经之地,那尸体躺在树后,藏得并不明显。若非刘晏淳插科打诨扰乱陈鸢视线,她一开始就能看到尸体的。 这若当真是针对汪祺的局,另一个同伙发现她们两在这里东拉西扯,就是不提发现尸体一事,肯定会怀疑尸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师弟,不正经之下竟是有智慧的,瞎胡闹也含着算计,颇让陈鸢另眼相看。 “瞧瞧,瞧瞧,你儿子又往我女儿身边贴,还往我闺女颈子钻,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你闺女若是个好姑娘,她为什么不躲?她自甘下贱,愿意被我儿子亲近,以后就是个当妾的……” 第130章、 被夸赞的人,心里喜不自胜。 而陷入回忆的淘汰者,被刀疤唇班头笑得有些狰狞的模样吓得直吞口水。 “你们在闲聊,在八卦一个女人,在嘲笑,在说荤段子……” “……” 所有人都吓出了冷汗,他们总算明白了,这些考官一直躲在别处偷偷观察他们,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进到院子里内那一刻才是考试的开场。 他们所有的言行,都落在了考官的眼里。 吵架吵红眼的人能听邓裴明的话? 哪怕是刘永想拉孟滟走,孟滟都没听,和胡廷芳吵得脸都憋红了。 这个点衙役吃了饭,懒洋洋的打瞌睡,被他们一吵,火气就上来了。 一群衙役拿着杀威棒、佩刀往吵得忘我的两家人跑过来。 邓裴明见势不妙早就开溜了。 衙役在吃完饭回来的路上就警告他们离开了,现在还不走,衙役哪儿会讲什么文明执法,一点不客气,直接动手。 刘永和李仁桂没怎么吵,主要是拉偏架,挥挥棒子一恐吓就独自跑了。 已经扭打成麻花的两个泼妇,头发都结成团了,衙役都没功夫把两人分开,直接用杀威棒,穿过两人胳膊、大腿叉起来,抬到县衙门口扔了出去。 县衙外大街上,不少路人围过来看热闹,对两人狼狈的模样,乐不可支的指指点点,“这两泼妇,竟然在县衙里打了起来。” “什么官司啊,进衙门都还没断清楚,出来还继续打!” “听她们吵的内容,好像是结亲结成仇了,聘礼没谈好吧。” “哪家哪家?问清楚了,以后可别找上这两家当亲家,这样混不吝的亲家,以后家里怕是永无宁日!” “问问呗。” “丢人!”李仁桂捂着脸,恨不得原地消失。 刘永也没眼看,他媳妇儿被胡廷芳带坏了!! 都民村的人好些还没走,徘徊在县衙外等着两家人,见胡廷芳和孟滟被衙役扔出来也颇为震惊,那两小崽子当真对爹娘如此狠心? 还没上前扶人,就被街上路人拉着询问两家人身份,都民村的人都躁得脸红,哪里敢透底。 说了,恐怕就不仅仅是李刘两家的事情了。 衙门外商铺的杂役认出了胡廷芳李仁桂两口气,“好像是都民村的人。” “你怎么知道?” 午饭后生意也不忙,杂役停下手里活计,“那两口子在衙门外守了好几日了,听说儿子入了狱,想找关系把儿子捞出来。” “诶,这些人好像都是都民村的人。”也有眼尖的人指着围城一堆堆的都民村人,“刚才公堂审案,都民村的人一直帮那杀人犯喊冤,我有印象。” “什么情况啊,都民村民风如此剽悍?” “刚才公堂上打架的两个妇道人家已经挨了板子了,被人抬走了,这两妇人怎么又打起来了?” “不是说都民村的女子都是家教良好、出生高贵的京官家眷么,应该都是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手不上胸的闺秀吧,怎么打架打得和市井泼妇似得,哈哈。” “嗤,当真是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的世家女,肯定会规劝夫家与人为善、不犯错,哪儿还能被流放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岭南来?” 极力避免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都民村的人纷纷以袖掩面,转身就走,哪儿还顾得上同村情谊,甚至不少人打定主意一年半载都不要上县城了。 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邓裴明也不想管,但总得有人管。 他恨不得把这两个窝囊的男人挫骨扬灰,怎会夫纲不振到如此地步,“还不快把你们婆娘带走,让她们继续在大街上闹,是嫌丢脸丢的还不够吗?!” 李仁桂和刘永扑向自家婆娘,拼尽全力把自己女人拉走了。 ……… 品仙楼,那是穷人去得起的地方么? 但此刻,三人就坐等在品仙楼二楼厢房。 陈鸢心痛的无法呼吸,捧着空荡荡的钱袋无声啜泣。 曾水笙像个犯错的孩子,无措的看着她哭。 刘晏淳完全不受干扰,姿态优雅的拧壶倒了茶,面上表情极其散漫轻佻,也不知这做作的品茶模样从何处学来。 “请吃饭是你自己开的口,现在又哭得像死了爹妈似得。” 是她开的话头,但也不必如此高规格,倾尽家当的请吃饭吧!街边食肆能便宜好多呢。 换来小姑娘黑珍珠一般的眸子一眼怒瞪,刘晏淳哎哟一声,赶忙替赞助这一餐的金主倒了一杯茶,“我说错了,李仁桂、胡廷芳若是死了,你得笑上三天三夜才行,干嘛替他们哭。” 这话……陈鸢蛮赞同的,但她钱没了啊,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见陈鸢完全没被他的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刘晏淳又故作高深的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花都花了,哭有什么用。” 花的又不是你的钱,站着说话不腰疼,陈鸢对敲她竹杠的刘晏淳怨念更深了。 “我相信依小师姐的本事,再画几幅遗像,钱就赚回来了!”刘晏淳随手从店小二端上来的碟子里捡了一粒奶白色麻糖递到陈鸢跟前,“不哭了,吃糖,啊~” 把她当孩子哄呢! 钱都花了,免费的糖在眼前,不吃白不吃。 陈鸢张嘴狠狠从刘晏淳夹着糖的莹白两指间咬下麻糖,吓得他生怕被咬断指头般松手缩回,“亲手喂你还不领情,以后谁敢伺候你。” 她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是个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又手脚俱全,才不要人伺候呢。 硬硬的麻糖,嚼了两下,就变得甜糯粘牙,抹掉为金钱掉的金豆豆,陈鸢把糖当作刘晏淳恶狠狠的嚼起来,化身无情嚼糖机器人。 “你这眼神不是想吃了我吧,吓死人。”刘晏淳抖了抖肩膀,伸手去拿糖吃。 陈鸢扑过去,把装着糖的碟子抢了过来,手快得像练过无影手。 “你闺女若是个好姑娘,她为什么不躲?她自甘下贱,愿意被我儿子亲近,以后就是个当妾的……” 拿了个寂寞的刘晏淳眉头一跳,“小气,还护食儿呢,当自己才三岁?也不害臊。” 想她攒银子,一文钱都舍不得拿去买零嘴 第131章、动容下跪 “走吧,去问冯福他二叔。” 根据于班头查来的情况,冯福也是个可怜人。 爹娘早逝,家里没有长辈约束着,花钱大手大脚,把娶媳妇儿的钱都糟蹋光了。 为了娶媳妇儿卖了地,结果彩礼还没给介绍人呢,就输光了。 自此,再也没有谁帮他说亲了,因为没有钱没有地,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一个一事无成的混子? 也就一个二叔时常会照拂他一二,但二叔家里子孙也多,也不可能照料他一个大男人太多。 好歹冯福也不算完全没脑子,这里跑跑,那里逛逛,倒是当上了倒卖的行当,出羊的季节就放羊贩子,粮食收成好的时候,也凑合着帮县里粮铺收粮食,赚点跑路费。 虽说依旧娶不了媳妇儿,但他自己温饱还不成问题,偶尔也会买了酒去孝敬这二叔。 两人一路问到了冯福二叔家。 除了问路之外关于冯福本身的问题,下溪村的人却守口如瓶,不再开口。 看来询问冯福人脉关系,这些人会配合,因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冯福个人的事,担心冯福回来报复,谁也不敢透露。 陈鸢没有为难这些村民,也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因为猜测就是猜测,当只是猜测时,可以和同事商讨验证,却不能向外界透露。 二叔家大门紧闭,但外头没有上锁,看得出来二叔一家是为了避风头,从里面把门锁了。 “冯福他二叔,开开门,我们是县衙来的衙役,想再问问你一些冯福的事儿。” 院儿内很快传来一串脚步声,以及一个中年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我就说叫你别管他了,从小看大,他从小就混不吝,长大果然杀了人,杀了人还连累我们家,我们家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娘,你也不是他爹,他杀了人,凭什么让我们全家遭罪!” “你就别瞎咧咧了,他好歹是我们侄子。”大门一开,就看到一个醉醺醺,头发白了一半的男人,眼神浑浊的对着门外打了个酒嗝,“我侄儿可有消息了?” 刘晏淳上前一步,简单的解释了来意。 “你们想抓我侄儿,还想老子配合?想得美。”醉酒的冯二叔拉上门就准备关上。 看得出来,不管冯福是否杀人,他对这侄子都是真心呵护的。 “你们别管他,他不说,我说,这混账杀了人,越早抓到越好。”二婶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推开了醉酒的二叔,把两人请进了屋。 她就担心冯福会来找老头子,老头子可是看重自家侄子的很,她可不想全家被那祸害连累了。 “两位请坐,你们要问什么,只管问,我是他二婶,他身上有几颗痣,我都能帮你们问出来。”二婶睨了眼不争气的醉酒老头。 陈鸢算是看出来了,二叔当真是个惧内的,“我就想知道冯福身高、样貌,以及他平时有什么生活习惯,擅长使用哪只手,身上是否有旧伤这些基础情况。” 紧接着,二婶就滔滔不绝的回答起来。 身高、外貌描述倒是和溪原村的人相差无几。 “生活习惯的话,和我家老头子一样就爱喝酒,几杯黄狗尿下肚,姓什么都记不得了。”说到此处,二婶就气得一拳头朝二叔身上抡去。 力气不大,二叔也没生气,就是偏偏倒倒的,生怕他登场就往地上睡去。 “你说年纪轻轻就这样喝酒,能有什么出息?冯福时常闹胃疼,疼得厉害了,他就找些止痛的草直接嚼吞了,或者拿硬物抵着胃这里。”二婶子按着胸口处。 “这块儿都被他戳破好几次,现在都磨出老茧子了。” 陈鸢心里有数了,但这些证据并不算充分,她必须拿到能让普通人能理解的证据才行,“冯福身上是否有胎记?”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二婶拉了二叔一把,“那小子身上哪儿有胎记?” 二叔虽说晕乎乎的,但涉及自家侄子的事儿他记得很清醒,“他左大腿内侧往下四指处,有个鸽子蛋大小的紫色胎记。” 紫色胎记多为血管瘤,常见的有海绵样血管瘤、皮肤静脉瘤。 恰好,陈鸢就在那具中年男子尸体的左腿内侧发现了紫色胎记。 陈鸢相信以那凶手谨慎狠辣的性子,若是发现了这么一处明显的胎记,肯定会剥皮毁掉。 但,对不了解现代医学和冯福胎记的人来说,这紫色的胎记看上去很像凶杀过程造成的血脉损伤,这才让这么一处明显的胎记留了下来。 刘晏淳观察她脸色,便知道她问到了关键的信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陈鸢摇了摇头,信息已经足够充分了。 看了一眼被村里闲言碎语折腾得快要疯魔的二婶,和为侄子操心费神的冯二叔,陈鸢不敢亲自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她最害怕面对的就是死者家属得知真相时的崩溃。 告诉他们冯福并非杀人凶手,以后不用再担心村人的冷眼,其实并不能真的给予他们安慰。 刘晏淳看了眼陈鸢,对两人道,“感谢二位的配合,我们先回去了。” “两个差人客气了,你们快点把那混蛋抓了正法才是正经事,免得他在外头继续祸害无辜,我们老冯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混世魔王啊!”二婶说起就又气又难过,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二位官差大人,你们再查一查吧,我这侄儿我还是了解的,他虽然游手好闲了点,但杀人全家老小这种事儿他真的干不出来!肯定有误会,不能因为他去过溪原村就认定他是凶手啊!” 二叔对自家侄儿还是信任的,哪怕满身酒气,也不忘替侄儿说情。 “那小子是混账,但他杀董三宝一家图什么?图钱么?冯福虽没大钱,却也不差钱。虽没娶妻,但有了银钱混小子也会去窑子里舒爽一番,从不会对良家妇人动手动脚。” 说到动情处,二叔激动得要给陈鸢和刘晏淳跪下。 陈鸢哪敢让他跪下,连忙伸手去扶他,心情复杂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二叔,你不必如此,你……” 从前,通知死者家属死讯的事情,基本上轮不到法医去通知。 “我就要跪,我不要起来,你们好好查一查吧,冯福这小子不会杀人的,半月前他才决定要好好攒钱呢,因为我说要把清儿过继给他,让清儿将来给他养老。” 二婶一听,这还得了,“你说什么?你竟然想过把清儿过继给那赖皮?你把他当儿子,他那你当冤大头,你考虑过儿子的心情么,就这么把乖孙儿让给冯福带,他会带孩子么,你这是要毁了我们家啊!” 第132章、认领尸体 眼看冯二叔又要遭受二婶的暴击,陈鸢连忙拦下,“二婶,二叔,你们别吵了。” 二婶推开陈鸢,“姑娘,这是我们家事,你别管,这老头子实在太气人了,他也不看看冯福是什么人,哪怕之前没啥人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货,若把清儿交给他,这不是毁了清儿的将来么?” “大侄子答应了要好好挣钱,不再乱花钱了,他把赚到的钱除了自己的开销,还给我让帮忙攒钱呢,我相信他是真心想好好过日子……”喝了酒,二叔比平时有胆气多了,侄子都死了,不然他也不敢说冯福吧钱交给他保管的事。 闻言,就连二婶都震惊了,“他当真把钱都教给你保管了?” 二叔面色略带骄傲,警惕的看着二婶,“你可别想打他钱的主意,等真相大白他也敢回来了,我还得把钱还给他呢。” “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么,如果他没杀人,钱你尽可以还给他,但清儿,我绝不答应你过继给他!”自家宝贝孙子,二婶疼爱得紧,哪里愿意过继给混子。 陈鸢在一旁听得难受,想着最终还是得派人来通知他们去县衙辨认尸体,何苦浪费时间,“二叔二婶,我……我希望你们能陪我回县衙一趟。” “我们已经配合你们问话了,怎么还要专门跑一趟县衙?你们不会是想抓了我们威胁那混不吝的冯福出来吧?”二婶过于警惕。 就连醉醺醺的冯二叔也意识到了问题,“姑娘,你方才询问我那不争气的侄子身体特征,现在又要求我们去县衙,该不会……该不会……” 二婶疑惑的看着老头子,又看看陈鸢,从陈鸢难以启齿的模样,也猜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你们该不会是发现有尸体符合冯福的特征吧?那小子难道畏罪自杀了?” “你打胡乱说什么!”二叔伸手过来就要捂二婶的嘴,“坏的不灵,好的灵,臭婆子瞎说别当真。” 同时,二叔还急切的望着陈鸢,那眼神就是在祈祷一个否定的答案。 要查出真相,尸体的身份就必须弄清楚,让死者家属去认尸,虽然残酷,却又是必须的。 陈鸢深吸了一口气,“是有一具尸体,与冯福比较相似,希望你们能去辨认一下。” 二叔如遭雷击,一时间酒都吓醒了,浑身也没了力气,若不是二婶反手抱住他,他就瘫在了地上。 二婶又心疼老头子,又气那不争气的东西,“不去不去,那混蛋肯定是畏罪自杀了,就让他当个孤魂野鬼为董家一家六口赎罪!” “不会的,大侄子不会杀人的,他不会畏罪自杀……”二叔湿润了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 其实陈鸢已经确认中年男子身份了,不仅是腿上紫色胎记、身高,还因为中年男子有酒精肝和胃溃疡,这也符合二婶所说冯福有胃疼的毛病。 冯福喝酒厉害,酒精腐蚀肠胃黏膜,也增加了肝脏的负担。 “这具尸体不是自杀,希望二位能去辨认一下尸体。”作为仵作,也不能在破案之前对外泄露太多消息。 “不是自杀,那就是他杀?!”二叔唰的瞪大了眼,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抓着陈鸢的手就问,“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陈鸢被抓得手腕疼痛不已,却又挣脱不出来。 刘晏淳伸手放在冯二叔手腕上,二叔只觉手腕瞬时没了力气。 面前这个长着一张小白脸的年轻人,看上去养眼又无害,却让二叔心里泛起了寒气。 只听他道,“只要确认了尸体的身份,我们就能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了,所以希望两位跟我们回去确认尸体身份。” “好,我们去。”二叔生不出一丁点违抗的意思,也不敢再东问西问。 二婶见老头子应下了,也没再胡搅蛮缠,对于她来说,冯福死了,不管怎么死的,都是个好结局,对冯家来说,都是值得敲锣打鼓庆贺一番的喜事。 老两口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牵了自家驴出门,二婶翻上驴背,刘晏淳带着二叔,一行四人就往县衙赶。 路上听着二婶唠叨着冯福以前干的荒唐事,就这么回到了义庄。 守义庄的衙役看到两人回来,直接放行。 从上一世开始,陈鸢就了解到了认领尸体的奇异之处。 亲人、相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他们来认尸体时,白布还没掀开,没看代词脸,只看了身形、局部的一只手,就知道那是谁。 而今天,陈鸢再次看到了这样的情况。 这具男尸面部被砸烂,她没敢掀开面部的白布,只看到体型,冯二叔已经确定这就是冯福。 但他不想接受冯福已经死亡的事实,想要找出不像的地方,却发现胎记和他印象中的形状一模一样。 他悲痛欲绝的倒在二婶怀里,紧握拳头不然难以控制怒火,“是谁,是谁这么狠心杀了他!” “我看呀,是溪原村那些董姓的人开了花红买冯福的命!如果是这样,也是冯福活该,你替他伤什么心,一命还六命,算下来他还赚了,难不成你想我们这些亲戚替他偿命么?”死了个祸害,二婶只觉得解脱了。 “他不死,十村八里的乡亲们都快戳断你我的脊梁骨了!还好我一早就让儿子带着孙儿们去儿媳妇娘家避一避,我们被扔烂菜叶子就罢了,乖孙儿们因那不争气的叔叔,受到这样的欺负,你就忍心了?你心里只有大侄子,没有你的儿子孙子?” 二叔被二婶一阵抢白,心里憋屈的很,“冯福啊,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啊~!” 这时候,守义庄的衙役梁茁和罗照听到动静围了过来。 罗照不解问道,“怎么回事?冯福的二叔二婶在这里哭什么,这棺材里装的不是董三宝吗?” 二叔的哭声戛然而止。 二婶也吓到了,她探头往棺材内看去。 尸体着实惊悚,她很快就哆嗦着偏开了头,“这体型,这胎记,是冯福那混小子啊!怎么会是董三宝?我还能认错了自家侄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陈鸢身上,二叔问道,“陈仵作,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能透个底儿么?董三宝的尸体怎么会变成我大侄子的尸体?” 第133章、蛇鼠一窝 事到如今,陈鸢也只能和盘托出,“不存在董三宝的尸体变成冯福,从一开始,这具出现在董三宝家里的中年男子尸体便是冯福。” “是谁,是谁干的?是董三宝杀了大侄子,还是大侄子替董三宝受死了?” 这次,二叔脑子一转,就想到了两个可能性。 虽然陈鸢偏向第一种猜测,毕竟凶手故意毁掉尸体容貌,还砍掉双手让她无法提取指纹确认身份。 但她谨记自己只是仵作,不是推官,在别的证词证据缺乏的情况下,她不应该对受害者家属说太多自己的推测。 “冯二叔,二婶,现在已经确认了尸体身份,县衙会尽快查到真凶,把真凶缉拿归案。”她还能说什么呢,虽然这句话看上去像在敷衍人,但她也只能这么说。 她无法承诺什么。 罗照和梁茁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搀扶着老两口往外带,“你们回家等消息吧,你们看,现在整个县衙的衙役全都为这事儿在忙碌着,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没想到死在董家的竟是大侄子,他不是杀人犯,我们家才是苦主,老头子,这下子你可以哭了,回到村里,你可劲儿的哭,让这两天往我们家扔石头扔烂菜叶的人看看,他们冤枉人了!”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我宁愿这尸体不是他,我宁愿他只是躲外面躲风头……呜呜……” “老人家,节哀顺变……” 冯二叔离开后,陈鸢也没多余时间悲春伤秋,和刘晏淳紧锣密鼓的回到了县衙,把查到的情况汇报给了葛县尉。 这是县里大案要案,葛县尉很快又派人找来知县、县丞、主簿、秦典吏等人议事。 陈鸢和刘晏淳把确认尸体的过程又说了一遍。 “原本羊贩子是嫌疑人,现在他变成了受害人,事情变得越发复杂了,整个调查方向都得变,得亏了陈仵作这一通努力呢。”魏县丞靠在椅子上,语气要阴不阳。 羊贩子若是一直找不到,到时候把罪硬摁在冯福身上,定个畏罪潜逃也能对上头有个交代。 现在……案件更离奇了,州府恐怕更加关注,指不定还会派人下来监督,到时候就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事情了。 “这事儿的确多亏陈仵作细心又机敏,破案方向一旦错了,我们追着一个死人去抓,衙役们再辛苦都是白费力气,如此调整调查方向,衙役们说不定还能更快抓到凶手。”葛县尉不是故意和魏县丞唱反调,他主管验尸刑狱,手里案子出的纰漏越少于他越有利。 “嗯~”魏县丞轻哼一声,看向立于议事厅下手的陈鸢,“你验明了死者身份,准备提供给我们什么调查方向呢?” 低垂着眼的陈鸢掀开眼帘看了眼挑刺儿的魏县丞,她是仵作,可不是推官,他故意问她,可不是为难她么? “怎么,陈仵作在提出新问题时,没有想过解决的办法么?不会什么都想上官们替你擦屁股吧。”魏县丞勾着嘴角,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观其他几位官老爷,除了事关自己的葛县尉,他们态度竟是与魏县丞差不多,都觉得她多此一举了。 “我是有所猜想,但我并非推官,也不知这个猜测是否合理。” 此事事关重大,不想惹麻烦的管知县躲在人后不愿开口,魏县丞十分积极,“有猜测就说来看看,是否合理自有我们定夺。” 这句话,陈鸢听懂了。 若她的猜测帮助破了案,功劳是官老爷们的。 若她的猜测失误了,责任就是她的,到时候魏县丞就能顺利的除掉她。 而其余几位大人,也不会保她,因为这个灭门案实在太骇人听闻了,功劳大家都想要,却又害怕背黑锅,而她恰好冒了头,这一堆官场狐狸就默认由她来背锅。 其实这种事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离她这个单纯技术工种的人来说很远。 陈鸢心中不适,重重的咬了一下唇。 自我安慰,她是仵作,拿了功劳也升不了官,她也不是官迷,破了案至少州府有奖赏,破案是她的职责,不要多想,做好自己的本职。 很快就做好心理建设,陈鸢冷静分析道,“冯福的尸体出现在董三宝家,而董三宝不见人影,有两种可能性。 一,董三宝在外做卖货郎,或是赚了银子惹人眼红,或是惹了仇家,被人买凶灭门。恰好冯福上门收羊,凶手认不得董三宝,错把冯福当作董三宝杀了,出于买家特殊要求,凶手破坏尸体。董三宝见家里发生命案,害怕凶手发现杀错人会继续追杀他,就躲了起来。 二,凶手或许就是董三宝。” 听第一条时还安安静静的魏县丞,此刻咦了一声打断了陈鸢的猜测,“荒唐,第二条就太离谱了,董三宝和父母关系和睦,与妻子周氏也感情甚笃,周氏替他生下期盼已久的两个孩子,为了孩子他奋发向上努力赚钱,他怎么可能突然发狂灭自己满门?” 说道此处,魏县丞已经不想继续听下去了,“陈仵作,怪我对你太期待,你让我失望了,怪不得自古不让女子为官,女人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蔑视的瞥了陈鸢一眼,“我都能猜到你在胡猜什么,你肯定觉得董三宝怀疑周氏偷男人,而那个男人是冯福,所以董三宝愤而杀人,因被家人看到又杀红了眼,就干脆把全家都杀了,把他期盼多年才来的儿子都杀了!” 魏县丞语气诙谐,说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几位大人也跟着他轻笑起来。 魏典史笑得暧昧不明,附和道,“也能理解,我夫人也总疑神疑鬼,老觉得我养了外室,明明一点证据证人也无,不晓得她是怎么联想到这些的。” 一直不务正业的黄推官,此刻却善言了,“女人嘛,遇事少,什么事都往感情上去联想。” 魏典史啧啧两声,“除了男人女人那点事,她们还知道什么?” 李贴司一脸的不赞同,“各位大人也不能这么说。” 小小一个贴司敢质疑上官们,一时间换来众人异样的打量目光。 “陈仵作和其他妇人也有差别,至少她验尸还是有两手的,不过这也不惊奇,女人嘛,缝缝补补的活儿本就拿手。”说到最后,李贴司和几人笑到了一块儿。 第134章、一心为民 这就是职场欺凌和职场歧视么? 她的能力,陈鸢自己心中有数,无论他们怎么嘲弄,她也不会伤心难过。 验尸才是她本职,推理案件本就是推官的活儿,她就算说错了,她也不觉得丢脸,本来就是魏县丞要求她说的。 看她不为所动的样子,魏县丞一行人笑着笑着只觉得没劲,便冷了脸。 “陈仵作,本官希望你能好好解释解释第二点猜测的缘由,不然,本官可要治你戏弄上官之罪。” 对于针对自己一事,魏县丞真是锲而不舍呢。 袖口遮掩下,陈鸢捏了捏拳头,“凶手很聪明,不仅给尸体毁了容,还砍掉了能提取指纹的双手,这样一来,让县衙无法从长相和指纹辨认死者身份。而大家一看到董家另外五人的尸体,都会下意识觉得这一具中年男性尸体是董三宝。 凶手掩藏自己身份的最好手段,就是把自己伪装成死者。因为不会有人去怀疑死人、调查死人,这样一来,凶手就彻底抹除了自己存在的痕迹。” “这就是你的推测?”魏县丞视如敝屣道,“听上去似有道理,但董三宝杀自己全家的动机呢?” “属下不知。”她忙着验尸,调查口供的事属于于班头一行衙役负责,她没有对应的情报,怎么去推测董三宝的杀人动机? 魏县丞敲了敲桌子,看向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知县,“下官偏向董三宝在外得罪了狠人,被人买凶追杀,这凶手手段狠辣,董三宝一介村夫不一定逃得脱专业杀手的追杀,此刻指不定死在哪个角落了。” “这种杀手,拿钱做事,若非像冯福这样倒霉的撞上凶杀现场,亦或者故意去招惹他们,这些杀手是不会对旁人动手的,危害程度其实很低。” 他摸着下巴,看了眼大家,“倘若我们继续追究,那就不知道这杀手会不会做点什么了。” 陈鸢没想到灭门这样的大案,竟还有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魏县丞想做什么? 陈鸢可不觉得魏县丞当真是笨蛋,此刻他也不是冲着她来的,怕不是在给知县下套! 她想替冤死者沉冤昭雪,怎么都这么难,县衙这些大姥爷少些算计、一心为民不好么。 现在已经变成了上官们斗法的战场,陈鸢紧闭上嘴,不去找存在感。 被魏县丞盯着,管知县慢悠悠的捋了捋山羊胡,“陈仵作的发现对本案很重要,死的不是董三宝,不管他是否是凶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管知县这发言严谨的很,不推测不猜测,如此下令,谁能找出差错来。 也给衙役们指定了方向。 因管知县这番话,不想惹麻烦的官员们不再提意见,议事很快就结束了。 陈鸢垂头等待各位大人离开后再离开,管知县却招手留下了她,“陈仵作刘仵作留下。” 错身离开的魏县丞冷眼横了陈鸢一眼,不过陈鸢压根没抬头去看他,因为刘晏淳拉了拉她的袖子,“怎么?” 刘晏淳从魏县丞背影上收回视线,笑眯眯一副痴想的模样,“小师姐,知县大人留我们下来,是不是要给我们赏银啊?” “我……”觉得不是,都还没破案呢。 对上刘晏淳那眉飞色舞的俊脸,想起他曾是个千金买醉的纨绔,现在却赚不了两个月俸,陈鸢改口道,“希望如你所说。” 刘晏淳勾唇一笑,显得十分得意,就像已经拿到赏钱了似得,“知县大人善良又大方,肯定会给赏银的。” 天呐,他这是当着知县面讨赏,陈鸢忐忑的看向管知县。 作为威宇县官职最大的知县,管全彤的确没太大官威,他听到刘晏淳的话也没生气,甚至比面对魏县丞他们时还轻松闲适点。 谷菑 他和颜悦色道,“赏银会有的,等抓到凶手,我个人掏钱给你们每人二十两赏银!” 二十两银子,普通四口之家都能不愁温饱的过上三年好日子了。 威宇县势力错综复杂,县衙也不是管大人的一言堂,被魏县丞盯着抓把柄,管知县就算有心也不太能捞银子。 愿意自掏腰包打赏,陈鸢就头皮一麻,面上还是开心的道谢,“谢过管大人!” 刘晏淳也兴高采烈的道了谢,“不知管大人留我们下来,有何事?” 两人瞠目结舌的看着管知县做贼似得提着下摆走到窗边,朝外看了看,关上窗,又踱步回来,拍了拍衣摆,仪态优雅的坐下。 “破案,本事衙门本职,毕竟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番薯。” 这话让人怎么接,管知县到底是什么人,陈鸢怎么可能知道? 她眨了眨眼,“大人说的对。” 刘晏淳,“小师姐说的极是,大人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官。” “……” 陈鸢转头瞪了刘晏淳一眼。 发什么疯,拍管知县马屁就拍,提她作甚!她不需要被人拍马屁。 刘晏淳无辜对她眨了眨眼,似是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姐瞪他。 两人说的话,其实在拍马屁领域不太入流,不仅敷衍,还一点也不真情实感,也没用上华丽的辞藻修饰、更没引经据典。 但管知县还挺高兴,或许他就喜欢这样质朴的马屁。 “只有志同道的人,才能看出共同的理想,你们也是纯粹的人,我也看得出来,陈仵作是个心有百姓的人。” 陈鸢诧异的抬头,她憋不出个马屁来,管知县反倒夸她。 现在的她不是小年轻了,被领导夸奖两句就高兴好几天,其实领导夸人,是希望你免费加班罢了。 管知县给她这个小小仵作戴高帽,看来,这事儿她跑不掉,他手下缺人用。 管知县没等到陈鸢的回答,也并未产生不满,毕竟陈鸢才会说话,不像县衙里那些老油条,经年越久练出来的溜须拍马,听上去好听,也就好听罢了。 陈仵作此人,他观察了一段时间,是个勤奋干实事的。 只要有本事,能拉拢到自己手下,何须她拍马奉迎。 “陈仵作,希望你别因为他人浑话妄自菲薄。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也有一代女相上官婉儿,谁说女子不如男。” 知县说话还挺水平,引用的人物连不读书的百姓都听说过,若是古代女子听到这样的话,肯定感动不已,句句说到被打压的女子心坎上。 但陈鸢觉得这是为官者用人之道,听听就行了。 哪知管知县接着说的话却让她大受震动,“现在女子大多拘在内宅,不过是被世俗所限、为家庭所累,一身精力全在相夫教子、管理内宅,没有时间、也不被允许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罢了。” 别说一个受到古代封建世俗影响的男人了,哪怕是陈鸢所在的时代,网络上也不乏贬低女子价值、觉得女人就应该嫁个男人生孩子、不该和男人争强好胜的言论。 这话能出自平时看着温吞又没气魄的管知县之口,陈鸢瞬间对他改变了看法。 不是因为陈鸢喜欢听这些话,而是在这样的社会里,管知县能悟出这样的道理,代表他的确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 第135章、肝脑涂地 察觉到陈鸢态度软化,管知县腼腆一笑,“我能有此感悟,是因为我的夫人。” “知县夫人?!” 陈鸢在县衙当差,知县夫人甚少来县衙,陈鸢自然对她不熟悉。 管知县骄傲的挺直了腰板,“夫人她不管写诗、做文、策论、骑射样样都在我之上,若是女子能参加科举,她定能高中进士。” 原来如此。 也因此,陈鸢看出管知县的的确确是个大度的人。 皆因世间不少男子不愿承认夫人比他强,甚至会打压、贬低、辱骂夫人,否认她们的价值。 让好些才华胆识过人的少女在婚后变成了自卑、敏感、不自信的内宅怨妇。 像管大人这般与有荣焉、坦然承认的男人,着实不多。 管大人真真是个大丈夫。 “知县夫人真乃奇女子,知县大人好福气。”他们能遇到对方,都很幸运。 “可不是么。”夫人被夸,管知县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夫人为了我,放弃了很多,她性格坚毅,若为官定然做得比我好。” 管知县深沉的望着陈鸢,“这种坚毅,我在你身上也看到了,你能力强不说,也比我所知的大部分仵作都有信念,但……” 陈鸢心中一紧,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如此恶劣的灭门命,知府施加的压力很大,大家都想尽早结案交差。官场复杂,你查清死者身份是好事一桩,但于有些人来说会担心上头责怪之前调查不严,竟连死者身份都查证不了。” 陈鸢听懂了。 “不过,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仵作的职责你尽到了,魏县丞那边你无需理会,若遇他找你们师姐弟麻烦,直接来找我。” 管知县当着陈鸢和刘晏淳的面表明他与魏县丞不合。 这即是信任,也是让她们选择站队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陈鸢若还是想中立,就太天真了。 想要单纯上个班,真难。 刘晏淳已经欢欢喜喜的抱拳感谢上了,“感谢大人对我们师姐弟二人的信任和照拂,将来大人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们二人一定肝脑涂地!” 我这就被代表了? 刘晏淳这坑货! 但他都说了,自己不赞同,岂不是自讨没趣儿? 其实,不论管知县是不是想利用她增加与魏县丞争权的砝码,他们当前目标一致,都想破案,缉拿真凶。 想通不过一瞬,陈鸢也抱拳,“但凭管大人差遣。” 管知县哈哈一笑,“那我们将来就好好为朝廷做事、为百姓做主。” 当真如此,陈鸢也是乐意的。 “你观察细致,切入点也与常人不同,本官许你询问、调查的权力,一旦有新发现,直接上报于我便是。”管知县拿出一张加盖了知县大印的授权文书递给陈鸢。 陈鸢错愕的接过授权文书,不管怎么说,能给予她这么大的权力,管知县也会承担巨大的风险和压力,“下属定不负管大人信任!” 管知县考虑的十分周到,还对刘晏淳语态幽默的敲打了一番,“刘仵作,优秀不分男女,你可不要心态不平衡哦?好好跟在师姐身边学习,将来定然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仵作。” 刘晏淳脸色坦然的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向师姐学习本领。不过,若我当真不如小师姐,到时我就改为向您学习良好的心态。” 谷隆 “你啊你,倒是坦诚。”管知县指着刘晏淳哭笑不得。 陈鸢也笑了起来,这个师弟明事理的时候是真贴心,耍性子的时候也是真莫名其妙。 话说明白了,管知县也不再留人闲聊,毕竟案件还没破,公事要紧。 陈鸢和刘晏淳告辞离开了议事厅。 总的来说,这次谈话很愉快。 站不站队,魏县丞都要针对自己,站队,还能多个靠山。 “小师姐,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刘晏淳不傻,知县今日所为,就是希望她能尽快破案。 “查看卷宗。” 之前她负责验尸,不能越权,哪怕去了溪原村也只是查看现场验尸,找村里的人问话属于衙役的活儿。 现在知县授予了她询问调查案件的权利,哪怕会被相应官吏厌恶,她也必须去查看卷宗。 去了案牍库,被告知卷宗被黄推官要去了。 找到推官房,又被告知黄推官带着卷宗去西衙找魏典史讨论案情去了。 查看卷宗,比再跑一趟溪原村询问更有效率。 众衙役询问多日的调查线索,不是陈鸢和刘晏淳短时间能一一重新问出来的。 现在黄推官和魏典史在用卷宗,他们两人都与魏县丞交好,魏典史更是魏县丞亲戚,与陈鸢自然不对付。 再说,仵作位卑言轻,陈鸢即便有知县给予的授权文书,也不能下令让两人把卷宗给她。 “小师姐,怎么办?” “破案要紧,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陈鸢摸了摸肚子,“我们还没吃午饭,先去填饱肚子。” “还以为你不知道饿呢。”刘晏淳声音听上去委屈的不行。 “我又不是泥塑的,当然会饿。” “今天我陪你跑了这么远的路,小师姐得请客!” 这人总惦记她身上这点银子,陈鸢咬牙切齿,“请!” 刘晏淳昂起头就开始思考,“我要吃……” 哪儿敢让他点菜! 陈鸢重重的拍在刘晏淳肩膀上,语重心长道,“重案未破,凶手依旧逍遥法外,大鱼大肉我可咽不下,师弟肯定也是这样的。” 刘晏淳凤眸微眯,“我不……” “你不挑食?师弟真懂事,放心吧,师姐还能亏待了你?”被坑过一次的陈鸢,还能同个地方摔两次? “听说西街李记食坊味道不错,我请你吃他家家常小炒,师姐大方吧?”好不容易赚的银子,陈鸢才不想被刘晏淳吃光光。 “师姐真大方。” 语气尽显失望的刘晏淳,下一瞬又两眼放光的望着陈鸢,“师姐说得对,等破了案,才能大鱼大肉,到时师姐领了赏银,可得请我吃顿更丰盛的好好庆祝庆祝!” 娘希匹的,气得陈鸢想骂人,“滚蛋。” 刘晏淳腆着脸道,“混迹京城多年,本纨绔还真没听说过滚蛋这种盛宴。” 第136章、得当个宝 装傻是吧,陈鸢扯着他耳朵,“我攒点银子容易么,一天天就惦记我的钱,让我攒点嫁妆吧,本来女仵作就不好嫁人了,不多攒点银子,谁愿意娶我?我要是嫁不出去,你负责么?” 刘晏淳抓着她拧耳朵那只手的腕处一捏,陈鸢只觉手腕微微一麻。 推开陈鸢,刘晏淳抱着胸一副受纨绔欺负的良家小媳妇儿模样,“你别找着机会就对我动手动脚啊,我还是个黄花大公子呢。” 收回手,陈鸢翻了个白眼,“呵呵。” 停止耍宝,刘晏淳特别认真严肃对陈鸢道,“小师姐,不为银钱娶你的男儿郎才值得托付终身,冲着你银子而来的,终将在银钱耗尽后抛弃你。” 没想到刘晏淳还懂大道理,但陈鸢并非真的在攒嫁妆,可又不能明说她攒钱是为了进京。 “我带你吃好的用光银子,看上去你吃亏了,事实上你赚大发了!” “我能赚什么?”此等歪理,陈鸢也是第一次听。 刘晏淳振臂,望着天空一脸纯真笑容,“你将赚到一个不为钱娶你的好夫君呀!” 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占便宜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陈鸢有点手痒,“那我真是谢谢你哦。” “应该的,我关心小师姐嘛。上次吃了品仙楼,下次吃县上最好的和贵楼吧。” 和贵楼的酒菜? 我看你是把我当韭菜了! “劳师弟提醒,我看你更像榨干银子就会离我而去的男人呐。” 刘晏淳目光闪烁,左右而顾,“怎么会?嘿嘿。” “哼。”陈鸢冷哼一声。 转眼到了食肆。 “小师姐,您坐,您点菜!”刘晏淳鞍前马后的搬凳子擦桌子,终于有了付钱的人最大的觉悟。 陈鸢点了两荤一素一汤,味道没法与品仙楼相比,但比县衙食堂味道好很多。 有得吃,刘晏淳也没闹腾。 还挺为陈鸢着想的说道,“希望回去的时候,两位大人已经把卷宗还回案牍库了。” “希望吧。” 奈何希望总是让人失望,两人吃完饭回去,发现卷宗还在黄推官手上。 陈鸢只好再去西衙找人。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怎么着这一趟也得陪小师姐跑一跑才行。” 刘晏淳跟上陈鸢步伐,依旧笑得没个正形,“小师姐你看,我这个酒肉朋友还可靠?” “可靠。”陈鸢知道刘晏淳是怕她单独对上黄推官被刁难,心中感动。 “恩恩,所以这感情可得靠酒肉交情维系好哦。” “……”白感动了。 谷揬 两人行到西衙,经过通传入得内庭,“拜见魏典史、黄推官。” “你们二人不好好回义庄与死尸相伴,过来找我们有何事?”魏典史扫兴的放下茶盅,表情十分不耐。 “晦气。”黄推官更是在一旁按住卷宗,低声叫骂了一句。 刘晏淳怒气横生,抬眉怒瞪而去,陈鸢赶紧开口趁他开口前吸引两位大人的注意力,“回禀两位大人,知县大人言此次灭门案事关重大,恐县衙人力不足,因此让属下与师弟也参与调查此案。”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舌,言毕,陈鸢便把管知县写的授权文书递给了问话的魏典史,“属下前来是想借阅灭门案卷宗。” 原本还要讥笑几句的两人看到知县手写的授权文书,对视了一眼,咽下了难听的话,互相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是不知道一介仵作除了验尸还能有断案的本事,不过嘛……” 黄推官摸了摸胡子,笑得十分奸诈,“既然知县大人授权于你,这卷宗岂有不给之理,你拿去吧。” 拿卷宗比想象中轻松了很多,反倒让陈鸢想明白了背后的博弈,管知县为此应该担了很大的风险。 若她出了差错,管知县在威宇县夺权之路会更难。 反之,管知县不仅能获民心和州府的认同,还能获得一些墙头草的支持。 陈鸢和刘晏淳抱着卷宗刚离开,黄推官和魏典史就毫无顾忌的聊了起来,“管知县真是病急乱投医,当真无人可用,竟然把这两个仵作当宝,我看他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魏典史,那两人还没走远呢。” “怕什么,他两就算给那怂货说了,他又能拿我怎么样?没了我叔,他啥事儿也别想办得成。” “那是那是……” 陈鸢和刘晏淳抱着卷宗回了案牍库。 此刻案牍库也没旁人,翻着卷宗,刘晏淳支着身子靠向陈鸢小声嘲弄,“这么个边远破县城,这些人争权夺势的劲儿也不差京城那些权贵,笑死人了,有什么好争的。” “他们不比你,在京城时,是进过宫见过大世面的。”陈鸢能理解刘晏淳不屑的心思。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嘲笑我呢。”刘晏淳坐回原位,满脸愁容的看着陈鸢要个解释。 “绝对没有。”陈鸢还真没阴阳怪气,“抱着宁做鸡头不做鸡尾的想法,其实他们在威宇县活得也挺精彩。” “小师姐是在劝我,放下过去,好好在威宇县生活?” 陈鸢杏眼一瞪,这孩子怎么一句话能品出几种意思呢?倒是很适合做阅读理解题,想必能和出题老师成为挚友吧。 “那小师姐怎么想的?” “我?” “对啊,凭你的本事,谁不把你当个宝就是损失,可惜除了胆小的知县,魏县丞他们都因偏见看不到你的好。你只能站队知县,荣华富贵都和管大人绑定,将来若能斗倒魏县丞他们,在威宇县内,你何愁婚嫁。”刘晏淳分析得头头是道。 陈鸢听得夹紧了眉头,“胡说八道什么。” “哪是胡说,我是依照现实情况分析利弊后得出的结果,你只能站管知县这边,因为有也只有他要用你。”刘晏淳手食指在桌面上画着圈,“所以我想问清楚小师姐的意思,你做了决定,我才好规划未来啊。” “我一个仵作,哪里有那么重要的地位。”刘晏淳胡乱吹捧,陈鸢脑子却清醒的很。 “知县大人是有智慧的人,他并不需要我站队,现阶段来说,我好好验尸找到真相就是帮他,但不代表我就是知县派系的人。” “小师姐,你这样,将来会走得很艰难的。”刘晏淳认真的打量着陈鸢的表情。 第137章、慧眼识人 “牵扯派系总会遇到干涉验尸结果的时候,做好本职,无愧于心,心里敞亮,就不会觉得艰难。”陈鸢挑眉轻笑,“再说了,站队就能改变他人对仵作的轻视么?” “至少管知县尊重你理解你,知县夫人不是挺看重你的嘛。” “我承认管知县那一番话很打动我。”陈鸢的确觉得他与古代大男子主义的那些人不同,“但不代表我就要因为别人一番话去替他卖命。” 刘晏淳替管知县鸣不平道,“看来管大人那番话是白说了,小师姐真无情。” “有情多被无情欺。”搞得她是渣女负了管知县似得,陈鸢对刘晏淳翻了个白眼,管知县也不是无缘无故来对她说那番话的。 “我又不是卧龙先生,因为刘备一番话就跟着跑,刘备多有诚心啊,三顾茅庐,且说到做到,一如既往的信任诸葛亮。结果呢,还不是中道崩殂,导致诸葛亮扫除贼寇、复兴汉室的理想没能实现。” “这个例子……未免显得小师姐有点脸大了吧。”刘晏淳笑得揶揄。 陈鸢拐了他一肘子,“我是想说,刘皇叔那么大的头衔,卧龙先生跟着他也没能实现理想,我若把自己的追求寄望于某个人,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哦,我明白了,小师姐瞧不上人家小小一个知县呗,还说我要放下过去,我看放不下过去的是小师姐自己。” 这人真会偷换概念,陈鸢气的不想搭理他,“我只是觉得把自己的抱负寄望于他人不现实而已。” “懂,我懂。”刘晏淳眨了眨眼,神神秘秘的凑到陈鸢耳边,“反正小师姐有大志向,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些京城的达官显贵?你有本事,他们自然愿意把你捞出去,帮你实现抱负。” “你懂个屁。” 陈鸢伸出手指抵着他脑门一推,“快看卷宗吧。” “好心当作驴肝肺。”刘晏淳夸张的揉着脑门,嘴角下拉,“哎,看来想靠着小师姐鸡犬升天回京城的愿望没法实现了。” 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 也是,这种贫困的边境小城,京城来的人谁愿意一辈子呆在这里。 “都说过了,不要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别人没有义务帮你实现愿望、也不一定有本事帮你达成愿望。” 陈鸢对上他的桃花眼,语重心长道,“你想回京,就好好跟着我学,只要你想学,我定当倾尽所能教给你,你的关系留着自己用才能发挥更好的效果。” “小师姐还真是抓住机会就教育我。” “我知道了。” 刘晏淳晃了晃手里的卷宗,“别念了,我看卷宗还不行么。” 明明是他找自己试探,现在却不耐烦了,当她想像唐僧一样唠叨么。 陈鸢气呼呼的拿起卷宗,也不想搭理他了。 刘晏淳是她来这里后,与她交流最多的人,虽然比不上水笙靠谱,时常没个正形,总想蹭她的好处,还总是对她忽冷忽热,却不让她厌烦。 验尸总要教会更多人学会,造福社会。刘晏淳脑子不笨,他若积极点学习,是好事一桩,不然陈鸢也不想浪费时间引导他。 摒除杂念,陈鸢开始专心的查看卷宗。 同时,陈鸢托人交给于班头的董三宝和冯福的画像,也粘贴在了城门口。 威宇县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最近的大案是哪一桩,此刻看到衙役粘贴通缉令,都涌了过去。 谷睱 都希望能记住坏蛋的脸,有的人是为了避开危险,有的人是想赚一笔通报钱。 “咦,这画像看上去和以往不同,看上去终于像个人了。”不同以往的写实画风,让围观者惊叹不已,却也找不到什么修饰的词来夸赞。 “何止像个人,简直就像把人拓印在纸上了似得!我认识冯福,这通缉令上的画像跟那小子站在我面前似得。” “当真如此的话,县衙什么时候来了如此厉害的画师?” “肯定是这次的灭门案惊动了州府,知府大人从上面派来的厉害画师所画。” “说得有理!” “有理个屁,凭什么有本事的人就是州府下来的?就不能是我们威宇县的人才?”洛巡检撩开披风,昂首挺胸的站到了兵甲前方。 他上阵杀过敌,气势威严,不爽他话之人抬头瞧他一眼都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反驳。 但人群质疑的眼神却藏不住。 洛巡检傲然挺胸,“还别不信,这次全靠我慧眼识英才,发现陈仵作有作画天赋,让她一试,嘿,还当真把冯福、董三宝活灵活现的画出来了!” 于全在一旁听得都替洛巡检害臊。 怪不得这些官员一个个混的风生水起,原来全靠不要脸和捞功劳。 “是陈仵作画的呀,原来她不止会验尸,画画还如此厉害。” “还得亏了这个军爷,不然我们真不知道。” “这下子,知道了凶手的长相,军爷应该能很快把他们缉拿归案了吧。” 人群议论纷纷,也夹杂着洛巡检期待的话,他脸上难言得意笑容。 “欸,这个案子董三宝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把他的通缉令贴上墙?”终于有围观的老百姓回过味儿。 “对呀,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头一排,又认字的人,方才还沉浸在通缉令上复杂的说辞中,此刻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按照通缉令所写,根据陈仵作验尸,溪原村董三宝家那六具尸体中的成年男尸并非董三宝,所以县衙让我们看到董三宝就抓他扭送衙门。” “什么?那男尸竟然不是董三宝!” “这样一来,那男尸又是谁?” “陈仵作不会是胡乱验尸的吧……” “如此说来,还通缉冯福作甚,这案子怎么越来越复杂了,真期待早日抓到他们,等到升堂那日,我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于全和洛巡检对视一眼,并未参与百姓的讨论。 通缉令贴出来了,他们负责找人抓人便是。 至于通缉令上“据陈仵作验尸所得结论”这样的写法,也不是他们两写的,若出了事,对上总得有人背锅,对下也得有人平民愤。 第138章、烂了臭了 看完所有卷宗,陈鸢揉了揉眉心。 “小师姐,看完卷宗,有什么新的想法?”刘晏淳早就扔开了卷宗,村民们的口供充满了各种各样无意义的猜测。 “嫌疑最大的还是董三宝。” 村民们的证词作用并不大,毕竟没有目击证人,所以到头来还是验尸提供的证据更可靠。 “既然如此,只能等洛巡检和班头们那边传来好消息了,我们去吃饭吧。” 说起吃的,刘晏淳就很积极,拉开椅子,伸了个懒腰。 仵作该做的事,陈鸢都做了,其实让她推理案件本来就是很扯淡的事,她本意可不想喧宾夺主。 但县衙这些当官的互相博弈,拉她下水,她挺冤就是了。 陈鸢找知县大人回禀了一下看了一下午卷宗的想法,而刘晏淳着急去吃饭,根本没等她。 但她去食堂时,刘晏淳已经替她打好了饭,倒不用她打剩下的汤汤水水泡饭吃。 “算你还有点良心。” 刘晏淳嬉皮笑脸的递上筷子,“小师姐辛苦了,还好知县大人也没留你问话太久,不然饭菜都凉了。” “能有什么问的,卷宗他也反复看过了,比我记得还清楚上面写了什么,不过走个过场要我把推测说出来而已。” 拿着筷子刨松了米饭,陈鸢胃口不算好的夹了块麻婆豆腐。 刘晏淳左右环顾一周,小声提醒道,“看破不说破。” “也没旁人在。” 陈鸢就是心里不舒服,得吐槽一下。 没被当外人,刘晏淳勾了下唇,桃花眼都弯了弯,“放心吧,我不会背叛小师姐的。” “最好如此。” 找到了一丝和同事闲聊八卦的感觉,不过吐槽领导,的确不是好习惯,以后得改改。 垂眸看着吃饭跟打战似得陈鸢,刘晏淳绷直了唇线,“哪家姑娘吃饭像你这么快?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管的真宽。”陈鸢瞥了他一眼,她这不是习惯了么。 “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怕你噎着了。” 好不容易心疼一次人,就这反馈,刘晏淳紧抿着唇眼神都冷了几分,“忙碌了两三天,你也没睡个囫囵觉,吃完饭就赶紧回屋睡个觉。” “什么叫我没休息好?这几天你也没休息好呀。” 陈鸢疑惑的看向刘晏淳,有古怪! 忽然这么关心她,太刻意了。 这一眼,看得刘晏淳心里一慌,不等他想好说辞,就被她一筷子敲在了手背上。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哄我早点休息,然后偷偷去百花楼潇洒对不对?” “……” 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解释又会露馅,刘晏淳不得不认下,嬉皮笑脸道,“师姐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住你,好不容易有了钱,又得了闲,总得松快松快嘛。” 瞧他意动的样子,仿佛周身的桃花都开了,当真是纨绔本性难改。 谷种 纨绔的劣根性,真让人倒胃口,陈鸢戳着碗里的米饭,“百花楼那样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好。” “哪样的地方?” 刘晏淳狭长的眼角一勾,不高兴的凝着她,“那里的姑娘都是穷苦人家卖去的可怜女子,又不是她们天生犯贱,我怜惜她们,送钱给她们,她们开心了,我也开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哟,原来师弟还是个带善人。” 说的冠冕堂皇,陈鸢才不信他的目的如此伟光正,“那种欺压剥削女性的地方,除了下流胚子能享受到,谁会当真开心? 你以为你在做好事,但你送的钱能有几个当真落在姑娘自己手上?送钱治标不治本,除非你能把她们赎出来。有句话叫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没有你们这些‘善心’男子的关照,青楼生意不好早就倒闭了,哪儿能开遍全国各州县。” 被数落了一顿,刘晏淳愣愣的看着陈鸢。 他准备好的反驳根本用不上,她和他认识的别的女子不同,她并没有鄙视青楼女子,觉得她们自甘下贱,身躯污秽,而是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师姐大道理真多,赎人,这点钱哪里够。” 什么叫大道理?陈鸢心中懊恼。 种问题也不是个把人的错,封建社会就是如此,生产力低下、天灾人祸,吃不上饭的百姓卖儿卖女很常见。 除非她当上女皇,从经济和法律上两手抓,不然根本解决不了这种悲剧。 可惜她没有身带无所不能的系统穿越,在古代苟活已不易,解救天下苍生这种大女主行为,陈鸢想都不敢想,她只能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本职。 青楼女子已经够苦够惨了,陈鸢解救不了她们,只希望刘晏淳这样有貌又能说会道的纨绔别去撩动她们的心弦。 另一方面,她也担心再好的姑娘进了那样的地方,被磋磨折磨、被男人花言巧语欺骗后,大多也难保本心,会反过来祸害男子。 再怎么说,刘晏淳现在也是她师弟,师门情谊让她担心他被心怀恶意的女子欺骗。 陈鸢心平气和的想把他引导上正道,“师弟有颗善心,想要解救苦命女子也是好事,十两银子虽少,但积少成多,你就攒着,攒够了去把你欣赏的、还有救的苦命女子赎出来,这不比去青楼撒钱当个撒币更有意义?” 看着认真开导自己的陈鸢,刘晏淳坏心眼儿的垂下头,老实巴交的坦诚道,“师姐,我其实就是单纯想去青楼玩……” 陈鸢被气了个倒仰,“……” 少女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河豚。 可算把刚才被堵的那口气报复回来了,刘晏淳忍着笑,撑着无辜的表情,戳了戳陈鸢的脸,“小师姐?” 浪费口舌,陈鸢挪动屁股坐得离他远一点。 嫌弃万分的呛道,“你要玩就去玩儿好了,染上花柳,烂了臭了,我可以动刀子帮你割掉那坨烂肉。” 刘晏淳眉头狠狠的皱成一团,挥苍蝇似得摆着手,“咦~,小师姐你成功的恶心到我了,不去了不去了,今天不去了。” 陈鸢斜眼去瞪他,“就今天不去?” “就算我发誓今后都不去,谁知道以后发达了,别人会不会拉我去?万一拒绝不了,那不成骗了小师姐么?”刘晏淳眼巴巴的瞅着陈鸢,眼神无辜又坦诚。 呵,男人! 陈鸢快速的刨了两口饭,压着怒火道,“你今天想去也去不成,知县大人叫我们回义庄再好好检查一下尸体,看看是否有纰漏,亦或者新发现。” 自古都没人爱加班,引得刘晏淳好一顿呜呼哀哉,“我是心疼师姐,今儿又没法子睡饱了。” 破案前,谁能睡个好觉? 陈鸢倒是适应这种节奏,没有任何抱怨。 第139章、欺到门前 吃完饭,刘晏淳不情不愿的骑上了马。 而陈鸢也骑上毛驴,跟在他身后出发了。 天色将晚,晚霞往大地撒上红彤彤的一层轻纱已被夜幕入侵,染上了斑驳的墨色。 骑行中微风拂面,半暖半凉。 两人想要赶在天黑前到达义庄,骑行速度不慢。 马儿在草原上奔跑的速度很快,在这种崎岖又偶有小碎石的山路上,却展现不了驰骋奔腾的优势。 陈鸢骑的小毛驴竟也能和刘晏淳骑的高头大马跑个不分先后。 也就刘晏淳心态好,若是个胜负欲旺盛的,多抽骏马几鞭子,也能把小毛驴远远的甩在屁股后面。 隔着半座山,已能看到义庄门口的两盏白色灯笼。 “救命……哎哟……骑马路过的好心人救救我,我采药不小心滑下山,不仅扭到脚,还滑到河里,若不是绳子缠着腰我已经被水冲走了,但我爬不上来,绳子也快磨断了……” 河水翻滚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十分吵闹,将呼救声压住,让人听得并不真切。 陈鸢勒住了缰绳,小毛驴听话的停下了脚步,“师弟,你听到呼救声没?” 马儿上俊美的少年也勒住了缰绳。 只见他耳朵动了动,眉头一挑回头看向陈鸢。 他没直接回应,而是反问道,“小师姐,人人都对义庄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了晦气,哪个正常人会在义庄附近采草药?” “莫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在找替死鬼,装成人哄骗活人过去,我们莫要多管闲事,赶紧回义庄。” 前一句话还有些道理,后一段话纯粹把她当傻子恐吓。 好在陈鸢原本也没对身为纨绔的刘晏淳有多高期待,说不上失望。 这时候,呼救声再次传来。 “救命啊……好心人救救我……家里的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男人哽咽起来,听得陈鸢心忧不已。 古代以务农为主,若这男人没了残了,这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老婆孩子的生活会更加艰难。 天色已经暗沉,陈鸢也明白夜色中救人的危险,自我宽慰道,“说不定就是没人敢来义庄附近采草药,导致这附近草药涨势更好、年份更长,所以这人才冒险前来采药,反正卖出去的时候不说,谁会知道是在义庄附近采的药?” “小师姐这是要去救人?” “那是一条生命,我没办法视而不见。”身为法医,更懂得生命的珍贵。 她不想看到逝者家属痛失至亲后悲痛欲绝的眼泪。 想救人是她自己的想法,没道理道德绑架不想去的刘晏淳陪她去。 跳下毛驴,陈鸢开始解毛驴身上的套缨子、缰绳,并对刘晏淳交待,“我下去看看,你回义庄叫两个帮手来。” 刘晏淳急得伸手拉她,“你个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儿的,哪儿能拉得起来一个受伤的大男人?” “放心吧,我不会鲁莽下水救人。” 陈鸢拍了拍毛驴身上的家伙事儿,“我会在岸边上用缨套子去套他,然后用绳子把他固定好,等你搬来救兵再拉他上岸。” 京城步步维艰、尔虞我诈的生活,让许多人都习惯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因为好心会被恶意欺,善良多被算计利用磨平。 谷蕩 马背上的少年冷冷的看着陈鸢动作,终于,他伸手制止了她拆驴套子的行为。 “我去。” “啊?”陈鸢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实在是刘晏淳在她心中不算个热心人,无利不起早才是他的标签,帮了她是事实,占了她更多好处也是真。 “别拆了,你赶紧骑毛驴回义庄叫人来,这种当英雄的机会,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让你个小姑娘抢了先?” 刘晏淳体态飘逸的下了马,沿着山壁上的小道就往山下跑去。 “别看小爷帅气的背影了,再耽搁下去,下面那个倒霉鬼的绳子得断了。” 是哦! 不过,她才不是被他的身子迷住了,只是被他积极救人的态度惊住了而已。 回过神,陈鸢反应过来他跑的急,什么都没拿,扯着嗓子提醒,“你也别下水救人,先用裤腰带拉住他就行了,我很快就把救兵叫过来!” “我有拿鞭子,你休想看我衣衫不整的样子。” “……” 去死吧你! 实在骑不来马,陈鸢重新套好解开了一点的驴套子,爬上驴背就往义庄冲去。 从男女体力来说刘晏淳去救人是最优先的选项,他愿意去,实在让陈鸢感慨看人不能先入为主,以偏概全。 蹄声越来越远,在接近八十度斜角的斜坡上艰难下滑、踉踉跄跄似要栽倒的刘晏淳脚下一点,就稳稳的站定了。 倾耳细听,原本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 抬头看了眼陈鸢离去的地方,只能隐约看到毛驴奔跑掀起的沙尘。 本不想再下去查看,反正呼救声都没了,指不定是死了还是走了,却再次听到了呼救声。 “有趣,山野小鬼也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除了那个傻姑娘谁会上你当,都欺负到我跟前了,姑且陪你玩一玩。” 暴戾的眸光掩在桃花眼下,少了些毒辣却又多了点阴狠,哪里有往日在陈鸢跟前的狡黠多情模样。 脚尖轻点,像大鹏展翅似得往山下俯冲而去。 到了山下,刘晏淳猛的收势停住了往前冲的姿态。 抽出鞭子骂骂咧咧的一步一探往前艰难而行,“你说你,一遇到女人就心软,在小师姐跟前逞什么能啊?” “救人,别一会儿被水鬼扯下河,若是个女鬼便罢了,是个男鬼我不是亏大发了!” “我还是回去吧。” “不行,要是被师姐知道了,我还怎么做人啊……喂,采药的倒霉鬼,你在哪儿,吱一声啊!” 刘晏淳停在原地,无措的四处打量,面上焦虑又惊慌。 “你再不吱声儿,我就当你被水冲走了,回去找小师姐交待了啊!你变成了鬼,别怪我见死不救,是你自己晕死过去了,黑灯瞎火的,我怎么找你,对吧?!” “你要死就去死,别耽搁我破案赚赏银升官发财!我和师姐快要破灭门大案了,真是脑子有病才冲动应下师姐的话下来救人,走了走了,功劳可不能被她一个女人全抢了。”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呼救声再次响起,“等等,我在这儿……” “你是人是鬼啊?” “小哥说什么笑呢,我当然是人,快来拉我一把,绳子要断了!” 第140章、水中乱斗 “你可真会掉,正摔到水流最湍急的这一节河边。”刘晏淳的声音充满了不耐,听得出他压根就不想来帮忙。 “我也不想的,看到半山腰的草药长得好,脑门一热,绑了绳子去了……” “要钱不要命的憨货。”刘晏淳嘴里骂个不停,将信将疑的朝着说话的方向,左一步右一脚的慢慢探去。 他动作太过小心翼翼,跟绵阳过河似得,生怕踩错了石头,每次下脚都要伸腿试探个两三次,缩手缩脚看得人恨不得上前推他一把。 呼救的人也着急的喊起来,“小哥,快点,我撑不住了。” “催什么催,河边路滑,我要是摔河里了,你赔得起我的命么?你知道我的命多金贵么,你不过山野村夫,小爷打小京中混,愿意屈尊降贵来救你,你不感恩戴德还催我?” 只听盛气凌人的语气,就能猜到说话之人鼻子翘得老高,是个自吹自擂的富贵骄人。 呼救的人身份都矮了一截,哪里敢催命似得催,连连示弱,“……小人错了,求求贵人搭把手救救小人,小人获救后一定给您烧高香立牌位,让全家老小去找您伺候在您左右。” “全家人……” 若非夜里,刘晏淳面上耐人寻味的阴郁之色会曝光在求救人跟前,但他嘴上却满意的很,“恩,不错不错,是个晓得报恩的。” “诶诶诶,贵人,您走错方向了,小人在您左前方10丈左右,您别往右边走啊。”呼救之人被刘晏淳埋汰了一顿,句句不忘用上尊称。 “你当小爷我瞎?我当然知道你在那边,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刘晏淳转身朝着呼救人指引的那边走去。 夜色里,月光照耀下,激流被水中的石头掀起浪花,浪花反射着白色月光,将周围环境照得亮堂起来,不过始终隔着一层隐隐绰绰的水雾。 左前方十丈处,有一坨黑乎乎的影子,隔得远看不真切,但刘晏淳眼神很好,就着不太好的光影,看到那是一块大石头。 刘晏淳眸色如水墨一样晕开,越发深沉。 根据多年习惯,来到陌生地方的第一时间,就要把周围巡视一遍。 义庄附近的这条河,他走过一遍,尤其最湍急的这一处,他更是重点查看过。 这里之前根本没有这块大石头。 刘晏淳敛下眼底的冷然,逐渐往那块石头靠近。 要对自己出手的人,现在基本找不到自己。 还没到河边时,他还有所疑虑,现在经过一番试探,这么蠢的东西绝无可能是打京城来的,对于这人的身份他心中已有十成的把握。 这种祸害,直接杀了才干净。 但……就这么杀了,这案子就不好结了。 不说小姑娘拿不着赏钱,将来还会被县衙那批蠢货挤兑,还白费了她这几天的努力,不,也有自己的努力。 他才不是为了帮小姑娘,而是她有本事,留着有大用。 暗沉如墨的瞳仁再次落在石头后那人影上,这人必须活捉。 捉他并不难。 难的是不能暴露自己。 男人为难的拧着眉头,抽出腰间的鞭子,朝那人甩了过去。 谷琶 但石头挡在人影前面,这一鞭子套了个空。 脸上被抽了一鞭子的呼救人,哎哟惨叫了一声,“贵人,我在这里,您在那边扔不准,过来一点才好出手。” “啊,是不是抽到你了?” 刘晏淳声音懒懒的道了个歉,“抱歉,天太黑,小爷眼神不好。” 完全听不出任何诚意。 却又让人发不出火,人家京城来的镶了金边的贵人屈尊降贵出手救人,不过准头不好,你怎么能埋怨他呢。 “小人绝无责怪恩人的意思。”黑影泡在水里,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还得小声奉承着。 “哼,要不是应承了师姐,我才不救你。”刘晏淳绕过大石头,河边碎石头多,踩进了一个没什么碎石微微凹陷的坑里。 黑影心中一喜,手上一用力,被沙子埋在地下的绳子瞬间收紧,勒住了来人的左腿脚踝。 刘晏淳勾了下唇,惊呼出声,“怎么回事?” 原本卡在石头后动不得的黑影却翻身往水里扑腾而去,借着水流的冲击助力,岸上的人也被拉扯进了水里。 “去死吧!” 黑影腰间绑着绳子,他把刘晏淳拉进水里之后,就松了手臂上设绳套陷阱拉人的绳子,拉着腰间麻绳准备回岸边。 却不想原本落水后就该被激流快速带走的人像蛇一样抓住了他的腰,揪着他的衣服就往他身上爬。 黑影有些诧异,却并不惊慌,他一个做惯了粗活的人,还能怕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京城纨绔? 伸手就往刘晏淳身上锤击而去,然而双拳却被对方的手臂游蛇一般贴了上来绕了两圈便卸了力,就此拦下,反被对方细皮嫩肉的手掌抓住了。 “哪路不长眼的水鬼来找小爷当替身?小爷命硬着呢!” 刘晏淳双腿死死的钳住黑影的粗腰,双手毫无阻碍拦下对方攻击,冷哼了一声甩开对方粗拳,啪啪两巴掌就往对方大脸招呼。 这小子看着比村里女人身娇体弱,没想到手上力气这么大,黑影被他扇得脑门嗡嗡作响,“找死!” 打人不打脸,这小子娘们似得冲着他脸招呼,黑影憋闷的慌,怒吼着伸出粗壮的手臂就去掐刘晏淳的脖子。 刘晏淳在水里摇摇晃晃似一棵海草,黑影每一次都抓了个空。 他逗弄的欢,黑影就越发火气旺盛,发起的攻势就越急躁。 黑影没想到瘦弱小子比泥鳅还难缠,时间过得越久,他的体力消耗越大,暗恨自己情敌,又怕不小心割断了绳子没带把刀下水。 纠缠中,黑影乱抓到了一颗锋利的石头,心中一喜,朝夹着他腰杆的腿狠狠砸去。 刘晏淳下意识就要躲开,却控制住硬生生接住了这次攻击。 他们两体型差距相当明显,自己不受点伤,会惹人怀疑。 还好在意料之中,河里的石头长期受到水流冲击,再有棱角也会被水流打磨得圆润起来,在水中打人,力气会被水阻碍消耗,不如在岸上那般力气大。 因此刘晏淳伤的也不严重,但他夸张的惨叫一声,“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第141章、我没有错 在他双腿松动的一瞬,黑影就感受到了,再次抡着石头朝他的腿上砸去,“我也与你们师姐弟无冤无仇,你们师姐弟却想害死我。” “放屁,我和师姐最是善良了,从不害人,你杀错人了!” 黑影察觉得到刘晏淳从他身上脱离,眼看就要被水流带走了,只要被水流裹挟着冲下去,这小子不被淹死也会被水中乱石撞死。 他心里不由一松,话也多了起来,“我都死了,谁让你师姐让我活了过来,还让满县城的人抓我,我过不好,都是你们的错!去死,去死……哈哈哈……” 黑影大笑着冷眼看刘晏淳飘走,却不想水中跃出一条灵活的水蛇缠上了他的脖子。 “没想到吧,爷还有鞭子!” “死得漂亮点不好么,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砸烂你的脸,让你爹娘都认不出你是谁!” 两人再次在水里角力起来,一个扯着鞭子试图勒晕对方,一个干脆一手抓着鞭子把人拉到跟前试图用石头砸对方脑袋。 其实一个点穴就能解决了董三宝。 可之后上堂一审,这董三宝没把门的一交代自己怎么被抓的,他会功夫这事儿就藏不住了。 没办法,只能这么耗着,耗得对方没了力气,再把他拖上岸,到时候县衙那边审问,用体力持久来应付也能交代。 “师弟,你在哪儿!” “……” 刘晏淳心中一惊,一来一回也不近,陈鸢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不好! 她脑子不笨,肯定是半路上回想起这陷阱的纰漏之处就立刻折返回来拦他。 若不是他会功夫,按普通人下山的速度这会子还没遇上董三宝。 听到陈鸢的声音,董三宝先是一慌,尔后就激动了得大笑起来,“上天助我,陈仵作,你来了!” 声音的厌恶和恶意听得追下山的陈鸢汗毛直立,她循声望去,什么都看不到。 她回忆了一番自己得罪过的人,除了李家人恨不得她去死,应该没人大张旗鼓设这么一个陷阱来害她。 但这不是李家人的声音。 恰逢此刻处心积虑要对她出手的人,陈鸢秀眉一拧,“你是董三宝。” “聪明!” 棋逢对手,让董三宝心中越发激荡,咧着嘴笑得像没有人性的恶鬼,“陈仵作经手的首案,我有幸旁听了现场,当时学了不少,若不是你搞出来指纹识人的法子,他们几个也不用死无全尸。” 董三宝的话听得让人作呕,刘晏淳加大力度勒紧了手中鞭子,提醒道,“陈鸢,别过来!” “都怪你哦,你应该以死谢罪,下去好好给他们赔罪!” “陈鸢,别听他的。” 谷騻 陈鸢是个老法医,见过的罪犯形形色色,像董三宝这样“错的不是我,是全世界”这种恶人,她见过不少,并不会因为他三两句话就产生负罪感。 “女孩子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仵作,仵作真的晦气的很,你害得我全家死无全尸,又要克死你师弟了,不过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做到,我就放了你师弟。” 刘晏淳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这蠢货威胁傻姑娘的人质,生平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又一耳光扇了过去,怒目切齿道,“董三宝,你哪儿来的脸吹牛,你根本就没抓住我。” 一个个耳光早就扇得董三宝麻木了,他仗着夜色浓郁,站在远处的人看不真切水里两人,厚颜无耻道,“陈仵作,我扇了你师弟一耳光,你心疼不?” 早在耳光声传来时,陈鸢就愣了神,现在听到董三宝的话,更是自责不已。 都怪自己当时没注意到细节有问题非要下来救人,等她反应过来阻拦时,又太晚了,害得师弟替她吃了苦,“你不要打他!” “我特么……” 刘晏淳见过许多恬不知耻的人,但敢当着他堂而皇之面颠倒黑白的,董三宝当真头一份,“小师姐,你别信他,明明是我扇了他一耳光!” “陈仵作,你师弟什么样子,你不清楚?他就爱逞能,哪儿有什么真本事,白斩鸡似得瘦巴模样,能打得到我?” 董三宝一句话,搞得刘晏淳都不敢扇他巴掌了,担心此人胡说误导陈鸢。 心里清楚,别说傻姑娘会听信董三宝的这些话,就算衙门别的人也会觉得董三宝的话是真,因为大家都是以貌取人的,在不知道他会功夫的情况下,这体型差距一目了然。 他不是吃亏的性子,扯着手中鞭子,水下用暗劲儿,一脚朝董三宝下三路踢去。 看不到两人的真实情况,陈鸢只听到拍打河水的声音再次不规律起来,就知道刘晏淳和董三宝又打了起来。 她心下担忧,不顾一切的朝方才两人声音传来那边跑去,“董三宝,放了我师弟,他只是个学徒,什么都不会。” 硬吃下几脚的董三宝,因逆向水流救了一命,他受伤并不重,但也被这几脚惹火了。 闻言忍着怒火哄着陈鸢,“陈仵作,我与你师弟无冤无仇,当然不会为难他,只要你跳下河,我就放了他。” 第一次当人质的感觉有点微妙,既有被人藐视的愤怒,又有想试探人性的冲动。 在此刻也能干脆利落解决董三宝脱身的刘晏淳迟疑了,嗓子发紧的喊了一声,“小师姐,你别听他的。” 师弟的声音听上去都快吓哭了,陈鸢鼻尖一酸,“我师弟不会游泳,你在水里放了他,不也是让他去死?” 关于这一点,董三宝还真不知道,而且刚才也没看出刘晏淳会不会游泳。 说这小子会游泳吧,又一直扒拉自己。说他不会游泳吧,也没见他淹死。 “你待如何?”董三宝警惕发问,直接拒绝担心陈鸢不上当,待他看看她是不是想耍花招。 “师弟不是被你抓着么,我把驴套子扔到你们跟前,你让他套上,我听到他的回复才会下水。” 这话听着,倒也公平。 察觉到刘晏淳的动静越来越小,也不吱声儿了,董三宝胜券在握的笑起来。 这瘦猴儿浑身没二两肉,怎可能耗得过自己这个打小干农活的庄稼汉。 第142章、激流勇进 他原本没想对刘晏淳动手,谁让他非要过来送死,原以为陈仵作好运的躲了过去,今后还得另找机会下手。 没想到她脑子聪明回过劲儿自己寻了过来。 怪不得戏曲里说都聪明人活不长久,人笨点才能长命百岁,陈仵作可不就是自寻死路么。 老天待他不薄,杀了这两个搅事的仵作,他们让他当不成人,他就离开威宇县,落草为寇去。 “好,那你赶紧过来,你继续往前走,在你左前方……” 董三宝自己指引前进的方向,陈鸢都要紧张死了,唯有对方稳操胜券才会如此自信。 师弟,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查看设置陷阱地形时,董三宝就对这一片环境牢记于心,听着陈鸢的动静就晓得她走到哪里。 “我看到你们了。”陈鸢站在大石头后面,看到了泡在水里的两个人影。 若非对陈鸢和刘晏淳有过调查,董三宝也不敢在此刻冒着风险拿刘晏淳的小命威胁她。 若是个立功心切冷心肝儿的小人,董三宝如何也不敢引导陈鸢走到大石头这里来,他也怕对方割了绳子搞个一绳两命。 “你把驴套子扔过来。” 董三宝垂头看了眼拉着他的衣服失了力气不再挣扎的刘晏淳,暗嗤一声胆小的窝囊废,陈仵作倒是有点胆气,这师弟嘛……不值得她拿命救。 反一想,最亲密的家人们都背叛了自己,董三宝又觉得刘晏淳这般小人行径算不得什么了,毕竟他和陈仵作也不过师姐弟关系,能有多深的感情? 噗通 驴套子被陈鸢斜往上游方向扔到了河里。 东西顺流而下,董三宝一展开手臂就将之捞到了手里。 随后,将驴套子往刘晏淳脖颈上一套,“你是被你小师姐连累的,我原也不想害你,知道怎么做了吧,快回答你小师姐。” 这蠢货还知道挑拨离间。 刘晏淳垂眸,摸着脖颈上的驴套子,迟疑了一瞬。 他见惯了险恶,从小在充满泥泞的深渊里挣扎,见多了满嘴仁义道德之人在性命攸关时的丑恶嘴脸。 陈鸢有几分本事,追求公正的执着幼稚又诱人,如此幼苗还未经培养,其实不该如此试探她的,毕竟她还是个小姑娘,她能比那些大儒老顽固都做得好?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恶意,“小师姐,我套上驴套子了。” “我把绳子这头栓在石头上了,绳子不长,没能多缠两圈,所以不是很牢固,我一下水,你就往这边游,知道了么?” “你真的要下水,你会游泳么?” “我会游泳,你不要担心我。” 陈鸢的确会游泳,她学的搏击术在有内功有轻功的古代派不上什么用场,就不信游泳也没用武之处。 “小师姐,你想好了,这种地方会游泳也用处不大。” “你这时候又有情有义了?”董三宝拍了刘晏淳一掌,低声喝斥。 刘晏淳住了嘴,就听到陈鸢下水的声音,“我下河了。” “我……” “你再过来一点。”河边的水流不深也不那么急,董三宝担心陈鸢看到刘晏淳离开他身边,就折返上岸。 “好,我顺着你的绳子过来,到半道上,你必须放了我师弟。” 谷鍘 “行。” 大石头上有两根绳子,一根是陈鸢栓上去的,一根是方才就有的。 陈鸢拉着另一根绳子,下了河。 因是夏日,虽说是夜间,河水冰凉,却不至于冻死人。 越往河中心走,往下的冲击力越大,人在水中根本站不住,若不是拉着绳子,瘦弱的陈鸢早就像一张薄纸般被乱流卷走了。 在河中开口说话都艰难,到了一半的地方陈鸢停下往前的动作,“放了我师弟。” “好,我这就放了他。”大声回应后,董三宝当真松手放了刘晏淳。 刘晏淳当即就被水流冲得往下飘了一段,“小师姐,你快回去,我拉着绳子自己上岸。” “想得美,你们谁也逃不掉。”董三宝拉着自己的绳子就上下左右的一通乱晃,想把靠着绳子才没被水冲走的陈鸢晃下来。 会游泳在这种地方还真是作用不大,千万不能被甩掉。 但实际情况远比希望残酷,陈鸢身材瘦小,在冲击力巨大的水中本就只能完全依靠双手拉着绳子而维持身形。 水流带来的巨大拉扯力量,增加了双手的负担,双手要承担的重量远远不止她本身的体重。 董三宝一添乱,陈鸢就抓不紧了。 好在她一开始也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她在水流中看准刘晏淳所在的位置,拼尽全力用左手手臂绕在绳子上,右手从靴子里抽出了匕首往绳子上一划拉。 咯吱 绳索外圈纤维齐齐断裂,仅剩的内圈岌岌可危的拉紧。 没有完全割断绳子,及时收回匕首,陈鸢担心绳子瞬间断裂,两人齐齐被水流带下去会给处于下方的刘晏淳带去太大冲击力。 做完一套动作,已经让陈鸢的左臂不堪重负,绳索的拧力扭得她左臂要断了似得。 她松了手,用尽全力蹬了蹬水,调整了一下在水中的动作,就完全听天命的随着水流往下飘去。 因着天色,两人都没看到陈鸢割绳子的动作,但他们都看到她脱手被水带走。 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董三宝心中满意,却还不敢大意,因为还剩一个。 他拉着绳子拼命的往河岸上跑去,只要他先上岸,就能把刘晏淳的绳子解了,把他重新踢回河中。 两个仵作同时淹死,身上就算有伤,旁人也只会以为是河中石头磕碰出来的,毕竟又没刀伤,这就是意外。 谁会想到是他干的呢。 刘晏淳看到水中黑影顺流而下,他知道黑影是陈鸢,她落了水也在尽力游泳调整方向。 她在朝他这边游来。 果然,她总能找到一线生机,并非一个鲁莽没有脑子的蠢货。 奈何,自然的力量总是超出人类预算的。 她拼尽全力往他这边游,却被河水往河中心飘去,与她预设的线路产生了偏差。 这么看来,她还是傻。 哪有人会同自己的命去换别人命的? 别人的命,能有自己的宝贵么? 虽然在心中埋汰着笨蛋,他还是从驴套子里钻了出来,朝被河流带偏离方向的陈鸢那边游了过去。 第143章、夜色掩护 在陈鸢双手中不受控制的河水,却左右不了刘晏淳的方向。 若陈鸢没被水流激荡得睁眼都困难,或许能看到刘晏淳像鱼雷一样直冲她而来。 陈鸢察觉到自己被人扯了一把,“师弟,你绳子断了?” 一张嘴,就被灌了一肚子的水。 抓住陈鸢后,刘晏淳又不敢暴露实力了,卸了内力,一手搂着陈鸢的腰,一只手旱鸭子似得艰难拍着水,“师姐,我太瘦了,被水从驴套子里冲得滑出来了。” “……” “师姐,救命啊!”会游泳还得装不会游泳,沉到水里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刘晏淳的脸都黑了。 他此刻反应过来,自己就是在自讨苦吃,何必陪他们玩这种小把戏。 但演了演了,半途而废岂不是更窝火。 陈鸢反过抓住在她身边被水冲得左右乱漂的刘晏淳,尽量调整漂流的方向去避开水里的大石头。 游上岸困难,但稍微调整方向却还有点希望。 也不知是多了个刘晏淳增加了重量,还是多了个人就多了一份责任,陈鸢觉得水流冲击力对自己的影响小了很多。 虽然带着刘晏淳让她无法两只手游泳,但刘晏淳这个溺水者比教科书里那些反面教材乖很多,虽然环境现实让她没办法采取正确的救人姿势,但刘晏淳也没乱扒拉,只是抱着她的腰。 刘晏淳偷偷在水里用腿调整着方向,还得偷偷使劲儿把陈鸢往岸边带,做得还不能太明显,得让她觉得是借了水流的光。 活这么大,他还没干好事干得这么憋屈隐忍过。 哪次做好事,不得让对方感恩戴德,再讨个百倍千倍的好处回来? 哪怕有刘晏淳偷偷帮助,但他怕陈鸢看出猫腻不敢做得太明显,所以陈鸢还是挺吃力的。 她此刻哪里还有空去管董三宝的绳子有没有断。 能踩到河床上后,她心中一喜,但不敢大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溺水昏迷过去像死猪一样的刘晏淳往岸边拽。 刚从水里出来,因为少了水里的浮力,人还没立刻调整适应岸上的重力,会觉得身上很沉,再加上衣服湿透了,又增加了不少的重量,陈鸢只觉得站都站不直。 再加上在水里消耗了太多体力,她弯着腰、跪在地上拖着刘晏淳,一步一步的脱离了水面。 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她浑身快要散架了似得。 完全没了力气,只想倒仰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上几口气,恢复恢复体力。 但看着没有动静的刘晏淳,她心里一慌,跪在地上伸手就往他鼻子探去。 没有气儿了! “师弟!” “你醒醒。” 没有回应。 陈鸢又试了试颈动脉,搏动消失了! 吓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这还得了,绝对不能让师弟因为她的原因死了。 救人需要争分夺秒。 陈鸢顾不得再去验证别的大动脉和外周动脉,也没足够的力气给他做心脏复苏,只能调整了刘晏淳的仰躺姿势就掰开他的嘴给他做人工呼吸。 “?” 刘晏淳脑门轰的一声炸的一片空白。 谷麧 她……她怎么敢……占他便宜! 他不过觉得作为不会游泳的人在这种激流里怎么可能不溺水,所以才装溺水昏迷。 若非夜色掩护,陈鸢就能看到身下之人气得脖子、耳朵都红了。 “咳咳。” 再也装不下去了,刘晏淳趁陈鸢换气的时候,咳嗽了两声。 陈鸢见他撑着手要坐起来,靠过去搂着他的后颈扶了一把。 “师弟,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哪儿都难受,男人冷着脸推开陈鸢的手,“没事,你去看看董三宝跑了没。” “哦,对。” 陈鸢也没注意刘晏淳变得冷酷的态度,拧了拧衣衫上的水,减轻了不少负重,就起身摇摇晃晃的朝上游走去。 董三宝此刻还没跑掉,他刚才抓着绳子往岸边走,没成想绳子忽然断了。 水流携带着他往下冲去,董三宝水性还行,虽说手臂受过伤,但总体身体素质比陈鸢强壮很多,在他挣扎着往河边游去的时候,恰好抓住了陈鸢扔给刘晏淳的驴套子。 他在水冲的耳朵里都是水,一晃脑子就哗哗响,但脑子还清醒,抓着驴套子就不松手,硬是拼了一把老命,钻进了驴套子里。 驴套子是环形的,像一个扭曲成马桶盖形状的游泳圈,他钻进去后把驴套子卡在腋下,解放了双手,完全依靠驴套子拉着也不会被水流冲走。 他缓了会儿劲儿,不敢多歇气,担心着绳子又会像上一根那般不经用,所以很快就伸手拉着绳子往岸边游去。 陈鸢跑过来时,恰好看到董三宝四肢着地刚刚爬上岸。 她和师弟都身形纤细,等他缓过劲儿,她们两哪里打得过杀人不眨眼的董三宝。 陈鸢摸了块芒果大的石头,朝正在缓气并拧衣衫水的董三宝跑去。 董三宝耳朵里哐哐当当都是水声,离岸边近又被哗啦啦的水流声干扰,一开始就没听到陈鸢跑过来的动静。 待得陈鸢近身时,他才听到。 心中一惊,抓起碎砂碎石,抬头对着黑影脑袋的位置撒去。 早就猜到董三宝不好对付,他杀了那么多人,被抓到就是个死,死到临头也会挣个鱼死网破。 陈鸢有了防备,察觉到他扬手的动作就闭上眼偏开了脑袋。 碎砂石砸在侧脸上,没击中眼睛,并不如何疼。 但她还是做了个捂脸下蹲的动作,大喊起来,“啊~我的眼睛。” 原地打了个滚儿以防一击不中方便逃跑的董三宝,闻言当即放弃了逃跑。 朝着陈鸢蹲着的位置扑了过去。 坐在地上调整心情的刘晏淳听到陈鸢的喊声,暗骂一句笨蛋,边在数落着陈鸢竟然中了那等蠢货的阴招,边认命的爬起身,“陈鸢,你怎么了?” 心里有谱的陈鸢这次不想再把刘晏淳牵扯进来,因此听到呼唤并不回应他,在董三宝扑上来后,和他滚做一堆,在地上缠斗起来。 董三宝只当陈鸢用尽全力对付自己,没力气出声呼救。 这感情好,反正他是不会弄出声音多吸引一个敌人过来的。 听不到回应,刘晏淳心里一慌,“小师姐,你吱一声啊!” 不确定位置,他只能沿着河岸往上找,河边大小不一的石头造成的阴影不少,给他找人增加了不少麻烦。 第144章、月亮的错 想他在京城时,何曾因为一个女人……狼狈至此。 被夺了清白,他还要去救她的命。 被人知道了,岂不贻笑大方。 他应该取她狗命才对! 但心里却想救下她,简直荒谬,他何时惜才到连自己清白都能牺牲了? 不不不,这么说搞得他和那些用自己身子换利益的卑贱小人似得…… 男人窝着一把火,脸比黑炭还黑几分,只想找个东西撒个火。 皇天不负有心人。 终于看到有处黑影不同寻常,这一上一下一看就是两个人在缠斗。 本就不明亮的月光,因为乌云的遮挡,再好的夜视视力都受到了影响。 “小师姐!” 方才两人扭打了一阵,陈鸢实在没机会抽出靴子里的匕首,一开始是她不想出声,后来是被董三宝卡了脖子没法出声。 但问题不大,陈鸢找准机会踢了董三宝大腿内侧一脚,抓住机会就翻身把恶人压在身下,抽出发簪抵在了董三宝脖子上。 董三宝感受到脖颈处的刺疼,又听到近在耳侧寻过来的刘晏淳的声音,暗恨天要亡我。 他知道此刻不能把陈鸢逼急了,只能松了手先骗陈鸢挪开发簪再找机会。 董三宝正要松了掐着陈鸢脖子的手。 嘭 董三宝身上就一轻。 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身上就扑来了另一个黑影。 危机浮上心头,董三宝正要挥拳,来人就扑在他身上问道,“小师姐,我来救你了。” 被抱个满怀的董三宝,“……” 触摸到对方衣衫,刘晏淳的脸就更黑了。 衣服的质感不对。 他……刚才踢飞的是陈鸢? 他还以为女子柔弱,陈鸢又不会武功,肯定是被董三宝压着打那个,若被卡了脖子,回应不了自己的呼唤属实正常。 如此理所当然的猜测,却错了?! 没成想她瘦猴一样的体格,还能制服董三宝!? 男人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中。 董三宝哪里会给他反应的机会,两拳头朝他招呼过来。 方才还各种害怕暴露自己的男人,此刻憋着一肚子的火。 顾不上演了,挡住拳风来的方向拦下这次攻击后,就再也没给董三宝出手的机会。 雨滴一样密集的拳脚砸在董三宝身上,一击打不死人,却疼得他骨头都要断裂了似得。 也怪月色不好,让人找不好准头。 也怪董三宝运气不好,刘晏淳此刻想发泄一番。 不然刘晏淳肯定会给董三宝一个痛快,直接一手刀把他敲晕。 有时候,晕死过去是一种幸运。 嗯……不包括被一脚踢飞,晕死过去的陈鸢。 不过她的晕死,对犯了错的刘晏淳来说也是一种庆幸。 至少他不必现在就接受陈鸢的问责。 董三宝被揍得鼻青脸肿,哼唧两声都费劲儿,这才得偿所愿的晕死过去。 刘晏淳骂骂咧咧的解了石头上的绳子过来,把董三宝捆猪似得绑了起来。 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再不想面对现实,人都躺在那里。 迟疑着,朝昏迷不醒的陈鸢一步一挪的靠近。 谷燽 还好,有呼吸,只是晕过去了。 心下不由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刘晏淳拧着眉,他怎么会这么想。 好个屁。 差点他就能为自己的清白的报仇了,她死了才好,他有什么好自责的。 今夜当真撞了鬼,不是董三宝这个催命鬼,是别的鬼,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反常。 陈鸢挣扎了醒了过来,她脑门砸在了地上,现在还晕晕沉沉的,只觉得身前站了个人,却不知道是谁。 察觉对方朝自己欺身而来,她也抓了一把砂石朝他撒了过去。 散入莫名情绪的刘晏淳并没防备陈鸢,但多年的本能让他遇到危险下意识就反击。 一袖子将砂石反手挥了回去。 陈鸢这次终于还是被砂石迷了眼,眼里有了异物,瞬间热泪滚滚。 这董三宝果然厉害,刚才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她踢飞了,也不知道师弟怎么样了。 她拼了命也要给师弟争取机会。 闭着眼,冲着记忆中的方向就一扑,“你把我师弟怎么样了?我师弟呢?” “……” 这次,刘晏淳克制住了下意识的反击,“笨蛋,既然醒了不知道吱一声啊?你还朝我撒砂石,差点误伤我了知道么!” 越心虚,声音越大,气势越强。 可惜被踢了一脚还晕乎着、又被砂石眯了眼的陈鸢此刻听不出问题来。 真被误伤的陈鸢,此刻充满了歉意,又万分庆幸,“师弟,你没事啊,太好了,还好没误伤你,不然我得多内疚啊。” “……” 刘晏淳感觉自己被内涵了,他刚才想的是她活该,他只是报复那一吻…… “董三宝怎么样了?” “啊?哦,他已经被我绑起来了。” “绑的严实么?” 这女人不知好歹,竟然怀疑他的本事,但刘晏淳也没底气朝自己误伤了的陈鸢耍小脾气,“放心吧,我用了两根绳子,他挣脱了一根,还有另一根绳子。” “太好了,师弟快扶我去河边洗洗眼睛,我眼睛疼。” “很严重么?”刘晏淳心里止不住一慌。 “嗯,进去的沙子有点多。” 陈鸢撑着手想站起来,但后腰上被踢了一脚,一提气就疼,又瘫倒在地,“哎哟,我站不起来。” 刘晏淳赶忙上前扶着陈鸢站起来,把她往河边带,一语双关道,“你早点吱声就不会遭这罪了。” “我以为你是董三宝。” 我也以为在上面那个是董三宝…… 这误会大了! 但刘晏淳不敢说,希望能糊弄过去。 这一切都是月亮的错,再亮点不好么,乌云滚远点不行么,来添什么乱? 都是董三宝的错,他刚才应该再多揍几拳才对! 陈鸢一瘸一拐的被扶到河边。 “蹲下,我给你洗眼睛。” “哦。”陈鸢听话的蹲下,想起险些被迷了眼睛的就是刘晏淳了,不好意思道,“麻烦师弟了。” 男人没脾气的吭了声,“应该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点错,他还是可以承担的。 虽说喝水翻滚,水流湍急,但此处并不积沙,河床上都是鹅卵石,因此水质也算清冽。 伸手到河中,十指并拢舀了清水。 第145章、忒不要脸 离河边近了,有河水的反光,反倒更能看清楚人影些。 “把眼睛撑开。” “嗯。”眼泪能把眼睛里的异物冲洗出去,但速度有点慢。 陈鸢忍着难受,两手并用,用食指和大拇指强行撑开上下眼睑,仰着头道,“来吧!” 水汪汪的眼睛,反射了月光,帮助刘晏淳找准了位置。 他抿紧了唇,认真的由上往下,对着陈鸢眼睛淋去。 如此反复了几次,眼睛除了肿胀涩阻外,再也察觉不到异物磨蹭的感觉。 陈鸢欣喜的制止了刘晏淳打水的动作,“师弟,冲洗干净了,我眼睛不疼了。” “那就太好了。”刘晏淳舒了口气,嘴唇不自觉上扬。 反应过来,他错愕的伸手按住。 他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感到开心? 对,他只是不想费尽心机保下来的人才废了眼睛,那前期的付出不就全白费了?! 恩,就是这样。 “既然眼睛不疼了,我们就回义庄吧。” “董三宝怎么办?” 双手抱胸,一副倦懒模样,“他被我打晕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又有两根绳子绑着,跑不了。” 陈鸢左右还是不放心只留董三宝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义庄的同僚会不会过来。” “你给他们传信了?”刘晏淳忍不住诧异,又觉得合该如此,她不是个不做准备就蛮干的人。 陈鸢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山上传来了呼喊声。 “陈鸢,刘晏淳,你们在哪儿?” 还真有人来。 这小姑娘当真给他带来了不少惊喜。 就是这人也来得太晚了,一切都结束了,要是来早点,就不会造成乌龙事件了,刘晏淳止不住的在心里埋怨起来。 “罗照,我们在这里!” 陈鸢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就捂着腰哼哼起来,实在太疼了。 “你别叫了,我来。” “好吧。” 陈鸢捂着腰子,疑惑的回忆起来,“当时我用膝盖压着董三宝了,他是怎么揣到我后腰的?” “……” 刘晏淳只当没听到,大声对山上呼唤,“罗照,这边,你们来了几个人?” 多了个心眼儿的罗照,没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这边危险么?” 也能理解对方的担忧,刘晏淳解释了一下,“没事了,人已经被我们两抓住了,不过小师姐受了伤,走不动。” 解除危险,罗照和梁茁顿觉压力全无,脚下步伐也松快了许多,提着灯笼大胆的往前走。 也开始絮叨过来的原因,“看到你们的坐骑跑回来,人却不在,我们都吓坏了。” 梁茁接上,“和庄叔商量了一番,怕贼人调虎离山,义庄里不能没人,所以田坡陪着庄叔守在义庄,我和梁茁过来的。你们遇到山匪了?” “不可能是山匪,谁这么不开眼,来义庄附近打劫?” 让梁茁没想到的是,首先反对他猜测的竟然是好兄弟罗照,他不依了,“刘兄弟,不是山匪,谁会害人?对吧!” 谷藽 为了逃避陈鸢,刘晏淳和两人聊上了,“还真不是山匪。” 梁茁,“那能是谁?” 罗照颇有一种兔死狐悲的代入感,“对衙门的人动手,真是不知好歹,刘兄弟,你说说看,到底是谁这么横?” “这人很好猜,你们也很熟悉。”刘晏淳卖起了关子。 “我们也很熟?”罗照和梁茁停下脚步,对视了一眼。 “对仵作动手,我们很熟的人,县衙的人排除,他们两是新人得罪的人少,不会是……” “解春琴?” “她离开女监后,不敢在威宇县待,去隔壁铜安县找活儿干了,不可能回来找陈仵作麻烦的。” “都民村那些家伙打击报复?” “那些流放的家伙,怎么可能对执行公务的公人下手,那不是断了自己回京的希望?” “那……不会是溪原村董三宝的亲戚,觉得陈仵作说董三宝是凶手太荒唐,所以来报复她?” 这么一说,罗照还真觉得有理,“其实我也觉得陈仵作仅仅靠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判定死的不是董三宝太离谱了,还说董三宝才是凶手,我要是董三宝的挚爱亲朋,也会忍不住拿鞋底儿抽陈仵作。” 梁茁附和起来,“恩,什么看看肠子就知道死亡时间,鬼扯嘛……” 两人一边分析一边赶路,夜路让人心里发慌,大声讲话才能驱散心中的恐惧,着实没想着避讳当事人。 捂着腰的陈鸢冷哼一声,结果浑身又抽抽的疼了起来,“嘶~,怎么越来越疼了,我要不是疼得挪不动腿,恨不得一脚给他踹回去。” “小师姐别动,我帮你踹。” 刘晏淳脸上一热,都忘记这是晚上陈鸢看不到他尴尬的表情,唰的一下转过身就朝董三宝走过去。 担心被陈鸢看出端倪,他还收着力道不敢大力飞踹,小幅度意思意思的用脚尖踢了两脚。 “诶~” 恨不得踹回去,不过一时气话,陈鸢没想到刘晏淳这么实诚当真替他报仇,心里感动又担心他冲动掌握不好力度把人踢废了。 浑身突然一抽,疼得她险些岔了气儿,让陈鸢阻拦不及,刘晏淳就踢上了。 看他雷声大雨点小,陈鸢又庆幸起来,还师弟心里有数,没干虐待犯人的蠢事。 “好了好了,谢谢师弟替我出气,留他一条命上断头台吧。” “好。”心里有亏欠,刘晏淳说话都没底气,乖得不得得了。 这时候,罗照和梁茁提着灯笼也走到了当前,“你们两落水里?浑身都湿透了,一会儿回去让庄叔给你们熬姜汤。” 看到两人都全须全尾的站着,两人脸上的笑意越发轻松起来。 罗照打着灯笼围着陈鸢转了一圈,虽然觉得陈仵作验尸全靠骗,看到她的惨状还是忍不住的心疼起来,到底是个小姑娘。 “哎呀呀,陈仵作,你额头破了,肿得不像话,谁这么恨你?怎么能打女孩子的脸呢,都破相了。” 梁茁也跟着过来,看了一眼就龇牙咧嘴的皱眉,“哪个混蛋干的?以后这疤好不了嫁不出去谁负责?哪个混账这么不怜香惜玉,我一会儿给你揍回去。” 刘晏淳脸不红心不跳,纤手一指,“是他。” 罗照和梁茁气势汹汹的提着灯笼超躺着的黑影走去,灯笼一照。 梁茁疑惑又质疑的看向刘晏淳,“不认识啊,你不是说我们对他很熟么?” 罗照,“对呀,这人谁呀?” “董三宝。” “啥?” 罗照和梁茁齐齐往后跳了一步。 他们认为面目全非惨死后躺在义庄棺材里好几天的死人,忽然出现在面前,怎么可能不害怕? 第146章、心虚气短 两个大男人吓得抱成一团,真是辣眼睛。 陈鸢忍着笑意,“他没死。” 意识到小姑娘都不怕,自己吓成这样太丢人了,罗成一把推开梁茁。 两人互相嫌弃的向对方扔了眼刀子,就提着灯笼上前,试探性的用脚尖戳了戳昏迷的董三宝。 梁茁,“这家伙,真的是董三宝?” 罗照,“不会认错人了吧。” 刘晏淳,“他就是董三宝,麻烦两位把他扭送回义庄。” “万一他不是董三宝,我们不是白跑一趟。” “对啊,他昏迷着,还得扛回去,多累啊,你们怎么确认他是董三宝的。” 刘晏淳只觉心累。 麻烦,还得解释半天。 和笨蛋解释再多他们也听不懂,还是有权利在手更好,不需要属下懂,自己只需下令,属下直接执行就好。 这两个家伙连给他提鞋都不够格,比陈鸢差得远了…… 还能对他们有什么期待,刘晏淳直截了当道,“刚才他已承认自己是董三宝。” “怕不是来捣乱的。” “就是。” “……” 无权无势的小小仵作学徒刘晏淳无奈的看向陈鸢求救,“师姐,他们不信我。” 穷乡僻壤的衙役哪儿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在没有班头盯着的时候,办案就不那么积极。 再加上他们平级,管不着这两人,他们没利可图的情况下,忽视仵作的要求实在正常。 陈鸢拍胸脯保证,“我来。” 古代不像现代,嫌犯画像和照片内网一上传,所有同事都能查看。 这两日,他们两都在义庄,尤其今天更是没有回县城,没机会看到城门口粘贴的通缉令。 借着两人所提灯笼带来的光明,陈鸢扭头找到了下水前放在石头后面的绘画本,指着本子道,“师弟,帮我捡一下。” 罗照和梁茁就看着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刘晏淳被陈仵作指哪儿打哪儿,哪儿还有平日里傲得谁都不屑看一眼的开屏孔雀样子,乖的像条狗似得跑过去捡起了本子。 接过本子,陈鸢翻到最原始版本的画像那一页,递给两人看,“这是根据溪原村百姓的描述画的董三宝的画像,你们看,是不是和这上面一模一样。” 罗照将信将疑接过本子,又走到昏迷的董三宝跟前,把本子比在脸处,对比起来。 虽然这张脸被打成了猪头,但还是看得出和画像上的脸十分相似。 “我滴个乖乖,真是董三宝!”罗照惊喜的拍着董三宝的脸蛋,眉开眼笑得像瓜农在试西瓜熟没熟似得。 谷荭 尔后,他又拧着董三宝的脸蛋扭了扭,“好小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可算落到爷爷我手里了,梁茁,我们得连夜把他扭送回县衙,免得其他兄弟继续劳累搜山。” 梁茁撸起了袖子,“说的是,得亏两位仵作眼神好,这下子,我们四人齐心协力抓到了这杀人不眨眼的董三宝,田坡那小子不愿出来,这次他得悔青肠子了。” 陈鸢和刘晏淳无奈对视,都没对这两人想加塞进来分一杯羹的事愣头青一样的拒绝。 他们两身为仵作,在破案后本也会有验尸的赏银可拿。 钱,谁也不嫌多,但抓捕之功让衙役享了也无妨。 看上去会损失一部分赏银,但若什么好事都想自己占全了,以后在衙门里就当真不会有人帮他们了。 方才刘晏淳说话,罗照梁茁两人不当回事,扯来扯去就是不愿意干活,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因为刘晏淳一没地位,二没让大家享过帮他的好处,关靠表面那点交情,别人可不会替你办事,更妄论替你卖命了。 陈鸢担心刘晏淳这性子犯拧,将人情送了出去,“还是两位兄弟想的周到,我们尽想着大家抓人劳累了一番得休息一下,天亮了路更好走,没考虑到此人不抓捕归案,别的兄弟们还得宵禁巡逻了,那,扭送这凶徒一事就有劳两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替朝廷办事。” “能为百姓除恶,哪儿来的辛苦一说。” 刘晏淳没想到乡野长大的丫头也懂衙门里这些门道,不像那些不懂事的抓着一点蝇头小利不愿让人同享,这样的人再有才,最后也会被使绊子的同僚推三阻四耗干心神,哪儿还有精力去施展才华。 他对她越发欣赏起来。 目光落在厚脸皮的两人身上,刘晏淳不想他们毛手毛脚的不小心把人放跑了,那他和陈鸢今晚就白受罪了。 便提醒道,“二位辛苦,不放歇息一下。方才夜色中,我胡乱绑的董三宝,腿也绑上了,不好走路,这绳子本是驴套子,又在石头上磨得多处断裂,担心不结实中途会断了。我送师姐回义庄后,就让田坡带一根更粗的新绳子过来,到时候你们三人一同押送,也更安全些,你们看怎么样?” 如此一提醒,两人提着灯笼看了看绑着董三宝的绳子,的确多处磨得快要断了。 他们两人一想着绳子若断了,对上这能狠心灭自家满门的狠人,就止不住害怕起来,“刘学徒说的是。” “夜路难走,灯笼拿好,可别把陈仵作摔着了。”两人脸上的关心之色都真诚了几分,罗照也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刘晏淳。 得了这天降的便宜,守在荒郊野外两个衙役都甘之如饴,护宝似得围在董三宝身边,手还搭在腰间刀柄上。 看得刘晏淳和陈鸢一阵无语,但他们过分在意,总比懈怠处理好多了。 “师姐,你能走么?”走到陈鸢跟前,刘晏淳难免心虚气短。 “还行。” 陈鸢咬牙走了两步,冷汗就冒了出来,不止腰疼,浑身的骨头都疼。 见他停下脚步,刘晏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对自己的武力值相当清楚,虽说为了不暴露会武功的事,他已经相当收敛力道,甚至没用内力,但……当时想着的也只是保证不踢断董三宝骨头而已。 陈鸢小小只,也不够皮糙肉厚,他都不敢想象这一脚把陈鸢踢成什么样子了。 做错事,得承认。 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只能尽量弥补…… 绕到陈鸢跟前,两腿一开合,刘晏淳弯腰曲膝,“上来。” 第147章、别扒拉我 陈鸢哪儿能接受,“师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也不是铁打的,你若会功夫我就接受了,可你刚才体力消耗也不少,应该也受伤了,不必硬撑,我们慢些走……” 他就是会功夫,刘晏淳躁得慌,哪儿还有闲心听陈鸢拒绝,手往后一捞,陈鸢就晃晃悠悠朝他后背摔去。 “啊~” 陈鸢只觉得腰上一软,就要摔倒,尔后就被刘晏淳反手接住按在了后背上。 “你干嘛?吓死我了。” “说了背你。” “不,不用了。”趴在男人背上,怪尴尬的,陈鸢双手撑在他的背上就打算站起来。 刘晏淳直接站直身子,猛然拔高了高度,脚不沾地的陈鸢毫无安全感,吓得树袋熊似得抱紧了刘晏淳,“你怎么不说一声就站起来,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担心陈鸢会受内伤的刘晏淳,又不敢说原因,嘴臭的一如既往,“你走,天亮了都不见得你能走回义庄,等你走回义庄,都能直接装棺了。” “会不会说话,有你这么诅咒师姐的么,我想自己走,还不是怕你死要面子强撑,我不信你没受伤,董三宝出招阴狠的很,放我下来,让我先检查检查你受伤没。”陈鸢扒着刘晏淳衣领,一副要查看的样子。 刘晏淳吓得故意晃了晃手臂,带得陈鸢也左右大幅度的摇晃起来,“别扒拉我衣服,男女有别知道不,我又不是尸体,你别想打我肉身的主意,才不给你看。” “谁稀罕,哼,好心当作驴肝肺。” 担心刘晏淳再次使坏,陈鸢只好搂紧了他脖子,“一会儿你累了,想让我下来自己走,我都不下来了,到时候可别怪师姐无情压榨你,是你自己把话说的太绝了!” 他会怕这? 刘晏淳冷笑一声,“你才几斤几两,我怎么可能背不动你,师姐太瞧不起人了。我是受了点小伤,董三宝阴狠,我也不笨,我能像某人一样站着不动让人揍?” “……” 担心对方不会游泳,被董三宝拿捏在手里随便揍的自己真是想太多了,“我就该晚点来,让董三宝多揍你一会儿!看你说话还喘。” 你晚点来,那真是好事,心里这般想着,刘晏淳却也没怪陈鸢坏事,她折回来也是出于好心,而且,竟然愿意一命换一命…… “和我吵架,你身上不疼么?” “哎哟哟,你不提都忘记了。”吵架分散精力,被对方一提,疼痛就漫上来了,陈鸢懊恼的锤了刘晏淳两拳,“都怪你。” “这也能怪我?”女人真不讲道理,他不提真就不疼? 灯笼的光芒逐渐陷入了林中,再也看不到争吵的两人,罗照收回目光感慨万分,“真羡慕啊,他们师门感情真好。” “是啊,就缺个水笙了。” “水笙在,这好事儿就轮不到我俩了,哦,一会儿田坡也要来,便宜他小子了。” 谷粢 梁茁无比赞同,“也是,水笙一人都能把昏迷的董三宝扛回县衙,幸好班头派他去搜山去了,至于田坡,他分去的赏银,我们组个赌局赢回来就是。” 罗照眼神一亮,“可以啊,这案子破了都得有赏银吧,虽然兄弟们拿的钱肯定没咱们多,到时候也可以学小六郑淮他们以前那样搞的组个大的局,把大家伙儿都叫上!” 梁茁都惊了,“没想到你胃口还挺大,人多了可不好控制,好手不少,到时候就不知道谁赢谁的了。” 犹如一盆冷水泼来,泼醒了罗照的发财梦,“梁哥说的是,算了,就赢田坡的就好了。” 自己的话被人听进去,梁茁很有成就感,“说实在,立功真得靠运气,还好我们仨家里祖坟风水好。你看水笙功夫再高,他祖坟在义庄后面,啧啧,啥好事儿都轮不到他。” 经过这次的事,罗照和陈鸢打交道比较密切,对她本事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不过我看,跟在这两仵作背后,水笙早晚会转运。” 梁茁深以为然,“那以后他们有事,招呼一声,我们就跟上去帮帮忙,水笙那一根筋的傻小子,也就打架还行,他一个人也成不了事,人家师门感情我们外人肯定比不了,我们也不和他抢,在一旁跟着他捡点好处也够饱了。” “还是梁哥有办法。” 和同僚闹矛盾不值当,和气才能生财。 陈鸢也是第一次被人背,说不感动就太冷酷无情了,刘晏淳背着她还得爬山,她是一点都不想给他增加麻烦,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 刘晏淳也是第一次背人,也怕颠得厉害了,会增加陈鸢的伤势,每一步都踩的很稳很小心。 虽然衣服淋湿了水沾着皮肤很难受,风一吹更是让人止不住打颤,但两人靠在一起,也就不那么冷了。 沿着小路上了山,一马一驴就齐齐朝两人靠了过来。 “他们两真有灵性。”以前在城里工作,根本没什么接触马匹毛驴的机会,陈鸢还以为养了多年的动物才能培养出来这样的默契。 这次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临时搭配的坐骑也有用。 刘晏淳点点头,“主要是这马聪明。” 伸手安慰的摸了摸毛驴的脑袋,陈鸢不高兴道,“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只夸你自己的马?胡萝卜也有灵性,你上次也看到了啊,它自己能找到回村长家的路,还认门儿。” 这种事,刘晏淳决定打破小姑娘的幻想,“胡萝卜才来义庄几次?认门儿没这么快,它就是跟着我这匹马跑来跑去,你不要对它期待太高,免得以后遇到同样的事,你又让它去叫人,它若办砸了,丢掉小命的就是你自己了。” “衙门的马也没见天儿的往义庄跑啊,你不是在县衙马厩随便牵的一匹马么,万一是你骑的马跟着胡萝卜跑来的呢。”见识过胡萝卜识路的本事,陈鸢对它挺有信心的。 哎,刘晏淳忍不住叹了口气。 女人总在某些事情上过分天真,没想到陈鸢也免不了俗。 真当这匹马是他随便在县衙马厩里牵的? 不花功夫长期驯养,畜生哪儿可能这么听人话。 他聪明的选择了住了嘴,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第148章、男女大防 一马一驴哪儿听得懂各家主人为它们谁识路争了一番,乖乖的跟在两人身后往义庄而去。 一个人是争不起来的,陈鸢无聊的趴在刘晏淳后背上,昏迷了过去。 察觉到陈鸢睡了过去,刘晏淳吹灭了灯笼,注气于腿部,运着轻功跑稳稳的了起来。 借着黑暗的遮掩,没跑多久,就到义庄近前。 快进入义庄门口灯笼带来光明的范围时,刘晏淳放慢了脚步,踏入光圈,随后敲响了大门,“庄叔、田坡,我是刘晏淳,陈鸢受伤了,快开门。” 敲门声惊醒了院内等待多时的两人,庄叔腿脚不好,田坡快步跑过来打开了门。 透过两人往后一扫,面露担忧,“罗照和梁茁呢,他俩跟着你们的坐骑出门寻你们去了,你们没遇上么?” “你别慌,我们遇上了董三宝,还好他们及时赶过来帮忙,才把董三宝抓了起来。” 刘晏淳背着陈鸢往院内走,还不忘压低声音交代,“陈仵作受了伤,我得送她回来治疗,他们两守着董三宝回不来,你快带一根绳子去下头磨子河拐角水流最湍急的燕子嘴那里。”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听得田坡心情随之起伏,既为董三宝没死感到震惊,又为那两人出门就抓到董三宝立了功感到羡慕,他刚才若不犯懒就好了。 “你快去送绳子,可别让董三宝跑了。” “诶诶诶,我立马就去。” 送绳子也能赶个立功的末班车,田坡开心得要跳起来了,转身拿了一捆绳子就跑得没了影儿。 走得慢些的庄叔走到门口,锁了门,又带着一马一驴去喂草。 背着陈鸢,刘晏淳扭头看了眼庄叔,“麻烦您了,庄叔。” “跌打药在仓房,自己去取。” 庄叔向来不爱说话,来义庄的人,也就曾仵作能和他说上两句,旁的人就算是知县来了,他也不见得会主动说两句。 今儿还主动提了句跌打药,刘晏淳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笑得一片赤城,“庄叔真是好人,我替小师姐感谢你。” 夸赞的话,也没让庄叔再对他多说一句。 刘晏淳也不在意,只是转过身,脸上的诚挚笑容就变得邪魅起来。 进了屋,将昏睡过去的陈鸢小心翼翼的放平,让她能躺的舒服点。 又伸手将她脸上不听话的发丝挑开,顺着脸颊别在她小巧的耳朵后面。 看着睡得一无所知的陈鸢,刘晏淳勾了勾唇。 他忙活那么久都没用,陈鸢不过初显才能,庄叔就心动了,上赶着关心陈鸢的死活。 这事儿急不得。 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能打草惊蛇。 可得把傻姑娘护紧点。 傻姑娘的才华,一旦被人了解,就会引来含冤之人寻求帮助,也会引来忌惮的人下手。 谁知庄叔是敌是友? 刘晏淳慢慢舒了口气,调查那么久,不过将将确定庄叔身份,而旁的,如罩云里雾里。 既然庄叔提到了跌打药,不管用不用,也得一无所知的去拿来“用”。 照庄叔所说,去放杂物的地方拿了跌打药。 揭开瓶子,刘晏淳闻了闻,眯缝着的桃花眼露出一丝诧异。 这样的好东西庄叔都敢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拿出来。 谷铓 好在没有混入毒物。 他暂时不想害陈鸢,是个很好的信号。 没想到误伤陈鸢,换来个如此好的进展。 刘晏淳戳了戳陈鸢的鼻尖,可得好好给她治伤才行。 轻手轻脚的帮陈鸢翻了个身,将她后腰的衣衫撩开一角。 看到自己造成的伤,男人眉头紧皱的抿紧了唇,眸光晕满了愧色。 到底还是没用庄叔准备的跌打药,侯府的配方再好,还能和他配置的跌打药相比? 刘晏淳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似油的液体倒在手心。 双手合在一起轻轻揉化,又用手温加热后,这才按在陈鸢后背上被他踢得透着黑的红肿处。 运着内劲,将药水催发入肤,再慢慢揉着肿胀处,掌下肌肤逐渐发热。 庄叔的药也不是不好,但他的药搭配相应的内劲佐治,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伤治好。 此刻他无比庆幸踢人时卸了内劲,不然气劲入了五脏六腑,陈鸢不死也残。 一觉睡到大天亮,陈鸢一睁眼,只觉得神清气爽,腿不酸腰不疼,她下床后甚至能蹦蹦跳跳。 怪事,昨天疼成那样,没吃止痛药她竟然中途没被疼醒。 疑惑的撩开衣角摸了摸后腰,似乎都消肿了。 陈鸢恨不得化作长颈鹿,脖子怎么就那么短呢,都看不到后腰的情况。 “小师姐,该启程回县衙了。” 一听到刘晏淳的声音,受到惊吓的陈鸢就放下了衣衫。 好在这家伙没莽撞的直接推门,还晓得叫门。 “等等,我马上就好了。”检查了一下,衣服也没什么需要整理的,因为衣服完好又妥帖的在身上。 刚感到安心,就楞在了原地。 陈鸢气鼓鼓的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小师姐,你这么生气作甚?”刘晏淳心虚的往后退了两步,莫非她琢磨过来是他踢了她了? 他还好意思问,陈鸢气得上前一把揪住刘晏淳的衣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我怎么你了,是不是我在梦里又讹你去品仙楼散尽钱财了?一大早的,你别说让人误会的话,庄叔在呢。”刘晏淳求助的看向蹲在旁边喝粥的庄叔。 庄叔垂头,呼噜呼噜的喝起了粥。 最好别落在我手上,你这个老乌龟!刘晏淳扭回头,“师姐,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呀!” “你就让我这么穿着一身湿衣服,睡了一晚上?!” 都不怕她感冒的么? 在古代感冒也可能死人的! 原来没发现真相,刘晏淳偷偷松了口气,委屈道,“义庄除了死人,就没别的女人了,谁能给你换衣服?” 随后,他焕然大悟的一击掌,“哦~,师……师姐,你该不会想让我帮你脱衣服吧,男女有别,你……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还在肖想我?!我们不合适的。” “噫~,想啥好事儿呢。” 扔脏东西似得甩开手,陈鸢在衣服上擦着手道,“你没脑子么,不会把我叫醒呀,我自己不会换衣服?” 第149章、师姐懂我 昨晚多此一举用内功烘干她的衣服作甚,干脆让她染了风寒算了。 她都没得风寒,他这趟骂挨得实在有名无实。 怪不得都欺负好人呢,好人有苦难说,刘晏淳也来了气,“你昏睡得像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听听,这叫什么话! 你才像猪! 生命攸关的事情,陈鸢得给刘晏淳说清楚,“那你拧我胳膊呗,怎么可能叫不醒,你不想想,我若染上风寒,万一熬不过去,就这么死了怎么办?” “流放途中,我们淋着雨赶路,休息的时候,也没干衣服可以换,不也一样睡了。你当时都活下来了,所以……我觉得你身体应该没那么娇气,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呢,你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就算得了风寒,我花银子给你找全县城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 这话听起来气死人了,“那我真是感谢你如此为我着想!” “以咱们师姐弟的交情,何必谢来谢去,太见外了。” “哼。” 绕开刘晏淳,看到吃饭的庄叔,不想怒火波及无辜的人。 陈鸢调整好心情向他打了个招呼,“庄叔,早。” “早。” 陈鸢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以前不管她对庄叔说什么,他哪怕会开门会端东西会按合理的吩咐做事,却不会回应她与案情无关的话。 私人交流,这是头一遭。 太过震惊,以至于陈鸢一时间也没想好接下来该和他说些什么,友好的笑了笑,就走向马厩。 还好庄叔也不是很在意这事儿,又垂头开始吃饭。 陈鸢把这茬儿很快就扔到了脑后,她得带着胡萝卜回县城,重新给它买个驴套子。 也不知道没有驴套子,她还会不会骑驴。 还好,走回去也走不了太久。 没成想,一到马厩,就看到胡萝卜身上披着一套崭新又齐全的驴套子。 “师弟,昨晚你回县城去买的?” 刚才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现在又对他言笑晏晏的,女人变脸的速度比天气变得还快。 不过刘晏淳知道,一会儿这天儿又得由晴转阴。 “我哪儿能那么好心专门为你跑一趟?昨晚把你扔床上,我就回屋睡大觉去了,你不如问问庄叔,是不是他连夜帮你缝的呗。” 刘晏淳挤开挡在马厩进口的陈鸢,就去解自己马儿的缰绳。 有人献殷勤,他就把搭话的机会给人家送过去。 果然,远离京城,他就变善良了,如此为他人着想,接二连三做好事,他都要忘记自己的双手占满过鲜血了。 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么? 真不想回京啊。 被刘晏淳呛了一嘴,好话坏话都被他自己说了,陈鸢还真不好接这茬儿。 “庄叔,谢谢你给我缝制的驴套子。”总觉得庄叔与俗事隔了一层,拿钱给他怕是玷污了人家一片好意,“我……我请你喝酒,旭水大曲怎么样?” 谷誩 “两壶。” 果然送礼得送人心头好,交情是处出来的,陈鸢心情大好,“好,等我忙完县衙的事,就回来。” “路上小心。” “晓得啦,我走了!” 陈鸢拉着胡萝卜出了义庄,哪怕看到等在门口那个令人倒胃口的家伙,好心情也没受到影响。 骑着毛驴离得义庄远了,看着板着脸的刘某人,陈鸢终于没忍住埋汰起来,“真诚待人才能换来他人的真心相待,你看,庄叔主动关心我了,都不和你说话呢,肯定是你平时对庄叔不真诚。” 真诚能感化庄叔那种死士,才是笑话。 刘晏淳扭头瞥了她一眼,话都不想说。 被人看傻子似得看了一眼,陈鸢拍了拍毛驴,和刘晏淳并驾齐驱后,侧过身子盯着他。 专门学着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错话了?” “师姐,你看错了,我只是回头看看你这新驴套子合不合适,没看你。” “真的?”那眼神最后是有往下一瞥,或许是在看驴套子吧。 陈鸢怪尴尬的,难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真的,没想到庄叔手艺这么好,看到庄叔对你这么好,我都有点妒忌你了,所以方才我有反思,小师姐说得对,真心换真心真的有用,我以后要多多向你学习。”刘晏淳诚恳的望着陈鸢。 希望她以后知道庄叔的真实目的,不要哭鼻子,他可不会安慰她,人太天真活该被骗。 陈鸢颇有成就感,“师弟,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也不枉师姐这么疼你,其实昨晚的事也不怪你,男人一般都比较粗心大意,哪儿能想得那么周全,况且我也没染上风寒,为没有发生的事骂你,师姐向你道歉。” 刘晏淳深深的看了眼陈鸢,就扭头坐直了,“师姐没有错,的确是我想当然了。” 她的确和京城那些女人不一样,做错事能拉下脸道歉。 “我请你下馆子,你不要不开心了。” “师姐当我是饭桶么,不是所有委屈都能靠花钱请吃饭摆平的。” “那,我请你下两次馆子。” “看在师姐这么诚心道歉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了。” 后人诚不欺我,一顿饭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就请两顿! 真凶抓到了、庄叔那颗心被她持之不懈的真诚捂化了、师弟决定向她学习做人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陈鸢开心的在毛驴身上摇头晃脑起来。 “一顿品仙楼,一顿和贵楼。” “师弟,放过师姐的钱袋子,随便下个饭馆儿吧!” “普通小饭馆儿,能体现师姐道歉的诚意么?” “能的,能的。” “我已经开始怀念以前随心所欲、潇洒不羁的自己了,一点都不会为师姐的任性打骂伤心落泪,师姐自己做不到的事却叫我……” 陈鸢捂着钱袋子,用最难过的表情说着最不在乎的话,“品仙楼、和贵楼算什么,就是离得远,不然我肯定请师弟上州府最好的酒楼去搓两顿。要我说,这两个县里的小小饭馆都不够格入师弟的眼,我师弟可是在京城各家酒楼都撒过银子的人,能稀罕这两家的菜?” 刘晏淳眯眼直乐,“师姐懂我。” 拍拍钱袋,银砸~主人无能,护不住你啦! 第150章、下领导脸 陈鸢憋出一抹苦笑,“那可不,真心换真心,师弟谅解师姐,师姐怎么能让师弟失望。” 换来刘晏淳淡淡一句,“以后会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 问完陈鸢就后悔了。 “我打听过,州府最好的酒楼是水云涧。” 瞧她这张破嘴,不如当个哑巴呢,祸从口出啊! 不过州府那么远,怎么可能有机会去。 画大饼,陈鸢也会,“行啊,以后有机会去州府,我一定请师弟去水云涧吃一顿。” “师姐阔气!” 少女狡黠的模样,明显就是敷衍他。 她不知道,向他做过承的人,没有反悔的机会,“师姐可不要骗我哦。” 骗人是不好,陈鸢咬着唇,画大饼不算骗人吧? 她没想骗人,也加了限制条件的啊,“万一去不了州府,我也没办法,毕竟咱们公事在身。” “对,公事为重,我们总不能擅离职守。” 看着以为逃过一劫偷偷舒气的陈鸢,刘晏淳眼角微微一扬。 没机会,他也要制造两人去州府的机会。 “还有啊,若是当真有公务派我们去州府,我身上正好没银子,也请不了,师弟也不能怪我哦。”陈鸢总觉得不放心,尽力打补丁。 “师姐多破几个案子,赏银还不像雪花一样落到你手里,怎么会没钱呢?请我去水云涧吃饭,可是你自己说的,该不会是为哄我开心,信口开河的吧?”刘晏淳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的眼神,失望的看着陈鸢。 “我银子每次都是怎么没了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想起银子,陈鸢就委屈的不得了。 是哦,刘晏淳抿着唇,尴尬又不失礼仪的笑了笑。 有他在,肯定不会让她身上攒到银子的。 人攒够钱,就会置办院子、成家,陈鸢还很有可能买个男人成婚生子。 多少本事不比男人差的女番子毁在“家”这个英雄冢。 可不能让这些俗事糟蹋了陈鸢这一身本领,她用处颇大,威宇县装不下她,在京城才能发挥她的才能。 若她是个男人就好了。 搞个意外弄成阉人,也就不会贪恋红尘情爱了,只有东厂这个绝情绝爱的地方才是他们互相取暖的家。 女人……处理起来,太麻烦了。 现阶段,唯有花光她的银子有点用。 总不能等她攒够银子要找人买宅子买男人的时候才去偷光吧,那得多大的打击,害得她一蹶不振怎么办。 小姑娘辛辛苦苦赚的银子,总得让她吃两口。 糟糕。 远离京城,让他善良的本性慢慢复苏了诶! 烦恼。 这么善良,回到京城会被义兄弟们整死的吧。 也不是非要回京才危险,身边不就有个想弄死他的兄弟么。 没等到刘晏淳的回答,陈鸢看他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希望他是在反思吧! 谷伥 哪儿有这么逮着一个人可劲儿薅的,把她薅秃了,还怪她没钱请客的话,这种师弟还是扔了吧。 两人回到县衙,一进衙门,就受到了路上偶遇的吏胥们的热烈欢迎。 “陈仵作,你真行!” “谬赞了!”陈鸢抱拳回应。 “陈仵作,你太厉害了,毁成那样的尸体,你也能看出来不是董三宝。” “过誉了,不敢当!”陈鸢保持微笑。 “陈鸢,你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懂阴阳之术,直接招受害者鬼魂回来问话的啊?就像包公审乌盆一样!” “非也,此技就是验尸,绝非阴阳术。”这种事可不能乱认,即便能带来一时的好处,长久来看只会带来灾祸,科学破案才是长久之计。 “刘学徒,你师姐年龄比你小,本事比你大,你要好好追上她的脚步啊!” “你怕是拍马都赶不上陈鸢,不过有这样的师姐带你,将来大家也会给你面子的,你可千万不要妒忌她啊。” 妈耶,这是什么人,竟然当着两人的面就挑拨上了。 陈鸢回头去看,这两个吏胥总出现在魏典史左右,怕是和他脱不了关系。 刘晏淳冷冷的扫了那两人一眼,心中并无波澜。 他们……真可悲。 被人当枪使,也就换来分厘好处,还争前恐后、乐此不疲。 哪怕自愿当狗,也得找个身份高点亦或者脑子清楚的主人。 找那么个草包,池鱼遭殃时就别喊冤。 “师弟,别听他们胡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陈鸢也不敢表现得和刘晏淳太亲密,只是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就松了手。 刘晏淳大大方方的当众道,“师姐放心,你有你擅长的,我也有我擅长你拍马不及的,何必拿我的短处和你的长处比?况且我擅长的事情多着呢,要妒忌,也该你妒忌我才是。” 对,我脸皮没你厚,我腿没你长,我没你白,我没你能吃,我没你漂亮,我连骑马都不会,我简直太妒忌你了! 他这样自命不凡的自恋水仙,怎么可能觉得自己不行,她是傻了才担心他被人搞坏心态! 她只是不想看纨绔美少年黑化成大魔王罢了。 同样大受震动的不止陈鸢,同僚们纷纷表示刘晏淳臭不要脸。 那两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自讨了个没趣,刘晏淳没觉得丢脸,丢了脸的反倒是他们自己。 吊着长长的一串尾巴,被人引到了熟悉的议事厅。 大厅还是那个大厅,人还是那些人,不同的是态度。 一进去,陈鸢就对上了几张笑盈盈的脸。 春光满面的管知县打了个手势,“给陈仵作看座!” 陈鸢受宠若惊的对坐于上位的管知县施了个礼,“谢管大人赏坐!卑职不敢……” “这灭门案能如此迅速侦破,还抓到真凶,陈仵作功不可没!”如此难的灭门案,就这么破了,管知县已经看到步步高升的未来了。 兴致高昂的管知县再次指向杂役增加的座位,“坐。” 盛情难却,再推辞就不是谦虚而是下领导脸了,陈鸢不敢再拒绝,“多谢知县大人。” 陈鸢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刘晏淳。 刘晏淳毫不在意的对她扬了扬眉。 这下,陈鸢可算放心了,她还是有点担心刘晏淳在意这些区别对待的。 若在现代,一同开会的人自然都有座位可坐。 但在古代,这种事情,她真习惯不了。 第151章、在你身后 两人又一同向别的大人行礼之后,才走到管知县给她加的位于最末尾的椅子处。 这一屁股坐得她胆战心惊,因为除了师弟没座位,三班衙役的班头也都没得坐,甚至有些叫不上名字但在各位大人身边辅佐的吏胥也没座位。 她资历浅,刚入职不久,就被管知县这样特殊对待,怕是有许多人会心里不平衡了。 而且管知县如此表现,也是存心让别人把她划分到他的势力范围。 以后,她的平静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她倒不是害怕这些官吏,只是害怕平静的生活没了。 她只想干好自己本职,势力纷争她没兴趣也不会啊。 忽然,察觉到背后有手指轻轻拂过。 她闭眼感受了一下。 “别怕” “我在你身后” 陈鸢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这师弟没白疼,也晓得站在她背后保护她了。 见跟前的少女浑身不再僵硬、杂乱无章的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刘晏淳却绷直了唇线。 之前两人也进来过议事厅,没见陈鸢害怕成这样过。 或许是成长于乡野,无知者无畏,他从来没察觉到她对这些官员有什么畏惧之心。 她今天不正常,肯定不是怕这些人。 而是,怕麻烦吧。 这可不行。 一个小县城,这么点一眼就能看穿的两三势力圈子争夺,她就怕沾染,进京城后那乱成一锅粥的势力倾轧,她还怎么处理。 他刚才没骗她,他会在她背后,但不是保护她。 而是推着她前进。 威宇县这浅池,就给她练练手。 陈鸢可不知道身后之人在想什么,此刻她只觉得不是孤军奋战,师弟也没因为一个椅子就和她生分了而开心。 陆陆续续又有人进议事厅,大家互相打着招呼,陈鸢保持微笑回礼、谦虚两句就好,这时候,也没什么人找她麻烦。 议事厅逐渐都装不下人了。 有些人只是在县衙当差,和查案也沾不了边,也不晓得他们进来做什么。 不过,几位大人都没说什么,她也不会问这种得罪人的话。 终于,议事厅的门被拉上了。 “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管知县起身行了个礼。 坐着的所有人纷纷起身,这样的场合哪怕是魏县丞也规规矩矩起身回礼,陈鸢也跟着起身行礼。 古人礼仪多,她很多都不懂,但跟着大家做肯定没错。 “我们不辛苦,知县大人最辛苦!” “大家坐。” 谷扚 “管大人也坐。” 大家又客气了一番,可算说到正事儿。 明显看出知县大人今天志得意满,话也尤其多。 “这次能抓到董三宝,全靠各部门的鼎力支持,尤其洛巡检、三班衙役都辛苦了,带着属下不辞劳苦、彻夜奔波在第一线。 还有陈仵作,当然还有刘学徒,都在葛县尉的带领下完成了艰巨的验尸工作,整整六具尸体,六具残破不全、面目全非的残肢,全仰仗他们为抓捕真凶提供了可靠的消息……” “我要重点夸奖一下陈仵作,正是她认真负责的态度,和对自身扎实仵作技术的自信,才能在我们都认定董三宝死了,冯福可能是杀人凶手的情况下,顶住巨大的压力,坚持董三宝没死。作为仵作,抓捕凶犯本不是她的事,但为了早日还威宇县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她一个仵作,一个小姑娘,晚上出门抓捕寻找凶犯,与嫌疑人斗智斗勇……” 对于接下来的夸赞之词,陈鸢已经没脸听下去了,她甚至看到魏县丞对他连翻白眼了。 “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更艰巨,董三宝已经缉拿归案,但他拒不认罪,接下来的审讯、查找证据工作还得依靠大家多多出力,尽早突破董三宝的心理防线,让他认罪……” 看来从古至今的动员会都差不多一个调调,陈鸢听着管知县几乎把每个部门的人主理官吏都提了一遍,大部分都是夸赞,少部分鼓励,剩下的也批评了几个不打紧的人。 其实这会议和她关系不大。 就是管知县借机拉拢敲打排挤人的一个主场,完全不用她过来受这份儿罪的。 哦,也不能这么说,她过来可以当个吉祥物,管知县要对她展现所有权。 这么说有点不对,应该是让外人以为她是管知县这一派的。 仵作算不得什么,但一个能破奇案的仵作能让知县大人立功,大家能看到管知县未来升官加爵的可能性。 跟着这个知县,能鸡犬升天,跟着他能有好处,将来大家自然会偏向他,不会听魏县丞的了。 也没觉得管知县这样利用她多惹自己反感,陈鸢只担心自己并不会在威宇县久待,攒够钱就会离开。 希望到时候管知县不要刁难她,能放她走。 不然……找汪祺带她一程,就会成为她不得已拿出来的底牌。 她已经欠汪祺两个要求了,不想欠太多,而且和他一起回京,麻烦会更大,别人会把她归为阉党。 想她清清白白一小姑娘,被人骂阉党,多难听啊。 “那我们就有请陈仵作说说她是怎么验尸的,她的破案思路是什么,或许能给大家接下来的审讯工作提供一点灵感。” 所有人都随着管知县的话朝陈鸢看过来。 一群或老或少,平均年龄30+的男人一齐看向她,等待她做工作报告。 一时间,陈鸢尴尬得能用脚指头免费给南离国皇帝扣个皇陵出来。 不不不,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了。 做工作报告而已,又不是没做过,只是以前开会的同事们都衣着统一、也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是这些人太奇怪了…… 陈鸢站起身,施了个礼,“各位大人,那我就说说验尸的过程吧……” 验尸,她熟,闭上眼都能说上三天三夜。 …… 一开始是陈鸢觉得时间漫长难捱,到了她发言后,瞬间找到了案情讨论会的感觉,发言无比顺畅,许多来凑热闹的官吏也听得入了迷。 不过,也有人觉得陈鸢一个女子侃侃而谈男人的尸身细节,实在有伤风化。 不过陈鸢还是把她这边的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要负责审讯的官吏也拿出了纸笔,时不时做着笔记。 …… 第152章、那郭废物 在陈鸢做完总结后,管知县就结束了会议。 出门离开时,要去牢中审讯董三宝的官吏还上来邀请陈鸢去旁观。 一时间,陈鸢脑海里浮现起影视剧里监狱中审问采取的严刑逼供方式。 抽鞭子、竹签插指头、上夹板、用纸蒙着口鼻倒水一一在陈鸢面前跑了一圈,吓得她摇头直接拒绝了。 那位官吏对此表示十分遗憾,倒也没强邀陈鸢同去。 毕竟威宇县只是个3万人口的小县城,不可能天天发生杀人事件。 哪怕管知县抬举她,会议结束后,也没官吏来找她结交。 为了躲避同僚们的猎奇询问,以及拖延请刘晏淳吃饭的时间,陈鸢很想甩掉刘晏淳直接去买酒。 奈何刘晏淳像牛皮膏药,根本甩不掉。 这一顿饭根本逃不掉。 欠饭2-1,还剩一顿。 这顿饭后,陈鸢身上就剩下一两银子了…… 小说上那些穿越女都能攒好多钱,她们遇到的男人还会给她们银子花。 为什么她就混得这么惨? 就因为她是老实人,老实人就活该被欺负? 站在大街上,陈鸢四顾一周,恼怒的跺跺脚。 那个蹭完饭的家伙,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方才不是说要跟着她回义庄好好学验尸的么? 吃完就溜,真是渣男本渣了! “站街上生什么闷气呢?” 扭头就看到嬉皮笑脸的刘晏淳,“你跑哪儿去了?” “喏。” 刘晏淳抬起手,晃了晃双手拿着的东西。 “你应承庄叔的两壶旭水大曲,我帮你买了,还有这个,你爱吃甜,别说师弟不关心你。” 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被刘晏淳塞到了陈鸢手里。 他还不忘絮叨,“多大个人了,还吃这东西。” 话都被你说完了! 陈鸢尴尬的看了看周围,恨不得把糖葫芦扔掉,“又不是我叫你买的糖葫芦,谁说爱吃甜就得吃糖葫芦,大街上拿着一串糖葫芦跟大龄傻子似得,我还害怕被人笑话呢。” 抓起刘晏淳的手,将糖葫芦塞回了他手里,“你自己吃。” “……” 盯了眼糖葫芦,男人实在想不明白天不怕地不怕的陈鸢,怎么就怕拿着糖葫芦被人嘲笑了。 “那我帮你拿着,回义庄再给你。” “可以。”只要举着糖葫芦的不是自己就行了。 谷耖 她心理年龄大,实在接受不了自己像影视剧里傻白甜成年人女主一样在大街上笑眯眯的舔着糖葫芦。 想一想那画面,就贼难受。 感受了一番马屁拍到马腿上挫败感的刘晏淳,认命的举着糖葫芦走街过市。 翩翩美少年,唇红齿白,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糖葫芦也毫无粗鲁市侩之感,依旧像话本封面上小人儿画一样丰神俊朗,糖葫芦又给他增添了些俏皮可爱之感。 直引得不少小姑娘以手帕遮脸的偷偷打量他。 哀叹一声,陈鸢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两人回到县衙,牵了坐骑,很快就回到了义庄。 想是没料到陈鸢会这么快就回来,庄叔还颇为诧异。 陈鸢把打包的菜一一摆在桌上,“我就回县衙开了个会,明日升堂我再去做个证就行了,呆在县衙无事可做,还不如回来给师弟上课。” 对着满桌子的大鱼大肉,庄叔肉疼的皱了皱眉,“又被你师弟敲竹杠了?” 肯定是水笙告诉师父,师父告诉庄叔的,陈鸢没深究,“庄叔也知道啊,哎,我这师弟整天就盯着我的钱袋子,我是一个铜板都攒不住。” 当初她还幼稚的发誓,不让李家从她手里扣走一文钱。 结果呢,防住了李家,却被刘家这纨绔算计了去。 钱已经花了,再惦记徒增烦恼,“反正钱都花了,那就见者有份儿呗,庄叔上桌来吃吧,不用替我可惜这些银钱,不吃才是浪费了粮食呢。” 庄叔果然不再犯难,用皂角把手洗得干干净净才上桌。 知道他话少,陈鸢主动活跃着气氛,“可惜水笙还没回来,不然就叫上他一块儿了。不过,很快赏银就能发下来,下次叫上水笙、师父和庄叔,咱们一起去和贵楼吃饭。” 庄叔迟疑的看了眼陈鸢。 怕长辈误会,陈鸢立刻解释,“真不是我乱花钱,实在是师弟太坑了。” 她比了一下两根手指头,“我至今还欠他两顿饭,一顿和贵楼,一顿水云涧,我现在一回想,始终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要答应这无理要求,可能是我太老实了吧,答应了就要做到。” “以后,我一定要好好改改这坏毛病,以前我还哑着的时候,不就没……哦,算了。”还真不是祸从口出吧,还不会说话那会儿就已经被师弟坑过一顿品仙楼了。 庄叔无奈的摇了摇头,沉默着吃饭。 虽说经常见面,但陈鸢对庄叔不算了解,能聊的话题着实不多,她也不是自来熟的性子,“庄叔,您慢慢吃,我去看看师弟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恩。”对于她的离开,庄叔不甚在意。 回了大厅,陈鸢就遭受了刘晏淳的无情嘲笑,“哎哟,小师姐不是说庄叔被你的真诚感动了吗,又送酒又请吃饭,他怎么不留你多聊会儿?” “是我挂心师弟学业,才让庄叔一个人吃饭的。”陈鸢拿出教学的派头,挺直了腰杆,“你这么闲,那我问问你疑难杂说上篇内容,背不出来,就罚你去收十二个猪膀胱,一笼猪大肠,全部洗干净。” 这是做验尸手套和提取指纹的材料,刘晏淳都没办法找曾仵作告状师姐体罚他。 好在有背书,刘晏淳摇头晃脑的学着书院里那些童生模样,“凡验尸,不过刀刃杀伤与他物斗打、拳手欧击,或自缢、或勒杀、或投水、或被人溺杀、或病患数者致命而已,然有勒杀类乎自缢;溺水类乎投水;斗殴……” 庄叔侧耳倾听,这是曾仵作当年夸赞不已的《洗冤录》上的内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曾仵作研习多年,也让验尸技术精进了不少,但…… 没有用。 那本书上记载的内容已经够厉害了,厉害得能侦破许多冤案,厉害得都不像被公子打得抱头鼠窜、满地找牙的郭废物能写出来的东西。 他忍着不适,翻烂了《洗冤录》,也没找到能解决他麻烦的办法。 饮下一杯酒,发丝遮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庄叔垂头无声的哼起了曲儿。 第153章、审董三宝 威宇县是个边陲小县。 一丁点小事也能闹得全城皆知,更别说之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董家灭门案了。 前日才张贴了让众人疑惑不解的通缉令,要抓一个死人。 昨日,又听说灭门案凶手抓到了,今日要升堂。 这命案的进程实在太快,快得吃瓜群众都还没时间多琢磨几个嫌疑人出来。 所以一大早,县衙大堂再次被好奇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若不是衙役开道,溪原村和下溪村的相关人员都挤不进来。 陈鸢依旧站在旁侧,衙役们后面。 知县大人威风凛凛的从侧门进来,撩开下摆端坐于堂上,一拍惊堂木,“升堂,提案犯董三宝。” 听到董三宝这名儿,人群里就嗡嗡的热议了起来。 “案犯?三宝一家整整齐齐六口人全死一块儿了,怎的还要把董三宝的尸体从棺材里拖出来审问?” “是啊,难道要鞭尸?尸体还能认下杀人罪不成?” “原以为咱们县来了新仵作,将来不会出现冤案了,这次又让我开了眼,拿个尸体来充恶人,难道董三宝癫了,杀了全家老小,又自杀后给自己分尸?” “我觉得知县大人不是糊涂官儿,陈仵作也不会糊弄咱,说不定这案子当真另有乾坤。” 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指着说话之人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觉得,你觉得个屁!三宝死了,我眼睁睁看着陈仵作给他们全家老小收的尸装的棺,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尸体我还能不熟悉?” 同是溪原村人,董阳帮腔道,“董七伯说得对,我们都是溪原村的,可以帮七伯作证,人可能疯、可能会杀全家、但不可能自杀后砍自己手脚。” 董阳媳妇儿自然要帮丈夫,更别说她发现董澄媳妇儿从屋子里爬出来时,也看了一眼院子内,到处都是血。 这样的人间惨剧,她怎能忍受外人非议,“董三宝就是被外村人杀了的,看着县衙又是派仵作、衙役的,我还以为县衙多重视这案子,没想到他们却想草草了事今早结案去讨功,县衙若是要护着真凶,把罪名推给一个死人,我们溪原村可不同意,就算进京告御状……” “媳妇儿,你怎么了?” 董阳不知道为什么媳妇儿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随着她的目光猛回头,他就知道原因了,他也瞪大了嘴,“不……不可能,三宝不是死了么?” 和他一样发出疑问的溪原村百姓还不少,“见鬼了,董三宝诈尸死!?” 县里旁的人可不认识董三宝,看到溪原村的人这么一副惊掉了下巴的样子,纷纷开口询问,“你们是溪原村的?刚被提上公堂的那个猪头当真是董三宝?” “我是董三宝邻居,和他从小好得穿一条开裆裤那种交情,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更别说这脸只是被打肿了而已。” “嚯,这怎么回事啊。” “肃静!” 管知县扔下一枚令牌,衙役们开始例行公事的喊起了“威武”震慑堂上堂下。 其实管知县很满意百姓们因为董三宝的出现而吃惊的表情。 谷鸛 案件越离奇,在他的领导下抓到凶手、侦破奇案,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就更高。 古往今来,百姓都传颂包拯包青天破奇案的丰功伟绩,可谁记得包大人破命案时,每一案中验尸的仵作是谁? 所以,他一点都不会妒忌陈仵作的本事。 他是父母官,文粮工军账刑狱各部的人才越多越好,他只要把他们收服、利用、给予应当的礼遇奖赏就行了。 御下之术便是如此,为什么要为难有才华的吏胥呢?他们再有才,也只是有才的贱户。 良驹也需伯乐赏识,他们在他手下得到大展拳手的机会,应该感激他才是。 百姓们在衙役的震慑下安静了下来,管知县又开了金口,“传溪原村村长。” 董村长上得堂来,把村长印信交给了衙役,便跪在了地上,“拜见知县老爷,小人乃溪原村村长董宽。” 衙役将他的村长印信递给了管知县验证身份,随后各位大人一一传阅。 在各位大人都确定他身份后,衙役又把印信拿到堂外展开给围观的百姓观看。 这下,大家对董村长的身份都没有疑问了。 “董宽,你来认认看,堂下这人可是你溪原村董三宝。” 董村长方才候在后院,没听到堂外的议论,他弯腰朝跪着的董三宝看去。 董三宝猛地抬起头。 “啊~” 董村长被吓了个踉跄,若非衙役上前搀扶了一把,他当场就要摔个四仰朝天,“三宝,你还活着,你去哪儿了,你怎么……” 满脸青肿的董三宝咧着嘴就对村长哭了起来,“村长,救我,你看着我长大,我的人品你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杀人!” “肃静。”管知县拍了拍惊堂木。 但董三宝根本不给他面子。 张着个大嘴巴,发挥着卖货郎的好口才,决定抢夺先机,让被他还活着的消息震得一头雾水的百姓的脑子搅得更浑! “我那天回家,看到有人在分尸,我吓坏了,扭头就跑,那人看到我了,我害怕得不得了,就躲了起来,哪成想衙役见我没死,就诬我是凶手,我怎么可能杀疼爱我的父母,我怎么可能杀我的妻儿,我又没疯,我没理由杀家人,县衙不能为了尽早破案交差就屈打成招,我不服,我宁死不从。” 他说着说着就要起身去撞柱子。 衙役们没想到安安静静的董三宝会突然发难,等他喊完这一嗓子,才反应过来,拿着杀威棒朝他脚腕手腕岔了过去。 刘晏淳高瘦,总的来说比较纤细,董三宝比刘晏淳矮得多也粗壮,但和衙役们比起来,他就算不得壮实了。 在对付闹事案犯经验丰富的衙役跟前,董三宝没两下就被杀威棒重新压倒,狼狈的跪趴在地上。 但他的话已经传到了堂外。 很多围观百姓大多时候都是没有辨别是非能力的,容易人云亦云,尤其在董三宝哭得声情并茂的控诉下,很容易让心善的百姓共情。 “是啊,他家里其乐融融,妻贤娃乖、爹娘也对他那么好,董三宝怎么可能杀了全家?” 第154章、当众验伤 “谁回家看到至亲被杀了分尸,不会躲起来,他没死是运气好,县衙可不能拿他顶罪,把大奸大恶的凶手留在外面,指不定还会死多少人呢。” 闻言,额头被死死的按着抵在青砖上的董三宝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他成功了,他还活着的消息,已经不再是围观百姓最在意最震惊的事情了。 “肃静!” 一眼看穿亡命之徒垂死挣扎的小把戏,陈鸢并不如管知县惊慌。 谎言终究是谎言,编造的谎言越多,漏洞就越多。 法医检测出来的鉴定结果,大部分时候都能将这些谎言一一击破。 “董三宝,案发当日的行程且交代一遍。” 管知县没针对董三宝的发言做任何回应,表情肃穆得像无欲无求的神、又像悲天悯人的佛。 不争不吵,不辩解不偏帮,这样的态度,反倒让围观百姓产生敬畏之心。 陈鸢在心中点点头,管知县这样做是对的,和嫌疑人没什么好吵的,掉价。 见管知县依附秉公执法的样子,董三宝暗自遗憾,态度良好又委屈的开始表演起来,“草民六日前从隔壁县卖完货回家。爹娘、媳妇儿还有两个孩子看到我回家,都高兴坏了,爹拉着我喝酒,媳妇儿给我做好吃的,两个孩子看到我就咯咯咯的笑,当时……我不知道这竟然是我们一家人最后的团聚时光。” “我买了八匹布,媳妇儿还商量着给家里所有人都做一身新的夏衫,她却一点都没考虑自己。从她嫁到我家,就一直勤劳节俭,还为我生了两个孩子,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再苦再累我都得坚持下来,她把公婆当自己爹娘孝顺,我也得孝顺她老父,回娘家给她父亲送礼,给她在村里长脸。” “当日我就带着她回娘家,带了一匹布给岳丈,又给了一两银,希望岳丈觉得把女儿嫁给我是对的。当时……又在村子里散了些糖果,我若是知道这行为会给家里带来灾祸,我一定会做到财不外露。” 现场的人都被他声泪俱下的表演哄骗住,忍不住的红了眼。 哪怕是县衙的衙役,也有为之动容的。 这会儿就显得不为所动的官员们冷酷无情了些,知道董三宝至亲全被杀的情况下,听到如此感人的追忆,这些当官的竟然一个个像石像似得不近人情。 最是清楚真相的陈鸢和刘晏淳,当然知道董三宝在满嘴胡沁。 董三宝设陷阱想害她们两那晚就暴露了他是真凶的事实。 可惜古代没有录音录像设备,不然今天哪儿还有他翻供、倒打一耙的机会。 而她和刘晏淳虽是县衙公人,但在董三宝恶人先告状的情况下,他们两的证词,并不能让百姓信服,部分百姓还是会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董三宝,觉得他们两立功心切,做假证坑苦主。 不过陈鸢此刻什么都没说,安静的看着董三宝的表演。 董三宝吸了吸鼻子,“当时岳丈留我吃晚饭,媳妇儿着急回家照顾孩子,就先回去了,没成想,我和岳丈喝高了,就昏睡了过去。” 谷鏩 “我醒来的时候,估摸着已经四更天,我还叫醒了岳丈,叫他回床上睡去,岳丈看了眼天黑了,还催我回家免得家里人担心,我醉醺醺的走回去,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 “回到家,门一推就开了,我琢磨着,肯定是爹娘给我留的门儿。” “一进屋就听到了砍骨头的声音,我还纳闷大半夜的难不成爹娘还杀猪宰羊要招待我不成?结果……结果我就看到有个人高高的举着一把柴刀,一刀一刀的落在我家人的身上!” “一下子,吓得我酒都醒了,我怕极了,我是懦夫,我当时就该大声呼救,但是我叫不出声,我被满地的碎尸吓坏了,到处都是血,是我爹娘的血、是我妻儿的血……” 董三宝瞪大了赤红落泪的双眼,六尺男儿无助得像个三岁孩童,“我转身就跑,我跑啊跑,上山躲了起来,我很害怕那个凶手来追杀我,只能一直躲在山里。” “后来我也有趁着夜色回过家,听说家人的尸体都运到义庄去了,快头七了,我想去祭奠他们,给他们烧根香,向他们告罪,没成想遇上了陈仵作他们,他们看到我还活着,就以为我是凶手,把我抓了。” 董三宝扭过头,让围观的人看清了他的脸,“狱卒还打我,你们看,我脸上的伤都是他们逼供打的!” 陈鸢没奈何的瞄了刘晏淳一眼。 刘晏淳耍无赖的对她摊了摊手。 他没把董三宝打死已经够仁慈了,这点伤算什么。 因为董三宝的一席话,围观群众里又传来一阵唉声叹息的同情之声。 “三宝也太惨了,死了全家还要被当作真凶抓起来。” “董三宝绝无可能是那种凶残得灭自己满门的恶人,他在村里是有名的孝顺。” “可我听说他以前对同村非打即骂。” “他那是常年在外走货,怕自己不在家时家人被欺负被窃贼惦记,所以平时骂人嘴臭了一些,但他对家人好得不像话,若说他杀了同村,我不会怀疑,说他杀了家人,我一百个不信。” “肃静!”管知县一拍惊堂木,堂外的百姓又应声而静下来。 “董三宝,切莫在公堂上耍你的小聪明,诱导百姓往别处去想。你心知是因为陈仵作查明死者身份,得知你还活着才让你遭到全县通缉,心怀怨恨,这才在两位仵作回义庄途中设下陷阱伏击,想杀他们泄愤,导致陈仵作刘学徒二人险些丧命,他们身上的伤不比你身上的少。” 开过会,听了陈鸢的报告,管知县怎会不知当晚发生的事情? 听得管知县召唤,陈鸢和刘晏淳二人上堂鞠躬行礼。 “刘晏淳,陈仵作,你且把你身上的伤给大家看看。” 在古代,当众衣衫不整可谓是侮辱了。 刘晏淳当然不会当众撩起裤腿,而是撩起衣袖,露出可怕的红肿,“除了手臂上的伤,董三宝伤我最重处是大腿上。” 陈鸢也走出来,抬起头露出脖颈,指着上面的掐痕道,“这是前晚董三宝想要掐死我留下的痕迹,我身上还有多处伤,婆子已经验过了,当晚若不是罗照梁茁田坡三人及时救援,我和刘学徒哪里打得过身强力壮的董三宝,我们两人恐怕凶多吉少。他脸上的伤,是我和刘学徒为了自保,与他互殴造成,绝非他所编造的狱卒逼供殴打造成。” 第155章、套话陷阱 “若有逼供,今日大可以只是走过场,衙门能让他有开口的机会?怎么不把他的舌头拔了,还让他在这里瞎编乱造,衙门何不直接拿出他被逼迫签字画押的认罪状?” 群众能被董三宝误导,也能被陈鸢的话拉回来,因为在大家心里衙门坏,所以他们信董三宝所说狱卒殴打、衙门逼供。 但百姓们心中衙门也是不可抗衡的,衙门真要弄你的时候,你都没开口的机会,所以他们又信了陈鸢。 这样的道理,董三宝也不懂。 所以他怒瞪陈鸢,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的指控道,“若不是你们立功心切,胡乱抓人,一点都不讲理,我会为了自保反抗伤害你们二人?” 陈鸢瞥了董三宝一眼,面露不解,“你家里死了五口人,应该比谁都更想抓到凶手才是,六七天这么长的时间,你都不上衙门喊冤报案,你对得起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的父母,对得起为你生儿育女的妻子,对得起两个孩子么?你都没想过该如何给岳父大人一个交代?你午夜梦回想着他们惨死的模样,能睡得着么?” 董三宝不明白陈鸢为何如此发问,但他前面也有铺垫,也就不惧了,“我害怕那个杀人凶手,我害怕被杀,所以我不敢抛头露面,我不敢上街,我承认我胆小,但你不能就此否定我对家人的关心,以及替他们报仇的决心。” “你害怕杀人凶手,躲起来我能理解,大家也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躲着衙役呢?” “我说了,你们缉拿我,我害怕被冤枉当然要躲起来。” 陈鸢皱紧眉头,疑惑相询,“缉拿你是昨日之事,而五日前那晚,你就潜入了义庄,当时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也没缉捕你的意思,当时我们都以为冯福才是凶手,缉拿的也是他。你为何在义庄见到衙役不报案、申请衙役保护你,反而装神弄鬼逃进树林避而不见?” 听到这里,廖班头、罗照、梁茁几人也反应过来,原来那晚当真有人潜入义庄,陈鸢那晚的分析没有错! 怪不得姜老太说看到了董三宝的鬼魂,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原来她看到的不是鬼魂,而是活生生的董三宝。 但是猴子又是怎么回事?不过此刻不是他们开口询问的时候,只能按下心中疑惑,继续听陈鸢和董三宝掰扯。 “你胡说,我前晚才历尽千难万险到达义庄,五日前我还躲在溪原村的山上没出山呢。” “哦,也是,你最了解的就是溪原村,躲在自己了解的山上,当然更有安全感,可到底是荒郊野外,若被杀人凶手找到,吓得腿软的你就不怕被他杀了么?” “我对溪原村的山可了解了,闭着眼睛也能躲起来,那人我没在溪原村见过,他肯定没我对溪原村的山了解。” 陈鸢点了点,“所以,当晚你躲在哪座山呢?” 董三宝反应过来对方在设置陷阱,“就,就一座无名小山。” “山上可有谁家庄稼地?” “没有。” “哦,既然这样,那你指一下,是这张图上哪座山呢?”陈鸢掏出绘画板,先展示给围观的百姓看了眼,就递给了董三宝。 离得近的人纷纷垂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张比堪舆图还仔细的溪原村画像。 谷湋 董三宝看着图,傻了眼,“我不识字。” “这是地图,是我在你们村找你们村里人仔细询问过地形,你们全村人都认证过,和你们村的地形相貌、一河一屋绝无出入,你们村的人都能认得这些山这些树,你应该也能认得啊。和你认不认得字又有什么关系?” 算不得多精妙的地图,只是俯瞰风景画罢了,和搞地质测绘的那种精细程度没法比,但溪原村每一座山的形状都画的很像就是了。 董三宝咽了咽口水,随便指了一座山,“当晚,五日前那晚,我就躲在这座山上。” 陈鸢用碳笔在董三宝点的位置做了一个记号,“你确定是这个地方?” “确定。” “你躲在这座山的哪里?” “黑灯瞎火的,我记不太清楚。” 陈鸢可不放过他,“你不是说对这里很熟悉么,闭着眼睛都能甩开杀人凶手的话,不应该不清楚吧。” 顿了顿,让百姓有个思考怀疑的时间,陈鸢再问,“你躲藏的地方是个山坳、山洞、草堆还是树上?是向阳面还是背阴面?附近有树吗,是什么树?附近有大石头么,是什么石头,什么形状的石头?你再害怕,不至于躲藏的地方有什么样子的都不观察吧,不怕杀人凶手躲在树后面、草丛后面、大石头后面?” 董三宝被陈鸢问得冷汗直流,他哪里知道这人能问得如此详细。 不过他依照他对溪原村附近山地的熟悉程度,还是编了个地方出来交差,不然闭口不答,会让大家怀疑他的,他编一个存在的山上可以藏人的地方,看这陈仵作能如何对付他。 “我躲的地方是个山坳,在半山腰,山坳外面正好有一片野藤垂下来能遮住人。” 陈鸢点了点头,把地图翻了面,转身给围观百姓看了看,“这是董三宝所说五日前所呆的山头,你们都听到了的。” 对地图有怀疑的百姓,有些已经找离得近的溪原村百姓证实过了,有些见董三宝也没质疑地图,现在他们对地图的真实性是不怀疑的了。 纷纷点头,“是的是的。” “他亲自指的。” 陈鸢向溪原村百姓问道,“有谁知道这座山有董三宝所描述的那个地方么?” 有溪原村的人站了出来,“有,我可以作证!” “这下好了,看来三宝那晚当真躲在山坳里,他的冤屈能洗刷干净了。”溪原村不明真相的村民,希望衙门能抓真的凶手,而不是让失去家人的董三宝顶罪。 陈鸢没管溪原村百姓那些话,认真问道,“你可以说说看,董三宝所说的那个地方,在这座山的什么位置么?” 晓得那个位置的人上前来指了指,是一个背阴面,“这里,这座山只有这里满足有山坳,又有上面垂下的野藤遮盖,其他地方都没有了。” 有人替自己圆谎,董三宝连连点头,“就是那里,柳老五,我董三宝谢谢你仗义执言!等我出去,一定给你叩头。” 第156章、鞋底甩脸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柳老五自我感动的不行,“兄弟,等你出来,我请你喝酒,给你接风洗尘!” 公堂不是供人拜把子的地方,衙役很快把柳老五请了下去。 陈鸢对柳老五所说的位置做了个标记,对管知县拱了拱手,“知县大人,我想请调衙役们这七天守山巡山的路线记录。” 方才管知县也不知道陈鸢问这些要做什么,到现在他心里已经放下了担忧,原来早前陈鸢提议把溪原村堪舆图拓印下来分给衙役,是这个用意。 “准了。” 这时,同样明白陈鸢用意的董三宝黑脸一白,完了! 他四处卖货,看过不少县衙审案,有些县衙官员糊涂就办糊涂案,手下衙役办案不认真,但借着追捕凶手的理由压榨百姓赚恐吓钱的胆子倒是有。 这些人也是意思意思巡山寻找人,哪怕有认真巡山的,也根本不会搞什么巡山守山路线图。 不过董三宝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这名字听起来厉害,谁知道那些衙役有没有认真巡山。 握紧拳头在一旁垂头不语,等待一会儿找陈鸢证据链的破绽。 杂役很快把一本册子拿了上来。 册子的每一页都是两人一组的衙役每日巡山做得标记,陈鸢打开溪原村搜捕记录本,翻到五日前那一天。 “这是在溪原村搜山守山的衙役,在原有的堪舆图基础上所画的路线图,也有标注巡山的时间。前五日当晚,恰好有两个衙役搜了这座山。”陈鸢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还故意露出一抹得色看向董三宝。 这一眼,吓得董三宝胸口犹如玉兔捣药一样咚咚咚乱跳。 “刚刚好,他们当日正好搜查这个位置,且掀开藤蔓看过,里面没有人,里面也没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陈鸢把册子递给衙役。 衙役拿着册子展示给堂外百姓查看。 围观百姓不识字,也认得图。 不认字的,也有人群中识字的人大声念出来衙役所做标记。 并非所有衙役都能写字,所以他们在地图上并非写字,而是做标记。 只需让衙役记住山坳、石头、树、草丛、草棚、木屋等山上必有物件的阿拉伯数字代号就行,是否藏过人,又有别的标记。 识字的人,只需要左右对比,就能对照代号指代的时间、地点、等情况描述出来。 百姓们看不懂这些,但他们信在场这么多读书人念出来的证据。 “这册子是每天都要运回来装订的,页数是装订的时候就写上去的,无法打散,所以不存在你方才交代藏匿地点,我们立刻在后面现做一个的可能性。”陈鸢成竹在胸,冷冷的看着董三宝。 “所以,五日前,你根本不在溪原村,你在义庄。” 董三宝开始装糊涂,“哦,我记错了,我这几天吓懵了,脑子嗡嗡的,其实五日前,我的确应该已经跑出了溪原村的地盘,我藏在别的山上。” 谷钳 不过现在他再说这话,围观的百姓就不是那么信任他了。 审案犯,不是一开始就把证据罗列出来就能赢的,尤其古代百姓不懂律法,只要他们觉得证据是县衙假造,那这些摆出来的证据就没用了。 所以和案犯打嘴仗是必然的程序,目的就是让冤者陈诉冤情、让案犯露馅,这个过程是需要百姓见证,也需要他们认同的。 不管受害人还是加害人,在公堂上一旦说了谎,就会失去百姓的信任,不管是谁,在公堂上撒谎都是最愚蠢的行为。 看到这里,管知县就知道董三宝为他自己造的优势已经一去不回,话语权再次回到了县衙。 在拿出证据证明董三宝杀人之前,先证明他方才撒谎也是十分必要的了。 管大人忍着得意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传人证,溪原村老太姜巧。” 这时候,姜老太被衙役搀扶着,上了公堂。 姜老太平日里蛮不讲理,上了公堂却谨小慎微不敢胡来,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叩了头,“老妇姜巧,见过青天大老爷。” “你可认得右侧所跪之人。” 闻言,姜老太扭头看去。 若不是先前被衙役提前告知,姜老太此刻都要被吓得晕厥过去。 “认得,这是我们村的董三宝,从他娘生下他开始,我就看着他长大,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五日前,你可曾见过他。” 姜老太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见过,见过,当时我跟着村里年轻人扶棺到了义庄,入睡前想先如厕。没成想从坑里冒出一个脑袋。 当时我还以为是那个色鬼想偷看我老婆子,想我年轻时候是村里一枝花……” “噗哈哈……” 受到围观百姓一阵哄笑,姜老太收了自夸继续道,“没成想,仔细一看,那模样可不是董三宝又是谁?可把我吓得哟,当时就大叫见了鬼,说董三宝回来了。” “义庄里头的衙役仵作都听着声儿过来了,他们可以作证,我绝对没有撒谎,我当天晚上真的看到他了,不是我发了癫,刚开始他们都说说胡话呢!现在你们出来看看,我没有说胡话,这家伙竟然装死,还来装老娘胯裆,你这混小子,我都能当你祖奶奶了……” 姜老太说得来气,觉得清白受辱,脱了鞋子啪啪就朝董三宝脸上打去。 “呸,老子用得着偷看你,你也不看看你脸上的褶子几千层了,把你的手从老子胸上拿开,别揪我……救命,把这老太婆给我弄开!” 被衙役压在地上的董三宝只能任由一个老太欺负,看上去也是可怜可笑的紧。 气愤难当的姜老太被衙役劝开,她还在一旁为自己的贞操哀悼着骂骂咧咧。 管知县拍拍惊堂木,“董三宝,一心想为家人讨回公道、把真凶缉拿归案的你五日前明明就到了义庄,却躲避衙役,没做亏心事,你逃什么逃?” 事实上当天董三宝刚从粪坑钻出来,眼睛还糊着腌臜物,为了避免脏东西灌入耳朵还塞了泥巴条,他根本没看清、也没听清发现他的人是姜老太。 若是知道,升堂时也不会说那一番作茧自缚的话了。 第157章、狼犬惜命 董三宝悔得肠子都青了,极力挽救道,“我……我没做亏心事,我只是被姜老太吓到了,而且我不想钻粪坑的事被别人知道,我害怕被人嘲笑,所以当天才会躲避衙役,藏起来。” 嫌弃的捏着鼻子躲在一旁的刘晏淳,挥手驱赶着臭气般道,“原来爹娘妻儿被杀的怨恨,还赶不上钻粪坑一事让你在意,就因为钻粪坑就放弃了找衙役伸冤做主的打算,做你的家人真可怜。” 如此嘲讽,董三宝依旧忍了下来,“是我没本事,我当时就是害怕,而且我也想洗干净再去见家人,洗干净了再找衙役给我做主,没成想,等我想通时,我已经被通缉了。” 刘晏淳冷笑道,“真会演,你第一次去义庄,是想打探我们查到了什么,而且你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躲在我们眼皮底下盯着我们的查案进度,没想到被姜老太破坏了计划。” “第二次去义庄是设置埋伏,想杀了发现死者不是你、推测你还活着的陈仵作泄愤。” “反正我落在衙门的手里了,有没有罪还不是由你们说?你能拿出证据证明你说的这些话么?哼~” 董三宝不回答,反而想要将一军,开始耍无赖。 审案就是如此,嫌疑人的话一会儿一变,百般抵赖,打死不认。 如此明显的耍赖,围观的百姓们已经不受董三宝的挑唆了,他已经失了民心。 管知县眼看差不多了,开口道,“董三宝,到了公堂之上,你还一句真话都没有,你不服气,那本县就拿出证据,让你心服口服。” “把案犯行凶的凶器拿上来!” 董三宝心里一慌,怎么可能,他埋得严严实实的凶器,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 不会是随便拿个柴刀出来说是他杀人用的吧。 结果却让他瞠目结舌,托盘上的柴刀和斧头正是他埋的那两把。 不怕不怕,他早已经把凶器上的指纹擦掉了,他看过管知县审都民村村长那个案子,指纹是可以擦掉的。 擦掉了指纹,任陈仵作如何提取指纹,都没有用。 如此一想,董三宝又底气十足了,挑衅的看向陈鸢。 你能奈我何? 也有别的看过陈鸢一案成名那场首秀现场的,看到凶器上场,就开心了起来,“原来县衙早就找到凶器了,只要有凶器,提取了指纹,董三宝是不是凶手,岂不是一目了然,方才县衙就是在逗着董三宝玩儿呐!” “这个董三宝真傻,被县衙耍了一遭。” “不对,你们看,这斧头和砍刀上,一丝血肉都没有,凶手可是拿来砍杀了六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干净!” “糟了,这凶器被凶手清洗过了!” “怪不得县衙没有直接拿出杀手锏对比指纹,原来是这个原因,那后面可怎么办?” 谷攷 “都怪这陈仵作上次案件把提取指纹之法说的太清楚了,搞得董三宝杀人毁证,若是破不了案怎么办?” “你们就确定这斧头柴刀一定是杀了董家五口人和另一个人的凶器了?” 围观百姓的议论,正合了董三宝的意,他目光得瑟的很。 不过也有围观的百姓说了一句,“以前查案也没有指纹对比一说,还不是照样能破案。” 董三宝,“……” 管知县指着托盘内崩口的两把凶器,一看这刀刃起卷、斧头崩口的凶器都能想象凶手的残暴,“董三宝,这斧头和砍刀,你可认得?” “这是小人家中之物,当然认得。”董三宝还故意加上了一句,“就算上面有小人的指纹,也证明不了什么吧。” 大多百姓都不信董三宝了,管知县说话也从容了许多,“董三宝,你在埋伏袭击陈仵作和刘学徒时说过,你看过审吴村长的案子,所以你很聪明,洗干净了凶器,避免县衙从凶器上查到你的指纹。” “另外,你害怕仵作提取指纹验证死者身份看出那具成年男子尸体并非是你,所以你把冯福手掌也砍了扔掉,为了掩饰你的真实目的,你还把每具尸体都毁了一遍,造成的不同部位的丢失,让人觉得这是行凶者的特殊嗜好。” 正因为了解县衙的手段,董三宝心里底气很足,而且还为县衙明明怀疑他是凶手,笃信他是凶手,猜到了作案过程却拿他无可奈何的情况感到沾沾自喜。 他不无得意的抬头直视管知县,“知县大人,你就说你们可有在凶器上查到我的指纹?没有我的指纹,我就不是凶手,你们休想把杀人的罪名按在我头上。” 权威被魏县丞他们挑战就够管知县难过了,他可以忍魏县丞他们,因为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地头蛇。 但这不代表他作为知县的权威可以被一个平民挑衅! 管知县眼神一冷,“顾头不顾腚,死到临头还在沾沾自喜,把被董三宝遗弃的死者尸体部分拿上来。” 几个衙役,分别拿着托盘上了公堂,掀开白色的布。 陈鸢面无表情的介绍道,“这是你娘董刘氏的舌头和敲碎的一些牙齿,这是你爹董椿苗的一对耳朵,这是你儿子董承宗的一对眼珠子和命根儿,这是你闺女董珊的一对眼珠,这是你媳妇儿董周氏的脸皮,这是无辜的冯福的一对手掌。” 看到这些已经开始腐烂生蛆的尸体残碎部位,好些围观百姓受到了巨大冲击,捂着嘴开始胃部翻腾,有些胆子小的更是直接两眼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 围观百姓乱作一团,但也有不少心理强大的人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们调整好心情继续看审问,立刻就发现董三宝的反应很反常。 就连他们这些外人,看到这些尸体残缺部分,都会难过震惊受不了,但董三宝却十分冷静,“他是吓坏了忘了反应,还是……” 董三宝抬起头,双眼通红却没有眼泪,他冷冷的看了眼托盘上的东西,嘴角止不住的抽抽,一副想要笑却又克制强压下去的扭曲模样。 他吸了一口气,仰着头眼神亮晶晶的望着管大人,似笑非笑的呐喊起来,“我的家人死的好惨啊,大人,你们要为我做主啊,可不能让我当那杀人凶手的替死鬼啊!” 第158章、脚印对比 癫狂的眼神,吓得管知县都缩了缩脚,“还想狡辩,陈仵作,快拿出证据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是,大人!” 陈鸢扭头看向迟迟归来的曾水笙,这些证据就是他带回来的,“曾衙役,把土壤拿上来。” “好的。” 曾水笙按照陈鸢所说,求于班头回县城找了一条狗,闻了案发现场的血迹和衣衫,跟着狗找过去,终于找到了埋藏凶器和碎肢的地方。 又按照陈鸢的吩咐,将附近比较清晰的脚印的整块土壤挖了回来。 这次大家不知道又要看到什么刺激的东西,好些人提前闭上了眼睛。 却听那个面对这些可怕玩意儿都不会露出异样的陈仵作道,“这是藏匿凶器和碎肢地点的土壤上的脚印,指纹是查手印的,在手印无法查证的时候,可以对比案发现场和抛尸抛凶器地点的脚印。这两块土壤上的脚印,十分完整。” “我们可以当场比对一下董三宝的脚印。” 董三宝当即傻了眼,上次他只听过指纹,怎么还能对比脚印的? 他潜意识的夹紧了腿。 可是衙役们身强力壮,董三宝根本反抗不得,被他们扶起来,放进了一块压得紧实的半干泥块上。 他却乱踢乱动,踩烂踩花了泥块。 这般耍赖的行为,看得还同情他的人,也止不住的摇了摇头。 若衙役防着他这一手,董三宝压根不会成功,其实方才也是为了让董三宝失信,陈鸢故意使眼色让衙役们松手让他作的。 “泥板要多少都能重新做,你方才进衙门的时候,没觉得堂外有几块青砖颜色不对劲么?”陈鸢笑了笑,转身指着案犯进场的那条路。 董三宝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脸色青白一片。 只见一路上好几块青砖都没有了,下面全是黄泥巴。 被提上堂时,董三宝根本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只当这些砖坏了,衙门还没来得及补上新的青砖。 陈鸢嘲笑着董三宝的自作聪明,“你新鲜的脚印,我们随时都能提,要多少有多少,你总不能当着我们的面,把你的脚砍了吧。” 侦破案件的手段多得是,破坏了指纹还有脚印,破坏了脚印,还有别的,而且为了毁灭证据,只会留下更多破绽。 一次次对线,陈鸢都没让董三宝讨到好,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 整个人浑身的气息都颓丧了起来,丝毫不见方才的嚣张,不过他还是挣扎着辩驳,心里怀揣着一丝希望,“脚印,大家都穿着鞋,鞋底的阵脚差不多,鞋印就差不多,鞋印还能和指纹一样,不能重样的?万一凶手换了鞋怎么办?” “鞋底花样的确有可能一样,凶手可以换鞋,当凶手换不了自己的脚,每个人走路的习惯是不一样的,这就会造成脚丫子用力方式不同,这是换鞋也改变不了的习惯。” 谷涴 围观百姓听得啧啧称奇,跟听天书似得,陈鸢没有危言耸听,脚印破案在现代社会都不算什么精妙的方法了,现在的天眼系统里加载了逃犯的走路习惯,哪怕逃犯蒙着脸戴着帽子换了衣服打着伞,也能根据习惯性动作锁定人。 高科技破案的技术,陈鸢现在只能怀念了,现在也说不得,免得把围观百姓听迷糊了。 她拉过刘晏淳给大家演示,“董三宝右手上臂的肱骨受过伤,右臂无法太过使劲,所以他平时挑担惯用左肩,这就对他的左腿造成了更大的压力,他穿的鞋子,左脚比右脚磨损更严重、鞋底也就更薄。” “而挑扁担的时候,人的胸腔会往前倾,为了保持平衡,人的腹腔会后倾,但扁担晃晃悠悠,别人还能左右肩膀互相换着来,你大多时候只能左肩膀,所以你的左脚还会跟外翻,跟外翻的脚会让鞋子磨损的形状是外圈磨损更严重,后脚掌内侧磨损轻微,印下来的脚印,左脚就会显得外圈凹陷更深、脚跟内侧凹陷更浅,你的右脚脚印就是正常的了。” “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当场拓印下来看看。” 方才董三宝出来时,大家都盯着他,自然知道他走得什么地方。 衙役们当着众人的面挖了四块土壤出来,合着抛碎肢凶器那里脚印一起拓印下来。 当着众人的面一对比。 “妈耶,脚印深浅、凹陷程度当真和陈仵作描述一般无二!” “左脚,外圈土壤凹陷严重、脚跟内侧凹陷的少。” “而且,这两对脚印,和那一对脚印一模一样。” 这代表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都不用扒董三宝脚上的鞋子查看了。 不过谨慎起见,衙役们还是上前把董三宝的鞋子脱了下来。 有溪原村眼神好的村民一眼就认出了那鞋,“那不是董椿苗的鞋么,董三宝鞋子不少,他干嘛穿他爹的鞋子?” “他还真的换了鞋,可惜遇上了陈仵作,任他换了鞋,只要不换腿,照样能认出他的脚印!” 管知县一拍惊堂木打断了众人对陈鸢才华的惊叹,“董三宝杀了家人,浑身染了血迹,却冷静的在家里打水冲洗干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杀人时,董三宝还没想好准备换洗的衣物,洗完澡也懒得再进屋取衣服,直接取了晾晒的衣服和鞋子穿走,而他换下来的行凶衣衫鞋子,以及挑着冯福尸体回家的两个箩筐,和包裹尸体的牛皮纸,一并在山上烧了,可惜没烧得干净,剩下的残骸也一并埋了,曾水笙,把证据掀开给大家看看。” “是,大人!” 这次掀开的托盘,上面的残渣有被血津湿后没被烧干净的牛皮纸,也有箩筐的竹条、和沾血太多没被烧干净的衣服鞋子的残渣。 管知县坐得宛如劲松,掷地有声的询问,“这些残渣都是在抛凶器和尸体残余部分碎渣的旁边挖出来的,你的脚印在那里到处都是。 你媳妇儿给你亲手纳的鞋底甚至因为浸的血太多,完整的保留了下来,我们可以马上看看鞋底到底是不是你穿过的鞋。” 这个鞋底拓印下来,一眼就能看出十分符合陈仵作的描述。 管知县愤怒气盛,目光如炬,“左脚的鞋子外圈磨损更严重,后脚掌内侧磨损轻微,右脚鞋底并无这样的情况。这就是你的鞋,董三宝,你还要狡辩么?” 第159章、死了活该 “呵呵……嘎嘎……” 董三宝掩面笑了起来,笑声越发刺耳,笑得在场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冷意,冷到了骨子里。 “他们该死!” 狡辩了这么久,董三宝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认罪的第一句,竟然不是,“我错了。”“饶了我。” 围观百姓莫不叫骂起来。 尤其溪原村的百姓完全想不通,董三宝不管对村民如何防贼似得防着叫骂,但他家里人对他是很不错的。 “你这个畜生,你爹娘饱经风霜养大你,你要什么他们不依着你?你闯了祸,哪次不是你爹替你来伏低做小的道歉?” “你娘就算为人刻薄,她也不曾对你嘴臭过一句,你怎么能把她舌头拔了!” “你媳妇儿最是勤俭持家,还为你生育一儿一女凑成了一个好,你……你禽兽不如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把两个可爱的孩子都杀了,还扣了他们眼珠!你是人么,你是魔鬼!” “我闺女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不管前面县衙拿出来多少证据,不管陈仵作说得如何头头是道,周铁柱都不相信董三宝杀了自己闺女,这一刻,听到他亲口承认,他再也绷不住了。 听到周铁柱的话,董三宝扭头瞪着岳父,凶狠得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你养的好女儿?好个荡妇啊,她给我生了两个野种,她这么给我戴绿帽,我不该杀了她们?” 这种事情上,不少男人是同情男人的,带入自己,不少围观的男人都替董三宝不值了起来,义愤填膺道,“这种女人该杀,和奸夫一起沉塘都不为过!” “你气不过,杀了周氏,把那两个野种卖去勾栏院便是最好的报复,谁也说不了你不是,你为何要杀自己亲生父母!” 陈鸢在一旁听得不寒而栗,最可怕的是不少围观的妇人都连连点头赞同。 这就是愚昧的封建时代,真不拿律法和人命当回事。 或许是得到了不少人的同情,董三宝委屈的哭了起来,“他们都骗我,我爹娘合着他们一起骗我,这事儿肯定是我娘促成的!” 一瞬间,他的眼里释放出了滔天的恨意,那是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绝望。 “我命中无子,我娘以前骂张氏不生蛋的母鸡,后来张氏再嫁,没多久就生了孩子,反过来骂我才是没种的公鸡,我娘又给我讨了周氏,让我努把力生了孩子讨口气回来。” “但是,去了周氏两三年,周氏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我们家的人时不时遇上张氏一家人,老被他们埋汰,我……,我求了好多山神好多,给好多寺庙烧香,终于老天让周氏给我生了个儿子,但张氏那个嘴贱的,还是嘲笑我,说我戴了绿帽,说我生不了孩子,替别人养种。” 谷棂 “我不信的,我真的不信的,但我还是让爹娘帮我在家里盯着,爹娘说周氏守规矩的很,我出门在外,周氏干活儿的时候,要么我爹要么我娘盯着,都说她没有和外人勾搭,我终于放了心,三年后,周氏又给我生了个闺女,我不知道多高兴,卖货郎这活儿再苦再累我都愿意。”董三宝陷在回忆里,露出了一抹苦笑。 “可是,我听到了,我听到那个混账的酒后真言了,我那天看完审案,去百花楼持久,遇到了冯福。” 说到这里,都不用任何人询问,他这满腹的委屈急需要倾泻出来,需要找人同情他赞同他的所作所为。 董三宝开始咬牙切齿,“冯福这混账,喝着花酒还在肖想我的女人,他说明日还要去溪原村收羊,这两日找女人逍遥快活一番,以后就得克制着,不能让人发现,不然他吃不了好果子。他说,他有儿子了,他的儿子被人养的很好,等他攒够钱,就把儿子带回家,哈哈哈,我这个绿王八!” 围观的百姓无不惊诧,“竟然亲耳听到了奸夫的浑话,正常男人都得疯,怪不得董三宝这么恨。” “天呐,冯福竟然是这样的人,睡他人妻,活该被砍死,董三宝太惨了!” “我明白了,董三宝因为张氏的话,让爹娘盯着周氏,结果她还生了个闺女,爹娘还说周氏清清白白,所以董三宝觉得这事儿他爹娘也有参与。” “哎,老两口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董三宝有个后。” “找同宗过继个孩子不是一样么,哪儿有给亲生儿子戴绿帽的。” “还不是怕张氏那嘴碎的女人戳儿子痛处么?” “谁让他们以前天天打骂张氏了?张氏脱离了苦海,有生了儿子,可不得把仇报回来!” “说来说去,董三宝还是可怜,因爱生恨,把背叛他的家人全杀了,啧啧啧。” 董三宝接着说道,“那一瞬间,我就想好了怎么杀掉他,杀了他们,他们全都该死!我去买了八匹布,给掌柜的说怕路上下雨淋湿了,多要了几张牛皮纸。”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着冯福出了门,我常年在外跑货,为了防身,随身带着砍刀,我在半路上邀他吃酒,把他拖进山坳杀了分尸,他流了一天的血,等他的血流的差不多了,我就用牛皮纸包裹好,放进两个箩筐里,嘻嘻,他该死……” “我回到家,给爹娘说箩筐里是下次出去要卖的货,不能碰,爹娘关于营生很是在意,我说不让碰,他们绝对不会碰。” “我先是去岳丈家,哄他吃下带着蒙汗药的酒,蒙汗药和砒霜都不用临时买,你们去查也查不到我近期购买的记录,那是我们卖货郎走南闯北必备的东西,我不承认,任你陈仵作再厉害也查不出来。”董三宝还得意洋洋的瞥了陈鸢一眼。 陈鸢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觉得他很可悲。 “我又把周氏哄回家,在窗外用被子遮挡了后,叫醒岳丈,让他以为我和他喝酒喝到了四更天。” “我回家那会儿才辰时五刻,爹娘再饿也会等我一起吃,牛肉得新鲜炒了才好吃,我去厨房帮娘拿菜,就在里面下了砒霜,然后看着他们吃下去,吃下去后,他们痛苦的捂着脖子,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不敢相信是我下的毒。” 第160章、误会大了(3更) 董三宝仰天长啸,“哈哈哈,他们那目光,你们是没看到,他们也会因为被我欺骗伤害而露出受伤的眼神欸!那不敢置信的眼神,肯定跟我一模一样。他们也知道疼?我比他们更痛,他们是我的至亲啊,为什么要一起骗我!”说到最后,董三宝已经满目狰狞。 “他们死了我也气不过,我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他们那么想传宗接代,想要儿子,觉得我是不下蛋的公鸡,那我就把野种的根儿割了!” “这事儿绝对是我娘主导的,她太在意有没有后了,以前逼疯张氏,现在又逼我努力。我爹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儿,但他对我娘毫无办法,依照爹的性子就是装聋作哑,所以我把他耳朵割了,反正他也不需要。” “我娘骂人真的很烦,虽然她不骂我,但她以前骂张氏,后来骂周氏,还数落我怎么不像柳老五一样娶了媳妇六年抱五个儿子,说我没出息,说的我那段时间都想把柳老五家那几个崽子宰了!给他们的糖,我好几次想混点药……” 方才还帮董三宝说过话的柳老五,此刻吓得浑身一颤,他不敢相信和他称兄道弟的董三宝竟然对他的五个孩子怀有如此恶毒的心思。 “那两个野种,也没什么错,错就错在他们投胎的时候没看好,投到了一个贱货肚子里,所以我把他们招子挖了,希望他们下辈子投个良家妇人的肚子,我这是为他们好,免得他们活着以后被人骂野种,我也没那么坏,不至于把他们卖去勾栏院糟践……” “周氏这烂货,不要脸,那就把她脸皮……” 哪怕之前还有好些同情董三宝的人,此刻听他如数家珍、事无巨细的描述杀人的过程,也吓得不敢直视他了。 交代案发过程也是必须的过程,凶犯说得越仔细,对破案定案越有利,所以整个过程没有官吏打断他。 终于把杀人的过程交代清楚,董三宝咧嘴一笑,似乎放下了什么负担,浑身都轻松了起来,“一命换六命,我董三宝不觉得自己有错,掉头不过碗大个疤,来世还是个好汉。” 说得就像他是替天行道、嫉恶如仇、快意江湖的什么大侠似得,这股子豪气,真让人作呕。 陈鸢还没开口,身旁的刘晏淳已经恶劣的咧嘴笑了起来,替她说出了心中那股恶气,“董三宝,你杀错人了。” “杀错人?什么意思,奸夫不是冯福?还是说,还有别的男人?”董三宝从疑惑,到最后的怒吼出声,他不怕死,只怕死前没杀光负他之人。 “是谁?” 刘晏淳却不替董三宝解惑,眼含讥讽又洋洋得意的觑他一眼,对管知县抱了个拳,“知县大人,何不成全了董三宝的求知欲?” 被董三宝吓得忘了走流程的管知县,缓过神,拍了一下惊堂木为自己醒神,“带冯瑞祥两口子上堂。” 冯二叔和冯二婶从证人房里被衙役带了上来,他们听不到前面的动静,此刻还算克制,“草民,拜见知县大人!” “民妇,拜见知县大人!” “你们是冯福什么人?”审案时的明知故问,都是为了验明身份,让围观百姓亲耳听到。 “草民是冯福的二叔。” “民妇是冯福的二婶。” 谷綬 “你们听说过冯福有儿子的事情么?” 不是为了认杀人凶手的么,冯二叔没想到上堂后被询问的是这个问题,“大侄儿的儿子?他媳妇儿都没有,哪里有儿子。” 董三宝露出一抹讥笑,冯福保密做得真好,连至亲都瞒着,他杀的都是瞒着至亲的混蛋! 管知县看过陈鸢询问冯二叔的证词,所以此刻问话都是引导式的,有些话不能他们说出来,得证人自己说,“不是说冯福最近要带一个儿子回家么?” 冯二叔道,“哦,是我看大侄儿这么大年龄也不安顿下来,怕他老了没人照顾,就打算把我的乖孙儿冯清过继给他,我想着,有了孩子也能让他稳重下来。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我怕老婆子不答应,就让大侄子不要再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玩了,如果被我发现他还去窑子玩女子,就不给他儿子养老了。” 董三宝愣了神,“……”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还在说着话的冯二叔,半信不信的嘶吼,“你在撒谎!你在替你侄子遮羞,他睡我媳妇儿,让我媳妇儿给他生儿子,给我戴绿帽,让我给他养儿子,你跟我爹娘一样,帮他们隐瞒真相,骗我,都骗我!” 冯二叔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睚眦欲裂道,“你儿子?你胡说什么浑话,前几日陈仵作刘学徒上门来询问时,就做了询问记录,当时我就说过冯福不会杀人,因为他打算过继清儿好好养,准备当个爹,要有个爹样子了,你不信,可以让他们拿证词来看!” “不可能,不可能!” 董三宝摇着头,发顶的发髻都晃得散了,齐肩长发杂乱的随着他左右摇荡,像一头发疯的公狮子在甩着鬃毛。 管知县在桌上翻出卷宗,递给衙役。 衙役又拿到堂外,翻过面展示给围观的百姓看。 围观者中的读书人,再次照着念了出来。 “这份证词是四日前所做,当时陈仵作都还没确定死者身份,只是在验证中,当时也还不知道董三宝活着呢,怎么可能设计好这些证据陷害一个当时的死人!” 读书人对县衙这些事情还是门儿清的,“这么多字,也不可能是方才才写好的,卷宗上每日都有录档的,案牍库入多少卷宗,多少页都是有数的,这个做不了假。” 百姓一听,知道这些证据做不了假,纷纷张大了嘴,哀叹起来,“天哪,这得是多大的误会!” “董三宝当真是杀错人了!” “冯福说的他有儿子是清儿,是二叔家的娃,不是三宝的家那个董承宗。” “冯福……喝个花酒,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不是搞出来个天大的误会了吗!” “不,不,我没有杀错人,他们都骗我,我生不了孩子,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无子的,孩子绝对不是我的……” 第161章、弯弯绕绕 冯二叔的证词,狠狠的扇了董三宝一耳光,他的自鸣得意,他的快意恩仇此刻显得那么可笑。 “这董三宝真懦弱啊,连去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连自己爹娘都不信,这儿子还不如当初射墙上!” “可怜了周氏那么贤惠的女人,嫁了个什么混账男人。” “还好张家及时让闺女和他和离……”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要为女儿报仇,呜呜呜,我的儿啊~”衙役拦着想要冲上前打杀了董三宝的周铁柱,他凄厉的哀嚎声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众人唏嘘不已,说什么的都有,也没有人再为董三宝鸣不平了,因为怀疑就灭了自己满门,这样的人,谁能同情的起来。 管知县铁面无私的宣判,“溪原村董三宝全家灭门案,证据确凿,案犯亲口承认,乃董三宝怀疑……,董三宝弑父杀母,杀妻杀子,实乃南离国少见的凶徒,罪恶滔天,即刻收监……。 董三宝财产,用以赔偿周家……卷宗会上达三司过目,等候秋后问斩……过审执行。” 冯福无父无母无妻无子,隔了一层的二叔也无法替他拿到补偿。 状若疯癫、不敢接受现实的董三宝被衙役们在脖子上戴上了厚重的枷锁,脚踝上也套上了铁脚镣。 不管他是真疯还是躲避现实,秋后都少不了那一刀. 这次,他再也没脸说出豪言壮语。 一场涉及六人的惨案,原因却是源于一个误会。 不管是县衙众人还是旁观百姓,都不胜唏嘘。 仿若一场闹剧。 闹剧散场,人群嗟叹着离开了县衙。 人伦惨案实乃悲剧,但如此大案,不到十日就抓到真凶且人赃并获、真凶坦白认罪,于县衙来说却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审案结束后,管知县一回到后堂,当面就迎上来了一大群吏胥将他围在了中央。 各个都拱手庆贺,“恭喜恭喜,管大人才智无双,短短数日就侦破大案!真乃当世青天。” “恭喜管大人,如此灭门大案,若非大人您明察秋毫、抽丝剥茧、怎能如此之快发现蛛丝马迹……” “……管大人洞若观火,任用贤能……” 威宇县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命案,管全彤也不是没审过命案,只是那些案子哪里比得上这次案件死的人多、手段残忍。 上次虽说贡献了指纹验证之法,但那功劳是陈鸢的,且上次案子影响也不大,并不得知府重视。 县衙官吏,谁的心里没有一杆秤? 从前,管大人只是岭南众多知县中的一个新人,任期一过就得离开,跟他混,有什么前途? 而这次,他们当然知道灭门案依旧靠了陈鸢相助,管大人才能如此顺遂的破案。但他们是官吏,他们更清楚,若非管大人善用贤能,于微末时就发掘了这女仵作,陈鸢的才能也无用武之地。 此案中,他们看到了管大人对陈鸢的授权与纵容,若不是管大人的完全信任,陈鸢一介仵作,哪里可能让衙门各部听她的调配取用。 谷貺 管大人为人虽不圆滑,却也不愚笨,这次侦破灭门惨案,一定能获得州府青睐,前途无量升官发财不敢说,能得州府看重已然是岭南各县里最显眼的知县大人了! 这好处,还不够他们投诚? 继续观望,岂不是让别人抢了先机。 这些官吏嘴里似开出了花儿,恭维话不要钱似得向被他们围在中心的管全彤砸去。 管全彤控制着脸上的得色,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太过骄傲。 听娘子所言,英雄不问出身重用陈鸢这一招走对了! 他仪态翩翩的回了一礼,“溪原村董三宝灭门案能这么快侦破,离不了诸位的理解和竭力相助,哪里是管某人一人之功,为了感谢各位大人在此案的功劳,管某做东请诸位去和贵楼庆祝一番。” 有人想极力往上凑,“合该我们请大人才对。” 有人暗笑这人马屁都不会拍,这不是抢管大人风头么。 旁人不好说甚,管知县却也知道如何处理,与众位大人谈笑风生,气得站在远处的魏县丞黑了脸,叫上自己的拥趸,转身离开。 陈鸢周身也不清净,被衙役们围着庆贺询问。 尤其水笙开心得不得了,因为他见不得尸体,以往命案他也就维护一下命案外圈,跑腿也和大家没甚区别。 这一次破案他再也没拖后腿,能把董三宝钉死的罪证基本上都是他找回来的,可谓是功不可没。 他开心得绕着陈鸢说个不停,罗照、梁茁他们也纷纷帮衬着陈鸢说话。 人太多了,陈鸢回话都回不过来,一眼余光打量,才发现刘晏淳没了身影。 真羡慕他见势不妙就开溜,现在也不知躲在哪里松快。 覃业脸上嬉笑着挥手赶人,“大家别围着陈鸢了,知县大人宴请功臣上和贵楼吃席,她这次可是头一份儿的功,你们可别碍着她的路,让她去迟了。” 陈鸢觑了他一眼,有些怀疑他的用意。 管大人宴请官吏是为了拉拢人,明眼人都知道她身份尴尬,刨除官吏们都是男子就她一人是女子,与大人们一起去吃饭,会让书生出身的官吏觉得有辱斯文,与礼教不合之外。 另一层,她是仵作,这些大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和仵作同席的。 那些官吏,压根不会有人真心希望她去庆功宴,而她自己,也是不想去的,她不想过去受气。 若没人提,她去不去这宴会,也都不打紧。 但覃业当着大家一提,还说她是头一份儿功,她若去,会让官吏们觉得她太拿自己当盘菜。 若不去,也会被人说不给管知县面子、官吏们排斥她的事情也就摊明面儿上了。 陈鸢并不擅长处理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才不易出错。 偏偏水笙还察觉不到这些刁难,把覃业的话信以为真,作为大师兄他又替陈鸢开心又替她担忧,“师妹这次立了大功,能和大人们一起吃饭,是天大的荣耀,师兄送你过去。” 说着,水笙就一副替她开路的姿态,愁得陈鸢脸都笑僵了。 第162章、如此短视 梁茁他们也看出了陈鸢的尴尬,他们如何不知覃业为何作怪。 这次他们都捞了大功,覃业啥都没碰上,心里不爽利,不敢找他们哥几个麻烦,就找人家小姑娘的茬。 想替陈鸢化解却又因覃业把话说大了,堵死了以他们的身份能帮腔的借口。 “大人们为本案殚精竭虑多日,我们如何能与他们的辛劳相比?师父提前交代了,审案结束后,师姐得把这次案件中采用的法子教导给大家,正好趁着案件刚结束,大家记忆深刻,也更有学习的劲儿。”刘晏淳大摇大摆的牵着一条黄狗走了过来。 “师弟!” 少女眼神一亮,范若看到了救星一样的朝刘晏淳挤了过去。 梁茁揽着罗照的肩,“曾爷爷颐养天年还不忘照顾咱们,可不能拂了他老人家的好意。” 这事儿事关立功赏金,没人不上心,衙役们纷纷提问,“陈仵作,这提取脚印之法,提取脚印不难,得如何分析凶徒身形?” “还有还有,以前我只知道放狗追人,竟不知利用家犬闻血追踪,陈仵作你可不能藏私哦,这次就只教了你师兄!” “喂,吃个饭也不耽……”曾水笙生怕众人询问耽搁了陈鸢参加庆功宴,着急的就要上前阻拦,却被田坡等人拦住。 “水笙,此法现在可就只你会了,莫非你不想大家也掌握?” “我才没有。”他们怎么能这么想他,曾水笙委屈又难受。 田坡拍着傻小子肩膀,“水笙,你也不想陈仵作被人说任人唯亲,好办法只教你,不教给大家吧。” 水笙哪里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呀,庆功宴多重要啊,全县能有几个人能和大人们一桌吃饭?师妹这么好,等她吃完庆功宴回来……” “大师兄,快过来,一会儿还需要你配合我给大家做演示呢!”陈鸢扭头看向被衙役们拉着说话的水笙招了招手,羡慕他能有这么多同僚一起聊天,工作氛围真好呀! 不像她,只能和刘晏淳聊聊工作上的事,奈何师弟又不太靠谱。 被陈鸢一招呼,水笙哪里还顾得上和衙役们聊天,立刻朝微笑着等待他的陈鸢和在一旁不耐烦的逗着狗的刘晏淳奔了过去。 爷爷说了,叫他听师妹的话,师弟的话……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先问问师妹。 陈鸢被一群衙役簇拥着,先去拜托了于班头帮她带个话给知县大人,说有事去不了,这才带着众人去了县衙后院。 因为那边有大量草坪和新鲜土壤,最是适合勘验脚印了。 于全如何不明白陈鸢避让的心思,小姑娘不想去自取其辱,别说小姑娘了,哪怕是他们这些班头,与那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吏坐一块儿也备受白眼。 溪原村灭门案已审问案犯结束的消息,不过两天光景就传遍了威宇县各乡镇。 进县买书的林庆中林庆飞两兄弟也把消息传回了都民村,刚把事儿说与了父母,就被先生邓裴明叫了过去。 谷卐 林炳乾与夫人任英慧对视一眼,多年夫妻,如何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过,任英慧面却上浮现了不甘愿,“夫君,佑兰乃锦衣卫指挥同知之妻,你却让我与胡廷芳结交,这不是落了他们脸面么。” 将儿子们买回来的书珍重的放好,林炳乾拉着发妻坐好准备与她促膝长谈,“夫人糊涂,侄女婿是否成功升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我们并不知晓,若我们离京时消息属实,这三年的时间还不够他坐稳三品指挥使同知一职?我想,他怕是受了我们牵连,没能顺利升迁。” 途中担心发妻烦忧此事气病,林炳乾甚少与她分析最差的情况,而现在,情况不同了。 当过五品钦天监监正夫人的任英慧也不至于这点觉悟都没有,很快就接受了夫君的说辞,“哪怕没能升迁,也还是四品锦衣卫佥事,佑兰是我带大的孩子,不会同意廖劲放任我们不管的。” 同为男人,林炳乾比发妻更懂廖劲,廖劲对佑兰的感情不会如任英慧以为的那般情深不寿、至纯至真,随着林家的倒台,没有了林家做后盾,佑兰的话不会像以前一样有用。 为了前途着想,廖劲怕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应付了事。 不然,都三年了,哪怕廖劲无法把他们带回京城,派人送点银钱总能办到吧。 但是没有。 林炳乾也不怪廖劲,因为对方为居锦衣卫佥事,身为皇帝手中利刃拥有超凡权利的同时,也会被很多眼睛盯着,行事多有忌惮才是正确的,廖劲的稳重也是林炳乾看重的品质。 廖劲也并非无情之人,能把他们弄回去肯定也想多两个帮手,所以没有派人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对方忌惮。 流放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在路上,因为死了就万事无忧了,而是得不到任何有关京城的消息。 “夫人,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我们需要知道京城的消息。” 任英慧心中已然听进了夫君的话,却难掩鄙夷,“胡廷芳不过药商之女,粗俗鄙陋实在难以入眼。” 当他林炳乾就想结交这样的人家了么,“但她生了个好女儿,虽入了贱业,李菲倒是有几分本事,连破两桩命案,破案手法竟是我们在京城也不曾听过的,颇有几分刑部尚书郭大人刑冤检尸之才,若没流放,若她是男子,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最后,林炳乾都起了惜才之心。 这话任英慧听着觉得夸张了,她不懂刑狱破案,但夫君大家称赞的,必然不错。 当即,任英慧没了脾气,又生了别的心思,“夫君,是女孩儿才好呀!” 林炳乾心中一惊,“哪里好?莫非你想儿子娶她?你怎的如此短视?” “夫君,你想差了,听我细细说来。” 任英慧也不恼,温柔一笑拉着林炳乾的手,“倘若我们带她回京,把她献给侄女婿,将来侄女婿岂不是能连破大案,更得圣上重用?” 虽说锦衣卫不是专司查案的六扇门,但锦衣卫偶尔也会负责查一些棘手的案子。 林炳乾听的心动,“可是,侄女婿不带我们回京,我们也没法带她去京城。” 第163章、便宜她了 虽说钦天监人际关系不如朝堂复杂,为官多年他也并不天真,“李菲连献破案新法,定能得州府青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去州府做仵作是迟早的事,我们现在给不了她好处,唯有许诺能助她搭上锦衣卫佥事、早日回京,让她自行与廖劲联络。” “如此一来,我们也不过锦上添花,对她的掌控实乃弱了些,她人品好、作为外人也只能给廖劲提一提我们的事,或者给我们回一封信,但她本身地位低下无法捞我们回京,一切还得看廖劲愿不愿意捞我们。” “夫君你看为妻此法如何。”任英慧不以为意掩口一笑。 这话吸引了林炳乾注意后,她方说道,“李菲入了贱业,只能婚嫁贱籍之人,她乃京中成长的千金自有相男人的眼界,现在又有了本事,哪里还看得上县里那些贱籍者。” “要想过上好日子,她也只能嫁给官吏乡绅做妾,反正都是做妾,不若让我们儿子纳了她,如此一来她就是我们林家的人了,纳贱妾也不会影响我儿前程。胡廷芳看到了回京的希望,自然会主动逼她求咱们把锦衣卫佥事介绍给她,让她去攀这层关系。” “只要让侄女婿看到李菲的本事,肯定愿意把她弄回京,而她成了我儿妾,我们最好先让李菲为我儿生下一子留在我们手上,她自然会把林家事当作她自己的事,有了林家长孙生母的身份,她也够格上府找佑兰闲话家常了,只要她多提一下咱们,哪怕侄女婿想拦咱们的消息,也拦不住,侄女婿还想李菲效忠帮他,也会多几分真心帮我们回京。” “家有贤妻,何事不成,此法甚妙!”林炳乾摸着胡须畅快的笑了起来,“娘子你看庆飞庆中谁纳妾合适?” “长幼有序,自然让庆中先纳妾。” “万一庆中看不上那丫头怎么办,毕竟李菲也无甚颜色。”林炳乾对自己儿子的脾性熟悉的紧,常年为此头疼。 “现在条件这么差,也只能委屈庆中了……” “我家好儿郎倒是便宜了李菲,哪怕从前,我们这样的身份,也不是个御医之女能攀上的,有佑兰牵线,什么好姑娘寻不着。” “又不是娶妻,纳妾而已,娘子看开些,等回了京,你再给庆中补偿几个好颜色的良妾,替他求个高门嫡女。” “但李菲一个贱妾先生了孩子,好人家怕是觉得我们没规矩。” “回京路上,孩子出个什么意外实在正常。” “这……也罢……,从贱妾肚子里爬出来的长孙长大了也尴尬,还不如早些去投胎……” 随着时间流逝,灭门案在威宇县的讨论热度也渐渐地淡了下去。 而州府发下来的赏银,也由知县大人亲手发到了立功的几人手上。 陈鸢拿到手的银子是最多的,因为加上了指纹提取之法、脚印对比法的奖励,陈鸢这次一次性就拿到了60两赏银。 罗照、梁茁、田坡因为“亲自捉拿”董三宝立了功,也不过各拿到了3两银子赏银。 但他们已经非常满意了,3两银子,也比一整年的月俸加起来还多。 陈鸢拿到赏银,想着大概率也会被师弟讹了去,与其两三人去品仙楼和贵楼铺张浪费,还不如找个口碑不错的馆子请这次一起奔波辛苦的衙役兄弟、曾仵作、庄叔和同寝的狱卒姐妹去吃顿好的。 原本陈鸢以为刘晏淳会不高兴没讹她去吃上和贵楼品仙楼的好酒菜,没想成刘晏淳整个过程都没阴阳怪气,还夸她终于变大方了。 请二十多人上馆子也算得上土豪行径,但总体算下来,也没去品仙楼这种高档酒楼吃一顿花的多,才不到十两银子。 有衙役当差来不了,也有衙役不愿给她面子来吃饭,甭管什么原因,陈鸢也买了些酒菜让衙役兄弟们带回去。 别人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反正她把自己应该尽到的礼数做到了就行。 不得不说,刘晏淳老讹她请客的事,给陈鸢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她的消费观改变了不少。 按照她上一世的性子,自己的工资当然是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用,她本身就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她们部门的同事,也不爱聚餐也不必花钱维护。 谷弬 现在嘛…… 陈鸢老想着自己先把该买的买了,想吃的吃了,衣服也给自己买两套新衣服,免得自己都没给自己身上用,又被刘晏淳想办法用光光了。 她这样大方请客,也确实让不少人对她态度好了不少,她不求大家伙会对她鼎力相助,只求在衙门做事少被人添堵拖后腿。 这顿饭,请的还是很值的。 庄叔和曾仵作不爱热闹,他们不愿意来,陈鸢很理解,也单独买了酒菜,水笙给爷爷送回去,而陈鸢和刘晏淳也准备给庄叔送了过去。 刚回县衙取了驴马,就看到了胡廷芳。 痨肠寡肚的胡廷芳瞅了陈鸢一眼后,眼神便粘在了她手上提着的牛皮纸袋上。 吸吸鼻子,她就能闻出那纸袋里有香甜的烤鸭、卤味十足的酱牛肉、金黄的猪油浸入梅菜的酸香、酸辣开胃的猪蹄…… 这些菜,在京城时她都不稀得吃,油腻的肥肉在烹制时已经细细的剔除,赏给家里下人打牙祭,哪个主人家会吃这起子腻物,但现在…… 她舔了舔唇,心一横就笑眯眯的迎了上去,“闺女,你怎么知道娘今日要来找你,这些东西让娘来……” 陈鸢把手里的纸袋子朝刘晏淳一递,刘晏淳顺手接到了手里埋怨道,“怎么什么都让我拿,你没长手么,庄叔还等着开饭呢,你可别和你娘聊太久。” 他牵着马走到一边,踢着石子儿望天。 胡廷芳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到刘晏淳手上抢夺。 “找我何事?”陈鸢面色淡淡,瞧不出喜乐厌恶。 “娘找你……” “还想占我便宜?” 又没外人在,陈鸢连口头好处也不想让胡廷芳占。 陈鸢活着就是李家最大的把柄,但现在又除不掉,有所求的胡廷芳当即改了口,不和她吵嘴,“我找你有事。” “李家的事与我无关。”无事不登三宝殿,胡廷芳找上她绝无好事。 胡廷芳撑着笑脸,一副为她开心的说道,“不是李家的事,是攸关你终生幸福的大事。” 陈鸢只做天真状看向她,扬唇,“哦?我亲爹来找我了?” 胡廷芳脸上一僵,这死丫头怎么不按规矩出牌,打乱她要说的话了。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我没功夫听你闲扯。” 胡廷芳讪讪一笑,左右无人,刘晏淳也离着一点距离,这才上前拉着陈鸢的手,却被陈鸢躲开。 她放弃拉手,贴近陈鸢耳侧神秘的说道,“大好事,林监正家能回京了,你不是想回京找你爹么。” 陈鸢暗自琢磨胡廷芳用意,脸上冷笑连连,“他都死了,我回京找他作甚。” 第164章、你爹没死 死丫头不是一直坚信她爹没死么,怎么表现的如此冷淡。 一切都脱离了胡廷芳的计划,对方没上赶着询问亲爹的事,也只能自己开口了。 如此以来,胡廷芳又落了下乘,“你,不想回京给你爹坟头烧柱香尽孝么?” 陈鸢意味深长的睨了胡廷芳一眼,“娘亲抚育我长大,却客死他乡,若得机会,我得回去给娘亲烧香磕头守坟尽孝,爹若心悦我娘,死后定会去找我娘,到时候我一并给他们磕头了。” 这话好不气人,却又让人挑不出错。 遇上个没良心的货,胡廷芳呕的慌,怪不得死丫头对李家那么冷血无情,原来对亲爹都不愿烧柱香。 回京的希望就在眼前,胡廷芳不想放弃,只能松口,“你爹……还没死。” “你可别骗我。”陈鸢侧过脸,睨着胡婷的眼神充满了威胁和藏不住的期待。 瞧着处变不惊、不上套的陈鸢终于变了脸色,胡廷芳心中心中一动,小丫头片子最终还是得落在她手里。 “你爹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陈鸢开口截下胡廷芳话头,警惕的朝刘晏淳那边看了一眼,伸手拉着胡廷芳走了两步,似乎在避着谁似得。 “你先回去,明日我请了假,回村再与你详聊。” 胡廷芳眼珠儿一轱辘转,险些没笑出声,“好。” 打发了胡廷芳,陈鸢从她轻快的步伐收回视线,心中暗笑。 胡廷芳态度大变,话中又提及林炳乾,看来林家给胡廷芳画了饼,而她又来给自己画饼。 林家当真能回京,他们家的喜事还能便宜了她陈鸢? 用脚想都知道她们不怀好意。 原本不想搭理胡廷芳,她的嘴里怎么可能有真话。 不过,陈鸢想回去刺激一下李德隆。 上次牢狱外的对话,她怕李德龙记得不牢,这次就让他听听胡廷芳亲口承认,她陈鸢在京城真的有个爹。 这个爹,不论胡廷芳编个什么身份忽悠自己,陈鸢都会让李德隆相信她的爹身份不凡,到时候李家自然会内讧起来。 敌人就得从内部瓦解,不然一家子盯着她,陈鸢不胜烦扰。 一个人回村,陈鸢很是没有把握,“师弟,明日你我休息一天,回一趟都民村,和家人聚聚怎么样。” 刘晏淳躲开了陈鸢的拍肩,嫌弃的扫了扫被陈鸢压根儿没碰着的肩,“咱们都独立门户了,身为贱籍还回去污人眼珠子作甚,你不怕他们用扫帚把你扫出来,我还怕呢。” “你爹娘那么疼你,怎么会把你扫地出门。”陈鸢觉得今天的师弟又不可爱了。 “疼我?”刘晏淳笑得不能自已,仿若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爹娘纵着你不干一丁点农活、也不逼你看书,这是多少姑娘家可望不可即的家庭温暖,你还搁那儿生闷气呢。”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家庭温暖!?”刘晏淳舔着后牙槽,脸上笑意一收。 浑身不正经的调调也随之消散,他弯腰垂头往陈鸢的脸贴了过去,满满的压迫感压得陈鸢喘不过气。 谷類 “万一是他们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怕我一生气就给抖出来,让他们丢了脸面呢?” 中二期的少年总是很难懂,陈鸢往后缩了缩脚,拉开了与刘晏淳的距离。 “师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我相信你,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我呢,其实也不想回去,但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我一会儿找大师兄说说,让他明天陪我走一趟。” 刘晏淳恍然点头,“哦~,原来你是想哄我白护你一程,还说什么一起回村陪家人聚聚。” “小鸢儿,你变了,竟然会算计我了!”整个人又别扭了起来,生气的背过身不想理人。 小鸢儿是什么鬼称呼!陈鸢搓了搓满手臂的鸡皮疙瘩。 刘晏淳还在那边像个怨妇似得絮叨,“有了大师兄,就忘了师弟,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请我吃了。是啊,大师兄老实忠厚,一看就更可靠,我呢,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哪里能护得住你。” “……” 他是才三岁么,就因为这样的事生闷气。 “那,那我不找大师兄了,我真诚的邀请师弟明天陪我走一趟,饭……饭还是有的,但老在外面吃,哪里能体现诚意,这次我亲自下厨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陈鸢拿出从未有过的耐性,仿若贾宝玉在哄耍小性儿的黛玉。 刘晏淳回头警惕的觑着陈鸢,“你会做饭?你做的饭能吃?你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灵魂三问,直问得只会做泡面的陈鸢心虚不已,“哪儿有,我也要吃的,我先吃给你看。” “想你也不愿意落个和我饮鸩殉情的谣言,我且信小鸢儿一次,勉为其难身先士卒替他……们尝尝看。” “他们?” 刘晏淳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师父、师兄、庄叔……” “他们又不会讹……饿得慌找我做羹汤。” 硬生生迎着刘晏淳怀疑的眼神改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心里话,“我只给师弟做,你对我最好,我不给你做饭,给谁做饭。” “算你有良心。”刘晏淳跃身上马,“再不去给庄叔送菜,就得去给他送终了。” “呸呸呸,胡沁也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啊。”陈鸢也翻身上了毛驴。 庄叔也没那么娇弱,并没因为这顿饭送得晚就饿死自己。 他现在已经习惯陈鸢时不时请客的冤大头行径,说了句谢谢就闷头吃了起来。 虽说庄叔对陈鸢态度好了很多,却也没有闲聊的意思,陈鸢和刘晏淳很快就告辞回了县衙。 回到县衙,陈鸢就找葛县尉说了明天要回一趟都民村的事。 仵作本就不用每日守在县衙或者义庄,她通知一声是为了让上官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若有命案发生,通传消息的杂役不至于跑错了地方。 葛县尉自是不会阻拦。 第二日一早,陈鸢与刘晏淳在食堂吃了早点,就出发了。 路过馄饨店时,老板娘何婶子侧过身子躲在了招牌后面,不想被陈鸢看到。 何婶子不扯着嗓子说陈鸢晦气,陈鸢自不会找她麻烦。 直到陈鸢骑着毛驴远去,何婶子才转身走了出来,相熟的客人见状,露出不坏恶意的笑容调侃起来,“何婶儿怎的像老鼠见了猫,看到谁了呀?” 第165章、女子恨嫁 何婶儿燥的满脸通红,“莫打趣我了,那起子混不吝的人我可不想再招惹,你别想引我说胡话。” 食客一听她这气话,就晓得她还没想通,“若不是陈仵作这么快就破了溪原村灭门案,我这几日得少了几多享受。” 隔壁桌的客人也放下碗筷,赞同道,“商户们各个都怕被那狂人盯上,铺子开门晚、关的早,你们这些临街排档更是连日不敢摆摊,就担心那贼人杀来都没个地方躲,说来陈仵作还是你这馄饨店的救星呢。” 这个救星,何婶儿可不想认,“那她怎么没一开始就看出那凶犯没死呢,要是曾仵作,眼神儿肯定比她更好,能把八日缩短到两三日也不一定。” “……” 食客无奈对视,曾仵作的老花眼,眼神儿哪里好了。 有代步坐骑,这次两人回村,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 一回到村里,两人就受到了村民们的注目礼。 有些人心里既嫌弃两人入了贱业,不屑与他们搭话,又想和他们攀上关系,脸上的笑容极度不自然,“李家三姑娘、刘家五郎,你们回来啦?” “瞧呀,咱们村最有出息的孩子回来了,这次可是帮着县里破了一桩灭门案的功臣,快去通知刘家、李家,孩子们回来了,他们还在地里忙活什么呢。” “是啊,按照惯例,侦破命案,仵作可是有赏银的,你们爹娘终于能松快着在我们村里当回老爷夫人了。” “李三姑娘、刘家五郎,你们怎么两手空空就回来了?莫非,当真和家里人分家成仇了?”也有未来无望的人忍不住妒忌恨得扭曲了脸。 空气中羡慕、不屑、妒忌与恶意混淆成了奇怪氛围。 深处漩涡中心的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连坐骑也不下,直接去了李家。 “刘晏淳怎么不回自己家,同李三姑娘一并往李家去了?” “有好戏看了,这两日胡廷芳与任英慧走得近,胡婶子去了一趟县衙,自家姑娘回来了,刘家小子也跟着回来,啧啧。” “什么意思啊?” “自己琢磨去。” 村里脑子灵光的人不少,很快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家姑娘虽说比之前又瘦又黄、满头枯发时白嫩俊俏了许多,刘家和林家小子眼光可不低,真能瞧得上她?” “现在讨媳妇儿都难,谁还看长相,再说了,李三姑娘现在可是县衙红人,娶了她好处多多。” “娶她?林家小子最近跟着邓先生看书,那努力劲儿,怎么可能娶个贱籍女子当妻。” “往常的确只有贱籍者才会去做没人愿意干的贱业,但李家三姑娘可不是贱籍,人家是良籍,只是入了贱业罢了。” “谁会分得那么清楚,反正我觉得林家小子不可能娶她,最多纳个妾。” “刘家小子胜算大,他自己也是贱业,他和李三姑娘方方面面都可谓是门当户对了。” “捕风捉影的事儿,亏得你们聊得如此认真,像真听说人家要议亲了似得……” 村里人见不得两人好,好些人讲闲话也没避着陈鸢与刘晏淳说。 两人回家途中就听了一耳朵。 进了李家院子后,村民们也没厚着脸皮跟进来。 拴缰绳时刘晏淳凑了过来,眼神怪异的瞅着陈鸢,“听他们讲的有鼻子有眼,昨儿胡大娘进城找你说的事儿不会就是要与你说亲吧?” 被刘晏淳盯得发毛,陈鸢无辜的摇头,“不是呀。” 谷正 “是么,我不信。” 刘晏淳懒洋洋的揉着马儿鬃毛,“不然,你今日急匆匆回来作甚,我看你就是恨嫁。” 回来的原因陈鸢还真没办法说与刘晏淳听,“昨日我是看出胡……忽然进城来找我的娘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模样,暗想着绝对没好事,我不想在县衙门口与她掰扯,又想回村里探探大家的风声,看看到底她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这不,还没见着她人,也差不多弄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哦,这样。” 刘晏淳一副不计较的模样,垂着眼瞧不见神色,“万一你娘当真要把你说给林家儿郎,你愿意么?” 你是神父么?这问题问得。 陈鸢险些笑出声,“师弟是怕我成婚后没工夫教导你了?” “你笑什么,严肃点,这事关我未来的前程,我当然关心。”刘晏淳皱眉一副烦躁的模样看着陈鸢。 “我们两不愧是师姐弟,一心只有前程,好样的!”陈鸢怕刘晏淳又犯病,先是对他夸赞肯定了一番。 随后才说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现在还小,当然以搞事业为主,干嘛英年早婚?” 这说法新鲜,刘晏淳也是第一次听。 以前只听过英年早逝,换成英年早婚,他也听明白了。 不过……陈鸢倘若真要如此早成婚,他们都不会答应。 为了不让她分心受干扰,不管她夫君是不是林家小子,她都只有丧偶一个结局。 陈鸢丝毫不知道眼前人脑子里正在计划着让她当寡妇。 她正说得兴起,凭空比了个小圈圈,“婚后会被拘在小小一方宅子里,和坐牢有什么区别?成婚那可是无期徒刑啊!!!” “?!”刘晏淳真想破开陈鸢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小姑娘说的太妙了,如此符合他的心意,为什么别的女番子不这么想? 陈鸢见刘晏淳木着脸,担心他接受不了自己跨时代的想法,开始打感情牌,“你希望你出手大方、爱岗敬业、好为人师的师姐被婆婆磋磨,一辈子围着男人、孩子打转,成为一个黄脸婆么?” 刘晏淳都要与陈鸢把手言欢了,“不想。” 太好了,师弟果然懂她,陈鸢咧嘴笑了起来,“对,师姐我也不想浪费了老天赐予我的验尸才华,不想辜负了老天对我替死者言、为生者权、昭冤者血的期待。” 你脸呢? 刘晏淳发愁的摸着下巴,小姑娘是不是跟他混久了,也学会了不要脸?! 陈鸢捏紧了右拳,以表决心,“浪费天赋,会遭天打雷劈的。” “这么严重?”此刻,刘晏淳都找不到骚话来调侃两句了。 陈鸢厚颜认下自己的吹嘘,“当然。” “所以师弟,你不必担心我教你教到半途就抛下你去成婚,不过,你也得在别人逼婚我的时候,帮我应付他们。” “哪有女子不恨嫁的,像你这么奇怪的要求我还是第一次听,但师姐的话,师弟岂敢不从。” 刘晏淳喜笑颜开的伸出小拇指,这可是她自己提的要求,将来别后悔。 陈鸢懂行的也伸出右手小拇指,两人拉了个勾,相视一笑。 第166章、真心为你 陈鸢和刘晏淳等了一会儿,这才看到李家人齐齐回来。 他们手上都拿着锄头、镰刀,一副刚从地里回来的样子,但每个人身上都神清气爽,衣衫板正干净得连一片碎草叶都没有,洗得泛白的鞋面上也没有沾染有土色泥印。 “小鸢儿,他们当谁是傻子呢。”刘晏淳坏心眼的撞了陈鸢的肩膀,嘴角挂着痞笑。 这话不能好好回,陈鸢也朝他斜睨了回去,“反正我教导出来的师弟就没被骗。” “师姐大才!”刘晏淳的桃花眼里透出了没劲两字。 “刘家五郎,你爹娘都望眼欲穿了,谢谢你把咱家姑娘送回来,你赶紧回家去呀。”老远就瞅见两人眉来眼去,胡廷芳生怕传出什么闲话绝了她的期望。 刘晏淳抱着胸,冷淡的斜了胡廷芳一眼,“我的事,你少管。” 自诩孝道大旗百试不爽的胡廷芳开口道,“你这孩子,和家人团聚本就是……” “阖家团聚?户籍都不在一册纸上,怎么就一家人了?他们允许我把户迁回去,我就和他们一家人,不然都是虚情假意。”刘晏淳混不吝起来,哪怕是歪理邪说也挑不出来错。 村里人都不觉得刘晏淳当真要和家里人分道扬镳,刘勇两口子多疼这个儿子,他们眼见为实。 包括胡廷芳见他耍混,也只是担心刘晏淳这纨绔盯上了陈鸢的本事,想抱着陈鸢大腿吃软饭。 “你……哼,我也懒得管你家事,反正你别赖在我家院子里,别缠着我闺女就行。”自恃已拿捏住了陈鸢的七寸,胡廷芳只当自己又恢复了对陈鸢的控制。 刘晏淳哂笑着以左臂揽住陈鸢肩头,把她往怀里一搂,右手大张、虎口往耳边一放,“你说什么?” 眼前一幕宛若惊雷炸醒了胡廷芳美梦,生怕林家人看到会退婚,胡廷芳挥着手里的镰刀就朝刘晏淳劈去。 “你,你……好你个不要脸的死纨绔,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把主意打到我闺女身上,我闺女才不会养你这种除了脸一无是处的懒汉,滚滚滚!” 刘晏淳猫逗老鼠似得揽着陈鸢左右乱跑,让胡廷芳的每一次挥刀都砍了个空。 他还抽空委屈巴巴的对陈鸢道,“师姐,为了帮你,我这个美男子都被骂癞蛤蟆了。” “委屈你了。”陈鸢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她的剧本还没开始呢,刘晏淳和胡廷芳就已经对上线了。 但师弟也是为了帮她嘛,为她牺牲这么多。 少女脸上的愧疚之色取悦了刘晏淳,他顿时来了劲儿,“胡大娘,攻击县衙公人,是要下大狱的。” 她要回京城,可不能下大狱啊! 胡廷芳顿住身形,再也不复方才的疯癫。 她对安然靠在刘晏淳怀里的陈鸢气不打一出来,还要顾及死丫头的声誉,不能骂得太难听。 谷箦 只能对不顶用的自家男人们喊起来,“你们就看着菲儿被这无赖欺负么?” 在一旁看戏的李家三个男人这才上前帮忙,想要困住刘晏淳,把陈鸢救出来。 毕竟陈鸢不是他们血亲,他们根本没有第一时间去维护她清白的想法。 “行了,有话进去说,在外面丢人现眼给大家看笑话么?”可不能让事态变得不可控制,陈鸢及时开口,推了推刘晏淳的手臂。 刘晏淳适时松手,放开了她,垂头用纯良的眼神询问接下来怎么办? 师弟真上道,陈鸢板着脸故意说的很大声,“师弟,我和他们有话要说,你且在外面等我,放心吧,很快就会聊完,我不会耽误葛县尉吩咐的正事。” “你心里有数就好。”刘晏淳满脸写着不乐意,退到一旁,抱着双臂也不正眼去瞧李家人。 李家人有气也不敢直接对刘晏淳做什么,见陈鸢已经率先一步进了屋,也只能用眼神警告着刘晏淳跟着进了屋。 院子里就剩了刘晏淳一人,看热闹的人也知道没甚可看了,纷纷离场。 “没想到李菲也能成为抢手货,只希望她别被刘家五郎那张脸骗了心。” “是啊,怎么看还是跟了林家小子更有希望。” 听到后一句,原本脸色淡淡的刘晏淳垂下了头,发须遮掩住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戾,似猝了毒一样闪着冷芒。 茅草棚里,陈鸢一人面对李家四口人也不见怯懦,神态自若的寻了木凳坐下,“胡婶子,昨日你没谈完的话题,现在可以继续了。” 瞧她身穿代表县衙威仪的皂衣,威风凛凛、仪态端方的坐在上首,李家四人心里十分不舒服。 “爹娘兄弟皆在,你怎能坐上首,规矩都不懂了?”李德威近日跟着邓先生念书,之乎者也背得多了,身上也多了几分腐儒习性。 “口口声声都是规矩,李家二郎,你学的是南蛮还是北狄的规矩?反正在我南离国没有公人屈居平民下首位的规矩。”陈鸢横扫李德威一眼,丝毫不认怯。 “再说,我们是否爹娘兄弟、血肉至亲,你们不比我更清楚?在我面前举什么孝道大旗。” “你!”在陈鸢会说话后,李德威还是第一次与她正面对上。 没成想被对方见招拆招,他丝毫好处也没捞着,这孤女怎地突然变得如此能言善道了? 怪不得娘亲和大哥都在她手上吃了亏,李德威争辩不过,无能狂怒甩下一句,“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陈鸢可不是回来和他吵嘴皮子的,眼珠一转,凝向胡廷芳,拿乔道,“现在衙门许多案件都离不开我,葛县尉还等着我讨论案情,衙役兄弟们也等着我一声判定去缉捕抓人,实在忙得很。若你没什么想说的,我就走了,别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明知道她在装腔作势,李家四人除了气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 胡廷芳强撑笑容试图拉近感情,“全村都知道,你连破大案,在县衙风光无限,很得知县大人、县尉大人的看重,我……我们全家都为你这番成就感到开心,哪怕我们之间有误会,你恨我们之前对你不好,但在外人看来,我们就是一家人,所以你好,我们才会好,如此,婶子也是真心为你着想。” 第167章、大胖小子 陈鸢冷静的看着她表演。 被她看得有些心慌,胡廷芳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说道,“但你本事再大,到底还是个女人,是女人就要婚嫁生子,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的下半辈子,还得取决于嫁得好不好。除非,你当真打算一辈子和死尸打交道,一点也不为你孩子着想。”胡廷芳用你不会当真这么傻吧的眼神,怀疑的看着陈鸢。 这样的激将法,对陈鸢没用。 这套说法,古往今来都有市场,甭管这套理论对错,有的人如此劝说女子,是出于关心,担心女子孤独终老或者嫁错人。 但胡廷芳说这话,绝非源于好心。 陈鸢,“所以呢?” 胡廷芳威吓道,“你现在入了贱业,哪怕你没入贱籍,良籍人家也是不敢娶你为妻的。将来你也只能嫁给贱籍,你的后代子孙就永远无法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了。你就不怕他们恨你么?” 这话听起来真耳熟,胡廷芳和李仁甫不愧是叔嫂。 见陈鸢在沉思,以为她在认真听自己的分析,胡廷芳自信不少,“当然,为了后代能逆天改命,脱了贱籍,你也可以嫁给好人家做妾,但威宇县这些官吏豪绅,再有钱官再大,和京城那些贵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胡廷芳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像极了皮条客,李德威都有些看不过眼,但他们利益一致,他也没站出来说什么,只是避开眼不看。 陈鸢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这般自欺欺人的行径真可笑,不过李仁甫也算后继有人了,李德威这小子把李二叔的假仁假义学到了手。 “怎么,你和京城达官显贵联系上了?”陈鸢假装不知。 “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回京成了许多都民村人的心魔。 胡廷芳为了回京哪儿还顾得了脸面,抚掌大笑,“婶子听说林家能回京了,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陈鸢不接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胡廷芳。 独角戏实在难演下去,胡廷芳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摊牌吧,你想回京与你爹团聚,我也想回京和我闺女团聚,我们目标一致,但回京哪里那么容易,林家能回京的消息一放出来,村里多少有女儿的人家都动了心,我身边只有两个儿子,这才找上你。” 李德隆瞳孔一阵剧颤,下意识看向陈鸢,她爹当真没死!娘亲为什么要瞒着他这些?他是她的儿子,家里的谋算为何要瞒着他? 陈鸢早等着他呢,委屈的回望他一眼。 看吧,我没骗你吧。 李德隆垂下眼睑,心里乱糟糟的,又扭头去看弟弟。 却发现李德威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诧之色。 弟弟知道! 爹娘就瞒着他一个! 为什么,他和弟弟是亲兄弟,为什么娘亲只告诉弟弟,不告诉他? 不忿与不甘,充斥着李德隆胸膛,他握紧拳头险些失控,陈鸢不想失去这颗好掌控的棋子暴露这么早。 谷犠 李德隆容易生气,也容易被李家人安抚,误会酝酿得越久才越难解除,因此,陈鸢及时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给林家儿郎做妾,随他们回京,然后再把你们捞回京?” 听说能回京,李德隆果然安静了下来。 “是。” 觉得胜券在握的胡廷芳脸色一变,“你可别妄想自行找林家二郎自荐枕席,不管怎么说,林家也是书香世家,哪怕是纳妾也看不上不自爱的女子,所以,你就很需要婶子去帮你说亲了。” 陈鸢险些没忍住笑意,已经让李德隆听到该听的话了,她的计划完成了一半。 李德隆的性子虽然容易冲动,却也会因为亲戚左顾右盼,陈鸢很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也该让他对胡廷芳的计划放弃希望,让他觉得只能靠他自己了。 “胡婶子是不是对妾有什么误解,妾不过是随手就能发卖送人的玩意儿,哪怕我跟林家回了京城,我也因为找到亲爹,放下与李家的恩怨,不计前嫌的在林家跟前说好话,身为妾的我当真能说服林家出力出钱捞你们回京?” 李德隆脸色变幻无常,陈鸢不怕他思考,因为他根本没脑子,思考再多也没用。 “这……” 胡廷芳当时听任英慧说得到了京城的消息,又夸了她女儿有本事,若是男儿身,进锦衣卫效力,绝对比林家二郎还有出息什么的。 当时胡廷芳就生了用陈鸢去巴结任英慧的心思。 在她看来,陈鸢这个小妾可不是以色侍人那种随手能抛弃的小妾,而是能在事业上帮任慧英的儿子在锦衣卫拔得头筹的宝贝! 任慧英对陈鸢好一顿夸,胡廷芳看到了希望,但她又担心揣摩错了对方心思,万一任慧英只是单纯夸一嘴呢? 回京心切的胡廷芳也不想管那么多,她觉得陈鸢这颗棋子能送到任慧英手里,对方肯定会对李家上心。 唯一的问题,就是林家不知道陈鸢并非她亲闺女,所以胡廷芳想让陈鸢为得到亲爹消息自己先上头来求人。 陈鸢想靠着林家这艘船回京,她自己都会捂好真实身份,有了共同的利益,李家以后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陈鸢去告状。 但,这死丫头的脑子怎么如此清醒! 到底在京城浸淫过年,胡廷芳很快就想好了应对之法,“妾当然不算什么,但你若能为林家诞下长孙呢?” “虽是庶长子,但也占了个长字!林家不是那起子不讲礼法的人家,你是长子生母,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把你送人。”越说,胡廷芳越觉得自己说的对。 陈鸢乐得看胡廷芳的小丑行径,“孩子又不是想生就能怀上的。” 胡廷芳用你个小姑娘懂什么的眼神瞅着她,“林家二郎的正妻之位,肯定要回京之后慢慢挑,这么长的时间,只要你抓住男人的心,还怕怀不上孩子?而且,你忘了咱们李家是作甚的了?你李叔以前可是御医,他会帮你配药膳调理好身子,保准头胎就能生个大胖小子!” 她说得手舞足蹈,喜笑颜开,双手仿佛已经抱着一个胖娃娃,那就是回京的希望! 屋子里还有三个大男人,胡廷芳就不管不顾的聊起了这样的事,听得李家三个男人都垂下了头。 寻常小姑娘已经羞红了脸,哪敢再接话,陈鸢却不在意这些,她本来就是法医,今儿的目的也得打碎李德隆的希望,“所以,我爹是谁?” 第168章、藏不住事 “你是怕婶子骗你?” 胡廷芳委屈的皱了下眉,就竖掌起誓,“我胡廷芳,以我儿李德隆李德威性命和前途向天起誓,陈鸢的父亲还活着,且在京城,所言有虚,我儿必遭天谴。” 李德隆,“……” 李德威,“?” 发誓自然要用最看重的人或事发誓,胡廷芳拿儿子起誓倒也不算错。 但落在李德隆眼里,他只觉得苦涩,在娘亲眼里,他果然是可以牺牲的,当初要送孩子去当仵作,爹娘也是牺牲的他。 而现在发誓,母亲也拿他性命发誓…… 虽然也加上了弟弟的性命和前途,但娘亲没拿三妹的命来发誓。 这么看来,在娘亲的心里,三妹才是最重要的,三妹越过了他和二弟,三妹那样的病弱身子……到底能做什么,才让娘亲连发誓都不敢拿她冒险? 所以,陈鸢说的是真的吧。 他的三妹妹替代陈鸢身份,待在了陈鸢父亲身边。 怪不得爹娘要给陈鸢下聋哑药,以前说陈鸢是二叔在路上捡来的孤女,借她身份一用,只是让妹妹躲避流放之苦,而且李家还能给孤女一个家…… 狗屁! 爹娘骗他! 他就这么不值得爹娘信任? “既然婶子都发誓了,我哪里还有怀疑的道理。”陈鸢把控着李德隆情绪的起伏,再次开口阻止了他的发飙。 见陈鸢相信了自己的话,也没气得拂袖而去,胡廷芳只顾着开心,哪里注意到了大儿子情绪的变化,“我只想和你做一场公平的交易,骗你作甚。” 陈鸢颇为赞同,“是啊,你若骗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且眉飞色舞的分析起来,“林家的靠山是锦衣卫佥事,现在说不得廖大人已经升迁锦衣卫指挥同知,林家儿郎回了京定然要入锦衣卫。我虽只是个妾,得知自己被你骗,新仇旧恨算起来,隔着万水千山我也是要弄死你们的,毕竟,那会儿的我要想弄死你们就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了。” “我说的对吧?”陈鸢言笑容可掬的一一扫过李家每一个人。 这一个笑容,却吓得做着春秋大梦的胡廷芳彻底清醒过来。 是啊,她想得太过美好了。 她怎么就忘了,要让陈鸢配合她的计划,必然还要继续编造陈鸢的身世,她不可能当真告诉陈鸢亲爹身份。 假的,就是假的。 编造的身世,待得陈鸢回了京城,一戳就破! 而陈鸢给锦衣卫做妾,只要陈鸢有心,找到三闺女就是早晚的事。 按照陈鸢这翻脸无情的性子,哪儿还会让她的宝贝闺女活命? 而林家在得知陈鸢真实身份后,不得欢天喜地的给陈鸢扶正正妻之位,哪儿敢拿小妾之位搪塞那位大人! 到时候,想弄死李家的,就不单单只是一个小妾了。 这不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胡廷芳吓得冷汗直流。 谷詴 她当时怎么就被任英慧的话哄得迷迷糊糊了呢? 如果陈鸢当真是她闺女就好了。 奈何,陈鸢不是她闺女,也不会听她的话,陈鸢是个狼崽子。 回京,各家有各家的缘法,她李家也有自己的路子,她根本不必上赶着巴结林家,胡廷芳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劝说着自己,却没能那么快调整好心情。 “婶子,你生病了?怎么发汗了,还有点打摆子?你得癫痫了?” 陈鸢露出纯真的眼神,关心的对胡廷芳露出一个微笑,“既然你病了,还是让李叔替你好好把个脉吧,至于你的提议,我得回去好好想一想。” “好,我也不耽误你的正事儿了,县衙的差事可容不得耽误,德隆德威快把她送出去。”胡廷芳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之前是发了什么疯,觉得让陈鸢当了林家二郎的妾后,更好操控她的? 都怪以前的陈鸢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好控制了,只要拿捏着她父亲的消息,陈鸢就会任打任骂。 李德威哪里愿意送陈鸢,但碍于母亲的命令,他还是跟着大哥一左一右把陈鸢送到了屋门口。 说是送,不如说是撵。 不过陈鸢不在意。 “二弟,我看娘亲身子不适,你留在家里帮爹打一下下手,我把她送出村,免得娘亲看见她就膈应。”李德隆口气很差,李德威只当大哥是在气陈鸢,哪有不应的。 “大哥,那我回去守着娘了。”他一个读书人,怎能与仵作为伍,李德威转身便进了屋子。 李德隆满腹心事的跟在陈鸢身后,他不想呆在家里,怕自己忍不住会问爹娘,爹娘肯定又会糊弄他。 支开二弟,想问话,李德隆却又不知道要问什么。 左手牵着马、右手牵着驴的刘晏淳,恼恨的跟在两人身后,这丫头片子是把他当马夫指使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只牲畜还对他左右夹攻,纷纷用大长脸蹭他,“你们两个畜生,怕不是想蹭小爷帅气,妄想下辈子投胎得我一分气度?痴心妄想,离我远点,仔细小爷心情不好宰了你们,早日送你们去投胎。” 一直都在控制着表情,虚张声势的陈鸢听到他这句话险些破功,硬是板着脸回头瞪了刘晏淳一眼。 村子不大,很快就到了村口。 陈鸢正想转身去牵驴,李德隆伸手拦了一下,“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不会以为我上次是在说气话吧?”似乎惊讶于李德隆会怀疑她的话,陈鸢冷哼一声,“你且回去看看,你娘绝对不会再提让我给林家做妾的事,原因嘛,你自己想啊,因为靠林家并不是李家最优的选择。” 话尽于此,陈鸢不再多说,转身奔向刘晏淳,从满脸写着“开心”的刘晏淳手上牵过毛驴。 两人很快就骑着毛驴和马,离开了都民村。 村里人看来,只当李德隆这个大哥依依不舍的把三妹送到了村外。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亲事到底有没有说成?” “且看李家、林家后续还有没有来往呗。” 随着两人的离去。 村子里有几家人都关上了门,说起了悄悄话。 李德隆返回家,故意放轻脚步,只听屋内三个亲人避着他说说笑笑。 “还好陈鸢年轻藏不住事儿,不然娘就险些误事了。” 第169章、没有教养 李德隆明显能感受到屋里三人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二弟不屑道,“若我是陈鸢,看穿了娘的计划,会放下恩怨蛰伏起来,借机行事,先利用三妹身份攀上林家,等回京再伺机报复。” “二郎有此城府,为父就放心了,你大哥若是有你一半心机,我也不至于愁白了头。” “父亲请放心,儿一定会挑起重振李家的担子。”李德威自信满满做出保证。 胡廷芳左思右想,现在的陈鸢不能用以前的理解去看,“我始终有点不放心,陈鸢为何要说出来,她是不是又有别的谋算了?” “娘,你没看出来?刘晏淳那种百花丛中过的纨绔,会无缘无故为丑女出头?明摆着刘晏淳已经勾搭上陈鸢了,陈鸢被那小白脸一哄,一颗心不就交付给那纨绔了?她心里有了人,什么亲爹、仇恨,哪里有男人重要。” 恼恨陈鸢不听话的李德威哪里有半分书生儒雅,脸上写满了刻薄和不屑,“古人诚不欺我,女人耽于情爱,是办不成大事的。我们只要不把回京的机会送到她手上,她下半辈子就是给刘家当牛做马,赚钱养男人的命。” 听儿一席话,胡廷芳焕然大悟。 暗恼自己方才被陈鸢的清醒吓到,把死丫头想得过于厉害,原来不是她看穿了自己打算,而是眼瞎的被刘晏淳那纨绔哄了心。 说不定清白都已经没了,不然为何被当众搂搂抱抱也不知推开刘晏淳? 她倒是要感谢刘晏淳偷香窃玉的本事,救了李家一命,不过她是不会去送礼的。 陈鸢在时很少吭声的李仁桂闻言颇为赞同,叮嘱道,“夫人切莫操之过急,我们应当戒骄戒躁,三丫头那边还没信儿,想来在嫡母手里的日子不好过,身为庶女施展不开手脚实在正常。现下她及笄了,那位大人肯定会为爱妾之女寻个好人家的,到了新家,她就不会像在……” 咔嚓 隔着茅草屋,实在不能把屋内三人的悄悄话听清楚,李德隆害怕听不清三妹在哪里往前凑了凑,没注意脚下,踩断了一根细棍。 “谁?” 屋内三人不再谈事,李德威一阵风似得跑到门口拉开门。 李德隆站在离屋一尺远的位置,一根根的掰着手上的枯枝,见到二弟,一把推开他。 走进屋子后,李德隆黑着脸道,“气煞我也,那个死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心送她到村口,她却骂我,若不是李家,她这个孤女在京城早就被人卖去伺候人了,不对,娘说她的爹在京城,她爹是谁啊?” 见李德隆还和以前一般,三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三人只当虚惊一场,家里有这么个脾气暴躁又笨的人,谁放心把家里的秘密告诉他?也习惯了拿以前的态度敷衍他。 哄好大儿的话,胡廷芳是信手拈来,“她爹的确在京城,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疯书生罢了,整日酗酒打人。小姑娘爱发梦,想象自己的爹是个大人物,能救她于水火,呵,她爹当真是大人物,她娘何必带着她躲到乡下去?不到死那一刻,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你二叔带她回京?德隆千万别被她骗了。” 这话破绽其实很多,但胡廷芳相信自己大儿子看不出来。 谷餄 李德隆扔掉手里断掉的木棍,傻呵呵一笑,“我就说嘛,她真傻,我们给了她一个家,虽远在边陲却性命无忧,不然放她去找她爹,也会被亲爹卖了换酒喝,那不是害了她么,这个白眼狼竟然还有脸骂我。” 李德隆指桑骂槐的骂了一阵,家人纷纷安慰,“以后别搭理她就是了,你们两兄弟好好念书,考上了科举,咱们就能回京了,你们才是爹娘的希望。” 眼泪直往肚子里咽,李德隆哪儿能不知道爹娘根本没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嗯,陈鸢那挨千刀的白眼狼骂我笨读不成书,我还偏不信邪,将来非得考个秀才给她看看,看她还瞧不上我。” 面对李德隆的自勉,屋里三人却笑得十分勉强,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似得,但他哪有这样的脑子,应该……是在骂陈鸢吧,毕竟陈鸢该骂。 “为了把束脩交上,还是再多开点荒出来,明年就能多种地了,我出去了。”李德隆又旋风似得冲了出去,捡起扔在地上的锄头就跑了。 屋里的三人没看到,他抓着锄头的手力气大得都发白了。 胡廷芳欣慰道,“陈鸢这次来也有好处,点醒了我,也把德隆骂醒了,笨鸟先飞,说不准他将来还真能考上秀才。” 李仁桂有些担忧的看着大儿子背影,“我们是不是该把菲儿的事也漏点底给他?” “爹,大哥完全藏不住心事的性子,你今儿告诉他,明日全村都知道了。而且现在我们在邓先生处念书,林家那俩小子惯会装乖忽悠人,哪怕大哥不说,也会被他们两问出来的。”李德威对李德隆可谓是一千个不放心。 也不想家里把念书的资源再分给李德隆一半,那不是浪费么。 李仁桂一锤定音,“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菲儿在京城,我们也帮不上忙,德威聪明念书快,德隆有什么不懂的,你这个弟弟以后多帮衬他一下就是了,说不定傻人有傻福呢。” 德威满心无奈,不知道爹娘还对大哥期待什么,那傻子什么都看不懂也琢磨不出来,这样的人考上死读书哪怕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题考上了举人,在官场也是举步维艰的。 就说陈鸢和李家的恩怨官司,大家一同离京、又在都民村共同生活两年多,大哥愣是一点猫腻没看出来,相信着爹娘的话,不去细想。 这样的谎言,他自己在半途中就揣摩出来了,就大哥还傻傻的相信陈鸢是无依无靠的孤女。 不过李德威是不可能告诉李德隆的,在流放途中他就算计着将来到了流放地还得靠陈鸢干活的事,总得有个人为李家出头才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厢,林炳乾和任英慧见陈鸢回村,心里隐隐透着喜悦。 即便陈鸢很快就离开了村子,林家两夫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说亲这种事,不会让小姑娘亲自登门,肯定是父母上门来说项。 林家夫妻二人只是对陈鸢和刘晏淳过于亲密的行为表示了不悦。 任英慧听到传言时,脸都黑了,只觉得一万个对不住儿子,“作为女子,整日里在外抛头露面我也就忍了,还和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李家怎么教导女儿的!” 第170章、揣摩心思 “夫人别恼,等她过了门,你好生教导她三从四德便是。” 后宅的事,林炳乾自是不会插手的。 对于夫君的信任,任英慧十分受用,“放心,我一定把这没规矩的东西教育出来,绝不让她给林家丢人现眼。” “不过,为了让侄女婿看到李三姑娘的价值,仵作这生计暂时还不能让她请辞,只能先让她和刘家那个纨绔划清界限。”任英慧心里呕的慌,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儿子开口提纳妾的事了。 “原本,贱妾就是上不了牌面的下贱货,送给旁人玩乐也不丢主人家脸,但我家哥儿还是清清白白的小公子,怎么想都觉得哥儿亏了。”之前还勉强能接受李三姑娘的任英慧,此刻提起来就咬牙切齿。 林炳乾也紧皱眉头,看着抹眼泪的任英慧道,“回京后,好好补偿庆中便是。” 两口子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只等着李仁桂胡廷芳上门说亲时提点几句,让他们先好好教育一下三姑娘,让她在被抬进门前收敛一些,注意一下影响。 可是,林家夫妻二人左等右等。 四五日过去了,也没见李家两口子上门。 这下子,林家两口子坐不住了。 趁着两个儿子去邓先生家念书去了,再次关上门说起了悄悄话。 “夫人,是不是上次你找胡夫人说话时太过隐晦,她没听懂你的意思?” 林家乃书香世家,自恃比杏林出身的李家高贵,再者从前在京中又有廖劲做靠山,林炳乾两夫妻二人习惯了别人上门求办事。 即便这次两人盘算好了要利用陈鸢,也做不出自降身份去找李家谈纳妾这样的事。 放出似是而非的风声,又让任英慧找胡廷芳说些拨动对方心弦的话,依着他们对李家两口子的了解,自以为对方就会屁颠屁颠的把女儿送上门求他们收下。 “不能吧。”任英慧回想了当时胡廷芳意动的模样,“都民村之人多多少少都有背景靠山,只有李刘两家是仗着歧黄之术入的宫,入宫之前不过江湖郎中,当了御医也没结交什么朝廷重臣,谁都有门路回京,唯有李刘两家绝无可能有人捞他们回京,胡廷芳怎会不心动?” 依着对夫人的了解,林炳乾也不觉得她做不好这样的小事,“莫非,李家是想晾一晾咱们。” “晾着咱们?为甚……”任英慧很快就咂摸回了劲儿,“夫君的意思是,李家想让他家三丫头做我儿正妻?” 似乎就是这么回事,任英慧拧眉厉声鄙夷,“他怎么敢想!?” “攀上我们家,是他们李家回京的最后一个希望,竟想仗着李三姑娘只是入了贱业,而非入了贱籍,为了更有保障,竟敢威胁我们!”任英慧越想越气。 林炳乾闭着眼陷入了沉思,猛地睁眼哀叹道,“是我们错了,我们小瞧了李家夫妻,忘记李菲在县衙颇得知县信任,且在任秀秀案中又为汪祺洗清了嫌疑,她怕是能探听京城动向一二。” “你的意思是?”任英慧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揣测。 “胡廷芳听了我的话,就急匆匆进了县城,我们看到李菲回村就自以为她是回来和家里谈论与我家大郎姻缘的。可是,或许胡廷芳进县当日就给李菲说了此事,汪祺不是没回村么,李菲或许从汪祺处得知了京城动向,第二日急匆匆来去回村一趟,实则是为了提醒父母别中了我们的计!” 谷篥 “恐怕,就是如此。”不然根本解释不了李家不中计,唯有李菲十分确定林家能回京的消息是假消息才能说服她那对脑子发热的父母。 向来沉稳不露声色的林炳乾,第一次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侄女婿在京中……恐怕也不顺遂。” 任英慧捂着心脏后退了两步,“我就说佑兰不会不管我们的,除非廖劲出了事……,莫非是佑兰没沉住气,在我们流放途中就逼着廖静派人来关照我们,结果被人检举了不成?” 放流放的官员,就有京中锦衣卫派人照拂,那不是打圣上的脸么? 一时间,两口子脸色煞白。 聪明人就是爱揣测,这算不得坏习惯,在京中善于揣度人心帮助两夫妻过得顺风顺水,也让侄女脱颖而出高攀上了锦衣卫佥事。 只是困在都民村的两夫妻,少了信息渠道,不管怎么精于揣摩人心,也只能算计一下同困村中的人,揣摩出来的情况也离实情差之万里。 林炳乾到底在朝为官过,比任英慧更早调整过来,“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夫人,你寻个机会找胡夫人探探风声,结亲之事我们暂且不提,最主要是打探到侄女婿的消息。” “好。” 此刻,任英慧哪里还有方才一提气胡廷芳就不屑的傲气,没了身为锦衣卫佥事的廖劲做靠山,林家在都民村也只比李刘两家强点了。 然而,任英慧的打探并不顺利,她发现爱往她身边凑的胡廷芳压根不搭理她,老远看到了她就躲。 这一发现,让任英慧心情沉重,回家没两日,就病了。 胡廷芳知道任英慧病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拉着李仁桂在家里说悄悄话,“你说那任英慧一天天的来堵我作甚。” 当局者迷,歇了和林家攀亲的心思后,结合这些日子林家的表现,李仁桂这事后诸葛亮也琢磨过味儿了。 “哼,我们两口子被林家算计了,林家当真能回京,任英慧天天来找你作甚?怕是看我们多日不回复,他们心慌了!” 胡廷芳有些没听懂,“什么意思?” 见她一脸发蒙,李仁桂黑着脸道,“你以后少和任英慧来往,这次明明是林家夫妻盯上了陈鸢那小白眼狼的本事,想攀上我们家,还假装放风声诱你送女儿上林家当妾,搞得我们李家多低贱一样,若不是我们使唤不动陈鸢,这番可不得让林家得了便宜还卖乖。” 原来是这样,胡廷芳气得直拍胸脯,“害得我白高兴一场,我恨不得撕了她的嘴,竟然把我当傻子骗!” “给德隆德威说,在邓先生家念书就念书,少听林家兄弟胡扯。” “夫人说的是,尤其要好好叮嘱德隆,他最是容易听信了旁人的话。” 下学回来的李德威和李德隆恰好听到这句话,德威看了眼德隆,大哥真不让家人放心。 李德隆在弟弟高人一等的目光里,衣袖下的手握紧了拳头,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证明自己。 第171章、什么法子 断绝了胡廷芳的妄想,没她的纠缠,陈鸢再次没了任何后顾之忧。 这半月来,威宇县都没有凶杀案发生,她专心在义庄教导刘晏淳验尸之法。 经过上次陈鸢想靠着亲自做感谢刘晏淳,结果差点把义庄厨房烧了的事之后,义庄的两个男人就禁止她进入厨房了。 庄叔做饭味道实在不咋地,刘晏淳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两人都吃不来庄叔做的菜,味道十分怪异。 每天来义庄,陈鸢都会买好馒头、烤饼、梅干菜烤饼,刘晏淳天天蹭饭,蹭得陈鸢都习惯了。 只两人自己吃,陈鸢也不好意思,干脆每天都买三人份的干粮。 三个大活人,活在有厨房的院子里,硬是靠干粮过日子,看得来义庄传信儿的罗照啧啧称奇。 罗照朝正在就着卤肉啃干粮的三人走了过去,刘晏淳和庄叔看到他,抱起自己的碗就走开了。 嘁了一声,罗照嘟着嘴对两人的背影喊道,“你们两个什么意思,活像我要抢你们碗里的卤肉吃似得,我是那种能在义庄吃的下肉的人么?你们太看得起我了!” 啃着饼,陈鸢抬头看向罗照。 见她难以下咽的样子,罗照都替她嗓子眼疼,提起桌上水壶给陈鸢碗里补上了水,“也就你银子多,还能养两个大男人吃闲饭。” 要他说,陈仵作人靓还得知县老爷看重,手里又有钱,何必在义庄费尽心思把自己的浑身本事教给刘晏淳,她是不知道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么?县衙又没给她教导刘晏淳的费用。 曾驰那老头子盼了一辈子的徒弟,倒是得了个便宜女徒弟,完全由陈仵作这冤大头女徒弟承担刘晏淳这小徒弟的教学和生活。 哦,曾老头还给他那个笨蛋孙子找了陈仵作这么个好徒弟照拂,数十年的等待,还真就实现了! 不晓得他学曾驰那样诚心许愿,能不能许来一个田螺姑娘当媳妇儿。 哎,陈仵作在破案上如此聪明,却是个人情世故上吃亏的老实人。 陈鸢好不容易把手里的饼吃完,喝了水把嗓子眼都通顺畅了,看向发呆的罗照,“你来义庄不是通传县衙差事的么?” “哦,对对。”罗照回过神,颇有点快意的扬了扬唇,“是这样的,品仙楼老板死了。” “……”你在高兴什么,是因为仇富而开心,还是有人也逼你请客上品仙楼了? 陈鸢下意识扭头探头去看刘晏淳。 果然。 下一瞬,刘晏淳就冲了出来,瞪着那双桃花眼,眉眼高高翘起,“你再说一遍,品仙楼老板死了?” 罗照没想到刘晏淳会这么大反应,“你,你和品仙楼老板有交情?” “那倒没有。” “那你这么生气作甚?” “我是担心他死了,品仙楼闭门谢客。” “呵呵。”罗照心想你那点月俸能上品仙楼吃饭? 谷绦 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冤大头陈鸢清了清嗓子,“既然有人死了,我们就赶快过去吧。” 有案情,陈鸢起身就往马厩跑去,还不忘扯着嗓子交代一句,“庄叔,碗筷麻烦你帮忙洗一下!” “还有我的。”刘晏淳厚脸皮的补上一句,也不管庄叔理不理他。 罗照感觉到身旁这两位顿时轻松的感觉,难道他们都不喜欢洗碗? 也是,谁喜欢洗碗。 以后他就抓着饭点后的时间点来通报好了。 品仙楼老板自然不会住在穷乡僻壤,喻老板住在威宇县最繁华的地段,家里产业很多,品仙楼只是他其中一处产业罢了。 三人快马加鞭往县城赶。 回程路上,陈鸢也从罗照嘴里听到了品仙楼老板喻守谦的不少事。 “案,是喻老板的爱妾容姨娘派贴身丫头敛秋来报的,听敛秋的意思,为了出府报案,也是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出得府来,喻老板长子似乎不愿报案。” 更多喻老板死亡的情况,罗照也不知道,陈鸢表示理解。 毕竟来县衙报官的只是一个姨娘跟前的丫头,知道的事情也不一定详细,罗照直接来义庄找她,也没去过喻府勘察现场。 但,对喻老板的风流韵事,他却如数家珍。 “这喻老板,当年是个落魄书生,踩了狗屎运,被品仙楼的大小姐盛冬月砸中了绣球,一下子时来运转。这喻守谦也不是死脑筋之人抱着圣贤书不知变通,知道科考无望,干脆从了商。” “没想到他还有几分经商天赋,把盛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盛老爷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在盛冬月生下儿子满一周岁后,盛老爷就把家业全权交给了喻老板打理。” “两夫妻十分恩爱,喻守谦在外经商,哪怕多有应酬却从不沾花惹草,当时传为威宇县美谈,不知多少媳妇羡慕盛冬月的好运。” 说到这里,罗照撇了撇嘴,“我爹说我娘以前每次抓到他从百花楼出来,都拿这事儿数落他,说喻老板又有钱又疼媳妇儿,是个情深的人,有了钱也没变白眼狼,不像我爹拿着她刺绣赚的银子去嫖。” 陈鸢睨了罗照一眼,发现他也没多难受。 反而对方察觉到她视线,对他挤眉弄眼,偷偷的从斜地里瞟了一下刘晏淳。 陈鸢,“……” 罗衙役这是想提醒她……,不要走他娘的老路,赚银子养男人么? 陈鸢心里一阵感动,这就是处出来的交情啊,虽然她不会嫁给刘晏淳,但是同僚的这片好意她还是心领了。 当他是瞎子么? 刘晏淳冷冷的瞟了眉来眼去的两人一眼,他几时去嫖了?他能……嫖么? 感觉迟钝的罗照没感受到刘晏淳要杀人的眼神,继续说道,“可惜呀,老天都看不惯这对有情人过得幸福,十七年前清明时节,盛夫人回家祭祖,老宅走了水,盛夫人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为此,喻老板悲痛欲绝,茶不思饭不想,险些剃度出家,若不是盛老爷劝解,让他为才5岁的儿子想想,喻老爷怕是早就直接追随盛冬月去了。但是喻老板对盛冬月情深似海,哪怕没寻短见,也似行尸走肉,盛家和喻家的生意每况日下,盛老爷看得那个心焦,终于,他想了个办法治这女婿的心病。”罗照像模像样的学了说书人摇头晃脑,故弄玄虚的派头。 随后看向陈鸢,“陈仵作,你猜,盛老爷想的什么法子?” 第172章、该活够了 “我怎么知道。” 陈鸢没强迫自己去想这个答案,以前去品仙楼吃过饭,但她对喻老板真的是一点都不认识,也没听品仙楼的小二食客讨论过喻老板。 心病还须心药医,但每个人的脑洞不一样,谁知道盛老爷为了家业、为了孙子的未来,能想个什么办法治病。 “哎,陈仵作,你猜猜嘛,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呢?”罗照却不说答案,对陈鸢抱有极大的期待的望着她。 董三宝一案中,罗照是亲自见证了陈仵作多次通过细枝末节的东西发现破绽,猜到他们想不到的情况,这次他说那么多,又发问,就是他想再见证一下陈仵作的厉害。 陈鸢感受到了被高高架起下不来台的感觉,罗照的眼神实在让她拒绝不了,这种狂热的眼神像极了粉丝对偶像那种期待。 “我猜猜看啊。” 陈鸢舔了下干涸的唇,“喻老板对发妻十分痴情,照你所说,他该一辈子都不会纳妾的,但他又有妾室。毕竟是多年前被传为美谈的一对神仙眷侣,当年许多威宇县的姑娘媳妇儿都羡慕不已,若喻老板做了让她们梦碎的事,比如纳妾,这些已经变成婶子大妈的女子肯定会生气,到处去说他伪君子一类的闲话。”陈鸢想了想,类似于脱粉回踩。 “然则,我未曾听说过喻老板任何不好的传言。”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只是陈鸢此刻掌握的信息不多,也只能就此推测了。 “那么,我猜,这个小妾莫非就是盛老爷当年为了纾解喻老板心结,专门找来的女人?” 虽然这么分析,但陈鸢还是觉得怪怪的,“我胡乱猜的,哪儿有给自己女婿送女人的,那不是给自己女儿戴绿帽,给亲外孙添堵么?” 但罗照已经露出佩服不已的神情,击掌相庆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法子!” “……”美好的爱情故事就是不能看糟心的续集,宛如一锅味道鲜香的粥,被耗子拉了一颗屎。 似乎没注意到陈鸢的表情宛若吞了只苍蝇,罗照兴高采烈的继续给她解惑,“而且呀,盛老爷送的小妾还不是一般的女子。” “不一般?” 这句话吸引了陈鸢的注意力,不晓得这小妾怎么个不一般,是有什么特殊技能不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罗照得意的一笑,“盛老爷陆陆续续送了七八个女人给喻老板,要么是眼睛长得像他女儿的,要么是嘴巴长得像他女儿的,反正总有地方像他女儿,盛老爷为了让喻老板从亡妻之痛走出来,也是费劲了心思,真乃世间岳丈之表率也。” 说到最后,罗照满脸已经写上了羡慕妒忌恨,“喻老板上辈子怕不是救苦救难的圣人,不然这辈子怎么能遇到这么好的岳丈。” “……” 一开始,陈鸢还以为喻老板只有一个妾呢,结果是她天真了。 她也被罗照的话惊掉了下巴,“所以,喻老板到底有几个妾?” 罗照困惑的望着天,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大概十多二十个吧,一会儿到了喻府不就清楚了。” 这盛老爷,不会是想让喻老板玩得肾虚、抵抗力下降、盗汗、遗j、腰膝酸软、阳w早x、失眠健忘,早登极乐吧!? 陈鸢承认自己阴谋论了,可能盛老爷就是单纯好心,给女婿来一出宛宛类卿,帮女婿收集女儿周边手办,让喻老板有个寄托。 此刻,陈鸢发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真的理解不了男人的想法,“那,这个容姨娘是喻老板的第几房小妾,喻老板有几个孩子?” 谷麖 罗照都没细想,脱口而出,“容姨娘是盛老爷送给喻老板的第三个小妾,是盛老爷在州府遇到的豆腐西施,只因容姨娘鼻子、嘴巴长得像盛冬月,就出了一千两银子找她夫君买了下来,送给了喻老板。” “……” 信息量太大,槽点太多,陈鸢都不晓得如何吐槽。 古代社会不把女人当人,夫妻而已,女人又不是男人的财产,竟然想卖就卖。 那边厢,罗照还在继续回答陈鸢的问题,“喻老板有这么多小妾,孩子自然也不少,有……” 说到这里,罗照还伸出一根根手指头点了起来,“嫡长子喻恩铭,庶子有五个,庶女七个。” 陈鸢,“……” 果然美好的爱情故事,就是留给人糟践的。 盛冬月泉下有知,会感动还是难过? 是恨亲爹多一点,还是恨夫君多一点? 回县城也不远,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三人就到了喻府。 宅以门户为冠带,喻府作为威宇县大户人家,大门口自然十分气派。 不过士农工商,商人最下等,钱多位卑,喻府大门只见豪气,却远远不如县衙大门气派,作为商人,喻府门前也是不够资格放石狮子的。 所以,反而显得贴金朱门大院前空荡荡,少了一份威仪。 大户人家效率高,置办丧事的速度也极其快,此刻大门口已经换上了白灯笼、招魂幡直冲青天、白练缠绕房梁。 又有衙役把守在大门口,不少行人也察觉出喻府出了事,不愿离开。 “哎哟喂,陈仵作都来了,看来不是盛老爷喜丧。” “方才还看到喻家大公子在门口接待了于捕头,那是盛老爷还是喻老板被人谋害了?”喻府只有三个主子,其余的人死了都不会有这么大阵仗。 “希望不是盛老爷,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岳丈,他是我岳丈就好了,虽然他不是,我也不希望盛老爷出事,这么好的人活该长命百岁。” “是啊,我也不希望盛老爷出事。” 有人在一旁打趣,“那你的意思是,喻老板出事就行了?” 被询问的路人还当真点了头,“喻老板不是在盛夫人去世时就不想活了么,他现下又多活了十七年,还左拥右抱活得不知道滋润,也该活够了,早该下去陪盛夫人了。” “是啊,盛夫人在奈何桥上望得都脖子酸了吧。” 喻府门前,充斥着男人们羡慕妒忌的酸话,没两个人对喻老板的死亡感到悲伤难过…… ------------------------------------- 第173章、悲伤欲吐 门房自不会拦衙门的人,还派了个小厮在前头弯着腰带路。 进得喻府内部,只见随处画梁雕栋,飞檐流阁,重檐碧瓦,实在富丽堂皇,陈鸢也算开了眼。 想想都民村的茅草棚,再想想义庄的木板床和县衙的大通铺,她狠狠的叹了口气。 刘晏淳见陈鸢一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故意对罗照感叹道,“这破院子又小又寒酸,师姐是吧~?!” 御医俸禄也不多,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买什么大院子住? 陈鸢对刘晏淳这种打肿脸充面子还拉她下水的行为十分鄙视,而且她也不知道李家以前的院子什么样。 迎着罗照好奇的目光,陈鸢打着哈哈。 “啊,呵呵呵……过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现在都住茅草棚了。”又扭头对刘晏淳使眼色,让他别提以前,避免把同僚关系搞差了。 还好这次刘晏淳没有使坏,“也是,这种五进五出的院子其实还没茅草棚通风,住久了人都要疯。” 出门迎客的喻恩铭,“……” 陈鸢和刘晏淳只看到迎面来了个气质温润、身材颀长的青年。 从刚才进门开始,路上偶遇的人也不少,因此陈鸢也没多看他。 唯二认识喻恩铭的罗照和小厮都一个惊呆了,一个吓傻了,都忘了反应。 当面说人坏话这种事,多尴尬啊。 可惜刘晏淳还搁那儿发表他的感叹,“这种院子闭塞又重重防守,一点都不方便爬墙,要爬墙必须有人帮忙递梯子,爬墙出去能干好多事儿……” “别说了。”爬墙这种话现在说,合适么?罗照拉了拉刘晏淳的袖子,小声提醒。 又撑着笑脸对面色肃冷下来的青年大声打招呼,“喻大少爷。” 小厮也如梦初醒,声音听起来都要哭了,“大……大公子!” 哦豁,这是喻恩铭,刘晏淳方才说的话是挺得罪人的。 陈鸢有些幸灾乐祸,又有点担心的歪头去看刘晏淳。 哪知,说错话的人没有丝毫自觉。 只见他反而挺直了腰,一举一动比喻恩铭还矜贵的扬了下下颚,“既然死者儿子来了,就你来带路吧。” 众人,“……” 陈鸢也觉得自己要心肌梗塞了,连忙使眼色警告刘晏淳。 师弟你这样搞,真不怕我们以后赶夜路时会被喻恩铭找人套麻袋揍一顿么? 刘晏淳关心的就要伸手,“师姐,你眼睛抽……”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装作没领会她意思的,陈鸢赌气的一偏脑袋。 “刚才在我眼前有一只烦人的虫子,我已经用眼睫毛把它扇走了,不牢师弟操心,差事要紧耽误不得。”这话是同时说给两人听的,陈鸢对喻恩铭抱拳,“劳烦喻大公子带路。” 喻恩铭面色不虞,但他家教不错没有让下人来把刘晏淳拖出去,十分有涵养的回了礼,“你就是陈仵作吧,久仰大名,这边请。” 谷媏 恩,公子还是有脾气的,只不过视刘晏淳为空物罢了。 陈鸢跟着喻恩铭走向了后院。 后宅深深,又进了两重院门儿,发现又换了一番景色,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 绕进正堂,一口贴着金箔的红漆棺材正停放在当中。 红棺材是寿终正寝的老人才能用的,走得近了,往里看去,陈鸢拧紧了眉。 喻恩铭见她神情,在一旁解释道,“这口棺材是为祖父备着百年后用的,父亲走得太突然,棺材铺子里那些现货木质太差,赶制还需几日,只能拿这口棺材让父亲将就着先用用。” 其实陈鸢并非因为棺材颜色发愁,她从背着的箱子里拿出手套戴上,上前掰开了喻老爷的嘴,“喻老爷亡于溺水。” 喻恩铭深吸了一口气,躬身作揖道歉,“陈仵作,勿怪我方才没有如实告知你家父死亡情况,我只是……只是想试试你的水平,毕竟你看起来实在年少,又……” 话不用说全,陈鸢也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说话客气,并没让陈鸢感觉到冒犯之意,死者家属见她年幼不信传言、想确认她仵作本事实乃人之常情。 “无妨。” 陈鸢的注意力重新放到尸体上,再次蹙紧眉头,“换下来的衣裤鞋袜,以及擦头擦身的布巾可还在?” 喻恩铭,“于班头已经派人去拿了。” 闻言,陈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说明经过她传授取证手法,衙门的衙役们做事终于有章程了,不用她时刻提醒,他们也知道该做什么。 以后哪怕她离开了,威宇县的验尸取证也有保证。 “是谁下令给喻老板整理遗容的?”现场和尸体衣着被破坏,陈鸢心里有气,却又没办法责怪谁,但口气上到底带上了些严厉。 喻恩铭疑惑不解的看了陈鸢一眼,语气带上了一丝委屈和倔强,“家父在威宇县颇有声望,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毙,我作为他的长子,自然要维护他的体面,怎能让家父以狼狈的形象被亲朋瞻仰送行。” “失足落水?可有人证。”要等葛县尉或者别的验尸官到场监督,陈鸢没法剖尸,只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又拉起喻老板的手看了看。 喻恩铭黑色浓郁的双眼暮暮沉沉的落在陈鸢握着的他父亲似涂了白漆般僵白的手上,面色扭曲的朝一旁干呕起来。 小厮丫环连忙上前伺候,递水的、帮忙拍背的都有。 陈鸢看了看手里的死者的手,又扭头看了看呕声不断的青年。 从遇到喻恩铭开始,陈鸢就觉得他的情绪太过平静,但也并未因为这个原因就怀疑他是凶手,她没验过尸体,不能瞎猜。 亲人过世,不同的人有不同表现,不哭不代表不悲伤。 大部分人会哭出来,有些人当场是哭不出来的,要过几日缓过劲儿了,终于反应过来或者说愿意接受亲人离世这个现实时才会哭出来,甚至是躲起来一个人哭。 当然,也有人悲伤的表现方式是想吐。 这种不是装出来的,也不代表对死者不敬。 伤心过度时,会使脑血管收缩、脑部血流加速,从而引起颅内压增高,出现恶心想吐的情况。 伤心过度时,容易使体内二氧化碳呼出过多,产生呼吸性碱中毒,也会出现恶心想吐的情况。 陈鸢放下喻老爷的手,用衣袖盖住,在一旁担心的问道,“好些没有?” 第174章、卸了胳膊 喻恩铭的唇色眼可见的退去血色,变得煞白,缓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的情况好起来。 小厮搬来椅子,丫鬟赶紧扶他坐上去。 陈鸢出于担心,脱下手套递给了刘晏淳,上前撑开喻恩铭的眼睑,又握着他的手掌,发现十分冰冷。 “师姐,尸体在那边。” 刘晏淳指了指右边的棺材,又拍了拍喻恩铭的脸,“大公子还没死,你抓着他看来看去作甚,难道他要死了?” 周围小厮丫环纷纷对刘晏淳怒目而视。 刘晏淳却恃靓行凶瞪着那双桃花眼无辜的回望他们,“我也是关心你们大公子。” “大公子这是悲伤到胃痉挛,若是严重还有可能造成休克。不能让他坐着,你们赶紧把大公子扶到榻上平躺,并弄个汤婆子热敷胃部,最好再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陈鸢不是大夫,却也知道一些医学常识。 大公子含着金汤勺出身,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少,因为吃不饱饭、饮食不规律造成胃病的可能性极低。 所以,的确是太悲伤了吧。 陈鸢目送着小厮丫头小心翼翼的把喻恩铭扶起来,带到隔壁耳房榻上躺好。 汤婆子还得去厨房取热水,因此伺候在一旁的两个丫环也半屁股坐在了榻边儿上,一左一右的伸出手掌捂在了已躺好的喻恩铭胃部。 胃也就那么大个地方,四个手掌自是放不下的。 左侧脸若圆盘的可爱丫头担心的观察着自家少爷的脸色,轻轻动了动皓腕,手掌似八爪鱼一样往喻恩铭小腹滑去,“大公子,青砚这么给您揉着,力度还合适么?” 陈鸢在一旁看楞了,喂,那里已经不是胃了! 右侧瓜子脸的美貌丫头,手被圆脸丫头乱动的手掌挤得没地儿放,只好抬起右手,抽出胸前香帕替喻恩铭擦着脸上冷汗。 她也不说用尾指拢着帕子下端,结果帕子像狐狸尾巴似得肆无忌惮在喻恩铭鼻尖扫来扫去,“大公子,明玉给您擦擦汗。” 两个丫头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波光潋滟的两双水眸含情脉脉的望着喻恩铭。 陈鸢都无语了,大公子刚死了爹,这两个丫头就如此急不可耐的抢着上位了,时机不对吧!!!这样不太好吧! 但她只是个客人,主人家后宅的事情,她也不清楚他们平日里的关系,不方便开口说什么。 喻恩铭难受得紧,浑身抽抽得说不了完整的话,“不……不……” “不,不什么?”陈鸢估摸不准喻恩铭的意思。 刘晏淳眼都不眨的看着眼前女妖精引诱纯情书生似得暧昧画面,恍然道,“哦,不,不要,不要看!大公子叫我们不要看。” 他拉着陈鸢的手就往外走,“师姐,非礼勿视,我们还是出去先检查一下喻老板的尸体。” “是么?”陈鸢扭头看了眼,就对上了喻恩铭向她释放的求助眼神。 想了想,陈鸢觉得那两个丫头这样做实在不妥,而且左不过一句话的事,便停住了脚。 谷裦 “大公子需要安静,太多人围在榻边伺候,反而会让空气不流畅,留个小厮在这里伺候他就行了。” 喻恩铭对陈鸢露出了感激的眼神,但那两个丫头却不乐意离开。 青砚看到了这个眼神,对陈鸢板起脸就骂,“你是什么东西,一个腌臜仵作,又不是懂治病的大夫,凭什么在喻府对我和明玉指手画脚,我们二人可是盛老爷派给大公子的贴身丫鬟。” 满脸的矜娇,哪里还有方才面对喻恩铭时的可爱机灵劲儿。 显然明玉也因为喻恩铭刚才那个眼神,把陈鸢当作了威胁,“陈仵作,你一个外人,在喻府插手我家公子的事,管得太宽了,小厮哪有我们姐妹二人伺候的周道。” 这般说这,明玉还故意学着青砚的动作揉了揉喻恩铭的胸,似乎在彰显什么。 这一番操作看得陈鸢很是无语,这两个丫鬟实在想太多了,竟然把她当作了假想敌。 “管什么闲事。”刘晏淳在一旁冷嘲热讽的勾着唇对陈鸢冷冷一笑。 陈鸢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她就不该扭头看那一眼的,喻恩铭自己后宅的事,她帮他开口作甚。 “大哥,爹在外面尸骨未寒,您倒好,让我们出去迎接亲朋,你却躺在踏上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 这时候,一行披麻戴孝的男女走进了耳房。 说话的男子看上去年龄不大,是个十五六左右的少年,他扶着一个哭红了眼的妇人。 “二公子,大公子病了,陈仵作说大公子需静养一会儿,耳房容不得这么多人,会导致空气不流畅,不利于大公子养病,请各位姨娘和公子小姐出去。” 青砚面上一点也没被人抓奸的惊慌失措,不过也收回了不规矩的手,从容站起身,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起来,“你们若不信,可以问陈仵作。” 她这么一句话,立刻把大家的注意力转到了陈鸢这个外人身上。 顷刻间被几十双眼睛盯着打量,陈鸢心里直骂娘。 后宅真可怕,她一点宅斗经验都没有,也不想参与别人家宅斗啊!!! 不过还好,喻府这些男男女女都很有宅斗经验了,没有如此轻易被青砚一个丫头拿捏了情绪转移话题。 那个少年收回打量陈鸢的眼神,也不去看青砚,而是松开了扶着的妇人,走到榻前。 青砚明玉两丫头哼哈二将似得的挡住了他。 “二公子,既然已经有宾客来了,你们就在外面先招待一二,莫非大公子安排的事,你们都不放在心上?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大公子还怎么放心委以重任。” “宾客自有人招待,我关心大哥,还不能上前来看看?这里是喻府,哪里轮得到你一个盛府的丫头来指手画脚。”二公子伸手抓着青砚的手腕,就要她拉开。 却不想青砚颇有两把刷子,竟是个会武的。 陈鸢都没看清楚她手上的动作,二公子就被她卸了胳膊。 二公子瞬时痛得惨叫起来,青砚难掩得色,“什么喻府盛府?不是我家盛夫人能有喻府?喻府就是盛府,不是我家老太爷把你们这些庶子庶女的姨娘送给喻老爷,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等着投胎呢。” 第175章、笑里藏刀 此话一出,方才进屋的少男少女以及他们的姨娘齐齐变了脸色。 有的再无勇气,慌乱的垂下了头。 有的,则使用更加冷冽的目光千刀万剐说这话的青砚。 “昌儿。” 只方才二公子搀扶的妇人,扑了过去,流着泪扶着他的手轻轻触碰,“昌儿,疼不疼,不怕啊,快来人,快去叫大夫呀!” “崔姨娘,我这就去叫大夫。”门外一个丫头应了一声,就跑了。 青砚圆溜溜的杏眼落在哭得眼珠子都泛红的妇人身上,一副替她心焦的语气,“哎哟,崔姨娘,二公子这么大个人了,你还把他搂在怀里哄,他又不是三岁孩子了,你是娘亲也得避讳着啊,喻老爷尸骨未寒还躺在外头呢,你怎么能和自己儿子如日亲密?” 崔姨娘连忙松开环着二公子的双手,难以置信的看向青砚,“你,你,你个死丫头,这是母子天性,我只是关心我儿子!” 青砚但笑不语,光那笑容就刺眼的不得了,活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不想懒得计较似得。 明玉在一旁不清不淡的补上,“二公子只是胳膊脱臼而已,死不了的,拧回去就好了,这么轻的伤,崔姨娘都晓得心疼,可怜我家大公子胃痛躺在榻上,你这姨娘不关心便罢了,还纵容二公子一进屋就满口喷粪。” 青砚素手对着陈鸢一指,“大公子胃痉挛需要热敷可是陈仵作亲口所言,汤婆子未到,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该用手暖腹?” “……”别提我了,陈鸢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方才明明有说让小厮上的,又被这两个丫头截了话头当借口。 青砚完全没在乎陈鸢一个外人的态度的,还在义正言辞的批判崔姨娘,“哪怕主子需要冰河里的鲤鱼治病,我与姐姐也会义不容辞去卧冰求鲤,落在你等心思肮脏之人的眼中,就成了龌龊?二公子受了伤,崔姨娘抱着这么大的儿子就是母子天性、是伟大?”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句,把崔姨娘和二公子训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青砚,“现在二公子也病了,耳房逼仄,不方便两人看病治疗,崔姨娘还是快些带着二公子回自己院子治疗,若耽搁久了,拧不回去可不怪我们姐妹,谁让他一个庶子不懂规矩的冒犯大公子!” 崔姨娘果真回过神,就要带着疼的说不出话的喻恩昌离开,但耳房本就不大,现在满满当当的站着各房姨娘庶子庶女挡住了她离开的路。 这时候她才发觉屋子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崔姨娘愁得又掉了几滴眼泪,“麻烦各位姐姐妹妹带着孩子出去吧,人太多了,我们出不去。” 满屋子姨娘庶子乱动起来,似乎要给她母子让路,但又搞得道路更加不通畅。 “你们出去呀!”见自己的话作用不大,大家都在敷衍,崔姨娘着急的抬头去看青砚明玉,委委屈屈提醒道,“大公子还病着呢,这么多人挤满了屋子,大公子还怎么养病。” 青砚和明玉却拢着手,一副看戏的表情,并不帮她开腔赶人。 这两个丫头当真是一力降十会,一招就破了打头阵的势,顷刻之间攻防两方就形势逆转,看得陈鸢啧啧称奇,这就是后宅么。 只是,丫头有大公子当靠山,就能嚣张成这模样? 她们就不怕这些姨娘庶子将来背地里使绊子么? 陈鸢想不通缘由,她这种一夫一妻社会来的人,以前真的没有接触过这种复杂的后宅关系,看得她眼花缭乱。 就在陈鸢感慨万千时,崔姨娘看到四周空荡荡的她眼神一亮,她拉着儿子过不去,遂对着陈鸢就一通招手,“你,陈仵作,你过来。” 谷馲 “?” 陈鸢茫然的看着满脸期待的崔姨娘,“你叫我?” “对对对,我叫你呢,快过来。”见她不动半步的样子,崔姨娘的语气更加急切生硬了,“你带着他也过来。” “想让我们过去,利用一身晦气替她开道呢。”刘晏淳侧过身子在陈鸢耳边阴阳怪气。 这招猫逗狗似得的手势早就让刘晏淳不爽了,还敢命令陈鸢和他过去。 让他给她母子开道,他们也配?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是皇后太子么? 经人一提醒,陈鸢也明白崔姨娘的打算了,真够让人无语。 她其实也很乐意顺手帮人,但是对方这态度一点都不尊重人,让她开道,当她是什么? “你们两快过来,愣着做什么?”崔姨娘的表情越发不虞。 喻府后宅关系的复杂已经初现端倪,陈鸢不想陷入他人谋算,不管帮崔姨娘还是拒绝崔姨娘,都会让她的态度被人揣摩怀疑,成为她验尸公正性被人质疑的借口。 拉住了又要开口的刘晏淳,陈鸢也将自己心里那些难听的话都剃掉,非常克制且官方的说道,“崔姨娘,我与刘学徒是县衙公人,威宇县内只听县衙差遣。” 陈鸢也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了,她当真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情况,只晓得此话一出,大家还是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她这么说,到底还是透露了她不想帮崔姨娘的态度吧…… 刘晏淳的声音就宛如天降一般救她出水火,“哎呀,师姐,你太严肃了。” “我看崔姨娘只是太担心二公子伤势,你对人体结构那么了解,缝制尸体、拼接尸骨从未出错,死者家属对你的手艺赞不绝口。或许崔姨娘就是知道了这个,想请你上前帮二公子接一下骨呢。” 青砚笑里藏刀的看向崔姨娘,“原来是这样呀,崔姨娘。” “崔妹妹,你找人帮忙,态度也好一点嘛。” “虽然陈仵作不是大夫,但她的确对尸体十分了解,崔姐姐快请她过来替二公子接骨吧。” “找什么大夫嘛,陈仵作在这里,还舍近求远作甚,我们赶紧给崔姐姐和二公子让让路,让她能去陈仵作身边呀。” 各位姨娘你一句我一句,在这窄小的耳房里形成了多重唱,像开启了环绕音一样,叽叽喳喳魔音穿耳吵得陈鸢头晕目眩。 让出离开耳房的路就很拉胯,但让出走到陈鸢跟前的路,这些人倒是很配合,陈鸢和崔姨娘中间,摩西分海似得出现了一条路。 这下子,骑虎难下的人变成了崔姨娘。 她的宝贝儿子,怎么能给仵作接骨,可别沾了晦气,将来 第176章、使劲的哭 面对众人寓意不明的眼神,崔姨娘都顾不上对陈鸢撒气了,架子是再也端不起来,也不想耽搁儿子的救治。 方才的确是她着急了,以为陈鸢不过一个小姑娘,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仵作,外头怎么称赞陈仵作的本事,也改不了她还是个小姑娘的事实,应该很好拿捏才是。 悔不当初的崔姨娘拿出喻老爷跟前的温柔小意,一点不应让陈鸢帮儿子看病的话茬,“方才是我语气不好,还请陈仵作见谅,我也没旁的意思,想着你们来喻府是为了查清老爷的死因,现在被大家堵在耳房出不去,唯恐耽误了你们的差事,想着反正我们都要出去,不如结个伴。” 本来仵作就备受世人歧视,陈鸢很是明白刚才若圣母的不介意崔姨娘的使唤口气乖乖上前帮人开路,将来她人善被人欺的名声就会传出去,将来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蹬鼻子上脸。 现在崔姨娘这么说实在欲盖拟彰,她早点这么说,陈鸢也不会为难,顺势就带着她们母子出去也不是不成。 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原来崔姨娘是这个意思,我们的确也要出去的。”陈鸢早就想出去了,只是屋子里塞满了人,她也没开口的机会。 她看着满屋子各怀鬼胎的人,再次确信古代皇帝普遍短寿的原因肯定是女人太多,被吵死愁死的。 陈鸢和刘晏淳一移动,喻府众人生怕被他们两碰着了,纷纷退让。 而崔姨娘也抓住机会,拉着二公子从方才那条小路朝陈鸢刘晏淳靠近,果真成功借助两人的“晦气”开道,成功离开了耳房。 刚踏出耳房,又听到里头青砚大发余威,“崔姨娘和二公子都离开了,你们还矗在这里作甚?喻老爷尸骨未寒,你们该去外头跪着守着哭丧,而不是在这里给大公子添乱。” 崔姨娘也顾不得说声谢,拽着二公子就溜了。 也不知崔姨娘和二公子这样的人,怎么有勇气打头阵的,不知中了谁的挑唆上赶着去嘴臭,被青砚针对也是自找了。 陈鸢呲了呲牙,把青砚的叫骂声甩在脑后。 这两丫头可真辣。 喻恩铭需要静养,她和明玉这样大吼大叫的,也不知是当真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众人,还是…… 此刻喻老爷的棺材周围已经站了四个衙役,葛县尉也已经到了。 陈鸢和刘晏淳先给葛县尉行了礼,又与衙役们打了个招呼。 陈鸢走到棺材身边,看着棺材里死掉的喻老爷,又扭头看了眼陆陆续续从屋里走出来的姨娘庶子庶女…… 喻老爷躺在这儿,他们不来哭丧,反倒是先去耳房抓大公子的把柄。 荒唐又搞笑。 陈鸢刚想到此处,方才在耳房里与青砚明玉怒目而视、暗地里挑衅的姨娘庶子庶女,一个个悲从心来的往棺材前扑了过来。 “老爷,老爷,你怎么就走了啊,把我和嫣儿两母子留在世间,让我们以后怎么办呀!” “老爷,你怎么那么狠心,呜呜呜。” “老爷,若不是容姨娘把我们从小院儿里放出来,大公子都不让我们上前来替你哭丧,呜呜呜。” “老爷,到底是谁害死了你呀!您这么好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你,您走了,我们就孤苦无依任人欺负了……” “爹,您睁开眼看看杰儿和娘呀,方才大哥身边的大丫头骂了我们,没有您疼爱,大哥身边的丫头都不把我和娘放在眼里了……” 谷涌 “葛县尉,是在此处验尸还是抬去义庄?” 古代和现代对验尸的要求不一样,因为古代道路条件差、交通不便,路途中对尸体常有损毁,在发现尸体的现场就地验尸是正常的事。 家属要在一旁盯着验尸,也是可以的,只要他们受得住,不捣乱就行。 只是陈鸢被这几十个人的哭嚎声吵得脑壳疼。 葛县尉面上也出现了不耐之色,扫视了一圈也没见着个能做主的人。 若是寻常人家,按照南离律,县衙官差直接把棺材抬走就是。 但喻家在威宇县地位超凡,每年又是威宇县的上税大户,县衙要和喻家打好关系,不能如此无礼。 “我们去一旁坐等大公子情况好转再说。” “是。”进衙门有段日子了,陈鸢虽不是那么懂官商之间的事情,也不至于没脑子的要求立刻把棺材抬去义庄验尸。 守在棺材旁边的衙役羡慕的看着跟着葛县尉溜到三十米开外另一处凉亭坐着躲吵的陈鸢和刘晏淳,苦不堪言的听着喻老爷的小妾们孩子比着声儿大的哭丧。 好像谁哭得大声,谁就最爱喻老爷。 谁哭得最大声,谁就最有孝心一样。 陈鸢站在一旁,将为什么去耳房的原因给葛县尉交待了一番。 闻言葛县尉只是感慨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这会儿,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被两个丫头伺候着从垂花门走了进来。 却见葛县尉站起身,对她拱了拱手,“容姨娘。” 葛县尉是官,哪怕陈鸢在县衙表现优秀,得到了州府的表彰,葛县尉对她也多加照顾,但也不曾得到过他如此礼遇。 倒不是陈鸢妒忌容姨娘,而是由此可见容姨娘在喻府地位应当是不同的,因为容姨娘只是一个小妾,还不是良妾,一个官员能起身与她打招呼,这足以见得容姨娘地位了。 容姨娘似也习惯了葛县尉的态度,并不见慌张,得体的回礼,“葛大人,老爷的死因,还麻烦县衙多多操心,一定要把害死老爷的凶手查出来。”说完话,还抽出帕子擦了擦眼泪。 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却又比旁边那些围着棺材嚎哭的姨娘们得体多了。 “容姨娘请放心,喻老爷的死因,县衙一定查个清清楚楚,只是……”葛县尉扭头隔水看了眼对面水榭后的大堂。 “我马上去处理,一定不会让她们干扰了县衙验尸。”容姨娘施礼,带着两个丫头就朝那哭嚎的重灾区赶去。 “葛大人,依容姨娘话里的意思是,要在喻府进行验尸?”陈鸢求证的看向葛县尉。 葛县尉颔首,再次坐在水榭的靠椅上,“大户人家,自是不放心验尸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进行。” “属下明白了。”陈鸢倒也不担心自己验尸出岔子,就是当着家属的面剖尸属实第一遭,还是当着这么多家人的面…… 脑壳又开始疼了。 第177章、骚乱再起 容姨娘进去没多久,堂内的哭嚎声就弱了下来。 足以看得出来,容姨娘在这些姨娘面前的威信。 葛县尉起身带着陈鸢一行人再次踏入堂内,这次姨娘们只是偷偷抹泪,真哭假哭不可得知,那也不是陈鸢关心的事儿。 陈鸢和刘晏淳再次穿戴围裙、净手、戴手套,衙役也把棺材挪到天井处,让自然光得以撒到棺材内,能让验尸的情况被大家看得更清楚。 打开木箱子,露出里面用以验尸的工具。 工具已经比之前丰富了很多,陈鸢申请了银子专门打造了一批工具,古代冶金差一些,比不得后世的锋利耐用防锈,但验尸也不必那么挑剔材质了。 有些好奇心重的姨娘和孩子还探着脑袋往这边看,看到镊子,银针,利斧,剪刀,钩……,都缩了缩脑袋。 也有胆子小的,低垂着脑袋一眼也不敢往这边瞧,却又驻足不愿离开。 陈鸢已经知道后宅的复杂了,这些人全都留下来,看来都是希望做个见证,非要抓到凶手的。 至于她们心中期盼的凶手是谁,陈鸢就不得而知了。 她拿着刀刚要动手,异变突起。 又有一群女人冲了进来。 “老爷、老爷,不许对老爷不敬!” “容姨娘,你怎么这么狠心,老爷生前待你不薄,老爷不小心落水溺毙,你非要说他是被人害死的,找来仵作要给老爷开膛破肚,你是什么用心!” “容姐姐,你就是记恨老爷当年拆散了你和你夫君吧,你是恨着老爷的吧,就想让他尸骨无存,你好毒的心思……” “老爷,老爷,你看看呀,这就是你最疼的姨娘们孩子们,她们都在盼着看你五马分尸呀……” 这些女人直接冲进来,守在棺材旁边的四个衙役根本拦不住,拿着刀的陈鸢眼看就要被她们冲撞,在一旁辅助的刘晏淳伸手拦着陈鸢的腰就把她拉了过去,以后背挡住了那些闹事的姨娘。 一个个趴在棺材上,宛如里面的男人是她们这辈子最心爱的男人,哭得伤心不已,又拿看敌人一样的目光去瞪想靠近的衙役。 “不许碰老爷,不许碰。” “老爷已经走了,让他体面的离开才是我们这些被他疼爱的女人应该做的事,而不是为了你们心里的小算盘,找人给老爷开膛破肚!” 陈鸢真心没想到会有如此情况发生,心惊肉跳的靠在刘晏淳的怀里还得注意着手里的刀别伤着人。 “放开我。”她推了推刘晏淳,看了眼被那些姨娘踢翻在地的箱子,心里愁得不得了。 刘晏淳带着陈鸢远离这群疯女人,被她推得心烦,“不是怕你被这些女人踩死,你以为我想抱着你?” “不是,我没说不想被你抱。”陈鸢往前一指,“箱子,我的箱子。” “那你不早说。”刘晏淳脸上不开心的表情稍微收敛。 把陈鸢放到堂内没人的角落,还拉了一条椅子挡在陈鸢跟前,“你手里有刀,别出来乱跑,我去帮你拿箱子。” “恩恩,小心点。”陈鸢羞赫的握紧手里的刀,这些工具可废了不少功夫才打出来,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没舍得扔掉。 谷蠐 “放心,一把都不会给你掉了。”刘晏淳瞥了眼对刀更上心的陈鸢,转身就往棺材那边跑去。 棺材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这个停放棺材的堂内乱做一团,吵成了菜市场。 葛县尉的官位在这些闹事的姨娘跟前根本不够用,衙役和容姨娘叫进来的老妈子都想把这些抱紧了棺材的姨娘拖出去。 姨娘们叫骂着,撕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古装丧尸片拍摄现场呢。 后面冲进来这群姨娘的年龄明显比那些带着孩子的姨娘年龄更大一些。 经过陈鸢观察,最先过来那一群看大公子热闹的姨娘基本上都是有子嗣带在身侧的,而后面这一群冲进来抱着棺材不撒手的姨娘带在身边的只是丫头。 一个不成型的想法在陈鸢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边战况混乱,抱着棺材的姨娘人少势弱,很快就落了败相。 逼到绝境时,有些人就会挺而犯险。 有姨娘晃眼看到了洒在地上的解剖刀具,撒了紧抱棺材的手就捡起一把锉刀抵在喉咙上,“不许碰老爷,再碰姥爷,我就死在这里,我九娘子誓死守护老爷的尸身不被伤害!” 她做了表率,一个个姨娘疯了似得就要去捡箱子里洒落出来的刀具。 还好刘晏淳已经赶到了箱子旁边。 他虽是个嘴里花花的纨绔,对上徐娘半老的妇女却没什么怜爱之心,见一个个姨娘往他这边冲去,吓得他抱着脸就叫,抬腿就瞎踢。 一脚一个,把那些姨娘踢翻在地。 甚至有个姨娘被踢得撞在那个用锉刀抵在脖子上的九娘子身上,两人撞在一块儿摔了一堆。 一直在一旁等待机会缴械的衙役立刻上前把九娘子手里的锉刀抢了下来。 而容姨娘叫来的老妈子们,也上前把踢飞的姨娘老鹰抓小鸡似得拧着衣领提了起来。 这些姨娘以前也是穷苦人家被卖出来的可怜姑娘,但多年的养尊处优、内宅争宠下来,她们只顾在脸上、良好的身段上花功夫,哪里还能是这些干粗活的老妈子的对手。 一个个被提溜着带离大堂。 很快,棺材旁边的闹剧就被清扫了个干干净净。 陈鸢跑到箱子边,刀具也没那么容易被人踩坏,只是可怜了手套和刷子被人踩坏了。 “师姐,你……你过来的第一时间,竟是查看这些死物,都不看一眼为你卖命的,你可爱又柔弱的师弟差点被那些女人欺负成啥样!”刘晏淳蹲在陈鸢旁边,难以置信的看着手捧刷子双眼通红的陈鸢,委屈的控诉起来。 其实陈鸢也没觉得刘晏淳怎么样了啊,刚才他一脚脚踢得多有劲多准呀,都没让那些女人近身的。 但这样想还是太无情了,师弟好歹是为了保护她的工具箱,直面了姨娘们的攻击。 他身体上没受伤,不代表他心灵上没受到伤害,毕竟他可是个无比挑剔的纨绔啊。 第178章、她生气了 她方才只关心工具的样子……好像是不对,陈鸢心虚不安的放下手里的刷子,望向对她怒目而视的刘晏淳,“师弟,你没事吧。” “现在才问我?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多害怕,那群老女人朝我扑过来时多吓人啊。”刘晏淳面色惊恐的环抱着胸,“她们这群守寡老女人,肯定是想借机对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我耍流氓。” “……”帅哥美女的烦恼陈鸢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受伤的心灵,“恩,她们太坏了,委屈你了师弟。” “嗯……我得做好久的噩梦了,吃不好睡不好,也不知道多久才能修复好今天的伤害。”难过伤心的刘晏淳倔强像小百花,还颤巍巍的伸出手替陈鸢捡撒了一地的工具。 见他这样,陈鸢晓得他又在装,但……但是……他的确是保护了她的工具箱,“心情不好就吃点好吃的。” “不不不,我不吃师姐做的黑锅巴。” “……” 瞧把师弟吓成啥样子了。 陈鸢燥的脸红,她学医当法医那么厚的砖头书都能啃下来,但做饭真的难死她了。 现代有电饭煲、泡面这样伟大的发明创造,她还勉强能按照说明书弄一顿饭出来,虽然味道不好,但能吃。 古代这灶台,塞多了柴火,灶里的火会因缺少空气熄火。柴火塞少了,燃是能燃,很快就没火了,她又不是火系法师,那火大火小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 而且不止是烧火,烧火的同时还要顾着锅里的菜。 怎么两边跑,两边兼顾? 好吧,她就是厨房杀手,烹饪废物。 “我请你上品……” “哦?给喻老板开完膛破完肚,洗了手转身就去他饭馆吃饭?”刘晏淳睁着一双纯良的桃花眼凑近陈鸢。 “你就不怕品仙楼掌柜是后面这群姨娘的亲戚,会偷偷往菜里吐口水?” 这不是品仙楼和贵楼说顺嘴了么,陈鸢往后挪了两步,垂头掩盖脸上的讪笑,“那,随便你指定去哪家吃。” “师姐真好。” “@#¥&*&*” “师姐,你说什么?” “我说,对师弟好是师姐应该的。”陈鸢还以为这次的银子能省下来呢。 身上的43两银子,肯定是够她上京用的,但是她还没给威宇县培养一个仵作出来,现在提离开,威宇县根本不会放人,而且也会得罪威宇县这些官吏。 再者,她是以流放的身份到威宇县的,她要离开上京,需要的手续是比较麻烦的,必须拿到官员开的证明,才能一路通畅的经过官道驿站回京,不必去走风险更大的小道。 古代朝廷也不是傻子,时刻提防着流放这些人闹事可能性,和潜回京城复仇这种可能性的。 不然,都民村那些人,想回京的话,难道他们没有长腿么?不能自己回到京城找熟人帮忙安排个营生么? 这不是长没长腿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光明正大通过各个城郭巡检官兵检查的通行证的问题。 陈鸢在县衙不断立功,让自己的本领被更多人看到,才会被别处县衙、州府衙门挖走。 只要先离开威宇县,她后面才能更好运作。 谷酾 所以,对于刘晏淳蹭她吃喝,陈鸢虽然肉疼银子,但也不是那么紧要,因为短期内,她肯定得不到离开威宇县机会的。 而且,刘晏淳这人的学习热情,起起伏伏实在折磨人,他心情好就学得快学得好,心情不好就压根不配合她的教学。 他是陈鸢帮威宇县培养的仵作,她离开前,必须把他培养起来。 不管怎么说,若不是威宇县的一些衙役和官吏帮她护着她,她不会那么顺利脱离李家的掌控。 她能威胁李家人,不用再怕李家人把她关起来,都是仰仗了县衙给的底气。 尽管陈鸢明白管知县的打算,但他的确护了她,她不能过河拆桥。 将地上的工具重新收回了箱子里,虽说刷子有受到损坏,但刷子还是很好买的,而且刘晏淳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并未受到损坏,都能用。 方才的骚动,让葛县尉大发雷霆。 “谁再胡闹,就以暴民之罪下狱。”他又看向容姨娘,“容姨娘,验尸属实重要,容不得一丝干扰,若你的人护不了周全,棺材就抬到义庄,你们喻府不放心,就派几个信得过的人过来一起监督。” 此时是她没安排好,没能让人拦住人,容姨娘的脸色也不好,但也只能硬生生受着葛县尉的责骂。 本来官吏愿意给商户脸面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更别说她还只是一个妾,她也很明白自己的尊重是因何而来,“葛县尉,您放心,这次,我已经安排得到妥妥当当。” 收拾好工具的陈鸢起身看去,发现围观的姨娘团队已经减少了很多。 想来那些胆子小的姨娘已经借势离开,而能留下来的人,是和容姨娘利益一致的人。 刚才被提溜出去的姨娘也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她们来闹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以卵击石能改变什么? 不好! 陈鸢反应过来,返身回到棺材旁边,发现喻老爷的衣衫都被人扯烂了,那些姨娘的手绢也落了好几张在棺材里。 拉起喻老爷的衣袖,果不其然,手背手臂上都添加了不少指甲划痕。 “师姐,现在该如何是好?”刘晏淳见陈鸢脸色发黑,知道她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也收敛了性子没在作怪。 陈鸢可不信二十多个姨娘这样的情况下,这些没有孩子的姨娘还能对喻老爷痴心一片。 铁定有人指使她们! 她疾步走到还在骂人的葛县尉身前抱拳,“葛大人,那些女人有问题,一个都不能放走,全部抓进来!” 葛县尉也没见过陈鸢冷脸愤怒的样子,见状也知大事不妙。 方才他还顾着喻府女眷名誉,没让衙役上手,只让容姨娘派老妈子控制人,现在葛县尉哪里还管那些,这些人给脸不要脸,他还顾她们名节作甚! “罗照、你们出去把那些姨娘全捆了抓进来。” “是!” 于班头带着更有经验的衙役在搜喻府,留下来守棺材的衙役经验不足。 这次,容姨娘也没开口维护那些姨娘了。 第179章、三个时期 “我去盯着,师弟你守好喻老爷尸体。”陈鸢跟着罗照四人,就往外跑。 可不能让这些姨娘把划拉喻老爷皮肤时刮下来的皮屑弄掉了。 “哦。” 被点名安排了任务,刘晏淳迟疑的止住了要跟上去的脚步。 一出堂屋,却发现被老妈子抓出去的姨娘,刚才还哭着喊着要守卫喻老爷尸体、与尸体难舍难分的姨娘们早就一哄而散,没了身影。 直接把陈鸢气红了眼。 罗照找上守在门口的一个老妈子,“刚才那些姨娘都是哪房哪院的?带我们去把她们抓起来。” 那老妈子也听到了堂内的话,不敢多言,只看了堂内一眼,得到容姨娘的首肯,立刻应声,“好,婆子们马上带各位差爷去抓那些姨娘。” 人跑了,势必要分散开去抓人,陈鸢不断的提醒罗照、梁茁、田坡、覃业,“一定不能让她们洗手,她们若洗了手,洗手盆也不能把水洒了,如果她们剪了指甲,连指甲盖也得捡回来,不能让她们换衣服扔掉,一定要快点把她们抓过来。” “放心吧陈仵作。” 一旦开启了犯罪嫌疑人模式,衙役们就不会对女人手软了,名誉受损就是她们自找的了。 人都跑了,陈鸢知道自己跟过去意义也不大了,还不如先把喻老爷的尸体验了。 多耽搁一点时间,就多一点变数。 果然在受害人家里验尸是不靠谱的事。 也怪她刚才一味在担心工具,没第一时间发现那些姨娘的用意。 见陈鸢浑身死气沉沉的回来,身后也没跟着人,刘晏淳就知道事情进展的不顺利。 “师姐,不怪你,谁让喻老爷的小妾比我们带来的衙役还多?她们来势汹汹宛如母老虎军团,她们不要脸,我们县衙的好儿郎们还害怕被她们这些老女人吃豆腐占便宜呢。” “谢谢。” 知道师弟是在宽慰自己,但陈鸢很难不埋怨自己,实在没心情说话。 沉着脸走到葛县尉跟前,“葛大人,开始验尸吧。” 与陈鸢脸色差不多的葛县尉哪有不支持的,“准了。” 再次戴上口罩,换上刘晏淳箱子里的手套和刀具,刘晏淳也熟练的把喻老爷身上的衣服全脱了下来。 “啊~” 有好几个人发出害羞的惊叫声。 陈鸢火大的回头,瞪向发出声音那边,“都给喻老爷生过孩子了,还害什么羞?” 因为尖叫被陈鸢瞪了一眼的姨娘,都错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陈鸢又看向被姨娘蒙着眼睛的孩子,心中冷笑着对护儿心切的姨娘骂道,“让自己孩子留在这里,是给你壮胆,还是显得他有孝心?开膛破肚这是孩子能看的么?你要看就自己留下,把孩子留在这里作甚?” 蒙着孩子眼睛眼睛的姨娘也心虚的松了手,连连推搡孩子,“快走快走。” 孩子们如蒙大赦,撒着脚丫子就跑了。 谷鄋 “想在这里看就给我安静点,谁在吵我,别怪我把你拉到跟前来看。”陈鸢扬着手里的刀点了点自己身旁。 刀片反射着天井洒下来的阳光,晃得姨娘们睁不开眼。 “……” 剩下的喻府姨娘只觉得此刻拿着刀站在赤身的喻老爷跟前的陈鸢,像极了十八层地狱里给小鬼处以开膛破肚极刑的恶鬼,吓死人了。 在大公子休息的耳房时,她们到底是为什么觉得一个敢开膛破肚的小姑娘可以随便欺负的? 就连葛县尉也被陈鸢的气势震慑住了,愣神看着她。 唯有刘晏淳垂下头,勾了勾唇。 “验尸了,还吊儿郎当的笑什么?师姐没教过你尊重尸体吗?” “……” 被冷眼扫过的刘晏淳,头次感觉到了寒气从脚底往上冒的恐怖感觉。 连忙抿直了唇,才想起自己戴了口罩的,她怎么知道他在笑。 不过刘晏淳还是端正了态度,眼神清澈又严肃的对陈鸢点了点头,“师姐教诲的是,开始吧。” “哼。” “……”小姑娘变得好可怕,竟然为了一个尸体凶他! 被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陈鸢训了一通,堂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一开始陈鸢身上还带着阴郁怒火,但进入了工作状态,她就忘记了方才的不快,不再带着情绪工作。 “记,喻老爷体表伤痕,左手腕有九处方向不同的指甲划痕,三处死后新伤,六处死前伤。” 容姨娘,以及别的姨娘们都纷纷抬头,眼神错愕,皆是怀疑陈鸢的说法。 很想开口问你怎么知道老爷手上的是新伤还是死前伤,毕竟没人比她们更清楚喻老爷身上哪儿有疤的,以前喻老爷手腕处可没伤。 又碍于陈鸢淫威,她们迟疑了一会儿,就听陈鸢边工作边考教学徒的问道,“如何判定生前伤,死后伤。” 刘晏淳记录着陈鸢唱报,也没耽搁回答抽问,“根据生活反应来判定,如出血、组织收缩、炎症反应、异物移动来判定。” 陈鸢教导刘晏淳,是古今结合的,所以有些词汇是现代词汇。她从头教起,让刘晏淳死记硬背新词汇,再结合解剖实体的实际操作让他认识各器官和组织。 “人死半个时辰后,伤口就不会流血了。喻老爷左手腕的五处划伤,虽都看不到流血,但生前伤会皮肤收缩,死后伤不会;生前伤会因为发炎充血而伤口肿胀,死后伤不会;生前伤会有痂皮形成,死后伤则不会有;所以师姐判定三处是死后伤,六处死前伤。而看不到血迹,是因为整理仪容时被人擦掉了血迹。” 关于刘晏淳的回答,陈鸢很满意,葛县尉也在一旁颇为受教的直点头,他也学到了不少,喻府众人也觉得这解释十分好懂。 就在众人以为陈鸢要进行下一处检查时,却又听她道,“左手腕这九处指甲划痕,乃几个时期造成?” 刘晏淳停止记录,看了一眼喻老爷的左手腕,答,“三个时期。” 喻府众人纷纷瞪大了眼,三个时期说明什么? 陈鸢再次问出她们心声,“这说明什么?” 刘晏淳,“说明是三个人,于不同时间,伤了喻老爷手臂。” 第180章、造成干扰 “三个人?!” 震慑于陈鸢淫威,喻府的姨娘们根本不敢开口,只是在心中呐喊,“难道是有三个人共同杀死的喻老爷?” 有人眼中有闪过震惊的,有闪过意料之中神色的,有闪过紧张的,也有闪过不安的。 她们不敢问,葛县尉敢问,现在还没开膛破肚,他干脆走到尸体旁仔细观察起来,“怎么看出来的?” 陈鸢伸出手做了一个抓挠的动作,“这九处指甲划痕,每三个为一组,每组方向不同。” 她指了一处,“这一处生前伤,几乎垂直于手腕,代表喻老爷当时毫无防备,攻击来得突然,他下意识举起左手臂来挡。” “麻烦葛县尉用左手挡一下脸。” 葛县尉也没觉得冒犯,现在衙役离开了,刘学徒又在做笔录,也只有他能配合了,他一抬手挡脸,陈鸢就伸手往前一挠。 碍于身高差别,陈鸢根本挠不到葛县尉手臂,不过葛县尉被她气势所迫,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陈鸢解释道,“正常人会往后退,但这一组指甲伤痕挖的沟很深,说明喻老爷来不及后退或者根本没办法后退;喻老爷身高七尺,男人攻击一般不会用指甲抓人,所以是女人造成的划伤,而喻老爷挡脸的话,女子很难制造这一处划痕,所以我推测喻老爷当时是坐着的,所以喻老爷没办法往后退。且他对那女子十分放心,至少从未担心过那女子会伤到他。” 不同的攻击画面在陈鸢脑海里浮现,能造成这样伤痕的姿势,只能是…… 陈鸢又道,“而那个伤人女子很有可能是躺在床上的姿势,若她是站着,喻老爷不会毫无防备,且伤痕位置不对。若那女子坐着,两人面对面坐着聊天突然攻击的可能性也有,但……” 古人可不会面对面坐得那么近聊天,不过陈鸢也不敢作保证。 “陈仵作的意思是,我爹的姨娘们都有嫌疑?” 众人扭头看去,身体看上去康复不少的喻恩铭气虚体弱的从耳房内走了出来。 青砚明玉走到他左右两侧,像他的护草使者似得想要上前搀扶他,但他一点机会也不给她们,“你们去门口守着,以防外人进来打扰县衙验尸。”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句话是不想让那两个丫头跟他过来,随便安排的任务罢了。 面对别的姨娘庶子还能耀武扬威的两个丫头,此刻再不情不愿,也乖乖领命去了门口站定。 “大公子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喻府也不是只有姨娘才是女子,而喻老爷身前有没有出府我也不清楚。”此刻,目测了喻老爷尸体的陈鸢,已经对大公子产生了怀疑。 下人清理尸体时不可能没看到喻老爷身上的伤,看到了肯定会给他汇报,他却依旧让下人清理仪容,换了死者衣服、擦掉了血迹不说,甚至……把最早这一处挠伤结痂后的痂都撕掉了。 他想把伤弄成和另一处生前伤一样。 他绝对是故意的,这一处生前伤是最早的,比另一处生前伤还早,所以不大可能是造成喻老爷死亡的人留下来,喻恩铭却小心翼翼的想掩藏这处伤。 喻恩铭明显在保护某个人,某个女人。 “我觉得陈仵作大题小做了,我爹的小妾众多,和姨娘们在床上玩乐时,打打闹闹搞出来一点抓挠,实在正常。” 从见面开始,就给陈鸢一股谦谦君子、不近女色印象的喻恩铭却开起了黄腔。 长身玉立的他甚至看向站在一块儿的姨娘展颜一笑,“这就是姨娘们平日里和我爹的一些小情趣而已,我说的对吧,姨娘们?” 陈鸢注意到,姨娘们俱是被他这一笑搞得有些受宠若惊、惊慌失措,自然也有人羞涩的垂下头。 谷迌 见状,陈鸢忽然意识到,她方才说的话,刺激到喻恩铭了。 现在,他的所有作为,都是故意把水弄混,想拖着所有姨娘下水,让她搞不清楚是哪个姨娘。 但,这些姨娘的反应也并未都按照他的预设反应,大多是受宠若惊的。 说明,喻恩铭以前与这些姨娘关系并不好,也不会对她们笑。 刘晏淳注意到陈鸢看着喻恩铭的眼神出现了疑惑迷茫,桃花眼内雾霭沉沉之下墨色渐浓逐见狠戾。 她于验尸一道绝对比任何人都有天赋,她也聪明,但她还太嫩了!她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很容易被聪明人利用她的表情作出反制反应来迷惑她。 这个喻恩铭,问题很大! 刘晏淳容不得陈鸢出现任何闪失。 她年轻、势头正猛、刚破了奇案,上一个案子里尝到了推理的甜头,他担心她容易自负。 若被喻恩铭诱导作出错误推测,恐会让她慧极必伤。 于刘晏淳来说,陈鸢只要会验尸就好了,推测案情……东厂最不缺这一类人才。 “师姐,继续验尸吧。” 被刘晏淳喊了一嗓子。 陈鸢缓过神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在出神。 “好,继续。”陈鸢不再思考案情。 也把喻恩铭抛诸脑后。 刘晏淳发现她极快重新开始了验尸,且一点错漏都没有,对她的表现愈发满意。 喻恩铭起了个头,结果陈鸢不搭理他了,他再做什么也是表现给瞎子看。 他也无意做一个小丑唱独角戏,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揣着手看陈鸢验尸。 “喻老爷双臂处有抓伤以及淤青,应该是有人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臂,腋下也有淤青,应该喻老爷在水中时,有人……” “那是管家发现我爹落入湖中,跳下水去救我爹,拉着他往岸上拖拽时造成的伤。” 喻恩铭再一次出声,但陈鸢没搭理他,询问笔录不是她的活儿。 葛县尉拿起本子记录了下来。 喻恩铭发现陈鸢不受影响,还想开口,却被葛县尉低声制止,语气颇为骄傲道,“你看,陈仵作验尸机准吧?你别着急,先让她验,你若有什么情况想起来了,给我说便是,县衙一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喻恩铭表情一窒,扯出一抹得体笑容,“葛大人说的是!” 随后他又听到陈鸢唱报,“喻老爷手臂、双腿面上共有27处死后伤,通通都是方才姨娘们新添的干扰伤。” 喻恩铭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第181章、永结同心 一直抽空观察喻恩铭的刘晏淳已经看明白了,方才那些搞事的姨娘就是这喻恩铭派来添乱的。 可惜他纵使有点脑子,却也因为身份难以常见死伤者,根本不懂死前伤死后伤各有什么区别。 东厂的人手上制造的死伤者无数,看多了,也能自行理解一些道道,却也没办法和陈鸢这种能把时辰都精确下来的人比,更是喻恩铭这类自以为是之人难以想象的。 喻恩铭搞的这点手段,遇上别的仵作能糊弄住他们,在陈鸢的面前连干扰项都不算。 刘晏淳心中暗自嘲弄了一番,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陈鸢身上。 她一旦认真起来,活人都得靠边站,眼里只有尸体。 谁人像她这样把尸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还叫他尊重尸体…… 笑话! 人活着都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叫他去尊重一具快腐烂生蛆的尸体,有够天真。 尸体的唯一作用,就是比活人更好摆布利用编故事罢了。如果学会了陈鸢的本事,想制作什么凶杀现场陷害人不行? 在他心里已经烙上天真两字的少女,此刻已经给喻老板翻了个身。 “喻老板后背上有两处伤疤。” 心中万般念头的刘晏淳,老老实实拿起毛笔一字不落记下来。 “一处是后背左侧冈下肌位置,有个半寸(1.6cm)长两分宽的伤疤,两头窄中间粗,看上去像双刃刺器造成的伤口结的疤,颜色已经淡化,年份应该蛮长了。” 以经验来说,陈鸢觉得这处伤疤至少十年以上,但拿不出理论依据,她也不能乱说。 关于这一点,在场的姨娘们除了容姨娘面上表现得很吃惊,其余姨娘都很平静。 同床共枕过的人肯定会熟悉对方身体情况,容姨娘吃惊诧异的眼神就着实耐人寻味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替喻老板生过孩子的姨娘的确是知道这早年伤疤的。 葛县尉没忍住,开口询问,“你们谁人知道喻老板这处伤怎么来的?” 姨娘们有的闭口不言,有的尚在犹豫,有的抬头去看容姨娘。 容姨娘面色淡淡,对于此事也没有表现出吃味尴尬,这才有个丰韵白皙的姨娘开口。 “回大人,老爷告诉过奴家,这是老爷娶盛夫人之前的事,当时老爷已经通过了县试、府试,只要再通过了院试就是秀才了。结果去穗州贡院赶考的路上,夜遇贼人抢劫,被贼人在背心上捅了一刀,连盘缠也被抢走了,导致老爷没法去参加院试,只能转身回家养伤。” 另一个明艳些姨娘补充道,“当时我还为老爷心疼,错过了当秀才的机会,但老爷说祸兮福之所倚,老天爷待他不薄,若不是半途受伤归家,就不会恰好被夫人的绣球砸中,结下一生良缘。” “原来盛夫人和喻老爷的结缘还有如此一段往事,人生真是无常,谁也猜不中老天爷会给大家安排什么命运。” 上一刻还要收了你的命,下一刻就送你一个家财万贯的千金小姐为妻,谁也没老天会玩弄人。 葛县尉感慨了一番,遂判定,“既是二十一年前劫匪造成的伤,那便与喻老爷今日的死亡没有关系了。” 喻恩铭低垂着脑袋,对于父亲多年前胆战心惊的逃生往事,和当年威宇县津津乐道的父母相识场面没有一点反应。 谷難 陈鸢收回注意力,继续唱报,“喻老爷右侧臀中肌位置有处掌心大的伤疤,这处伤……” 这处伤让陈鸢拧起了眉,注意到她的停顿,刘晏淳也凑过来仔细看,也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师姐,这一处伤看起来像叠加伤。” 陈鸢摸了摸凹凸不平的皮肤,“是的,最下层是烙伤,不过烙印并不完整,只能看到一小段残留的边缘祥纹,烙印的主体部分被人破坏了,应该是用刀割掉了。” 描述完,陈鸢就抬眼去看姨娘们的表情。 和上一处伤疤的不同,这次除了容姨娘,其他姨娘也有露出疑惑表情的,但也有两个姨娘显然知情。 葛县尉看向那两个知情的姨娘,点了面色憔悴的那个,“你来说,这个伤疤怎么来的?” 哪知她却茫然的摇头,“回禀大人,贱妾……贱妾也不知道这伤疤缘何而来。” 葛县尉面色一凝,“你不知道?为何我看你表情,对于这处伤疤并不意外?”只当这姨娘不老实,不想说实话。 那姨娘羞红了脸,“贱妾只是……和老爷敦伦时,不小心摸到过,也曾询问过,但老爷没说,只是发了狠的把贱妾操弄了一晚,贱妾怕了,就再也没问过这伤疤的事了。” “……” 对于这位姨娘过于详细的描述,其余姨娘纷纷露出鄙夷羡慕妒忌之情,连一直表情淡淡的容姨娘都忍不住朝她描述的姨娘警告的瞪了一眼,而喻恩铭依旧是那副死了爹的表情。 哦,他本来就死了爹。 这么一副表情,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刘晏淳看了眼陈鸢,陈鸢反而是堂内表情最平静的,平静的都不像一个未婚少女,丝毫都不害羞。 比那些个伺候皇帝和妃子安寝、听了多年墙角的老太监还平静。 越看越觉得陈鸢适合东厂。 “咳咳,那你呢?”葛县尉回过神,又点了另一个长得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姨娘回话。 这个姨娘就含蓄多了,“贱妾和陈姐姐一样。” 她只是一句带过,没有详细描述细节。 “不过,老爷倒是和贱妾说过一嘴,说那处伤是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想让老爷记住她一辈子,耍了小性儿,趁着他睡着了用同心锁烙的永结同心四个大字,老爷疼得恼了,就再也没去找过她了。老爷怕姐姐们吃醋,又觉得耻辱,就没和大家提过。” “老爷倒是不怕柳妹妹吃味,什么都与你说呢?!”方才开口的陈姨娘顿觉没脸,老爷给这小蹄子说,却不与她说! “陈姐姐,妹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老爷都死了,你作出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儿演给谁看呢?” “陈姐姐,妹妹没有……” 容姨娘及时呵斥,“你们两就别添乱了!还嫌不够丢脸?” 两个姨娘纷纷垂下头,其他姨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摆出一幅津津有味的表情。 第182章、很快破案 皮肤外面能看到的伤就这么多,尸斑开始少量浮现于后背,说明死亡时间很短,再加上喻老爷尸体还有温度。 因为没有温度计和别的化学试剂检测,只能推测死亡时间在两个时辰内。 衣服头发都被收拾过,根据体表检测能获得的信息就只有这些,接下来,陈鸢开始剖尸。 重新把喻老爷翻过身,陈鸢拿出工具,划了个y字,然后叮叮当当的开胸,掰开两扇肋骨。 此刻沉着淡定认真验尸的陈鸢,落在喻府众人眼中更是骇人。 坐实了她们起初脑中设想,地府内折磨小鬼的陈鸢恶鬼形象越发具体起来。 她们大多出自穷苦人家,也是抓过野兔野鸡来杀的,也见过村里大户人家过年杀猪,但陈鸢给人开膛破肚的冲击瞬间让她们觉得自己实乃芊芊弱女子。 还好刚才把孩子赶出去了。 心中再害怕,她们此刻也不敢叫不出声。 想吐的也只能捂着嘴,偷偷往外跑,跑远了才干吐出声。 站这么远看,都这么可怕了,真被恶鬼似的陈仵作抓过去贴着喻老爷尸体看,她们……怕是一辈子都吃不下肉,也睡不好觉了。 “喻老爷胃中充满食物残渣,餐后即刻死亡。”陈鸢抓起胃内残渣放到鼻前闻了闻。 这一动作,让不少人反胃的捂着嘴干呕起来。 “喻老爷胃部没有酒的味道,但我掰开喻老爷嘴时,有闻到他口腔内强烈的酒味。” 方才身体已经恢复的喻恩铭,脸色再次惨白,“或许是父亲刚喝了酒,酒水还没滑落到胃部就溺毙了。” 陈鸢、刘晏淳、葛县尉纷纷看傻子似得看了他一眼。 且,陈鸢又给喻老爷开了喉咙,“喻老爷喉咙处的酒水就存在于喉咙处,光说被喻老爷喝到肚子里的浮萍所在的位置都比酒水深的多。” 刘晏淳咧嘴一笑,看着喻恩铭道,“肯定是喻老爷被救上来后,哪怕只剩一口气,憋着这最后一口气也得喝人生最后一杯酒,可惜酒水刚入嘴就咽了气,就把这口酒憋在喉咙这里了。” 葛县尉表情严肃,“这是想把喻老爷的死制造成醉酒落水的假象。” 喻老爷的尸体没有中毒的迹象,再加上死亡时间很近,所以需要检验的部分反而并不多。 验尸结束,陈鸢把喻老爷的尸体缝合起来,和刘晏淳合力给他换上新衣衫。 坚持“监督”验尸的喻家人全都衣衫尽湿,脸色惨白,脚步虚浮。 喻恩铭与这些姨娘的状况比起来,都更显健康了。 葛县尉依旧没有摘口罩,“陈仵作,尸体已经检验好,没有遗漏了?” “初验没有遗漏。” “此话怎讲?” “有些伤,尸体放久了才会显现。” 葛县尉点点头,对喻恩铭和容姨娘这两个能在喻府做主的人分别拱了拱手,“两位都看到了,喻老爷的尸体经过检验,可以证实有人为因素,县衙必须把喻老爷的尸体带去义庄保存,直到查清个中缘由才能让喻家带回安葬。” “配合县衙调查,本就是百姓应尽的义务,更别说我们也希望把害死老爷的真凶缉拿归案,自然不会阻拦县衙办案!”别的姨娘没有说话的资格,容姨娘率先表态,“还希望陈仵作能让老爷少受些罪”。 谷抱 说着说着,容姨娘还抹了抹眼泪。 这是让她少给喻老爷开刀的意思?陈鸢也没办法作保证啊。初检复检都有该有的流程,不是她一个小小仵作说了算。 随后,众人都看向喻恩铭。 一开始就反对报案的人便是他,喻老爷死亡获利最大的也是他,此刻大家对他的怀疑也是最大的。 “全听县衙做主。” 这次,喻恩铭就没反对什么了,神情依旧紧绷。 “那些破坏喻老爷尸体的姨娘,我就全带走了。” “可以。” 结束客套,葛县尉将候在门外的衙役叫了进来。 趁着衙役们把喻老爷装进棺材里的时间,陈鸢脱掉手套开始洗手。 随后,衙役们就拉着一长溜被绳子捆成一条绳的嫌疑人,跟在抬棺材的杂役身后浩浩荡荡的回县衙和义庄。 刚初检结束,陈鸢也没必要立刻回义庄,而是跟着葛县尉一并回了县衙。 只死了一个人这种小案子,知县都不必亲自过问的。 不过死者是威宇县富商,所以管知县还是还是亲力亲为的等在了议事厅。 葛县尉把检尸格目交给管知县过目,又将到了喻府后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这就是说,喻守谦是死前落水,看起来的确是溺水而亡,但是有人故意往喻老爷尸体嘴里灌酒水。” 这一点让管知县蹙紧了眉,“那么,喻老爷手臂处的淤青是救人造成,还是凶手想杀他把他往水里拖造成?” 关于这一点,陈鸢还真没办法确定。 于班头在一旁回答道,“发现喻守谦落水的是管家德才,43岁,非盛府家生子,是喻守谦于十八年前在外买回的小厮,于盛冬月死后,才被提拔上来当喻府管家。 德才说喻守谦中午心情不大好,要在天香水榭乘凉吃饭,不让人作陪,小厮丫环尽数遣散,离得近的德才也隔着一条6丈远(20米)的走廊。他说隔得远,却也看得清楚喻守谦饮了半壶酒,饭后在湖边散步时不小心落入湖中,德才第一个跳入水中救人。” 管知县眼神一亮,“这德才撒谎。” 根据陈鸢的验尸,喻守谦没有喝酒。 “给我好好的审这个德才。”管知县觉得这个案子,应该很快就能破。 于班头,“是,知县大人。” 葛县尉,“于班头,给喻守谦换衣服的下人你可有抓来?还有被换下来的衣服,你可有拿回来?” 于班头,“换衣服的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他们说是奉了喻大公子命令给喻老爷换的衣服,衣服换下来后,他们就点了火堆烧了。” “全烧完了?” “是的,这两个小厮把衣服拧干了,扔火堆里烧的,再加上喻大公子拖延了一个多时辰才让容姨娘的丫鬟跑出来报案,这衣服不拧干也能烧成灰了。” 管知县看向陈鸢,“这个喻恩铭,问题很大,会不会就是他小子干的?” 第183章、二十三房 被知县信任是好事,却也是麻烦事。 她只是个仵作呀,陈鸢心中哀嚎,很想说我不知道,但面上谨慎的回答,“我们不是从喻府抓了一些姨娘回来么,一会儿看看她们怎么说。” 于班头道,“方才你验尸时,我已经审问过这些姨娘,她们说没人指使。” 在喻府审问,有那么多老妈子小厮在外盯着,这些姨娘敢说真话么? 心中腹诽,陈鸢却也知道关于审讯,于班头比她更在行,“这群闹灵堂的姨娘出现的蹊跷。”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们出现的蹊跷。”魏县丞在一旁冷笑打断陈鸢的发言。 都习惯他的找茬儿了,陈鸢也不恼,微笑道,“我对喻府的情况不甚了解,总觉得喻府这些姨娘似乎分成了两帮,我见到的第一波去找大公子麻烦的姨娘好似都有儿有女,第二波闹灵堂的姨娘,不知她们是闹事时没带儿女,还是她们当真没有儿女?” 关于他人后宅的事情,谁能一清二楚呢? “陈仵作好好验尸便是,你管这些姨娘谁有孩子谁没有孩子,这和喻守谦的死能有什么关系?” 魏县丞不耐烦的扯了扯袖子,“凶杀案不外乎情钱权仇,喻守谦是生意人,因生意结仇的可能性最大,哪怕是感情原因,也和这些姨娘有没有孩子没有关系。” 她也没说其他方面不重要啊,陈鸢道,“县丞大人说的在理,我们应该从各方面入手调查,只是我对喻府情况实在不了解,所以想了解一下喻府的人际关系。” 管知县对于班头发令,“喻府人际关系你可询问清楚了?” 于全在喻府时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刚回县衙就要问话,哪里记得住那许多姨娘的事,“回知县大人,喻守谦的小妾实在太多,属下记不住,我叫一个姨娘进来让各位老爷问话。” 管知县点头,“可行。” “是。” 于班头出门吩咐了一句,没多久,马力就带了一个披麻戴孝的姨娘过来。 这个姨娘身材敦实,一副身宽体胖的模样,看上去倒是老实敦厚的样子,没有喻府那些姨娘的狐媚劲儿,年龄似乎也较大,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兴许没见过这么多身穿官袍,一脸严肃的大人,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直接磕了三个头,“贱妾凤春儿,见过各位大人!” 现在不是公堂之上,用不着管知县问话,魏县丞觉得和这些姨娘没关系,于班头便自己上了,“凤姨娘,你是喻守谦第几个姨娘?” 凤春儿坦诚回答,“贱妾是盛老太爷送给喻老爷的第四个姨娘。” “你可有生育子嗣?” 凤春儿面露悲戚,“未曾。” 于全看向陈鸢,他不知道陈鸢在这方面想问什么,他们衙役审问都是直接上刑问怎么杀人的,是不是你杀的。 陈鸢也不确定喻老爷的死和什么关系,她只是有这方面的疑问罢了,所以于全把提问的事交到她手上,她还是要珍惜的,“凤姨娘,喻守谦有几个小妾?” “老爷有二十三房小妾。” 屋子里响起了羡慕妒忌的吸气声。 南离国对官员纳妾管的比较严,亲王等媵妾10人,二品官媵妾8人,三品及国公媵妾6人,四品媵妾4人,五品媵妾3人。 妾的地位不如妻,但妾室又比通房丫头、外室这些更名正言顺。 虽说实际操作时不可能管得如此严,可以偷偷在外养外室,或者养通房丫头,但明面上官员们还是不敢在家里明目张胆纳妾超过国律规定的。 谁会因为一个女人毁自己前程。 至于民间商人,朝廷没办法管,也管不到他们。 陈鸢叹了一口气,“二十三房小妾都是盛老太爷送给喻守谦的?” “非也。” 凤姨娘摇了摇头,“一开始是盛老太爷送老爷姨娘,从二姨娘钱淑莲、三姨娘容清妹和我,直到九姨娘贺娟全都是盛老太爷买回来送给老爷的。从十妹妹开始,就是喻老爷自己带回家的了,不过也会偶尔参杂盛老太爷送的小妾……” 听着凤姨娘说了老半天,也厘清了盛老太爷总共送了十五个,喻守谦自己带回来了八个。 陈鸢,“你入府时间也比较早,每次盛老太爷送姨娘给喻守谦时,他们两都是什么表情?可开心?” “一开始喻老爷是不开心的,当时喻老爷消瘦又憔悴,他忘不掉盛夫人,还找盛老太爷讨要我们的卖身契,想给我们银子让我们回家过自己的日子去。” 回忆着往昔,凤姨娘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喻老爷是个好人,他这样深情的男人,实在少见,能跟着他是我们的福气,我们都不愿意离开,自请留在喻府。” “盛老太爷送给喻老爷的姨娘,可有诞下孩子的?” “……” 凤姨娘咬着唇,眼里透露出难掩的痛苦,垂头时更是藏住了一闪而逝的恨意,摇了摇头,“一个都没有。” 这下子,众人终于知道陈鸢的意思了。 其实陈鸢只是发现闹灵堂的姨娘似乎年纪都稍大,而带着孩子的那些姨娘普遍年轻一些,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但她觉得应该关注一下。 但,问到此处,她也依旧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关联。 管知县问得直白,“为何你们都没为喻老爷诞下一男半女?是喻老爷难忘旧情不愿碰你们,还是他不满意你们是盛老太爷送的女人不愿你们生下他的孩子?” 凤姨娘连连摇头,十分维护喻守谦,“不,不是的,喻老爷是好人,他心中记挂夫人是应当的,盛夫人值得喻老爷的情深不寿,是我们……是我们对喻老爷有非分之想,妄想让喻老爷忘掉夫人。没能给老爷生下一儿半女,也不怪喻老爷的,是……是盛老太爷在买下我们时,就让我们喝下了虎狼之药,我们……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给喻老爷生下孩子。” 这个回答实在让人诧异。 却又在情理之中,哪里有心胸宽大到给自己闺女送十多顶绿帽子还不做预防的父亲? 盛老太爷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盛冬月死时,喻恩铭尚小,他担心喻守谦想不开自寻短见,这才给女婿送长得像女儿的小妾。 又怕小妾们的孩子将来威胁喻恩铭的地位,就给这些女人喂了虎狼之药断绝后患。 但这样一来,这些姨娘心中有恨,恨的人也应该是盛老太爷才是,她们应该不会杀喻老爷。 第184章、姨娘和娃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生孩子、不生孩子都由不得女子自己做主。 陈鸢心情沉重的继续询问,“喻守谦自己带回家的姨娘,都替他生下子嗣了?” “是的。”凤姨娘的声音听上去给人一种即难受又宽慰的复杂感。 “你且细说一番。” “十姨娘为老爷生下了二公子喻恩昌,十一姨娘生下了三公子喻恩利和七小姐喻思梦,十二姨娘生下了四公子喻恩嘉,……” 一连串的数字、姨娘、小姐听得陈鸢头晕,比当年高考听英语听力都吃力。 不得不怀疑喻守谦自己是否能记得住自己生了几个孩子,某个孩子是谁生的,排行老几? 就在她听完还云里雾里时,身后有人递了一个本子给她。 陈鸢垂头一看,这不是她做给刘晏淳做笔记用的本子么。 上面简单明了的把凤姨娘说的内容做了个归类,喻守谦自己带回家的八个姨娘各有生育。 十姨娘(罗梦):二公子喻恩昌15岁(十公子不满周岁夭折) 十一姨娘(程文雪):三公子喻恩利14岁、七小姐喻思梦12岁(十二公子一岁夭折) 十二姨娘(纪敏):四公子喻恩嘉13岁(八小姐不满周岁夭折) 十三姨娘(康静):五公子喻恩艺13岁、九小姐喻思芸11岁、十四小姐喻思懿6岁(十六、十七小姐不满周岁夭折) 十五姨娘(符琼芝):六小姐喻思晴13岁 十六姨娘(尚绪芳):十一小姐喻思蔓12岁 十九姨娘(柯爱芹):十三小姐喻思薇10岁 二十姨娘(苏小燕):十五公子喻恩杰8岁,十八小姐喻思玥4岁 扫了一眼本子上的内容,陈鸢可算厘清了谁是谁的妈,不过也没立刻把本子还给刘晏淳,接着往下看别的姨娘的情况。 盛老太爷赠送给喻守谦的姨娘有十五个,俱无子嗣。 二姨娘:吕婉华,百花楼赎回的当年花魁 三姨娘:容清姝,从前夫豆腐佬肖冠杰手里买来 四姨娘:凤春儿,舅娘要把她卖给五十岁的布商刘老爷冲喜途中撞见了盛老太爷,因眼睛像盛冬月被盛老太爷买下 五姨娘:段佳珍,人牙子专门替盛老太爷找来的,眼睛像盛冬月 六姨娘:汤笑笑,人牙子专门替盛老太爷找来的,眼睛像盛冬月 七姨娘:伍顺珍,人牙子专门替盛老太爷找来的,耳朵像盛冬月 八姨娘:关杏花,人牙子专门替盛老太爷找来的,身形像盛冬月 九姨娘:吴永美,人牙子专门替盛老太爷找来的,脾气像盛冬月 十四姨娘:李招娣,弟弟娶媳妇儿没银子,爹娘听说她眼睛像盛冬月,专门送到盛府来碰碰运气,换了五百两银子 十七姨娘:焦大丽,哥哥嫂嫂听说妹妹眉眼像盛冬月,专门送到盛府换了八百两银子 十八姨娘:仇雅君,丈夫做生意赔了本,把她灌醉送到盛府碰运气,恰好有四分像盛冬月,被夫君换了五百两银子 二十一姨娘:崔曼妮,赌鬼老爹送到盛府碰运气,恰好有六分像盛冬月,换了八百两银子 二十二姨娘:段雪玉,秀才爹想捐官儿没银子,把女儿送到盛府碰运气,换了一千两银子 二十三姨娘:祁夏青,私奔后被男人花光了从家中带出来的金银,卖给百花楼时听人说起盛府往事,男人送到盛府碰运气,换了八百两银子 细看下来,线索暂时没有获得多少,陈鸢却窝了一肚子火,闷在心里吐不出来。 盛老太爷为喻守谦寻找与盛冬月长相相似女子的消息在坊间传播开去后,总会有想发横财的人上门一试。 狠心人欢天喜地抱走巨款,置办家业、再添娇妻、为子谋前程,换来新生。只可怜了这些被当作货物交易的女子作为盛冬月替身,锁在后宅没了自由还要与众女争来斗去。 这许多内情,若不是凤春儿这样的老人,也不可能知道这许多喻府姨娘的情况。 “各位官老爷,这就是贱妾所知的一切了,至于旁人的事,我是真不知情,关上院子,谁知道谁呢?”说了许久,凤姨娘面露疲相。 作为读书人,对他人后宅之事,本就羞于打听,耐着性子听了许久,也没觉得和喻老爷之死有什么关系。 管知县开口,“那就……” 陈鸢颇有礼貌的请求,“管大人,请容我再问两句。” 对于陈鸢的要求,只要是和破案有关的,管知县根本不会阻止,反而心里一松,“你问。” 陈鸢走到跪在地上的凤春儿跟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询问,“凤姨娘,自打你进府后,喻老爷可曾碰过你?” 议事厅里的人都十分好奇陈鸢为何要和凤姨娘说悄悄话,有什么问题不能当着他们这么多人问? 凤姨娘惊诧的看了近在眼前的陈鸢一眼,脸色变得煞白,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想回答,还是没有碰过你?”陈鸢知道这种问题对于深宅怨妇来说是多么伤人,她同情她们的遭遇,但为了破案,她必须问。 对于这个案子,陈鸢觉得十分有必要弄清楚盛老太爷送的姨娘,和喻守谦自己纳的姨娘是否受到了区别对待。 或许这并不是破案的关键,也不是凶手杀人的原因,但她得先排除这一原因。 周围全是官威赫赫的官吏、威风凛凛的官差,给予了凤春儿无限压力。 心中也知陈鸢小声相询已是照顾她体面,若不回答,将来落到那些毫不怜香惜玉的差役手里被审问,只会让她更加没脸。 陈鸢看出了凤春儿的纠结与挣扎,“你不想找到杀害喻老爷的真凶么?” “你是说……有可能是其他姨娘杀了老爷?” 凤春儿面上的紧张与恨意瞬间爆发,那是对杀害喻老爷杀手直冲而去的,“为什么?妹妹们没有理由杀了老爷的,老爷对我们这么好,即便我们不能生育子嗣,他也从不亏待我们。” 这个凤春儿对喻守谦感情很深,多番维护喻老爷,看来喻老爷对她应当是不错的。 陈鸢,“你也说了,关上院门谁也不知道谁,万一有姨娘因爱生恨呢?这个问题我不会只问你一个,所以,喻老爷碰过你么?” 第185章、痴情老爷 面对陈鸢的咄咄逼问,凤姨娘吱吱呜呜,“贱妾进府时间不对,当时喻老爷心中有夫人,不碰我……不碰我是应当的。” 如此回答与方才问她是否有子嗣时差不离,陈鸢已明白凤姨娘的意思了,“那后来呢?” 凤春儿面露彷徨,眼神迷茫,“后来,有更年轻、更美艳的妹妹们进府,老爷……老爷更多陪伴妹妹们也是应当,她们,她们能为老爷生儿育女,能让老爷开心,我也是愿意老爷多去妹妹们屋里的。” 说到最后,她脸上已涌满了豁达的笑意,如果眼中没有饱含泪光就更有说服力了。 陈鸢起身,“大人,我已问完了。” 本就没什么想问的管知县摆摆手,“那就把凤春儿送下去罢。” 马力把凤春儿带下去后,管知县就迫不及待的问道,“陈仵作,方才你避开我们问了凤春儿什么问题?” 与案情有关的问题大家一起讨论本就没问题,若不是考虑到这是古代,又顾及凤春儿脸面,陈鸢当着众位大人面问也没有错。 现在当事人离开了,管知县又提问,陈鸢自是不能隐瞒。 但这事儿也不能没头没尾直接说,陈鸢道,“各位大人,属下来威宇县不久,对盛老太爷与喻老板的事所知不多,却也听过一些道听途说,据传盛老太爷对喻老板很好,方才凤姨娘所言更是证实了传闻。能给女婿后宅塞十多个小妾,如此体贴入微、深明大义的岳父谁不想要?照理来说翁婿两人的感情应当十分融洽才是。” 同为威宇县新人的管知县也对这翁婿两人的感情一头雾水,“哦?陈仵作有何发现?” 魏县丞,“既然陈仵作所知不多,又为何觉得翁婿两人的感情不好?” 面对魏县丞,陈鸢不敢落下话柄,“我并不能确定这翁婿两人感情不好,只是有所怀疑,所以方才,我问了凤姨娘一个比较冒犯她的问题。” 所有人都看向陈鸢,眼里写满了疑惑。 “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魏县丞不喜陈鸢故弄玄虚吸引大家注意力的作态。 陈鸢倒不是故弄玄虚,只是想拯救一下自己所剩不多的形象,到底这是古代,她垂头道,“我问凤姨娘,这些年可有和喻守谦同过房。” 议事厅里的男人们都被陈鸢的话震惊得瞪大了眼,尤其念过书的官吏气得脸都红了。 “有辱斯文,你一个未婚女子怎可把男女同房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他人后宅之事,你打听这么多作甚?” “与妾敦伦实属正常,这有何可问?” 刘晏淳见诸位伪君子有把事态闹大之嫌,掩下嘴角的不屑,眉眼弯弯的看向无奈的陈鸢,“师姐,凤姨娘的回答是什么?” 这师弟没白疼,陈鸢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她说,喻守谦从未碰过她。” 非议停了下来,在他们看来,长者赐不可辞,老丈人白送的小妾不睡白不睡,不睡反而是不孝。 因为太过震惊忘了帮陈鸢解围的管知县也终于回过神,“或许,单纯是喻守谦不喜欢凤春儿?” 有小吏迎合道,“是啊,我们男人也并非是个女人就……”考虑到有女子在场,他到底还是含蓄了一下,“也看缘分的嘛。” “各位大人说的在理,所以,我还想再问问别的姨娘。”恰好抓来了好几个无子嗣的姨娘,陈鸢也觉得不问白不问,在衙门反倒比在喻府更好开口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简直浪费时间。”魏县丞直接一甩袖子站了起来。 他眼神轻慢的朝陈鸢刘晏淳一扫,“你们并非本地人,对威宇县不甚了解,初来乍到立功心切我能理解,有了一点成绩就胡乱猜测,但没有依据就什么都怀疑是不切实际的。” 说完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议事厅,随着魏县丞离开,不少他的拥趸也跟离开了。 留下来的要么是已经向管知县投诚的,要么是中立观望的。 陈鸢十分清楚,魏县丞方才是指桑骂槐,所以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被内涵了一通的管知县也没大发雷霆,自打他来威宇县,魏县丞就没给过他面子,现在他扶起来的陈仵作有功绩了,魏县丞比他更急更恼。 他深知魏县丞看不上女子,管知县就越要重用她,反正陈鸢也不是无能之辈,但他也没当即放权,“陈仵作,你且说说看一开始为何会有翁婿不和的猜测?” 陈鸢准备将思路剖析出来,“盛冬月死后,喻守谦险些跟随亡妻而去,当时盛老太爷为了外孙、为了家业想让喻守谦重新振作起来,送他像女儿的小妾,听上去……” “很合理嘛!”一个小吏在一旁插上一句。 “是啊,这也能有疑问么?”另一个小吏不解的看向陈鸢。 其他人也很是赞同这两人的发言,对陈鸢露出疑惑的眼神。 合理个鬼啊! 陈鸢心里吐槽。 没有办法,她只能说得更详细才行,“盛冬月去世时,盛老太爷也才不惑之年,哪怕不复壮年,刚刚四十岁的男人再生几个孩子都不是难事。但盛老太爷痴情于发妻钟氏,钟氏因生盛冬月时难产身体受损而不能再生,即便如此,盛老太爷也没有纳妾再生子嗣,而是把盛府的未来都寄托在了喻恩铭这个外孙身上。 试问,这样痴情的盛老太爷,当真会为了家业、为了五岁的外孙就给喻守谦送十多个小妾,给自己的女儿戴绿帽子么?我觉得不可能。毕竟四十岁的盛老太爷,身子骨也挺硬朗,他也能将已经五岁的喻恩铭养育长大,有没有喻守谦这个女婿,有那么重要么?” 女人被戴绿帽这种说法,诸位大人们也是第一次听。 直觉陈鸢这样说是有些离经叛道,但考虑到岳父给女婿送小妾这种情况,那的的确确也是给亲生女儿送绿帽差不离。 因此,也无法指摘陈鸢用词不当,好几个吏胥心中抓心挠肺的难受。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有爹和没爹,差别还是很大的。” “是啊,有爹的孩子,还是更幸福更有保障一些。” “盛老太爷肯定不想外孙失去了娘亲又没了爹,父母双亡的话,孩子多可怜啊!” 第186章、从未同房 诸位官吏的说法,也没什么不对。 陈鸢又问,“或许当时盛老太爷的想法的确如大人们所说这般,但,之后呢?” “盛冬月都去世十七年了,这十多年来,喻守谦自己都带了不少女人回家,还养大了五个庶子、七个庶女,这样的情况下,盛老太爷却还在给他送女人,你们不觉得奇怪么?钟氏思女成疾于十二年前去世,十二年来,盛老太爷自己都不纳妾,却十七年如一日般的给女婿送女人,为什么?” 陈鸢扫视了一圈,“难不成喻守谦能一边怀念亡妻欲死,一边和女人生孩子?” 秦典吏愁色难遮,“这……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陈仵作一分析,觉得这盛府和喻府透露着古怪。” “陈仵作,你待如何调查?”管知县也觉得陈鸢说的在理,决定再次放权给她调查。 我不是仵作么? 罢了。 陈鸢安慰自己,能者多劳,能被上官重用是好事,“我们得弄清楚,盛老太爷送的姨娘是否和喻老爷同房过,以及,她们是否都被盛老太爷喂了绝子汤。” 这次验尸除了证明管家德才撒了谎,暂时还无法确定什么,调查才刚刚开始,多找些入手的点是好事,就怕找不到着手点。 管知县抚须点头,“好。” “于班头,一会儿审问那些姨娘时,你把陈仵作提的这两个问题加上。” 于全,“是,大人。” 瞟眼看到好些人不服陈鸢的眼神,管知县状似不经意的敲打,“各位还有好的提议,都可以提,一会儿也让于班头一并问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是垂着头。 诸多意见,也是针对陈鸢的意见。 对于案件的意见,一时半刻也编不出来一个有效意见。 也有脑子灵光的,“陈仵作提的问题,也是我心中所想。” “对对对,陈仵作竟然和我想到一块儿了。” 刘晏淳险些没憋住笑。 也有人提出了稍微有用的笨办法,只是算不得多新鲜的切入点,“这次酒杯被洗、周围也没土壤,验尸也没起太大作用,陈仵作提的点也不一定有用,唯一的下手点还是管家德才,于班头就按以前审讯的法子上刑,还能审不出幕后真凶?” “果然陈仵作验尸的办法就不该公开,这次的案子,这凶手看起来又是好好研究了一番陈仵作的验尸之法专门制定出来的,克住了陈仵作的本事。” “是呀,以后陈仵作若再有新点子,还是别公开给百姓们知道的好,不然以后破案是越来越难破了。” “这也怪不得陈仵作吧,若陈仵作不提供指纹提取之法、脚印提取对比法,我们上两个案子也没那么容易破。” “而且这个案子陈仵作也把死亡时间确定在了很小的范围内,更是确定了德才撒谎。” “可,随便来个仵作都能发现喻守谦喉咙的酒是死后灌进去的,又不是非她不可,若指纹提取之法没公布出去,直接拿了酒杯来提取指纹就能知道是谁灌的酒了。” “新法子不公示,不给百姓证明是如何作用的,根本就无法服众,就连我们当时也不信陈鸢的提取指纹之法,现在你们反过来说她不该公开此法,是不是要求太过分了?” 管知县也没料到议事议到一半变成了吵架大会,“大家静一静!” 现在管知县开口,听他号令的人也多了起来,议事厅瞬间少了很多争吵,剩余的人察觉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也跟着住了嘴,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新的验尸之法本就没有刑部书籍可证,要让大家信服只能当众验证,得以大家认同才能拿来作证,这本身是没有错的,也是符合南离国律的,此事今后就不要再拿出来埋怨陈仵作了。”每次案件中都能听到这样的言论,管知县只想得到解决难题的办法,而不是听毫无意义抱怨。 “此案,陈仵作验完尸大可不必再过问之后的查证审讯,但人家小姑娘也在积极帮本县想办法找本案的突破点,大家有点子就提,没点子也不打紧,好好想就是了,现在想不出来,就回家想。”现如今的管知县也敢开口表达自己意见了。 魏县丞等人离开后,他自然毫无顾忌的护陈鸢。 这些见风使舵的吏胥固然在管理威宇县时有用,但在破案上当真帮不了他太多。 管全彤心里门儿清,威宇县处于边疆,人少、地贫、税低、盐无、矿少,可谓没有一处能让他做出亮眼的表现让上官看到。 唯有陈鸢的到来,让管全彤看到了往上爬的阶梯。 所以这些墙头草和陈鸢的重要性相比,当然是陈鸢更重要。 知县开口,吏胥们也抱着各种心思不再开口。 遣散了众人,管知县留下陈鸢,语气沉重的对她说道,“这次案子,还得麻烦陈仵作多上心。” “知县大人,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不论管知县出自什么想法替她说话得罪人,陈鸢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管知县对陈鸢的态度十分满意,“和上个案子一样,你想怎么调查都行,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三个班头那边我会打好招呼,他们都会听你的调派。” “谢过知县大人!”要想进京,此刻就不能摸鱼。 十多个姨娘要审问,陈鸢分身乏术,本身就没办法去把每个姨娘都审一遍。 再加上,也并非盛老太爷送的姨娘都去闹了事,也有几个在喻府后宅好好的待着。 陈鸢觉得自己不如静候衙役们的审问结果,不插手以表示对衙役们能力的信任还好些。 毕竟,外行管内行本身就容易闹笑话,也容易惹人厌。 她能提点意见,管大人和班头愿意采纳,已经够给她面子了,何必亲自去指手画脚。 对于陈鸢的识大体,班头们十分很领情,晚饭时,她就拿到了姨娘们的审问结果。 二姨娘:吕婉华,吃斋念佛、身居后宅万事不过问,盛老太爷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三姨娘:容清姝,盛老太爷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四姨奶:凤春儿,盛老太爷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五姨娘:段佳珍,盛老太爷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六姨娘:汤笑笑,盛老太爷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七姨娘:伍顺珍,盛老太爷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八姨娘:关杏花,盛老太爷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九姨娘:吴永美,盛老太爷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十四姨娘:李招娣,盛老太爷未曾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十七姨娘:焦大丽,盛老太爷未曾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十八姨娘:仇雅君,盛老太爷未曾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二十一姨娘:崔曼妮,盛老太爷未曾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二十二姨娘:段雪玉,盛老太爷未曾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二十三姨娘:祁夏青,盛老太爷未曾喂过绝子汤,喻守谦从未与她同过房 第187章、盛老太爷 “盛老太爷的送的女人,喻守谦竟然一个都没有碰过。” 罗照看到曾水笙要去给陈鸢送证词,非要跟着过来,听到证词总结不可谓不吃惊,“有福不享,喻老爷怕不是个棒槌!” “要说喻守谦忘不掉亡妻为她守身,可他又自己带回来了八个姨娘,还生下了十多个孩子。” 刘晏淳手上翻转着一枚铜钱,“唯有盛老太爷送的姨娘喻守谦不碰,看来真如师姐所说,翁婿两人不如外人所想那般感情好。” “我就说嘛,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岳丈。”罗照愤愤不平的心也没得到一丝安慰,“不过盛老太爷的的确确有送女婿女人,管她能不能生,喻老爷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竟然一个都不碰。”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喻老爷出事时,盛老太爷在盛府,他病重一年多都没下过床了。”曾水笙捧着脸,将衙役查清的情况说给陈鸢听,“德才又是喻老爷自己带回府的人,盛老太爷也不可能指使他弑主。” 陈鸢对古代忠仆的忠诚没有切身体会,但德才的确撒谎了,“德才现在怎么说?” “师妹你证实他撒了谎,他被辩驳得哑口无言后,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回想起德才受刑的画面,曾水笙就打了个冷颤。 “德才浑身也没两块好肉,不能再受刑了,再受刑就要死了。” 这次案子死的人少,反而比上次全家灭门案还让衙门感觉棘手,衙役们的手段又回到了陈鸢没来时的那样严刑逼供,着实让曾水笙感觉不适,“师妹,你想想办法啊。” 现场被破坏得非常彻底,提取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哪怕陈鸢觉得下命令的喻恩铭可疑,县衙那群大人觉得他的做法可以理解,不予捉拿,陈鸢又有什么办法? 严刑逼供都撬不开德才的嘴,这样的人最是难对付了,陈鸢问道,“德才可有家人?” 罗照查的非常透彻,“德才无儿无女,也没在府外另行置办家业,喻府账目没有问题,他一心扑在喻府,没有贪过一文铜板,是个忠心不二的管家。” 绝对忠心的管家,却在喻守谦的死上撒了谎,那他的忠诚就得打个问号。 “德才和盛老太爷走得近么?” “正常接触肯定是有的,走得近与否暂时还没打听到。” 喻府下人实在多,一个个问下来,也不是小半天能问出来的。 “德才一不贪钱,二不找女人成家,看起来完全没有不良嗜好,一心伺候在喻守谦身边。”这种忠仆只有爽文小说里才有吧,就连红楼梦里那些个管家,谁不往自家捞银子捞好处的? 陈鸢都要怀疑德才对喻老爷有非分之想了,“难道德才是对喻守谦因爱生恨?” 刘晏淳险些没一口茶把自己呛死,放下茶盅埋汰道,“师姐,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曾水笙也一脸怀疑的看着陈鸢,搞得她讪笑着辩解,“可是,世界上当真有这种无求无欲,一心为主子的忠仆么?而且他的确撒谎了,喻老爷没有喝酒。但喻老爷又是德才救上来的。” 说到这一点,陈鸢也很是火大。 本来她还能检查一下管家身上死者生前挣扎留下的伤痕来做判断。 但她和葛县尉在喻府验尸时,提前被押送到县衙的管家德才已经被魏典史黄推官上了刑。 搞得德才身上被抽得满身鞭伤,她还验个屁的伤。 根本没办法根据德才身上的伤来推测,他下水是救喻守谦,还是把喻守谦往水里按。 而喻守谦身上的淤青,只能证明有人在他身后扣住了胳肢窝和手臂,至于是往上还是向下用力,仅靠目视很难判断,除非有后世的高科技仪器。 “不管德才是忠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伺机待在喻老爷身边找东西亦或者报仇,我们先别管他,反正于班头会继续去调查德才的身世来历。” 一条胡同走不通,那就换条路在,刘晏淳非常赞同,“师姐说得对,那现在我们还是看看盛老太爷和喻老爷有什么矛盾吧。” 陈鸢,“盛老太爷对送给喻守谦女人态度的转变,是从十姨娘产子开始。” 十姨娘生了孩子后,盛老太爷才开始不给送喻守谦的女人喝绝子汤。 罗照,“那就是说,一开始盛老太爷送喻守谦女人,原因或许真的是想让这女婿振作起来,但喻守谦自己带回来的女人生了孩子后,盛老太爷感觉到危机,发现自己想岔了,为了替外孙守住家业,又给喻守谦送能生孩子的姨娘,但是喻守谦依旧不碰这些女人。” “你们说,喻守谦知道这些女人喝没喝过绝子汤?盛老太爷又知不知道喻守谦没有碰过他送的女人?” 问题没得到解决,反而越来越多,陈鸢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问题问得好,但我不知道,喻守谦死了,问不到他的答案,盛老太爷那边,还得麻烦于班头去跑一趟了。” 陈鸢是仵作,没有人家欢迎她上门,她亲自登门问人问题多半要被人扔出大门。 “陈仵作放心,我会给于班头把话带到。”罗照表现得十分积极,看了眼一点反应都没有曾水笙,他为自己的机智很满意。 到时候这案子破了,少不了他的功劳。 一顿饭吃完,也没商量出太多有用的东西。 曾水笙和罗照还得去调查线索,很快就离开。 陈鸢和刘晏淳则是边往宿处走去边闲聊,“师姐,你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这案子有那么愁人么?” “我不是在为这个案子发愁。”如此简单的案子,就因为魏典史黄推官的插手,毁掉了一个线索,陈鸢却无可奈何。 管知县知道了,也无法指摘魏典史黄推官行为。 他们两不过是按照从前破案的方式做罢了,县衙破案靠严刑逼供多得是,他们这样做告到三司都不算错。 得知了陈鸢的担忧,刘晏淳也放了心,没有嘲笑她反而鼓励道,“只能靠师姐以后多想一些厉害的验尸法子出来,不靠严刑逼供也能抓到真凶的话,衙役也不想脏了自己手。” “我也想。”工业跟不上,说什么都白搭。 第188章、戴好面具 夜深人静时,一个黑影矫健如黑豹般一闪而过,融入黑暗中,无人注意。 行至西厢一角,串入留缝的门中。 黑暗中,看不真切人影。 “大半个月都没你消息,我还当你死在久越国了。” “我运气向来比你好,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两个声音听上去竟是一模一样,若非有两个人影,还当有人在自言自语。 只是一个声音显得轻浮些,“指不定你把好运用光了,下半辈子我会比你幸运呢?” 另一个声音冷峻稳重些,“跟着傻子们呆久了,你也学会做梦了?” “……”黑暗中沉默了良久,“久越国的事都处理妥当了?” “还早。” “你都去三次了,还没解决?” “若非厂公在这事儿上折了三个干儿子,也不会想到我这个干儿子,他们打草惊蛇害得我举步维艰,你说这事儿棘不棘手?” “嗯,要我帮忙么?” “你?呵,我的差事你别插手,厂公派来的人盯着呢。这几日,我得用你身份回一趟村子。” 对于另一人的鄙夷,这人倒是没生气,“要命,又得装病秧子在你屋子里躺几天。你早说多好,我半月前才回去了一趟,有啥事不能替你做?” “你回村做了什么?” “别紧张,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陪小姑娘跑了一趟罢了。” “她回去做什么?” “有些自以为是的家伙算计到陈鸢头上,想骗小姑娘的婚,李家夫妻向来蠢,被小姑娘挡回去了。” “谁?” “林家。” “哼,你最好没骗我。” “我哪儿敢骗你。” “面具你给我好好戴,不许偷懒摘下来。” “闷出痘怎么办?我躺床上又不出去见人,也不会有人爬个太监的床,呵,你瞎操什么心。” “……,正好你要装病,我让鹤归给你多熬几副清热下火药一天三次、连续喝上两个月,保准一个痘都不敢冒出来。” “算你狠,我戴。” “把这段时间的事给我说说。” “你走后也没凶杀案发生,全是上课,记笔记写得我手都要断了。学徒笔记你拿好,说实在的,你运气真的不错,你今儿晚上回、白日里就死了个喻守谦,陈鸢为这案子犯愁,明日肯定没工夫考教我功课,你今晚不用通宵背笔记……” “……” ------------------------------------- 第二日,陈鸢早早起了床。 在县衙食堂外遇到了精神不济的刘晏淳,她好奇的打量了他几眼。 “小师姐,你看什么,我脸上长痘了?”刘晏淳伸手在脸上胡乱的按了按。 “你皮肤比我还好,长什么痘。” 陈鸢受不了他的臭美,“你怎么哈欠连天的,昨夜当贼去了?” 连夜背笔记的某人,有苦难言,“还不是被案子愁的。” “你还会为案子发愁?”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陈鸢质疑的看着刘晏淳。 桃花眼一挑,脸上轻浮的笑容越发自然,“案子不重要,主要是那么多姨娘被喻老爷耽误了青春,想想就为她们惋惜不已,现在喻老爷死了,她们还得为他守节,可怜呐。” “……” 果然如此,不愧是你! 两人吃完饭后,无事可做的刘晏淳忧心忡忡的问道,“师姐,今天不考教一下功课么?” “过几天吧。” “就今天不好么,我怕过几天忘记了。” 陈鸢停下手中的碳笔,上面写着喻守谦案的可疑之处,掀起眼皮看了看学习热情忽然高涨的师弟,“学习不是为了应付考试的,你会忘说明没用心理解、没有化为己用,正好这几天你好好复习,记得更牢些,等这个案子破了,我给你出个大考。” “大考?” 陈鸢垂头继续写写画画,“恩,理论考试加上实际操作。” “好。” 对方回答的十分爽快,陈鸢十分意外的抬头看了刘晏淳一眼。 见他只是回答得爽快,脸上一副为考试发愁的模样,陈鸢又低下了头。 而“刘晏淳”只是一瞬间就决定好了下次外出办差的时间。 这一日的调查没太大进展。 当晚,躺在床上装病的刘晏淳就得到了喻守谦案结束后会有大考的好消息,激动得一宿没睡好。 第三日,陈鸢觉得不能继续在衙门等消息,吃早饭的时候找上于全,决定跟着衙役亲自跑一趟喻府和盛府。 刘晏淳在一旁漫不经心的扯着馒头,“小师姐,我就不跟你去了。” “你想躲懒?”陈鸢喝了一口稀饭,放下碗。 “这叫什么话,我刘晏淳是那么混账的人么?我跟着小师姐就是为了学怎么当仵作,这几天抓紧时间温故知新才是正经,虽然你说学习不是为了考试,但到时候没考好,你能保证不罚我抄书?” “没考好当然得受罚。”歪理一套套的,陈鸢才不上当,“既然你不去,就在衙门好好温书,不要到处浪,若到时候没考好,我何止罚你抄书。” 刘晏淳战战兢兢的试探,“不止抄书?还有什么惩罚呀,不会是又要把我和尸体锁一晚上,或者叫我洗几笼猪大肠吧?” “想得美。” 陈鸢摇摇头,“你现在对尸体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但你刀法不行,我准备买几头猪给你练练手,你考试成绩不行的话,杀猪的时候我是不会帮你忙的。” 两人边吃饭边聊尸体,实在太重口味了,于班头和曾水笙不顾刘晏淳救救我的眼神,抱着碗就换了桌。 刘晏淳苦着脸挽救,“小师姐,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陈鸢鼓励的拍了拍刘晏淳肩膀,“为了提高你的技术,师姐在你身上花再多钱都愿意。” 若不是古代没有大体老师、非查命案时也不能随意动尸体,陈鸢也不想自掏腰包给徒弟练胆子和刀法。 义庄里也有无名尸,但以刘晏淳现在的技术直接对无名尸体进行操作,也是不尊敬尸体的行为。 而且买猪给刘晏淳练刀法,总比银子被他哄去吃高价酒楼有价值。 “小师姐,你真好。” “那当然。” 陈鸢骄傲的挺了挺胸脯,“像我这样又当爹又当娘,还出钱带人的师姐,真是世间少有了,师弟你真有福气,可要好好珍惜。以后有了出息不要忘了我,要是学得不好,就不要对外提我名字了。” “……” 第189章、重回现场 饭后,陈鸢跟着于班头一行人去了喻府。 喻守谦的尸体还在义庄,喻恩铭闭门谢客,所以此刻也没亲朋上门吊唁。 整个喻府冷冷清清,下人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动静让人注意到。 于班头也带着衙役在喻府查了两天了,这次愿意带上陈鸢过来,也是希望她有不同的发现。 即便要搜查喻府,先见过主人家的礼数也不能扔了。喻恩铭也不能避而不见,作为喻府现在的主人,他也必须好好接待衙役们。 于全带着陈鸢在正厅见到了气色正常的喻恩铭,“喻大公子。” “于班头,陈仵作,请坐。”喻恩铭彬彬有礼的邀请两人上座,又对伺候在身边的小厮道,“给贵客上茶。” 命案发生后,最忙的就属四处奔波的衙役。 于班头又是个认真负责的,并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与人打交道上,反正喻恩铭说的话也没几句真。 “喻大公子,不必了,我们差事在身,还得麻烦大公子派人带路,我们还想去看看喻老爷溺水的地方。” 喻恩铭表情很是坦然,“家父溺水的地方,你们不是看过了么?那里没甚可看的。” 听他如此一说,陈鸢就头疼起来。 当天她和葛县尉等主事人时就在水榭上等了一会儿,当时她并不知那里就是喻老爷溺水的地方。 因为,水榭上的桌椅、饭食当时都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让人看不出有人在那里摆桌吃过饭。 这个案子主要的问题就是交流不畅,信息沟通不及时,首先是喻府报官都是容姨娘的丫鬟千辛万苦到县衙报的官,敛秋知道的消息少,衙门知道的也很有限。 而陈鸢在得到消息时,也只是被通知去验尸,其他消息一概不知,衙役也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没权利问喻府下人,问了,别人也不说。 葛县尉在场,他不问,陈鸢作为属下就更没资格问,葛县尉只当自己是验尸监督官,旁的一概不插手。陈鸢明白他是在明哲保身,怕多做多错。 同一时间,魏典史黄推官却已经在给衙役抓拿到衙门的管家上刑了…… 喻府收拾案发现场十分及时,桌椅板凳收了,吃饭的碗筷酒盅也洗了。 就这,还让人找不到错处。 不能因为人家收拾了现场就说喻恩铭是杀父真凶,因为当时县衙得到的消息就是管家一家之言。 喻恩铭相信管家德才的话以为父亲是不小心落水溺亡,收拾现场、打理喻守谦遗容,值得怀疑却又都是正常行径,毕竟这是古代,是普法不太行的古代,所以喻恩铭的行为,够不上破坏案发现场,也不违反南离刑律。 衙门与喻府关系千丝万缕,对喻恩铭的态度十分友好,连传唤他去衙门接受调查都没有。 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 对于喻恩铭的疑问,于全不答,只是看向陈鸢,他自己是什么都没找到,今儿就只盼着陈鸢能看出点什么了。 “喻大公子,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再看看现场罢了,难道有什么不便之处?”陈鸢也不能保证在那里还能看出来什么。 “衙门为家父调查死因,我焉有不配合的道理。”应付陈鸢的小小试探,喻恩铭轻轻松松就化解了。 陈鸢也没觉得自己会比衙役们厉害,她的目的不过再看一次现场,只要对方答应了就行。 随后,喻恩铭亲自带着陈鸢一行人再次到了天香水榭。 于全指着水榭右边的一个角落,“管家德才说,喻守谦是在这个位置落水的。” 又在水榭中间的位置画了个圈圈,“当时饭桌便摆放在这里。” …… 任陈鸢出过不少案发现场,面对这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现场她也有些使不上力。 喻守谦身上除了淤青、抓痕,就没有别的外伤了,哪怕她能做鲁米诺反应、带来了lsk荧光灯,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与前日不同,现在陈鸢又得了知县大人的授权,也无直属上官在此压着她,加之于班头信任她,陈鸢也更方便问话了,“于班头,德才当时站在哪里?” “在那条水上走廊。”于班头回身指了一下位于水榭左边的一条走廊。 “可否麻烦喻大少爷,将当日喻老爷吃饭时的桌椅碗碟酒壶都让下人搬出来,如当日情形一般摆放好。” 对喻府环境不了解,她没法像影视剧里的神探一般在脑海里还原案发现场,迫于无奈,陈鸢只能在环境上还原案发现场。 “不麻烦。”喻恩铭迟疑了一瞬,就向身边小厮叮嘱一番,“按陈仵作所说置办便是。” 那小厮效率很快,没多久,一行人就搬来了圆饭桌。 圆木桌旁放了两条木椅,桌上也摆上了两副碗筷,就连酒杯也有两个。 看了德才口供,没听说当时吃饭的有两人,陈鸢疑惑道,“怎么有两副碗筷?当日还有人与喻老爷同食?” 水榭廊亭中出现了一瞬的静默,一个刚摆放好桌椅的小厮道,“当日只有老爷一人用饭。” 陈鸢打量着他,是个面相老实忠厚的仆人,“你是谁,你当日看到喻老爷就一人用餐了?” “小的喻涛。” 小厮有些拘谨,却也应答顺畅,“当日桌椅也是小的几人来摆放收拾的,老爷用饭时,小的几人就在院外等候,传菜的丫环也没有多留,期间未曾见过外人进出,院内只有管家一人伺候。” 没有旁人进出,那会是德才与喻守谦一起吃饭么? 陈鸢,“你们收碗筷时,可曾发现另一副碗筷有被人用过?” “老爷那副碗筷有被用过,另一副碗筷干干净净。” “是的。” 当日伺候的小厮和丫鬟纷纷证实。 陈鸢,“喻老爷刚落水,你们就进来收的碗筷?还是确定喻老爷咽气后,你们才得了公子的命令收拾桌椅。” 大公子就在一旁,她直接问与大公子相关的问题,小厮丫鬟心中忐忑,不敢直言,就害怕回答错了。 喻恩铭丝毫没有被怀疑后的难堪,“你们按照当时实情回答便是。” 喻涛答,“我们听到水榭内传来噗通一声,一开始也没当回事,毕竟姨娘们偶尔闲得无聊也会往湖中扔些石头砸着玩儿。直到下一瞬管家大声呼救,我们才跑进来,当时小的们哪里还有心思注意桌上碗筷,全跑到岸边或者跳入水中,想帮管家把老爷救上来。” 第190章、灌一口酒 放下碗筷的事,陈鸢问,“也就是说,你们进来时,看到德才在救喻老爷。” “是的。” “你和旁边小厮示范一下,当时德才和喻老爷在水中的姿势。” 喻涛和旁边小厮扭头看向喻恩铭。 喻恩铭依旧配合,“喻海,你和喻涛好好给衙役们演示一番。” 这下子,两个小厮才放心的往前走了两步,没有多做商量,只是确认了谁扮谁后,就毫不迟疑的演示了起来。 喻涛在前,喻海在后。 喻涛浑身无力的垂着头,依靠在喻海怀里。 喻海双手扣在喻涛腋下,作出一副蹬水的样子。 虽然和现代标准的水下救人姿势有所差异,不算标准,但这个姿势是没有问题的,也符合陈鸢当时验尸时在喻守谦腋下肋骨处发现的淤青。 “你们冲进来时,看到两人就在水上了?” 喻海和喻涛停下动作,齐齐点头,“是的。” “当时喻老爷已经没有挣扎了。” “对,老爷当时没有动作。” “你们听到呼救进来时,他们两在水里哪个位置。” “我们从那边月洞门进来时,是看不到老爷的,我们跑到那里时,看到管家拉着老爷游到距离岸边半尺的距离。” 陈鸢顺着他们的手看去,从月洞门跑到能看到水利情况的位置,有40米左右。 “小的们帮管家将老爷从水里拉了上来,当时老爷已经没了呼吸,管家命令叫我们把老爷去通知大公子、找大夫,又叫我们送老爷去堂内右耳房。” 喻涛喻海的话,也得到了其他伺候在院外的丫头认同。 喻恩铭也趁此发言,“当时我在铺子上查账,得了消息回来时,刘大夫告诉我家父已经咽了气,又听了小厮与管家的话,又闻到家父嘴里传出来酒味儿,便认为家父是酒醉后溺亡的。这才让家仆为父亲换上干爽的衣服,为他整理遗容,至于那一桌酒菜,我也没多想,让他们一并收拾了。” 如此看来,喻恩铭有不在场证据,只是被管家的话诓骗了而已,怪不得衙门没有捉他去审问。 如此说来,当时桌上碗筷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人盯着的,陈鸢又看向喻涛,“你们收拾碗筷时,有注意到另一幅碗筷是干的还是湿的?” 众人露出诧异之色,丫鬟小厮也垂头思索起来。 其他人不太确定,面上一副回忆的神态,“干的吧。” 一个丫鬟面色不安,看到他们如此说,更不敢开口了。 陈鸢注意到她表情,“你若有不同的发现,只管说罢是。” 那丫鬟看了眼陈鸢,又扭头去看喻恩铭,喻恩铭叹了口气,紧接着又点头,她才小声道,“碗筷是我上的、也是我收的,另一个碗、酒杯都是干的,但筷子有些润,颜色也比上桌时深一些。” 那就是说,当时的确有人和喻老爷一起吃饭了,碗筷被人找机会洗干净了,还用布故意擦干。 碗和酒杯容易擦干,但竹筷吸水,表面的水容易擦掉,里面水分得晾很久才能干。 “你们进来上菜时,看到管家站在哪里?” 刚才回话的丫鬟道,“在那边。” “你带我过去。” “是。” 陈鸢跟着丫鬟走到了水廊上,站在了丫鬟当日上菜时看到管家所站的位置。 随后,陈鸢朝水榭廊亭中的饭桌位置看去,的确能清楚的看到酒桌旁的人,也能看到桌上的酒杯。 不过,管家当日在这里站过,他撒谎的话,自然不会出现如此大意的漏洞。 唯有喻老爷喉咙中那点酒水,才能证明德才说了谎。 喻老爷落水时,只有德才在场。 喻老爷如果没有喝酒,就不可能自己不小心落水,哪怕落水也会自己呼救。 如果是德才和喻老爷吃饭,并找机会把喻老爷推下水,然后抓着喻老爷的手臂,把他往水里按,淹死喻老爷,也是有可能的。 小厮们听到动静跑进来时,两人都还在水里泡着,当时喻老爷的喉咙里肯定是没有酒水的。 “当时德才对你们下了命令后,他可曾一直守在喻老爷尸身旁边?” “德管家当时累极了,走不动,说要在水榭歇歇,我们担心老爷就送老爷去了。” “所以水榭当时没有别的人了?” 小厮丫鬟俱都一副不确定的模样,“应该没有人了吧。” 所以当时,水榭就只剩管家一人,他找机会洗干净碗筷完全是有可能的。 “之后管家什么时候回到喻老爷尸体旁边守着的?” 喻涛道,“管家换了一身衣衫,到耳房时,刘大夫已经来了,当时我们全都候在右侧耳房外,不敢离开,直到大公子回来。” 那就是说,直到大公子回来,德才都没有机会进耳房给喻老爷喉咙里灌那一口酒。 这一口酒,在这个案子里,是唯一让人起疑的地方,如果有杀人凶手故意灌这一口酒来伪装喻老爷醉酒,可谓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以现在证词来看,德才是唯一有机会杀喻老爷的人,他为了圆谎也必须给喻老爷灌那一口酒。 但他,却没有机会灌酒。 “在大公子回来之前,右耳房里伺候的人都有谁?” 喻涛回答道,“有容姨娘、敛秋、青砚、明玉。” 这四个名字在陈鸢唇间滑过。 经她了解,容姨娘无子却能在喻府有一席之地,让那些有孩子的姨娘都听她的,就不可能是无能之辈。 而青砚明玉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小角色。 就连敛秋,能在大公子的封锁下成功逃出喻府报官,也是个能人。 如果说容姨娘听到的下人回话与大公子的一模一样,她为什么那么确信喻守谦是被人害死的。 这四个人聚在一块儿,德才哪怕进得耳房,也没可能灌那一口酒。 喉咙处那一口酒对于德才来说是致命的,如果没有那口酒,陈鸢也不剖尸查胃,德才的谎话是很好糊弄过去的。 到时喻老爷就是不小心醉酒落水溺亡。 在古代,即时剖开胃能验证吃了几碗粉,却没办法确定喝了几杯酒,因为吃饭时还有汤水,也很难验证酒精浓度。 偏偏有人故意在喻老爷喉咙里灌那口酒。 容姨娘是理由这么干的,借此机会除掉大公子? 青砚明玉呢? 她们有灌这一口酒的理由么? “当时谁先到右耳房?” “青砚明玉先到耳房,前后不过十息之间,容姨娘和敛秋就到了。” 第191章、气急败坏 随后,陈鸢让人传来容姨娘问话。 敛秋是伺候在她身边的丫鬟,也一并过来了。 “容姨娘。” “妾身见过各位差爷!” 双方见过礼,衙役的人和喻府的人分别坐在大堂两侧的椅子上。 因为要询问容姨娘,所以陈鸢已经让喻恩铭离开。 喻府的人,于全之前已经问过话了,并没有重大发现。 这次陈鸢跟过来,他发现陈鸢的切入点果然与他不同,比如他之前就完全没注意到碗筷有没有洗过的问题,虽然这些细节被证实后,指向的是早就被人怀疑的德管家,但证据越充分,也更能定德才罪。 同时,于全也明白那一口酒肯定是有问题的,这个案件,或许并非一人促成。 因此于班头只是对陈鸢做了个你请的手势,就坐在一旁喝茶,万事不管了。 被委以重任,陈鸢心情复杂,“容姨娘,喻老爷落水后,你到达天香水榭右耳房时,屋里都有谁?” 容姨娘面容比前两日见到时憔悴了许多,眼下也有了乌青,显然这两日没睡好,“我和敛秋到时,喻涛这些下人刚从耳房出来,青砚和明玉在房内。” 喻府这些人的话,倒是能相互佐证。 “你们进屋时,青砚明玉正在房中何处?她们又在做什么?” 诧异的看了陈鸢一眼,容姨娘似是不明白为何她会这样发问,“她们站在老爷榻边,青砚似乎吓了一跳,见我进屋就缩回了手。” “缩回手?她手上可有拿什么?” 容姨娘摇了摇头,“没看清,我只看到她缩回了手。” 陈鸢又看向敛秋,“你看到了么?” 敛秋低眉顺眼道,“进屋时我在帮容姨娘掀纱帐门帘,没有注意屋中两人的动作。” “容姨娘进屋后,可有近身喻老爷检查他是否还有气息?” “有的。”容姨娘刷的一下就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直面死者家属,是陈鸢最不想干的事情,心有不忍,还是得继续问下去,“当时,喻老爷可还有气息?” 一滴滴泪,从容姨娘脸颊滑落,“没有了。” “当时你可曾从喻老爷身上闻到酒味?” 她拧眉思索了一阵,“没有。” 想起喻恩铭的话,不同之处出现了,陈鸢眼神一亮,将这句话暗暗记在了心里,“容姨娘,喻老爷已经去了,喻大公子有意把卖身契还给姨娘们,放你们自由,你想回家么?” 啜泣声停下,容姨娘难以置信的瞪向陈鸢,“大公子要赶我们离开喻府?” 她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扶着敛秋的手臂就要往外走,“不,我不要离开,我要找他说理去。” 大家都不爱说实话,陈鸢只能找别的突破点,“容姨娘,当初你与肖冠杰夫妻恩爱,若不是盛老太爷逼迫,你夫君怎会卖了你?喻老爷让你在这里守了十多年活寡,你难道不想回家夫妻团聚,重温旧梦?” 陈鸢这话成功的点燃了容姨娘的怒火,她终于失了风度,转身指着陈鸢怒骂,“陈仵作,你胡说些什么?我不要离开喻府,我不要回去。” “哦,我明白了,你不想回去那个贫穷的家,再过苦日子。”陈鸢知道自己这句话有些恶毒了。 但容姨娘一个不被喻老爷碰的女人,能在喻府越过二姨娘吕婉华获得管家权,她不得不把她查清楚。 “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吃再多苦我都是愿意的,我嫁给肖冠杰时,就知道他穷,我不介意,只要他愿意对我好,只要他勤奋,我愿意和他一起经营生活,可是他……” 容姨娘和其他被戳中痛点的人一样,急切的要证明自己不是嫌贫爱富之人,满脸的怨恨诉说着对肖冠杰的不满,但说到最后,她又猛然醒转,不愿再说。 “他都已经卖掉我了,再娶佳人过得不知道多逍遥,我还回去做什么。” 根据衙役们搜回来的资料,陈鸢模糊了时间,给容姨娘重重一击,“不少人反应,肖冠杰来找过你好几次,他若对你无情,还会来找你么?跟他回去,至少能享夫妻之乐,总比在喻府守寡一辈子强。你若不愿,又为何频频去见他?” 容姨娘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厌恶的瞪着陈鸢,“你知道什么?和肖冠杰回去,我更愿意青灯古佛的在喻府为喻老爷守一辈子节。” 陈鸢学着汪祺的姿态,轻敲桌面,不疾不徐的鄙夷道,“大话谁都会说,你若当真不愿和他回去,为何频频与肖冠杰偷偷见面?” 这一下,容姨娘面色变得灰白,抓着敛秋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她龇牙咧嘴似想咬死陈鸢,但又收住了表情,浑身脱力的往后一靠。 敛秋扶着她坐回了椅子上,怨怪的瞪着陈鸢,“陈仵作,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问了,容姨娘根本可不能害老爷,老爷虽然不碰姨娘,但那是对姨娘的尊重,喻老爷真真是个好人。” 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平日里谁管你们后宅男男女女那堆破感情的事,这不是死了人,得抓到真凶,陈鸢被赶鸭子上架才不得不询问么。 陈鸢其实也觉得自己问的过分,但她这样打心里攻防,总比进衙门严刑逼供强多了吧。 陈鸢面上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空口无凭,莫说我不会信,改日上了公堂,旁听的百姓也不会信你们的狡辩。” “你……”敛秋刚开口就被容姨娘按住,“我自己来说。” 容姨娘挺直了腰,掏出帕子擦掉了眼角的泪,猛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定这才睁开眼,面带讥笑的开口,“你们觉得盛老太爷这样矜贵的老爷,会闲得去菜市这样脏乱差的地方买豆腐?” 她这么一说,于全也正了脸色,放下了手里的茶盅。 水笙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在他看来,谁都可以去菜市逛啊,去菜市又不止能买豆腐,还能买好多好吃的,逛菜市还得看身份么? 但他看到于班头和师妹都认真了起来,不敢插嘴,只在一旁认真听了起来。 难堪的往事谁愿意自揭遮羞布,但与被人怀疑杀人比起来,容姨娘还是选择了告知事实,“” 第192章、不堪往事 “你们应该调查过我们这些姨娘的来历,吕姨娘是当年百花楼的花魁,凤姨娘险些被舅娘卖给将死之人冲喜,其他姨娘也都是苦命人。” 容姨娘苦笑着摇头,“我怎么可能是例外呢?” 陈鸢求证的看向于班头。 于班头摇摇头,十多年前的事情很难短期内查的一清二楚,更别说其中若有隐情,对方不愿意说,衙役也查不到。 “若不是盛老太爷救我于水火,我早就羞愧自尽了。” “怎会?肖冠杰和你不是恩爱夫妻么?他耕田你织布,他做豆腐你卖豆腐,夫唱妇随羡煞旁人,街坊邻居都说你们情比金坚,是被盛老太爷逼迫分开的。”于班头都要怀疑手下那群衙役查回来的街坊口供了。 “都是肖冠杰为了面子做给别人看的罢了。”难以启齿的话一旦泄了口,就再难停下来。 容姨娘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婚前,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个表里不一、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人。大家都说他勤劳又老实,都夸他是个好男人,他还十分孝顺,说嫁给他的女人会享福一辈子,呵呵。” 这些话才是衙役们调查回来的资料,陈鸢暗道。 容姨娘握紧拳头,保养得当的指甲掐着手掌疾首痛心道,“我就是信了这些鬼话,才让爹娘应了他派上门的媒人。” “实则,当时菜市里卖豆腐的人家不少,仅仅靠散客很难维持生活,肖冠杰家代代都做豆腐,他除了做豆腐也不会旁的营生,为了豆腐卖得好,他才娶我为妻,让我去……去给大户人家和酒楼厨房送豆腐。”容姨娘又怨又恨的哭了起来。 “他……他就是个畜生,哪里是让我送豆腐,其实是让我……送上门给那些主厨、管家吃豆腐!” “一开始我不愿意,他就打我,好几次他都差点打死我,但他不管怎么打我,从不打我脸。”容姨娘摸着自己善能看出几分姿色的脸颊,祸从脸来,也因脸得救。 她对这张脸真是又爱又恨,“肖冠杰还威胁我,若我害得他家豆腐坊开不下去,就杀了我爹娘,让我们一起去死,我……我不得不去。” 容姨娘啜泣着控诉,“那些管家、主厨也是帮人做事,并不敢传出借用主家名望作恶此类传言败坏自己名声,怕被主家解聘赶走。所以肖冠杰做的恶意便隐了下来,街坊邻居是不知道的。” “当年盛老太爷去魏府谈生意,恰好遇到了去魏府送豆腐的我,见我与冬月小姐有几分相似,便派人来调查我的事情,发现我过得不如意,便找上我,与我说明想要买下我送给陷入丧妻之痛的喻老爷,希望我能让喻老爷振作起来,也保证我在喻府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欺辱。” “我……我早就想摆脱肖冠杰的控制了,只是我做不到,我甚至想自杀,又担心爹娘被肖冠杰报复。盛老太爷愿意帮忙,我焉会不愿?” “盛老太爷见我答应,这才派人去找肖冠杰买我,当时肖冠杰严词拒绝,不过是为了涨价罢了,我被抬走那天,肖冠杰哭得比死了爹娘还伤心,哈哈哈,他是在哭价格卖低了。”容姨娘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进了喻府,果然如盛老太爷允诺的那般,给予了我应有的尊重,也没逼迫我与喻老爷同房,我……我当时也不愿与男人接触,喻老爷心中有只有冬月小姐一人,我羡慕他们的感情,也不愿去当那个破坏美好的人。”容姨娘眼里的艳羡之色,让人动容。 “所以这么多年,日子就在我与喻老爷相敬如宾的情况下,平平淡淡的安稳下来。或许有女人觉得我守活寡是不幸,但我不这么觉得,我在喻府过得很幸福,盛老太爷和喻老爷都是很好的人,都很尊重我。” 容姨娘的情绪已经不服刚才激动,整个人的气质都祥和了起来。 “盛老太爷为了喻老爷操碎了心,不断送姨娘进府,我理解老太爷的心情,也体谅喻老爷不想移情别念的痴情,更明白妹妹们进府后的惶恐和不安。我不希望有不懂事的姨娘坏了府里的安宁,所以我主动在府里走动游说、安抚姨娘,妹妹们也是苦命人,很快就想通了,喻老爷不碰我们,在府里也不存在争风吃醋的说法,妹妹们都信服我,老太爷和老爷也信任我,直到……” “喻老爷终于想通,多年的情深终究是抵不过岁月的薄情,但我不怪喻老爷,他也孤单太久了,他自己带回来的姨娘,自然是他更喜欢的,喜欢是最没道理的事情,那些姨娘生了孩子,后宅这才有些小纷争,老太爷送来的妹妹们成了两派,一派还和从前一样,一派则是爱和老爷带回来的妹妹们吵嘴、拈酸吃醋。” “但这些都是小麻烦,哪户人家的姨娘不吵嘴,妹妹们的品性我都了解,我不会杀喻老爷,她们也不会,老爷若死了,哪怕大公子心善不会亏待我们,但大公子与我们不亲,他自己也有妻妾儿女,我们也不是他嫡母只是小妾,与他始终隔了一层,他到底不会如老爷一样心疼我们、养着我们、与我们谈心。我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姨娘哪儿还能像从前一般逍遥自在、银钱随意花?” 从利益和感情来说,容姨娘这分析是合理的。 容姨娘的话和凤姨娘的话也能相互佐证,她们对老太爷和老爷都是感激的。 “至于你们查到肖冠杰来找我的事,自然是有的,他当年拿了我的卖身钱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逍遥日子,生意也做得可以,娶了娇妻纳了美妾,哪里还想得起我。”容姨娘嗤笑一声。 “他做了一辈子豆腐,脑子里也都是豆腐渣,前两年做生意被人骗了钱,小妾也跟那人跑了,他又开始做豆腐,做豆腐又辛苦又累,他早过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哪里还能吃苦,自然又打起了我的主意。” “只是我不爱出门,寻常只爱和妹妹们在府里玩乐,府里下人也不会替来历不明的人传话,肖冠杰也不敢被盛老太爷知道,他堵了我许久也不曾堵到我出门,去年五公子发了高热,我去圣母娘娘庙替五公子烧香求庇护,才被肖冠杰堵到。” 第193章、多重替身 “他拿我从前送豆腐的事威胁我给他钱,若我不给,他就要败坏我名声,让喻老爷把我发卖出去。”说到这里,容姨娘面上又覆上了憎恶。 “我好不容易过上了十多年的安宁日子,喻老爷虽不碰我,但他尊重我,我早就把老爷当作亲人看待了,我不想……不想这些不堪被喻老爷知道,不想被他看轻。”容姨娘无助的哭了起来。 敛秋在一旁义愤填膺,“这事儿我能证明,容姨娘没有撒谎,肖冠杰就是一个混账无赖,容姨娘只能拿钱摆平他,只是他这人就是个无底洞,尝了好处哪里肯松口,自是逮着容姨娘不撒手,一年不到,我们都给了他差不多一千两银子了。”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一个姨娘在不受宠无子嗣的情况下能攒下这么多银子,从侧面反应容姨娘这十多年来在喻府过得不错。 “呵,肖冠杰若再来威胁我,我就一刀捅死他,若不是肖冠杰缠着我,让我少了些精力放在老爷身上,怎会察觉不到有人想害老爷!反正老爷不在了,我还活着干嘛,他拿捏的把柄我还在乎作甚?我要下去伺候老爷,和他一块儿投胎,下辈子我还要伺候他。” 说到动情处,容姨娘又悲愤又感伤的哭了起来。 “……” 当着衙役还敢说要杀人的话,容姨娘真是被刺激的不轻,也看得出来她恨极了肖冠杰。 但容姨娘还没杀肖冠杰,差役自然不会因为她一句狠话就抓她。 陈鸢知她现在已经打开心结,追问道,“容姨娘觉得是谁要杀喻老爷?” 毫不思索,容姨娘直接开口,“喻恩铭。” 恨得连大公子也不叫了。 听了半天的不堪往事,于全还沉浸在感慨中,就听到她把喻恩铭供了出来,“空口白话,我们可不敢信,你有什么证据?” 容姨娘却很是笃定自己的猜测,“大公子对老爷有误会,他不知道老爷从来没有碰过我们这些姨娘,他当年才五岁,不懂老太爷为了他这个外孙才会给喻老爷送女人,对于孩子来说,我们长得和他娘亲再像,也不是他娘亲,在他看来,我们的存在就是父亲背叛娘亲的罪证。” “外人越给他说喻老爷忘不掉他娘,他就越仇视我们这些与他娘长得像的姨娘。哪怕老太爷开导,小孩子也听不进去,再加上钟老夫人思女心切缠绵病榻,大公子幼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盛府生活,喻老爷想接近大公子,大公子也不给他机会。” 说起她人的往事,容姨娘的情绪便稳定了许多,“喻老爷也为此伤心不已,若非如此,喻老爷也不会犯下错,在外醉酒睡了米商黄老爷送给他的崔姨娘,喻老爷刚开始也没想把崔梦带回家,觉得带回家不好,不知道怎么向老太爷和大公子交代,只是养在外面。” “哪知就那一次,崔梦就怀上了孩子,喻老爷不是个不负责的男人,他是个温柔的人,不得不把崔姨娘带回府生孩子,二公子出生后,大公子对老爷的意见就更大了,喻老爷也是渴望父子亲情的,动大公子对老爷冷淡,喻老爷自然把感情更多投注到了庶子们身上。” 陈鸢不懂男人,但听着觉得怪怪的。 喻老爷睡了黄老爷送的女人,睡了就必须自己养在外院么?不能还给黄老爷么? 好吧,陈鸢不太懂古代男子互相送妾的交情,就不开口丢人了。 决定晚些回去问问刘晏淳,再让于全派衙役去调查一下黄老板这段往事。 “虽然父子两关系比较淡,老爷也花了大力气培养大公子,逐渐放手家里产业给大公子管理,大公子也不负众望,把商铺、庄子都管理的仅仅有条。可是随着二公子三公子年岁渐长,老爷也想放些产业给庶子们打理,大公子就有意见了。” 容姨娘叹了口气,“喻老爷也不是个忘本之人,给我说过,他从不敢忘喻家产业是从盛家而来,该是大公子的,老爷不会不给。但喻老爷自己也发展了一些产业,是脱离了盛家的,这部分产业不比当年冬月小姐的陪嫁少,老爷大部分也是要给大公子的,但也想分少许给庶子,你们觉得喻老爷这样分配过分么?” 如果喻老爷当真如容姨娘所描述这般分配,那还真没什么问题。 但这也只是容姨娘一家之言,“就这些,也不能证明大公子想杀了喻老爷。” “我听到过大公子和老爷吵架,大公子说老爷是个伪君子、白眼狼,骂老爷早晚不得好死。”容姨娘难过的捂着嘴哭了起来,“他怎么能这么骂老爷呢,老爷从未忘过冬月小姐,老爷从未考虑过续弦,这难道还不能证明老爷对冬月小姐的深情么?” 对于容姨娘来说,喻老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见他被人骂心中替他不值、替他难过。 陈鸢母胎单身solo,两世为人也没经历过恋爱,她不懂哪种深情能让人至死不渝。 但她知道另一半死了,过几年再婚嫁在世间来说都是很寻常的事,女子不必在男人死后守着贞节牌坊,男人死了老婆也能另行再娶。 而且,从现在的证据来看,喻老爷自己带回来的姨娘和他年龄差还蛮大的,崔姨娘进府时才15岁,喻老爷当时都成婚七年了。 往前推,喻老爷和盛冬月成婚时,十姨娘崔梦才八岁,而其他喻老爷带回来的姨娘,在喻老爷成婚时,年岁就更小了。 所以,可以排除喻老爷在盛冬月死后,光明正大带着自己白月光、老相好进府的可能性。 喻老爷带回来的姨娘,和喻老爷没有旧情。 如此一说,喻老爷在盛冬月死后十七年,都没有续弦,在古人看来的的确确是长情的表现了。 二十二房小妾听起来唬人,排除盛老太爷塞进来的十四个姨娘,喻老爷自己带回府的也就八个小妾。 好些乡绅地主的小妾都不止八人。 喻老爷当真忘不掉盛冬月,在盛老太爷搜集手办的刺激下,多找几个像盛冬月的姨娘,虽然恶心,但也……正常吧? 在现代陈鸢也遇到过因为替身梗造成的单一感情纠葛发生的凶杀案,却没有遇到过这种多线替身感情纠纷,感情经历为零的她分析这个情况,觉得十分吃力。 第194章、人前一套 “你是什么时候见他们吵架的?” “老爷死前半个月。” “他们吵架时,可还有说别的?” “看到我过去,他们就散了,老爷很伤心,我安慰了好久,老爷的心情也没回缓过来。” 容姨娘提供的消息,无法给喻恩铭定罪,再也问不出别的情况,陈鸢便让于全派人将她送了出去、 紧接着又叫来了青砚和明玉。 这两个丫头只有当着喻恩铭的面时还晓得收敛,此刻大公子不在,她们的态度比容姨娘还来得傲慢。 尤其青砚,别说与陈鸢互相见礼,就连于全这个班头她们也没放在眼中,直接坐上了方才容姨娘坐的位置,不耐烦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明玉稍好些,还打了个照顾,但也自顾自的坐在了青砚旁边。 古代是讲究礼仪的,这两个丫鬟却显得毫无礼数。 陈鸢想着衙役们调查来的资料,叹了口气。 青砚明玉的的确确是两姐妹,自小跟着父亲四处杂耍卖艺,一家子都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卖艺时在露城县遇到地痞强收保护费,两人的父亲是个脾气刚烈的,一时意气打走了地痞。 哪知那地痞有个在县衙当差的姐夫,以抓山匪眼线为名将父亲抓了去,在县衙牢狱里,两人的父亲被差役打了个半死,无罪释放没半月便死了。······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你是什么时候见他们吵架的?” “老爷死前半个月。” “他们吵架时,可还有说别的?” “看到我过去,他们就散了,老爷很伤心,我安慰了好久,老爷的心情也没回缓过来。” 容姨娘提供的消息,无法给喻恩铭定罪,再也问不出别的情况,陈鸢便让于全派人将她送了出去、 紧接着又叫来了青砚和明玉。 这两个丫头只有当着喻恩铭的面时还晓得收敛,此刻大公子不在,她们的态度比容姨娘还来得傲慢。 尤其青砚,别说与陈鸢互相见礼,就连于全这个班头她们也没放在眼中,直接坐上了方才容姨娘坐的位置,不耐烦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明玉稍好些,还打了个照顾,但也自顾自的坐在了青砚旁边。 古代是讲究礼仪的,这两个丫鬟却显得毫无礼数。 陈鸢想着衙役们调查来的资料,叹了口气。 青砚明玉的的确确是两姐妹,自小跟着父亲四处杂耍卖艺,一家子都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卖艺时在露城县遇到地痞强收保护费,两人的父亲是个脾气刚烈的,一时意气打走了地痞。 哪知那地痞有个在县衙当差的姐夫,以抓山匪眼线为名将父亲抓了去,在县衙牢狱里,两人的父亲被差役打了个半死,无罪释放没半月便死了。“你是什么时候见他们吵架的?” “老爷死前半个月。” “他们吵架时,可还有说别的?” “看到我过去,他们就散了,老爷很伤心,我安慰了好久,老爷的心情也没回缓过来。” 容姨娘提供的消息,无法给喻恩铭定罪,再也问不出别的情况,陈鸢便让于全派人将她送了出去、 紧接着又叫来了青砚和明玉。 这两个丫头只有当着喻恩铭的面时还晓得收敛,此刻大公子不在,她们的态度比容姨娘还来得傲慢。 尤其青砚,别说与陈鸢互相见礼,就连于全这个班头她们也没放在眼中,直接坐上了方才容姨娘坐的位置,不耐烦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明玉稍好些,还打了个照顾,但也自顾自的坐在了青砚旁边。 古代是讲究礼仪的,这两个丫鬟却显得毫无礼数。 陈鸢想着衙役们调查来的资料,叹了口气。 青砚明玉的的确确是两姐妹,自小跟着父亲四处杂耍卖艺,一家子都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卖艺时在露城县遇到地痞强收保护费,两人的父亲是个脾气刚烈的,一时意气打走了地痞。 哪知那地痞有个在县衙当差的姐夫,以抓山匪眼线为名将父亲抓了去,在县衙牢狱里,两人的父亲被差役打了个半死,无罪释放没半月便死了。“你是什么时候见他们吵架的?” “老爷死前半个月。” “他们吵架时,可还有说别的?” “看到我过去,他们就散了,老爷很伤心,我安慰了好久,老爷的心情也没回缓过来。” 容姨娘提供的消息,无法给喻恩铭定罪,再也问不出别的情况,陈鸢便让于全派人将她送了出去、 紧接着又叫来了青砚和明玉。 这两个丫头只有当着喻恩铭的面时还晓得收敛,此刻大公子不在,她们的态度比容姨娘还来得傲慢。 尤其青砚,别说与陈鸢互相见礼,就连于全这个班头她们也没放在眼中,直接坐上了方才容姨娘坐的位置,不耐烦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明玉稍好些,还打了个照顾,但也自顾自的坐在了青砚旁边。 古代是讲究礼仪的,这两个丫鬟却显得毫无礼数。 陈鸢想着衙役们调查来的资料,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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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砚明玉的的确确是两姐妹,自小跟着父亲四处杂耍卖艺,一家子都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卖艺时在露城县遇到地痞强收保护费,两人的父亲是个脾气刚烈的,一时意气打走了地痞。 哪知那地痞有个在县衙当差的姐夫,以抓山匪眼线为名将父亲抓了去,在县衙牢狱里,两人的父亲被差役打了个半死,无罪释放没半月便死了。“你是什么时候见他们吵架的?” “老爷死前半个月。” “他们吵架时,可还有说别的?” “看到我过去,他们就散了,老爷很伤心,我安慰了好久,老爷的心情也没回缓过来。” 容姨娘提供的消息,无法给喻恩铭定罪,再也问不出别的情况,陈鸢便让于全派人将她送了出去、 紧接着又叫来了青砚和明玉。 这两个丫头只有当着喻恩铭的面时还晓得收敛,此刻大公子不在,她们的态度比容姨娘还来得傲慢。 尤其青砚,别说与陈鸢互相见礼,就连于全这个班头她们也没放在眼中,直接坐上了方才容姨娘坐的位置,不耐烦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明玉稍好些,还打了个照顾,但也自顾自的坐在了青砚旁边。 古代是讲究礼仪的,这两个丫鬟却显得毫无礼数。 陈鸢想着衙役们调查来的资料,叹了口气。 青砚明玉的的确确是两姐妹,自小跟着父亲四处杂耍卖艺,一家子都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卖艺时在露城县遇到地痞强收保护费,两人的父亲是个脾气刚烈的,一时意气打走了地痞。 哪知那地痞有个在县衙当差的姐夫,以抓山匪眼线为名将父亲抓了去,在县衙牢狱里,两人的父亲被差役打了个半死,无罪释放没半月便死了。“你是什么时候见他们吵架的?” “老爷死前半个月。” “他们吵架时,可还有说别的?” “看到我过去,他们就散了,老爷很伤心,我安慰了好久,老爷的心情也没回缓过来。” 容姨娘提供的消息,无法给喻恩铭定罪,再也问不出别的情况,陈鸢便让于全派人将她送了出去、 紧接着又叫来了青砚和明玉。 这两个丫头只有当着喻恩铭的面时还晓得收敛,此刻大公子不在,她们的态度比容姨娘还来得傲慢。 尤其青砚,别说与陈鸢互相见礼,就连于全这个班头她们也没放在眼中,直接坐上了方才容姨娘坐的位置,不耐烦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明玉稍好些,还打了个照顾,但也自顾自的坐在了青砚旁边。 古代是讲究礼仪的,这两个丫鬟却显得毫无礼数。 陈鸢想着衙役们调查来的资料,叹了口气。 青砚明玉的的确确是两姐妹,自小跟着父亲四处杂耍卖艺,一家子都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卖艺时在露城县遇到地痞强收保护费,两人的父亲是个脾气刚烈的,一时意气打走了地痞。 哪知那地痞有个在县衙当差的姐夫,以抓山匪眼线为名将父亲抓了去,在县衙牢狱里,两人的父亲被差役打了个半死,无罪释放没半月便死了。“你是什么时候见他们吵架的?” “老爷死前半个月。” “他们吵架时,可还有说别的?” “看到我过去,他们就散了,老爷很伤心,我安慰了好久,老爷的心情也没回缓过来。” 容姨娘提供的消息,无法给喻恩铭定罪,再也问不出别的情况,陈鸢便让于全派人将她送了出去、 紧接着又叫来了青砚和明玉。 这两个丫头只有当着喻恩铭的面时还晓得收敛,此刻大公子不在,她们的态度比容姨娘还来得傲慢。 尤其青砚,别说与陈鸢互相见礼,就连于全这个班头她们也没放在眼中,直接坐上了方才容姨娘坐的位置,不耐烦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明玉稍好些,还打了个照顾,但也自顾自的坐在了青砚旁边。 古代是讲究礼仪的,这两个丫鬟却显得毫无礼数。 陈鸢想着衙役们调查来的资料,叹了口气。 青砚明玉的的确确是两姐妹,自小跟着父亲四处杂耍卖艺,一家子都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卖艺时在露城县遇到地痞强收保护费,两人的父亲是个脾气刚烈的,一时意气打走了地痞。 哪知那地痞有个在县衙当差的姐夫,以抓山匪眼线为名将父亲抓了去,在县衙牢狱里,两人的父亲被差役打了个半死,无罪释放没半月便死了。 第195章、当儿子疼 “难不成,是管家换好衣服回来后,找机会给喻老爷灌的那口酒?” “猜测也无用,我们再把旁的下人叫来,理一理时间线,能相互佐证的就没嫌疑,看看直到衙役来守着喻老爷棺材前,到底谁和喻老爷尸体单独待过。” 这次倒是问的很顺利,因为能进入右耳房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把老爷送到右耳房的那些仆人,旁的姨娘们在陈鸢和刘晏淳到喻府前,根本没进入过天香水榭院。 想到这一点,陈鸢又有了疑惑,喻老爷出了事,那些姨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争先恐后来伺候? 这个疑问暂且放下,通过仆人们的证言筛查排除,和喻老爷的尸体单独一个人待过的人只有容姨娘和喻恩铭两个。 另外就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给喻老爷换衣衫整理遗容时,也只有他们两人。 喻道和喻森在县衙,得回去审问才行。 容姨娘已经问过了,而喻恩铭……暂且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陈鸢和于全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剩下的那些姨娘,陈鸢和于班头也一一问过了,获得的证词和容姨娘、青砚明玉所说也能对的上,她们会给容姨娘面子,但不会给大公子身边的两个丫头面子。 这些姨娘也是踩低捧高、拱火的好手,没孩子的那些姨娘爱说些风凉话、只······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难不成,是管家换好衣服回来后,找机会给喻老爷灌的那口酒?” “猜测也无用,我们再把旁的下人叫来,理一理时间线,能相互佐证的就没嫌疑,看看直到衙役来守着喻老爷棺材前,到底谁和喻老爷尸体单独待过。” 这次倒是问的很顺利,因为能进入右耳房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把老爷送到右耳房的那些仆人,旁的姨娘们在陈鸢和刘晏淳到喻府前,根本没进入过天香水榭院。 想到这一点,陈鸢又有了疑惑,喻老爷出了事,那些姨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争先恐后来伺候? 这个疑问暂且放下,通过仆人们的证言筛查排除,和喻老爷的尸体单独一个人待过的人只有容姨娘和喻恩铭两个。 另外就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给喻老爷换衣衫整理遗容时,也只有他们两人。 喻道和喻森在县衙,得回去审问才行。 容姨娘已经问过了,而喻恩铭……暂且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陈鸢和于全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剩下的那些姨娘,陈鸢和于班头也一一问过了,获得的证词和容姨娘、青砚明玉所说也能对的上,她们会给容姨娘面子,但不会给大公子身边的两个丫头面子。 这些姨娘也是踩低捧高、拱火的好手,没孩子的那些姨娘爱说些风凉话、只“难不成,是管家换好衣服回来后,找机会给喻老爷灌的那口酒?” “猜测也无用,我们再把旁的下人叫来,理一理时间线,能相互佐证的就没嫌疑,看看直到衙役来守着喻老爷棺材前,到底谁和喻老爷尸体单独待过。” 这次倒是问的很顺利,因为能进入右耳房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把老爷送到右耳房的那些仆人,旁的姨娘们在陈鸢和刘晏淳到喻府前,根本没进入过天香水榭院。 想到这一点,陈鸢又有了疑惑,喻老爷出了事,那些姨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争先恐后来伺候? 这个疑问暂且放下,通过仆人们的证言筛查排除,和喻老爷的尸体单独一个人待过的人只有容姨娘和喻恩铭两个。 另外就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给喻老爷换衣衫整理遗容时,也只有他们两人。 喻道和喻森在县衙,得回去审问才行。 容姨娘已经问过了,而喻恩铭……暂且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陈鸢和于全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剩下的那些姨娘,陈鸢和于班头也一一问过了,获得的证词和容姨娘、青砚明玉所说也能对的上,她们会给容姨娘面子,但不会给大公子身边的两个丫头面子。 这些姨娘也是踩低捧高、拱火的好手,没孩子的那些姨娘爱说些风凉话、只“难不成,是管家换好衣服回来后,找机会给喻老爷灌的那口酒?” “猜测也无用,我们再把旁的下人叫来,理一理时间线,能相互佐证的就没嫌疑,看看直到衙役来守着喻老爷棺材前,到底谁和喻老爷尸体单独待过。” 这次倒是问的很顺利,因为能进入右耳房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把老爷送到右耳房的那些仆人,旁的姨娘们在陈鸢和刘晏淳到喻府前,根本没进入过天香水榭院。 想到这一点,陈鸢又有了疑惑,喻老爷出了事,那些姨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争先恐后来伺候? 这个疑问暂且放下,通过仆人们的证言筛查排除,和喻老爷的尸体单独一个人待过的人只有容姨娘和喻恩铭两个。 另外就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给喻老爷换衣衫整理遗容时,也只有他们两人。 喻道和喻森在县衙,得回去审问才行。 容姨娘已经问过了,而喻恩铭……暂且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陈鸢和于全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剩下的那些姨娘,陈鸢和于班头也一一问过了,获得的证词和容姨娘、青砚明玉所说也能对的上,她们会给容姨娘面子,但不会给大公子身边的两个丫头面子。 这些姨娘也是踩低捧高、拱火的好手,没孩子的那些姨娘爱说些风凉话、只“难不成,是管家换好衣服回来后,找机会给喻老爷灌的那口酒?” “猜测也无用,我们再把旁的下人叫来,理一理时间线,能相互佐证的就没嫌疑,看看直到衙役来守着喻老爷棺材前,到底谁和喻老爷尸体单独待过。” 这次倒是问的很顺利,因为能进入右耳房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把老爷送到右耳房的那些仆人,旁的姨娘们在陈鸢和刘晏淳到喻府前,根本没进入过天香水榭院。 想到这一点,陈鸢又有了疑惑,喻老爷出了事,那些姨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争先恐后来伺候? 这个疑问暂且放下,通过仆人们的证言筛查排除,和喻老爷的尸体单独一个人待过的人只有容姨娘和喻恩铭两个。 另外就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给喻老爷换衣衫整理遗容时,也只有他们两人。 喻道和喻森在县衙,得回去审问才行。 容姨娘已经问过了,而喻恩铭……暂且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陈鸢和于全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剩下的那些姨娘,陈鸢和于班头也一一问过了,获得的证词和容姨娘、青砚明玉所说也能对的上,她们会给容姨娘面子,但不会给大公子身边的两个丫头面子。 这些姨娘也是踩低捧高、拱火的好手,没孩子的那些姨娘爱说些风凉话、只“难不成,是管家换好衣服回来后,找机会给喻老爷灌的那口酒?” “猜测也无用,我们再把旁的下人叫来,理一理时间线,能相互佐证的就没嫌疑,看看直到衙役来守着喻老爷棺材前,到底谁和喻老爷尸体单独待过。” 这次倒是问的很顺利,因为能进入右耳房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把老爷送到右耳房的那些仆人,旁的姨娘们在陈鸢和刘晏淳到喻府前,根本没进入过天香水榭院。 想到这一点,陈鸢又有了疑惑,喻老爷出了事,那些姨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争先恐后来伺候? 这个疑问暂且放下,通过仆人们的证言筛查排除,和喻老爷的尸体单独一个人待过的人只有容姨娘和喻恩铭两个。 另外就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给喻老爷换衣衫整理遗容时,也只有他们两人。 喻道和喻森在县衙,得回去审问才行。 容姨娘已经问过了,而喻恩铭……暂且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陈鸢和于全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剩下的那些姨娘,陈鸢和于班头也一一问过了,获得的证词和容姨娘、青砚明玉所说也能对的上,她们会给容姨娘面子,但不会给大公子身边的两个丫头面子。 这些姨娘也是踩低捧高、拱火的好手,没孩子的那些姨娘爱说些风凉话、只“难不成,是管家换好衣服回来后,找机会给喻老爷灌的那口酒?” “猜测也无用,我们再把旁的下人叫来,理一理时间线,能相互佐证的就没嫌疑,看看直到衙役来守着喻老爷棺材前,到底谁和喻老爷尸体单独待过。” 这次倒是问的很顺利,因为能进入右耳房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把老爷送到右耳房的那些仆人,旁的姨娘们在陈鸢和刘晏淳到喻府前,根本没进入过天香水榭院。 想到这一点,陈鸢又有了疑惑,喻老爷出了事,那些姨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争先恐后来伺候? 这个疑问暂且放下,通过仆人们的证言筛查排除,和喻老爷的尸体单独一个人待过的人只有容姨娘和喻恩铭两个。 另外就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给喻老爷换衣衫整理遗容时,也只有他们两人。 喻道和喻森在县衙,得回去审问才行。 容姨娘已经问过了,而喻恩铭……暂且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陈鸢和于全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剩下的那些姨娘,陈鸢和于班头也一一问过了,获得的证词和容姨娘、青砚明玉所说也能对的上,她们会给容姨娘面子,但不会给大公子身边的两个丫头面子。 这些姨娘也是踩低捧高、拱火的好手,没孩子的那些姨娘爱说些风凉话、只“难不成,是管家换好衣服回来后,找机会给喻老爷灌的那口酒?” “猜测也无用,我们再把旁的下人叫来,理一理时间线,能相互佐证的就没嫌疑,看看直到衙役来守着喻老爷棺材前,到底谁和喻老爷尸体单独待过。” 这次倒是问的很顺利,因为能进入右耳房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把老爷送到右耳房的那些仆人,旁的姨娘们在陈鸢和刘晏淳到喻府前,根本没进入过天香水榭院。 想到这一点,陈鸢又有了疑惑,喻老爷出了事,那些姨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争先恐后来伺候? 这个疑问暂且放下,通过仆人们的证言筛查排除,和喻老爷的尸体单独一个人待过的人只有容姨娘和喻恩铭两个。 另外就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给喻老爷换衣衫整理遗容时,也只有他们两人。 喻道和喻森在县衙,得回去审问才行。 容姨娘已经问过了,而喻恩铭……暂且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陈鸢和于全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剩下的那些姨娘,陈鸢和于班头也一一问过了,获得的证词和容姨娘、青砚明玉所说也能对的上,她们会给容姨娘面子,但不会给大公子身边的两个丫头面子。 这些姨娘也是踩低捧高、拱火的好手,没孩子的那些姨娘爱说些风凉话、只“难不成,是管家换好衣服回来后,找机会给喻老爷灌的那口酒?” “猜测也无用,我们再把旁的下人叫来,理一理时间线,能相互佐证的就没嫌疑,看看直到衙役来守着喻老爷棺材前,到底谁和喻老爷尸体单独待过。” 这次倒是问的很顺利,因为能进入右耳房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把老爷送到右耳房的那些仆人,旁的姨娘们在陈鸢和刘晏淳到喻府前,根本没进入过天香水榭院。 想到这一点,陈鸢又有了疑惑,喻老爷出了事,那些姨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就争先恐后来伺候? 这个疑问暂且放下,通过仆人们的证言筛查排除,和喻老爷的尸体单独一个人待过的人只有容姨娘和喻恩铭两个。 另外就是喻道和喻森两个小厮给喻老爷换衣衫整理遗容时,也只有他们两人。 喻道和喻森在县衙,得回去审问才行。 容姨娘已经问过了,而喻恩铭……暂且拿不到对他不利的证据,陈鸢和于全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剩下的那些姨娘,陈鸢和于班头也一一问过了,获得的证词和容姨娘、青砚明玉所说也能对的上,她们会给容姨娘面子,但不会给大公子身边的两个丫头面子。 这些姨娘也是踩低捧高、拱火的好手,没孩子的那些姨娘爱说些风凉话、只 第196章、你来记录 曾水笙一双星眸闪闪发光充满期待,“师妹快说!” “首先,大师兄要娶媳妇儿的时候让师父、我和师弟一起替你掌掌眼,看看他们一家人品性如何。” 曾水笙一副本就应该如此的样子,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婚事被师妹师弟插手有什么不对,反而十分开心,“这是当然,你们不许,我就不娶,然后呢?” 单纯直白的大师兄让陈鸢生出了一股养儿子的压力,“第一点是我们要帮你做的,最重要的还是大师兄自己要负责的部分。” 曾水笙很忧心,“我,我该怎么做?师妹你说,我一定做到。” “成婚后,你要对你媳妇儿好,只对她一个人好。” 哪知向来单纯听话的大师兄却很不给面子的摇起了头,“我做不到。” “为什么?” 陈鸢怒瞪双眼,他拒绝得太快了吧,难道大师兄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还要对祖父好,对师妹好,对师弟好,怎么能只对媳妇儿一个人好。” 原来是误会,陈鸢松了一口气,“嗯,是我的错,我没描述准确。师妹的意思是,成婚后大师兄只能爱你媳妇儿一个人。” 后知后觉的想起,男人就算心里只爱一个,但也不影响他纳妾啊! 陈鸢牙疼的立刻补充道,“就是你只和你媳妇儿做亲密的事情,只能和她一个人生孩子。纳妾都不行,更别说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了。哪怕是你岳丈、你祖父、你媳妇儿、你师弟或者上官要给你送小妾都不行,任何人送你女人,包括自荐枕席、对你投怀送抱的女人,你统统都不要接受,一定要拒绝,记住了么?” “记住了。”水笙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要送他女人,但祖父说过让他听师妹的,那他就记在心里便是,师妹是不会害他的。 回想了一下喻府那么多姨娘吵闹、互相构陷说坏话的询问场面,又想了想躺在义庄棺材里的喻老爷,曾水笙更是坚信陈鸢说的对。 想起不着调的刘晏淳,他似乎心心念念着百花楼,陈鸢心中一惊,怎么忘了还有烟花柳巷这种破坏夫妻感情的场所。 便又添了一条,“还有,以后刘晏淳或者别的人要带你去百花楼这类地方玩,你也不要去。你踏足烟花柳巷只能是因为查案,并且要在衙门领了差、点了卯和同僚一块儿去查案,不能一个人莽撞的冲进去查。这样就能避免媳妇岳丈误会你、要杀你了,你看董三宝那个案子,不就是因为误会导致了惨烈的灭门案么。” 这个举例吓得水笙连连点头,“恩恩,我记住了。” 接下来陈鸢暂时想不起还有什么能补充的,说多了也怕水笙对婚姻产生恐惧,她说这些又不是为了吓唬大师兄。 美好的感情依旧是存在的,不能因为见多了感情纠纷造成的凶杀案就不相信爱情了。 “我明白师妹的意思,只要这么做,我还是能找到把我当儿子疼一辈子的岳父,对吧!” 所以大师兄更在意岳父而不是媳妇儿是什么人? 算了,和个没开窍的愣头青计较这些做什么,陈鸢咧嘴假笑,“……对的呢!” 说话间,和喻府只隔了两条街道的盛府就到了。 看着恢复活力,主动上前敲盛府大门的水笙,陈鸢心情有些忐忑,把水笙培养成好男人不难,难得是找个不会辜负他期盼的善良家庭。 好男人不一定会遇到好女人,好女人也不一定遇得到好男人,好人遇到好人也不一定就适合结婚。 而且,人渣最喜欢骗好人玩弄好人。 陈鸢很是担心自己说的这些话害得水笙反而过得不好、被坏女人拿捏。 大师兄实在太好欺负太好骗了,到时候她和师父、刘晏淳当真要给他把严第一道关才行。 盛府的门房开门一瞅,只见是一行身着皂衣、威风凛凛的差爷,浑身的散漫之气立马全收,打起精神躬身笑脸相迎,“各位差爷,上盛府所谓何事?” 于班头并未因为之前与陈鸢商讨过盛老太爷是幕后真凶的可能性,就便暴露情绪,反而彬彬有礼的拱手道,“关于喻老爷溺亡一案,我们有事需要询问盛老太爷几句。” “各位差爷里面请,我让人去通传一声。” 于全被门房迎了进去,陈鸢也跟在其他衙役身后进了盛府。 盛府比喻府显得更有气派更底蕴一些,不过喻府人多,哪怕死了个喻守谦,院内依旧生机勃勃。 而盛府就显得沉闷萧瑟,给人一种迟暮之感。 府里的下人们走路都很轻,一行人被迎到客堂。 于班头客气的请陈鸢坐下,陈鸢也没多客气与他分别落座。 同行的衙役却是不能在执行差事时与上司同坐的,分别扶着刀立在于全和陈鸢身后,搞得陈鸢都被衬托得有了几分威严和牌面。 屁股还没坐热,茶水就端了上来。 如此看来,待客一道上还是盛府比喻府更高一筹,哪怕盛老太爷病重长卧床榻,府里也没别的主子,盛府的规矩依旧被执行的很好。 一盏茶之后,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朴素的老人走了过来。 “这是盛府老管家盛鸿,盛府家生子,打小跟在盛老太爷身边伺候,对盛府忠心耿耿。”于全侧头小声提醒。 待得老者走近,陈鸢跟着于全起身互相见礼。 “于班头,劳烦各位久等,是盛府招待不周,老爷方才在熏艾灸,屋子里味儿重,现在已敞了气,兴许还有些熏鼻,还请你不要介意。”盛鸿不卑不亢的笑脸相迎,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有劳鸿管家带路了。” 盛鸿前头带路,于全回头对大家伙儿招手做了个跟上的动作。 一行人就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 听到动静,德鸿回头一看,疑惑的向于全询问,“于班头,这……需要带如此多衙役前去么?我家老爷可受不得惊吓呀!不如让这些差爷在课堂歇歇脚,班头只带一人同去?” “这……”于全为难的打量着跟随而来的属下,一副难以抉择的模样,而衙役们也很配合的做出躲避的垂头姿势。 于全扫过他们,点了陈鸢,“阿菲,你会写字,你跟着来记录。” 第197章、生搬硬套 阿飞? 哦,她还有个名儿叫李菲。 “是。” 陈鸢哑着嗓子回应。 她明白过来,为何于班头此番行径。 若一开始就只带她过去,肯定要被盛鸿管家询问身份。 喻府死了人,她去喻府没关系。 盛府没死人,盛府老爷是个行将就木的病人,根本不会欢迎仵作上门。 盛鸿回头,眯着眼看了下穿着皂衣、只梳了个马尾的陈鸢,点头示意了一番便重新带着两人前行。 陈鸢偷偷舒了一口气,倒是于班头自信十足,应该是对管家老眼昏花的程度有所了解。 要假扮衙役,陈鸢一路不敢东张西望,也不说话,一路穿堂到了一个花团锦簇、满目葱茏的院子。 平房门口两个丫头已经掀开纱帐帘子,盛鸿引着两人进了卧房。 院子里繁花似锦、生机盎然,屋子内却飘荡着中药的苦涩味,让人入内便忍不住屏息拧眉。 屋内有个丫头伺候在雕工精致的拔步床旁,帮靠在床上的盛老太爷擦了嘴上的药汁便端着盘子静悄悄的离开。 一个身形枯槁、脸上布满了老年斑的老人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因为吸入空气咳嗽起来,他举起拳头压着唇,这使得他凹陷的脸颊像蛤蟆鼓气般圆滚鼓胀起来。 “老爷!”盛鸿声音颤抖的走了过去,抽了一条干净的丝帕帮盛老太爷擦了擦嘴。 “无妨。”盛老太爷气喘吁吁地摆了摆手。 老管家担忧的退让到了一旁,目光祈求的看向于班头,似乎是在求他要问就问快点,别惊扰了老爷休息。 于班头上前见了一礼,“盛老太爷,于全打扰您休息了,还望您见谅。” “咳,你是职责所在,也是为了替我家守谦之死抓出真凶,我怎会怨怪你叨扰。”盛老太爷面若枯木的脸皮上,两只浑浊的眼睛显得异常大,寻到于班头人影后眼神就透出股安心之色。 或许是被于班头引起伤心事,又或刚熏了艾灸又吃了药有了力气,竟然唉声叹气的絮叨了起来。 “小老儿行善积德一辈子,却不想中年丧女,晚年丧妻,临死还丧婿,让我一次次白发人送走黑发人,我也不知这幅残躯还能坚持多久,你有什么问题只管提,若问落下了,就怕下次你再来问,我就不在了~” 老人的语气听得人心酸不已,闻之便心生不忍。 “老爷,您可不要这么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还能看到外曾孙娶媳妇呢!”盛鸿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盛老太爷倒是不受影响的微笑了起来,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乐呵呵的问于全,“问吧。” 于全方才因为盛老太爷的话生出了一股不忍,但该问的话还是得问,“老太爷,我来是想问问盛大小姐当年死的事情。” 方才还乐天派的笑成一朵菊花般的脸笑意一凝,浑浊的眼珠微微颤动,鼻翼急促收缩,瞳孔放大似惊怒,待得陈鸢要细看时却被涌出的泪水淹没了情绪。 老人用方才擦了嘴的帕子捂着眼,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当时衙门也去老宅看过现场,老宅失火原因写得真真切切,大小姐死亡原因也详细记载了。”盛鸿忙着安慰老爷,不断的帮他轻拍后背。 又有些气急败坏的回头怒瞪班头埋怨,“于班头过来前,没看过县衙卷宗?而且,小姐都去了十七年了,这事与喻老爷之死有关么?为何要旧事重提?” “我看过卷宗了,但当时记载的不甚详细。而今喻老爷溺亡一案经过调查,喻府盛府有下手嫌疑的人不多,县衙如今怀疑大小姐当年死得蹊跷,我们猜测会不会当年害了大小姐之人隐藏了下来,如今又出来害喻老爷,若有如此可能性,那……喻大公子可能会陷入危险。”于班头按照方才喝茶时陈鸢写在纸上的提醒来提问。 一句话里,既提到了盛冬月的死,又提到了喻恩铭有危险。 还有一个隐藏起来的凶手。 先用盛冬月之死刺激盛老太爷,让他情绪激动难以保持冷静。 如果盛老太爷不是幕后黑手,他肯定会按照陈鸢的说法去联想,担心是不是自己的仇人要害盛府断子绝孙,如此一来,他肯定会担心喻恩铭安危。 如果他不担心,那他…… 盛老太爷激动的摇起了头,看得陈鸢都担心他那颗脑袋会从纤细的脖颈上滚下来。 “不,不可能的,我行善积德一辈子,从做过坏事,我女儿……我女儿心思单纯、至纯至善,我的爱妻也乐善好施,初一十五都会施粥。我们都不会做下让人要报复得盛府断子绝孙之恶事。如果说行善也会惹来嫉恨的话,那或许还真可能招惹到白眼狼!”盛老太爷气鼓鼓的瞪大了那双眼珠子。 “可是,没有这样的可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不会有人报复我们盛家的,那就是一场意外,一场……原本可以避免的意外。” 他叹了口气,语气万分笃定,“当年那场火灾,不止县衙派人来调查过,我也反反复复让府里下人调查过许多次,的的确确是冬月身边伺候的丫头妙云头两天就私自出府,在林家寿福店买了五扎纸钱,于清明夜间在小院儿角落躲着偷偷祭奠引起了火灾,她一开始没敢叫人想自己浇灭,等火大了才去屋子里叫醒小女,奈何两人都没能成功逃出来。” 让一个老者回忆女儿死亡的场景是非常残忍的事,盛老太爷犹如木雕,空洞的望着门口,哽咽着描述着女儿死亡那晚发生的事,悲切中带着些许悔意。 陈鸢眨了眨眼盯盛老太爷而酸涩的眼睛,心中已然对盛老太爷生出疑窦。 她是法医,当年只是选修了犯罪心理学课程,并未太多实践。 现在临时生搬硬套一下,也不知道对不对。 首先,这段对十七年前清明当晚火灾的描述,竟和县衙十七年前的卷宗所记载相差不离,就像他背下来了一般。 照理来说,受害者家属是极度不愿意提及亲人惨死画面的,哪怕愿意说,也会因为多年的心理的自我修复而淡忘许多细节。 第198章、卷四火死 但盛老太爷选择了一五一十的回答,连妙云是十七年前清明节头几天、到哪里、买了多少扎纸钱都记得清清楚楚。 年轻人尚且做不到,他一个病入膏肓的老者却做到了,太神奇。 另外,人们在真实的表达意愿时,普遍存在用表情、肢体动作来强化语气的现象。 而撒谎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强化语气的,因为说谎者在忙着编造谎言、回忆谎话,正常的强化语气表现就会不自然或者延迟。 这就很符合方才盛老太爷的表现,他是伤心的,但和听到于全问话提及盛冬月死亡时相比就僵硬了很多。 而且他在回答问题时,避开了于全的眼睛,一直望着门的位置。 这暴露了撒谎者因为撒谎而紧张局促,从生理和心理上都想逃走。 这就是说,盛老太爷在撒谎! 在女儿死亡一事上,他为什么要撒谎? 他撒谎的最终企图是什么? 难道女儿的死都不重要了? 这不应该呀,一个如此疼爱女儿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在女儿死亡的情况上撒谎。 难道是心理学课程内容不靠谱? 不,先别自我怀疑,先按照一开始的思路捋下去。 暂且来说,陈鸢能确定盛老太爷撒谎的其中一个目的。 他强烈的想证明绝无可能有这么一个潜伏多年都要报复盛家的凶手存在! 这代表,盛老太爷,极度在乎盛家的名声。 顾及盛老太爷的身体情况,陈鸢不能暴露自己身份,所以没办法在一旁提问。 于全也不知道陈鸢想问什么,而且盛老太爷也不是县衙要缉拿的凶手,因此之后于全只随意的问了几个小问题,盛老太爷也关心了一下喻老爷案件的进度,两人便告辞离开。 这次是门口的丫鬟带着两人离开,管家盛鸿则留在屋子里照顾盛老太爷。 抽走盛老太爷枕靠的垫子,扶着他慢慢躺进了被窝里。 盛老太爷不适的皱了皱眉,干瘦如枯骨的手掌伸出一把抓住老管家的手腕,面容担忧,“盛鸿,于班头为何重提十七年前的事?” 盛鸿轻柔的握住盛老太爷的手掌,帮他塞入被窝里,轻嗤一声不屑道,“老爷,衙门这群的饭桶,十七年前都发现不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就能查出来了?” “呵呵,是啊,查吧,让他们查。” 盛老太爷木然的眼珠转动着凝视向一处,痛苦与自责倾泻而出,老管家当即上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将里面被红色丝绒包裹的东西拿出来,塞到了老太爷手中。 枯瘦的手颤抖着拂开丝绒,露出里面一把元宝形金锁,边缘是祥云边,里面被能工巧匠凿了遒劲有力的长命锁三字。 将金锁悲伤又贴在脸颊处,老太爷哭得不能自已,“我可怜的冬月,是爹对不住你,爹当年回来迟了,爹发现的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老爷~” ------------------------------------- 离开盛府,回到衙门。 于班头遣散了衙役,只余曾水笙后才询问,“陈仵作,刚才在盛府我按照你所说的问了后,你可有什么发现?” 陈鸢将自己的观察和怀疑说了一下。 于班头自己也是个有长期审问经验的衙役,他当时也有观察盛老太爷的表情,也察觉了一些问题。 只是他完全靠自己多年的经验总结,不像陈鸢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吸纳心理学经验能同时剖析那么多。 因此,听完陈鸢的话,于班头大为震动,“没想到陈仵作竟对审问也有如此理解。” “以前聋哑后,只能靠多观察别人说话时的表情帮助理解对方意思罢了。”陈鸢尴尬的笑笑,心理学巨著内容太多了,又是选修,现在还记得的内容太少了。 她怕回答是书上看来的,会被大家缠着默下来,洗冤录字数少,她又是本职当然记得住,心理学她真的业余,记不住啊!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陈鸢转移问题道,“于班头有什么想法?” “你说盛老太爷在撒谎。”于班头不仅是相信陈鸢的判断,也相信自己的经验,或许他想不出像陈鸢那般一句话三个坑的问题,但那句话带来的效果他看到了,“那我们就要查出来在盛冬月死亡一事上他为什么要撒谎。” “当年,于班头可有跟这个案子?”陈鸢心中略有期待的询问。 “我当时刚进衙门三年,还在皂班守大门,失火这样的小案子,还不至于缺人到软化皂班也上。”近年来,也就董三宝案,才让衙门的人都不够用罢了。 现在衙门的衙役里,于班头已经是资历最老的衙役了,虽有些失望,陈鸢也没打算放弃,“于班头可还记得当年亲自参与过这个案子的衙役?” 于全是个很干脆的人,什么也不问,当即带着陈鸢去拜访了几个老衙役。 不过他们年龄也大了,对于十七年前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们当年都没发现什么问题,现在陈鸢询问,他们也想不起来什么。 查案便是如此,带着希望而去,失望而归。 “既然在现场发现不了什么,那就只能从盛冬月的尸体下手了。” 此话吓得于全大惊失色,“你要解剖盛冬月尸体?盛老太爷当真要隐瞒真相的话,定然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他要阻拦,你就开不了坟验不了尸!” 此刻,于全只想劝陈鸢打消这个想法,“她都已经死了十七年,肉身都腐烂完只剩白骨,你若开棺验尸,却什么都查不出来,知县大人都护不住你!” “你真要是提出这个要求,把盛老太爷气出个好歹,喻恩铭也不会放过你。”这个案子,魏县丞他们已经想拿德才结案了,这时候陈鸢闹出别的情况,知县都不敢给她作保。 于全也想查出真相,就怕陈鸢冲动,“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查看一下当年的检尸格目,或者问一下曾仵作,他当年就在威宇县当仵作了。” “我已经看过当年的检尸格目。” 十七年前,郭修齐还没发布《洗冤录》。 所以曾仵作的当年写的检尸格目十分简陋,验尸过程也不够详细。 哪怕那会儿郭修齐已经发布了,也只有前三卷的内容,《火死》是《洗冤录卷四》的内容。 第199章、屈曲死状 最终,陈鸢还是听取了于班头的意见。 仅仅因为猜测,不足以求得管知县保她开棺验尸,威宇县并不是管知县的一言堂,他要面临的压力和风险也很大。 陈鸢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奈,只恨自己没穿越到古代爽文里,有个霸道王爷深情皇帝罩着自己,她想开谁棺就开哪家棺,想验谁尸就去验那家尸。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与其在这里考虑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如找到更多证据证明喻盛冬月的死有蹊跷。 告别了于班头,陈鸢带着水笙去买了二两烧酒,买了卤牛肉、糖葱薄饼、酥饺各半斤,去了曾仵作家。 荣养在家后,曾驰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身子骨也较之前硬朗了许多。 看到大包小包而来的陈鸢,他心里既开心又有些过意不去,这小姑娘的一身本领当他师父都绰绰有余,他是当真没有教过她什么。 受之有愧的曾驰的无奈相劝,“你这丫头,每次来看我都买这么多好吃的,太破费了,你该把钱攒着做嫁妆,怎的一点不为将来谋算。” 嫁人的事对于陈鸢来说实在太遥远,她才刚及笄(15岁)呢。 “师父,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会儿有要事问你呐。”面对信得过的熟人,陈鸢也不搞虚的,大大方方的说明了自己来意。 哈哈抚着胡须,曾驰很是喜欢她的坦荡,“是关于喻府的事?” “师父英明。” 曾水笙从厨房端来碗碟,陈鸢顺手吧菜分出来装好,三人就围着饭桌坐了下来。 看了眼门外,曾驰问道,“怎的不见你们师弟?” 水笙拿起酒壶,给祖父倒了一小杯,还不忘夸刘晏淳,“师弟可勤奋了,他找地方复习功课去了。” 自己孙子什么样,曾驰还是很了解的,怕他被刘晏淳哄了,只拿那双即便不复清明却依旧敞亮的眸子去看陈鸢。 看来刘晏淳的不靠谱是深入人心了,陈鸢心中一阵好笑,“我打算等喻老爷案子结束,给师弟设一次考核,若成绩不理想,就罚他杀猪,他一听可吓坏了,直嚷着要好好复习,大概躲在义庄熟悉尸体吧。” 水笙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只听师弟说他要去奋发向上了,作为大师兄他当时还特感动,没想到师弟竟然是因为怕杀猪才那么努力。 “师弟都能和尸体共处一室一夜了,杀猪还有什么可怕的?”水笙带着些恳切看向陈鸢,“师妹,我可以帮师弟按住猪么?我不会帮他动刀子,只是不让猪咬到他。” 陈鸢捂着嘴笑了起来,“他哪儿是怕猪咬他,就是臭美闹的。杀猪影响他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将来不好找媳妇儿。” “多门谋生的手艺,不是更得女子青睐?仵作在衙门没事做时,替人杀猪杀牛也有银钱拿,师弟怎的还不乐意杀猪?”曾水笙朴实的思想如何也理解不了刘晏淳的想法。 “小时候我馋肉了,祖父就去给人杀猪,除了铜钱,雇主还能分点肉让祖父带回来。”说到此处,曾水笙就笑盈盈的看向老者。 “祖父,你少喝点。”少年人端起酒壶,发现只剩半壶了,面上浮现了不悦和担忧,看着老者的表情就像在看个不懂事的孩子。 曾驰护着酒杯赶紧一口闷了,“二两酒,不打紧的,赶紧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喝多了……” 不想应付孙子的唠叨,曾驰转移话题道,“关于喻老爷的案子,你想问我什么?” 被大师兄埋怨的瞅了一眼,身为买酒的罪魁祸首,陈鸢只能假装没看到,“我想问问师父,十七年前盛冬月死亡的情况,你可还记得?” “哎~”曾驰放下酒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盛家数代经商,于民乐善好施、在商谨守诚信,在威宇县的声誉一向不错,威宇县的百姓都知道盛家,所以盛冬月出事时,无人不唏嘘,对于盛冬月的死状,我自是记忆犹新的,万般宠爱下长大的千金小姐,死于火场,烧成焦尸不知死前得多痛苦。” 由于检尸格目不详细,陈鸢只能详细询问,“师父可还记得,两具尸体当时分别是以什么姿势死亡的?” “我想想。” 曾驰皱眉陷入了回忆,水笙和陈鸢都不敢打搅他,只一眼不错的盯着他。 老者忽的点了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拉着水笙的手臂,“水笙,需要你配合祖父一下。” “哦。” 水笙起身后,被曾驰要求去躺在床上。 水笙焉能不听,乖巧的脱了鞋上了床,随后就被曾驰当做尸体似得摆动起来。 只见水笙原本是平躺在床上的姿势,随后被曾驰要求坐起来,趴在床边,上身紧贴在床边,右臂抬起直指前方,左臂撑在床上,左手手掌紧紧的扣着床沿。 脑袋微微抬起,望着前方,嘴巴长得大大的,眼珠也因为脸上夸张的动作显得有些怒瞪,就像在呐喊在高声呼救。 不过,水笙最后又被曾驰压着脑袋往地上垂去,手臂也垂了下去,从直至前方变成指着地面。 这姿势就像是死者梦醒,忽见大火,挣扎着要下床,往下爬,但失败了,依旧烧死在了床上。 不过陈鸢又注意到,水笙上半身的动作很多,下半身却和躺着时差别不大,下肢虽呈屈曲状,但就方向来说,依旧是平躺时的姿势,一点没有往外翻转的变化。 这动作可不是个让人觉得舒服的姿势。 睡梦中被火烧死的人也是有的,因为吸入有毒气体昏迷,再疼也醒不过来,但这种尸体也不可能醒来往外爬。 这个死者的动作,明显是醒了。 醒了就会下床,但这尸体上半身挣扎着离开床,下半身就和瘫痪了似得一点变化也没有。 照理来说,然而现实情况里,全身被烧时,肌肉遇到高热而凝固收缩,由于屈肌比伸肌发达,屈肌收缩收缩教伸肌强,所以四肢常呈屈曲状。 类似拳击比赛时的防护姿势,拳斗姿势在死后焚尸也可形成,故不能籍以鉴别生前烧死或死后焚尸。 而这具尸体的右臂,是直指前方的。 实在令人费解。 这时候,曾仵作走到屋子中间,头朝床的方向躺在了地上,四肢屈曲状。 曾仵作自己扮演的这具尸体,就完全符合烧死之人的姿态了。 第200章、四两金锁 “师父,师兄,你们起来吧,我记住了。”陈鸢上前扶着曾驰爬起了起来。 曾水笙也过来扶着祖父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不忘抱怨,“祖父,你怎么不让我去地上躺着,你躺床上才不凉。” “你放祖父不知道地上脏?祖父哪里有你腰好。”曾驰不得不服老的瞪了自家孙子一眼。 水笙很快就明白过来,面露愧色。 而陈鸢已经拿出画板,将两具尸体的姿态默写了下来,并递给曾驰过目,“师父,你看是这样么?” 活人扮演烧死的尸体还是会不像的,不过在陈鸢的画纸上,加上她对烧死尸体的了解对方才两人扮演的姿势做了补充,将四肢卷曲的程度加强,又把手指扭曲的样子也画了出来。 曾仵作连连点头,心中感慨陈鸢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天赋当真世人难比。 活灵活现的尸体模样,像地府逃出来的烧死鬼般恐怖狰狞,吓得曾水笙两眼一翻当场就往地上倒去。 没想到他看个画都会受到刺激。 陈鸢和曾驰连忙扶着大块头,将他挪到床上躺好。 吓到大师兄,陈鸢难辞其咎,“师父,我没想故意吓唬大师兄的。” 曾驰翻看了水笙的双眼,没眼看的直摇头,“这孩子,牛高马大的,就是胆子小,不怪你。” 言语间是数不尽的心疼。 可是陈鸢还是忍不住自责,看来以后画尸体都得避着大师兄了。 “他一直都这样,睡会儿就没事了,我们别管他。” 曾驰替水笙盖上薄被,走到桌旁,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了一口,“他昏迷了刚好,没人管我喝酒了。” 水笙怕尸体的事全衙门的人都知道,只怪自己画的尸体太生动了,陈鸢能怎么办,只能以后对大师兄好一点咯。 放下心中大石,陈鸢又拿起纸板询问,“师父,当时这个房间的门在哪里?” “床上尸体直起身子时,右臂指着的那个方向,床上躺着的就是盛冬月,她当时应当是在向外呼救。”几十年来,曾仵作也算见多了尸体,谈论起来也不影响他夹肉吃。 在纸上将门的位置添加了上去。 门、丫环妙云、床上盛冬月都跃然纸上。 奇怪的是,三者并不在同一条直线上。 妙云祭奠父母引起火灾,怕叫人察觉会受到责罚,想自行灭火,然而火势越来越大,她这才跑进屋叫醒大小姐。 在这争分夺秒的时间里,她进屋后应该直冲大小姐而去,没道理她还要故意拐个弯儿。 “大小姐屋子里可有屏风?” 曾驰明白陈鸢在怀疑什么,“祖宅没有屏风,妙云或许是进屋后摔倒在地上,再加之大火焚烧痛苦,在地上翻滚,才会出现在这里。” 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但陈鸢还是觉得怪怪的,盛冬月看到贴身侍女妙云进来救她,应该伸手向她求救才是,然而她却指着门的方向。 根据卷宗记载,祖宅的丫鬟小厮发现宅子起火时,已经被熊熊大火阻拦,根本进不去大小姐的院子救火。 根据火势来说,丫鬟小厮赶来救她时,盛冬月早就昏迷或者死亡,她挣扎着指着门的方向是为什么,是产生了临死幻觉,觉得门外有人要来救她? 但是这根本不科学,哪怕门外有人要救她,她的尸体也不可能不屈曲状,直至前方,除非她的屈肌伸肌受到损伤,这才会在被火烧时,不弯曲。 但盛冬月是大小姐,用不着干活儿,怎么会出现肌肉断裂伤。 “当时,是怎么证明尸体身份的?” “床上那具尸体脖颈上戴着长命锁,那金锁是盛冬月出生时,盛老太爷找周记金铺打造的,盛老太爷、老夫人、盛管家都认得,周记金铺当家和工匠也能识得。” 曾驰加上一句,“而妙云的尸体上也有身份腰牌。” 如此看来,尸体身份似板上钉钉钉。 陈鸢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古代一般不给女孩儿戴长命锁,因为不值当。 不过盛老太爷疼爱独女,家里也不差钱,给她备下长命锁也可以理解。 “长命锁有多重?多大?” “四两重,煎饺那么大。” 那就是重200克。 孩童一般佩戴20克以下的长命锁才不会对脖子造成伤害。 四两重的长命锁,应该只是赠予一个较好的寓意,谁会天天戴着这么重的东西在脖子上。 “一个成婚生子的妇人,晚上褪去衣衫珠钗,却独独佩戴着四两重的长命锁睡觉。”陈鸢夹着酥饺,迟疑的询问,“师父,你不觉得奇怪么?” “你怀疑这女尸并非盛冬月。”曾驰从前只负责验尸,没有官吏找他商讨案情,不过这不代表他不会思考。 听他语气并不惊讶,陈鸢反问,“师父当时也有怀疑过?” 曾驰点了点头,“只一个念头划过脑海,看大家都确定这是盛冬月尸体,我一个小小仵作也没有说话的份儿。” 陈鸢能理解曾仵作的意思,古代仵作相当于验尸官的枪手,对于案件没有任何发言权。 若不是她替汪祺洗清冤屈,又贡献了几个法子,再加上管知县初来乍到需要帮手,陈鸢在这些案件上也不会有发言权。 “师父能把那个长命锁的模样画一下么?” 曾驰接过陈鸢的纸板和柳条碳笔,用惯了毛笔的他还有些不太习惯硬邦邦的碳笔,长命锁画线条画的有些歪歪扭扭,但形状大致画了出来。 陈鸢注意到长命锁边缘被曾仵作画上的祥云纹,有些眼熟。 接过画板后,她往前翻了几页,找到了替喻守谦验尸后默写上的那一段残缺祥云纹。 这祥云纹残样在喻老爷右侧臀中肌位置,当时喻府姨娘说喻老爷解释过,是被青楼女子用永结同心锁烙上的。 因为那道伤疤年代久远,所以衙门没有重视,也没派人去证实这个说法。 而现在看来,曾驰所画盛冬月的长命锁祥云纹,和喻老爷屁股上这段残纹纹路竟有八分像。 这是巧合么? 喻老爷屁股上的烙印,会是盛冬月佩戴的长命锁经过高温后烙上去的么? 刚刚好,盛冬月又是死于火海。 可是,盛冬月死在盛府乡间祖宅时,喻守谦有不在场证明,不仅生意伙伴、还有酒楼小二等人都能证明那日火灾发生时他在应酬。 报丧的人去找他时,正巧遇到了离开酒楼坐上马车往祖宅赶的喻守谦。 第201章、驻足花街 一时间,陈鸢被满脑子的疑问烧得头晕脑胀。 开棺验尸开不了,盛老太爷不会说实话,那只能从这个长命锁下手了。 下定决心后,陈鸢就不再纠结,放下画板开始认真吃饭。 “火……好大的火……救命,救命啊……” 虚弱的呼救声传入陈鸢耳朵里,她迟疑的看向曾仵作,对方却无丝毫反应,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救命……啊~……火……火……” 痛苦的呼救声一声高过一声,情绪也越发激昂。 陈鸢和曾驰同时回头,看向曾水笙,他躺在床上正在不断挣扎扑腾。 “我吓得大师兄做噩梦了?!” 陈鸢快要被愧疚淹没,撂下筷子就直冲罗汉床跑去,抓着水笙的肩膀就一顿摇晃。 她知道水笙晕尸,但真的不知道武力值高强的大师兄内心如此脆弱,能被她画的一张画吓成这样。 曾驰年迈跑得慢。 等他赶过来时,曾水笙已经被陈鸢摇醒,一双清澈空明的眸子迷惘又懵懂的看着床前两人,“我……我又晕过去了?” 陈鸢和曾驰见他反应,只是小心的打量着他的反应,“嗯。” 对上师妹担忧的眼神,曾水笙顿觉大师兄颜面全无,面上浮现一丝红晕。 羞赫的挠挠头,“我,我不是胆小。” “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尸体脑海里就一片空白,哪知道看师妹画的小像也会晕,我,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说到最后,曾水笙整个人都窝进了被窝里,只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外头,似乎两人应一声是,他马上就能哇的一声哭出来。 曾驰在一旁看得难受不已,这些年他该说的都说了,但这孩子心里果然还是介意的。 曾水笙乖巧懂事,自小勤奋练武。 习得文与武卖与帝王家,水笙一直想靠着这一身本事让祖父过上好日子,曾驰是仵作,水笙可不服徭役,但武成后他还是偷偷从了军,不成想却栽在晕尸上。 剿匪时,还没上阵的曾水笙看到前锋队伍伤亡就晕倒在地,若非曾驰在威宇县还有点脸面,当着山匪的面丢尽脸面的洛巡检当场就能杀了他祭旗,直骂他中看不中用,军营不可能留他,洛巡检直接把昏迷的曾水笙让人抬回去退了人。 至此,水笙就只能在衙门混个跑腿的衙役了,就他这毛病,功夫再高,在衙门混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若非祖父在衙门照着,就不仅仅是背地里被人嘲笑的小场面了。 这导致曾水笙一直自责又不自信,只是他性格豁达不记仇,平常不太看得出来他心里放了事儿。 这些情况,陈鸢也从曾驰这里了解过,若一句话说不好,很有可能打击到大师兄的积极性。 她措辞一番安慰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大师兄你是练武奇才,全县衙都没谁的练武天赋比得上你。老天爷喜欢你才赋予你天赋,也是怜惜你,才让你晕尸。” 曾水笙躲进被窝里,闷声道,“师妹你骗我,老天爷才不喜欢我,喜欢我还让我没出息的见尸就晕?明明就是不喜欢我、讨厌我。” 大师兄还晓得反驳她了,陈鸢也不恼,“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在衙门该晓得侠以武犯禁,一个控制不好就容易造杀孽,哪怕对方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没有受到南离国律的审判也不能被杀死,但抓捕过程中对方哪有不抵抗的,若是不小心造成误杀,岂不是摊上官司了,你让祖父怎么办?你想让他一大把年纪还为你到处去求人么?” 陈鸢没拿军营的事来举例,怕大师兄以后抹不开面子。 水笙一时间哪里消化得了陈鸢所说,只晓得不能再为祖父添乱了,想也不想就道,“不想。” “对咯,上天让你晕尸就是为了让你远离风险高容易造杀孽的事,这样祖父才不用太为你操心,又有你每天都能回家陪伴,祖父心情好才能活得长长久久,你不想你祖父我师父长命百岁么?” 水笙哪里还顾得着伤心,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当然想。” 大师兄真的很好安慰,因为他所求本就不多,陈鸢灿然一笑,“你看看,老天对你多好,你还误会老天的良苦用心,以后切莫再妄自菲薄了。” “师妹说得对。”曾水笙想了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若他还在军营,就不能每天回家了,祖父肯定每天都为他操心不已。 若他表现良好,被调派到别的军营,就得和祖父分隔两地了,还不如当衙役能天天陪着祖父。 陈鸢也就欺负曾水笙不懂什么大丈夫志在四方这些豪言壮语了,他是个顾家的孝顺孩子。 曾驰也是第一次看到乖孙这么快就放下了心理负担,欣慰的摸了摸水笙的脑袋,“还不快起来吃饭,都凉了。” “祖父,又让你操心了。”哪里敢让祖父多等,曾水笙赶紧跳下床,扶着曾驰往饭桌走去。 陈鸢羡慕的看着祖孙二人,这样的亲情,真的温馨。 本还想问问水笙梦见了什么,想想又做罢,梦有什么好回忆的,应该是看了她的画,又脑补了盛冬月主仆二人被火烧死的烧面,大师兄才会梦见相关的事。 真是不经吓。 陈鸢默默叹气,跟了上去。 吃完晚饭,陈鸢要回衙门,因着水笙耽搁,现下天色已经暗下来,曾驰担心她安危,便让水笙送她一程。 威宇县是岭南边境小县,岭南西邻久越国,东边靠海偶有倭寇或海盗上岸烧杀抢掠,北边群峰中还有山匪为患,不然岭南也不会成为大家闻之色变的流放地。 威宇县城郭内外都有军队驻守巡检倒也安稳,但陈鸢也明白不能托大,便未推辞。 沿途许多做白日生意的店铺已经打烊,却也有铺子挂上了灯笼希望多开门一会儿能再接几个客人,但经不住夜里行人渐少。 街道上最绚烂的光芒来自百花楼,丝竹弹唱等靡靡之音不断从店中传来。 偶有男子驻足往内张望,最终不晓得是因囊中羞涩亦或者家庭责任取胜扭头离开,而妇人则是不敢在百花楼门口停步的,就怕传出流言蜚语毁了名声。 陈鸢却下了脚步,水笙不解的随她停了下来,“师妹,你要作甚?” 行人见是两个穿皂衣的,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去周氏金行。”陈鸢并非对百花楼感兴趣,她只是没想到周氏金行这个点还开着铺子,也不怕有贼人夜里抢劫。 第202章、第二把锁 往回退了两步,两人进了大门大开的周氏金行。 古代金行和现代金店不一样,毕竟古代没有玻璃展柜,又地处条件复杂的边城,店铺内并没有把金饰摆放得到处都是。 周氏金行没有金碧辉煌的场景,反而和一般的典当行布置得差不多,周掌柜坐在柜台后,只听得到阵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走近了都看不到他的脑袋。 柜台修的是真的高。 “掌柜的。” 陈鸢喊了一声,叮当声终于停了,年轻的周掌柜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身看向柜台外,“不知两位差爷前来所谓何事?” 因这一身衣服,再加上没有看头的身材,被不认识的人当作衙役,陈鸢已然习惯,“你们周氏金铺打造的首饰,图样可有留存?” 做金行更需要衙役保护,周掌柜对陈鸢和曾水笙客客气气,“有的,不知两位差爷想查看哪年哪户人家打造的金饰?” 陈鸢对南离国历届皇帝不太熟,习惯西历记日期的人一时间有些难以换算成帝王年号纪年。 而且陈鸢对死在盛家祖宅的盛冬月身份有怀疑,当时喻守谦不可能在盛家老家,可偏偏他屁股上出现了长命锁同款祥云纹烙印。 陈鸢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将画板翻到曾仵作画的那一页,举高后递给周掌柜看,“你们这里打造的这款祥云纹多么?” 周掌柜俯身向前看了一眼,就道出了来处,“这款祥云纹是我爷爷设计的,许多客人喜欢用,不算特别。” 这个答案,让陈鸢失望不已。 却又听周掌柜道,“不过差爷递给我看的这张图中的祥云纹里好似加了月牙躲在祥云后,因为画稿不甚清晰,我也无法确定,若是蛾眉月、上弦月、盈月、满月,应当是盛老太爷在我爷爷画的纹样底稿上添加的,为庆祝女儿冬月出生定制的长命锁……” 什么蛾眉月、上弦月的,陈鸢先前在曾驰稀烂画技所画的画稿上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但周掌柜一语道破这张画稿首饰的来历,他应是对家族所出设计稿如数家珍,陈鸢不怀疑他所说,难掩激动。 未等她开口再问,周掌柜又道,“这张画稿实在太不清晰了,我看不清所有的细节,若上面没有亏月、残月的话,就不是盛老太爷为女儿定制的长命锁了。” 不知为何,陈鸢心中一凝,直觉这个事十分重要,“为何周掌柜这么说,如果没有亏月、残月在,那又是谁为谁订制的何种金饰?” “是盛冬月找我父亲打造的一把永结同心锁,女子希望夫妻感情长长久久,自是不希望感情出现盈满则亏的情况,所以特别要求我父亲摘除了亏月、残月的纹饰。” 同心锁! 这个词如一道霹雳,将陈鸢浑浑噩噩摸不着方向的脑子给劈得一激灵,还驱散了她眼前的迷雾。 不止一把锁! 如果是这样,那先前她脑海里的怀疑就有解释了。 要证实猜测,陈鸢还得亲眼看看图样才行,“麻烦周掌柜把这两把锁的图样找出来给我看看。” “稍等。” 衙役上门不是找茬儿的,掌柜们就烧高香了。 只要不是找自家的麻烦,开门做生意之人焉有不配合衙役调查的道理。 周掌柜离开柜台,到后面柜子里翻找了两本旧得发黄的册子出来,分别翻到盛老太爷定制长命锁、盛冬月定制同心锁的那一页放到柜台上,推到了陈鸢头顶。 陈鸢伸手拿起第一本册子,上面有长命锁的初稿、修改稿和最终款式,以及时间、客人名字、设计稿子之人的名字,初稿下还有盛老太爷提的要求。 希望爱女冬月富贵常安,添加的纹路带有吉祥寓意又贴合冬月两字,人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求万事皆如意,一半称心足矣,因此不必避讳残月、亏月,遵循上天道法,否极自然泰来。 设计稿纹路,云朵后有月亮,依次按照新月、峨嵋月、上弦月、渐盈凸月,满月、渐亏凸月,下弦月、残月(下峨嵋月)排序。 周氏金铺的画技比曾驰靠回忆画的画稿笔触更稳健清晰,每一处月亮的细节都能看得更清楚。 但曾仵作还能记得十七年前一件证物的款式,并记得些许细节画下来,也十分厉害了。 两相对比,陈鸢可以确定曾仵作所画的确是盛老太爷给盛冬月订制的长命锁。 这已经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从客人留言看得出盛老太爷并非一个强求之人,也对盛冬月这个女儿充满了父爱。 陈鸢拿起第二本册子。 外圈的祥云纹的确一模一样,都是周氏金铺的经典云纹。 云朵后也有月亮,依次按照新月、峨嵋月、上弦月、渐盈凸月,满月、下弦月排序。 两张图稿相对比,盛冬月定制的同心锁的确没有渐亏凸月和残月。 盛冬月并没有作何留言,“能见见你父亲么?我想知道盛冬月当时可有说过什么。” 周掌柜难过的垂下眼,“家父于三年前去潮州府押运金锭归来时遇到山匪杀人劫货,已经去世了。” “实在抱歉啊,我刚来威宇县不久,不知道情况。”初来乍到,就是这么尴尬,陈鸢诚恳作揖道歉。 “不碍事。”周掌柜此刻也看出了陈鸢女子身份,看到曾水笙伴在她身侧,仔细一想便知道她是谁了。 心知她虽是仵作,却颇受知县重用,应该是在查喻守谦被杀一案。 不管卖盛府一个好,还是卖她们两师兄妹一个好,于周氏金铺都是有利无害的。 这般想着,年轻的周掌柜主动开口道,“家父尚在时,曾感慨过,当年盛冬月催着父亲将同心锁打造出来,是准备在清明后带着喻老爷去月老爷锁住姻缘的,哪知道她刚拿到锁没两日,就香消玉殒了,这锁也不知已经交给喻老爷没有。” 这么说来,这把同心锁的存在,盛老太爷或许都不知道。 这把锁出现的时间就那么巧,刚刚好是盛府祖宅失火前两日。 这更是证明了陈鸢的猜测,盛冬月此刻更在意的锁是同心锁,她应该把同心锁带在身上才是,然而她戴在颈上的是长命锁。 第203章、别害本官 陈鸢又翻开自己的画板,翻找到喻守谦臀上那一截烙印的画稿。 不同形状的金属烙在皮肤上会留下明显的烫伤痕迹,只是随着人的身体变化会发生扭曲。 陈鸢没有见过十七年前的喻老爷,但通过审问那些姨娘,可以知道喻老爷从前身形比现在瘦很多。 生活条件好的情况下,人到中年会发福,所以当时陈鸢按照烙印画下来的伤痕不太准确,也让她没看出来被扯大的图形是月亮。 现在知道了月亮排序的规律,陈鸢比照着烙印残痕和同心锁的设计图。 陈鸢心中十分紧张,就害怕残缺部分太短,不能留下太多线索。 残缺部分,正好是满月、下弦月、新月! 而不是满月、渐亏凸月,下弦月、残月、新月! “找到了,就是这个!” 喻老爷屁股上的烙印,正是来自盛冬月订制的永结同心锁。 怪哉,盛冬月订制的同心锁是怎么被烧红烙在喻老爷屁股上的? 而喻老爷把烙印剜掉的行为实在做贼心虚。 他还对姨娘说那是一个痴心妓女烙上的,这明显有指桑骂槐之嫌,看来喻老爷并没像传说中那般爱盛冬月、甚至也不尊重她。 这个发现,能给案件提供新思路,陈鸢无暇细想,把两本册子递给了曾水笙。 “周掌柜,这两本纹样册子事关命案,我要拿去衙门,这就给你写一份征用书,我一定会保护好这两本册子,不让里面纹样泄露出去,等喻老爷案结束后,一定原物奉还。” “好。” 这两本纹样册子都挺久的了,里面很多纹样已经过气,别的衙役征用也只是说一声,陈鸢还要写个条子,周掌柜心中已经很熨帖了。 京城来的人,办事就是稳妥。 用条子换了纹样图册,陈鸢开开心心的回了衙门。 第二天一早,陈鸢就将发现直接禀告了管知县。 查案本就不是陈鸢的职责所在,所以这也不存在什么越级上报了,反正在别人眼中,她就是管知县嫡系。 她查案的权利来自管知县亲授,陈鸢也就大大方方回馈管知县,让他能在威宇县能坐得更稳。 这个发现也让管知县大为震惊。 “如此看来,喻守谦的死,当真牵扯到了十七年盛冬月的死亡,但是你说死在盛府祖宅的盛冬月不是盛冬月,那盛冬月的尸体在哪里?你又有什么方法证实此刻埋在盛家族坟的尸体不是盛冬月?” “知县大人,我有办法判断尸体是否是盛冬月,肯定大人允许属下开棺验尸!” 管知县当然想破案,但他顾虑繁多,“陈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盛冬月已经死了十七年,当年就被烧成了焦尸,现在只剩一堆白骨,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从小不用干重活自然不曾伤过骨头,不可能像董三宝一样在骨头上留下什么痕迹,你怎么证明那一堆骨头是不是盛冬月的?” “知县大人,我这么说,自然有根据。” 倒不是她能肉眼辨别dna,“盛家祖宅那个盛冬月的尸体有问题,我看过卷宗,两具尸体都被烧焦,但老宅的房梁却并未烧毁坍塌,而这样的情况下,盛冬月的手并没有被烧得屈曲状,这说明这具女尸的右臂肌肉本身就受到了损伤,所以不会被烧得弯曲起来。” “大人也说过,盛冬月是大小姐,不曾骨头受过伤,而房梁都没坍塌的情况下,那具女尸的手怎么可能受伤到能躲过火烧屈曲状的规律?由此可见,定然有人对那具女尸的右臂做出过重击,能损伤到大面积肌肉的伤,定然能在骨头上看出端倪。” 因为之前已经给管知县解释过何为烧死屈曲状尸体形态,这次管知县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真的能确定?不会出现差错?” “我确信。”陈鸢笃定的点点头,根据骨头,她还能判断别的情况,但是现在给管知县解释那么多也无用。 “好,这次,本官豁出去为你作保,你可千万别……害本官呀!”管知县颤抖着右手,拍板的动作滑稽又迟疑,看上去都快哭了似得。 “大人请放心。”管知县想吃红利,自然得替她顶一顶压力咯,很公平嘛。 “另外还得麻烦大人让衙役去查一查喻守谦当年上穗州考秀才时发生了何事,以及盛老太爷为何会想出个如此不靠谱的抛绣球选亲来帮盛冬月选夫婿。盛老太爷如此疼爱独女,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不是更应该找门当户对的家庭结亲么?抛绣球变数未免太大了。”陈鸢不好亲自询问盛老太爷。 这些问题让管大人去下达,等将来破了案,可不就显得他更加神机妙算、英明神武么。 陈鸢也算卖管知县人情了,可不是给他下达任务。 管知县摸了摸山羊须。 恰巧今日就是艳阳天,择日不如撞日,早日破案总比消息透露让人有了提防提前做了针对的好。 因此,他便一口应了下来。 疏通了管知县的担忧,有他下令,挖坟开棺验尸便不是难事。 哪怕魏县丞阻拦,管知县死了心要挖坟,他也是拦不了的。 不过意料之外,魏县丞竟然没有阻拦管知县命令,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带着他那一波人等着看笑话。 稍微一想,陈鸢就明白魏县丞的用意了,在他看来,一堆骨头能验出来什么,魏县丞早就判定她这次会无功而返、闯下大祸,并祸及管知县。 对于魏县丞的小人心态,陈鸢十分感谢,没有他的捣乱,这次行动十分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衙役们护着陈鸢往盛家族坟而去前,管知县也派了衙役把盛府围了,避免有人进去通风报信。 管知县担心盛老太爷现在的情况经不住气,若不小心气死了这将死之人,让他的官涯抹上黑点就非常不值当了。 要开盛冬月的棺,需要亲属在场,也不是非得盛老太爷,管知县又派于全去喻府把喻恩铭请了出来。 许多闲的无事的百姓见衙门这么大的阵仗,上次见到这么大的场面还是董三宝灭门案。 爱看热闹的天性让他们跟在衙役们的身后一同前往。 在陈鸢等待人齐时,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刘晏淳挤到了她身边,“师姐,听说你要开棺验尸,我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第204章、口含米糠 “《洗冤录卷三》验骨篇、论骨脉要害去处篇,你可背得?” “当然……背得住。”刘晏淳眼珠儿乱转,弯腰靠近陈鸢小声询问,“师姐,这么多人等着你大显身手,你该不会想现在考教我背书吧?” 瞧他这幅德行,陈鸢就知道他不想当众背书,“你早晚也得当着许多人验尸,提前练练胆气有何不可?” 刘晏淳脸皮厚,反而把锅往陈鸢身上扔,“说来也得怪师姐,你说《验骨篇》有多处差错,所以这两篇有关骨头的,我就都没背,还不是你自己没空把修改后的验骨篇交给我。” 还真是这样…… 自知理亏,陈鸢只能放过他,“好吧,这次案件结束,做完考核,我会根据你的学习进度添加验骨的课程。” “哎,师妹你这是揠苗助长,你直接把正确的验骨篇交给我就好了,三百六十五节骨头,应合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的数目,每块骨头名字不同,男女骨头还有差别,够我背很久了。” “你怎么还记着《洗冤录卷三验骨篇》上所说的三百六十五节骨头,我都说过了,正常人体的骨头共有206块,不是三百六十五节。”陈鸢总算能理解,说过两三遍的内容,学生还记不住时老师窝火的心态。 她此刻就恨不得伸手指头给刘晏淳脑门上戳个洞! 管知县、魏县丞和郑恩名的到来,解救了刘晏淳好看的脑门。 喻恩铭眼神悲戚,或许是在来路上已经被管知县做通了思想工作。 亦或者被强权逼迫妥协,在管知县当众说出要挖盛冬月坟时,他并未开口阻止。 而是神情恹恹的走到盛冬月墓碑前,跪在地上对着坟头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母亲,为了查出真相,让您受委屈了!” 磕头出自真心,额头都被喻恩铭磕破了,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温润如玉的公子满脸是血,平添了两分破碎之感,让人练习。 直看得吓得明玉、青砚心疼上前扶他起来,要给他治伤。 也让围观百姓说不出他不拦衙役的不是。 “盛冬月都死了十七年了,早就入土为安,衙门到底怎么想的,要把人家挖出来验尸。” “一堆骨头,还能验出来什么?” “莫不是喻老爷的死和盛夫人的死有关?” “陈仵作太霸道了,想验谁的尸就挖谁的坟……” “我相信陈仵作,她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她以前是运气好,这种十多年前的尸体早就变成白骨了,我不信陈仵作这次还能靠运气发现什么讨巧的验尸方法。” “人家靠的是本事,谁能次次靠运气破案,你也靠运气提供一个破案方法呗。” “瞧他酸的,哦~,我记得你去参加过仵作学徒竞选,难怪你见不得陈仵作好。” 百姓们说什么的都有,但喻恩铭都没上前拦衙役挖坟,他们这些外人也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盛老太爷一生行善,没成想女儿死于火灾,现在还要被人挖坟。” “是啊,盛老太爷心地好,当年是那丫头偷偷祭祖造成的失火烧死了他的亲生女儿,老太爷却一点没记恨,还说那丫头最后也想护主,不仅给那闯祸丫头买了棺材,还把那丫头葬也在了盛小姐坟旁。” “一个犯了事儿的下人,还能葬在盛家这么好的风水坟地里,真是祖坟冒青烟,下辈子铁定能投个好胎!” 听到围观者的议论,陈鸢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婶。 陈鸢走过去,施了一礼,“大婶儿,你说妙云那丫头的棺材也埋在这里?怎么没见着她的墓碑?” 大婶儿有点畏惧的往后退了两步,“你……你别过来,当年盛小姐下葬时,我恰好得空来看了热闹,那阵势比我家那边最有钱的富老爷长子娶媳妇儿还隆重呢。” 陈鸢,“……” 还好大婶儿也没把话题扯太远,“那个丫头的棺材就埋在盛小姐坟地左边十步处,我也听不懂盛老太爷的意思,大概是功过相抵,就不给她立碑了,让她跟着小姐下去投胎便是。” “多谢!” 陈鸢原本还以为妙云的尸体会被扔到乱葬岗,因为卷宗上没有记录结案后尸体埋葬的事情。 以前陈鸢也让衙役询问过盛府的人,他们都是盛冬月死后才入府的,对以前的事,一概不知。 能询问的盛老太爷和盛鸿又经不起惊吓。 没想到能从来看热闹的人里获得这么个情报。 现在能多验一具尸体,于陈鸢来说,能找到的线索就能更多。 将妙云棺材所在的位置告诉了于全,他立刻又安排了衙役寻了位置开挖。 人多力量大,大家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个棺材一前一后被挖了出来。 杂役小心翼翼的将棺材抬出来,两口黑棺规格不一,一看就知道一副棺材木材更好、描金雕花好不奢华。 另一幅黑棺就十分常见,一看便知是丫环妙云的。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两幅棺材上各自七根棺材钉都被撬开。 开棺那一刻,大家都屏住呼吸往后躲得远远的。 陈鸢从工具箱里拿出口罩和手套戴上,正准备过去。 开棺的杂役也开始收拾工具,其中一个离得近的杂役看了一眼棺内,随后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怎么回事?” 管知县、于全,陈鸢都怕生出意外,心中一惊连忙跑到棺材旁边查看。 围观的百姓也提心吊胆起来,伸着脑袋往里瞅,却又不敢靠近。 陈鸢腿短,跑的没有于全他们快。 等她到时,发现于全、管知县、刘晏淳他们皆是露出一副见鬼了的震惊表情。 远远站在拥趸者中间的魏县丞露出一抹冷笑,“十七年前的焦尸,放了这么些年,早就碎成渣了,看他们这次怎么向盛老太爷交待。” “县丞大人英明,知县大人急于立功,偏听偏信陈鸢,这下他可遭得惨了。” 陈鸢看到两具棺材内的情形,松了一口气,嗔怪的瞪了刘晏淳一眼。 怪他跟着起哄,“你们紧张什么呀,我还以为尸骨发生了什么意外,这不是好好的么?” 盛家的风水宝穴当真不是吹的,里头两具焦尸保存的十分完好,别说骨头尚在,就连上面烧焦的肌肤都还在。 这不是挺好的么? “师姐,尸体的确完好,但你看她们嘴里塞了什么?” 顺着刘晏淳的手,陈鸢往棺材中尸体的嘴看去,她看的不真切,伸手掰开尸体的嘴,“这是……米糠?” 第205章、存尸良方 刘晏淳板着脸确认,“对,米糠。” “是米糠又怎么了?” 陈鸢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一副很严肃的表情。 对于她的问话,管知县、于全和刘晏淳都露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我应该知道么?” 陈鸢不自信起来,她毕竟不是纯古人,她生活的时代早就施行火葬近百年了,土葬需要什么仪式,她的确不懂,这是她的知识盲区。 “没关系没关系。” “原来陈仵作也有不懂的。” 几人反而松了一口气似得,眉开眼笑起来。 “?” 他们这样,搞得陈鸢很是莫名。 于全在一旁解说起来,“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做了亏心事的人当然要做些防范,民间传说,往冤死者嘴里塞满米糠,就能让死人变成鬼后说不了话、即便到了地府也无法开口向阎罗王告状。” “看到米糠,尸体都不用验,我就确定这两具尸体肯定有冤情!”米糠给了管知县底气,上天果然庇护为民做主的好官,他将来一定要多多破案! “陈仵作,赶紧验尸,把这两具尸体想诉说的冤情验出来,替她们开个口!” 米糠的传说,陈鸢不懂,她还是更相信验尸结果。 管知县都催她了,陈鸢撸起袖子,叫上刘晏淳,小心翼翼的把棺材内的焦尸抬了起来。 围观百姓也听到了米糠,他们围过来验证。 发现果然尸体中有米糠。 “谁给盛大小姐嘴里塞的米糠?真好恶毒!” “是不是盛老太爷得罪了人,那人放火烧死了盛大小姐不说,还偷偷往尸体里塞米糠。” “那个闯祸的丫头嘴里也塞了米糠,她又不是盛家人。” “盛老太爷对盛大小姐那么好,下葬前肯定会检查她的情况,怎么会让人塞了米糠?”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是盛老太爷给亲闺女嘴里塞的米糠?” “荒谬,盛老太爷有多疼爱盛大小姐,当年威宇县人人皆知。” “肯定是有人嫉恨盛老太爷生意做大,故意报复在盛大小姐身上,复仇还没完成,所以封了盛小姐和丫环妙云的嘴,等到十七年后又杀了盛老太爷女婿报复!” “啧啧啧,怪不得衙门要开棺验尸,果然盛冬月之死和喻老爷的死有关联,都是被同一个人干的吧。” 百姓们的猜测越发离谱,陈鸢屏蔽了众人的议论,认真的验尸。 烧焦的尸体会缩水,会比原本的身形矮小很多。 所以“盛冬月”的尸骨此刻看起来身高只有140cm左右。 因为“盛冬月”被烧死时的动作是腿部挺直,上半身往右旋转后趴伏的动作,为了让她能躺进棺材里,有人用蛮力硬生生把她的腰椎掰断强行拧直,让她看起来以一个稍微别扭的姿势躺在棺材里。 陈鸢剪开“盛冬月”女尸身上的寿衣,愕然发现女尸焦黑的尸身上不均衡的分布着黄色固体膏状油脂,不止如此,焦尸黑色皮肤上还有不少白色结晶。 “师姐,你发什么呆?” 陈鸢停下唱报,盯着尸体上发呆,刘晏淳走到她身侧催促起来。 “尸油的量不对,油太多了。”陈鸢蹙眉思考起来。 一般动物脂肪的燃点都在300-500c之间,后世焚尸炉的工作温度为700-1000c,不仅能把骨头烧成灰,也能把尸油当作助燃气烧个干净。 因此根本不会出现都市谣言中搜集火葬场尸油卖给路边摊的情况,因为根本没有尸油残余。 火灾现场的温度可达400c,能把尸体烧出尸油,却也会让尸油变成助燃剂消耗不少,但不至于消耗干净尸油。 这样的情况下,焦尸上会出现尸油,却不可能残余这具尸体上这么多尸油。 葛县尉做久了验尸官,烧焦的尸体他也见过,“陈仵作,你的意思是,这女尸被人泼了油?” “嗯。”陈鸢点了点头。 随后,她戴着手套的手拿着竹镊子在焦尸上取了一部分白色晶体下来。 放在手掌心搓了搓,确定了猜测,知道了白色晶体是何物,便递给了站在一旁的三位大人查看,“大人,你们看,这白色晶体像什么?” 管知县不太确定,“像……盐?” 魏县丞心中也有了答案,但他抱着手就是不想开口。 葛县尉无比笃定,“就是盐!” 衙役们也疑惑不已,“尸体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盐?” 对呀,正常情况下,尸体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结晶盐。 盐的熔点为801度,一般的火不会达到食用盐的燃点,盐巴也不会成为助燃剂,因此这场火灾并没把盐烧毁。 附近围观的百姓也有人焕然大悟,“咱们为了猪油保存的更久,在炼猪油时,会加盐。” 君子远庖厨,三个大人只晓春秋不懂生活,听了百姓的说法,思绪一下子就通了。 管知县恍然,“那就是说,盛冬月身上被人泼了还没凝固的猪油助燃,她是这样被烧死的?” “这可是在盛家老宅,什么人能知道厨房刚炼制了猪油?并成功拿出来,泼在盛冬月身上?”葛县尉越推测,脸色越发不好,觉得真相恐怕会让人接受不了。 甚至扭头看了一眼颓丧的坐在地上,捂着额头的喻恩铭。 陈鸢回到焦尸身边,继续剖尸。 她首先冲着最本就怀疑的手臂动了刀。 手臂处烧焦的肌肤被剥开,露出了里面纯白的骨头,骨头上有密如闪电一般的裂纹。 与猜测的情况一样,她唱报道,“右手上臂的肱骨,下臂的桡骨、尺骨都出现了裂纹,应是受到了重力击打,力碎骨头的力量,足以造成肌肉损伤。” “左手的肱骨、桡骨、尺骨并没有出现裂纹,下肢骨骼也未出现裂纹。” 葛县尉感慨着小声对管知县说着自己的推测,“果然如陈仵作先前推测一般无二,这具女尸以这样的姿势趴在床上,应当是中了蒙汗药浑身无力时被凶手摆在了床上,随后凶手将刚炼制不久尚未凝固的猪油泼到昏迷的女子身上,女子醒来……或许是被猪油烫醒的,她伸手求饶,抓住了凶手,凶手为了摆脱女子纠缠,猛地敲打她的手臂,女子手臂无力松了手,之后……凶手点了火。” “什么人如此残忍?”管知县听得冷汗淋漓。 第206章、分娩瘢痕 焦尸肺部早就碳化,喉管也烧焦了,可以肯定这具女尸被点燃时还活着。 当她剖出这具焦尸的盆骨时,陈鸢再次震惊了,“耻骨联合部背侧近内侧缘处没有黄豆粒大小的分娩瘢痕,这说明,这具被当作‘盛冬月’下葬的女尸没有生育史。” 什么分娩瘢痕大家听不懂,后面那句没有生育史让大伙儿震惊不已。 “怎么可能?盛冬月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大家纷纷扭头去看喻恩铭。 喻恩铭早已经不顾形象的跌坐在地上了,他此刻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明玉、青砚两个丫头在一旁干着急,低声安慰,却毫无办法。 其他人还在一旁猜测,“对呀,难道陈仵作想说喻恩铭不是盛冬月生的?” “你别激动,我觉得陈仵作的意思是,这具女尸并不是盛冬月,而是个黄花大闺女。” “不可能!盛老太爷还能认不出自己闺女?把别人当作女儿好生下葬?占用盛家的风水宝地?” “或许是盛冬月生不了孩子,找别人抱的孩子呢?” 不靠谱的猜测点燃了两个丫头的怒火,“你们别给老娘放屁,我家公子的的确确是从盛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贵公子,大户人家生孩子多少下人伺候着,那么多眼睛盯着,你们当是穷人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就生了?不信可以找当年的稳婆来对峙。” 百姓不敢得罪盛家,被她一骂,赶紧闭上了嘴。 明玉却不放过引起大家胡乱猜测的陈鸢,指着她大骂,“陈仵作,你别在那里妖言惑众,你到底会不会验尸!什么分娩瘢痕,听都没听过。” 青砚骂得更难听,“陈鸢你这个贱人,你就是想毁了我盛家!夫人被烧死本就很惨了,你还拿她做筏子造谣生事,你到底收了谁的钱这么搞盛家?什么泼猪油,什么没生过孩子,你再胡沁,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对着陈鸢一阵骂骂咧咧还不过瘾,还想冲上来打陈鸢。 她们的功夫对付喻府那些姨娘庶子庶女还够看,对上维护现场的衙役根本靠近不了陈鸢分毫。 很快她们两就被梁茁、罗照、马力他们用帕子塞了嘴,用绳子捆了扔到喻恩铭身边。 “衙门查案,容不得闪失,麻烦喻大公子看管好自家丫头,仔细污言秽语污了大人们的耳朵。” 验尸结果引起众说纷纭,作为风暴中心被讨论的最多的人,喻恩铭心情最是复杂难受,两个丫头还不消停,如此给他添乱,惹得他烦闷不已。 喻恩铭起身时可见眼眶早已发红,疲惫的道谢后,再次毫无形象的瘫坐在了地上。 “你们两别再闹腾了,你们维护盛府的忠心我知道,但你们继续闹下去,却是害了盛府。” 两个被绑了还不服气,依旧挣扎着想挣脱绳索的丫头一听会害了盛府,立刻停止了折腾。 喻恩铭双臂环膝,埋下头,嘴角扯起淡漠的弧度。 两个丫头造成的纷乱很快被压下,但她们提出来的问题也是许多人心中的疑惑。 沉默良久的魏县丞终于开了口,“陈仵作,你所说分娩瘢痕是什么?这玩意儿能作为判定女子是否生子的标准?有什么依据?能经得起验证?” “回禀大人,请看。” 陈鸢指着类似梯形状的盆骨下底,“耻骨是位于骨盆前方的两块骨头,中间有空隙而非紧靠在一起,两片骨头间靠韧带及纤维软骨组织联接起来,这个区域就叫耻骨联合。” “由于怀孕后期和分娩时,联合耻骨打开,耻骨间的韧带附着处被拉伤或韧带嵌入骨质,待韧带等组织消失后,致使骨面留下永久的凹痕和沟槽,分娩瘢痕是确定女性生育史的骨性特征。” 解释完分娩瘢痕,陈鸢又道,“这一具女尸的耻骨内侧光滑无凹痕或者沟槽,所以属下判定她并未生过孩子。此法来自属下曾看过的书,此法绝对经得起验证。验证方法也简单,大人可寻自愿为南离国刑律做出贡献、为家族积功德的人家,他们献出自家生过孩子、未生过孩子女子的坟,开棺验尸,便可验证,无一例外。” 魏县丞反问,“不会有例外?” “是。”对于魏县丞的挑衅,陈鸢回答的十分笃定。 其实用分娩瘢痕判定女性生育史在后世还是有些许争议的,但96%以上都可作为判定女性生育史的特征,这个几率已然很高了。 “好,回县衙后,还劳烦管大人颁布一个寻找自愿者捐献自家女性尸骨为南离国刑律做贡献的告示,此法当真能通过验证,那可是大大的功劳,不管是陈仵作还是那些捐尸骨的人,都得好好嘉奖才行,你说是吧,管大人?” 魏县丞仿若胜券在握,气定神闲的看向管知县。 管全彤这是被魏县丞强行架上火炉,他看了眼自信的陈鸢,想起她从未说错过,狠狠心把身家性命压在了她身上,“自然,有功之人都有赏,此法通过验证,凡捐自家女性尸骨者,可免三年赋税、徭役,陈仵作的赏赐也按规矩来。” 虽无赏钱,免三年赋税、徭役,对穷人、富人都是巨大的诱惑。 魏县丞不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而且此时他的操作空间也很大,“如果此法没有通过验证呢?” 管知县心中一突,只觉得魏县丞在给他们下套,他和陈仵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不得谨慎再谨慎的应付? “若有三成通不过此法验证,自愿捐献自家女性尸骨者,依旧可免除明年一年的赋税、徭役。而陈仵作……” 又看了眼毫满脸不在乎的陈鸢,管知县心中大定,“罚俸一年。” “陈仵作先前立功领的赏钱都比大部分仵作半辈子的俸禄多了,罚俸于她来说不痛不痒。” 魏县丞高声点明陈鸢有钱的情况,又道,“她一句话就让喻大公子如此悲痛,玷污了盛家大小姐声誉不说,还引得盛府被人妄议,我看,再加一个臀杖,去衣受杖二十比较让她长记性。仵作,可是顶顶重要的吏胥,乱说话是会害死人的,切不可妄言呐。” “魏大人说得对!” “是呀,仵作可不能信口开河,那是能定人生死的人。” 魏县丞这一番为民担忧的话,引得不少围观者附和,谁都不想被人一句话定生死。 第207章、错放棺材 享受着众人拥护的魏县丞,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一眼扫过陈鸢,不把她放在眼里。 “管大人、魏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为了南离国命案侦破法的完善,为了减少冤假错案,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到了此刻,面对魏县丞的针对,陈鸢义只能表现得比他还义薄云天,“卑职若未通过考验,愿接受臀杖之刑。”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魏县丞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因为陈仵作连连巧破命案,让管全彤那个靠妻家的窝囊废在县衙越发有威望,魏县丞心中早已不满,以前他也想在陈鸢验尸、献计时做点手脚,奈何他也不知道陈鸢会怎么做,便不方便做手脚。 此刻,陈鸢将此法说得清清楚楚,魏县丞就知道如何让她吃瘪了。 到时候让自己人在那献上来的尸骨盆骨上做点手脚便是。 陈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衙门内做事,靠的是经营有道、站队有方、心机。 本事? 本事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她是有几分本事,奈何跟了管知县。 不过,就算她眼睛没瞎来投靠他魏某人,他也是不要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进衙门做事,简直有违纲常。 他可不想被人说是靠女人上位。 ······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享受着众人拥护的魏县丞,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一眼扫过陈鸢,不把她放在眼里。 “管大人、魏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为了南离国命案侦破法的完善,为了减少冤假错案,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到了此刻,面对魏县丞的针对,陈鸢义只能表现得比他还义薄云天,“卑职若未通过考验,愿接受臀杖之刑。”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魏县丞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因为陈仵作连连巧破命案,让管全彤那个靠妻家的窝囊废在县衙越发有威望,魏县丞心中早已不满,以前他也想在陈鸢验尸、献计时做点手脚,奈何他也不知道陈鸢会怎么做,便不方便做手脚。 此刻,陈鸢将此法说得清清楚楚,魏县丞就知道如何让她吃瘪了。 到时候让自己人在那献上来的尸骨盆骨上做点手脚便是。 陈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衙门内做事,靠的是经营有道、站队有方、心机。 本事? 本事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她是有几分本事,奈何跟了管知县。 不过,就算她眼睛没瞎来投靠他魏某人,他也是不要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进衙门做事,简直有违纲常。 他可不想被人说是靠女人上位。 享受着众人拥护的魏县丞,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一眼扫过陈鸢,不把她放在眼里。 “管大人、魏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为了南离国命案侦破法的完善,为了减少冤假错案,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到了此刻,面对魏县丞的针对,陈鸢义只能表现得比他还义薄云天,“卑职若未通过考验,愿接受臀杖之刑。”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魏县丞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因为陈仵作连连巧破命案,让管全彤那个靠妻家的窝囊废在县衙越发有威望,魏县丞心中早已不满,以前他也想在陈鸢验尸、献计时做点手脚,奈何他也不知道陈鸢会怎么做,便不方便做手脚。 此刻,陈鸢将此法说得清清楚楚,魏县丞就知道如何让她吃瘪了。 到时候让自己人在那献上来的尸骨盆骨上做点手脚便是。 陈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衙门内做事,靠的是经营有道、站队有方、心机。 本事? 本事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她是有几分本事,奈何跟了管知县。 不过,就算她眼睛没瞎来投靠他魏某人,他也是不要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进衙门做事,简直有违纲常。 他可不想被人说是靠女人上位。 享受着众人拥护的魏县丞,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一眼扫过陈鸢,不把她放在眼里。 “管大人、魏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为了南离国命案侦破法的完善,为了减少冤假错案,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到了此刻,面对魏县丞的针对,陈鸢义只能表现得比他还义薄云天,“卑职若未通过考验,愿接受臀杖之刑。”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魏县丞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因为陈仵作连连巧破命案,让管全彤那个靠妻家的窝囊废在县衙越发有威望,魏县丞心中早已不满,以前他也想在陈鸢验尸、献计时做点手脚,奈何他也不知道陈鸢会怎么做,便不方便做手脚。 此刻,陈鸢将此法说得清清楚楚,魏县丞就知道如何让她吃瘪了。 到时候让自己人在那献上来的尸骨盆骨上做点手脚便是。 陈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衙门内做事,靠的是经营有道、站队有方、心机。 本事? 本事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她是有几分本事,奈何跟了管知县。 不过,就算她眼睛没瞎来投靠他魏某人,他也是不要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进衙门做事,简直有违纲常。 他可不想被人说是靠女人上位。 享受着众人拥护的魏县丞,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一眼扫过陈鸢,不把她放在眼里。 “管大人、魏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为了南离国命案侦破法的完善,为了减少冤假错案,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到了此刻,面对魏县丞的针对,陈鸢义只能表现得比他还义薄云天,“卑职若未通过考验,愿接受臀杖之刑。”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魏县丞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因为陈仵作连连巧破命案,让管全彤那个靠妻家的窝囊废在县衙越发有威望,魏县丞心中早已不满,以前他也想在陈鸢验尸、献计时做点手脚,奈何他也不知道陈鸢会怎么做,便不方便做手脚。 此刻,陈鸢将此法说得清清楚楚,魏县丞就知道如何让她吃瘪了。 到时候让自己人在那献上来的尸骨盆骨上做点手脚便是。 陈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衙门内做事,靠的是经营有道、站队有方、心机。 本事? 本事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她是有几分本事,奈何跟了管知县。 不过,就算她眼睛没瞎来投靠他魏某人,他也是不要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进衙门做事,简直有违纲常。 他可不想被人说是靠女人上位。 享受着众人拥护的魏县丞,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一眼扫过陈鸢,不把她放在眼里。 “管大人、魏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为了南离国命案侦破法的完善,为了减少冤假错案,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到了此刻,面对魏县丞的针对,陈鸢义只能表现得比他还义薄云天,“卑职若未通过考验,愿接受臀杖之刑。”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魏县丞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因为陈仵作连连巧破命案,让管全彤那个靠妻家的窝囊废在县衙越发有威望,魏县丞心中早已不满,以前他也想在陈鸢验尸、献计时做点手脚,奈何他也不知道陈鸢会怎么做,便不方便做手脚。 此刻,陈鸢将此法说得清清楚楚,魏县丞就知道如何让她吃瘪了。 到时候让自己人在那献上来的尸骨盆骨上做点手脚便是。 陈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衙门内做事,靠的是经营有道、站队有方、心机。 本事? 本事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她是有几分本事,奈何跟了管知县。 不过,就算她眼睛没瞎来投靠他魏某人,他也是不要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进衙门做事,简直有违纲常。 他可不想被人说是靠女人上位。 享受着众人拥护的魏县丞,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一眼扫过陈鸢,不把她放在眼里。 “管大人、魏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为了南离国命案侦破法的完善,为了减少冤假错案,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到了此刻,面对魏县丞的针对,陈鸢义只能表现得比他还义薄云天,“卑职若未通过考验,愿接受臀杖之刑。”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魏县丞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因为陈仵作连连巧破命案,让管全彤那个靠妻家的窝囊废在县衙越发有威望,魏县丞心中早已不满,以前他也想在陈鸢验尸、献计时做点手脚,奈何他也不知道陈鸢会怎么做,便不方便做手脚。 此刻,陈鸢将此法说得清清楚楚,魏县丞就知道如何让她吃瘪了。 到时候让自己人在那献上来的尸骨盆骨上做点手脚便是。 陈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衙门内做事,靠的是经营有道、站队有方、心机。 本事? 本事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她是有几分本事,奈何跟了管知县。 不过,就算她眼睛没瞎来投靠他魏某人,他也是不要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进衙门做事,简直有违纲常。 他可不想被人说是靠女人上位。 享受着众人拥护的魏县丞,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一眼扫过陈鸢,不把她放在眼里。 “管大人、魏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为了南离国命案侦破法的完善,为了减少冤假错案,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到了此刻,面对魏县丞的针对,陈鸢义只能表现得比他还义薄云天,“卑职若未通过考验,愿接受臀杖之刑。”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魏县丞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因为陈仵作连连巧破命案,让管全彤那个靠妻家的窝囊废在县衙越发有威望,魏县丞心中早已不满,以前他也想在陈鸢验尸、献计时做点手脚,奈何他也不知道陈鸢会怎么做,便不方便做手脚。 此刻,陈鸢将此法说得清清楚楚,魏县丞就知道如何让她吃瘪了。 到时候让自己人在那献上来的尸骨盆骨上做点手脚便是。 陈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衙门内做事,靠的是经营有道、站队有方、心机。 本事? 本事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她是有几分本事,奈何跟了管知县。 不过,就算她眼睛没瞎来投靠他魏某人,他也是不要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进衙门做事,简直有违纲常。 他可不想被人说是靠女人上位。 享受着众人拥护的魏县丞,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一眼扫过陈鸢,不把她放在眼里。 “管大人、魏大人,你们的提议都很好,为了南离国命案侦破法的完善,为了减少冤假错案,属下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到了此刻,面对魏县丞的针对,陈鸢义只能表现得比他还义薄云天,“卑职若未通过考验,愿接受臀杖之刑。”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魏县丞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因为陈仵作连连巧破命案,让管全彤那个靠妻家的窝囊废在县衙越发有威望,魏县丞心中早已不满,以前他也想在陈鸢验尸、献计时做点手脚,奈何他也不知道陈鸢会怎么做,便不方便做手脚。 此刻,陈鸢将此法说得清清楚楚,魏县丞就知道如何让她吃瘪了。 到时候让自己人在那献上来的尸骨盆骨上做点手脚便是。 陈鸢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衙门内做事,靠的是经营有道、站队有方、心机。 本事? 本事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她是有几分本事,奈何跟了管知县。 不过,就算她眼睛没瞎来投靠他魏某人,他也是不要的,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进衙门做事,简直有违纲常。 他可不想被人说是靠女人上位。 第208章、以命换财 葛县尉是查过卷宗的,也对尸骨描述十分了解,“当年卷宗上描述过盛冬月死状,趴扶在床,脖子上挂着长命锁,为了能好生安葬,尸骨整骨后才能放进棺材里,但尸骨未腐,依旧能看出最先开棺验尸那一具女尸姿态别扭有异、尤其腰部是扭曲的,第二具女尸姿态正常,如此明显的区别,盛家不可能把尸骨放错棺材。” “那就是说,生育过子嗣的‘盛冬月’却是一具未曾生育过的女尸;未曾生育过的‘丫鬟妙云’却是一具生育过孩子的女尸!”管知县也不会去听信魏县丞为反对而反对的说辞。 他想不明白,或是心中有答案却不敢说出来,扭头看向陈鸢求助,“陈鸢,你怎么看?” …… 打量着喻恩铭反应的陈鸢回过神。 我又不是武艺高强的元芳,你也不是足智多谋的狄大人,问我怎么看,我怎么回答? 陈鸢心中沉甸甸的。 盛府放错尸骨的可能性是绝对不存在的。 如果两具女尸都是未曾生育过的女尸,陈鸢还能做点判断。 可是现在这复杂的情况,可能性就太多了。 见她拧着眉头一时回答不上来,刘晏淳在一旁不正经的笑道,“莫非,起火之前,盛大小姐和丫鬟妙云便换了衣裳,盛大小姐让丫鬟在床上躺着扮作自己,她则偷偷溜出门去会见情郎?书生们爱看的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几位大人眼神一慌,脸色尴尬的不敢互相对视,生怕泄漏了几分心虚,纷纷怒瞪刘晏淳。 管知县略显结巴,心虚气短的呵斥,“休得胡言。” 魏县丞双手往后一背,提醒道,“这话若传到盛老太爷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 葛县尉就摆事实了,生怕被外人听了去,小声道,“你这推测简直无中生有,盛冬月是大家闺秀,和喻守谦感情甚笃,怎可能半夜去会情郎!” 刘晏淳眼神迷茫的狡辩道,“话本上,多是这么写的呀,你们没看过么?比如《西厢艳记》《误入女儿国》还有……” 管知县捂着嘴,“咳咳……” 葛县尉连连摇头,“没看过。” 魏县丞义正言辞的挥着衣袖,“有辱斯文,我只读圣贤书。” 陈鸢都被刘晏淳这一番操作惊呆了,三位大人的表现也…… 呵,男人! 这番折腾,倒是让三个大人脸上躁得慌,纷纷退回十米开外,不想再面对刘晏淳,只留下一句,“案情回府再谈,先让陈仵作把尸验完。” 对嘛对嘛,我本来就只是个仵作,别逼我推测案情,衙门又不会多发我一份推官的薪酬。 陈鸢递了个感激的眼神给刘晏淳,饭没给他白吃。 验尸很快结束。 因为这两具焦尸有问题,县衙肯定要带走,却不能一声招呼也不打一下。 为了争取威宇县富商的支持,管全彤考虑到喻恩铭接连受到打击,父亲刚死,母亲又被陈鸢查出来死因有异,便主动走到瘫坐在地上的喻大公子身边。 神情低落又恍惚的喻恩铭,被两个丫头又搀又扶的拉起来,作揖道,“大人!” “喻恩铭,检尸情况你也看到了,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或许与十七年前纵火案有关,为了调查出杀害你父亲的真凶,衙门得把这两具焦尸带回义庄停放,待得破案后……一定及时通知你派人领回父母尸骨,到时候再给他们一并合葬吧!”管知县此刻也不确定这两具焦尸中是否有喻恩铭母亲的尸骨了。 “家母的尸骨就拜托县衙好好……好好保存了。”喻恩铭悲痛欲绝的捂脸,无力的靠在两个丫头身上。 管知县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便带着县衙的人抬着棺材走了。 看了这一场热闹,百姓也感慨万分,“喻公子真可怜,家里有钱又怎么样,爹娘都死了,还不如咱们家里穷点,也没人夺我父母性命。” “死了爹娘,就能继承万贯家财了,你懂个屁!” “听说盛老太爷也快不行了,喻大公子一下子就能继承两府的财产了,太好命了吧!” “好命?你愿意拿你爹娘祖父的命换的财产?” “我家那两个老不死的,活着浪费粮食,死了还要我花银子买薄棺安葬,怎么看怎么亏,哪里有喻大公子划算。” “这些混蛋,胡说八道什么呢!”青砚撒了手,就要上前抓人揍一顿。 手腕却被喻恩铭拉住,“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哪里打的过来。” “大公子!”青砚心疼不已的重新扶着他的手臂,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那我们赶紧回府,免得在这里听人浑说。” 这时,隐隐约约的谈论声再次传来。 “喻老爷的尸骨先前被送去了义庄,今儿盛夫人的尸骨也送了过去,这对有情人也算能提前在义庄团聚了。” “有情人个鬼哦,盛夫人若知道喻老爷在她死后纳了那么多小妾,今晚怎么着也得气活过来把喻老爷鞭尸才是。” “公子,他们越说越混账了!”青砚恨得直跺脚,担忧的看着喻恩铭的表情,生怕公子又被气晕在地。 “回家。”喻恩铭眼神受伤的回头看了一眼闲话之人。 上马车后,没有旁人在侧,他才露出一抹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古怪笑容。 焦尸已经抬走,守在盛府外的衙役也没停留的必要了。 随着衙役撤离,早就对盛府进出都被衙役禁止产生怀疑的盛老太爷立刻派人出门打听情况。 不等打探之人回禀消息,喻恩铭就乘坐马车回了盛府。 盛老太爷依旧躺在药味熏人的房间里,盖上被子,几乎看不到杯子有起伏,简直瘦成了纸人一个。 “外祖。” 盛老太爷浑浊迷茫的眼神忽的充满了神采,目光慈爱的转向床前的喻恩铭。 “府上的事处理的如何?不要太辛苦了。” 此刻,喻恩铭脸上只剩着些微悲伤,他走上前坐在床边帮盛老太爷掖了掖被子,“外祖,府上的事有欣彤和容姨娘帮衬,倒也不需要我多费心,这几日忙着父亲身后事,也没空过来照顾您,身子可好些了?” 第209章、一家独大 “我的身体自己清楚,为时不多了,所以……孩子啊,你……你要看开些。” 年事已高的盛老太爷哪里还会强求长命,伸出手紧紧抓着喻恩铭的手腕,“你爹刚走没几日,我……我若是也走了,你千万不要悲伤难过,谁都有这一遭的,你肩挑两府未来,子城尚幼离开不开你这个爹爹,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呀!” 喻恩铭神情微动,眼中水光浮现,“外祖,您肯定能长命百岁,我托药商寻的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已经到了,制成药丸后服用,您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万事莫强求……”盛老太爷还待说点什么,盛鸿却走了进来。 “老太爷,大公子。”喻府的人不在,盛鸿就直接按盛家这边规矩叫盛老太爷一声老爷,喻恩铭在场,辈分就不能乱了。 “有何事?”眼中的慈爱及时收敛,盛老太爷知道应该是打探的事有结果了。 “这……”盛鸿看了眼喻恩铭。 盛老太爷垂垂老矣,脑子已不灵光,却底子好,并不笨,立刻明白此定然与外孙有关,“但说无妨。” “外祖,我有罪!” 喻恩铭起身撩开下摆便跪在了地上,双眼垂泪的把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孩子,你快起来!盛鸿,你快把他扶起来!”盛老太爷心中慌乱不已,几次挣扎起身都没能成功,只能无奈的看着宝贝外孙自我作践,暗自责备不已。 老管家也一大把年龄了,哪里拉得动一个执意要跪的青壮年,“大公子,这事儿不怪你,是县衙蛮横瞒着我老太爷进盛家族坟开棺验尸,你哪里阻拦得了。” “什么?” 盛老太爷震惊之下,直挺挺的坐了起来,满脸的惊怒交加,“老鸿,你说什么?开谁的棺,验谁尸的尸?” 自责不已的喻恩铭哭得像个孩子,“我娘和丫鬟妙云。” “县衙欺人太甚,真当我商贾人家柔弱可欺么?我要上州府告他!”中气十足的拍打着床板,盛老太爷瞪着那双本就突出的大眼,“是谁主持的这次开棺验尸?” 盛鸿当了多年管家,比谁都明白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老太爷即便和州府上的官员有些关系,请他们出动对付县衙的官,盛府付出代价后怕是只能剩层皮。 “是县衙新来的仵作陈鸢怂恿知县大人、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到盛家族坟侵扰先祖的!” 气头上的盛老太爷可算找到了出气筒,“一个仵作而已,她好大的胆子,盛鸿你赶紧给我更衣,我要去县衙见知县大人,他怎能不经我同意,就把我女儿的……” 喻恩铭神色凝重道,“外祖,那陈仵作的确可恶,但她很是有些本事,按她验尸所说……” “她说什么了?” 喻恩铭抬头望着外祖父,似喜非喜又犹豫不安,“经她验尸所说,我娘棺材里那具焦尸根本不是就是我娘,那是一具未曾生育过孩子的女子尸骨,我娘……可能没死!” 卧房里的气氛一瞬间凝固起来,盛老太爷忘了动作也忘了说话,盛鸿也不敢开口。 “不,你娘死了!她死了,她的的确确已经死了!”盛老太爷忽的激动起来。 “孩子,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县衙那些贪官污吏就是欺负你年纪尚轻,看你爹死了,我也快不行了,就想整些龌龊法子来毁我们声誉,让你拿家财去换好名声!你别管他们,你……对,干脆变卖家产,带着妻儿搬家去外地生活吧,威宇县是待不得了,他们想谋夺两府家财呀,快走,快走!”满脸焦急的盛老太爷连连伸手去撵喻恩铭。 喻恩铭表情一滞,眼神蓦然悲哀,“外祖,您为何如此确定我娘已经死了?您不想她还活着么?或许,那新来的陈仵作当真能把娘给我找回来呢。” “不,她死了!”盛老太爷毫不迟疑否定。 眼看祖孙两人关系要闹僵,盛鸿连忙开口,“大公子,那陈仵作说的就一定准确么?” 喻恩铭不说话,只垂着头一副想娘的模样。 “自古以来,从未听过端看盆骨就能看出女子是否生育过的情况,陈仵作不过刚及笄的小姑娘,她懂什么?她说的,我们就要信?你看县丞大人可信她?知县大人对她所言也是怀疑的,没有当场采纳。所以,一切还是等乡民们捐献了自家早已入土女眷尸骨通过验证后再说吧!切莫因为一个外人的一家之言,伤了家里和气,老太爷当年也是花了许多时间才接受了小姐已死的事实,他也曾期盼过你娘能复活回来……” 盛家祖孙的谈话,陈鸢不得而知。 一行人急匆匆回到衙门,又关上门开大会。 管知县也怕魏县丞捣乱,提出如何规范的进行女子尸骨验证、以及捐献之法、审核捐献人资格、如何从挖坟到送至县衙都能监督到位的要求。 魏县丞觉得要求太多,预算太高,县衙也没那么多衙役可支配,实在劳民费财。 管知县又提出,压抑不够,就去请洛巡检派兵来帮忙。 想从中做手脚的魏县丞哪里会如他所愿,自是一再否定管知县的提议。 两人在会议上讨价还价,争得有来有往。 不像从前魏县丞一家独大时般,要么管知县一局便败、要么管知县根本不敢开口。 脑子灵光的人都看得出县衙形势大变,两位大人呈势均力敌之姿。 这时,马力拿着一封信送到了于全手里,打破了议事厅的白热化气氛。 于全不敢擅自打开查看,直接把信件送到了管全彤身前,“大人请查阅。” “是什么信?”魏县丞心中不满,懊恼直冲于全而去。 以前县衙有什么信件不是先给他看完,觉得麻烦又不讨好才交给管知县看的? 撕开信直接看了起来,管全彤却也没失了礼数不回答,不管怎样,作为知县还是要维护替自己办事之人的,“我让大家去调查德底细,这就有结果了。” 魏县丞一派已经把能上的刑都给德才上了一遍,快要屈打成招了,闻言他气恼的竖起眉,“德才暗害家主,事实明确,还需要调查什么底细?他杀人当然是与家主闹了矛盾,和他来历底细有何干?县衙需要人,你却让他们出去调查这些无关之事。” 第210章、长嫂招娣 “有关无关,都得调查一遍才是,无关最好,能排除一个可能性,有关的话,那又是多了一条定罪的铁证。” 管全彤听出魏县丞失了分寸在撒泼,将手里的信转手就递给了陈鸢。 陈鸢莫可奈何的上前接过信纸。 这行为无异于挑衅,激怒了气头上的魏县丞,“信上内容有用无用,还需要一个仵作判断?知县大人把圣贤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竟要仰仗女人行事。” 这话说得过分,但这是两个大人之间的纷争,陈鸢着实没资格开口,她一开口,就会让管知县坐实魏县丞的挑拨。 被欺到跟前,若不反驳,就会被蹬鼻子上脸。 管知县却不如何气愤,魏县丞今日说话乱了马脚失了分寸,说明他慌了! 呵呵一笑,管知县闲适如君子般开口,“此言差矣,陈鸢不仅仅是一个女子,她还是县衙聘请的仵作,更是连破奇案要案献奇法还得到州府上官肯定嘉奖的人才,与她讨论案情和她性别有何关系?” “……” 上官的名头一抬出来,本就找不出有理说辞反驳的魏县丞更是不敢无理发泄邪火,“哼,那陈仵作看了这封信,有何发现,能立刻破案了不曾?” 他不敢再和管知县斗嘴,火力转移到了陈鸢头上。 陈鸢心中苦笑,魏县丞好不讲道理。 她也光棍,直接把信件往魏县丞一递,“卑职拙见,看着信上只是德才的身份来历,或许大人看过后,能有高见。” 魏县丞顿时失了趣儿,德才身份来历可考,否则喻守谦不会让底细不明的人做自己管家。 高见他是提不出来的,更不满陈鸢竟然敢反将一军。 “都是些已知的情况,所以我才说浪费衙门人力。” 魏县丞背着手不接信,扫了一眼便确定陈鸢没撒谎,觉得呆在这里着实没意义,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议事厅。 他一走,管知县干脆把别的人也赶了出去,只留了陈鸢、刘晏淳、魏县丞和于全讨论案情。 德才是汕美碣石卫人,父亲罗弼是当地童生,他幼时与长兄跟着父亲念过几年书,父亲病故后,被长兄拉拔大。 长兄到了适婚年龄,德才主动外出当学徒,将房子土地都让给大哥,还把赚的钱给大哥娶妻。 因为读过书,德才学什么都快,人也勤奋老实,渐渐地入了东家的眼,被掌柜忌惮陷害入了狱。 外出收海货的喻守谦与德才打过交道,慧眼识人,又感念其人品,花钱把德才救下,带回喻府当差。 这些都是在喻府人尽皆知的信息。 此刻信上还有些下人们不知的细节。 喻守谦当年没能给德才洗刷偷账房银子的罪,是花银子摆平后,把他从监牢捞出来的,所以德才颇有些灰溜溜离开碣石卫的嫌疑,不敢大张旗鼓说出去。 德才进喻府当差第二年,碣石卫被倭寇趁大家过春节防守空虚发起偷袭攻破,梅田村等村大受其害,男子组织抵抗,护住村中老人女眷孩子跑套躲藏。 而德才的长兄就死于梅田村的抗倭战斗。 倭寇被打退后,梅田村早已烧了个精光,无法生活。 家中有男子的还能重建家园,其余人只能去投靠亲眷或者卖身为奴,谁也没心情过春节了。 村里人当时看到德才长嫂招娣背着孩子准备离开,还问过一嘴她是否要回娘家,她却说要去投靠小叔子。 村里人自是知道德才的,却许久不曾见过他了,便问招娣可知德才在何方。 长嫂招娣回,德才去年安顿下来后给家里写过一封信,曾听夫君说过小叔子在何处当差,只是当时丈夫恼怒弟弟手脚不干净偷东家银子,不愿与他再打交道,写信回去骂了一顿,两兄弟正在气头上,就断了联系。 但招娣想去试试,毕竟小叔当年信上说主家人好不会刁难下人,她准备去投靠,小叔子应该会看在侄子份上给她安排个差事,她也好养大孩子。 听她一说,村里人便未挽留,毕竟大家都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多问一句,已经尽了同村情谊。 信上还说,招娣离开时,同村的阮翠也跟着她一并离开。 阮翠是长兄替德才订的亲,奈何还未成亲,德才就惹了官司下了大狱,隔年倭寇烧村时,她的父兄也死在了抗倭战斗中。 跟着招娣离开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根据信上所说,德才的长嫂和未婚妻都来找他了,可是经过这几日的调查,他在威宇县无亲无故。”陈鸢心中不由得担心起那两个女子和一个孩子的命运来。 于全分析道,“碣石卫距威宇县四百里,衙役办差跑快马都得跑两天,两个弱女子身无盘缠、还要带着孩子,走上十天半月也该到了威宇县了,但走了十七年都不见踪影,怕是……遇到危险了。” “看来这封信的确无甚大用。” 管知县骤然丧气,“散了吧。” “是。” 一行人离开了议事厅,各自办差去。 刘晏淳跟在陈鸢身后,见她愁眉不展陷入沉思,问道,“师姐在想什么?” 没有证据的事,陈鸢也不敢在大人们跟前说。 当着刘晏淳,她就不忌讳头脑风暴了,“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不管德才是替凶手隐瞒,还是他就是凶手,都得让他对喻守谦的恨意超过他对喻守谦的感恩才行。” 经过调查,德才的确没有在喻府外置办属于自己的田产和家业。 这样没有贪念、又忠心的管家,金钱是买通不了他噬主的。 “师姐的意思是,或许我们可以从德才的嫂子和未婚妻身上去想?” “是的。” 刘晏淳意外的看了眼陈鸢,提出疑问,“嫂子招娣和未婚妻阮翠都失去消息十七年了,若她们的失踪和喻守谦有关系,德才为何现在才动手报仇?若是对盛府有恨意的人绑架了招娣和阮翠,为何现在才威胁德动手杀喻守谦?” “十七年……” 刘晏淳提的问题都很有道理,陈鸢反复咀嚼着十七年,“十七年前清明,盛冬月死在了火灾里,十七年前春节时两个女人背井离乡来投靠德才……,十七年后的现在,德才在场的情况下,喻守谦在未饮酒未中毒的情况下落水死亡。” 总感觉,这些事肯定是有关联的,但她又找不到关联处。 第211章、有点不舍 “是否有可能,德才也是最近刚知道嫂子、未婚妻和侄子的失踪与喻守谦有关?” 陈鸢大胆推测,“只有这样,他的恨意才能盖过多年以来对喻守谦的感恩和忠心,对喻守谦下手。” “是有这样的可能性。” 在没破案的情况下,可能性多的去了,刘晏淳毫不留情提醒,“但没有证据可证明这一点。” “我们直接去找德才问问便知。” 上次观察盛老太爷时,陈鸢使用了一下fbi犯罪心理学的知识,看出盛老太爷有问题。 一开棺验尸,便验证了她对心理学课程应用的很好。 魏县丞的人都快把德才打死了,陈鸢并不希望证词来自屈打成招,之前没有自信,现在她想试试。 刘晏淳恍然大悟一击掌,“说得有理。” “但魏县丞上刑逼供多日,什么也没从德才嘴里问出来,师姐去问,他就会告诉你了?”双手悠哉悠哉的枕在后脑上,刘宴淳垂头看向陈鸢。 “试试就知道了。” 陈鸢也不敢夸下海口,其实她不需要德才回答,她只是去观察他反应。 但犯罪心理学审问一法,适合两人审问。 后世警方询问笔录时,必须两个及以上警员在场,除了法律规定因素外,也是因为心理学应用必须如此。 一人问,一人在一旁观察记录,这样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就像上次她让于全替她开口询问,她在一旁观察一样。 这次,她也不能自己开口问。 因为心理学她也没什么经验,没办法两者兼顾,只能拜托刘晏淳替她开口询问了。 “……,这些问题,你记住了么?”拟了几个要问的要点,陈鸢迫切希望师弟能靠谱。 “师姐不是已经知道该问什么了么,为何多此一举让我去问,你是怕羞不敢进男监?” 刘晏淳揶揄的用手肘拐了拐陈鸢肩膀。 陈鸢别扭的往旁边一跳,狠狠拍了拍自己肩膀,“怕羞?” “没穿衣服的男尸我见得多了,我还怕穿囚服戴镣铐的男囚?” “那你不自己问?” 上次在盛府,于全不敢多问,刘晏淳却没有太多担忧,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凝着陈鸢。 陈鸢把刘晏淳看做自己离开后的接班人,自然知无不尽。 “这些问题,不至于破开德才心房让他如实告知,但现在我想确定的是这些事是否有关联,所以无需德才开口,只需要他做出我心理预期的反应就行了。” 刘晏淳惊讶的挑眉,“师姐还精于审问之道?” 不擅长的领域,陈鸢也没自信,回答的可谦虚了,“没有,还在揣摩练习。” 笑吟吟的拉着刘宴淳的衣袖,“所以才要拜托师弟帮我开口问话,我在旁边偷偷观察德才的表情变化就好了,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有用。” 刘晏淳抓了个重点,“这次?难道你已经试过了,上次是什么时候试的?” 陈鸢只能把在盛府时如何与于全合作套路盛老太爷的事简单的说了一下。 摸着下巴,刘晏淳遗憾的感慨道,“我勤于复习离开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 “我就说为何今日大张旗鼓的开棺验尸,而大人也有胆子支持你,原来师姐早就怀疑盛老太爷有问题了。”他有些庆幸从村里回来的及时,不然就要错过如此重要的发现了。 由另一个刘宴淳告诉自己,到底不如亲自经历体验深刻,“上次错过了,这次我可得近距离看看师姐大展身手的样子。” 见他满脸期待,陈鸢赶紧提醒,只希望赶紧打消他的想法。 “你可别看我,问话时,你是主角,尽量别让德才注意到我防备我。” “好。” 陈鸢思索一番,没有需要补充的了,就和刘晏淳往监狱走去。 垂头看了一眼只到肩头的陈鸢,男人心惊于她的进步。 她不过一个仵作,还未与更多人打交道,却总结出了观察人心之法。 东厂和锦衣卫培养诸多番子。 靠着武功和心狠手辣往上爬者数不胜数。 但仅靠这些本事也不过够资格当条好用的狗罢了,随时弃用都不可惜,可顶替者多得是。 也有些番子靠着大量经验练就一双火眼晶晶,才得以爬得更高,讨得干爹和皇帝欢心重用。 陈鸢才及笄之年,她未经过血海厮杀和勾心斗角的地狱,时常与不能说话不能动的尸体打交道,这样的情况下,她已摸到了揣摩人心的门槛。 真是……期待她将来的样子。 不知道会成长为怎样的存在,若不能被东厂所用…… 按惯例,只能毁之。 刘晏淳心中一突,竟是升起几分不忍。 这样聪明又有趣的小姑娘,杀了着实可惜。 可是不为己用,难道留给锦衣卫,或者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党争文臣利用? 罢了,毁人又不是只有杀人一途。 找个纨绔毁她清白,把她纳入府中。让她疲于后宅争宠,再多灵气也会消失殆尽,再多善良也会被人心磨灭,再多聪明机智也只能用于为自己为孩子谋算未来谋夺家产。 如此一来,便不用担心她的才能被他人利用了。 只是,如此一想,他心中又生出一丝不舍和恼意。 一时间,男人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生出这些善念。 大抵是离京太久,好久不曾拿起绣春刀杀人,少了血性吧。 陈鸢忽然觉得一阵恶寒,搓了搓双臂。 大热天的,哪儿来的冷风? 陈鸢得知县大人重用,又请过狱卒衙役吃饭,进监狱跟回家一样顺畅受欢迎。 德才像块破布一样躺在稻草上,衣衫已经被凝固的血液染上黑红,皱巴巴的紧贴在他身上。 鞭痕抽烂了衣衫,也抽烂了皮肤。 岭南闷热湿润的气候下,这样的伤势很容易发炎溃烂。 德才神志清醒,眼神明亮坚定,足以看出他身子骨底子不错。 刘宴淳率先踏入监牢大门,嫌弃的在口鼻前挥了挥手,“来这种地方,真是有损小爷英明神武的形象。” 陈鸢借着上前把德才扶起来,让他靠在墙壁上的机会背过身瞪了刘宴淳一眼,让他别瞎扯,赶紧进入正题。 刘宴淳也机灵,没有回以任何表情动作,撩开袍子蹲下,双手撑着膝盖,满脸无辜的对着德才道。 “我不是衙役,只是个心地善良的英俊仵作,你不必如此忌惮我,我这么好看,心地不会坏的,又不会对你用刑。” 第212章、德才大哭 面对刘晏淳不要脸的自夸,德才根本没有反应。 毕竟他刚经历了几日的严刑逼供,身心俱疲,甚至心如死灰。 “哎,德才管家,你怎么这么冷淡呢,我可是来帮你的,你若有冤屈可以给我说。” …… “你就不好奇我一个仵作为何来监狱看你么?” 德才依旧不回应。 唱着独角戏的刘晏淳也不觉得尴尬,随手捡了一根稻草在手中把玩,“听说你是碣石卫的人,家中有疼爱你的父兄,在父亲去世后,兄长更是教你读书写字……” 随着刘晏淳的娓娓道来,描述着德才曾经最幸福的童年生活,对方会随着描述陷入回忆,去追思再也回不来的过去,如此心房就会露出最柔软的地方。 果然,一直面无表情、眼神死寂的德才,面色缓和、眼神微动,露出怀念的表情。 “十八年前你被掌柜陷害入狱,……是喻老爷救了你,还把你带回喻府,甚至在盛夫人死后,把你提拔为管家,他对你恩同再造,你也还以一腔忠诚报答他。” 说到这一段时,德才的本已温软下来的眼神愣了愣,本就刚强的男人却眼眶一红,愧疚与恨意交织在一起,最终他闭上了眼,不想透露出丝毫情绪。 刘晏淳趁机看了陈鸢一眼。 陈鸢鼓励的对他眨眨眼,德才闭眼逃避就代表刘晏淳说到点儿上。 幸不辱命般,刘晏淳得意的勾了勾唇,又对德才说道,“我实在找不到你背叛喻老爷的理由,除非……” 这一停顿,导致闭眼的德才眼皮狠狠一跳。 “他杀了你全家。” 德才猛地睁开眼,眼神复杂的盯着刘晏淳。 刘晏淳按照陈鸢的吩咐继续说道,“十七年前春节时,倭寇偷袭你们村,当时你远在威宇县并不知情,你兄长死于寇袭。你嫂子背着孩子,带着你的未婚妻来威宇县找你。” 德才的眼眶逐渐湿润。 “她们人呢?” “十七年来,你都没再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你长兄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你却对他一点都不关心,连家里遭了灾都不知道,更是不知道嫂子带着哥哥唯一的血脉来找你,她们不见了,她们在等着你去救她们,找她们,但你做了什么,你在喻府开开心心的当你的管家,吃香的喝辣的,当着喻守谦的忠犬……” 刘晏淳的语速越来越急,说的内容越说越过分,终于,刺激得闭口不言的德才崩溃大哭,“不,不,不是的,我不是不关心家中情况,我给家里写了信的,我被喻老爷安顿好后,就给兄长写了信,但是家兄不信我,他和那个栽赃我的掌柜有同窗之情,他信那人人品,他骂我有负父亲的教导,骂我丢了罗家的脸面,是他要和我断绝关系,是他把我邮寄给他的银票骂做脏钱赃款还给了我,叫我不要再给家里寄钱,让我改过自新好好做人,以后千万不要再贪图东家家财免得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我在兄长眼里就是那么不堪么,他为什么不信我,信一个外人?” “我好生气,好绝望,哥哥不想认我,我便不认他……,我也不给家里写信了,也不去打探家乡情况,我不知道家里糟了倭寇偷袭,我不知道嫂嫂她们来找我,我不知道她们…………她们……呜呜呜,是我不该,我不该气性那么大,我为什么不给家里写信啊,哥哥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我却耍性子当真十七年不与家里联系……” 能忍受红铁烙刑、鞭笞夹板的硬汉,此刻后悔不跌的大哭,“我若是早知道她们来找我,我……我……我一定会去接她们的。” “你去哪里接她们?” “去……” 原本情绪崩溃的德才猛地一收,紧抿着唇瞪向刘晏淳,“你想问什么,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的吧,她们死的很惨。” 刘晏淳气若游丝、声若鬼魅,双手抱着手臂,手指乱颤的从皮肤上跳过。 “大火在她们身上烧起来的时候,她们想要大声呼救都不能,她们痛苦的挣扎,身上的衣服被火烧成了黑色焦灰,她们的皮肤被烫得起了一个个红色燎泡,她们……” “别说了,别说了。”靠在墙上装死狗的德才往前一扑,将毫无准备的刘晏淳扑倒在地,疯狂的伸着手去捂刘晏淳的嘴巴,去掐他喉咙。 只为了让他闭嘴! 陈鸢吓坏了,她也没想到刘晏淳自由发挥的太过超纲,把德才刺激得癫狂起来。 她赶忙上前,冲着德才身上受伤的地方伸手一摁。 痛得德才瞬间松了手,而刘晏淳也抓着机会从德才的魔爪下逃脱出来,两人狼狈的把疯若狂犬的德才推开。 诈人成功,陈鸢就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德才,你知道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你不想她们死后也以她人之名埋葬在别人坟地里,成为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吧?” “你知道么,今天我在盛冬月棺材里,发现了一具未曾生育过的女尸,她嘴里被人塞满米糠。另一具应该是妙云尸体的焦尸,却是一个生过孩子的女尸,嘴里也被人塞满米糠,她们无法向阎王爷告状。” “你开棺了?”德才的情绪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求知若渴的望向陈鸢。 “是的,今天知县大人带着我们去盛家祖坟开棺验尸了。” 德才愧疚难当的唔吟,双眼释放出强烈的恨意,“我大嫂的嘴里被塞满了米糠?” 陈鸢心中一跳,看来德才当真知道其中有一具尸体是他大嫂,“是的。” “呵呵呵呵。” 德才冷笑连连,然而,之后他又什么也不说了。 照理来说,他的心房已然被刘晏淳攻破,这样的情况下,他应该会把嫂子和未婚妻惨死的委屈和盘托出,请官府替他做主的。 反正他都承认其中一具尸体是招娣的了,为什么又…… 不,他只承认了招娣的身份,没有提未婚妻,也没有提大哥孩子! 思来想去,一个有大仇恨的人,什么都不敢说,那只能是心有忌惮。 他有把柄在别人手里。 德才孤家寡人一个,他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兄长一家,大嫂他认了尸体,剩下的只能是…… 第213章、他是善人 “盛老太爷快要死了,他这人最是看重名声,为了名声,连死的不是盛冬月也认了下来,他一死,会把所有秘密带入坟地,肯定也会把所有证据都毁掉。到时候,官府就算想追究,也很难追究,想要救人,谁知道他会不会一并带走呢?” 因为陈鸢这句话,德才骤然一愣。 但他还是不说话,陈鸢再次说道,“喻老爷死了又如何,盛老太爷马上也能带着秘密入土为安了,死亡对于他来说不是惩罚,而是解脱。他们活着不会受到南离国律惩罚,死了,也不会受到地府审判,因为没有冤死鬼能告状啊,冤死鬼嘴里含着米糠,有苦难言。 他们会有盛大的祭奠仪式,拥有众多金银珠宝陪葬买通鬼差,他们会受到子孙祭拜,而你的嫂嫂躺在盛家华丽的坟地里,却无人祭拜,收不到香火,只能做一个含冤而死的孤魂野鬼,眼睁睁看着仇人被鬼差恭敬的带去地府轮回,凭什么坏人能投个好胎,而她还等着你替她开口告状,你却什么都不说,等你也含冤而死,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你嫂嫂了,民间传说,孤魂野鬼若再也没人念叨,没有家人记得,最终会灰飞烟灭的!” 古人迷信,陈鸢也只能用这些来传言来让德才良心不安了。 果然,德才被说得气愤难当,眼神慌乱的看向她,嘴角颤抖的张了张嘴,挣扎着跪在地上向陈鸢叩头。 “陈仵作,你这么有本事,求求你,求求你快去救人,去救阮翠,她没死,你猜的都对,都是对的,我什么都给你说。” “起来说话。”陈鸢不习惯被人跪,上前去拉德才,但她这么一副小身板,根本拉不动德才这个大男人。 “师弟,快来帮忙。” 在一旁看戏的刘晏淳,这才上前帮着陈鸢把德才拉起来,还不忘嘟囔,“他爱跪就让他跪呗,你帮他找到亲人尸骨,就算给你做牛做马都是应该的。” “说什么胡话,别叫我啐你。”陈鸢瞪他一眼,只希望这师弟少在这会儿惹乱子。 好在此刻德才也不计较这些了,他心中惦记着未婚妻,又满腹的冤屈无助想述说。 他靠在墙上落泪不止,“当年村子被毁,大嫂和阿翠带着大侄子来找我,途中大侄子染上风寒,两人身无分文,没钱买药,只能停下脚步,去替人家浆洗衣裳,赚了些药钱,小孩子的病断断续续,终究还是没了。” 古代便是如此,一个小小的感冒也是能死人的,更别说风餐露宿,小孩子哪里遭得住。 “大嫂和阿翠因此耽搁了些功夫,安葬好侄子才一路乞讨着过来,她们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我身上。两个女人吃了好多苦,终于到了威宇县,当时倭寇作乱,城防甚严,担心探子混在难民里进城,没有路引之人一律进不来,她们只能在城外破庙里等待机会。” “她们知道我在喻府当差,也问到喻老爷是盛家女婿,恰好清明要到了,她们……她们就打算……” 原来十八年前,两个弱女子进不了城,问了路人,得知盛家老宅和喻守谦老家都在县城外。 打算堵人的两人,一时间不知应该堵哪边更好。 去堵盛家老宅,担心喻守谦回喻家祭祖去了。 只去喻家老宅堵人,又担心喻守谦几乎入赘的情况下,怕是会先去盛家老宅。 两个女人拿不定主意,最后打算兵分两路。 招娣提前一日往盛家老宅而去,阮翠则是往喻家老宅而去。 在喻家老宅没有堵到人的阮翠只能回破庙等嫂子,可是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嫂子,阮翠心中着急,却又不敢乱跑,就怕错过嫂子回来找她,便又等了两日。 恰在这时,她听来破庙躲日头的路人说盛家老宅发生了火灾,盛家大小姐烧死在了家里。 阮翠又听说官府的人都往盛家老宅去了,喻府老爷也从外地赶回来要去盛家老宅,早就待不住的她便拔腿往盛家老宅赶去。 哪知她赶过去时,衙役们早就离开了,盛家废墟外只有一辆马车,一个老者登上马车后,马夫挥动鞭子正要离开。 阮翠冲上前想询问,但多日不曾进食,摔倒在地上,又担心马车离开,她连忙开口,“马车上是盛老太爷么?” 她听说过盛老太爷的善名,她期待着求盛老太爷行行好,带她进城去喻府,进了喻府就能找到未婚夫,到时候就能去找嫂子了。 然而马车并不停歇,里头的人只扔了一块银子出来,“你快走吧。” 阮翠知道自己衣衫褴褛,很像讨钱的乞丐,她也的确是一路乞讨才到了威宇县,面对马夫的衣着都比村长华贵的人家,她一时间自惭形秽起来。 她也知道盛老太爷死了女儿,她此刻拦人家马车不对,只能长话短说,“我是来找人的,我找我的未婚夫罗良洪。” “姑娘,我们不认识叫罗良洪的人。” 阮翠当然不知道为奴为婢后要被主人改名,德才往家里写信,也没写为奴后的名字。 眼看马车加速起来,阮翠爬起来小跑跟上,“你们见过我家嫂嫂么,我嫂嫂前两日过来找人,我……” “吁”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马夫扭头看向艰难追来的阮翠,“你嫂子可是和你一样装扮?” 阮翠心中一喜,可算有嫂子的消息了,气喘吁吁道,“是……是的,你们见过她么?她叫招娣,我们……” 这时候,马车上的老人掀开小窗布帘子打量着她,“我见过她,她跟着一个男人走了,不晓得那人是不是你所说的罗良洪。” 被老者盯得有些不自在,但阮翠顾不得这许多,她头一次出村,可不能把嫂子丢了,“那人长什么样啊?他往哪里去了?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嫂子难道不要她了? 不,嫂子不会不要她,阮翠更担心嫂子被人牙子骗了。 马车上的老者笑得慈眉善目,“我是盛老太爷,正要回城,你要找人,一个人怎么找,我在县衙有很多熟人,进城后帮你打声招呼让衙役帮你找,定能替你找到嫂子,还有你的未婚夫。” 当时阮翠哪里能想到一个刚死了女儿的老人竟能笑得“慈眉善目”,她只觉得安心了,大家都说盛老太爷是好人是善人,善人怎么可能会骗她呢。 “你上马车来,我带你进城。” 第214章、惊人真相 阮翠推辞一番,怕弄脏了马车,不敢上去。 “你不上马车,城门口的守军会把你拦下来的,你上了马车,我就说你是我新买的丫鬟。” 阮翠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里豪华异常,不仅有小桌子,盛老太爷还热情的给她倒了一杯茶,“姑娘,找人很辛苦吧,喝口水,润润嗓,再给我说说你嫂嫂长什么样。” 阮翠只是个渔村小姑娘,头一次出村,一路上又有嫂子护着,两人浑身恶臭、衣衫破烂,没人会来骗乞丐,哪里知道人心险恶。 早就饥渴难耐的她抱起茶杯就大口喝下。 “你们一行几人呀,要不要去接了他们一起进城?” “只有我和嫂子两人,家里人都死了,我们千里迢迢过来找洪哥哥,但是我们没有路引,进不了城,听说盛老太爷是大好人,我们才想来求您带我们进城,其实洪哥哥……” 话还没说完,阮翠只觉得头晕眼花,眼前的人一晃三个影子,刚才还善良得像弥勒佛的老爷,表情狠戾得像索命的恶鬼,她想不通,栽倒在了马车上。 等阮翠再次醒来,是被疼醒的。 空荡荡的盛家老宅,未曾被大火波及的地方再次燃起了大火。 阮翠翻滚着,却如何也扑灭不掉身上的火焰。 透过火光,她看到两个男人面无表情的在一旁盯着她。 那是盛老太爷和马夫,不,是盛府管家盛鸿! 她不明白,为何人人称道的盛大善人要给她下迷药,要用火烧她。 她想呼救,却叫不出声,她嘴里被塞了布。 她以为自己要死在大火里,那两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却又用湿棉被扑灭了她身上的火焰,把她救了下来,偷偷带回盛府,甚至用最好的药膏替她治伤,用最贵的药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 但又用哑药把她毒哑,让她有苦说不出,有怨吼不出来。 阮翠想不明白,她和盛家无冤无仇,盛老太爷为什么要这么害她。 她恨他,也怕他,她以为这就是自己最惨的命运。 直到…… “盛老太爷把阮翠交给了喻老爷,告诉老爷,她就是盛冬月。” 如此荒唐的事,若非德才亲口述说,陈鸢简直不敢相信。 就连往日吊儿郎当的刘晏淳也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沉默的听着德才继续说着惊人的往事。 德才哭得眼泪鼻涕横飞,“我当时……我当时就在屋外,我不知道小翠就在屋里,不知道盛老太爷竟然把阮翠害成了那样!” “盛老太爷给喻老爷说,盛小姐被火严重烧伤,她不想活了,也不期待再回到喻老爷身边,想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给喻老爷,所以盛老太爷才一直藏着冬月小姐,还给喻老爷送小妾,就是希望他能重新振作。但见喻老爷忘不掉女儿,也不愿意接受他赠送的小妾,这才告诉喻老爷真相,我当时在门外都听得感动不已。” 德才一副恨不得回到过去一巴掌拍死自己的表情,厌恶的目光,也不知是针对蠢笨的自己,还是针对心狠手辣的盛老太爷。 “老爷留下了无法说话的阮翠,也听从了盛老太爷的意思不公开冬月小姐还活着的消息,依老爷的意思,那是替冬月小姐保留一份体面。”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假的。 “安顿阮翠的密室还是我安排的,我只是个下人,哪里敢直视夫人,所以我没看到阮翠眼里求救的目光,她就被抬进了密室,我不敢想象她当时该有多绝望,是我对不住她,她若不来找我,就不会遭遇这些可怕的事。” 再多后悔,也无济于事,只有软弱的泪水代表着他痛彻心扉的悔意。 一切都是天意弄人,人生没有早知道。 “老爷安排了哑奴照顾烧伤的夫人,他不让我管夫人的事,所以,后面的十多年,我都没有去过密室。” “直到半个月前,我收到一封信,上面说阮翠在喻府密室,我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外人根本不知道喻府有个密室,这么多年了,我也没给谁说过我有个未婚妻叫阮翠。” “我进了密室,见到了浑身烧伤的阮翠,我问她是不是阮翠,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恨,我知道她就是阮翠,她在怨我来迟了,迟了十七年,她在恨我,为何今天才发现她是阮翠。”德才哭得都不能自已。 “她用手沾水写字,告诉了我一切,是盛老太爷害了她,我难以置信,但我知道阮翠不会骗我的,当时本就是盛老太爷把她送来喻府,说她是盛冬月,所以我很快就信了,我想救她,但是没那么容易。” “我当时想着,去找喻老爷求个恩典,让他放了阮翠,也让他堤防盛老太爷,哪知道阮翠吓坏了,她告诉了我另一个可怕的真相,事关盛夫人死亡的真相。” 陈鸢的心都提了起来,“她是不是告诉你,盛冬月是喻老爷杀的?” 德才震惊的望向陈鸢,“是的,她告诉我,喻老爷也是个不逊于盛老太爷的魔鬼。” 得到了德才的肯定,刘晏淳欣赏看了陈鸢一眼。 “喻老爷苦闷无人述说,恰好盛老太爷把‘熏哑’了的‘盛冬月’送来,他们都不知道阮翠会写字,她的字是幼时我教她的,她很聪明,跟着我学字,在沙地上写字,她的字很娟秀的,但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放心的把秘密都敞开给阮翠知道了。” “这事儿还得从喻守谦还是个穷书生时说起。”德才知道,只有把一切交代清楚,才能让人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毕竟现在他说的这些,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当年喻老爷只是个穷书生,屡次落第,若再考不上秀才,他连去私塾当先生都不成,只能去当账房先生了。 出城赶考的喻守谦遇上了同窗詹学清,小酌两杯后,那人自鸣得意,说上门裱画时勾搭上了盛家大小姐,见了几次就勾得盛冬月非嫁不可。 盛老太爷看不上詹学清,他就哄得盛大小姐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吵得盛老太爷好不头疼,几番纠缠下终于退步中了他们的计,如他们所愿提出了抛绣球招亲。” 第215章、杀友夺妻 “詹学清和盛大小姐早做好了手脚,绣球肯定会落到他手里,他马上就要当盛府的乘龙快婿,以后就有花不完的银子,再也不用担心没钱念书考科举了。” “这话,刺激了心事重重的喻守谦,他妒忌心起,恨不得取而代之,暗恨这样的好事怎么落到早就弃书从商的詹学清身上,而不是落在勤奋念书的自己身上。 又灌了对方几杯酒,哄得詹学清与盛冬月商量好的法子。 那就是盛冬月有一条松毛犬,经过盛冬月训练后,松毛犬会叼住绣球,交给身上佩戴了盛冬月亲手所做香包之人。” “得到此法,又看到詹学清拿出香包来嗅,喻守谦恶从心头起,一不做二不休,捡了石头砸破詹学清脑袋,抢了香包,他要夺了詹学清这一门好亲事。” “喻守谦是个谨慎人,准备挖坑埋尸,却不想詹学清没死,起身抽出靴子上的匕首就朝背身挖坑的喻守谦后背上捅去。” 陈鸢和刘晏淳对视一眼,是了,喻守谦后背左侧冈下肌位置有个双刃刺器造成的旧伤。 “喻守谦后背受伤,但并未伤及要害,奋起杀了詹学清,将他埋了。 粗粗包扎,顾不得养伤,就匆匆回到县城等着绣球招亲,还对外说伤是劫匪造成的,这样也能解释他为何半途折返不去考秀才。 盛老太爷自以为万无一失,他找来全城适龄英杰,再找来众多打手帮忙抢绣球以及阻拦詹学清,却不想詹学清已经死了,来的是喻守谦。 詹学清做所那么多,最终只是替喻守谦做嫁衣,盛老太爷左防右防,没能防住一条狗。 盛冬月没看到人群里有詹学清,但她相信自己的狗会捡了绣球送去香包所在的地方。 盛冬月往刁钻的地方扔,狗叼走了绣球,送到了喻守谦手里。” 陈鸢听得大受震撼,若非德才说,她绝对想不到这事儿如此错综复杂。 若非喻守谦对着阮翠自爆,这些秘密恐怕会被喻守谦带去坟墓里。 “这些事,就连盛老太爷也不知道吧。” 德才点头,“是的,盛老太爷虽遗憾不是他看中的那些青年才俊得到绣球,但他也庆幸不是詹学清得到绣球。詹学清这种借着上门做事勾搭雇主家中闺秀的人实在下作,因此对于女儿与喻守谦的婚事,盛老太爷是赞成的。” 算无遗策的人太少,陈鸢不知道若是盛老太爷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后悔拦着盛冬月和詹学清的亲事。 “至于盛冬月,她只能愿赌服输,她不知道情郎为何不来,可没来就是没来,她自己求来的抛绣球招亲,跪着也得完婚。” “小翠告诉我,喻守谦谨慎小心的守着这些秘密,他心里看不上不守妇道、在闺中就与外男勾搭的盛冬月,为了前程又只能哄着心里有别人的盛冬月,如果盛冬月不爱他,他就得不到盛老太爷的支持,所以加倍的对盛冬月好,对她百依百顺。 盛冬月生了孩子后,对喻守谦态度就好了很多,逐渐劝着盛老太爷将家里好些营生都交给了喻守谦打理。 盛老太爷看着小两口感情好,孙子也机灵,也没有多做防范。 喻守谦早就不耐盛冬月了,受不了她的大小姐性子,终于在喻恩铭五岁时,他也掌握住盛家一半家业了,决定杀妻谋夺家产,反正盛老太爷也没别的孩子。 十七年前清明将至,喻守谦模仿詹学清的字,说多年未归,趁着清明回乡扫墓,对于当年的不告而别很是对不起她,希望把当年两人互赠的物件物归原主。 盛冬月看了这封信,也没多想这封信怎么到了她桌上,待得清明出了城,半路上她就佯装好下了马车,往约定的地方而去。 喻守谦赌她要么旧情难忘,要么必须拿回信物,毕竟已婚妇人,最是害怕闺阁中的东西落在外男手里。” “当时老爷也给我派了个任务,让我回盛府老宅,给盛冬月带个口信儿,说生意上有事儿,可能要晚些回去扫墓,他还写了一封信,让我避人耳目放在夫人闺阁桌上。 当时我并未多想,我刚进喻府不久,老爷救了我,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以为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还以为那封信里装的是老爷给夫人写的情诗。” 德才咧了咧嘴,懵懂时什么都是美好的,真相却让身在其中的他都觉得恶心,尤其自己也被利用,那感觉相当不好。 “后来小翠告诉我,那封信,其实是喻老爷写给盛老太爷看的,是喻老爷模仿盛冬月字迹写的。” 喻守谦不可能在喻府、盛府杀盛冬月,他只能把盛冬月引出去外面杀。 盛冬月要离开,只能叫妙云帮她做掩护,喻守谦从詹学清那里就听得妙云帮她们两私下幽会作过掩护了。 喻守谦只是想做出一个假象,那就是盛冬月和旧情人私奔的假象。 做了五年家人,喻守谦很清楚老丈人好面子的心态,盛冬月不见了,老丈人肯定要找,会怀疑他。 但盛冬月留了“私奔信”,坦白与詹学清跑了,老丈人就不敢大张旗鼓找人,也不会怀疑他了,甚至会帮忙掩盖这一真相。 而且老丈人肯定会询问妙云,妙云也会坦白盛冬月收到过詹学清的“信”。 喻守谦做好了一切,在别处杀盛冬月。 喻守谦没想到,盛老太爷做得比他预想的还要想绝,老丈人竟然一把火烧了盛家老宅,对外说盛冬月烧死在了老房子里。 喻守谦当然知道盛冬月不可能烧死在盛家老宅,因为盛冬月是他亲手杀、亲手埋的。 都说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件事上犯错两次。 但喻老爷还是犯错了,他以为拍死了盛冬月,在挖坑准备埋尸了,却被挣扎着爬起来的盛冬月,用木棍敲翻在地。 两人扭打中,落在火堆里的永结同心锁被烧红,也不知怎么的烙在了喻守谦屁股上。 当然,最后,喻守谦还是成功杀掉了盛冬月,把她埋在了和詹学清同一个坑里。 “喻老爷为了钱财,杀友夺妻,杀妻夺财。盛老太爷为了颜面,为了盛家声誉,抓了无辜的招娣和阮翠做替死鬼。”德才恨得牙痒痒,暗恨盛老太爷逮着他的亲人伤害。 第216章、锤炼之地 “当时,我接受不了阮翠告诉我的真相,怕极了,也不愿意相信我的恩人竟是个穷凶极恶的恶人。” 任谁知道了这样的真相也受不住。 湿润的眼眸释放出坚定的目光,德才没有被真相打败,“但我不能怕,小翠比我更害怕,十多年来,她一个人面对着喻守谦的真情流露,她知道所有秘密,她害怕喻守谦或者盛老太爷哪一日会杀了她,惶惶不可终日,你们一定要把她救出来,求求你们了!” 德才又要磕头,陈鸢和刘晏淳连忙拦下。 安抚好德才,两人立刻拿了笔让德才写下供词,待得他签了字,便拿去交给了管知县。 一个杀人嫌犯所说的话,不一定可信,但他所说之事和陈鸢之前的推测对的上。 出于谨慎,管知县还想验证更多信息再行动,“不如,找到盛冬月和詹学清的尸体后,再去缉捕盛老太爷。” 陈鸢知道直接恳求知县大人去救阮翠,不现实,古代这些大人并不是把一两个人命看得那么重的“父母官”。 没什么比他们项上乌纱帽更重要,因此她也不会拿自己已经向德才保证过一定会救阮翠这样的话去要挟知县大人。 因为根本没用,她委婉的为知县大人分析一番,“大人,属下知道你的担忧,但喻守谦已经死了,阮翠知道的埋尸地也只是听他转述知道个大概位置,要找到两人尸骨耗费时间不会短,所需人力也不会少,肯定会惊动盛老太爷,他不知详情,只知道我们在找盛冬月詹学清尸骨,为了盛府颜面,他势必会对阮翠动手,到时,我们连唯一的证人都没有了。” “反正有盛冬月、詹学清尸骨,你验尸时把这些推测出来,也不是非得要证人。”管知县举棋不定,不想冒进得罪威宇县富商。 早知如此,但陈鸢还是忍不住暗暗叹气,“阮翠是唯一一个能把盛老太爷和喻守谦罪恶连接上的证人,她若是死了,我们挖到盛冬月詹学清的尸骨,盛老太爷也不会认,到时候喻守谦的恶行也无法昭告天下。县衙这些日子的忙碌,算是白忙活,也不知道县丞大人会如何参我们一本了。” 管知县咬紧牙关不松口,“可若是这些都是德才编造的,不用县丞参我一本,我这知县也做到头了。” 虽觉得管知县缺些魄力,但他的担忧也是事实,陈鸢怒其不争,想要在县衙坐稳、想要升官发财又不想冒险,却也无法责骂他什么。 就在陈鸢和管知县僵持不下时,作壁上观的刘晏淳开了口,“通过喻守谦溺亡一案,顺藤摸瓜连破两起陈年旧案,这功劳绝对不小,方才我和师姐在监牢审问德才时,也不知是否隔墙有耳。” 他指了指耳朵,“若风声泄漏了出去,该杀的证人也救不了,到手的功劳别人要抢也留不住。” 陈鸢被刘晏淳拉了拉袖子,知道他在帮她威胁管知县,也不开口打断,“师姐,该我们做的都做了,也该回义庄给我出题小测一回了吧,再耽搁下去,我囫囵背的知识都要忘了。” 这么听来,又不像在帮她劝知县大人了。 “大人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做好自己的事便好。”刘晏淳抱拳对举棋不定的管大人告辞。 就这样了? 陈鸢被刘晏淳拉着往外走,想要开口,就见他不断对自己眨眼睛使眼色,便按捺下心中疑问,也对管知县抱拳告辞。 两人离开了知县廨(xiè),“师弟,你为何不再加把火?” 刘晏淳无奈的耸耸肩,“我们位卑权微,再劝下去,知县大人会恼羞成怒,把我们视作与魏县丞一般无二之人。” “是我着急了。”这道理,陈鸢也明白,只是牵扯人命,她一时没顾忌这么多。 一直充满干劲的小姑娘突然消沉起来,看上去颇有几分让人心疼的模样。 刘晏淳按住心中的不忍。 以他的本事,说动管知县动手是很容易的事。 宫中长大之人最是会搅动人心,但他方才没有帮陈鸢说项。 官场的复杂岂是她这个乡野而来的小姑娘一时半刻能理解的,她有本事有能力,而有能力者多得是,大多夭折在半途。 陈鸢遭受了李家多年打压折辱依旧不忘初心,他便知道她心志坚定,不是一个东厂能随意圈养之人。 这样的人,就无法以保护她的名义囚禁她,要用她时再放出来溜溜。 东厂要用她,自是能护着她的,但外人的保护永远不可能面面俱到,还得由她个人成长起来才行。 自我保护比谁的保护都强。 县衙是个很好的锤炼之地,哪怕她闯了祸,他也压得下来。 他也得让她知道,面对掌权之人,适时的审时度势是必须的。 趁着他带她回京之前,把她的眼力见培养起来。 “师姐不必气馁,随我来。” 到底还是不想看到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刘晏淳牵着陈鸢手左绕右绕,找到假山处藏了起来。 “师弟,鬼鬼祟祟作甚?” “你且等着。” 岭南的气候总是燥热潮湿的,躲在假山里并不舒服,为了躲开日头的照射,两人挤在假山坳里,这才有些微的清凉。 “师弟,到底……” 刘晏淳伸手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往外看。 陈鸢只好歇了询问的心思,扭头就看到管知县独自一人急匆匆从假山外小道路过,为假山内的两人带来了一阵清风,便往县衙后门走去。 直到管知县的背影消失无踪,刘晏淳才松了捂嘴的手,“最后这把火,不用我们加。” 陈鸢愣愣的看了刘晏淳一眼,方才她扭头去看管知县时,刘晏淳恰好在她身后捂着她的嘴。 这姿势,让陈鸢想起一件事。 当时考核仵作学徒时,她遇到过一个梁山君子,那人身上的味道竟和方才她从刘晏淳身上闻到的药草味差不多。 可是,当时刘晏淳在义庄小广场上,没多久就随着众人进了正堂,她是眼睁睁看到刘晏淳进来的。 梁上之人显然不可能是刘晏淳。 是她想太多了。 第217章、高尚纯洁 但那个黑衣人,实在让陈鸢捉摸不透他的目的。 她在义庄待了不久,一开始还担心那黑衣人会出现、会伤人。 但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或许只是个路过威宇县找义庄借住一宿的“路人”? 她本身就对中药不甚了解,有些中药加了一两味一样的药草也没甚奇怪。 就像甘草对大多数病症都有用,再加上怕苦的人只要与药不相冲也会让大夫加甘草调和苦味一样,问到相似的药香,应该不代表什么。 “师姐,你做什么?” 刘晏淳伸手挡住了陈鸢肩膀。 陈鸢回过神,发现自己思索间竟下意识的朝刘晏淳颈部嗅去。 对上对方那副惨遭惊吓、险遭辣手摧花的楚楚垂泪之姿,再配上刘晏淳貌比芙蓉娇的俊脸,陈鸢脸色爆红。 她强作镇定,尴尬的伸手替他掸了掸肩膀,“刚才看到你肩膀上有只虫子。” “是么?” 刘晏淳回以你别骗我的眼神。 陈鸢目光越发诚恳,“是以前我没见过的品种,才觉新奇想看清楚点,你别怕,已经跑了。” “我没怕。” 刘晏淳盯着陈鸢闪烁的眼神,一把推开陈鸢。 陈鸢没想到刘晏淳反应这么大。 这一推,她站都站不稳,径直往凹凸不平的假山撞去。 不过以脸砸墙这样的惨剧最终还是没发生,陈鸢发现自己被刘晏淳抓住腰带拉了回去。 “你险些害我毁容!” 虽然被他救了回来,陈鸢还是有些生气,伸手就拧着他的脸蛋揉捏,“你知道一张脸对女孩子多重要吗?!” 错愕之色闪过刘晏淳的狐狸眼,略显惊慌的松开搂着陈鸢的手,抓住正在他脸上作恶的爪子,厉声呵斥,“松手。” 若是眼神能杀人,陈鸢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被刘晏淳的眼刀杀死了。 真凶! “哼,就你的俊脸才是脸。”师弟竟然因为她捏他脸就吼她!!! “你个水仙男!”自恋的男人真惹不起,陈鸢撒了手,连忙后退两步。 刘晏淳伸出修长的手轻柔的揉了揉脸,眼神缓和之后觑向陈鸢,“水仙男是何意?” 妈耶,骂他水仙男真不是冤枉人,这动作、这仪态,真是矫揉造作的不行。 陈鸢咽下吐槽欲,“夸你长得俊,用水仙来赞你人品。” 水仙寓意高尚、纯洁,若非知道她不知刘晏淳身份,他都怀疑她在反讽那小子了。 敢拿刘晏淳取笑的人,舌头不保。 瞧她神情、语态,男人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她的意思了,“那我也夸师姐水仙女。” 竟想反将她一军。 陈鸢咧嘴一笑,“过奖了,我哪儿够水仙之姿,捕蝇草啊,食人花比较适合我。” “……” 所以她当真是在以花喻人? 刘晏淳哪里够得上她夸一句高尚、纯洁? 男人心中很是不屑,也对陈鸢看人的眼光充满了怀疑。 她不像容易被男色所诱的女子呀? 可是她刚才那副被这层皮诱得眼神迷离的模样又是什么意思? 从长远计划来说,美男计也不失为绑定人才的好计谋。 但,若是让刘晏淳对陈鸢施此计,男人的唇角紧抿起来。 不行。 女人沉迷情爱,会耽于事业的,他需要陈鸢长远为东厂做事,刘晏淳那样的家伙,可扮不了一辈子暖心夫君。 他不想好不容易选中的人才,又因感情受挫而废掉。 想了想,还是答应刘晏淳的计划,让他定亲吧。 之前他一直不赞同,觉得此计太毒。 但那些人怎么能和陈鸢、刘晏淳的重要性比,此计一执行,至少两员大将之间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出来影响将来合作。 陈鸢看了眼假山外没人,“师弟,可以出去了吧?” “再等等。” “等什么?” “那把火。” 这对话有点古龙,陈鸢挠了挠头,“你是想说知县大人回家咨询知县夫人要不要抓人去了吧?” 刘晏淳眼神一瞥,“不算太笨。” “你直接说就好了,干嘛拉我来假山里窝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两躲在这里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呢。” …… 男人垂着头反思起来,这事儿的确怪刘晏淳,他代入刘晏淳性情多年,难免受到对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影响。 怪不得古有孟母三迁,不良影响真可怕。 “师姐教训的是,我以后会注意和师姐保持距离。” 对于刘晏淳自恋程度相当了解的陈鸢,只觉得他又在担心被她盯上想占他便宜了。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恩,那你可得好好尊重我这个师姐,知道不?” “……” 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么?男人止不住怀疑。 “是,师姐。” 面对突然变得恭敬有礼,透着疏离之感的刘晏淳,陈鸢压根儿没当回事。 这师弟,一天天的,性子比天气还难以捉摸,或许这是水仙男的通病吧。 总以为有丑女暗恋他,切。 两人没在假山里继续等结果。 陈鸢打算去案牍库查阅有关詹学清的信息,刘晏淳对查案没兴趣,回屋背书去了。 晓得他为了仵作考核十分上进,陈鸢也没拘着师弟帮忙。 詹学清是童生,他的资料比寻常百姓的资料好找一些,也丰富得多。 詹学清生母早逝,家中亲眷只有父亲一人。 父亲是盛家一掌柜,所以他借着这点关系能进盛家私塾念书。 不过他老考不上秀才,父亲又病逝,放没念书了,因着念书时也卖过自己的画,裱画于他来说不算难事,因着这一手手艺,进了盛家典当行做事。 怪不得他能进盛府帮盛冬月裱字画。 童生要去考秀才,得来县衙拿举荐信,而他要离开威宇县远去他乡,也得来县衙拿路引盖章。 举荐信他已经二十五年没来拿过。 路引盖戳,也止于十七年清明之前。 耐人寻味的事便是,他失踪后,盛家典当行无人报官。 这也应得上德才所说当年詹学清与盛冬月私情被发现后,盛老太爷不赞同的说法。 就在陈鸢查看卷宗时,知县大人回家询问夫人主意后,回到县衙就叫于全带着一半衙役向盛府而去。 案牍库外的动静吵到陈鸢,她放下卷宗推窗查看,就被派来寻她的水笙盯上,“师妹,大人说叫上你一起去盛府找人。” 知县大人真是把她这个仵作当螺丝钉使了。 第218章、借脸一用 就在众人奔赴盛府时,刘晏淳却没回自己屋子,反而摸去了县衙西厢甲字客房。 门窗紧闭,屋内光线依旧不甚明亮。 拔步床上薄被严严实实的盖着一个起伏的身形,见状,刘晏淳眼神一眯,疾步上前恼怒的一把掀开被子。 薄被下哪里有人,只不过枕头、被子揉成的人形团子罢了。 怒色闪过刘晏淳面上,手指一松,被子重新回落到了床上。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刘晏淳耳朵微动,不止一人前来,连忙闪身躲在了衣柜后。 “汪公公但有所需,只管吩咐便是,何须亲自跑一趟,若影响公公病情康复,小的内心难安呀!” 汪祺难耐的声音依旧淡漠如水,“聒噪。” “是,小的下去了。” 一阵脚步声远去,汪祺面无表情一推门,便察觉到门上做的标记不见了,他凝神往屋内探去,便见一个人影满脸沉郁的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见他神色不快,汪祺垂下眼帘,不紧不慢的推门而入。 门一关,汪祺浑身上下冰冷的气势便一去不复返,嘴角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你还舍得回来?” 上下打量着对方吊儿郎当的模样,刘晏淳对汪祺没好气的说道,“我不回来,怎知你又出去瞎晃荡。” “什么叫瞎晃荡。”汪祺抬手,露出了长袖遮掩下的牛皮纸,得意的扬了扬,“吃不吃?” 刘晏淳神色不明的目光紧紧揪着打开牛皮纸拿起鸡腿就啃的汪祺。 被人紧盯不放,汪祺却丝毫不受影响,眉头乱飞的啃着鸡腿,“看我作甚,我又不能吃。” “不是叮嘱过你不要瞎跑么。” 汪祺歪门斜眼的去瞅站得跟木桩子一样挺直的刘晏淳,撇了撇嘴,不甘心道,“丑女人大方,三天两头请你吃好的,可怜我扮作你这病西施,被你那些属下盯着替你喝白粥吃苦得要死的药汤,嘴里早就淡出个鸟了,还不许小爷出去打个牙祭吃个荤腥儿?” 若是陈鸢在此,必定会被两人这一番说辞惊呆,她竟是没察觉身边的人何时被换了身份。 委屈巴巴的话,却没让挺如松的‘刘晏淳’露出一丝怜悯愧疚,他微眯着眼面色一沉,只见人影一闪,他的手已经扼住了啃鸡腿的‘汪祺’脖颈上。 “到底出门做什么去了?” “真的,就出去买了半只烤鸡罢了。”离了水的鱼儿一样,‘汪祺’大张着嘴,若非对方手下留情,此刻他脖颈已经断了。 ‘刘晏淳’信不信直接表现在手上的劲儿逐渐加大上。 “买个鸡肉,就那么巧遇上杨尘?” “真的是巧合,你别激动。”掰着对方不近人情的铁爪,‘汪祺’憋得通红的脖子已经冒起青筋。 “说,你让杨尘做了什么?”手上的劲儿再次加大。 谁能想到威宇县壮班班头杨尘,实则东厂布置在边城实施监听之职的番子。 番子本身就是从锦衣卫里选调出来的能手,这种远离京城的番子,即便是东厂也很难把握对方会否吃回头草投诚于锦衣卫。 更别说,这次有关久越国的任务,干爹曹霖原本也不是直接交给汪祺做的。 只是恰巧他被流放到此处,而其他几个干兄弟没办好差事,这要人命的任务才落在他头上。 于汪祺来说,半路接手的差事和忠诚度难料的杨尘,他并不想有太多私下接触。 这下子,‘汪祺’眼内闪过懊恼,却底气十足的呛声,“我还能干什么?你借我的脸办大事就成,我借你的脸办点小事就不成了!” ‘刘晏淳’对上‘汪祺’倔强不甘的眼神,最终还是松了手上的劲儿,后者劫后余生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刘晏淳’收回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刘晏淳,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了那么久,就这么点时间也等不得了?” “哼~” 吐出嘴里险些噎死自己的鸡肉,‘汪祺’面露嘲讽,“三年又三年,等了那么多年,你一直叫我等,叫我忍,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给我画饼?你说的最佳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 并不想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刘晏淳’终究还是许了诺,“回京之前,必让你如愿。” “当真?” “自你我相熟以来,我何曾骗过你?” “行。” “想吃肉,叫鹤归替去你买。县衙里的人,谁知道背后有谁的眼线,私事千万莫叫他们办,尤其离杨尘远点。” 对于贴上来的外人,‘刘晏淳’实在担心‘汪祺’心中焦虑下着了对方的道。 “知道了。” ‘汪祺’紧皱眉头,很是不耐烦的应下,“汪公公还有别的吩咐么?” 原本就是为对方心中焦虑之事回来,想助他一力。 结果见他险些闯祸,‘刘晏淳’便没了心思,免得对方仗着他的纵容,拿着鸡毛当令箭,再惹些祸事出来。 如此一想,他便改了口,“这案子已经破了,只剩开堂审理,陈鸢拿到赏银,这次席面你去吃便是。” “汪公公倒是会借花献佛,那我就不客气了,反正丑女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刚被掐了喉咙的‘汪祺’现下喉咙肿痛的很,早就没了胃口,面上还假模假样的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 这抹笑,膈应得‘刘晏淳’气不打一出来,“我来是提醒你好好背书的,案破后就是考核了。” 假笑凝固在‘汪祺’脸上,他再也笑不出来。 “背书?”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回来那晚就背了一宿书,你不去考核,不白瞎你那一夜的努力么?” 他还拍拍胸脯,特大方的说道,“这个表现的机会,小爷让给你了,丑女人请下馆子的机会,我也让给你。” 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不如方才剑拔弩张,还兄友弟恭起来。 ‘刘晏淳’捏了捏眉心,“我没空,得再去一次久越国。” 当然得以大事为重,心里的小九九失了算,‘汪祺’撇了下嘴,“一考核,你就要去久越国,若非你熟背丑女人写的笔录,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逃课了。” “逃避不是我的风格。” “是是是,汪公公直面困难,英勇无敌,是小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219章、密室寻人 在京时,除了圣上,敢在汪祺跟前自称爷的,找不出第二个。 刘晏淳口口声声自称爷,汪祺对他的不敬也没生气。 两人这般相处模式,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会儿喊打喊杀恨不得弄死对方,一会儿又万般不介意对方的冒犯,两人还能和和气气谈笑风生,若让外人瞧去了,指不定要惊掉多少下巴。 “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汪公公就退下吧,小爷要睡觉。” 对他这幅赶人的姿态,‘刘晏淳’紧抿着唇盯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别忘了背书。” 苦恼的捏着鸡腿却吃不下的‘汪祺’点头如捣蒜,“背背背。” 关门声响起。 “背个屁。” ------------------------------------- 盛府被官兵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的程度。 这么大的阵仗,往常,百姓们是不敢围观的。 就怕看热闹反惹上什么不得了的麻烦,被当成了党羽一并抓了。 但这会子,大家都知道这应当和盛冬月、喻守谦之死有关,所以百姓们也乐得看热闹。 然而,大门口是看不了热闹的。 盛府内早就乱成了一团。 还好带来的衙役官兵足够多,将奔走相告的下人扣住,才让府内的糟糕情况及时被控制住。 于全带着快班的衙役大步流星的朝盛老太爷所在宅院而去。 刚跨过月门就遇到了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盛管家。 老人面上带着怒火,又因为来人身份不敢发作,却也展开双臂拦住了众人,“于班头,你带着如此多衙擅闯民宅,是欺盛府后继无人么?” “盛管家,这是知县大人签发的搜捕令,请你配合调查。”手上有令,于全也好办事。 他也不是和盛鸿商量,只是告知对方自己行动的合法性而已,面色恭敬,手上姿势却毫不拖泥带水。 随着于班头一挥手,雷柯于联二人便上前左右扶住了盛鸿的肩膀,“盛管家,消消气,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您年纪这么大了,我们过去坐坐。” “你们……” 两人哪管他反对,一左一右带着盛鸿往旁边一移,余下衙役鱼贯而入。 盛老太爷屋门口大链子的丫鬟根本无法阻拦如此多大男人,高呼着逃窜,惊动了屋内床榻上浅眠的盛老太爷。 “大呼小叫什么?” 于全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盛老太爷,打搅你休息了。” 说话间,衙役们纷纷跟着进屋,没管床上老人,墙壁、壁柜、书柜到处搜索了起来。 “于班头,你这是何意?如此行径,与盗匪有甚区别?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惦记上我盛府家财了!?”盛老太爷挣扎着爬不起身,但一顶大大的帽子却往于全头上招呼去。 在确凿的证据还没拿到手之前,于全礼数周全,公事公办道,“老太爷,您可是冤枉我们了,县衙办事大公无私,县衙只是收到举报,才来盛府搜索的。” 盛老太爷眼皮一跳,扫了一眼忙碌着到处摸索的衙役,向他们一指,“什么举报?怕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于全借着烛光,打量着盛老太爷的神情,“盛老太爷,有人举报十七年前,有两个乞丐妇人的失踪与您有关。” 因为瘦弱,盛老太爷那一对本就突出的眼珠蓦然一鼓。 像青蛙被人抓住肚子狠狠一捏,眼珠子都要鼓爆出来一样可怖。 “我行善积德多年,的确与不少流民、灾民、乞丐施过粥,这些人中,我也不敢保证没人失踪,但因为他们与我接触过,就把她们的失踪往我身上推,我可不认!” 若是找不到陈鸢口中的阮翠,德才势必翻供。 于全只得压着心中焦虑,陪着笑脸,“您放心,若那人诬陷盛老太爷,县衙一定不会放过他,并还您一个公道。” 对方并未因为自己三两句威胁就退却,反而老油子一样应对自如,这使得盛老太爷心中慌乱不已。 没看到盛鸿回来,盛老太爷就知道对方一定是被控制住了,但对方肯定没有背叛他,不然衙役进来就能直捣黄龙,何必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摸索。 “到底是谁人空口胡说上衙门举报我?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肖想我盛府家产,我老头子还没入土呢!” 保护证人是衙役的职责,哪怕将来对簿公堂时肯定会见面,此刻也不该透露太多详情。 因此,于全面露困惑,“该人到县衙举报时,我恰好不在衙门,实在不知是何人举报了盛老太爷,现在我也只是奉命办事,希望盛老太爷多多理解!” 他越是避重就轻,盛老太爷越是想知道更多情报,“盛鸿呢?” “盛管家在外面招待别的兄弟。” “你可知道那举报之人举报的内容都有些什么?” “这……”于全一脸为难,明显知情却不敢说的样子。 “于班头,你还不了解我么?我盛辉在威宇县一向与人为善,从未做过坏事,你随便出去打听打听我的名声,我当真是被冤枉的,等我证明清白,到时一定好好报答各位衙差兄弟的恩情!” 盛老太爷拍着胸脯,面色如菜,委屈得比窦娥还冤。 这副表情让见者伤心,于全虽知道个案情大概,却不知详情。 当差多年,他比谁都知道囚牢中的犯人所供出的话不一定是实话,又想着盛老太爷多年来修桥铺路,所做善事的确不少,心中难免不忍。 “我也只是听传令的兄弟说了一嘴,说是十七年前……” 不等于全说出口,陈鸢掀开墙上猛虎下山图,对着后面的砖就是一顿按。 咕噜噜 石门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于全的话。 被于全吸引了注意力的盛老太爷猛地扭头看去,洞门打开的密室传来一阵阵难闻的中药味,黑暗的密室入口似在嘲笑他的临死挣扎。 “不!” 盛老太爷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往里走去的衙役,但他起身都困难,只能无能狂吼,“你们不许进去,这是我的私人宝库,衙门不能随便进去查看!若是丢了东西,我拿你们是问!” 于班头担心曾水笙进密室后看到尸体又来个晕倒,给衙门丢脸,“水笙,照顾好老太爷。” 第220章、面目全非 “是,班头!” 在密室门口探头探脑的曾水笙听话的走过来,照顾老人,他经验丰富,觉得于班头可算是找对他的用法了。 当真在一旁好好照顾起来惊怒交加的盛老太爷,对于盛老太爷的抓拿踢打,皮厚的曾水笙只觉得和挠痒痒差不离,“老太爷,别着急,衙门的兄弟不会拿你一针一线。” “……” 这是一针一线的问题么? 陈鸢在于全和盛老太爷聊天时,一直观察他的表情。 在于全提到举报人和失踪乞丐时,盛老太爷的眼神有不自然的闪躲。 他眼神到处乱看,却刻意避了猛虎下山图,这引起了陈鸢的注意,所以她才会去查看那副画后面是否有猫腻。 密室找到了,她可不敢第一个进密室。 她向来不是跑一线的,谁知道古人会在密室里弄些什么机关呢,她只是个仵作,打前锋这样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比较好。 “妈呀,这里有个死人!” “不是死人,还活着。” “她怎么长的那么恐怖?” 听到密室内的动静,陈鸢这才走了进去。 密室里的油灯已经被点燃,一小朵昏黄的光明根本无法将整个密室照亮堂。 三个衙役抱作一团,面色惊恐的看着地铺上抱着双膝缩成一团躲在墙角处的人影。 或许因为难受,阮翠没有穿外衫。 短袖将她身上的伤痕暴露无遗,因烧伤没有得到及时消炎治疗,好些地方溃烂红肿后造成现在看到的可怕模样。 她的头发当年应是烧光了,并伤及了毛囊,却又并非整个头皮上的毛囊都受到损毁,所以她凹凸不平的脑壳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长着几缕可怜的长发。 一双惊恐的眼睛,透过发丝看着突然闯进密室的人,多年的囚禁生活,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让她惊恐不已。 扫过她脚上的铁链,陈鸢鼻头一酸,轻声道,“阮翠,是德才叫我来救你的。” 闻言,阮翠终于抬起头。 这是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崎岖不平,鼻子和耳朵烧得只剩一小部分,鼻子处只剩两个孔,嘴巴也歪斜着,眼睫毛也一根不剩。 这样一张恐怖的脸,吓得三个大男人都惊恐不已,“陈……陈仵作,她……她……她是人么?” “你们别怕,她只是烧伤了而已。”寻常人骤然看到烧伤之人,都会害怕,陈鸢也没责骂他们。 因为三人的话,阮翠再次把脑袋埋入膝盖里。 “阮翠,德才还在等你,别怕,衙门会还你公道的。” 陈鸢走到她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番动作惹得阮翠如受惊的小鹿一样抖了抖,不过她没有剧烈的挣扎。 见状,陈鸢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出发前就准备好的外衫,盖在阮翠的头上,“我们带你出去,我一会儿叫他们打开锁链,你别怕!” 阮翠点了点头。 “马大哥、吴大哥,阿牛,麻烦你们去找盛老太爷拿钥匙,他若不给,就找把斧子来把铁链砸开,另外,还得麻烦你们找块门板,找张薄被,一会儿好把阮翠带回衙门。” “好,陈仵作,你稍等,我们马上就回来。” 陈仵作都不怕,衙役们也从恐怖外貌的震惊中回过神,见那毁容的阮翠没有伤害陈仵作的能力,三人离开了密室。 外间响起了询问声。 不一会儿,孙阿牛气呼呼的拿着一把钥匙进来递给了陈鸢,“都说盛老太爷是活菩萨,尤其近些年更是捐建了许多石桥,如此行善积德之人,没想到竟然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打开脚镣时,陈鸢发现阮翠的脚指头也被烧掉了几个,她无法想象当年阮翠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他做再多善事,也无法弥补犯下的杀人大罪。” 盛老太爷再如何捐桥修路,却并非针对死者、伤者在弥补,哪怕他拿出再多钱给阮翠、招娣,也换不回她们青春靓丽的容颜和宝贵的生命。 阮翠激动的抹了抹眼泪,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陈鸢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再多的话都不如早些将害她至此的人绳之以法。 还好马力吴强手脚麻利,也不知哪里拆来的门板,及时赶回。 几人一并努力,将阮翠安放在了门板上,又用薄被盖住了她的身子,陈鸢带来的外衫裹住她脑袋后,还给她留了呼吸的缝隙。 离开密室,盛老太爷也不见踪影了,想来是在阮翠被找到那一刻,于全就认定德才所言不虚,心中已然定了盛老太爷的罪,按照知县命令,让人将盛老太爷抓了。 在盛府外头看热闹的人,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了稀罕事。 一前一后,两个人躺在门板上被衙役抬了出来。 前头那人薄被盖了身子,虽以手捂脸,大家从他枯瘦的身形也猜出了几分他身份。 后头那人,却被盖的严严实实,一寸皮肤都让人瞧不着。 若非两人胸口都有起伏,围观之人都要以为盛府又死了两个人了。 “盛老太爷平日里不是马车就是轿子,怎的沦落到被门板一抬的待遇了?” “衙门也太不做人了吧,请盛老太爷去衙门协助办案,竟然拿门板来抬人。” “就是就是,盛老太爷可是大好人,不说他为我们做了多少好事,他年龄这么大,衙门再着急,也得善待老人吧,请个轿子来,也不耽误事儿呀!” “诶~,这可不像请,我看呀,盛老太爷是惹上事儿了。” “怎么说?” “我跟着去看了开棺验尸,十七年前盛家老宅失火烧死了两个人,那陈仵作说死的不是盛冬月!” “啊?怎么会这样,陈仵作不是瞎说的吧,烧死的人当场看也是面目全非的,这么多年下来,只剩白骨了吧,陈仵作看骨头还能辨认人的长相?” “你听我细说……” 一群人看热闹的人,跟在衙役屁股后头,一边听知情人解说,一边伸头伸脑的想看一眼躺在门板上的人。 但是衙役抬得很稳,并无颠簸,陈鸢又裹得严实,硬是没让看热闹的人瞧见阮翠一眼。 没有大惊小怪的惊恐呼声,阮翠情绪没有受到太大惊吓。 而快要入土的盛老太爷听着大家的讨论,燥的脸红不已,恨不得立刻死去,离开这个让他晚节不保的世界。 第221章、防杠手段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管知县有些坐不住,想尽早升堂,他有些担心以盛老太爷的身体素质,在牢里熬不到两天就驾鹤西游。 所幸,管知县被知县夫人劝说一番,按捺住了心中的冲动,不仅给盛老太爷提供了最好的牢房,里头不仅有床有棉被,还有人贴身照顾。 这样的待遇,直惹得别的犯人心中暗骂该死的有钱人。 然而,这些事,管知县当真一文钱都没有找盛府喻府收过。 他只是官迷上身,一心盼着光明正大破了案,以增加升官的砝码。 所以才如此怕盛老太爷住的不好,一命呜呼。 又是三日后。 县衙演武场上摆满了一口口各款式的棺材。 这些棺材都是百姓们看到张贴在县城各处公告后,为了免税、免徭役的好处,将族中女性尸骨挖了坟抬来的。 如此行径,有些人不齿,但有些人觉得活着人比死去的人重要。 不管他人怎么想,反正截止日到时,演武场上有了五十四个棺材。 若是是富庶的江南,亦或者繁华的京城,哪怕管知县许诺了如斯好处,担心被人议论的百姓也不敢刨自家族坟将女性祖宗请来。 但这是穷苦的岭南之地,好些村落民智未开、贫穷落后,吃饭都困难,家中唯有独子,只是贡献尸骨给衙门看一看,能免三年徭役和赋税,这就是天降的好事,谁在意那么多呢? 担心来得晚的人,早早就把棺材抬来了,有些来得晚一些,此刻把演武场挤得满满当当。 饶是县衙所有衙役都在场,又有众多围观百姓在旁壮胆,面对密密麻麻的棺材,大家也如坠冰窟,只觉得浑身一阵一阵的发寒。 这阵势,比去义庄看到的棺材还多十多倍。 如此重大的日子,县衙官员俱都到齐。 若是此法通过,也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 若是此法无效,他们也能见证管知县和魏县丞之争的结局。 因为尸骨太多,陈鸢需要帮手,所以将曾仵作和庄叔也请了过来帮忙。 管知县还请了隔壁两个县的仵作来做见证。 为了防止魏县丞捣乱,他当初贴出公告时,还做了一整套的防备。 上面就说了。 所有抬来县衙的棺材,一律保持原状、不许开棺,棺材钉需完好,若是有发觉棺材钉被拔过、松动了,概不能入场。 没有棺材保存,是凉席裹着的尸骨,也一律不许入场。 新棺装老尸的不认。 死者死亡时间、入土时间都得有详细记载。 这些要求,气得魏县丞几日都没能吃下饭。 他的所有手段,在严格的要求下,根本执行不了。 都是老棺材了,开了棺,如何掩饰都会被看出来。 陈鸢四人先是围着演武场,一排排一列列的将所有棺材都检查了一遍。 确认这些棺材都没有棺材钉被拔过、棺材开启、其他部分破坏修补的痕迹。 这才叫来杂役,将所有棺材的棺材钉拔起,开棺。 随着五十四口棺材开棺,被管知县巨资请来的道士也开始做法,祭奠往生者。 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镇魂铃声,和道士念经文的声音,五十四具尸骨被杂役一一请了出来,摆放在了旁边的凉席上。 这场面,吓得不少胆小的人瑟瑟发抖。 如此可怕的场面,又因为道长的存在多了一股仪式感和安全感,所以围观的百姓们大多还挺得住。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 见证奇迹,不,见证验尸新手段的时刻,的确需要众多见证者。 但陈鸢无语的是,有些家长竟然抱着幼童来看热闹。 她气得不打一处来,这些尸体里可不仅仅只有骨头,还有新鲜尸体,这画面给孩子看了,吓坏了怎么办。 “带孩子的大人,请把孩子带走,这不是小孩子能看的,把他们带回家,再来看热闹。” 百姓们被一提醒,也无比赞同,“陈仵作说得对,谁把孩子带来看这些呀!” “我看陈仵作是害怕小孩子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大中午的,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别说了,越说越可怕,我不看了。” 提醒的义务做到了,陈鸢不再分心去管围观者,穿上牛皮围裙,戴上手套、口罩,她开始验尸。 隔壁县被请来的两个仵作,一个叫方净、一个叫陆兴。 说来也是认识的,因为刑部尚书郭修齐的《洗冤录》和宋慈的一模一样,上面都有要求复检,复检一事得请隔壁县仵作来验证,这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发生。 所以陈鸢和他们也打过交道,他们早就被陈鸢的技术折服,此次过来,也想见证一下又一个没听说过的验尸手段。 旁人看不上的验尸技术,对于已经当了仵作的人来说,那就是学到了便是自己的技术了。 两人早就了解了陈鸢所说如何从盆骨分娩瘢痕分辨女子是否有生育史,此刻紧紧跟在她身后,眼也不眨的跟着看。 第一口棺材里,是一具白骨,倒是不用陈鸢剖尸了。 陈鸢拿起盆骨,“没有分娩瘢痕,没有生育史。” 她又拿起头骨看了看,根据矢状缝、蝶额缝、人字缝等颅内、颅外缝的愈合情况估算出这是一具65岁左右的女性尸骨。 根据颅骨、桡骨、等各个部位骨头的情况判断尸骨年龄,是一个比较复杂事情。 陈鸢此刻没有拿出来说,免得杠精魏县丞又要找茬,现在只为了验证分娩瘢痕,先破了当下这个案件再说。 她又拿起第二具尸骨的盆骨查看,又顺便看了看其他骨头,这是一具30左右的女尸,“有分娩瘢痕,此女有过生育史。” 第三具尸骨,是一个14到16岁左右的女性尸骨,“有分娩瘢痕,此女有过生育史。” 第四具尸骨,是一个14到16岁的男尸,陈鸢有些无语,“这是一具少年的尸骨,这是哪家带来考验我本事的么?” 管知县似笑非笑的觑了魏县丞一眼,哪怕扬声也显得不急不躁,“看来陈仵作通过了混淆视听的考验,你继续。” 见状,陈鸢心里也有了谱,看来管知县那一番操作,绝了魏县丞的各种手段,他才不得不用此手段,想试试能不能瞎猫碰到死耗子。 第222章、未婚生子 她都能想象,若非投靠管知县的人将魏县丞的歪主意告知,公告了不要开过棺的尸骨,今天才避免了多具女性尸骨被魏县丞的人换上男性盆骨来下套坑她的情况。 她是老法医了,不至于认不出女性盆骨和男性盆骨的区别,但是大量尸骨被换了盆骨,很烦,也影响今天的目的。 除了给陈鸢一个打脸魏县丞的机会,对此案是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陈鸢没有为了自己打脸爽一把,就联合管知县给魏县丞下套。 这着实没必要,也没道德。 因着陈鸢做示范,方净、陆兴也很快学会了如何辨别分娩瘢痕,分开后,各自拿着本子去验证判定去了。 因为只是辨别盆骨,其他部分不用太仔细查看,所以看起来五十四具尸骨很多,但对于陈鸢来说,也只是看五十四片盆骨罢了。 除了有三具尸体需要剖尸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所有尸骨验下来,也不过一个半时辰罢了。 刘晏淳将登记的验尸结果拿给陈鸢检查后,就交给了管知县。 而魏县丞手里拿着另一份名单,那就是尸骨的详细信息。 早在尸骨到达县衙,拿着村长、里正签名证实尸骨身份的保证单通过第一关入场那一刻,就开始在案牍库查找这些尸骨的主人还活着时的户籍资料。 户籍资料十分齐全,有名有姓,几岁、为何而死,都有记录,哪怕是魏县丞,也无法涂改档案做假。 案牍一旦涂改,都是可以不认的。 不用拿着两份名单再对比,魏县丞都知道自己这一局又输了。 因为陈鸢验尸唱报时,他已经对比过了。 但是百姓们不知道魏县丞名单上的案牍资料,因此他还得走这个非常痛苦的流程。 谁让他非要讨来对比唱报的活儿呢。 “第一具尸骨,死者梁家湾的梁梅芬,死时65岁,一生未嫁,无子。” “对上了,对上了,陈仵作看得真准!” “是啊是啊,她怎么看出来的呀?” 魏县丞摒弃围观百姓的夸赞,继续唱报,“第二具尸骨,是顺漳村的汪听蓉,死时32岁,死于二胎难产。” “又对上了!” “陈仵作验尸火眼晶晶呀,只是看一眼骨头就晓得生没生过孩子呢!” 当着众人的面,魏县丞摆足了姿态,不好生气,忍着脾气,冷笑着继续唱报,“第三具尸体,静东村的穆珍珠,死时刚满十四,尚未及笄,未曾婚配,无子。” 以比例来说,魏县丞知道自己输了,但他故意装作不解的询问,“陈仵作,这次你错了吧,小姑娘死得清清白白,你非要说人家生过孩子。” 果然,被魏县丞一带头,百姓们就追着他的思路走。 “咦?陈仵作也会看错的吗?” “哎,当日在盛家族坟开棺验尸时,管知县说过有比例的嘛,若有三成通不过此法验证,那就算此法失败,陈仵作也要当众受到臀杖。” “三成!那就是一百具尸体有三十个验错咯?那不也是冤假错案么?” “总比没有此法好得多嘛。” “若是失误成都能减低到一成就好了。” “一成?一成也是一百人里有十个被玷污清白呀!” “如此看来,陈仵作也不是多有本事了。” 但人群中也不尽是被他人带着脑子跑的,“你们可别胡说,若此法行得通,一百个人里,那就有七十个不会被冤枉,你们怎么老看失败的地方,不看带来的好处呢?若没有此法,那可是十成十的被人造谣呀!” “对呀!” 民意又被带回来了一些,魏县丞压下烦躁,“此法的确有漏洞,这具尸体的检查上,陈仵作的确错了。我继续说下一具尸体。” “我没错。” 就在魏县丞要继续念下一具尸体信息时,陈鸢出列,走到了第三具尸骨旁边。 见她撞上来,魏县丞可不打算放过,“陈鸢,你别胡搅蛮缠,你错了便错了,错了一个,也不到一成的错误率,你何必斤斤计较。档案上都记载了,穆珍珠死时年方十四还未及笄,尚未成婚,无子,采药时坠崖而亡,同行的村民皆是证人。” “如此明显的分娩瘢痕,证明小姑娘生过孩子。”陈鸢坚持己见。 转身看向围观百姓,“请问有静东村来的村民么,穆珍珠的亲人可否上前问话。” “有,在这里!”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在人群后方蹦跶起来,挥舞着双手,“这儿,这儿!” 人们循声看去,一个少年指着人群后方正在拉扯的一对老妇人与老汉,“爹、娘,大人找我们呢。” 老汉和老妇人闻言,也不再拉扯,垂着头走到人群前方,隔着棺材,遥遥跪下对大人们叩头,“见过各位大人!” “这不是公堂上,起来回话吧。”管知县坐在高处,早就看出这对老夫妻有猫腻,“令千金的尸骨正在被验尸,你们二人在后方拉扯作甚?” 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起身,身穿粗布衣的老妇人未语先哭,老汉在一旁捏紧拳头不想说话。 两人这幅作态,引得众人好奇不已。 魏县丞也闹不明白这老两口在闹什么,陈鸢肯开看错了,他们闹起来也是应当,或许是担心惹了官府中人不敢开口闹。 他正好借此闹一闹,“陈仵作看错了,玷污了令千金清誉,你们二人生气也是应当的,我可以让陈仵作当着大家的面向你们道歉,有我们这么多官员在场,陈仵作不敢不从,她若找你们打击报复,我可替你们撑……” “不不不。”老妇人惶恐的摇了摇手,老汉连连伸手来拉她,。 老妇人狠了心,踢了老汉一脚,上前结结巴巴的回答道,“这位女大人没有看错,我闺女她……苦呀!呜呜呜……” “这是什么意思?” 围观百姓被老两口搞得迷迷糊糊。 “他们说陈仵作没看错,那就是说穆珍珠的确未婚生子了呗。” “未婚生子,的确有苦衷吧。” “穆老头,你快说说,你女儿怎么就未婚生子了?” 穆老汉没脸见人的捂住了脸,还不忘啐老妇人一口,“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若不是你非要来,家丑会外扬么?” 第223章、节外生枝 被老头一骂,老妇人抹干净眼泪和他对骂起来,“不来的话,牛牛明年就要服徭役了。” 穆老汉回怼道,“在场谁没服过徭役,就你多事。” 老妇人还真不惯着他,“你服役前已经娶了我,牛牛呢?他十七了,还没成婚,不该怪你耍牌卖田凑不齐银子给他娶媳妇儿么? 公告都说了,此法行不通,牛牛也能晚去服徭役一年。行得通,能晚去三年。这一年、三年的赋税也不用交,足够给牛牛娶妻了,再长一两年,牛牛也能更壮实更稳重些。我为了穆家操碎了心,你却想着你的面子,为了你的面子,骂得珍珠想不通跳崖自杀,为了你的面子,牛牛不成婚生个孩子就去服役,万一他回不来,穆家都要绝后了!” 众人闻言,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穆珍珠不知为何未婚生育,十四岁时坠崖身亡,但她还有个弟弟牛牛。 穆家贫困,又怕绝后,冲着知县老爷允诺的好处挖了女儿珍珠的棺材送来县衙换免徭役和赋税。 魏县丞简直要被这一家人气死了! 有家丑还上赶着来县衙揭开,如此不怕全县百姓知道他们家的笑话么? “你们二人是不是想此法通过,好为牛牛获得三年免徭役、赋税资格,才迎合陈仵作之说法,故意欺瞒本官?” 老妇人被魏县丞吓得当场跪下,“不是的,大人误会,能免一年已是大好事,我怎敢肖想更多好处,珍珠的确……生过孩子。” 穆老汉也跪在了地上,哭得鼻涕眼泪横飞,“我说不来嘛,你非要来,现在家丑爆出来了,以后我们全家都要被嘲笑了。” 牛牛看到爹娘跪了,也跟着跪下。 娘在哭姐姐、爹在哭面子,他却不知愁为何滋味似得,眼神里带着几分喜色,“大人,我知道。” 瞧他那副既得利益者偷摸着喜滋滋的模样,陈鸢心中极度不适。 但此刻没有她开口的余地,魏县丞道也不想开口,他觉得自己听不到想听的答案,管知县便接着问,“你说。” “十八年前,大姐上山采药,被歹人玷污了清白,她不敢说,哪知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想落胎已不容易,娘可怜大姐,不想一尸两命,就把大姐藏在家中,只对外说她在绣嫁衣,大姐生子后,娘亲把孩子送了人,家中给大姐议了亲,大姐不想祸害老实人,菜肴时当众跳了崖。”穆青牛说得语气松快,就像在说旁人的八卦似得。 围观百姓里,好些人都不适的皱了皱眉。 哪怕是没有感情、没见过面的姐姐,也不该如此态度描述她的不幸吧。 但穆青牛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倒不是魏县丞想和这一家子胡搅蛮缠,他只是不想陈仵作此法达成十成十的成功率,“哦,原来如此,不过如何证明你所说是实话呢,你才十七,你姐姐死了一年才有了你,你也没亲眼经历过你姐姐的事。” “这些都是我听爹娘说的。” “既是家丑,他们应该捂着才是,为何要说与你听?你也不是女子,没必要拿你大姐丑事教育你。” 老妇人愁苦道,“大人,是我们夫妻想起珍珠时闲聊中被牛牛听了去,他出来询问,我们才告诉他的。” 眼看找不到错漏,魏县丞又问,“既如此,孩子送给哪户人家抚养了?” “这……” 穆家人结结巴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开口。 魏县丞见不得他人忽悠敷衍自己。 双腿往后一收,挺直了腰,摆足了气势,“既来了县衙,想赚一到三年的免赋税、免徭役,那就要如实交代清楚尸体的来历,这是公告上明明白白写着的要求,你们若是不说,穆珍珠的尸骨只能退场。” 此话倒是不错,不算魏县丞无事找事。 却吓得穆家三人纷纷变了脸色。 第一次从穆青牛脸上看到了紧张担忧,十七的少年也晓得哪个好说话,拉着母亲的衣袖,“娘,当年你和爹把那个野种送给谁养了?” 老妇人被穆青牛哀求的眼神盯得垂下头,避开眼不敢看他,“这……我……你别问了。” “娘,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不要脸的大姐和那野种作甚?” 老妇人震惊的无以复加,难过的抬头打量着儿子,“她到底是你大姐,那孩子……让他不知情的生活就好,我们走吧,退场就退场吧。” 好说歹说,却没换来自己希望的答案。 穆青牛来了气,“大姐反正都要自杀,她何不早些自杀?省得让我们全家如此难堪。那野种现在也长大了,如果收养他的人家因为他来历不堪不要他了,我们正好把他接回家。他是男是女?能服兵役么?” 说到最后,少年竟是想到了另外的出路,揪着母亲的袖子不放,讨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 围观百姓,包括县衙各位大人、乃至魏县丞都因为穆青牛的话沉默了。 他在盘算什么,有脑子的都看出来了。 奈何方才还想争取一番的母亲此刻死了心的想离开。 “爹!” 穆老汉更是闭口不言,起身帮着老伴儿掰开穆青牛的手,“走,回家,回家去,这便宜咱家不要了。” “爹,娘!” 穆青牛只觉得父母不可理喻,拽着二人的衣服跪在地上只差磕头了,“若是无法证明大姐是否生育过,我明年就要服徭役了,要是服兵役死在战场上,谁为你们养老?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我和你们亲儿子,那野种会给你们养老么?” “啪。” 老妇人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挥过去。 这一巴掌不仅把穆青牛懵了,也把看戏的所有人看懵了。 “娘,你打我!” 穆青牛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眼推了母亲一把,“你们从来不打我的,竟然为了不检点的大姐和那个野种打我!” “呜呜呜,造孽哦!”险些摔倒的老妇人被老伴儿及时扶住,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穆老汉哀叹一声,“我就说把他丢了丢了,你非要留着养,若不是你非要留下这野种,珍珠会跳崖自杀么?那歹人能强了珍珠,他的种能是什么好种子?整个就是白眼狼。” “……” 第224章、纠正错误 “哇?穆青牛口中的野种就是他自己!?” “自己骂自己野种,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对呀对呀,穆珍珠十八年前被歹人强了,怀胎十月生下孩子,正好和穆青牛年龄对的上!” “妈耶,我还以为是珍珠死后,老天爷怜悯,让老太太老蚌生珠怀了个小儿子,没成想……竟是把外孙认作儿子养!” “可惜了珍珠,被歹人祸害了,还要奶大歹人的孩子,她心里肯定不愿,怪不得选择跳崖,一了百了。” “爹,娘,这不是真的!是不是?我是你们的儿子,大姐她……你们是为了维护那个野……维护大姐的孩子,你们才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 穆青牛爬将起来,一手拉着爹、一手拉着娘,两眼泪汪汪。 老两口对视一眼,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围观百姓中,有人起哄道,“穆青牛,你是想免徭役赋税呢,还是想要面子?” 这人一拱火,不管老两口怎么回答,穆青牛都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穆青牛也反应了过来。 他方才不过是被真相砸晕了头,他也没料到爹会那么说,他就是自己嘴里的野种,他还骂了自己娘不要脸、不检点…… 此刻回过神,穆青牛也是个成人了,不管他怎么回答,穆家都是要丢脸的。 “外公外婆,照实说吧。” 他都改口了,两个老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穷人之家,哪里管得着面子,能拿到手里的好处还是最实际的。 穆老汉安抚着抹泪的老妇人,“穆珍珠是穆青牛的娘,我和老伴儿是穆青牛的外公外婆。” 其实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当事人亲口承认能多一层保障。 “我和老头子本就晚年才得一女,生珍珠时,我已经33岁,又是难产,无法再生育了。珍珠去世时我都47岁了,如果我还能生孩子,期间早就生了好些孩子了,哪儿能珍珠死后再怀上老头子的娃。” 衙门的便宜不好占,反正已经丢脸,送女儿尸骨来检验的好处,他们更要拿到手。 为增加可信度,老妇人又补充道,“我生珍珠时,接生婆是村里的方六姐,珍珠生孩子时,接生婆也是她,各位大人若是不信,只管请她来问话!老婆子绝无一句虚言。” 魏县丞本就被管知县围堵的操作和陈鸢的本事气饱了,此刻还被逼着吃个了个瓜,噎得他一点不想开口说话了。 就怕张口就骂娘。 但是此话头本就是他引起来的,大家都不说话,尴尬的就是他自己,魏县丞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方六姐我会派人去寻,但你们村实在偏远,一来一回还得等到明日才行,我近日也看过刑部尚书郭大人所著的《洗冤录》,卷三有载检滴骨验亲法,能解决此刻疑难,哪位仵作可替大家说说此法!” 隔壁两县过来的仵作可不敢喧宾夺主,两人只是点头,却把目光看向资历最深的曾驰。 曾仵作名义上还是陈鸢的师父,陈鸢眉头紧锁的看向曾驰,微微摇了摇头。 滴骨验亲之法和滴血认亲之法都是古人的错误认知,并不科学,但给后人提供了关于亲权鉴定方面的有益借鉴。 曾驰看到了陈鸢的为难,还是听从命令的解释了一番,“《洗冤录》所记载检滴骨亲法的意思是,把穆青牛的血挤出几滴在穆珍珠骸骨上,若血液能沁入骸骨中,便证明两者有血缘关系,若无法沁入骨内,两者便无血缘关系。” 其他两个仵作也在一旁为曾驰的解说连连点头赞同。 得到了三位仵作的认同,魏县丞觉得自己可算找回了一点面子,“既有此法,我们何不现在就滴骨亲验明一番。” 百姓们也觉得此法甚好,既然是刑部尚书所著之书,那肯定是没错的。 然而方才解释一通的曾驰却再度开口,“魏大人,此法草民尚未操作过,所以……” “大胆,难不成你想说郭大人所著之书还需要你亲自验证过才能证明所言非虚不成?”找到个泄口,魏县丞终于忍不住的爆发起来。 前人之书,因为技术和时代的局限性有谬误,本是很寻常的事,纠错便可,不断改进才有进步。 实在没必要把前人所著之书奉做圣典,被人发现不符合实际情况,应该再次验证,而不是反驳批斗。 这些话陈鸢也没傻乎乎的当着众人面说出来,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县丞大人,您误会师父的意思了,他老人家应是看着今日这许多骸骨,老顽童一般动了调皮的心思,想都滴血试上一试,若穆青牛的血滴只能沁入穆珍珠的骸骨、而不能沁入其他骸骨中,这不是更能说明郭大人所著之书有多值得信赖么?” 等待杠精魏县丞开口的陈鸢,没能等到魏县丞开口,反倒是穆青牛率先反对起来。 “五十四具尸骨,我岂不是要疼五十四次?那得流多少血呀,陈仵作,我只需要验证一次便好,我不想和旁人的尸骨发生牵扯……” 陈鸢不是血统论的支持者,此刻却有些怀疑穆青牛不是坏就是蠢的情况,绝对不像羞愤自尽的穆珍珠。 对付这种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穆青牛,不若我两打个赌。” “什么赌?” “你赢了,我给你五两银子。你输了,我不要你给我任何赔偿,反倒给你一两银子,让你能买些好吃的回家好好补补血。” 陈鸢当众掏出一块小碎银。 “一两银子,我家男人忙碌一年,年底都攒不够一两银子!” “陈仵作真豪气,如此吃亏的打赌,她到底在想什么?” “仵作的月俸这么高么?早晓得我就该去当仵作了。” “呸,你有刘学徒好看,有陈仵作的本事么,说得就像你去参加了仵作选拔,就能争过这两人当上仵作似的。” 一两银子也是陈鸢两个月的月银了。 若非连破大案得了赏银,她此刻也没法阔绰的拿赌注诱穆青牛下套。 她并非钱多了没处花,拿出来扶贫。 而是错误的验尸方法、亲权鉴定法,因为权威的认证、朝廷的颁布,反而会让冤者无法获得真相。 错误之法本就该被矫正,她早晚是要对上这些错误方法的。 与其到时候遇到难题再去呼吁百姓搬来尸骨验证,不如今日借着县衙这股东风,恰好有如此多女性尸骨,正是挑破“滴骨亲”法的最佳时机。 若是陈鸢将来自己去号召百姓送来尸骨验证,所花费的银子何止一两? 仅仅是五十四户人家免税三年、免服徭役徭役三年,算下来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第225章、上纲上线 不喜穆青牛是一回事,人家一会儿还得流一滩血,给他一两银子买补品也是应当。 穆青牛哪里晓得陈鸢打算,只觉得她人傻钱多,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会放过。 “好,我愿意试一试。” 两人达成意见,其他尸骨的家人、哪怕是魏县丞也没谁站出来出言反对。 刘晏淳拿出一根针,先是浸入烈酒,后又插入火焰中高温杀菌消毒一番,随后递给了穆青牛。 见他做好了准备,陈鸢叮嘱道,“一会儿,你挨个儿滴血,统一都滴在盆骨髂骨翼这里。” 这是为了排除不同位置骨头情况不同造成实验差异。 “好。” 满地的尸骨,先前看得穆青牛胆寒。现在,还没扎针呢,他已经觉得手指头在疼了。 隐隐有打退堂鼓的心思,看到陈鸢拿在手里抛着玩儿的银子,又不抵不住诱惑说不出退出的话了,“如何辩输赢。” “五十四具尸骨,包括男尸骸骨,如果穆青牛的血只沁入穆珍珠一人骸骨,那我输,我给他五两银子。若穆青牛的血能沁入十人以上骸骨,那穆青牛输,我给他一两银子买补品。” 不管之前陈鸢说的漂亮话如何绕弯子,此刻魏县丞已经看出她就是在反对郭修齐大人的巨著,“陈仵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不管输赢,陈鸢都会因为质疑刑部尚书郭修齐而得罪他。 而此刻,陈鸢不能因此便半途而废,“大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寻常来了兴致,百姓们万事皆可赌一赌,赌鸡蛋是单双蛋黄、赌孕妇肚子里是男胎女胎、赌明日是否下雨,不必上纲上线吧?” “哼,那便开始吧。” 人要作死,拦都拦不住,魏县丞乐得看陈鸢自讨苦吃,自是不再拦她。 管知县心中隐隐猜到了陈鸢想要做什么,谁不想挑战一下权威?谁不畏惧权威? 他忍着心中的忐忑,“穆青牛,五十四具骸骨,你全部都得滴血,不能半途退出,开始吧。” 百姓们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的看着穆青牛将针扎在手指头上。 血珠被挤出,没有控制好力度,一滴滴血液坠落在第一具尸骨盆骨上。 红色血珠很快就把白骨染红了一片。 “怎么会?竟然沁入骨头了!” “梁梅芬终生未嫁,无子,而且方才陈仵作也说了,她盆骨上没有分娩瘢痕,这代表她的确没有生过孩子,再说,梁梅芬死于30年前,穆青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她儿子!” “就连孙子也不可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个刑部尚书大人书上记载的滴骨亲之法当真是错的?”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你也敢说。” “嗯嗯嗯,再看看,看下去就知道了。” 穆青牛在自己的血液沁入白骨时,就惊呆了。 但有知县大人命令在,他不敢半途而废。 想着哪怕输了,也有一两银子到手,穆青牛很了狠心肠,走到下一具骸骨跟前,挤着手指头,又滴了几滴血出来。 “哇……怎么回事?又,又沁入了!” “汪听蓉可是生二胎时难产而死的,死时32岁,她的孩子年龄最大才16嘞!” 这时一个少年拉着妹妹钻了出来,“我娘只生了我和二妹两个孩子,我今年16,穆大哥绝无可能是我亲大哥。” 对方急于撇清的模样,搞得穆青牛挺尴尬,陈鸢挺身而出道,“你放心,待会儿我会解释为何穆青牛的血液会沁入你娘,以及其他骸骨中。哪怕是在场任何人,在穆青牛滴血的骸骨中,只要他的血液能沁入,你们的血液就能沁入,他的血液不能沁入,你们的血液也不能沁入。这和是否有血缘关系无关,只和骨头腐化程度有关。” “穆青牛,你继续。”嘴上说再多也无用,事实胜于雄辩。 众人见她说得如此笃定,似乎没有穆青牛的帮助,她都早已知晓这个答案。 心中不由对她更加敬佩,谁不佩服有本事的人呢? 穆青牛也明白过来,自己大概率是被陈鸢利用来推翻刑部尚书大人的观点了,但他并不记恨,反而庆幸差事落到自己头上,不然陈仵作找任何人都能进行这场滴骨亲实验,并不是非他不可。 他反倒积极起来,走到第三具骸骨跟前,也就是穆珍珠,他娘亲骸骨跟前。 挤着手指头,血液滴落。 毫无悬念,红色血液再次沁入了骨头中,融为一体。 因为先前陈鸢的解释,人群没有再次轰动。 所以,后面穆青牛的血液沁入第四具那个十五岁少年的骸骨时,围观百姓也毫不意外。 直到,他的血液滴到第16具骸骨时,就没有沁入,这才引起了一阵骚动。 “陈仵作说,血液是否沁入骸骨,和骨头的腐化程度有关。” “对了,这具尸骨的主人死于两年前,他的尸骨远远没有前面那些尸骨死的时间久,那些尸骨都埋葬十多年了,所以他这具尸骨腐化不严重吧。” “可是为什么呢?” 捡起骨头,放到上一具尸骨旁边做了个对比。 寻常人也只能出骨头颜色的不同,更细节的地方,没有放大镜他们是看不出来的。 陈鸢轻抚骨头表面,又隔空指了指牙齿,“骨头表面有一层釉质和软组织,就像瓷器表面的釉质、牙齿表面的釉质一样,只是骸骨上的釉质看上去不明显罢了,只要这层釉质在,血液就不会沁入骨头。” 这个解释,清晰易懂。 陈鸢没有着重解释软组织包括神经、血管、筋膜等等,古人很难理解这些,用釉质来说,他们就懂了。 哪怕穷得买不起瓷器的人,也有牙齿,只要舔一舔牙齿,就知道釉质是什么情况了。 离陈鸢近的仵作们,抓住时机上前抚摸被陈鸢摆在一起的两个盆骨。 手感果真不同! 能沁入血液的那具骸骨,表面更粗糙,不能沁入的骸骨,表面更光滑一些。 陆兴不耻下问,“陈仵作,按你的意思,表面还有釉质的骸骨,再过上几年后,来滴血,也能沁入?” “是的。” “若不埋入土中呢?” “和尸骨是否埋入土壤没有关系,尸骨不管放在棺材里、土壤里、还是床上,都是要腐化的,待得釉质消耗殆尽,骨头疏松后的小孔就会暴露出来,不管滴入血液还是墨汁,都会沁入。”除非是在绝对的真空环境里,腐化才能停止。 第226章、实验样本 随后穆青牛继续滴血。 不用陈鸢解释,围观百姓都能提前预见到穆青牛的血液会否沁入骸骨了。 死的时间长,血液就会沁入。死的时间短,就不容易沁入。 而那几具肉身都还没开始腐烂的绝对新鲜盆骨,猜都不用猜,血液绝对不会沁入! “哇,我都能当仵作了吧,后面的三十具尸骨,我全猜对了!”这种成就感,让不少围观者心中然起了自信。 “我也是!” “陈仵作的观点果然是对的,那个什么刑部尚书的滴骨亲法,显而易见大错特错。” “若是用那位郭大人的方法来滴骨亲认亲,得认错多少爹娘孩子呐!” “前两年我去潮州府游学,恰好就见过一起滴骨亲成功,认祖归宗的活生生例子,现在看来,那人的身份值得怀疑了!” “哪家呀?” “潮州府谢家。” “哇,是那个谢家么?” 百姓们的话题聊得天南地北,县衙里大大小小官吏也有了自己的计较。 “穆青牛,这一两银子是你的了,好好补补身体。” “谢过陈仵作!”说千道万,也没银子拿到手中实在。 穆青牛本就壮得像头牛,几十滴血加起来也没20血,陈鸢捐20血都不会晕,他更是毫无影响,只是头指头扎了好几个孔,挤得有点疼。 陈鸢让刘晏淳拿来烈酒,帮穆青牛处理了一下针扎的小孔,便让他回到了外公外婆身边。 中途发生的小意外打断了今天的主要目的,现在已经被陈鸢解决,管知县自然谈回正题。 “穆珍珠与穆青牛的母子关系待定,我已派人去接六姐,只要她的证词对的上,穆珍珠的尸骨便是合格的。” 老妇人以头抢地,“谢知县老爷公正严明!” 穆老汉拉着穆青牛跪下谢恩,“谢谢知县老爷!” 为了审理盛府喻府的案子,今日才不得不开棺验盆骨,此刻陈鸢提出的分娩瘢痕辨认法获得了十成的成功,管知县深感快慰。 只是小插曲可能让陈鸢得罪刑部尚书,又让他头疼起来。 管知县本想散场了,却不想仵作们又开始搞事。 曾仵作摸着胡须提到,“只有穆青牛一人的血液滴骨亲,虽说骸骨够多,但滴血的人太少,也难以服众。” 陆兴眼神一亮,谁不想青史留名? “曾仵作所言非虚,不若我们几人再滴血试试。” 虽说此法有可能得罪刑部尚书郭大人,但此法是陈鸢提出来的,他们只是参与了滴血验证,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若赌赢了,他们几人的名字就会记载在南离历史上,他们辩驳了刑部尚书的滴骨亲法,这是多大的荣耀! 人生在世不图名不图利,那还图什么?方净想也不想就加入了进去,“好,你们选哪个位置滴血?” 他们此刻比谁想锤死郭大人的滴骨亲之法。 这一举动,惊得管知县、魏县丞都无语了。 为名为利,小命都不要的人,他们此刻哪怕拿出官威施压,也无济于事。 在各位大人矛盾的心情之中,陆兴、方净、曾仵作,甚至庄叔也被他们拉着上前又进行了滴骨亲验证。 多了四个实验样本,陈鸢何乐而不为。 待得他们四人都滴完血,尚未离开的围观人群纷纷赞叹,“果然如陈仵作所说,穆青牛血液能沁入的骸骨,他人的血液也能沁入。” “这下我更确信滴骨亲之法不可信了。” “这个方法不能用了,还好还有个滴血认亲之法。” “陈仵作,滴血认亲之法能信么?” 其实滴血认亲,分为滴骨亲,和电视剧上常见的合血法,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滴骨亲,所以合血法被常人认作滴血认亲唯一方式。 正在收拾东西的陈鸢被点名提问,放下了手中东西,她转身看向提问之人,“滴血认亲也不可信。” “啊?” “这这这?” “那以后怎么认亲呀?” “千百年来,滴血认亲之法都可用,陈仵作你可不能信口开河。” 陈鸢知道这么多年来,古人依照滴血认亲之法,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宫斗、宅斗,搞死了多少亲眷、让多少“野种”上位。 她这话说出去,比否定才进行了十多年的滴骨亲之法,给伦常带去的杀伤力还要巨大。 “正好大家都在,若不信,大家都可以来滴血试一试。” 大家伙儿今日被搞起了兴头,验明真假的热情空前高涨,被陈鸢一提,众人纷纷撸起袖子,“好,来呀!” “恰好今天人多,我们就来试试看。” “有彩头么?”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多人过,但因为滴血认亲之法流传千年,所以没有任何人质疑,自然不会大家都去滴血验证一番。 威宇县的百姓此刻对陈鸢信服得不得了,她否定的,百姓心中也开始怀疑,但权威在众人心中的地位也稳固,如此一来,试验就是唯一证明真伪的方法。 此刻已经不是管知县魏县丞他们能阻拦的了。 滴血认亲之法,这可是千百年来,不管中原、还是周边各个国家都在采用的方法,一旦被推翻,那…… 主导此事的人将扬名海内外,哪怕是刑部尚书都不能拿滴骨亲之事来刁难人了! “那,大家就试一试吧!”利大于弊的事,管知县为何要阻拦。 又被抢了话头的魏县丞,也不甘示弱,“去后厨取碗来,有多少碗拿多少碗。” “是!” 衙役们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为了继续看热闹,纷纷跑去后厨取碗。 演武场此刻没比武,却比大比武时还热闹。 众人轮番上场。 “哈哈哈,肖老头,你我血液相融,我是你爹。” “李老头,你想占我便宜,我才是你爹!”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互相打趣起来。 “天呐,我和我自己生下来的闺女的血竟然不相融。” “若非你们母女长得一模一样,以前我肯定要说是不是你的亲闺女被人掉了包呢,现在看来,滴血认亲和滴骨亲都不可信!” “是呀是呀,现在想来史书上梁朝太子就是靠滴血认亲认回的皇家,现在我有些相信野史所说,他并非梁元帝亲子了。” “啧啧啧,以后多翻翻史书,也不知道能找出多少趣事。” 第227章、握手言和 “我滴娘哟,我和我娘子的血液能相融。” “哈哈哈,幸好陈仵作说滴血认亲之法不可信,不然若有歹人想给你们家添乱,说你们两是亲兄妹,用滴血认亲之法试一试,你们信了可就家庭大乱了!” “当真如此,我们夫妻就没法见人了,还好陈仵作说此法不可信。” 一对年轻的夫妻庆幸的手挽手。 就连管知县和魏县丞两人,也拿了一个白瓷碗,各自往里头滴了一滴血。 葛县尉在一旁抚掌,“融了融了!” 管知县魏县丞两人尴尬对视,纷纷在心里叫对方孙子,面上却恭敬有礼的很。 “我祖籍陇西,祖辈都未离开过陇西,更没娶过外埠女子,没想到在南岭遇到个魏姓兄弟!” 这并非揶揄打趣,魏县丞听出了管知县想和他修好关系的画外音。 排挤外来官员属实正常,不是魏县丞一个人在干,排斥陈鸢是源自大男子主义,平常只觉得这两人讨厌,而今日亲眼见着陈鸢的强大号召力和她无人能比的能力。 她似乎什么都知道,且十拿十稳,在他暗笑她会得罪刑部尚书时,人家还能挑战千百年来的“常识”,显然是没有把什么郭大人放在眼里的。 这样的人,岂是池中物,魏县丞见好就收,顿时没了刁难陈鸢的心思,接下了管知县递来的橄榄枝。 “你我果然是血浓于水的异性亲兄弟。” “哈哈哈。”在各自拥趸不解的目光中,两位大人握手言和了。 能常年浸淫官场而不败的人,都没太多傻子,魏县丞只是顺畅惯了,颇为拿大,现在他放低了姿态,管知县也不会和他计较。 魏县丞心中明白,等陈鸢再破几个案,管知县就要升官离开这穷苦之地了,他何苦来哉得罪一个将来的大官,自是要交好的。 哪怕管知县不会被提拔上去,他也不想和有陈鸢在背后的管知县作对了,没意义,哪一次不是自己被打脸。 人一旦放下成见和尖刺,就会变得平和,“陈仵作,你来说说看,为何我们这些绝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能血液相融。反而有些绝对是亲母女、亲父子的,反而不会血液相融?” 陈鸢有些意外,往常魏县丞问出这些话绝对让人觉得在针对她,那次不是阴阳怪气,刚才的提问听上去就不让人反感,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他认真提问,她便认真解答,“回大人,合血法,两人的血液是否在水中相融,和两人是否有血缘关系无关,而是和血型有关。” “血型为何物?” 这个问题,在所有人心中冒出来。 “大人,我曾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人的血型大致可分为甲、乙、丙、甲乙四种血型,只有同样血型的血液才会相融。” 此刻海航不发达,南离国还未和西方国家接触过,因此陈鸢也不能引用abc这些字母来说血型。 “血型不同的父母所生的孩子又会有不同的血型。” 今日沉默良久的葛县尉开口询问,“孩子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血肉应该和母亲同为一体呀?!” “对呀,应该一模一样才对。” “怎么会不一样呢?” 古人实在很难理解。 陈鸢解释道,“孩子的血型,是由父母双方的血型来决定,而不是单独继承母亲的血脉,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不过刚才你们也见过了,那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母女,她们的血液不相融,那就代表女儿的血型和母亲不一样。” 血型大家还不懂,但这个例子大家都看得明白。 “甲、乙血型的父母生出的孩子,会有甲、乙、丙、甲乙四种血型。所以,同一对夫妻生下来的多个孩子,有的会单纯和母亲血液相融,有的会单纯和父亲血液相融,有的和父母血液都不会相融,若以合血法来认亲,那注定是要产生错误的。” 见大家听得迷糊,陈鸢笑道,“不过也有个例外,两个丙型血的父母,生出的孩子就只有丙型血型。” 人群中有人问道,“所以有何种办法能测血型呢?” “书中有说测试的方法,不过比较困难,也需要一些仪器辅助,南离国没有这些东西,以后有机会我会试试弄出来的。”没有离心机的情况下,分离血清和红细胞就是个头疼的事,没有玻璃器皿、载玻片,只用陶瓷碗也不太好。 众人不晓得陈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闻言只觉得能分清血型是个好事。 但也有头脑清醒之人提问,“既然血型也不能作为认亲的依据,我们又为何要把血型辨认出来呢?” “对呀,既然不同血缘的人,都有可能血型相同,何必再把血型一一分出来。” 他们觉得无用是很正常的事,因为这个时代还没输血的说法。 陈鸢知道得多,不过是占了晚生千年的便宜,站在了众多巨人的肩膀上,这些东西也不是她发现创造的,所以她没有丝毫倨傲自满。 不骄不躁的解释道,“战场上受伤的士兵、生孩子大出血的产妇,都会因为血液大量流失导致抢救不及而死,这时候如果有一样血型的几个人,按照正确的输送方法,分批上前将半袋猪膀胱量的血液输入缺血之人体内,那缺血者就有更多治疗时间。此法不可乱来,若将不同血型的血液注入缺血之人以内,血液会凝结成团害死人,所以万万不能在不确定血型的情况下采用此法。” 陈鸢尽量说得严禁点,避免有人听了就鲁莽尝试,只采一人之血也是会害死人的。 有远见者,已经意识到血型的重要性了。 听不懂的人,也只觉得这是好事一桩。 血液不能用来认亲,但能救人,怎么看也是好事了。 今日变成了“实验”大会,大家乘兴而来兴奋而归,多了许多谈资。 而仵作们也有许多细节上的疑问,拉着陈鸢去询问。 得了这许多新方法,陆兴、方净硬是忘了男女有别,非要请陈鸢吃顿饭。 既然请了陈鸢,曾仵作也是要叫上的,刘学徒也不能不请。 而曾仵作也拉着庄叔不让走。 然而陆兴方净还是没料到,他们请客之心拳拳,但威宇县各店家却怕极了他们这一行七人的仵作殡葬最强摸尸组合,打死不让他们进店。 急得两个大男人险些哭了出来。 想请客吃饭都那么难呢? 第228章、学艺傍身 曾仵作已经习惯了,办法也多些,“来者是客,我们不若买了好酒好肉,回县衙食堂花点铜钱请厨子做给我们吃,还便宜些。” “好。” 一行人买了猪肉、羊肉,果真回县衙做了好大一桌吃食。 两个仵作问题很多,陈鸢边吃边解答,曾仵作也会适时补充两句,亦或者问上两句。 他们聊得开心,却吓得县衙衙役吏胥杂役们坐得两丈开外。 谁想在吃饭的时候听人聊怎么验尸? 虽然被拉着问了很多问题,聊到了月上枝头,险些聊到半夜,但陈鸢一点也没嫌烦。 她感受到了久违的与同事讨论工作的乐趣。 碍于曾仵作年龄太大,不能熬夜,众人还是散了场。 甚至约了下场饭局。 畅聊太晚的下场,就是第二日的精神不济。 还好,最近也没案子需要陈鸢验尸,手头没事儿的陈鸢,打着哈欠给刘晏淳出了考核题。 以前上课,听说想偷懒休息的老师,都会给学生考试。 现在陈鸢有了切身体会。 当老师真爽! 当学生的刘晏淳一点也不爽,他昨晚也跟着旁听“学习”到半夜。 “师姐,不是说等喻守谦的案子结束后再考核吗,你看看,你眼袋又大又黑,赶紧回去补个觉。” 刘晏淳故作怜惜的点了点陈鸢眼袋,“本来就长得……不尽如人意,还多了这玩意儿,将来很难嫁出去的。多睡觉才能消掉这东西,多睡觉就能变美,怎能让师姐为了我耽误变美嫁人呢?” “啪” 挥手拍开刘晏淳的爪子,陈鸢把写字板上的考题抽出来递给了他,“再骂我不好看,我一天给你出一张试卷。” “师姐,我不想变丑,你让我回去睡回笼觉吧,我没你聪明、也没你本事大,也就一张脸还能看,我变丑了就真的讨不到漂亮媳妇儿了,你想让师弟当一辈子光棍儿么?” 刘晏淳看了眼试卷上的字,只觉得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很费解。 然而他的撒娇,丝毫没用。 只换来陈鸢冷淡的打击,“师弟,以色侍人靠不住,待得你容颜老去,富婆肯定会抛弃你。” 按着不情不愿的刘晏淳肩膀,把他定死在椅子上,还拿出碳笔塞入他手中。 “我掏心掏肺把一身本事教给你,亲人、朋友、女人都会背叛你,只有本事不会,学会本事一辈子都受用,有本事就能赚银子,赚了银子,想要什么漂亮媳妇不可能,来,做题。” 刘晏淳简直要被陈鸢气死。 他的美男计竟然没用,这什么乡下野丫头,他都红了眼眶了,她也不说两句软化安慰他,她有同情心么。 陈鸢哪儿能领悟刘晏淳在那边矫揉造作的揉眼睛装可怜,“你眼睛进沙子了?” “……,别和我说话。”刘晏淳垂头开始慢悠悠写题。 汪祺也是个不仗义的,明明会做题却一遇考试就开溜,把他留下遭受陈鸢的折磨。 陈鸢这丑女人也是个眼瞎的村姑,一点不懂怜香惜玉,没有半点京城贵女柔软善良的心胸。 这两个人都讨厌死了! 在刘晏淳被考卷按在地上摩擦时,衙役也从静东村的接生婆方六姐带到了县衙上。 一众官员当场审问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提溜到县衙的方六姐。 得到了穆青牛的确是穆珍珠亲生儿子的证词。 如此一来,便没有任何不确定情况了,县衙官吏一致通过,喻府盛府两案合并审理,隔日升堂。 公告再次贴得满大街都是。 “师弟呀,你的模样长得挺机灵,怎么考核成绩这么差呢?难道平时我教学时,你是假装听得很认真?” 修改完试卷,看着勉强合格的成绩,陈鸢都要被气笑了,“而且,这上面这道题,明明是你主动问过我的,为何还回答错?” 刘晏淳心中一慌。 好你个汪祺,竟然私下里找陈鸢问了问题。 “你是对我有意见,才故意乱回答的?” 关于学习、关于工作,陈鸢从来不会掉以轻心,此刻她神情严肃得像个老学究,眉头紧皱能夹死苍蝇,凝视刘晏淳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充满失望和自我怀疑。 难道是自己第一次当老师,教的不好? 可是好几次刘晏淳上前问题,两人都由浅至深聊得很细致呀,这就说明不是她教学的问题吧。 糟了,水平没跟上汪祺那个混蛋,让陈鸢发现量两人的不同了,刘晏淳睫毛轻颤,幽幽扬着嘴角讨好道,“师姐,我怎么会对不起你的教诲呢?我学的可好了,只是昨夜没睡好。” 拍着胸脯保证,“你不信的话,等这案子结束后,你让我饱睡一觉,再考我一次看看,卷面、实操绝对给你考个双优,若我做不到,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打包票的样子很帅,但陈鸢并不信他。 越心虚的人,打包票时越真诚。 “怎么惩罚都行?” “喂,师姐,你怎么能这样,你是确信我不能做到,才这么问的?” “怎么惩罚都行?”陈鸢才不上当,要是她说确信,到时候打起赌来,若是她输了,还不知道要被刘晏淳怎么坑呢。 这次他考得差,故意写错回答,不会是给她下套骗吃骗喝吧? “是,怎么惩罚都行。”打定注意让汪祺回来当枪手的刘晏淳,无所畏惧。 “行吧,看你状态不好,我今天大慈大悲放过你,等这次案子审完了,再给你出题,到时候你考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陈鸢叠好试卷,放到布包里,扭身离开。 刘晏淳浑身散架的趴在桌子上。 死道友不死贫道,汪公公你快些回来吧! 被刘晏淳念叨的汪祺,脸上贴着从右眼角横跨鼻到左脸刀疤的易容,骑着马将信件送进了久越国兵营。 翌日一早。 威宇县县衙门从大门口到大堂,沿途都被前来围观升堂的百姓围堵住了。 衙役们也只能走绕一大圈从后堂进去。 之所以会来这么多人,和县衙张贴的公告脱不开关系。 “盛冬月死亡一案、詹学清死亡一案、盛府老宅失火案、喻守谦溺亡案多案并审,我的天哪,威宇县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八卦?”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很是挫败的往前挤,看来是把公堂当作了听相声的茶馆了。 第229章、谁教她的 “詹学清竟是死了么,我还以为他去外地发财去了。” 在百姓们的讨论中,管知县重重的拍下惊堂木。 四处安静了下来,威武声响起。 升堂的仪式感,终于被管知县拿捏住了。 “把德才提上来。” 没了魏县丞的瞎折腾,德才总算不再遭受严刑拷打。 经过几日的治疗,他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疤,气色也较之前好了许多。 因着被陈鸢从监狱带出去,见过已经脱离盛老太爷掌控、受到好生照料的阮翠,德才十分配合,字字泣血的将之前对陈鸢说的话,在大堂上又说了一遍。 詹学清的得意、炫耀与死亡; 喻守谦的妒忌、狠辣、虚情假意; 天真千金盛冬月被两个渣男欺骗感情,移情别恋最终被夫君害了性命。 盛老太爷误会女儿婚后念忘旧情与昔日情郎私奔,为了盛府面子,为子孙打算,竟残害无辜妇人…… 招娣死的何其冤枉; 阮翠更是遭受无妄之灾,被盛老太爷烧毁面容,生不如死的十多年里,还要被喻守谦当作发泄情绪的倾述对象,生活在被灭口的恐惧中。 一件件,一桩桩,曲折离奇的案件,无不让人惊掉下巴。 但前来围观升堂审案的百姓,好些也看过好几场了,也有些经验,都知道不能信一面之词。 尤其这德才还有杀害喻守谦的嫌疑,他说的话,有可能是往东家身上泼水。 此时,管知县又让人去后堂把盛老太爷和阮翠抬了上来。 基于盛老太爷和阮翠的身体情况,管知县免了二人跪拜回话。 这也是奇景了,升堂审案,有两个躺在门板上回话的。 后堂是听不到大堂审理声音的,因此盛老太爷并不知道德才说了些什么。 “盛辉,阮翠是衙役们听了德才举报后,从你卧房密室里救出来的,你认是不认?” 盛老太爷看了眼被薄被遮的严严实实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悲剧是他一手打造的。 他也经历过惶恐、愧疚、焦躁不安的日夜,他自认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从小熟读孔孟,为了盛府,从不敢行差踏错。 “我认。” 盛老太爷话音刚落,就炸起了一片喧嚣。 “呀,难道德才说的是真的?” “盛老太爷当真是个伪君子?” 盛老太爷捏紧了拳头,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盛府因他遭受妄议,他怕因为自己害得子孙后人无法在威宇县立足。 对阮翠的愧疚之心,在这些年每晚良心的折磨下,早就变成了不耐烦和恨不得其消失。 若不是早先把她交给了喻守谦,盛老太爷根本不会把阮翠留到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誓死也要为后人扫除恶议,“大家误会我了,威宇县的乡亲父老都知道我乐善好施,做过的好事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我怎么会害人呢?我是看这个女人遭受火灾,浑身烧伤实在可怜,心生怜悯才把她接回家中好生照料。” “她伤得太严重了,身上就没有几处好地方,她嗓子烧坏了,性情也古怪,见人就打,我安排去照顾她的丫鬟都被她赶走,最后只能我亲自照顾,为了方便照顾,我才在卧室里修了个密室,不见人,她的情绪就不那么容易激动。” 盛老太爷慈悲为怀的形象实在深入人心,他这般说,不少百姓都信了他说法。 “我就说嘛,盛老太爷怎么会害人。” “定是德才那恶奴反咬一口,不仅害死东家喻老爷,还要反咬一口与他无仇无怨的盛老太爷,这等恶奴就该乱棍打死!” “刁奴一张嘴就想颠倒是非,生生把盛老太爷做的好事,说成恶事,实在可恶!” “他嘴里就没几句真话。” “肃静!”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为善人盛老太爷鸣不平,管知县拍着惊堂木,深知内情的他怎会让老狐狸把大家带偏。 待得议论声停下,周围再次安静下来,管知县才开口。 不过他没向盛辉问话,反而看向薄被下激动得挣扎起来的女人,“阮翠,你可是有话想说?” 被盛辉不要脸说辞气得坐不住的阮翠,早已经泪流满面,被管知县一问,她连番点头。 因为点头太过用力,把卷在头上的布料晃落在地。 一下子,她扭曲又凹凸不平,被烧得面目全非像没有被糊平的水泥墙般的脑袋映入了众人的眼中。 今日堂上县衙的人已经见过阮翠,因此再次看她,虽也有冲击,但还能克制住眼中的恐惧、厌恶和惊吓。 围观的百姓们,大多没见过这么刺激的情况,发出阵阵惊恐的叫声,“怪物!” “好可怕啊,娘,我怕!” 攻击长相的话像刀搅着心脏,阮翠缩着脖子直往被窝里钻。 德才在一旁看得伤心,想上前帮她,却又被衙役阻止。 “肃静!” 管知县现在已经很会控制堂上节奏了,也晓得及时出手保证证人情绪。 饶是大家伙儿如何害怕,看到稳坐正大光明牌匾下的知县大人,也生出了一丝的安全感,纷纷受他威严所迫,不再吵闹。 “陈仵作,你上前帮阮翠坐起来。” “是,知县大人。” 或许是陈鸢将阮翠救出来的缘故,阮翠只愿意接受她的靠近,别的丫鬟、女狱卒,她一概是要躲避的。 陈鸢上前拍了拍阮翠的肩膀,小声安慰,“别怕,你很勇敢,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让恶人受到惩罚么?” 阮翠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回复,陈鸢跪坐在地上撑着她的后背,将她扶了起来。 盛辉察觉到阮翠坐了起来,心虚又畏惧的往右侧撇开脸,不敢去看阮翠。 一只丑陋扭曲、皮肤斑驳的手臂举在半空做了个捏笔晃动的姿势。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围观百姓,捂着嘴不敢叫出来,太可怕了。 管知县,“笔墨伺候。” 盛辉大惊,这个女乞丐竟然会写字? 谁教她的? 难不成是喻守谦这些年闲得没事干教她写字了? 骤然回头,对上那张熟悉又陌生,总是出现在噩梦中的烂脸,盛辉说习惯也不习惯,说不习惯又不会因为看一眼就害怕得大吼大叫。 她的眼神依旧如以前一样,充满了恨意,却又不一样,因为她的眼神里多了一股畅快,那是大仇即将得报的狠劲。 第230章、晚节不保 这一次,烧伤的女人没有把目光长久停留在他身上。 因为,不值得,不必要。 以前只是她无能为力,对迫害者唯一的反抗只是用眼神去瞪人。 而现在,她能杀死仇人了。 不是用刀,也不是利用他人感情。 笔墨纸砚被衙役拿上来后,她就提笔专心的写了起来。 盛辉紧盯着阮翠拿笔的手。 那眼神,是在懊悔当初没把她的手毁掉似得。 陈鸢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落在阮翠写的状纸上。 烧伤会让皮肤产生紧绷感,所以她的手腕、手指头都不太灵活,但她抓紧了笔杆,虽写的很慢,却写得很认真。 一笔一划,尽量让手不发抖,把每一个字都写的很清晰。 没有人催促她,谁都愿意给阮翠多一丝耐心。 阮翠写了一炷香的时间,陈鸢帮她换了两次纸。 待得她停笔,陈鸢帮她念了出来,“盛辉说的话都是假的,他并非出于好意救了我,就是他哄骗了出来寻找招娣的我,把我烧成这样,又为了安慰几欲了却性命随盛冬月而去的喻守谦,把我送给了那个杀妻的恶人,他们两翁婿当真蛇鼠一家,没有一个好人!” 虽然百姓们因为陈鸢的验尸本事,很是信服她。 但她念出来,到底不如阮翠亲口说出来让人信服。 衙役拿起阮翠写的纸,拿出去公示后,这才又引起了一片哄闹。 “阮翠总不会把自己烧成这样来诬赖盛老太爷吧?” “盛老太爷撒谎了!” “亏我信了盛老太爷这么多年,我爷爷都夸他是好人,这么多年来,谁不说他一句好?没想到竟是个……” 盛老太爷根本听不得这些非议,“不是,她诬陷我,她肯定是那些肖想我盛家家产的人送到我跟前来陷害我的,那些人针对我善良的本性,给我下的套!” 陈鸢,“……” 德才、阮翠,“?” 百姓们实在不知道应该信谁,几十年行善打下的民心基础,哪里是一两个人的话就能击碎的。 “肃静!” 一个人仅仅是为了维护家族颜面,就能制造如此命案,管知县很明白对付这样的人不容易。 “带盛鸿上堂。” 衙役将受过刑,但还能走路的盛管家带了上来。 “见过大人。”盛鸿跪在盛老太爷旁边半步后的位置。 仅此行为,盛辉就明白,哪怕沦落至此,管家也没背叛自己。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盛鸿,詹学清是何人,你可知?” 做了多年管家,盛鸿也很懂说话之道,“詹学清是典当行的伙计,他父亲曾是盛家典当行的掌柜。” “詹学清和盛冬月的私情,你们两人可知?” 两主仆异口同声,“大人,草民不知。” 他们所做这么多事,就是维护盛府颜面,而现在,他们更是要维护两府脸面,如何会答知道呢。 “哦?把夏咸、方应祖带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中年男子跪在堂前。 “夏咸,你老实交代,詹学清和盛冬月是何关系?” 夏咸擦了擦满头大汗,畏惧的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盛老太爷,“草民夏咸,曾在典当行当学徒,陪詹学清去过盛府帮忙,我见过他和盛冬月小姐抱在一起,后来我问过他,他说小姐心悦于他。” “你闭嘴,你胡说!”这还是盛老太爷第一次亲耳听到旁人说破他遮掩多年的丑事。 “盛辉,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 管知县也不至于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计较,不方便他掌嘴,只能对忠仆盛鸿道,“你照顾好你家老爷,他若再喧哗,就打他板子了!” “是,谢过大人。”盛鸿跪着挪到盛辉身侧,伸手轻拍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盛辉。 “方应祖,你可知詹学清和盛冬月之事?” “回大人,草民方应祖,曾和詹学清同过窗,因为草民文笔尚可,当年他为了追求盛冬月,来找草民替他捉笔。” 管知县忍不住八卦的问道,“哦~,你替詹学清写过什么?” 许多人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方应祖从怀里掏出两封信,“这是盛冬月小姐写给詹学清的一封书信。平日里,詹学清收到书盛小姐的信,会先交给我,我看过后,思索一两日,写好了回信一并交还詹学清,而这封他交给我的盛小姐书信,和我捉笔的回信,詹学清并未来拿。” “天哪,私相授受!” “詹学清好歹也是个读书人,竟把姑娘写给他的书信拿给外男看。” “和盛小姐书信传情的人是方应祖,盛小姐若是因方应祖的文采喜上了写书信之人,又误会那是詹学清而作,从而越发喜欢詹学清,那岂不是太惨了?” “也是家里太有钱惹的祸,若盛冬月家里清贫些,谁会挖空心思去骗她感情?” 不管是对盛冬月还是对盛府的非议,此刻都无法刺痛盛老太爷了,他的眼里只有那一封书信。 冬月太傻了,竟然把感情交给了詹学清那个骗子! 还让那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家伙,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外面! 盛鸿只觉得肺都要气炸。 若不是詹学清,他不会犯下如此大过,晚节不保,半截入土也要被人抬到公堂上遭受众人的妄议批评。 太侮辱人了! 衙役把方应祖手里的信递给了管知县。 “高楼重重闭明月,肠断仙郎隔年别。 紫萧横笛寂无声,独向瑶窗坐愁绝。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恨满牙床翡翠衾,怨折金钗凤凰股。 井深辘轳嗟绠短,衣带相思日应缓。 将刀斫水水复连,挥刃割情情不断。 落红乱逐东流水,一点芳心为君死。 妾身愿作巫山云,飞入仙郎梦魂里。” 情诗之后,还有盛冬月写的通篇埋怨,管知县念得牙疼,“……,詹郎,无论如何,爹爹也无法分离我们二人,我会想办法的,你等我消息。” 情书一念,古板、含蓄之人受不了的批评起来,“盛小姐竟是如此孟浪,深闺女子,如此不检点,怪不得会被骗。” “是呀,她若安守妇道,就不会给盛家带去灾祸了。” “肃静!” 大家伙儿很听话,一下子就闭上了讨论的嘴。 “拿盛冬月墨宝来对比字迹!” 第231章、没有异议 管知县将书信递给魏县丞查看,盛冬月的墨宝,自是一早就派人去盛府、喻府搜来了。 一个命令下去,自有人拿上来。 经过几个大人的确认,纷纷点头,“的确是盛冬月写给詹学清的信件。” 到了最后,书信才拿到盛辉跟前,让他看了看。 盛鸿在一旁,也跟着上了一眼。 虽有能人可模仿字迹,但他是看着小姐长大的管家,怎会连自家小姐的字都不认得。 但老爷不开口,盛鸿也不敢承认什么,只是难过的叹了一口气。 “盛辉,还不承认你的女儿盛冬月与詹学清有私情么?” 人老了,本就会越发顽固,更别说盛辉的心结在此,“不认,我什么都不知道。” “哼,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来人,去把证人带上来。”之前是没有思路,在德才倒豆子似得将往事说出来后,管知县早就安排衙役把盛府伺候过的老人找了回来。 夏咸、方应祖被衙役带了下去,衙役又带了一组新的证人上来。 都是一些年龄比较大的人。 盛辉哪会不认识她们,这些都是曾在盛府伺候过的下人。 在他发现女儿和詹学清私情时,便把这些可能知道丑事的下人发卖到了更远的地方。 盛辉的手段可谓是雷厉风行,若没发生盛冬月自作主张弄香包、设计抛绣球,他能给盛冬月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的良人。 他选中的都是多年观察后经过他认同的温润君子,这些人也不会背着他去调查他发卖的下人,哪怕有人想去调查,这些下人几经转手,谁还能找到他们影踪。 可是盛辉的这些手段,对于官府就一点不够看了。 通过人牙子贩卖的下人,在官府都是有备案的,再怎么转手,就算卖到了天边,也能找出来。 不管在哪户人家后宅当差,只要县衙有要求,谁敢不让衙役提人? 除非这些人恰好去了比知县老爷官位更高的贵人府里当差,但只要是有脑子爱惜羽毛的人,都不会和衙门作对。 盛辉头皮发麻的看着盛冬月奶娘、粗使婆子、二三等丫鬟把盛冬月和詹学清如何相遇、如何私下传信、在哪里私会娓娓道来。 这些曾经伺候过盛冬月的丫鬟婆子,根本没把盛辉恨不得咬死她们的眼神放在眼里,她们现在又不在盛府当差,怕他个球。 “盛辉,你认是不认?” 面对管知县的再次提问,盛老太爷依旧不认,“她们不满我发卖了她们,故意编排我的女儿。” 几个证人被盛辉的话气得要死,她们无需再忍拿捏不了她们生死的老头,当堂口齿芬芳的骂了盛辉一顿。 “肃静!” 管知县头疼的紧,“若再扰乱公堂,掌嘴伺候!” “是。”几个婆子都不敢再开口。 “你们下去吧。” 这几个证人一离开,管知县对抵死不认的盛辉问道,“盛老太爷,像你这么倔的人,我当真从未见过,人证物证俱全,你还能犟到几时?” 小老头哪怕躺着,身上气势也丝毫不敢卸下,“我女儿清清白白,早就死在盛家老宅火灾里,任何人都无法玷污她的声誉。” 管知县只觉得他抵赖的行径可笑,“盛辉,陈仵作已经查明,当年失火死在床榻上的盛冬月并非你女儿,而是一个未曾生育过的少女。” 被关在监狱里的盛老太爷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过什么事,狱卒要讨论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讨论。 因此他发扬着维护家族荣誉的精神,冷笑道,“陈仵作还能看出骨头是否生过孩子?” 然而此话一出,引起了哄堂大笑。 这反应,和盛老太爷想象中的不一样,“你们笑什么,陈仵作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所说的分娩瘢痕经得住推敲?历代仵作书籍上都没出现过此等说法,哪怕是当朝刑部尚书大人所著的洗冤录也没有写过这个方法,陈仵作编个词儿,你们就信了?” 瞧他怼人的模样,哪里像将死之人,亦或者是维护家族荣誉的强大使命,让盛辉提起了这口气吧。 “盛老太爷,您是不知道,前两日,陈仵作已经当着全县来看热闹的人验证过通过辨认盆骨上的分娩瘢痕判定死者生前是否生育过孩子了!” “五十四具尸体,十成的成功率,无一列外。” “盛老太爷,您就别犟了,埋在你盛家祖坟盛冬月棺材里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你女儿,你到底还害了哪家的姑娘来当这个替死鬼?” 亲自经历过演武场开棺场面的百姓一点不给盛辉面子,之前他们还因为盛老太爷多年营造的形象相信他,但是实打实的证据跟前,谁说谎一目了然。 这时候,经营出来的信誉根本没有用了。 其他事,盛老太爷还能诡辩。 这种靠着大量试验,得到的确切数据,不是靠他一两句话就能否定的,盛辉此刻也想不出更好的辩解,“我又没亲眼看过,我不信。” 这句话可是引得大家不乐意了,“我们都看过了,真真儿的。” “还要你信?不利于你的,你都不信。” “肃静!”管知县等他们骂了一顿,才拍惊堂木,他是一县父母官,不能骂人,还不能纵着大家伙儿骂人出口气么。 “经过陈仵作确认,也经过百姓见证实验结果,盛冬月棺材里的女性骸骨的确不是盛冬月,经过调查,此女是盛冬月的贴身丫鬟妙云。”管知县哀叹一声。 百姓们又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诶?原来妙云还是死了呀!” “妙云怎么在盛冬月床上?” 这时候黄推官上前,“被伪装成盛冬月尸体的是未曾生育过的妙云,另一具伪装成是妙云尸体的,便是德才和阮翠口中所说的大嫂招娣。” “我猜,招娣生长于农家,自小干粗活,皮肤粗糙,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伤疤。而妙云是盛冬月跟前的大丫鬟,皮肤细嫩。盛老太爷在动手之前应该担心火势不足,烧的不彻底,造成尸体露出破绽,所以把皮肤细嫩的妙云搬上了床,把皮糙肉厚的招娣扔在了地上,并把代表盛冬月身份的长命锁佩戴在了妙云脖子上,又把代表妙云身份的牌子拴在了招娣腰间。” 黄推官的推测,还是有几分可能的。 此刻,没有人提出异议。 第232章、她是我娘 “若非这般多此一举,哪怕陈仵作开棺验尸,也很难看出尸体的问题吧!” “是啊,招娣生过孩子,把她伪装成盛冬月就看不出问题了,盛老太爷百密一疏,偏要把没生过孩子的妙云选来替盛冬月死!” “啧啧啧,盛老太爷做得也够严密了,可惜偏偏遇上了陈仵作,陈仵作什么都知道。” 管知县重重一拍惊堂木,“盛辉,你还要抵赖么?” “没什么好抵赖的,小女和妙云换了衣服,想逗弄爹娘的情况也是有的,或许恰好当日她们换了衣裳吧。” 如此多的证人证词下,盛辉心理素质超强的就是不认。 和之前案子遇到的凶手比起来,盛辉的心理素质是里面最好的一个。 管知县被他气笑了,“把喻恩铭带上来。” 进了大堂后一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盛辉,终于脸色大变。 喻恩铭上得公堂,跪在了地上,“草民喻恩铭拜见各位大人。” 盛辉紧张又怜爱的看着喻恩铭,眼神中又有些羞愧,似是觉得这番祖孙相见,实在不体面。 然而,喻恩铭没有看他一眼。 “喻恩铭,你可认得堂上女子?” 喻恩铭看了眼被陈鸢半抱在怀里的女人,眼圈一红,哽咽道,“认得。” 盛辉瞪大了眼睛,他的乖外孙怎会认得这个女人? 难道是喻守谦让怪外孙见了这个所谓的娘? 以喻守谦对女儿的感情,他不是干不出这样的事。 管知县高坐堂上,堂下众人的表情和眼神都被他纳入眼底,果然现在叫出喻恩铭是对的,盛辉在乎的东西不多,能引得他情绪波动的也就女儿、外孙、盛府声誉了。 凡是会破坏盛府声誉的事,盛辉都会像老母鸡一样挥动翅膀护着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喻恩铭,这个女子是谁?” 喻恩铭伸出手,去拉阮翠垂在地上被烧得扭曲的手,“她是我娘。” 他的乖外孙怎么能认这个女人当娘? “她不是,她不是你娘,你娘死在十七年前的大火里,她只是我可怜遭遇,从外头捡回来的一个乞丐!”盛辉快要气死了,挣扎着想爬起来抓回喻恩铭的手。 然而喻恩铭根本不搭理盛辉。 因为阮翠甩开了他的手,喻恩铭跪着挪了一步过去,再次抓住了她躲避的手,“她就是我娘。” “你爹这么告诉你的?” 盛辉咬牙切齿的暗恨,“我收留了她,后来见你爹实在忘不了你娘,我才把她送到你爹跟前,说她是你娘,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爹能靠谱一点,能振作起来,我没想到,他什么都给你说,连这个……连这个女人的存在都会告诉你,让你误会她是你娘,但她不是,她真不是你娘。” “她就是我娘。” 哪知从小都对外祖父尊敬有加、舐犊情深的喻恩铭竟在公堂上大声吼盛辉。 喻恩铭也是威宇县鼎鼎有名的公子,因为他打理生意,许多人也认识他。 这是一个谦和有礼、文质彬彬的人,他红着眼甩开盛辉的手,着实吓坏了熟悉他的人。 “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吼我?” 面对那么多证据证人都坦然自若的盛辉,泪珠滚滚。 “她不是外人,她就是我娘。” 喻恩铭还嫌不够似得,扭头大声吼了起来,失了风度的他,不像个疯子,反而像个害怕失去母亲的孩子。 迎着盛辉失望、痛苦的眼神,喻恩铭再次握紧从未松开过的手,“在爹陪着姨娘们嬉闹、冷落我时,只有娘亲陪着我安慰我。在爹为了那些庶子庶女骂我时,只有娘亲真的心疼我。” 这话气得盛辉垂死病中惊坐起,指着不孝子孙,“我和你外婆不心疼你?不关心你?没有陪伴你?” “是,你们陪伴我。”喻恩铭没有否认。 “但你们只晓得叫我争气,我被父亲骂了,想找你们安慰,你和外婆总说肯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才让父亲不喜。” 即便有送去的姨娘们通风报信,那些姨娘获得的消息也不过伪君子喻守谦故意为之。 因此,盛辉对喻府的情况哪儿可能一清二楚,“难道不是么?” 喻恩铭看着糊涂的外祖父,“每次去盛府,你们的所谓陪伴,不是在一旁拿着戒尺守着我背书、练字、抄孝经?我在喻府已经很刻苦了,我每次都想做到最好,可是爹不夸我,你们也从不夸我,我想去盛府得一点安慰都不行,只有娘夸我,她夸我字写得好,夸我文章做得好。” 面对外孙的控诉,盛辉只觉得心肝疼,他这样做不都是为了外孙好么? 经历了女儿教育的失败,盛辉对这个外孙更加严苛,盛冬月不听话、与人私相授受、私奔,极大的刺激了善良了大半辈子的盛辉。 他觉得自己就是对盛冬月太温和太惯着了,所以对喻恩铭的教育加大了力度。 怕喻恩铭和盛冬月一样不听话,更是在盛冬月私奔后对他采取棍棒教育,并让他一遍又一遍的抄写孝经,让他铭记不能和长辈顶嘴、必须听长辈的话、不能违背长辈的意志…… 现在看来,盛辉觉得自己的教育再次失败,那么乖的孩子,竟然吼他! 喻恩铭的控诉还没结束,“父亲忙完生意就纵情于后宅,从来都对我冷淡得如外人一样,你和外祖母还逼我讨好他。我多想要爹爹的关爱,你却一个又一个的给父亲送姨娘。” 他面带不解和愤怒,“外祖父,你知道娘亲死后,我过得多痛苦,多么不理解你们的行为么?” 哪怕喻恩铭现在已经娶妻生子,也是个二十多岁的成人了,但他因为幼时的阴影,心灵异样的脆弱。 “二十多个姨娘!父亲留恋于后宅,还生下一个个庶子庶女,哪怕是这样,你和外祖母还每次见面都给我说,他最爱的人是我母亲,说他当年如何对母亲好,我理解不了啊,祖父!” 陈鸢听得一阵心酸,就算喻恩铭现在是个大人了,她也能想象他当年多难过,小孩子根本理解不了大人的复杂的感情世界。 “你们还生怕我被那些庶子比了过去给盛府丢脸,盛家女儿的种,怎么能被喻家那些庶子赶超?呵。” 第233章、不肖子孙 喻恩铭发泄了一通,似乎觉得这么大个人还去追问小时候获得不了的关爱,很搞笑。 外人无法理解他的孤独,热热闹闹的喻府,他却形单影只,温情关爱都是别人的,与他这个喻府嫡长子何干。 不管是外祖父送的姨娘,还是父亲自己带回来的姨娘,都和他这个没了娘的孩子没有关系。 喻恩铭回头看着阮翠,略带歉意的小声询问,“娘,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对阮翠呵护备至的模样,比他刚才对盛辉发脾气时更扎心。 “恩铭,她不是你娘,她只是一个乞丐。” 脸上带着温柔笑意,讨好的追逐着阮翠躲避他眼神的喻恩铭,“我知道,但我认她这个娘。” 这句话可谓是杀人诛心了。 被盛鸿以陈鸢同款姿势扶着的盛辉抚了一把眼角的泪,“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躲避喻恩铭眼神的阮翠也停下了动作,哪怕她的脸毁了容,但一个人的吃惊的眼神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喻恩铭,似乎也在问同一个问题。 喻恩铭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听到父亲找你发牢骚,我才知道你不是我娘,但你待我那么好,我愿意认你当娘。” 张牙舞爪的盛辉恨不得抓他过来打一顿,“你知道!你知道还认她当娘?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样乱认娘,对得起生母么?” 不孝的骂名,在以孝为先的古代,杀伤力是巨大的。 然而喻恩铭只是苦涩一笑,“我并不是生母和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她从来不曾真心对我笑过、从不曾爱过我,怎会因为我叫别人娘而伤心。” 这个答案,实在让人意外。 盛辉,“不管怎么样,盛冬月才是你娘!” “她若在,我也会孝顺她、敬重她,叫她娘。”喻恩铭冷冷的勾了一下唇,“但她不在。” 这句话噎得盛辉无言以对。 “你娘十七年前死在老宅火灾里了,她若还在,肯定会好好待你的,她……” “外祖父,我已经长大了,你还拿这些骗孩子的话骗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对他说真话,喻恩铭觉得自己好累。 盛辉落泪,“我怎么是骗你呢?” 苦涩从未从喻恩铭脸上消失,“对,你不是骗我,你是为了盛府颜面欺骗所有人,你也是自欺欺人,因为娘亲根本没有死在老宅火灾里。” 面对孙子,盛辉词穷,“她……” 喻恩铭却毫不留情揭开盛辉最在意的遮羞布,“你以为她和詹学清私奔了。” “你胡说!”然而盛辉心里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 喻恩铭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事实,坦言相告。 “父亲心中不快时,就会去密室找娘炫耀他的丰功伟绩。”这个娘,大家都知道是阮翠。 阮翠震惊的瞪着眼,无声落泪,偏开头不敢对上喻恩铭悲伤的眼神。 他继续说道,“我很早就知道,父亲是杀了詹学清抢来的抢绣球当上盛府乘龙快婿机会。” 这事儿,盛辉还是第一次听到,之前德才控诉时,他在后堂等待传唤,听不到前厅的话。 他惊愕失色的望着喻恩铭,似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詹学清怎么会死了呢? 如果詹学清那么早就死了,那女儿是和谁私奔了? 似听到了他心中的疑问,喻恩铭道,“我很早就知道,父亲如何设下圈套让外祖父误会生母与早就死了多年的詹学清私奔。实则,父亲在十七年前清明第二日,才去杀死了我的生母。” “天呐,德才所说竟是真的!” 一开始德才的话,无凭无证的,大家都不信,都当做他这个恶奴在攀咬东家。 现在开口的人变成了喻恩铭,他们如何能不信,更别说先前已经有那么多证词证人揭开了盛老太爷谎言做铺垫。 “这样的事,当真离奇。” “女婿,岳丈,坏到一堆了。” “如果盛老太爷不为了面子,当即报官让人去找留书私奔的盛冬月,指不定这个女儿能被找回来,不会被杀呢。” 有人阴阳怪气,“是呀,可是他信了。” 也有人替盛老太爷不值,“还不是因为盛冬月自己不检点,婚前与詹学清不清不楚,才让盛老太爷信了信上所说么。” 大家议论的热闹,热议话题的主人公却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盛辉茫然四顾,“你们在说什么?” 管知县也不想刺激这么个老人,但是公堂之上,不会因为一个杀人犯心慈得不去揭开真相,不然被盛辉害惨的人何其无辜! “盛辉,你看到的私奔信件,是喻守谦模仿盛冬月字迹写的。而他采用同样的手段,模仿了詹学清字迹,写了一封信引盛冬月甩开丫鬟婆子独自出门去赴约。” “怎么会这样?”一直不漏口风的盛辉,终于情绪崩溃,“你骗我!” 管知县没有和他争嘴,只是端坐高堂上,怜悯的望着这个可悲可叹又可笑的老人。 “老太爷,知县大人说的是真的,这些都是阮翠告诉我的。” “阮翠撒谎!”盛辉盯着窝在陈仵作怀里的女人,“都是你编的,对不对?你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事?你明明一直在密室里。” 逃避喻恩铭眼神的阮翠此刻抬起头,勇敢的对上盛辉质问的目光,摇了摇头。 她说不话,喻恩铭就替她说。 “外祖父,她没有骗你,她告诉德才的也是真的,因为那些话是父亲告诉她的。而我亲自看到并听到父亲如何炫耀怎么骗了你,父亲说他想过你会怎么安抚他、补偿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你竟会丧心病狂的烧死别人对他说,娘亲已经死了,这倒是替他节省了不少应付外人询问的麻烦,也因此,他抓住了你的把柄,更是清楚了你好面子的本质……” “别说了,你被这个女人哄骗了,你才帮她说谎,你是被她养大的,当然帮她说话。”真相总是那么痛彻心扉,让人不愿面对。 面对否定一切的盛辉,管知县终于祭出了杀手锏,“把盛冬月、詹学清带上堂来。” 众人,“他们不是死了么?” 盛辉也紧张起来,他也不知道此刻是希望她们两还活着,还是希望他们死了干脆。 第234章、悔不当初 不一会儿,又是两块门板被抬了上来。 白布遮掩下没有太大起伏。 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骸骨吧!” “都死了十多年了,也只能剩下一堆白骨了。” 衙役当着众人的面揭一一开白布,露出一具娇小的女性白骨,和一具稍微高大的男性白骨。 两具尸体旁,还堆放着他们未腐烂的随身物品。 “埋尸地点是德才所述,又经过阮翠确认,在城外破庙找到的。据二人所说,喻守谦夺姻缘时在破庙杀了詹学清,就地掩埋。婚后拿住喻家生意后又做局引诱盛冬月来破庙,将她杀后与旧情人埋在一处。” “经过陈仵作验尸,男尸头上枕骨破裂,代表他生前受过钝器击打。而致命伤是遗留在胸口处的这一把匕首造成。”管知县随手一指,衙役就拿起身骨旁的匕首给大家。 “现在还能看到男尸骸骨心脏附近肋骨处被匕首划过造成的划痕。而这把匕首也是造成喻守谦后背左侧冈下肌位置处伤疤的凶器。” 一切就这么对上了。 “这具男尸身上佩戴着的玉佩,铜扣、匕首,经过查证,能证实它们的拥有者就是詹学清。” 盛辉此刻根本听不进去管知县的话了,他眼中只有那具女性骸骨。 他没有陈鸢辨认白骨的本事,但盛冬月身上佩戴的物件儿,盛辉怎会认不出来? 白玉兰发簪、一对金丝包边白玉莲耳坠,一枚月轮暗纹金戒指、一对绞丝金手镯。 “冬月,我的儿呀!” 若没有经历公堂上一步步的打击,此刻盛辉还是会为了维护两府的名誉忍着心痛不认女儿。 可是现在,盛辉已经找不到理由再去维护盛府了,外孙也不要他了,他还咬牙坚持什么?! 他一哭,就证实了德才所言非虚。 他一哭,一直坚持的“盛冬月”死在了十七年前盛家老宅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小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 老爷破了功,盛鸿也不再忍着情绪,伏在地上悲痛的哭了起来。 “老爷和夫人一直在苦苦寻你,我们一直以为你和詹学清会往外地跑,也托了关系在你自小喜欢的江南去找你,我们万万没想到你竟在离我们如此近的地方!” 盛辉哀求道,“知县大人,我女儿,她是怎么死的?” “经过陈仵作检验骸骨,盛冬月所受伤和詹学清一样,都是后脑勺受到钝器攻击,晕倒在地后,喻守谦忙于挖坑,盛冬月转醒过来,无力杀死喻守谦的她,只能捡起意外落入火堆被烧红的永结同心锁烙在背对着她挖坑的喻守谦屁股上,想以此传出她被谋害的信息。” 除了验尸伤痕是陈鸢做出来的,后面的推测都是大家伙儿一起推测出来的,盛冬月到底怎么想的,谁能知道呢。 盛辉此刻恨不能把喻守谦抽筋扒皮,“永结同心锁?” 管知县又招来了周氏金铺的周掌柜,将盛冬月哪年哪月来订制、为了谁而订制、何时取走金锁的事说了一遍。 “她到底还是爱上了喻守谦。” 盛辉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消失不见的詹学清怎比得过每日陪伴在她身侧、用心讨好、虚情假意的喻守谦。 “是我害了冬月,是我把她教得太单纯,让她不知道人心险恶啊!她才会被男人骗,被他们骗!”捶打着胸口,盛辉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冬月嫁给詹学清,哪怕詹学清也非良人,但他至少不会杀了我女儿啊~” 这事儿,也只能说比烂才能体现另一个渣的好。 “老爷,您别激动,小心身子!” 盛鸿连忙轻拍盛辉后背,帮他缓劲儿,真怕老爷一口气抽过去了。 县衙公堂方才简直变成了盛家家庭会议,管知县现在又拿回了主动权,“盛辉,你可认下十七年前,烧死招娣、烧伤阮翠之罪?” 生无可恋的盛辉已经没有狡辩的必要了,“我认,一切都如大人推测一样,我看了信误以为冬月和詹学清私奔,急于掩盖真相,担心女婿回家发现女儿跑了去报官,害怕此时被闹得人尽皆知会让盛家颜面全失,恰好我在找冬月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乞讨妇人,我就把她……” 盛辉接下来的交待,与陈鸢猜测大差不差。 两个完全无辜的妇人,就因为盛辉的私心,在火焰中毁掉了一辈子。 就在大家沉浸于悲情中时,管知县又开始提问,“喻恩铭,喻守谦溺毙一案,你是否参与?” 围观之人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又换了一个死者,是另一个案件了…… 一次升堂,审理三起案件,知县大人也没脑子发蒙,还能条理清晰一桩桩、环环相扣、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去审,大人实在厉害! 听到询问,喻恩铭松开阮翠的手,准备回话。 方才一直躲避他的阮翠反而伸手拉住了他。 毫无美感甚至恐怖的脸,哭丧着哀求着对他摇了摇头。 喻恩铭笑里带着泪,但眼神一直很温和的掰开她的手,规规矩矩的跪着回话。 手指不灵活的阮翠哪里是喻恩铭的对手,她抓不住人,只能抓起毛笔刷刷刷的写起来。 这次她写得又急又快,字迹十分潦草。 但她写得再快,哪有说话快。 喻恩铭没有任何辩解,“父亲之死,我确有参与。” 此话引得现场又是一阵哄闹。 阮翠顿了顿,写下最后两个字。 她推了推陈鸢,哀求的看着陈鸢。 曾经说不了话的陈鸢,特别能理解她的心急,连忙替她开口,“是我干的,是我杀了喻守谦,和喻恩铭无关。” 喻恩铭知道陈鸢说的话就是阮翠写在纸上的话,“不,不是娘杀的,就是我杀的,我恨父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恨父亲把爱都给了那些庶子庶女却从不关心我,我恨父亲杀了我生母,所以我才让德才协助我杀了父亲。” 一语惊起千层浪。 在场之人也都不信是阮翠杀的,她这样的身体情况,根本杀不了人。 可若说是喻恩铭杀的,他们也不觉得翩翩公子能杀人,可是…… 平日里众人交口称赞的大善人盛老太爷都狠心杀了两个路人,被人赞誉多年对元妻痴情不改的喻守谦杀了妻…… 这两人的后人喻恩铭,或许也是个伪君子? 第235章、你们放肆 围观百姓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敢打包票说他不可能弑父。 虽然这个父亲,被杀也是活该。 阮翠提笔又在纸上写了一段话,“一切都与喻恩铭无关,是我让德才出手杀的喻守谦。喻守谦不管在外面做了什么恶事烂事,都会回来找我倾述、炫耀、懊悔,我知道他太多秘密,他看我的眼神越发可怕,我害怕他杀人灭口,恰好德才又找到了我,我把我遭遇的事都说给德才听,他心疼我,才帮我杀了喻守谦。” “不,不是娘让德才做的,就是我和德才一起做的。” “喻恩铭早就知道真相,他要杀喻守谦早就能动手了,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就是因为德才恰好找到我,我告诉了德才往事,德才才动的手。” 两人当堂抢起了杀人的“功劳”,这种抢着去死的情况属实少见,让看客们心中酸涩一片,颇不是滋味。 “方才还觉得喻恩铭上堂后对盛老太爷太冷漠了,觉得的他没良心没孝顺,没想到,他是有孝心的,被他当作亲人孝顺的是这个女人。” “亲缘,还真不是以血脉来论,是看相处感情的。” “这十多年来,阮翠被囚密室,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当年刚没了母亲,又被父亲冷漠待之、被外祖严苛要求的喻恩铭反倒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两个可怜人,不过互相依偎罢了……” “肃静!” 放下惊堂木,待得堂内安静下来,管知县看向假母子口中的关键人物。 “德才,老实交代,你是如何杀了喻守谦,又是谁让你动手的。” 德才收回落在阮翠身上愧疚又不舍的目光,额头抵在地上回话,“回知县老爷的话,是我自己动的手,与阮翠、大公子都没有关系。” 现场又是一阵喧闹,“杀人可是要砍头的。” “他们三个都不想对方出事,真感人。” “感人个屁,这叫互相包庇,增大破案难度。” “肃静!” 管知县又问,“德才,是盛辉害的阮翠如斯凄惨,你报复的人为何是喻守谦?而不是盛辉?” “因为……因为……” 若回答阮翠觉得喻恩铭要杀她灭口,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会害得阮翠摊上唆使罪名。 德才绞尽脑汁回道,“我不知道大公子已经什么都知道,我见阮翠过得太痛苦,想把她救出去,但喻守谦看得牢,不杀他,我没有办法把她救出去的。” 这借口,乍听上去有些道理,却经不起推敲。 管知县摸了摸胡子,“若你早有计划,杀了喻守谦就会立刻安排人手把阮翠从喻府密室救出去才对,但你什么都没做,反而让盛辉把阮翠接回了盛府密室,害得她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这可不像当了十多年管家的手段。” 德才咽了咽口水,“只是我安排的人行动太慢,而府里行动太快封了府,所以才让我的计划功亏一篑。” 管知县步步紧逼,“那你安排的人手有哪些?” “都,都跑了吧,都离开威宇县了。” “你在牢里,怎知他们跑了,你说几个名字出来,本县立刻派人去找。” 谎言一下子就被知县大人戳破,德才舔了舔干涸的唇,“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冲动之下动的手。” “当日老爷要在水榭吃酒,身边除了我就没有旁人,恰好他饮了酒又站在岸边,我觉得机不可失,就冲过去把老爷推下了水,把他溺死在了水中,我当时没想太多,只想着杀了他就能把翠翠救出去了,本想着对外说老爷是醉酒落水而亡,我应该不会被抓,照样能把阮翠救出去。但容姨娘反应很快,她对老爷痴心一片,第一时间就怀疑我,立马让人把我绑了,并去报官,这才让我的计划失败,也害得阮翠再次被盛府接走。” 激情杀人倒也讲得过去。 若非陈鸢验尸查的细致,管知县也会被他蒙了过去,“如此说来,便是德才杀了喻守谦。” 阮翠充满歉意的看向德才,喻恩铭则面色稍缓。 围观百姓也觉得如此一来也讲得通。 知县大人却知道此刻要施展一番才行,不然大家都以为他糊涂呢,“经陈仵作验尸查证,喻守谦尸体喉咙中有酒水,他死于溺亡,喉咙中有湖水很正常,但他喉咙中却是浓郁的酒水,不可能是落水前喝的酒,只能是死后被人灌的酒,而你没有灌酒的时间,那么,帮你圆谎的人是谁?你的同伙是谁?” 德才面色一滞。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是我。”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跪在堂中的喻恩铭,他坦然的跪直了身体迎上堂上官吏疑惑的目光。 “喻恩铭,你为何要帮德才圆谎?” “因为,本就是我让德才帮我对父亲动的手,我恨父亲,若不是我生母,他不过一个穷书生,靠着我生母才有了如今财富,他不仅杀了我生母,他还想把家产分给那些庶子,新仇旧恨交加,我当然要杀他,所以我自然要坐实父亲是醉酒溺亡的事实,这也是为何我不让府里人报官的原因。” 围观百姓闻之伤心,“真是人间惨剧。” “父杀母,子杀父,外祖杀无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来说去都是钱财太多惹的祸。” “肃静!” 日常拍惊堂木,管知县手都麻了,“把青砚、明玉带上堂。” “是。” 不一会儿,两个颜色靓丽的丫鬟被带了上来。 “大公子!”一上堂,两女就纷纷向喻恩铭扑去。 而喻恩铭一副排斥的模样,虽跪着却爬得极快,受惊的雏鸟一般挪到陈鸢和阮翠身后大喊,“离我远点!” …… 这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陈鸢可不会觉得喻恩铭是寻求自己庇护,他这反应应该是下意识寻找避风港。 这个避风港不是她这个陌生人,而是被他当作母亲的阮翠。 只是她恰好在阮翠身旁罢了。 “大公子,你怎么能吼我们呢,呜呜呜?”青砚难以理解的抹着泪。 明玉也默默掉泪,一双多情的星眸落在喻恩铭身上,像喻恩铭负心于她良多。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二人放肆。” 第236章、窒息亲情 上堂不跪,本就有藐视公堂、不敬国法之罪。 公堂之上,私下里疼妹子宠媳妇儿的衙役可不会讲什么怜香惜玉,拿着杀威棒就对着二女膝盖弯敲去。 嘭嘭两声,二女狼狈的跪在了地上。 “堂下之人报上身份。” 在喻府如何嚣张跋扈,一上公堂就被杀了个下马威,青砚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规规矩矩回话,“奴婢青砚,乃喻府大公子喻恩铭跟前伺候的丫鬟。” “奴婢明玉,喻府大公子喻恩铭跟前伺候的丫鬟。” 管知县竟觉得自己从两女言辞间听出了优越感,她们两个伺候人的下人,哪里来的自信,实乃怪哉。 “你们二人的卖身契在何人身上?” 两女不觉有什么不妥,“在老太爷手里呀。” 出自小户人家的管知县,不懂后宅事务,但管理皆有相通之处,“盛辉,既然你把两女赠送给了外孙,为何不把卖身契一并交给他,也好让他方便管理下人。” 盛辉,“回禀知县大人,当年外孙年岁尚小,怕他被府里怀有二心的下人骗了去,这才没把青砚明玉的卖身契给他。” 管知县可不信这些谎话,这老头分明是有私心的,“喻恩铭年岁渐长,后又结婚生子,早已能独当一面,为何你还未把两女卖身契交给他?” “等我百年归去,盛家所有的家产都是恩铭的,两个小丫头的卖身契与之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也。” 这个回答听上去很有道理,不少围观之人都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 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怀疑盛辉的说辞。 拿捏着孙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看上去更像让她们两行使监视之事。 管知县还挺喜欢听别人内院的事儿,杀人案不好说与娘子听,这些内院事聊起来才有意思,“青砚、明玉,你们二人在喻恩铭身边,除了伺候他,会把他身边的事告知盛辉么?” 青砚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要告诉老太爷呀。” 明玉垂着头,“会。” “大概什么时候汇报一次?” 青砚,“老太爷非常关心大公子,生怕姨娘和那群庶子庶女欺负了大公子去,每天都要知道大公子的情况。” 明玉都有些看不下去青砚的直肠子了,“每日。” “是你们亲自去盛府通报,还是由谁转告盛辉?” 青砚依旧回答的坦诚,因为她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还觉得管知县问得没水准,“大公子离不开我和姐姐的保护,怎能每日离开去盛府回禀老太爷呢?当然是让人转呈。” 该说的,都被青砚说了,明玉也没什么好补充,“的确如此。” 这回答却让围观百姓察觉到了问题。 “若说大公子小时候,离不开二女保护,属实正常,可是大公子成人多年,也成了婚,现在孩子都能跑了,掌管着偌大家业,他担心被暗害,安全可以请护院傍身,没必要还单靠两个丫头保命吧。” “也不能这么说,护院也只能守着外院,那些姨娘都在后院,只有这两个丫头能贴身保护他。” 想起陈鸢观察所得,以及因为她的情报去找人调查出来的结果,管知县对喻恩铭问道,“此二女,可曾向你讨过恩典,求你纳她们为妾?” 闻言,青砚明玉俏脸一红,知羞的垂头,露出了几分女儿娇态。 似乎想起了难堪的往事,喻恩铭毫不掩饰的挂上了嫌恶之色,“是。” “但你没有收了她们。” 没收,这两字代表的不仅仅是没有抬姨娘,甚至还代表连通房都不是。 “对,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我对她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盛辉、青砚、明玉纷纷抬头看向他。 青砚疑惑,“公子,你明明说是喻老爷不喜我们是老太爷的人,不许你纳我们,你才……才不收了我们的。” 明玉没有开口,但从她眼神也能看出她要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 只有盛辉反应过来,苦涩一笑。 喻恩铭复杂的目光落在哭泣的外祖父身上,看也不看两个丫头,“那是骗你们的,我爹根本不管我,哪里会在意我纳不纳妾。” 富商家里的八卦,大家都爱听,虽然觉得管知县问这些和案件无关的事做什么,但他们也爱听,也没吵闹。 安安静静看盛家这一框子腌臜。 青砚和明玉难以接受喻恩铭的回答,呆呆的望着他。 青砚沉不住气,泪珠儿泫然而泣的望着他质问,“大公子,我们姐妹对你忠心不二,从小护你平安到现在,我们只不过想陪你一辈子,为何你要骗我们二人?” “忠心不二?”喻恩铭冷笑,“你们忠心的对象是我外祖父。” 青砚难以理解,“有什么不同,老太爷是你的外祖父,老太爷方才也说了,他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们也是你的,老太爷事事为你着想,你还要和他分彼此?” 喻恩铭木然无动的望着青砚,下巴收紧,“你看,你在我身边,依旧事事以外祖父为主,外祖父要我听话,你们姐妹二人还在一旁盯着我要我听他话,若有不从,你们就告状。” “可老太爷是为你好呀!老爷不关心你,老太爷只是想把你照顾得更加周到罢了!” 说到此处,喻恩铭已经心如死灰,觉得与她说这些,根本说不通,外人根本不发理解他受制的痛苦。 陈鸢其实满能理解喻恩铭的苦闷,他并非无病呻吟。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知,喻恩铭很早就知道父亲杀了生母,外祖父把他视作“母亲”的阮翠烧残,他深知两个长辈的黑暗面,他充满了不安感。 盛辉再关心他,他都是防备的,更别说盛辉对他不仅仅是关心,也有控制,因为盛辉担心他被喻守谦养废、担心他会跟他母亲一样不听话,所以盛辉对喻恩铭的控制是方方面面的。 把自己代入喻恩铭,陈鸢都觉得窒息。 他在这么个不健康的家庭成长,心理能健康? 他更是不可能对那两个丫鬟产生好感。 围观百姓,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骂喻恩铭跟他爹一样是白眼狼了。 陈鸢叹了一口气,不是当事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百姓们只是拥有比较朴素的正义感罢了。 第237章、半个时辰 管知县等两人扯完皮,看向明玉,“明玉,你为何不说话?” 垂着头的明玉摇了摇头,“妹妹所说,皆是我心中所言。” 管知县顺着陈鸢给的思路道,“明玉,之前问你在喻老爷从水里捞起送到耳房后,可曾闻到他身上有酒味,你是如何回答的?” “……” 沉默一瞬,明玉才回答,“当时我回答有闻到酒味。” “可是小厮、青砚、容姨娘都回答没有闻到酒味,你从何能闻到他身上有酒水味?” “我……我可能记错了。” 管知县横眉一瞪,“记错了?公堂之上,容不得你糊弄本官,明玉,你为何撒谎?” 在喻府躲在蛮横打手妹妹身后多年的明玉,哪里经受得住管知县的官威,一时被吓得眼神闪烁,“我……我当时真的记错了。” 管知县才不信他所言,“明明喻老爷身上没有酒味,你非要说有,老实交代,喉咙里这口酒,可是你找机会灌入的?” 明玉还没说话,青砚上前保住吓坏了的姐姐,“不可能,老爷尸身被捞起来后,我和姐姐是一同去右耳房的,后来也是一同离开去找大公子的,她根本没有时间灌酒水。” 管知县反应很快,抓到了青砚话中错漏之处,“你们二人不是说一直陪伴在大公子身边么,怎的当时你们两人都没有陪伴在大公子身边?” 青砚回答得理直气壮,“平日里,我和姐姐总是陪伴在大公子身边,但公子要出门的话,偶尔也只会带我们之一出门,总得留一个守在家里。那天本是姐姐陪公子去铺子上的,但半路上姐姐身子不爽利便折返回府叫我去顶上,我原打算送她回屋就去找公子,哪知就听闻老爷落了水,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之后我和姐姐就一直在一块儿了。” 明玉则垂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管知县凛然一笑,看向喻恩铭,“那么,单独接触过喻老爷尸体的人,就只有喻大公子了。” 所有人都看向喻恩铭,“难道是喻恩铭杀了喻老爷?” “不,喻恩铭当时在铺子上查账,怎可能同时在喻府杀人。” “既然不是他杀的喻老爷,我就没理由给喻老爷尸体灌酒,把杀人案伪装成醉酒落水了呀!” “管知县这问题,问的糊涂。” 哪知,喻恩铭不按常理出牌,超乎意料的认了罪,“是,是我给父亲的尸体灌的酒。” “嚯~”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为什么呀?” 管知县帮他们问出了心中疑问,“喻恩铭,你为何要如此做。” 喻恩铭深色淡淡的回答,“我说了,是我让德才动的手,我和他里应外合杀了父亲,德才完成了前面,我不过是善后罢了,只是没料到陈仵作竟如此厉害,竟能看出那一口酒是死后灌入,而非生前所饮。” 哪知,这时候阮翠激烈的挣扎起来,伸手指着自己的胸膛。 人人都能看出来,她在说是她干的。 但以她的健康情况和囚禁状态,根本干不了杀人的事。 她抓起毛笔,刷刷刷的写起来。 陈鸢帮她念了出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被盛辉烧伤成废人、毁了一辈子。我被喻守谦威胁恐吓,每日听他杀友夺妻、杀妻夺财的往事,我怕极了,我也怨恨极了,我恨喻家、也恨盛家,我无时无刻都想杀了毁我的盛辉和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喻守谦!” “这时候,喻恩铭出现了,他进入了关押我的密室,他叫我娘,我怎么可能是他娘,他是我恨不得杀死之人的外孙和儿子,我是个废物,我杀不了人、我报不了仇,所以我想通过喻恩铭去报复盛辉和喻守谦。” “我对他好,都是假的,我只是想欺骗他感情,我只是想利用他替我报仇,我给他说,我是他娘,我是被他爹烧伤成这样的,我一直给他灌输仇恨的思想,我就是想让他杀了喻守谦,这样,喻守谦就不能灭我的口了。” “但喻恩铭优柔寡断,不敢对喻守谦下手,还是德才找到我,我让德才逼了逼他,他才答应的,我才是幕后主使,德才和喻恩铭都是被我教唆的。” 喻恩铭却摇着头否定,“不,不是的,草民早就知道阮翠不是我娘了,我怎么可能听她的话去杀我爹,我想杀我爹是我本来就怨恨他,是因为我一早就知道他杀了我生母,这一切,都和阮翠没有关系。” 就连德才也在一旁叩头认罪,“是呀,和阮翠没有关系,是……是我……是我听了大公子的话和大公子里应外合杀的老爷。” 堂外百姓已经被他们这一出搞得懵了圈。 管知县却摸了摸胡子,问出一个让大家都疑惑的问题,“明玉,为何在喻恩铭还没有给尸体灌酒之时,你就闻到酒味了呢?” 百姓很纳闷。 这个答案重要么? 和喻老爷的死亡有关系么? 管知县搞什么名堂? 明玉浑身都颤抖起来。 率先发现她异常的是青砚。 青砚扶住浑身骤然一软就明玉,“姐姐,你怎么了?” 明玉,“我,我是替大公子打掩护,才那么说的。” 管知县,“呵呵,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喻恩铭回府后去看过喻老爷,但他和喻老爷私下相处之后,就带着你们两姐妹去封府安排喻老爷后事,你和青砚一直在一处,你根本没机会再接触喻老爷尸体,你又是从何发现喻恩铭给喻老爷灌了酒呢?” “我,我是后来在陈仵作询问时,猜、猜的。” “猜的?你是神算子?一下子就知道陈仵作在怀疑什么了?一下子就能猜到是你家大公子给尸体灌了酒?喻府仆从皆因德才管家的话,深信不疑喻老爷是醉酒落水,而你却知道喻老爷没有喝酒,岂不怪哉?唯有凶手,才希望坐实喻守谦醉酒落水的事实。” 管知县一把拍下惊堂木,“明玉,你是在为自己所为撒谎!偏偏是你多此一举的谎话,让陈仵作发现了你的不对劲,从而让人去查了你当日离开喻恩铭身边的时间、你回府的时间,和你遇上青砚去查看喻守谦情况的时间,中间相差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你到哪里去了?” 第238章、案破有赏 明玉张了张嘴,根本说不出话来。 青砚见姐姐被吓坏了,连忙帮着求情,“知县老爷,姐姐她当日身子不爽利,回府后怕是撑不住,找了个角落小憩了片刻,这才耽误了一会儿时间。” 管知县冷笑,“半个时辰,可不是片刻,阖府皆知你们两姐妹多紧张喻恩铭,你姐姐以前真病了,也会第一时间去找你,她走不动,也能叫下人去叫你,让你赶紧去替补她的空缺伺候喻恩铭,为何这次却自己找地方小憩,不来通知你?” 青砚慌慌张张找着借口,“姐姐她,是疼晕了吧。” 到了此刻,管知县才不想和她们扯皮,有陈仵作提供的破案手段,不怕她们不认罪,“来人,上证据。” “是。” 一行衙役端着托盘上了公堂。 掀开遮盖的布,不少百姓也看到了其中的东西。 “诶诶,那个是提取指纹的纸!” “我也认得,这次指纹卡上提取的是谁的指印?” “肯定是明玉的指引,不然管知县为何逮着她问。” “可是喻老爷是落水而亡,没有刀伤呀?这指印是从哪里提取而来的?从别处提取的指印,可不能当作杀人证据吧。” “肃静!”管知县拍拍惊堂木,“明玉,这托盘内的指纹和鞋印,就是你的罪证,你猜一猜,衙役们是在什么地方提取到的?” 青砚觉得管知县在诈人,“姐……” 她想安慰明玉,却发现姐姐果真一副回忆的模样,姐妹从小一同长大,她如何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一时间,青砚愣在了原处。 不一会儿,明玉就万念俱灰的笑了起来,“是我托大了,没有把天香水榭廊庭房梁的手印擦干净。” 青砚难过的看着明玉,“姐姐?” 明玉转身眼神温柔的落在眼神清澈又倔强的妹妹脸上,似要把傻妹妹的模样牢牢的记在心里。 撇下不舍之情,她什么也没给青砚交待,向管知县盈盈叩拜,“我和妹妹领老太爷之命,自小看护着大公子长大,渐渐的,我对大公子起了心思,我不知大公子厌恶我们姐妹,我只觉得我们三人大小一会儿长大,我恋慕大公子,我觉得他比任何男人都好,我是奴婢,自当不得大公子的妻子,只求能成为大公子枕边人,哪怕是小妾、通房皆可。” “但大公子总以喻老爷不喜为借口拒绝我,当时的我以为大公子自小缺少喻老爷关爱,生怕行差踏错惹了喻老爷生气,才会那么看重喻老爷的话。我就生出杀了喻老爷,就再也不会有人拦着我和大公子在一起的心思。” “这个念头生出来很多年了,我一直也只是想想罢了,直到喻老爷最近对大公子多有苛责,又有让庶子进入商铺打理喻家生意的意思,惹得老太爷和大公子都不开心,我才动了杀念,我知道喻老爷当日会去天香水榭吃酒,以及他不喜被人打搅独自思考、只留德才管家在远处伺候的习惯。所以找了机会回府,藏于房梁上。” “当日喻老爷和德才管家一起吃了两口,便让管家离开了。 喻老爷没喝两口酒,走到岸边纳凉,我就拿起石子儿弹向他后脑勺风池穴,他眼前一黑就栽进了水池中,德才管家发现老爷落水,立刻跑了过来跳下水中救人。 但我弹中风池穴导致喻老爷落水后毫无挣扎之力,直接往水底深处沉去。德才管家潜下水中三次寻人,才终于找到老爷落水的位置,发出呼救声,招来了外间伺候的小厮,把人捞上岸。” “小厮们换乱中将喻老爷、德才送走,我为了让人把目光落在德才身上,洗了他的碗筷,留下水剂明显的筷子,这才离开天香水榭,去找妹妹。” 管知县摸了摸胡须,这和陈鸢查出来、所怀疑的全都能连上来,心中疑惑全被揭开。 堂堂正正破命案,管知县觉得自己能力非凡,怕是威宇县唯一一个能让嫌疑人心服口服、不受刑都坦白的青天老爷了! 压着心中的暗喜,管知县还是让衙役取了明玉指纹和房梁上取来的指印做了对比。 对于这个结果,在场百姓无不信服。 “十七年前盛府老宅纵火一案,水落石出,案犯盛辉盛鸿认罪。二十四年前詹学清被杀一案,十七年盛冬月被杀一案,真凶喻守谦。喻守谦被杀案,案犯明玉已签字认罪。盛辉愿赔偿阮翠白银三千两,愿放德才良籍……” 随着管知县的定罪,所有案件尘埃落定。 这次的案件,实在复杂,转折又多,谁都没料到,狡诈狠毒的伪君子喻老爷,竟死在了一个丫鬟手上。 就因为小丫鬟的私心,牵出来了如此多陈年旧案。 “管知县当真厉害,抽丝剥茧,能查出来这么多线索。” “有管知县在,我们威宇县必将一片朗朗乾坤,看谁还敢作奸犯科,没有知县大人查不出来的命案、旧案!” “这不是陈仵作的功劳么?” “陈仵作不是管知县发现的人才?管知县不拘一格任用人才,这更能证明他是一个好官了,你看哪些知县知府敢给一个女子如此大的权限去查案?” “对,管大人当真好官呀!” “陈仵作以女儿之身都能在县衙做出一番事业,有才之士还不赶紧去找管知县谋个职?” “对对对,明儿就去。” 管知县获得了来自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崇敬称赞,一时间,在他威宇县的威望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风头无两,不管百姓士绅皆信服于他。 见状,魏县丞上前恭贺,暗自庆幸自己认清事实的早,不然将来他是当真无法与管知县抗衡的。 案件破了,该收监的收监,重获新生的也有了自己的生活。 而陈鸢的生活一如往日,没有案件发生便在义庄教刘晏淳。 水笙骑着马,下了两竹篓的货带进亦庄。 “大师兄,你哪里来这么多买这些好东西?”刘晏淳撕开牛皮纸,好家伙,里面不是果肉脯,就是肉干,甚至还有一筐鲜嫩红艳的荔枝! 水笙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容,“这些都是喻大公子送给县衙的谢礼,知县老爷给大家伙儿都分了些,分给师妹的可是大头嘞!” 正剥开荔枝往嘴里塞的刘晏淳,闻言眼珠儿一转,随手把荔枝往刚走过来的陈鸢嘴里一塞。 第239章、他不对劲 陈鸢本就张嘴要问水笙话。 却不想被塞了一颗鲜美甘甜、口感软韧的荔枝。 刘晏淳改性子了? 到嘴的好东西都晓得分享了? 他不会被魂穿了吧! 对上陈鸢傻愣愣又充满怀疑的目光,刘晏淳又从枝桠上摘了一颗荔枝,“师妹,你可是大功臣,第一颗当然给你吃,没有你,我可蹭不到这些好吃的。” 他举着荔枝左看右看。 白的手红的荔枝,如何看都是一双不不事生产的富人手。 和他对比一下手,陈鸢都要自卑了,吐掉核夸赞道,“算你还有良心,知道先给我吃。” 刘晏淳伸着舌,舔了一下洁白无瑕、晶莹剔透的荔枝肉,满意的眯了眯眼。 “当然,该你的就是你的,后面的荔枝,就各凭本事看谁吃得快了!” …… 啊~ 这个混蛋! 吃的真快! 不仅吃得快,剥的也快,他剖尸的时候手速有这么快就好了! 更气人的是,他动作快,仪态还有模有样的。 陈鸢立刻呼朋唤友,叫来庄叔、水笙一起吃荔枝。 四个人,啥都不干,一个时辰吃完了一筐荔枝。 “嗝~” 水笙打了个饱嗝,“不愧是增城桂绿,比咱们这儿的荔枝好吃多了。” 威宇县太过偏僻,位于两国边界上,偶有冲突,所以无法长期稳定的去培养好品种的荔枝,地里虽也有荔枝树,但品种不行,照顾的不好,味道乏善可陈。 刘晏淳给他一个算你识货的眼神,“南州荔枝无处无,增城挂绿贵如珠。” “不愧是荔枝之王,整个增城也才100株桂绿,拿着钱都不一定抢得到一颗吃,能得一框尝尝鲜,喻恩铭真大方。”陈鸢擦着手,也不忘夸两句。 吃人嘴短这种事,对于刘晏淳来说就是传说,“师姐替喻恩铭解决了天大的麻烦,他送的这点东西,和你对他的再造之恩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什么恩?他本就无罪,再说我也只是做了本分差事。” 刘晏淳竖起一个大拇指,“师姐这样的觉悟,大师兄,我们有得学!” 他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陈鸢懒得和他计较。 只有水笙看不出刘晏淳的讽刺之意,笑眯眯的附和他,“是呀,尤其师弟你该好好学。” “诶?大师兄不用学的?”刘晏淳眼神怪异的打量曾水笙,什么时候连呆子也能揶揄他了? “我,我也没机会破案立功。”曾水笙难过的垂下头。 哎~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陈鸢都不晓得怎么安慰他。 晕尸这事儿,对于衙役来说的确难办。 就像医学生晕血一个道理,除了转专业,别无他法。 庄叔难得开口,“水笙,你只看到你师妹隔三差五立功,却不见州府内55个县一年内能有几个仵作有你师妹的本事?” “就说威宇县县衙,除了三个班头,其他衙役也没拿过头功,他们除了嘲笑你晕尸,实际上也平平无奇无甚值得夸耀的地方。衙役和仵作还不同,要立头功,得拿命去换,三个班头虽人没死,他们失去了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关于三个班头的陈年旧事,陈鸢当真不知道。 虽说她在县衙不会受到排挤了,但古代男女大防比较重,其他人根本不会找陈鸢私下聊八卦。 难得庄叔说了长篇大论,水笙还是很给面子的,他这人向来心思不重,不过说到此处难过了一下罢了。 “庄叔说得对,跑腿的差事儿,我跑得比谁都快,抓蟊贼时也是,也不是非得是命案才算案。” “你想开了就好。” “我也该回县衙了。” 陈鸢捡了五包吃食,合着专门留下来的一捆荔枝递给他。 水笙连连缩手,“师妹,知县大人连我和爷爷都发了,你何必破费。” “拿着,这荔枝本就是给师父留的,徒弟孝顺师父本就应当。” “好吧。” 打发走了水笙,陈鸢又赶着刘晏淳扫地。 湿帕子擦了手,依旧觉得手上黏腻腻的。 陈鸢走到后院水井,打了半桶水起来。 刚倒入盆中洗了手,庄叔也走了过来。 “庄叔,你也来洗手么。” “嗯。”面对陈鸢,庄叔似乎又惜字如金了。 陈鸢甩了甩手,转身正要离开。 就听庄叔开口道,“陈仵作,上次在县衙演武堂开棺验尸,几场验证,具精彩无比。你说合血法、滴骨亲都不能用来认亲,你说有别的方法,是安慰大家,还是当真有方法?” 没想到庄叔对这方面还有兴趣。 “书上当真有此法,但做不到。” “你做不到?” 有仪器的话,她当然能做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庄叔漫不经心的边洗手边提建议,“陈仵作可曾想过把此法献出来,各国士族、皇族定然有出于不同目的之人,愿意为此出钱出力招人去研究出来?此法若成,定然造福天下、功德无量。” 总觉得庄叔对此事热心得有些过头,毕竟他平时对什么都没兴趣。 移液器、离心机,振荡器,恒温金属浴,pcr仪,测序仪、保温仪、dna纯化仪…… 没有工业基础,什么都白搭。 就像原始人拿石器时代的技术和思想,去搞核武器一样不靠谱。 见陈鸢不说话,庄叔捏紧了手,喊了她一声,“陈仵作?” 陈鸢扫过庄叔,总觉得此刻的他气息不对,有些咄咄逼人。 她汗毛直立,心下紧张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陈鸢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嗯,庄叔说得很好,一个臭皮匠胜过三个诸葛亮,我得了空就把需要的东西写出来,多个人多个办法,你洗手吧,我得去给师弟出题了。” 目送陈鸢小跑着离开,庄叔垂下头,一根一根的揉搓着手指头。 “陈仵作怎么说一个臭皮匠胜过三个诸葛亮?不该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捂着砰砰跳的心脏,陈鸢跑到了扫地半天也没扫干净半块地皮的刘晏淳身后。 “有鬼追么?跑这么快。” 刘晏淳一个转身,伸手拦住险些撞在他后背上的陈鸢。 “嘘,在义庄别提这个字!” “师姐还怕这个?” 陈鸢小声凑到他耳边,“我总觉得庄叔怪怪的。” 刘晏淳眸色一沉,脸上笑意稍敛,“他对你做什么了?” 第240章、他以为的 第240章 “没有没有”,陈鸢摆摆手,“他只是很关心认亲的方法,找我问这事儿,我说我做不到时,竟察觉到一丝杀气,我就……” “你忽悠他了?” 陈鸢干笑着点头。 刘晏淳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师姐说说看,师弟帮你想想办法。” “他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叫我把方法写出来献出去,我还能怎么办,只能答应有空就写出来献出去呀。”说到这里,陈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事儿她本来可以不给刘晏淳说。 但庄叔对这事儿特别上心的样子,万一他又来找刘晏淳问怎么办。 总得提醒师弟也注意一下庄叔才是。 “那你就写出来呗。” “问题是,写出来也没用呀。” “为什么?” 陈鸢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恼,“因为需要的设备和仪器,做不出来。” “那你就写出来,让各国有需要的人头疼去呗。” …… 无欲望苍天,这就是鸡同鸭语嘛。 捂着头蹲在地上,陈鸢自闭了。 她会用那些仪器做亲子鉴定,可她不会高精密仪器制造呀! 她会用微波炉、电冰箱、电风扇,也能画个外形出来,但她还能把这些电器制造出来不成? 刘晏淳也跟着蹲下来,歪着头看她,“师姐?” “做不出来的。” “师姐为什么这么确定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 “师姐,你想过只是你太穷的原因么?只要有钱人肯砸钱,肯定能做出来。” 虽然搞研究是需要砸钱,但…… 不想陷入死循环的问题里,陈鸢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回答,“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因为,我看的那本书上只有验尸的理论和操作方法,而仪器设备制造,并不在那本书上。” 刘晏淳摸着下巴,“为什么不写在一块儿?” 因为我瞎编的,“你也知道我哥哥找的书都和医术有关,仵作书籍也只是被他们当作医术相关的书拿给我的。而仵作是验尸的,而那些很厉害的设备制造属于工匠的领域。 本来就是鲁班做出来给编书的几个先生尝试的,他们用那些仪器能做血亲鉴定,可设备除了鲁班,谁也做不出来,编书的先生们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毕竟,术业有专攻嘛。” “鲁班?” “啊,是的。”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厉害的手艺人。 陈鸢无比诚恳的点头,“原本我是不信的,但按照书上所说,验尸之法一一得以验证,所以我对书上所言无不信也。” “所以我把方法写出来也没用,得有那些个设备才行,那写设备得找鲁班的后人或者著作重新做,等那些东西做出来了,倒是可以找我操作,我绝对不推辞。” 刘晏淳一眼不错的盯着她再问,“你还记得那些设备都叫什么?” 为了显得态度端正,陈鸢掰着手指头尽可能的说多点,“移液器、离心机,漩涡震荡仪,恒温金属浴,pcr仪,测序仪、保温仪、dna纯化仪,冰箱,电热磁力搅拌器、基因扩增仪,凝胶图象扫描分析系统,干胶仪及真空泵,紫外分光光度计,低温循环系统,真空转移系统,分子杂交箱。” 刘晏淳听得一脸懵逼,疑惑的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你不是乱说的吧。” 陈鸢五指并拢指向天空,“绝对没有乱说,我可以发誓,验证血缘关系就是需要这些设备,我若撒谎,天打五雷轰!” 闻所未闻的东西,念起来还特别拗口,刘晏淳仔细的打量陈鸢。 她和京城那些善于撒谎、藏匿心事的人不同,刘晏淳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此刻的表情绝对没有撒谎。 但,有所隐瞒。 这些东西肯定是必须的,她也的确不会做,所以,她隐瞒的是什么? 刘晏淳勾起一抹好奇的笑容,拐了陈鸢一肘子,“师姐当真会用这些东西?” “会呀。” 不像撒谎,刘晏淳又问,“只是书上写了,你就会用?” “对呀,用法我都记在脑子里的。”不仅记在脑子里,还实操过。 “师姐这么确信,我还以为你都用过。”刘晏淳没有着急似庄叔一般施与陈鸢压力,反而和她拉家常似得套话。 陈鸢吓得呼吸一乱,这人会读心术么,“呵呵,怎么可能。” 刘晏淳眸色渐浓,她撒谎了。 她用过。 陈鸢不是李家女儿的事,他和汪祺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所以陈鸢拿“哥哥找的书”来应付他的说辞,他不必信。 她肯定用过可以验证血脉的设备,为何她不承认曾用过? 这么不相信他? 在心里撇了撇嘴,小姑娘没把他当自己人。 不过想到她遇到事儿,率先就找自己商量,没有瞒着他,刘晏淳又觉得没有愧对自己这些日子花的心思。 谁没个秘密呢。 只要给他时间,一定把她的秘密都挖出来。 “师姐,书上可有交代鲁班大师给先生们做得那些设备的下落?” 若说几百年前的东西,放久了自然腐朽了,万一对方又要问东西放在哪里怎么办,“坏掉了。” “那么重要的东西,先生们肯定会用心呵护,书上可有说怎么坏掉的?” 一句谎话要用无数句谎话来圆,陈鸢打着哈哈,“恩,我记得书上说,是某个先生的孩子,因为调皮玩火,把蚊帐点了,一院子的东西都烧没了。” “……” 这个孩子不会是小时候的陈鸢吧!? 从小接受东厂训练,没人比刘晏淳更清楚,谎话要让人相信,得真假参半的说。 按照这个思路去想,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刘晏淳的心中,有个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些设备是陈鸢母亲的师父所传,奈何小陈鸢调皮,烧掉了那些设备。 她小时候看着母亲用过那些设备,她肯定也用过。 她之所以不敢说实话,因为这么重要的东西被小时候的她毁掉了,若被人知道,她担心受到世人的攻击。 真是个熊孩子! 刘晏淳觉得自己此刻都有点手痒。 在两人看不到的墙后,庄叔一脸郁气的捏紧了拳头。 眼中的恼意,看得人头皮发麻。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转身悄悄离开。 刘晏淳耳朵微动,放下心来。 若非想让对方收手,他也不会一直套陈鸢的话。 希望对方听清楚后,别耍手段抓陈鸢写书献法。 不然别怪他们不讲道理,他们看中的人,小时候再怎么熊,现在也是他们的人,容不得他人染指。 念及此处,刘晏淳贱兮兮的伸手。 揪着因撒谎而紧绷着脸的陈鸢脸颊,好好的发泄了一通郁闷,“那个孩子怎么那么手贱。” “你捏我脸做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就是你! 就是你! 第241章、是你害的 县衙账房门口。 “师姐,这次州府和县衙一并打赏了你两百两银票,可不以……” “不可以!” 拴好钱袋子,陈鸢放到怀里,防贼一样的绕着刘晏淳走。 贼心不死的刘晏淳头发一甩,不要脸的贴过来。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尾巴一翘,陈鸢就知道他拉什么屎。 刚领了赏钱,他就巴巴儿的赶上来,不是借钱还能是什么。 “借钱不可以,请客不可以,和钱有关的统统都不可以。” 如遭重击,刘晏淳捂着心脏痛苦的憋泪,“古人诚不欺我,钱越多越抠门,女人有钱就变坏,师姐你变了,你再也不疼师弟了。” “我不疼你?” 之前去馆子都是喂了猪? 陈鸢要被气死了,“有钱不能乱花,我琢磨着租个带井的小院,你若再吵,就不给你留屋子了。” 这次因着喻守谦的案子,把两个陈年旧案也翻出来破了不说,还推翻了误传千年的合血法、滴骨亲,又献上了如何辨别女性尸骨是否生育之法,所以陈鸢拿到了一笔巨款赏银。 这奖赏乍看起来多。 和郭修齐大人因为献书之功,从五品刑部员外郎直接晋升二品刑部尚书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但两百两对于县衙的普通衙役吏胥来说,都算一辈子都攒不到的金额了。 因此,陈鸢再住大通铺就不方便存放银两。 刘晏淳惊讶之下顿了一瞬,复又挂上了笑容,“师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刚才有人说我越有钱越抠门儿。” “谁说的,我去揍他。”刘晏淳挥着双手与空气互搏起来。 陈鸢还能当真和他计较这些? “你刚才想找我说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师姐,租了院子后,我能移植一棵桂花树到院子里么?” “桂花我也喜欢,如果屋主人同意……” “陈仵作,陈仵作!” 陈鸢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一阵风似得冲到她跟前伸手就要拉扯。 刘晏淳伸手拦住来人,挡在陈鸢跟前。 原来两人聊着聊着,已经出得县衙,到了街上。 来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被刘晏淳一挡,妇人脾气上来伸手就要推碍事儿的他。 “你让开,我找的是她。” 刘晏淳百花丛里走片叶不沾身的主儿,还能让这个脏兮兮的老妪近身? 他行云流水的带着陈鸢左躲右闪,“大娘,你找陈仵作作甚?” “她害了我儿子,我儿子因为她要死了,我不找她找谁?!” 陈鸢现如今在威宇县县城可谓是家喻户晓的名人。 这妇人话一出,惊得路人驻足围观。 陈鸢也诧异得很,她并不认识这个大娘呀。 但,看上去又有些眼熟。 被刘晏淳护在身后的陈鸢探头打量。 希望能透过她脏兮兮的模样,看清楚她是谁。 刘晏淳率先开口,“大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师姐整天和我在一块儿,她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都不认得你,你谁呀,你儿子又是谁?!” 大娘着急得哭岔了气儿,说不出话来。 一个行人看了半天,“你是……卖馄饨的何嫂?” 经他一提,陈鸢终于对上了号。 “何嫂,你找我有何事?” 何嫂抬起抬起头来,露出较之前憔悴不少的脸,她的双眼都哭得红肿了。 “陈仵作,你可把我儿子害惨了,都怪你,你证明了劳什子合血法滴骨亲不能用以验证血缘关系,把我儿害了呀!” 她骂得无头无尾,又语无伦次,陈鸢听得也莫名其妙,理不清头绪。 “何嫂,你儿子在何处,他发生什么事了?” 担心对方气头上,东拉西扯说不到重点,陈鸢只能自己引导。 何嫂蛮不讲理,不放弃抓陈鸢,“我儿在潮州府学念书,但他受你所累,现如今被潮州府下了大狱!你必须跟我去潮州府把我儿子救出来!” 陈鸢估摸着对方遇上了麻烦,想要她帮忙,却抹不开脸求人,想采取胁迫模式。 她可不惯着何嫂败坏自己名声,在大街上不把话说清楚,以后有得被人非议了。 “何嫂子,州府已经验证了我的方法,派来嘉奖我的官吏现在还在县衙歇息,若我提出的此法有问题,州府要抓人下大狱也是抓我,怎么会抓一个与我无亲无故、见都未曾见过之人?” “就是因为你!你别想抵赖。” 何嫂子招呼着路人,“大家都知道,我儿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一心扑在书本上,从不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 陈鸢不识得何嫂子儿子,威宇县城街坊们却相当了解,无不点头赞同。 何嫂子有了底气,“七日前,你的事迹传到了潮州府,大家都惊讶于流传千百年的滴血验亲竟被一个女流推翻,当时州府还未验证你的方法可行。 因此,府学学子就招呼同窗一起滴血验证一番,还因此开了个赌局。我儿原是从不屑参与斗鸡赛马等赌博的,但他听好些学子诽谤戏谑于你,就拿出全部银钱压你的说法才是对以示对你的支持。” 为了她? 为了支持她? 陈鸢有些无语,何嫂子的儿子当真正不是为了赚一笔么? “哪知,他这番行为,却被府学同窗谢季雍误解,谢季雍两年前靠着滴骨亲之法认祖归宗,他觉得我儿此举是打他的脸,便上前把我儿打了。” 那还真是巧呢,陈鸢和刘晏淳对视一眼。 当真就遇上了一个靠着滴骨亲认亲的当事人…… 何嫂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儿还没来得及找谢季雍麻烦呢,第二日谢季雍就被发现被人捅死在了府学书苑里。大家都说定是我儿寻仇杀了他的,恰好我儿防身用的佩刀不见了,潮州府衙就把我儿抓了。” 终于交代清楚了来龙去脉,何嫂子是越想越难过,“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因你而起,我儿是不是被你害的!” 路人,“……” 刘晏淳,“==!” 就算当真事实如何嫂子所言而发生,陈鸢觉得这事也不赖她吧。 “何嫂,你若觉得潮州府衙所判有误,可以找穗州州府反应情况,威宇县无法越级管理,我也只是县衙的仵作,我只验尸,破案审案都不归我管的。” 相当于市里抓了人,何嫂不去找省里反应,反而来找县里一个小法医要说法,这不是乱来么。 “你想赖掉?你不想管?如果不是你,我儿怎么会被人打!不许走,你不许走!”何嫂疯疯癫癫的追上来,坠在陈鸢和刘晏淳身后。 搞得陈鸢带给同僚们的礼品买不了、房子也看不了,只能急匆匆逃回了县衙。 第242章、知县高义 第242章 何嫂是杠上陈鸢了。 进不得县衙,救子心切的她直接拿起县衙门口的登闻鼓锤咚咚咚敲起来。 登闻鼓一响,再糊涂的知县老爷,哪怕醉倒在姨娘肚皮上也得爬起来升堂。 更别说,管知县还挺靠谱,正在县衙客室接待穗州总督衙门派来的官吏。 尤其在连破奇案,得到全县百姓一致拥戴后,管知县更加坚定了一颗为民做主的心。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番薯,已经成了他现在的口头禅。 因此,他很快就升了堂。 不过,在听了何嫂子状告之人是陈鸢,很是吃了一惊。 又在听何嫂子陈述案情后,只觉得荒唐至极,直接让衙役打了她二十大板扔出县衙,便退了堂。 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对于何嫂子被打板子,陈鸢一点都不意外。 这都算不上知县大人包庇陈鸢。 因为何婶这案子发生在潮州,已经被潮州衙门立案抓人。 谢季雍是不是何嫂的儿子所杀,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潮州治下的一个县衙去调查。 管知县又不傻,他品出味儿来了。 何嫂子想救儿子,她也知道在县衙状告州府没用,就把主意打在了陈鸢身上,撒泼耍赖的想逼陈鸢帮她。 县衙岂是给何嫂子耍心眼的地方。 他能体谅一个母亲迫切救子的私心。 但,何嫂子这行为,不仅在坑陈鸢,也是在害他,更是在害她儿子。 他敢接这个案子么? 历朝历代都没这样的勇士,他也没那么长的手。 状告陈鸢本就是诬告,管知县觉得自己只判衙役打何嫂二十大板已经很轻了。 他何德何能能去管府衙的事? 嫌死的不够快? 还是嫌官儿太大,不想升一升了? 管知县搂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回了后堂。 穗州下来的刑房刑书廖忠志诧异的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恭贺,“管大人竟如此快就判定了冤情,不愧是知府大人连连夸赞之人!” 刑房刑书只是知府衙门内一个无品阶吏胥,但管知县不敢欺瞒于他。 “惭愧惭愧,并无冤情,只是一桩诬告。” “诬告?” “哎……”管知县将堂上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知府衙门办差所见荒唐事更多的廖忠志轻笑置之,“穷山恶水多刁民。” 这话官员私下里骂骂就得了,谁敢当着外人道? 管知县拿不准对方用意,借着离开之前所谈岔开话题。 两人经史子集、茶艺戏曲无所不谈,竟是聊得相当投机。 廖忠志忽然严肃了表情,沉声对管知县道,“管大人真是个妙人儿,我原是想按之前计划直接找个借口把陈仵作从你县衙借走一月左右,但我观大人前途无量,将来怕是有得与大人共事的机会,便不想与大人留下嫌隙。” 这话包含的信息实在太多,其实看到送奖赏之人是刑房刑书,而不是驿站信使,管知县就已有猜测。 此刻他更是扣紧了脚指头,抑制着激动,“还请廖大人指点一二。” 廖忠志不安的摸着茶杯边缘,“有一桩陈年旧案被朝廷下令重查,哪怕是按照郭大人的《洗冤录》仔细验尸骨也难以查到线索,恰逢此时,威宇县报送的喻守谦命案相关卷宗送到封司狱大人面前,发现陈仵作对尸骨的了解堪称一绝,知府大人把希望压在了她身上。” 听得出,廖忠志隐藏了很多重要信息,但管知县不敢仔细打听细节,他不敢托大,甚至谦虚应答,“既是为了破案,陈仵作跑一趟也是应当。” 和心里有数的人说话就是轻松,廖忠志满意一笑,“此桩命案能破,想来我们共事的时间便不短了!” 管知县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虽然重用陈鸢本就抱有这样的期待和私心,但这一刻来得这么快着实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多年的礼教让管知县没有激动的露出丑态,“承蒙各位大人看重,也借廖大人吉言!” “对于陈仵作的本事,府衙已经翻过往日的卷宗有过了解,但为了谨慎起见,封司狱大人让我得亲自验证一下她的能耐才行,此刻县衙无命案,恰好潮州府学命案能借机一试。” 朝廷直接派了钦差监督,知府大人不敢不慎重,更妄论他们这些知府大人的属官了。 对方能告知真实原因,管知县已经记下对方恩情,“那便以此案为名目,让陈鸢走一趟。” 两人当即拍板。 管知县立刻招来陈鸢。 “陈仵作,本县深知潮州州学谢季雍被杀一案与你没有丝毫关系,但威宇县能出一个能进州学的秀才实乃不易。” 州学在全州府境内只招30人。 一府管九县,相当于每个县只有个两三个州学生员名额。 闻音知雅意,陈鸢心里有了谱,“知县大人向有爱才之心,陈鸢作为受益者深有体会,只是此案属于潮州府衙,我们想要查证,又待如何?” 管知县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他也是无人可用,反倒是给小姑娘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谁不喜欢知恩图报的属下呢? 或许,霍书良又是他另一个善缘。 管知县厚着脸皮道,“何嫂诬告攀咬于你,你心中哪怕委屈不忿也是应当,没想到陈仵作也心里也有一杆秤,能公私分明,本县没有看错你!” 不管管知县是出于什么目的,陈鸢相信对方现在没有必要害自己,而且她心里清楚,不会因为何嫂的所为上升她的家人。 少年人正义感足,不能以利益诱之,为了让陈鸢去的心甘情愿,管知县早已打好腹稿。 “霍书良与他娘大为不同,他秉性纯良、知书达理且满腹经纶,本县见过一次,对他的未来充满期待。” “不过人到底是不是他意气用事之下所杀,本县也不敢确定,但总得查清真相才能安心。恰好穗州府衙的刑房廖刑书正在县衙,我方才便厚颜求了一求,廖大人答应带你走一趟,潮州衙门但进无妨。” 为了保一个穷书生,管知县竟然求人欠下这么大一个恩情? 陈鸢险些对知县大人刮目相看,但总觉得这事儿不如表面这么简单。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陈鸢也知道拒绝不能。 “知县大人高义,属下愿意走这一趟!” 第243章、秀才上刑 第243章 县里不能没有仵作坐镇,刘晏淳虽是学徒,但留着总比没有好。 所以,他没能跟着陈鸢去潮州。 要去潮州查案,没必要带上何嫂。 何嫂又不是当事人,带上她,除了添乱,也帮不上忙,陈鸢也不想受她气。 辞别了县衙众人,陈鸢扯着自己的小毛驴,就要和廖忠志出发。 廖忠志看着小毛驴,“陈仵作不会骑马?” 骑马的难度在于克服心理压力,陈鸢老实交代,“不会。” 廖忠志心里不可谓不急,“这案子迟则生变,陈仵作把毛驴留在衙门,我们去租辆脚程快的马车。” 毛驴一日的脚程只有100里,远远不如马儿跑得快,陈鸢不知廖忠志说的此案非彼案,却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好。”将毛驴拜托给了衙役小六牵回去,陈鸢带着廖忠志去租了马车。 赶急赶慢,一日半就到了潮州治所金阳。 金阳县好歹是治所所在,比处于边境上的威宇县繁华富饶的多。 但两人无心游玩,直接去了知州衙门。 恰好遇上方知州升堂审霍书良。 这案子只死了一人,影响并不大,所以来围观的百姓并未达到人山人海堵住正门的程度。 陈鸢和廖忠志挤了挤,就挤到了前排。 围观的人群里有穿着统一款式白底黑边襕衫、头戴幅巾的学子,应该是州学的学子。 另一波人也穿着同一款式的衣服,不过是蓝色粗布裋褐、以及同色小包帕,这种下人打扮应该是谢家仆从。 谢家仆从簇拥在中间的几个丝绸长衫的男子,想来是谢季雍亲眷。 虽说也从何嫂那里了解了一些案情,但何嫂所言,包含太多主观情绪,参考意义不大。 霍书良虽是秀才,但秀才只是遇知县不跪,此刻堂上是知州大人,他自是得跪的。 陈鸢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他跪得笔挺,不失文人风骨。 方知州,“霍书良,方才证人所言,你认是不认?” 霍书良,“小生认。” 功名在身,自不必以草民自居,又涉嫌杀人凶嫌,霍书良没有当堂自称学生。 “他们都看到谢季雍打了你,当时你未曾还手。回屋后,你辗转反侧,便去书苑看书散心,哪知又在书苑遇上了谢季雍,你与他又发生了争执,打斗中,你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杀了谢季雍,是也不是?”方知州长得精瘦,不像吃得肥头大耳的贪官,很是有一股内敛的精明,也不像管知县那样谨小慎微。 霍书良的语气听上去急了起来,“小生不认。” 方知州,“本官怜惜你,念在你是秀才,本不想给你上刑,但凶器,已经找到。” 他一伸手,衙役变将托盘拿了上来。 却不见霍书良脸色有任何异常变化,方知州冷哼,“不到黄河心不死,没想到吧,你虽用破布包裹着凶器埋在学院后山地里,照样被找了出来。” 他撩开遮盖的红布。 一柄双刃匕首暴露在了大家面前。 刀刃上还有干涸的红黑血迹,看上去十分瘆人。 谢家人见之皆愤怒不已,霍书良脸上的表情也有了波动,显得十分惊讶。 方知州指着匕首旁叠放的布,“这布,可是你的擦脚布?” 霍书良眉头紧皱,却不说话。 “你不说,本官就查不到了?”方知州面露得色,“经与你同屋的赵滨指证,正是你的擦脚布,是也不是?” 霍书良闭眼应声,“……是” “而这把刀,你的同窗都认得,正是你娘打造赠你,用来赶路防身的匕首,你却拿它来血刃同窗。”方知州十分失望。 痛心疾首的拍着惊堂木,“州学出了你这等同室操戈之人,实乃不幸,秋闱近在眼前,你却犯下如此罪孽,霍书良,你认不认罪!” “知州大人,布是小生的,匕首是小生的,但人,并非小生所杀,有人杀人栽赃于我,望大人明察!” 霍书良一叩到底,额头紧紧的贴在大堂青砖上,身形依旧稳若轻松。 这话,可把谢家人气坏了。 “霍书良,我四弟学识与你不分伯仲,你们二人时常争锋,这次你更是借机讽刺四弟身世不清、来历不明,我四弟气不过打你一顿实属不该,你却不该杀了他,你这样的人,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鸢扭头看去,骂的激动之人是一个身形富贵、头发半白的谢家人。 一左一右两个中年人拉着他,“大哥,你别骂了,扰乱公堂,反倒影响知州大人审案!” “知州大人会还四弟一个公道的!” 啪 “肃静!” 方知州扫了谢家三兄弟一眼,这才又看向长揖不起之人,“霍书良,你以为本知州是草菅人命的糊涂官?你也是威宇县之人,你知道陈鸢陈仵作吧。” 霍书良愕然抬头,激动的往前挪了两步,“陈仵作来了?” ? 陈鸢从他的语气里,听到出了惊喜之色。 但她没有见过他呀。 “你这案子,还用不着请陈仵作前来,陈仵作的指纹验证之法,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威宇县将此法上报之后,本州立刻派人去威宇县查证、学习,所以这个法子,我们州府的仵作也是会的。” 方知州痛惜的看着霍书良,“你,听懂本官的意思了么?” 霍书良哪儿能听不懂,呐呐道,“大人是说,州府的仵作,在匕首上验到了小生的指纹?” “是的。”方知州一抬手,又有衙役拿出了指纹卡。 方知州让衙役将指纹卡拿给他自己查看。 霍书良看后,“这本就是小生的匕首,上面有小生的指纹,实在正常,定是他人偷了小生的刀杀了谢季雍嫁祸于我。” “霍书良,布、匕首、指纹、证词,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你,你还狡辩!” “大人,求大人给小生做主,还小生清白。”霍书良终于失了方寸,不断的叩头。 见他依旧不认,知州恨铁不成钢的闭上眼,“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上拶(zǎn)刑。” “是!” 两个衙役拿着杀威棒压住霍书良。 另两个衙役拿着麻绳将竹棍串成的拶子,上前扯着他的手,一根根手指头往拶子里塞。 拶刑一般给女子使用。 但霍书良是秀才,直接当堂臀杖,实乃侮辱人了。 手对于秀才来说十分重要,此刻知州用拶刑,于公于私都不算错。 “大人,小生冤枉,有人栽赃于我,大人……” 第244章、且慢用刑 “知州大人,且慢用刑!” 就在霍书良吓得满头大汗,苦苦哀求重查时。 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在屏息凝神等待看刑的人群中响起。 他与大家伙儿循声看去。 一个身穿玄色劲装、梳着马尾,做男子打扮的矮个儿女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众人皆不解、愤怒、疑惑的看向她。 霍书良疑惑的看着陈鸢。 陈鸢立刻掏出仵作腰牌,躬身递给了前来拦她的衙役。 “知州大人,小人乃威宇县仵作陈鸢。”报明来处,陈鸢撩开衣摆跪在地上,“属下拜见知州大人。” 管知县不让她跪,让她省了不少心,秀才见了知州都下跪,陈鸢可不会不识好歹的站着。 “陈鸢!”霍书良请念着名字,眼神一亮。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陈鸢?” 州学的学子们诧异又好奇的看向她,“你就是那个发明了验证指纹之法的陈鸢?” “就是你,推翻了流传千年的合血法认亲,证伪了郭大人《洗冤录》中的滴骨亲!” 扰乱公堂,陈鸢可不敢私自回答这些书生的问题,恭恭敬敬的抱拳跪着。 直到堂上的方知州拿到腰牌,“陈仵作,你怎的来了?” 陈鸢心知此刻不能把穗州府衙的刑房刑书牵扯进来,免得别人以为霍书良有后台。 而且廖忠志本就是管知县求来的,人家只答应替她疏通关系进州衙门见霍书良,别的事情他是不会参与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料到今儿就是升堂之日。 她看出了问题,不忍无辜之人受拶刑。 贸然于公堂之上说话,已然犯了忌讳,她更不能把廖刑书拉进来替自己做脸了。 “回知州大人,属下想做些东西,威宇县买不到材料,便想来金阳碰碰运气。”左不过一句敷衍,只是让人知道自己不是专门为了这个案子而来。 方知州原本因为自己的命令被拦下而阴郁的心情,因这句话瞬间晴朗了起来。 陈鸢当上威宇县仵作不久,破的案子与其他老仵作比起来不算多,但桩桩件件都能做成铁案,不靠“老办法”严刑逼供,就能让犯人认罪伏法。 虽说身为知州的他,主责并非破案。 但陈鸢的人才,能力强,也懂事,不藏私手艺,愿意将破案的手段献出来教大家。 这样的人,那个领导不喜欢? 更别说,她还是一个女仵作,她能走的路本就不宽,所以,也很好拿捏她。 原本以为陈鸢能弄出来的法子也就那些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要做东西。 威宇县都没有的东西,那肯定是她又有点子了! 如此一想,方知州对陈鸢的态度瞬间缓和了不少。 “陈仵作方才阻止本官用刑,可是有什么发现?”她最好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出来,方知州决定暂且不追究陈鸢扰乱公堂的罪。 “知州大人,请允许属下近前查看一下证物。” “允。” 方知州十分大方,对拦着陈鸢的衙役挥了挥手,“让陈仵作进公堂一看。” 衙役们纷纷退回原处。 陈鸢从地上站起来。 跪着回话真是遭罪,早知道她也弄一个跪的容易了。 陈鸢要了一对手套,这些手套都是按照她的方法用猪膀胱所做,她戴上毫无差别。 小心的开始查看物证。 见她进公堂堂而皇之的接触物证,堂外围观的百姓都惊呆了。 这可是公堂,方知州竟然让一个女子上了公堂! 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个仵作! 金阳县离威宇县300里左右,古代消息传播途径少、传播慢,很难扩散消息。 因此,威宇县发生的案件,金阳县大多数人是没有听过的。 知州衙门内的人,也只有参与命案调查的衙役这些比较清楚。 虽然方才听方知州和霍书良说过陈仵作的指纹验证之法,百姓们还是对此依旧抱着怀疑态度。 百姓只敢偷偷议论,谢家人开始发难,“知州大人,知州衙门也有仵作,为何让一个小姑娘来检查证物?这未免太儿戏了些。” “知州大人,她说她是威宇县的陈仵作,只看腰牌便能确认了?” “谢仲衍、谢叔澈,你们二人敢质疑本府办案?” “……” 方才那个女子打断你说话、阻止你的命令时,你可不是这个态度呀! 谢仲衍、谢叔澈不敢再辩,齐齐跪地讨饶,“草民不敢。” “大人,此案攸关我四弟命案,我们兄弟实在是太过担心了。” 方知州懒得解释这些事情,他还不至于掉份儿到在公堂上替一个小小仵作解释来历。 就像他多给她长脸似得。 方知州不说,堂外州学学子叽叽喳喳的讨论替两人解释了起来,“陈仵作经验丰富,破了多桩命案。” “不管妇人死了多少年,陈仵作看一下骨头,就晓得妇人是否生过孩子。” “谢季雍死前生气的合血法、滴骨亲就是被陈鸢推翻的。” 谢家兄弟愕然抬头,关于这一点,他们当真不是那么清楚。 他们只晓得四弟是因为州学学子搞什么验证血亲、从而打赌,与人生了事端,揍了霍书良,然后霍书良找机会把四弟杀了。 “原来,她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谢家兄弟看着陈鸢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陈鸢检查完所有堂上证据,对知州施了一礼,“知州大人,这把匕首有问题。” 方知州眼皮一跳,“哦?什么问题。” 霍书良则是充满希望的看向公堂上不卑不亢,看出证据有问题的少女。 娘亲来州学看他时,与他抱怨过陈鸢。 母亲受了委屈,霍书良对她留了些心思,在与威宇县的好友书信往来时就问了一下陈鸢的情况,看看陈鸢是否像娘亲所说那般蛮不讲理。 哪知,却从好友口中知道了一个与娘亲所言、与自小所见全然不同的奇女子。 她破的每一桩案件,他都有从友人书信中了解到。 越了解,霍书良越是心惊,这样办实事儿、将验尸办法公布出来的人,和那些尸位素餐、拿人钱财办冤案、守着秘籍自家传的仵作比起来,陈鸢实在让他佩服! 若是个男子,哪怕陈鸢是仵作,他也是要与此人结交的。 奈何对方是个女子,霍书良只能歇了心思。 没想到,在他遭受冤屈时,这个人出现了,还一眼就看出来了凶器的问题。 霍书良一时间,无法准确的描述自己的心情。 州学里的学子倒不是因为他而知道陈鸢。 他们也不乏与各县衙官吏有亲眷关系者,所以有些人知道了陈鸢的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州学学子们对当仵作的陈鸢并不推崇,只是她推翻了千年谣传的合血法,让他们大受震撼罢了。 所以,一时间讨论陈鸢的人多了起来。 如此,州学里的学子,竟是各个都能说上一点陈鸢办过的案子了。 第245章、血液飞溅 “知州大人,匕首上的血液痕迹不对。” 这种说法,方知州还是第一次听说,“血液痕迹?” “是的。” 不止方知州一个人迷惑,所有人都是懵圈的。 陈鸢作揖,“知州大人,属下斗胆要两把和这一柄匕首大小相似、放血槽也一样的双刃匕首,再要两只活的白色兔子,一个白瓷饭碗,两张长宽皆一尺的白色粗布。” “这不难。” 方知州随手点了点,两个衙役立刻跑了出去。 没等半柱香的时间,衙役就把陈鸢所需的东西带来了。 “知州大人,接下来的验证需要当场杀生,属下请求移步堂外。”在公堂上动刀子杀兔子,那也是有辱公堂的。 自打来了古代,陈鸢真是了解了方方面面的忌讳。 不想因为细节,落人把柄。 其实也很好理解,后世法院审案时,也不会允许人拿刀进去、杀兔子…… “可。” 陈鸢走到堂外,点了两个衙役帮忙,“麻烦两位衙役兄弟,将这只兔子的血放到这一只碗里。” 杀兔子放血,谁不会? 两个衙役手脚麻利的当众配合着杀了兔子,和平时杀兔子一样。 白瓷碗里,被装满了半碗血。 陈鸢左手拿起托盘里锃亮干净的匕首,右手拿起装了血的碗。 刀刃朝下,外往下倾斜着,往匕首每一面都倒了一半的血。 “麻烦衙役兄弟,拿着刀柄,刀刃保持下垂的姿势,不要把刀刃上的血擦掉了。” “哦。” 第一把匕首处理完毕。 陈鸢抓起一块摆布,跟吃西餐时戴餐巾布一样的方式塞在自己衣服的衣领上,并展开,达到不掉的程度。 又看向另一个衙役,“麻烦衙役兄弟抓住这只兔子,我一会儿要捅它一刀,你最好不要抓在胸前。” 衙役明白她要做什么了,当然不敢把兔子抓在胸口。 衙役叫来另一个兄弟,一人抓着兔子前肢,一人抓着后肢,把兔子拉得笔直。 “我动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兔子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陈鸢快速的捅了过去,又拔了出来。 兔子身上的血量肯定不能和人类身上的血量一样。 但匕首插进去后,血液也会飞溅。 血量不同,血液喷溅的程度肯定不一样,但陈鸢此刻不需要完全复刻人类血液飞溅的痕迹。 陈鸢满意的看着匕首上的被喷溅的血液痕迹,笑了笑。 “……” 好可怕! 围观百姓咽了咽口水。 霍书良只觉得她这一笑,仿若让陷入绝境的他看到了一束光。 “知州大人,你看。”陈鸢往后退了一步,将手里拿着的匕首,正面、反面、侧面、刀刃对着知州大人的方向都转了转。 随后,她又看向那个拿刀的衙役,“你把手里的匕首像我这样展示给大人看便是。” 衙役照做。 方知州看了一眼,便恍然大悟起来,“我知道了,那把凶器上血液的痕迹和刚才衙役用碗装了血,左右侧着刀面,慢慢倒上去的一模一样。” 陈鸢点头,指着自己手里的匕首,“是的,人的血液比兔子的血液多得多,若是用刀捅人心口,血液会喷溅而出,飞溅得被捅人前方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液斑点,包括刀柄、刀把底。” “而作为证物被找到的那一柄匕首,太干净了,只有刀面下方十分之六七处有血迹,刀面上方十分之二三处却没有飞溅的血液痕迹,虽因为布匹包裹擦花了一些边缘的血迹,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并非飞溅的血液斑点。” “另外,刀捅进人或者动物体内,两边刀面插进去的深度都应该是一样的,如此,造成的两面血线不可能一面高、一面低,更不可能造成血线一条这么斜,一条这么斜,这两条线应该是一样高、并且朝一个方向斜的。” 方知州已经明白了。 陈鸢又转身,展示给了百姓们查看。 验尸他们不懂,但百姓过年过节也杀过牲畜,经她一说,也明白了过来。 方知州走回堂内,坐上座椅,“这把凶器,是有心人用布包裹了手,偷走了霍书良的匕首,倾倒上血液之后,用布包裹,埋在了后山。” 陈鸢将手里的匕首放回托盘里,又撤下放在身前的白布、手套,一一放进了托盘。 重新进得公堂,陈鸢补充道,“大人,偷盗霍书良匕首之人,在倒血的时候十分小心,想来当时凶手已经处理好了杀害谢季雍时所穿衣物,不然,他不必如此小心的慢慢倾倒血液,他可以泼上去。” 方知州随着她的分析一琢磨,“陈仵作的意思是,凶手倒血时,衣衫干净,可是,得新鲜血才能倾倒在匕首上,他不可能杀人换一次衣服,杀了畜生又换一次衣服,再来倾倒血液,这就太麻烦了。” 方知州恍然大悟,“我懂了,不是凶手自己杀的牲畜取血,他必然是去能获得血液的地方拿了血。” 这是别人的地盘上,陈鸢谨守本分,只做仵作该做的,一点不去抢“推官”对于案情分析的差事儿。 方知州寻常主要处理辖内政令,不必每次案件都自己审理,有专门的吏胥查案。 只是这次死亡的人是谢家刚认回的希望,又是秋闱将近时被人杀死在州学里,影响实在恶劣,他才亲自监督的。 能自己推理出真相,方知州此刻体会到了管知县的快乐,“能偷霍书良匕首、又能在州学杀人的人,必定是与霍书良、谢季雍都相熟之人,且是州学里的人。” “凶手夜间在书苑遇到了谢季雍,发生了争执,杀了谢季雍。凶手害怕之下想起白日里谢季雍揍过霍书良,便想到了祸水东引的金蝉脱壳之法,偷了霍书良的刀,嫁祸于他。” 险些中了凶手的奸计,方知州气恼不已,谁也不想被真凶玩弄于股掌之间。 “何木、伍峥,你们二人赶紧带人去查,这些时日里,州学里的师生、杂役、厨子,可有谁离开过州学去过菜市买血,亦或者可有学子去厨房要了血。” “是,大人!” 衙役领命,转身就离开。 第246章、抱紧大腿 原有的证据出了问题,此次升堂自然审不下去,方知州便宣布了退堂。 虽没看到个结果,但百姓们还是觉得挺有意思,商量着案情逐渐退场。 这时,州学学子们发出一小阵惊呼。 “赵滨,你怎么了?” 一个学子踩了趔趄,险些摔倒,幸好被其他学子扶住。 “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是不舒服么?” 满头大汗的赵滨尴尬一笑,推开众人的搀扶,站直了身,“无碍,我只是近日太过担心文瑾,现在知道他是被诬陷的,心里一高兴,没注意脚下就崴了脚。” “真羡慕霍书良有你这样的好兄弟,瞧你眼下发黑,几日都没睡好了吧,来,我送你回去。” “那就谢谢令璋兄了。” 赵滨重新把手搭在何令璋的肩膀上,慢慢往外走去。 “两位州学先生请留步。”陈鸢是贱籍,面对以秀才身份入州学的学子,也得叫一声敬语。 不说内心赞不赞同古代这些繁文缛节,到了一个地方就得守一个地方的规矩。 再说了,这些书生能靠自己的本事,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进州学,本身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她为何不能叫人家一句先生? 扶着赵滨的何令璋扭身看来,“陈仵作,你是在叫我们两?” “是的,贸然出声留步,还请二位见谅。” 何令璋面露疑惑,“无碍,只是不知陈仵作有何事?” 陈鸢不认得这些学子,但她刚才进来后就有观察谢家兄弟和这些学子的表情。 她打量的目光如探照灯落在脸色惨白的学子脸上,“方才,听你叫他赵滨。” “是的。”何令璋明白了,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紧皱眉头的赵滨抬头,从何令璋肩膀处只露出半只眼睛看着陈鸢,“鄙人不舒服,不知陈仵作让我留下作甚?” “我有两句话想问先生。” 赵滨难耐的半阖着眼,“可否等我休息好后再问?” “你和霍书良同屋?” 陈鸢直接提问,以示态度。 “是,不知陈仵作想说什么?你是仵作,可没有审问秀才的资格,我们州学学子,可不是区区一介贱籍就能……” 呵,方才陈鸢还不确定,她只是觉得赵滨脚崴得太凑巧罢了。 而后看他搭着帮忙学子的肩膀离开。 虽然走得一瘸一拐,但脚用力的点都用错了,明显没有真的崴脚。 他这么急不可耐的划派系、搞对立的样子,摆明了心里有鬼。 面对被他轻易煽动了情绪的学子,陈鸢羞赫一笑,“小哥哥,我只是看你长得俊,哦不,我会一点点医术,看你这么为同窗好友担心,这么善良的小哥哥,我怎么忍心看你忍痛走那么远回州学呢,就想帮你正个骨。” 陈鸢微微瞪大眼睛,不解又略带调皮的问道,“可是,你为什么很怕我啊?我又没问与案情有关的事,你就……我也是出自一片善意。” “……” 学子被赵滨挑起的火气瞬间湮灭。 陈鸢撇撇嘴,这些没进入官场,秋闱近在眼前,还能因为同窗升堂,而放弃复习来围观的年轻人,说明是比较感性之人。 如此一试,果然冲动好拿捏情绪。 赵滨脸色一僵,羞愤呵斥,“这是公堂之上,你怎能……” “现在是休堂时间,我们也在堂外,我只是想帮你正骨,有何不可?” 赵滨捂着额头,“……”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的好意小生心领了,就此告别。” 这个借口一祭出来,陈鸢还真不好对他强出手。 她本身也是个谨慎的性子,不会因为一点猜测就出言对方是杀人凶手,让衙役绑了他。 “陈仵作,你在和谁说话?” 方知州本要从侧门离开,见陈鸢与学子聊了起来。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又忍不住好奇,他琢磨着,莫非陈鸢一眼就看出了真凶,正在盘问不成? 陈鸢都没料到知州大人这么闲,回头答道,“回大人,属下在和霍书良的同屋舍友说话,他太为霍书良开心了,竟然激动得崴了脚,他真是个大好人。” 赵滨,“……” 学子们总觉得现在的陈鸢和堂上一本正经、一脸冷酷的陈仵作,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说话听着像夸人,琢磨一下却阴阳怪气的。 原来只是崴了脚……,方知州瞬间没了兴趣。 却又想起了对方的名字,“他叫赵滨?” 陈鸢,“是的。” “他就是霍书良的舍友?” 陈鸢指了指其他学子,“他们说是他。” 赵滨的额头开始冒冷汗,看得陈鸢心下好笑。 “陈仵作叫住他是为了?”方知州不死心的再问了一句。 “属下想给他正个骨。” 方知州心思一转,慈眉善目的说道,“陈仵作心善,州学学子也是国之栋梁,秋闱将近,莫因为小伤痛影响了发挥,那你就给他正个骨吧。” 赵滨,你们就不能问一下我的意见么? 学子们,知州大人这么关心他们学子,竟让仵作在公堂帮赵滨正骨! 知州都发话了,有衙役立刻搬来椅子,按着僵硬的赵滨坐下。 陈鸢伸手抓住他一直脚踝,“痛么?” 赵滨回过神,汗流满面的点头,“痛,很痛。” 何令璋挠了挠头,“怎么我记得,刚才你崴了的是右脚?” 众人看去,陈鸢握在手中的是赵滨的左脚踝。 “我……”赵滨张了张嘴,嗫喏许久才道,“我右脚也痛。” 不少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怀疑之色。 而方知州则是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站在一旁看戏。 “哦,先生的右脚踝也受过伤?那我两边都替你看看吧。”陈鸢咧嘴一笑,抓紧他的左脚踝,手速快得没影儿的替他脱了鞋,又伸手要脱他袜子。 就在此时,赵滨激烈的挣扎了起来,“正骨也无须脱袜子吧。” “不脱袜子,怎么正骨。” “陈仵作毕竟不是大夫,你若不行,我还是去找正骨大夫。” 陈鸢仿若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我不行?” “对骨头我可在行了,哪怕死了上百年上千年的尸骨,每一块骨头,我都能拼凑回去,给你一个大活人正骨,完全没有难度。” 陈鸢死死的抱着他的脚,强行将袜子拽了下来。 因为陈仵作的异状,猜测赵滨有问题的人立刻往他脚踝看去。 第247章、保命之法 “咦,不是崴了脚么,既没肿,骨头也没错位。”陈鸢认认真真的捏着他的脚踝检查了一遍。 赵滨往后扯腿,“可,可能崴得不厉害,走了几下就缓回去了。” 陈鸢撂下他的脚,拍着手掌站起身,意味深长的感叹,“看来,我是白替赵先生担心了,就像赵先生白替霍书良操心一样。” 赵滨冷着脸,没有回答,捡起鞋袜开始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穿鞋袜,也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愤怒,穿袜的双手颤抖得好几次没有对准袜口。 就这? 方知州还等着陈鸢继续问呢,哪知她甩手不管了,没事儿人似得站在一边问衙役要水洗手。 …… 方知州也明白,陈仵作这个会念经的外来和尚,在避讳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提醒了他赵滨有异常已经尽到本分。 “赵滨,案发当晚你在哪里?” 赵滨的手一抖,鞋子险些落在了地上。 他这些小动作,没有逃过怀疑他的人的打量。 只有赵滨还怀揣侥幸,希望大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赶紧穿好鞋子,恭敬的起身回禀,“知州大人,之前衙役询问过小生,案发当晚,我和霍书良本来都熄灯睡下了,但我睡眠浅,他总翻身,吵得我没睡好,他开门离开后,我就彻底睡过去。” 方知州了然,“那就是说,没人能证明当晚你在房中睡觉,还是也跟着霍书良出去了。” 赵滨深深的鞠躬,“大人,小生的确在房中睡觉,没有出去过!” 方知州冷笑,“呵,赵滨,既然霍书良的匕首并不是当晚捅死谢季雍的凶器,就代表凶手可能另有其人。那么,霍书良曾说他的匕首放在屋中,并未带出去过。既然你在屋中睡觉,那霍书良的匕首又是被谁偷走了?” “小生睡着了,实在不知道呀。” “你不是说,你睡眠浅么?” “小生,小生上半夜被吵得睡不着,下半夜终于得了宁静,睡得死了一些,实在没听到动静……” 赵滨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或许,匕首早就被人偷走了,霍书良把匕首放在屋子里,也没有每天检查是否在原处,他也不能确定那把匕首白日里还在屋子里吧。” “因此,或许,并不是案发当夜才被偷走的,有人,有人很早就在设计这一切,也未必没有可能。” 赵滨擦了一把汗水,眼珠儿快速的转动,“对了,可能案发前日的验证合血法一事,就是计谋中的一环!” “凶手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杀掉谢季雍,知道合血法肯定会激怒靠着滴血认亲方法认罪归宗的谢季雍,端看他揍谁,就陷害谁当那个凶手!偏偏霍书良拿出自己所有家当压陈仵作之法绝对赢,所以就被真凶选中了。” 方知州捻着胡须笑了起来,“你的分析听起来合情合理,真凶或许当真是这么想的,本官看你如此有想法,又对州学堂的学子十分了解,不如这样,你就留在州府帮忙调查此案,直到抓到真凶吧。” “……谢方大人提携!”知州大人发话,赵滨笑容勉强的应下。 其他学子眼神交错,虽怀疑赵滨,此刻也没真凭实据坐实他的罪名。 相信赵滨为人想帮他求情的,奈何知州大人又不是以嫌疑人的身份抓他,而是让他留下帮忙。 在潮州,知州大人最大。 方知州做事,何须与他们商量。 叫上陈鸢就离开了。 原本,陈鸢以为方知州这样身份的人是不屑搭理她的,却被他叫上通行。 害得她都没机会和廖刑书做个交代。 原本,陈鸢以为方知州叫上她是为了谈一谈霍书良的案子,结果刚坐落就被问,“陈仵作准备做何物,竟然在威宇县找不到材料,你可以说说看,我让人帮你找找。” “……” 那真的就是随便找的借口罢了。 被方知州眼含期待的目光盯着,陈鸢明白过来,对方怕是误会了什么。 或许,方才在公堂之上,方知州那么给她面子,不仅仅是因为对她验尸有期待,而是觉得她又要做什么验尸的工具吧。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解释误会,肯定会得罪对方。 陈鸢干笑着想了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想买一些石头。” “石头?”方知州想半天,“宝石?” “《山海经》谓之水玉,《广雅》谓之石英,看上去莹澈晶光,如水之精英。” 说得文雅,其实就是石英,陈鸢也在琢磨做点玻璃器皿出来。 瓷碗不方便做实验观测。 “《三国志·魏志·高堂隆传》上说此物是太行之石,岭南离太行甚远,怕是不易得。”方知州琢磨着,“不知陈仵作要此物作甚?” “用来制作验证血型的器皿。” 看过威宇县上报卷宗的方知州心中大喜,只是面色不显,“当真用石英便能做得出来?” 既然说到这一点了,陈鸢也就实话实话,“理论上能做得出来,只是不仅仅需要石英,还需要长石、土硝等矿石,办法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不一定能一次性成功,不知道要实验多少次才能达到理想标准,所以矿石的需求会比较大。” 当初能把提取指纹的粉末和工具做出来,也是靠的县衙拨款。 磁粉难得,知县夫人甚至把珍珠都贡献了出来,陈鸢自己哪里来的钱和人力做这些东西。 所以,管知县对她是真有提拔之恩。 不然她再多法子,无人赞助支持理解,也只能止步于回忆中。 这些技术和工具,原本就不是她原创。 陈鸢很是想得开,原也没想过在古代靠手捏这些验尸工具的制作方法,做刑司衙门的供应商做生意赚钱。 垄断制造技术和验尸手段,的确能保证她不失业、发大财、保证她在需要她的官员跟前不失宠。 但,那又如何呢? 刑司衙门的供应商,真就能坐稳一辈子? 她是什么人?她无根基。 有权有势的人想抢夺偷她的方子技术,哪怕她和管知县联手合作开厂,管知县的也不够本事保住这些东西。 还不如大方点献出去。 再说,赚钱并非陈鸢的梦想。 她的梦想一直都是替死者言、为生者权、昭冤者血。 所以必须将技术推广出去。 这样,才能让愚昧的古代在技术层面上尽可能的减少冤假错案。 烧制玻璃需要的材料很多,偏僻的威宇县真弄不到手。 石英也并非只有太行才有,只是古代对这东西用法不了解,很多人没有故意去寻找这东西。 陈鸢记得后世咯定市也就是现在的云浮府龙乡县有一亿立方的石英矿,但方知州只是潮州府的知州,管不着云浮府。 而且这是不同时空,陈鸢也不确定这边的龙乡县也有那么大储量的石英矿。 要做玻璃,肯定还是要和衙门合作的。 因此,陈鸢并不忌讳将这些说出来。 其实现在说出来。 也好。 方知州能帮忙,那烧制玻璃这份功劳就有他的。 若他帮不上忙,万一将来她有机会见到穗州知府、或者岭南总督,寻了这些大官帮忙,方知州也不能怪她越级“献殷勤”了。 官场上,少得罪人就是保命之法。 第248章、代娘道歉 果然,方知州只关心她想做什么东西,根本不关心案子。 所以在问到了需要什么矿石之后,方知州就让陈鸢退下了,只说他会帮她留意。 陈鸢没有立刻离开知州府,让带路的衙役引路去监牢。 有知州身边的衙役带路,陈鸢十分顺利进了监牢,都没有花银子打点一二。 所以…… 方才也不算白和方知州聊了好一会儿吧,下面的人怕是都以为方知州比较看重她。 休堂后,霍书良又被衙役带回到了牢里。 虽然没有被放出去,但他已经不如之前慌张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离开监牢的希望。 陈仵作破了他必死的局面不说,甚至让他免于遭受严刑逼供的处境,他保住了握笔的手。 霍书良后怕摩挲手指。 她一出马,肯定能找出真凶。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在八月的秋闱之前放出去。 若错过今年,就还得等三年。 除非朝廷开恩科。 但哪里有那么多恩科可开,除非新帝登基,但陛下尚在壮年,只是想想便是罪过。 再念三年州学,娘亲就要多辛苦三年…… 霍书良安慰自己。 陈仵作参与的案子,都能很快抓到真凶。 或许,自己应该再乐观一点。 “霍先生。” 霍书良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竟然在男监听到了陈鸢的声音。 虽然他们不熟,但这个声音在公堂上救他于水火,他如何能记错她的声音? 扭头看去。 英姿勃发的少女噙着淡笑走到了他牢房前。 他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粘着的稻草,扯了扯皱巴巴的长衫。 “陈仵作?你来……来……看我的么?”霍书良说完就脸色一红,他怎么能生出如此奢望。 陈仵作可是大忙人,可能是为别的案子来监狱看人,只是恰好看到了他来打声招呼。 “是的。”陈鸢大方的承认,她本来就是来问他话的,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霍书良眼神一亮。 就见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左右无人。 才小声道,“你娘为了你来找过我,又去县衙敲了登闻鼓,管知县是个惜才之人,就叫我跑一趟看看你的情况。” 少女的坦诚让霍书良窘迫的垂下头。 她话里隐含着的意思他如何听不懂,“我……我娘给你和知县大人添麻烦了,我代我娘向你说声抱歉。” 陈鸢收下道歉,“我来此处,是想问问你,你是否和赵滨有过过节?” 霍书良诧异于这个话题,“没有,我们两是同舍同窗,互相勉励、考校、改文,关系十分要好,还约好了秋闱后,明年一并去京师参加会试。” “都约好明年一起进京赶考了?” 陈鸢对他们的实力并不了解,“你们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过了?” “那……那……那是我们互相勉励的话。”似乎让陈仵作误会他在说大话了,霍书良紧张的握紧了手。 见陈鸢了然的点头,霍书良的心往下一沉。 又怕对方瞧低了自己,激动的补充道,“如……,如果正常发挥的话,我们应该是能考上举人的……吧。” 秀才难考,但每个县也不至于只有两三个秀才。 毕竟古代考科举是一辈子的事,像范进那般的老秀才,积年累月下来,每次秋闱参考的人就很壮观了。 能在众多秀才里,被选中进州学念书,本身就代表了他的优秀。 其他秀才,只能自己想办法复习,或者花大价钱找先生教。 但考试可不看平日成绩,没进州学府学的秀才,也能中举人。 只是陈鸢没想到霍书良这样腼腆的性子,竟能说出这样自信的话。 那他,当真是有实力吧。 “那你和赵滨二人在州学里,往日考核排名如何?” “州学三十人里,我们两人时常在前五。” “那,谢季雍成绩如何?” “我们三人都在前五,但每次都不一定。” “有人常年第一么?” “何令璋。” 原来是那个热心帮忙搀扶赵滨的书生,“如此看来,就不是为了争第一杀人了。” 霍书良迷瞪,“陈仵作,你在怀疑赵兄杀人?不可能,绝无可能。” 陈鸢将他被衙役带下去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赵兄很难入睡,但睡着后雷打不动,或许真的是有人潜进屋里偷了刀,他只是没察觉到罢了。” 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相信赵滨的人品。 “赵滨和谢季雍可曾发生过争执?或者矛盾?” “没见过。” 看他表情,也不像包庇赵滨。 “你和赵滨进州学前就认识了么?是因为什么住在同一间房舍的?” “州学分的,因为我们两没有那么多银钱住单独的房舍,就合住一间了。” 好朴实无华的回答。 陈鸢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干问话的差事,问案犯的话,她或许还能看出点什么。 这个霍书良一问三不知,平日就是个书呆子,整日抱着书,对同舍的舍友都不了解。 从他身上实在问不出什么,陈鸢辞别了霍书良,决定还是等州衙门的调查。 他们的调查结果会更全面,她只要到时候在一旁盯着证物就行了。 丢开不擅长的事,陈鸢决定去看看谢季雍的尸体。 不过,陈鸢率先还是去事先约好的客栈找到了廖刑书。 这次是知县大人央求廖刑书带她来州上的,管大人说过她验尸时,必须让廖刑书在一旁看着,避免将来产生麻烦。 廖刑书没怪她自作主张在堂上说话。 陈鸢解释了一下知州大人叫她去问了什么话,也交代了她去监牢和霍书良说了什么。 事事同上司报备,免得将来有麻烦没人顶。 两人到义庄时,发现谢家三兄弟正在祭拜谢季雍。 陈鸢实在没料到,对于这个认回家才两年的四弟,这三个哥哥竟如此上心。 明明他们的年龄差还蛮大的。 也没一块儿长大。 谢家三兄弟看到陈鸢过来,防备的挡在黑色棺材前。 谢叔澈激动的指着陈鸢大骂,“就是你,若不是你,霍书良今日就定罪了!” 三弟骂完,谢仲衍又上前一步,“陈仵作,我弟弟是因你而死,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会是想给他上香吧,你走,我们谢家不受你的香。” 还有个眼睛瞪得牛眼大的谢伯擎没开口骂人,但他展开手臂坚定的挡着棺材。 “……” 虽然怕被揍,陈鸢还是得实话实说,“其实,我是来验尸的。” 谢伯擎气得捂着胸口,“你……,你,你滚。” 谢叔澈险些抓起贡品砸向陈鸢,想了想这是给四弟的贡品,又轻轻放下。 随手拔了发冠上的簪子,以簪做剑的指着陈鸢,“你这个女人,流传了千年的合血法,哪里是你搞个验证轻轻松松就能推翻的?难道这一千多年来,就你一个聪明人?” 第249章、义庄争执 谢仲衍也跟着骂,“滴骨亲可是刑部尚书郭大人的书里写的,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是你当刑部尚书,你个小小的县衙仵作,胆儿肥啊,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障眼法,把那糊涂官骗了去,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血骨怎可能不会相容!” 知府大人和封司狱已经找了倍数于威宇县的尸骨、人数,验了验滴骨亲、合血法以及如何查看妇女盆骨分娩瘢痕来辨认妇人是否生育过。 每一项,都和陈鸢所说对的上。 不然,知府大人怎么可能让廖忠志去跑这一趟。 廖志忠看傻子似得看着这三兄弟,也上前挡在了陈鸢跟前,就怕陈鸢被这些人不知好歹的伤了,到时候他拿什么给知府大人交差? 刚刚陈鸢还说了,她找了知州大人要了矿石,要做那验血型的器皿。 他被打残了,都不能让陈鸢受伤。 “你们岂可对陈仵作如此无礼!” 谢叔澈将簪子指向廖刑书,“你又是何人?” 陈鸢拉着廖刑书往后退,这可是知府身边的人,她怎么能让他因自己受伤,“他是……我找的马夫,你们什么不满,朝我说就是,千万别伤及无辜。” “哦,你承认你不是无辜的了!就是你哗众取宠害了我四弟。” 谢叔澈呲了呲牙,“你知不知道,我们能找回四弟多不容易,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就因为你想出名,耍手段去推翻一个个权威,你那点手段能骗得了大家一时,骗不了大家一世!” “却害得我四弟备受同窗怀疑,被人说成伪造身份上门认亲的卑鄙小人!” 最痛彻心扉的还是谢伯擎,“爹爹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找回四弟,没想到四弟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还能考上秀才,谢家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的苗苗,你知道他多会念书么,这次秋闱他绝对能中举,可是偏偏被你的贪恋害死了。” 三个大男人当面委屈得到大哭,搞得真是她欺负了他们似得。 “那个,我能理解你们的激动、愤怒,但是我真不是哗众取宠,滴骨亲和合血法,真的不合理。” “你还说!”谢伯擎威胁的上前挥了挥碗大的拳头。 廖忠志拉着陈鸢战略性转移。 他气得仰天长叹,“我们谢家又不傻,难道仅靠滴血认亲之法认人?” 谢仲衍接着道,“只怪世人愚昧,不管我们怎么辟谣,他们都觉得我们谢家是怕丢脸才编了借口粉饰太平。可是最开始本就不是四弟找上门认得亲,是我在博南县收货的时候,遇到了四弟,我看到他脖子上挂的木雕才认出他的。” “那木雕是父亲在世时雕来玩的,我们四兄弟一人一个,大哥的是牛,我的是龙,三弟的是鼠,四弟的是马,世上再无一模一样款式的雕件,谢季雍就是我们四弟。” 谢仲衍难过的啜泣,“当年四弟才三岁,娘带着他去上香,路上遭了劫匪。娘亲惨死,四弟失了踪,上天垂怜,终于让我们找到四弟。” 他再次挥舞着手里的木簪,一副要和陈鸢搏命的派头,“就因为你搞的事,让他遭受同窗讥讽,他揍人是不对,也不该被人杀!” “哦,原来如此。”陈鸢点了点头。 谢叔澈被她这语气搞得眉头紧皱,“你当我们说了这么多是说书呢?” 谢仲衍,“你一点都不觉得愧疚么?” “我……,我为什么要觉得愧疚。”陈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鸢这句话点炸了三兄弟。 三个人不管不顾的朝她围过来要揍她。 诶哟喂,陈仵作看着挺机灵的呀,怎么这时候就缺心眼儿了? 廖忠志把她拉到身后,不顾一把老骨头的挡着陈鸢,掏出自个儿的腰牌往前一递,“你们不许乱来,我是穗州府来的刑房刑书。” 州衙门也有刑房刑书,但完全不能州府衙门的刑房刑书地位相比。 三兄弟都是生意人,自是懂得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 再多的怒火也只能咽下,束手作揖。 “让刑书大人见笑了,我们实在太过悲愤了,才没忍住。” 谢叔澈虽二十五岁了,却与两个哥哥年龄相差甚大,是从小被哥哥宠大的。 他遭受的苦难少,本就是纨绔,不像两个哥哥忍得住怒火,“霍书良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府衙的刑房刑书亲自去带威宇县的仵作来潮州捞人?呵,他莫不是被知府大人家小姐提前榜下捉婿了?” 霍书良长得不算顶顶俊俏,贵在至纯之心,化书卷气于几身,文质彬彬,让人见之易生出亲近之意,是话本里官家小姐最喜欢那种书生形象。 “你这个混账,说什么胡话!”谢伯擎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挥手就朝三弟嘴巴扇去。 谢仲衍也吓得脸色惨白,此刻有理也变得无理了。 实在没想到三弟怒急之下竟敢拿知府家千金来打趣,撩开袍子就往地上跪,“刑书大人原谅则个,是我们把三弟惯坏了,他才如此口无遮拦,我们回家后,一定打他三十大板,改日我们三兄弟一并上府衙找您和知府大人道歉!” “哼,这样的弟弟你们还是好好管管吧,祸从口出不知所谓。”知府大人的主,廖刑书不敢替他做。 陈鸢左看右看。 事关知府家千金,刑书都不敢开口替知府惩罚他们,看样子是让他们自己去负荆请罪。 趁着他们说话,陈鸢走到棺材旁,往里看去。 谢家三兄弟刚说错了话,此刻看她贼眉鼠眼的扒拉着四弟棺材,都不敢再骂她了。 没有监督官在,陈鸢自是不能“剖尸”的,她只是来进行一下体表验尸。 陈鸢只扒了外衫。 发现谢季雍身上的拳脚瘀伤比较多。 他白日里是一边倒的打霍书良。 陈鸢询问过霍书良,被揍的时候,霍书良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后,又怕互殴会被州学开除。 再加上两人很快就被人分开,所以霍书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谢季雍。 这话,也得到了衙役的认同,衙役去询问过当日目击者,都说白日里霍书良没有回手。 那么,谢季雍身上的伤,就是晚上被凶手打出来的了。 第251章 、新的线索 一个十六年前的木雕,他们能记得大致的模样就不错了。 至于细节,怕是早就模糊不清了。 尸体不会撒谎,人的记忆会错漏百出。 陈鸢没全信这三兄弟被感情控制后的描述,指着谢季雍脖子,“凶手曾狠狠的拽过拴着马首的红绳,力气大得把谢季雍的后颈都拉伤了。” 众人附身看来,的确如此。 一直沉默不语的廖忠志伸手,虚空做了一个抓扯的动作,“打架的时候,两人面对面互搏,拉扯中,凶手揪谢季雍衣领时扯到了红绳。” 陈鸢摇摇头。 垂手,将四个木雕滑入紫檀盒子里。 又上前,掰开谢季雍双手给他们看。 “右手,除了拇指,每一根手指往下数第二节手指处缝隙,也有绳印。” 廖忠志反手在自己勃颈处示范了一下,“难道是谢季雍自己拉扯自己脖颈上的红绳造成后颈受伤的?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不可能是他自己拉拽出来的伤。” 陈鸢很肯定的否定,“当时谢季雍和凶手在搏命,哪里来的时间自己扯自己绳子,只可能是互相拉扯。” “所以,凶手的脖子上应该也有一根绳子!” 廖忠志抚须,“如此一来,又多了一条线索!” “这算什么线索。” 谢叔澈双手一拍一摊,“甭管有钱没钱,大家都往脖子上戴吊坠儿,不拘金玉瓷木。” 抽出腰间黑色丝绦上的一根细丝,“只一根绳子,找起凶手来,照样如海底捞针,得找到几时?” 陈鸢还在脑补着两人互相扯脖子上红绳的场景,虽不能理解,但并非不可能。 “谢季雍后颈上的勒痕,可不是突然一拽就能形成的,后颈上的皮都磨破了,这说明当时凶手拉扯了好一阵儿。” 绳子没有断实乃奇迹,“谢季雍手指上的伤同理。” “这说明,凶手后颈上肯定也有勒伤。” “我明白了。”三兄弟中,最沉稳的谢伯擎猛地一砸拳头。 布满血丝的眸子闪烁着恨意,“好,回去后,我就让人去找后颈上有勒伤的人。” “大哥,我也去找!”少见大哥动怒,谢仲衍自然附和。 还不忘提醒,“先去监牢看一下霍书良后颈上是不是有勒伤。” 此刻情绪最该亢奋起来的谢叔澈却一言不发。 大家都发现了他的异常。 谢仲衍摇了摇他,“三弟,你怎么了?” “中邪了?” 大哥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就要掐三弟人中 谢叔澈木呆呆的往后一躲,突然激动起来,“大哥二哥,我想起来了!” “我看到过有人后颈上有和四弟后颈勒痕一样的勒伤!”陷入回忆的谢叔澈懊悔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顾不得心疼三弟,谢伯擎、谢仲衍齐齐怒瞪,“谁?” 一手抓紧一位兄长的衣袖,谢叔澈跺脚暗恨,“就是今日被陈仵作拦下说话那个赵滨!” “他?” “你怎么看到的?”顾不得拽回衣袖,谢伯擎问。 谢叔澈,“当时陈仵作要给赵滨正骨,他不愿,垂头和陈仵作拉扯,我当时看得义愤,觉得陈鸢害了我们弟弟不够,还对俊俏书生动手动脚,实在欺负人。” 被当成色女的陈鸢,“……” 被家里惯坏了的谢叔澈,可没顾忌她的感受,继续坦诚道,“你们担心我当着知州面闯祸揍她,生拉硬拽也要把我带走。我气不过,还想扭头吐她一口唾沫。” 陈鸢,“?” “一扭头。”谢叔澈情景回放似得做了个回头的动作,“就看到赵滨后颈上有两条红痕,但是我当时没想太多,只想找个合适的角度啐她一口。” “可惜被赵滨挡……” 谢叔澈察觉到老哥的眼色,扭头就看到陈鸢死鱼眼似得眼神。 偷偷咽了口唾沫,“哦,幸好被赵滨挡住了,不然……我就万死也难以弥补对陈仵作造成的伤害了,这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掀着眼皮,去觑陈鸢的表情。 “你又没真的对我做什么,继续说案子吧。”陈鸢对没发生的事,可没报复的念头。 回想当时的画面,谢叔澈的心情就更差了,“现在想来,其实赵滨后颈上,一条是勒痕,一条是他本身就戴着的红绳。” “根据陈仵作的分析,肯定是他杀了我四弟。” 州衙留人一幕还未过去太久,廖忠志实在羡慕陈鸢的好运。 不,她不是靠好运,也不单单是敏锐,而是对自己一身本事的自信。 因为趔趄的赵滨也暴露在了同样办案经验丰富的他眼前,可怀疑只是如羽毛一样划过他心间,因找不到证据,至多怀疑他知道点案情相关的事项,绝不敢当着州学学子的面留人,还动手检查身体。 越想,廖忠志这颗心就越是活络,双目灼灼的凝着陈鸢,“当时你就在怀疑赵滨了吧。” 你不也是? 陈鸢,“是的。” “当时你怎么不让衙役把赵滨抓起来!”谢叔澈出离的愤怒,大声质问起来。 “三弟,休得对陈仵作无理。” 谢仲衍虽拉着三弟在教育,面上表情,也是对陈鸢行为不解且愤怒的。 “陈仵作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还好谢家大哥是个明事理的人,“当时仅仅靠着怀疑,陈仵作可使唤不动衙役抓人,拿不出证据,方知州也不好当着州学学子们抓人。” “现在有证据了,可以抓赵滨了吧?陈仵作之前闹的那一出,别是已经打草惊蛇吓得他溜出金阳县了吧。” 被自己的分析吓了一跳,谢叔澈火急火燎的就要往外跑,“大哥,我先回去发动家仆出城追人。” 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像个皮猴子似得。 谢家兄弟走得早不知情,廖忠志连忙拉住他,“小兄弟,你这么着急作甚,赵滨虽未被抓,却也逃不了。” 谢叔澈可不听他的,蛮牛一样往外冲,拖得廖忠志都往外带了去。 谢伯擎向陈鸢讨个明白,“陈仵作,这是何意?” 陈鸢也不卖关子,“知州大人也觉得赵滨有问题,把他留在衙门协助调查了。” “甚好!”浑身紧绷的谢伯擎为之一松。 廖忠志见陈鸢淡化了她自己对方知州的提醒,更觉得此人堪当大用。 与她一起共事的话,不会有生事争功之忧,必然比那些有点本事就拽上天,生怕被人沾了丁点好的人更好相处。 第252章、马首雕件 陈鸢重新替谢季雍收拾妥当,又按照规矩给他上了香。 方才放话不让她给四弟上香的三兄弟抹着泪在一旁感慨万千。 得了新证据,陈鸢马不停蹄回到州衙。 廖志忠依旧不适合暴露身份。 谢家三兄弟皆是商籍,除了围观升堂时百姓们可以按照特定路线随意进出衙门,正常要进州府衙门得提前递帖子。 虽说陈鸢能带他们进去,但没有必要。 此刻案情不明,不适合一窝蜂都往州衙门跑。 赵滨现在只是被看住,有不知内情的人依旧当他聪慧,被知州留他下来帮忙。 若一行人一起去州衙门。 目标太大,容易引起赵滨怀疑。 所以陈鸢只身回了衙门。 鉴于谢叔澈不太靠谱的性子,她没有直接去找方知州。 而是托了盯着赵滨的衙役找机会看看他后颈上是否有勒伤以及绳子。 学子所穿襕衫的内搭衣领比较高,将后颈挡得严严实实。 但陈鸢相似办法总比困难多。 可是,衙役使了小计,赵滨却未上钩。 他比想象中还要警惕小心,愣是没有当着外人的面躬身捡东西。 衙役又不敢做的太明显。 若是怀疑错了人,这些书生将来得了势,可不是他们这些小衙役遭受得住的。 又等到夜间时,衙役想了个办法,给赵滨送了一大桶洗澡水过去,这才找了机会偷看到了赵滨的后颈肉。 陈鸢被衙役带回来的消息惊得一时回不过神。 却又有一种,灵光一闪的灵感被证实的不真实感。 踩在云端,不上不下,陈鸢只想立刻告诉知州大人,让州府展开调查。 按理来说。 方知州这样的大官儿,不是陈鸢一个小小的县衙仵作想见就能见的。 但方知州惦记着她所说验血型的事。 他作为管知县的上官,却没管知县的好运。 他官儿大又如何,千百年后,谁知道他? 反而管知县因着陈鸢,板上钉钉钉的能被刑狱司史册记上好几笔,还都是正面形象。 后世做刑狱的后生都会看到这个小知县出现在好几次见证奇迹诞生的时刻。 想想就……好气呀! 若血型能验出来,那将来战场上将士们受伤后就能及时补充血液,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呀! 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这件事上留个名。 因此,在陈鸢纠结要不要在就寝的时间去打搅方知州时,方知州及时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陈仵作勿怪,本官并非派人监视于你,而是监视赵滨,一听说你打探的消息得到了确认,本官就过来了,没打搅陈仵作休息吧?” 知州的及时到来,替陈鸢解了燃眉之急,哪儿会怪他打搅。 陈鸢高兴还来不及,抱拳作揖,“知州大人日理万机,陈鸢实在佩服!” “当官应如是。” 方知州客气了两句就切入主题,让他去吹捧一个小仵作实在做不到,他也看出来陈仵作在乎的是什么,讨好人不外乎投其所好,于他也没坏处。 “不知陈仵作为何让崔衙役去查看赵滨的后颈?” 陈鸢将在义庄检查谢季雍尸体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已经从手下口中获得消息的方知州大惊,“赵滨后颈果真有勒痕,且如陈仵作猜测那般,他颈上也以红绳系挂吊坠,这下,他是真凶的证据又多了一条!” 旧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新的困惑又让方知州烦恼起来,“不过,崔衙役说赵滨的吊坠也是木雕的马首,为何会这样?” 陈鸢也疑惑不已,这个问题只靠猜是没有用的,“要想弄清楚这件事,还得把赵滨、谢家人都叫来询问一番才行。” “嗯,你们两,去把赵滨带过来问话。” “是,大人。” “你去谢府,把谢伯擎带来。” “是。” 赵滨本就在州衙,而谢家人一直也在等着消息,很快两拨人齐聚州衙。 谢家不止来了谢伯擎,两个弟弟也一并跟来。 被方知州请来聊天的赵滨,心中本就忐忑不已,在看到谢家三兄弟进屋时,借着撇茶水的功夫垂下了头。 “拜见知州大人。” 谢家三兄弟见过方知州后,哪怕是谢伯擎也压不住情绪的拿眼去瞄方知州的座上宾。 他们想不明白,赵滨为何还没下狱,还能坐在客房与方知州谈笑风生。 谢叔澈可没两位兄长含蓄,在得到陈鸢点头确认之后,直接冲过去,双手揪着喝茶的赵滨衣领,直接将他衣领给扒了。 谢叔澈不按牌出招,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不止陈鸢惊呆了,方知州也愣了。 赵滨回神最快,惊愕之下去捂脖子已经来不及。 勒伤早已不再是鲜艳的红色,也开始结疤,棕色的疤宛如刀在他脖颈上拉了一刀。 “姓赵的,你还遮什么遮,你后颈上的伤就是我四弟拼命挣扎时留下的证据,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我四弟命来!” 谢叔澈一拳头砸下去,直接把怔住的赵滨打翻在地。 “我不是……” 谢叔澈哪里会给赵滨狡辩的机会,趁他病要他命,扑过去继续按着打。 “若不是陈仵作验尸仔细,发现我四弟脖颈、手指上的勒痕,推测出凶手身上也有一样的伤痕。再过几日,你的伤好了,就能逍遥法外,甚至参加秋闱了。” “你不仅杀了我四弟,还设计同窗好友成为你的替死羔羊,赵滨,你打的如意算盘,彻底失算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就在谢家兄弟要上演全武行时,方知州实在看不过去,挥手让衙役出手阻止。 谢叔澈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 方才揍人的时候,就发现赵滨一直捂着脖子。 那里是红绳系着的吊坠所在。 知州大人不让打人了,他又不想赵滨好过,掏出刀就把赵滨脖子上的红绳给割断了。 “我倒要看看,你这样的畜生不如的东西,脖子上带着什么宝贝让你……” 手上抓着抢来的物件儿,脸上恶劣的笑容僵在嘴边,“怎么会这样?” 在知州跟前赔不是的谢伯擎回过头,“三弟怎么了?” 拉偏架的谢仲衍离得近,看得真切,“这……这不是……,我们不是把四弟的木雕带回家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赵滨身上?” 预感到大事不妙,谢伯擎也顾不得在知州跟前赔礼,疾步走到谢叔澈跟前。 “大哥你看。”谢叔澈忙不迭的把手里的木雕马首递给谢伯擎,面上带着急切,“当年我小,记不得太真切了,大哥您快看看呀,这个……” 第253章、不敢认亲 三兄弟的表情如出一辙。 三分呆滞、四分震惊、三分愕然的看着木雕。 随即又异口同声的询问死狗一般被谢叔澈抓在手里的赵滨,“这个吊饰,你哪里得来的?” 赵滨死气沉沉的垂着头。 谢叔澈着急的晃了晃,“你说呀!” “三弟,你别激动,让他慢慢说。”谢仲衍心中不安的制止三弟不智的行为。 谢伯擎伸手捧着赵滨的脸,想看清他的长相。 赵滨却梗着脖子死犟,丝毫不配合。 “你抬头,让我看看你。” “大哥,问木雕来历便是,你看他脸作甚,他……” “三弟,你别打搅大哥。” “可是……” 屋中之人被谢家三兄弟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也有猜到一二的人露出诧异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被三兄弟包围的赵滨,虽然没有继续挨揍,但被谢二谢三抓着,最终还是被体型壮硕的谢伯擎把头掰了起来。 谢伯擎的目光在赵滨的脸上一寸一寸扫过。 哪怕面部完全暴露在谢家三兄弟眼前,赵滨依旧垂着眼睑,不敢拿眼去看他们。 蓦的。 谢伯擎的双手颤抖起来。 随之,赵滨的睫毛也不安的抖动起来。 “四弟!” 谢大猛地收紧双臂,将赵滨抱在怀里,“四弟,大哥终于找到你了!” 谢叔澈错愕,“四弟?” 谢仲衍也凑了过去,抱成了一团。 这下子,谢叔澈更懵了,“赵滨他……他杀了四弟,他怎么会是……” 谢仲衍撑起头,悲伤溢于言表,“三弟,他就是我们四弟!” 谢叔澈接受不了的后退了两步,“怎么可能?” “他佩戴的马首木雕,雕工和我们的一模一样,这就是父亲的手艺。” “是他抢了四弟的木雕!”谢叔澈肯定的点点头,“对,就是这样,肯定是赵滨抢了四弟的木雕,所以他们打了起来,赵滨,你为什么要抢我四弟的木雕?” “不,赵滨就是我们四弟。” 谢伯擎松手后,拉着三弟的手让他仔细瞧赵滨的脸,“你仔细看,他的眉眼和二弟、父亲的一模一样,那个死掉的根本就不是我们四弟!那个是假的,那个是骗子!” 谢父死的时候,谢叔澈也大了,虽记不得弟弟的长相,却对父亲的容颜有记忆。 他也对着赵滨的脸一顿猛瞅。 越看,脸色越难看。 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愁,最后竟是哭了起来。 “大哥二哥,他……他当真比那个更像谢家人,那……那……” “我不是,你们认错了。” 一直缄口藏舌的赵滨突然开口否认,“我是河眙县人氏,并非金阳县人,家父赵成卓,家母胡诗茗。” 谢伯擎,“你若不是,何须拒绝这么快,还搬出家父家母名讳。” “你是,你就是。”谢仲衍抓着赵滨难过得双眼通红,“四弟,你为何不认哥哥。” “我并不是你们弟弟,谈何认不认。” 赵滨深吸一口气,哽噎一声,“请两位放开我。” 知州适时出声,“赵滨,潮州河眙县人,赵成卓于十三年前带回家认作养子。” 州府要调查人,怎会查不到资料。 赵滨挣扎的手一顿,头垂得更低了。 知州的话更是让谢伯擎坚定了怀疑,“四弟,你为何不认哥哥?” “我……我不是……” “你就是,你为何不认哥哥。” “你在怕什么?” “你为何不回家认哥哥?” 赵滨被谢家三兄弟问得崩溃,总是维持着假惺惺笑容的脸终于绷不住,羞于见人的掩面,“我……我杀人了。” 潜在台词就是我不配当你们弟弟了。 “四弟,都是那个西贝货的错,他该死,他乱认亲,他抢了你身份,大哥怎会嫌弃你?都怪大哥没有及时找回你,才让那西贝货冒认了你身份。” 谢伯擎哭得不能自已,不断自责。 谢仲衍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四弟,那西贝货手里的马首木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不回家认亲?” 谢叔澈问得更直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滨捂着脸哭了起来,“不是我不想回来认亲,我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的唔吟,引得谢伯擎双眼通红,“那你还记得什么?你是怎么成为赵成卓养子的?” 赵滨娓娓道来,“我有记忆时,醒来就在山匪的牢里,牢里关押了不少孩子。” “当时我很害怕,后来,石头出现了,因为他,我才被放出牢笼。他是山匪二当家强了一个闺秀生下的儿子,他生性善良,与那满山匪气的大人孩子都不同,石头总是照顾我,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他与我同属马,他又喜欢我项上木雕,我便雕了个一模一样的送与他。” “如此过了两年,养父一家四口与其他商贩一同被抓上山,打死打伤过半,养母也受辱而死,两个兄长和养父也被打了个半残,当时我和石头照料过他们。在阳公山山匪发生内乱时,我们这些被抓上山的人趁乱出逃,只可惜赵家两个哥哥死在了山匪乱刀下,我和石头以及他娘跑散了,我带着养父绕小路成功逃离,后来,我便成了赵滨。” “原来,是阳公山的山匪干的!”谢伯擎恨得牙痒痒,“当年,我们找错山头了。” 岭南积贫,穷山恶水多刁民名不虚传,外有倭寇,内有山匪。 陈鸢一行人被流放到岭南,沿途倒是没有遇到过山匪,不代表山匪少,而是没有山匪愿意干亏本的买卖。 冒着砍头的风险,去抢抄家灭族的家眷,或许都抢不到二两银,风险还大。 实在不划算。 谢家是商贾,家里丢了人,哪怕能请来关系发动官兵去调查,也不可能每个山头都打一便,只能去查离出事地点最近的山头。 哪知遇上了阳公山这群不守规矩的流窜犯…… “怪我,是我把那西贝货带回家,都怪我当时太过激动,泄了底。”谢仲衍愧疚难当。 “不怪哥哥们,要怪只怪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人心易变,当年热心助人的石头变了模样,我……我没有想杀他的,我连马首是认亲的信物都不知道,那日……”赵滨仰头不让泪落下。 这便是认下了身份。 第254章、司狱大人 原是,当日冒认谢季雍身份的石头因心虚而揍霍书良时,露出了胸口的马首木雕,被赵滨瞧见了。 而上前劝架的赵滨也一不小心露出了胸口的马首木雕,也被石头认出。 赵滨自是认得自己雕的玩意儿,认出了石头的身份。 石头更是因为马首木雕被谢家带回家,对此更加敏感,呆愣之下,两人面面相觑。 这一场当方面的殴打,才会在学子们的拉架中,如此轻易结束。 赵滨既开心于同窗两年的同案就是幼时的玩伴,又忧心于石头的身份,因为清楚石头是芸姨在匪窝里出生的孩子,绝无可能是谢家四子。 其中定有问题,又因幼年承了对方恩情不敢当场叫破。 回舍房后,夜不能寐。 同房的霍书良也因为平白挨揍睡不着,但赵滨却不敢拿心事与霍书良相商。 在霍书良出门散心后,赵滨也跟着出去独自散心。 这一走,就在书苑遇到了同因烦躁睡不着的石头。 左右无人,赵滨这才上前与石头相认。 哪知交谈中,石头突然暴起,拿刀要捅赵滨。 赵滨这些年虽读书,却不是病弱书生。 养父在山匪窝里伤了底子,失去家人后又伤心过度,并未再经营家业,家底又要吃药,又要供赵滨念书,很快花了个干净。 因此,赵滨也是时常干活的,反应速度不慢,躲开了石头的突然攻击。 两人互殴起来。 白日里,赵滨虽猜到石头定是冒认了谢家四子的身份,却未猜到那个四子就是自己。 直到石头执念抢他项上的马首木雕,他才反应过来。 出声质问。 石头认了冒认他身份之事。 也说那并非他本意,只是想着好友当年或许已经死在了山匪之乱中,而他又缺钱念书,念书出人头地是母亲的遗愿,唯有如此,才能让备受族人唾弃驱逐的娘亲埋进族坟,所以他才顺势认下了身份。 虽觉得这般会对不起好兄弟,但又觉得如此一来,他有了家,谢家也找回了四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而现在,石头已经骑虎难下,谢家是潮州大户,数不尽的金银,让石头不必再为生活和读书犯难不说,还感受到了来自兄长们的关爱,以及家中仆从前扑后拥的追捧。 再说,临近秋闱,石头怕极了赵滨揭露他的身份。 已在掌中的荣华富贵、近在眼前的功名利禄,都让石头放不下。 他只想除掉赵滨这个真正的四公子,本就在纠结中,命运让两人于半夜相遇在书苑…… 他怪赵滨没死在匪乱中。 他说赵滨本就该死的,当年不是他开口求二当家留个玩伴,赵滨早就死了,所以赵滨得把命还给他。 他怪赵滨竟然会念书,竟然同样进了州学,和他成了同案学子。 怪赵滨出现得不是时候…… 奈何,技不如人,石头被赵滨手刃。 赵滨也因为石头卑鄙无耻的偷袭,和他阴暗的心思,扇了石头巴掌。 杀人后,慌乱中的赵滨害怕不已。 虽是因自卫杀人,但杀人就是杀人,想着养父的期盼,想着未曾回去过的家,想了很多很多…… 最后,赵滨选择了嫁祸于霍书良。 赵滨的坦白几分真假,尚且不知,陈鸢也没那么多时间留在知州府上等待调查结果。 不过,赵滨的话已经足够证实霍书良的无辜。 倒霉蛋霍书良当晚就被放出了监牢。 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重获清白的霍书良还等着向陈鸢道谢。 哪知第二日赶了个大早,却听知州府上的衙役说陈仵作已经连夜离开。 霍书良遗憾不已。 却也明白能者多劳,像陈鸢这样厉害的仵作,定是忙碌的,能为他停留一日,一日便替他洗刷冤屈,实乃大恩了。 “不知,又是哪些可怜人,在等着陈仵作去洗刷冤屈、讨回公道。” “幸好,陈仵作已经上路了。” “只是,如此奔波,实在辛苦,更别说她还是一个女子……” 秋闱不过,都对不起陈仵作专门为他来一趟。 霍书良敛下心思,稳步回了州学。 ……………… 被霍书良记挂着的陈鸢,早已在马车上被颠得魂不附体的昏睡过去了。 古代可没有平坦的泊油路,马路因为来来往往马车的碾压,重重叠叠的车辙子叠加后多了不少凹坑。 若马车跑得慢些,颠簸的还没那么厉害。 然廖志忠归心似箭,陈鸢也只能靠睡觉躲过难捱的颠簸。 一觉醒来,就到了穗州府。 陈鸢稍作休整,在驿站洗漱换衣后,便被廖志忠带到了知府府上。 前夜,赵滨坦白案情之后,廖志忠就把管知县写的信拿给她看了。 管知县让她跟着廖志忠走,听廖志忠的话去穗州知府查案。 在廖志忠看来,“谢季雍”死亡一案的真凶已然在陈鸢查到的证据下交代案情,案件反复的可能性极小。查验陈鸢本事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没有必要留在潮州州府等待调查结果。 虽说此案牵动了知府心房,但陈鸢进府后见到的并非知府大人。 廖志忠直接带她去了穗州司狱大人封得林。 司狱司森然肃冷,井然有序的办差环境让陈鸢十分喜欢。 由下属的办差态度,也能看出一司之主的行事准则。 司狱司掌管一府刑案,需要的就是严谨慎密,若整个部门的差役懒懒散散、大而化之,陈鸢也不放心和他们合作。 刑侦破案从不是个人秀。 她或许能利用后世的知识勘察现场、解剖尸体获得一些这个时代的人还破解不了谜题,但抓捕、推理、走访等工作,都是需要团队合作的。 “拜见司狱大人!” 封得林端坐在书案后,抬了抬手,“陈仵作不必多礼,看座。” “廖刑书,你也坐。” “谢大人!” 陈鸢大方的坐在神情激动的廖志忠下手。 封得林抽了一卷案宗,放在桌面摊开,神情凝重的看向坐下两人。 “想来途中,廖刑书已经给陈仵作说过来意。” 陈鸢不敢说多,“廖刑书说需要属下协助调查一宗旧案。” “据我说知,陈仵作能从尸骨中看出许多线索,且所用之法并非出自《洗冤录》。” “属下幼时看过许多书,勘验知识皆出自那些书。书中有记载的情况,属下自当能看出线索,若书中无提及,属下也没甚办法。” 此案能引起知府重视,想来事关重大,陈鸢害怕被甩锅,回答的十分谨慎。 司狱大人早已打听过陈鸢身份来历和改名缘由,自是知道她看过的那些书早就被抄家了,问她索要也是要不来的,拘着她直到她全部默出来也不现实,毕竟手中棘手案件更紧迫,另外她又在东厂厂督干儿子汪祺跟前露过脸。 东厂都没把她拘起来默书,封得林也只能想想罢了,只是可惜了那些书落在了一个女子手里。 但好在陈仵作还知道用过的手法事无巨细的写出来,或许是不懂这些手段能给她带去怎样的荣耀吧。 既然她不懂藏私,封得林也宽慰了许多,她所学的本事总有一天能随着破的案件增多而一一显露人前。 罢了。 歇了心思,封得林也不想耽搁时间,直接说道,“此案是刚晋封的宁妃娘家冤情。” 这些官场老油条,是不会把话说得过分明白的,陈鸢略一思索便明白他话中深意。 刚晋封,那就是说宁妃正得圣宠,轻易得罪不得。 且宁妃枕边告御状能获得圣上准许,那就说明此案要么当真平平无奇,只是当年官员平庸无能没查出真凶,引不起圣上忌惮。要么就是造成此案的背后凶手是圣上要搞掉的势力。 第255章、宁妃家事 若是第一种,那还好办。 若是第二种,那知府他们把自己找来,就不是看重自己本事,而是找她来背锅了。 不过,这也是只是陈鸢自己的猜测。 “此案是几年前的旧案,是否有尸骨留存?”案发现场什么,陈鸢都不已经不期待了。 封司狱轻松一笑,“与威宇县盛府旧案比起来还晚上几年。” 大抵是觉得案发年份越近,越好查他才会有这样的认知。 陈鸢担心他期待太大,委婉一笑,“司狱大人,年份远近的确重要,但查检骸骨时,骸骨保存的完整程度更为重要,年份远近倒也是决定骸骨保存情况的因素之一。” 这样提醒,够委婉了吧?不会得罪人吧? 封得林顿了顿,会意一笑,“原来如此,此案发生在九年前。” 自知在查检尸骨一道上容易闹笑话,封得林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起宁妃家中情况。 “宁妃祖籍岭南穗州,蒲浪县萧氏,生父萧乐章担任萧氏族学先生,家母李氏在家织布甚少出门,还有一同母弟弟萧彬。” 这是南离国再正常不过的四口之家。 在本族做先生,也能得到族人的照拂和尊重。 陈鸢,“冤情何来?” 封得林,“时年,宁妃正好10岁。萧氏族长嫡次女萧映秋被人发现有了身孕,族人询问她也闭口不说与她媾和的男子是谁,父母稍一逼迫,她竟是悬梁自尽。” “而后,萧母在萧映秋房中找到两封书信,一封信写《蒹葭》,乃萧乐章字迹。” “另一封写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此乃萧映秋字迹。” 陈鸢听得头大,南离国施行同姓不通婚制度。 更别说萧映秋和萧乐章本就是同族近亲,这两封信若坐实了,便是乱了伦常的大事。 此刻,陈鸢都怀疑这案子是宁妃主动找皇帝提起要查的。 还是她封妃后,对家把她家破事捅出来想拉她下马,她不得不做出姿态请旨为父亲翻案了。 若是第一种,或许萧乐章当真是无辜的。 若是第二种,情况就复杂了。 若在现代,陈鸢压根儿不用考虑这么多,但这是君权至上的封建时代…… 罢了,不管什么情况,她都实事求是的去验尸便是了。 “那,当年此案如何判定的?” “萧映秋已死,且下葬。又有贴身丫鬟绿俏作证萧乐章与萧映秋多次私会,时间地点都能说出来,因此……,此案都没报到衙门,萧氏就按照族规处置,因萧乐章有功名在身,浸猪笼是不适合的,因此族里只是决定把萧乐章一家驱逐出去。” 怪不得大家都想考功名,关键时刻还真能救命。 陈鸢,“照司狱大人所言,便是让我去查检萧映秋的尸骸?” “陈仵作莫急。” 封得林摆摆手,“之后,萧乐章也上吊了,他留了一封遗书,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并哀求族人查到真凶,莫让他冤死,还让族长收留家人莫让妻儿流离失所。” 那就又多了一条人命。 “对于萧乐章的遗言,萧氏族内的意见和看法也不统一,有人觉得萧乐章是不堪受辱,以死明志。有人觉得萧乐章就是没脸活着,用死来挽留一丝颜面,且给妻儿留一条活路。” 这些说法都是有道理的,虽说族内没把萧乐章浸猪笼,只是把他全家驱逐出族。 事实却十分残忍,他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秀才,除了教书、卖字画、当账房先生管家这些活儿,他根本找不到能做的生计。 然而,他的名声坏了,不会有人找他做先生、买字画、当管家。 驱逐出族,就代表还失去了族内的土地,他想种地都没办法。 因此,大家推测萧乐章是挽尊自杀,临死为妻儿谋一条生路,是十分合理的。 “嗯,两人皆是上吊,又有各自的字迹书信作证,当年还没仵作参与调查,让我去查检尸骨,能查到什么情况,我也不能保证。”陈鸢不是很乐观。 虽说一些案件里,会有伪造笔迹的情况发生。 但是这种情况也不是那么常见。 伪造上吊死亡的手法也很多,若是新死尸体,很好在肉身上看出端倪。 现在九年过去了,像盛老太爷烧死的那两具尸骨还能保留皮肉的情况,在岭南这种湿润闷热的整体环境下很难再复制。 多半肉身已腐,只剩骸骨。 反正坏话说在前头,总是没错的。 “陈仵作过谦了,其实事情远远没结束,这还只是个开始。” “……” 陈鸢很想说,大人你直接把卷宗给我自己看吧,您这说话大喘气儿的模式,真是吊足了胃口。 “萧乐章投缳后,萧氏族人最终还是没有欺负孤儿寡母,让他们留在了族中。只是失去了顶梁柱,田地被收回,一家三口只能靠宁妃母亲李氏织布维持。” 古代手工织布很慢。 不干农活家务,一心织布,一天才得一米。 一匹布十三四米,那就是说,十几天才能得一匹布。 寻常百姓也只能种植苎麻、亚麻这些植物来织粗布,用棉花织布的成本也挺高。 更别说绫罗绸缎的丝线也更贵,只能去布庄领线回来加工,赚个加工费。 陈鸢都能想到只靠李氏一人养家,失去土地的一家三口生活过得多艰难了。 封得林又道,“据宁妃回忆,她母亲不信父亲会做出不顾伦常的事,时常私下调查,一日,李氏终于一抹笑容,告诉宁妃她查到了一些线索,就快能给萧乐章翻案了。” “已十二岁的宁妃也很开心,哪知没开心两日,李氏便被发现溺死在了鱼塘里。” “就这样,宁妃和弟弟失去了父母,萧氏一族也不至于狠心得让两个孩子吃不饱饭,对两人多有照拂,并破例重新让萧彬进了族学。”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陈鸢只能感叹一声,“还好宁妃娘娘吉人自有天象,苦尽甘来。” 封得林似是很享受陈鸢判断失误的表情,“非也,宁妃娘娘的弟弟进族学半年后,也死了,据宁妃娘娘说,弟弟也没放弃追查爹娘死亡的真相。” “……” 所以宁妃娘娘都死了,只剩了她一个。 这在古言小说里,她妥妥女主命。 更别说,她已经入宫,十分附和古言宫斗小说。 陈鸢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穿进了什么以宁妃为女主的宫斗小说里当路人了。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古代生产力不行,岭南更是条件艰苦,饱受匪乱和倭寇偷袭,失去双亲的孤儿其实很多。 人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第256章、误导验尸 宁妃家庭的基本情况介绍完毕,封司狱不再过多阐述别的与宁妃相关的事情。 涉及圣上的枕边人,这些官员一个比一个谨慎,就怕说错话得罪人。 所以封司狱介绍的情况,都是十分官方,是宁妃愿意给人知道的,是圣上允许放出来的情况。 陈鸢也无所谓。 她是仵作,又不是推官判官,没必要了解苦主、死者的生平,她只要把尸体检验明白就是了。 都着急给上头一个答案,封司狱介绍完案情,就让廖志忠直接带着陈鸢去萧氏一族验尸。 宁妃身份特殊,她要查自家旧案,给父亲翻案,找到杀害家人的真凶。此案由知府主导,却不会直接自己上手,自然是吩咐宁妃籍贯所在县的蒲浪知县负责。 到时候,若有差池,知府大人还能找到推脱之法。 而蒲浪县的倒霉蛋知县,也不敢把宁妃家人的骸骨着人抬去义庄。 又把这烫手山芋踢给了宁妃族亲萧氏族长负责。 由此,陈鸢千里迢迢、再三转车,最后是在萧氏祠堂看到的宁妃家人骸骨。 宗族祠堂一般是摆放祖宗灵位的地方,族中有男嗣诞生,会把名字写在红纸上,随后贴在祠堂中柱子上。 萧氏这样的大族,自有自己的一套族规。 祠堂是神圣的地方,萧氏不允许停放棺材,不许女子进入,不许外姓人涉足。 然而此刻,萧氏族人在强权之下,也只能忍气吞声。 虽说有些地方的宗族势大,连地方上的县衙也得避其锋芒,不敢强迫之。 奈何此刻不是县衙要和萧氏宗族作对,而是帝王妃子,这妃子还是自家嫁出去的女眷,萧氏族人再恼怒,也只能憋着。 四口黑色棺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萧氏宗祠里。 门口还有宫廷侍卫把手。 一个手持佛尘的面嫩小太监,颐指气使的站在棺材旁边,一双绿豆眼挑剔的审视着陈鸢。 “廖刑书,你怎的带个女仵作过来,虽说岭南穷山恶水,却也不乏人杰辈出,带个女人来应付,是不把宁妃娘娘的事放在眼里呀!” 廖志忠陪着小心,极力推荐道,“魏公公,陈仵作虽是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连连发明多种破案的技术,连破多桩大案奇案陈年老案,更是对人体骸骨了解入微,只是看看女尸盆骨,就能判断此女生前是否生育子嗣,实乃神乎其神也!” 魏侍监手持圣旨奉命翻案,他只关注萧氏族中情况,对外间各县刑案并未多加关注过,“廖刑书,你这也吹嘘太过了。” “魏公公,这可不是吹嘘,威宇县县衙和穗州府上,各自征召了上百骸骨验证过,的确如陈仵作所言。”廖志忠又道,“合血法、滴骨亲也是被陈仵作推翻的。” 终于,魏侍监正眼瞧向束手立在一侧的陈鸢,“原来是你呀,看来是有些手段,杂家便让你进去瞧瞧。” 陈鸢,“谢过魏公公信任!” 古代便是如此,自己去破案替人洗冤,还得感谢别人给她这个机会呢…… 不过,有魏公公带着圣旨而来,萧氏一族才会允许开棺验尸,若没有魏公公前来,小小一个蒲浪县知县也是不敢来萧氏造词的。 古代,神奇的时代。 魏公公一甩佛尘,带头领着陈鸢、廖志忠、蒲浪县白县尉以及现任萧氏族长萧琨、前族长萧翼也就是萧映秋之父进了宗祠。 萧氏族人虽不满宁妃搅得家宅不宁,但那是自家人、又是宫里贵人,只能忍着,此刻他们也不想陈鸢进自家祠堂,奈何手持圣旨的魏公公都答应了,他们只能再次忍住。 魏公公命人将四口黑棺的棺材盖揭开。 陈鸢并不是第一个来查看骸骨的仵作,所以棺材上的棺材钉早就取下。 棺开,里头的尸骨果然已经化作白骨。 “陈仵作,你瞧吧。”魏公公拢着手,站在一边儿。 其他大人也不发话,这是把“战场”完全交给她了。 陈鸢换上牛皮围裙、口罩、手套,没有直接上手,而是上前绕着四个棺材慢悠悠的总览看了一圈。 一眼,她就看出了问题。 扭头看向已到天命之年的萧琨,“萧先生,鄙人冒昧问一句,这四副棺材里的尸骨,下葬时皆是独自安葬,没有合葬的吧?” 她这问题问得奇怪,众人皆露出疑惑的神情。 萧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实回话,“一人一棺。” “哦~”陈鸢故作深沉的摇摇头,“萧先生,可否告知我,这四幅棺材里的人,各自是谁?” “你不是看一眼盆骨就知道女子是否生过孩子么?” 萧翼不觉得廖志忠带来的人徒有虚名,只当陈仵作是在讽刺他女儿未出阁便与人私通,所以看不出盆骨是否有过生育。 他生气的指着棺材一一介绍,“小女映秋不曾生育,宁妃生母李氏生育两子,萧彬年龄最小自是骸骨最小那一个,萧乐章是壮年男子,自是骨架最大那一个,寻常人都知道的道理,陈仵作作何发问?” “萧前辈,切莫激动,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的解释,并没安慰到萧翼,只换来一声冷哼。 蒲浪县白县尉怀疑的看着陈鸢,廖志忠对她的技术很有信心,却不知道陈鸢在打什么主意,也没办法帮腔。 陈鸢转身看向魏侍监。 途中,廖志忠给她说过,魏侍监是宁妃主位的长春宫八品太监,在宁妃跟前很是得宠。 这四副棺材就是他盯着人挖出来的,他倒是不会整日伺候在四副棺材旁边,看守棺材的自有宫中带来的锦衣卫。 之前陈鸢不明白,为何其他仵作都无法“验尸”,陈鸢不觉得所有古代仵作都只会按图索骥,没有古人的书,他们就不会辨别尸骨。 尸体摸多了,也会有人琢磨出来骸骨上比较明显区别,这些人不断有发现,后人才能整理成书。 穗州这么大,她不是第一个来看尸骨的仵作,其他仵作或许当真没有本事,也有仵作看出问题不敢说。 因为,这四具骸骨被人动过手脚。 萧映秋棺材里的尸骨上,放着一个男性头颅。 而萧乐章棺材里的尸骨顶着一个女性头颅。 或许别的仵作不懂这个,那他们就会按照布局之人错误的引导去验尸,那就只能得到错误的验尸结果。 ------题外话------ 橙子从不觉得古人笨。 也没否定宋慈《洗冤录》的意思,但是《洗冤录》上的错误是客观存在的,古代毕竟技术还不完善,也没办法做大数据统计,肯定会有差错。 就是因为这些先人把自己的经验之谈写了书,后人才能不断完善不足之处,所以宋慈大人还是很伟大的! 第257章、挟颅换命 如果有懂行的仵作,虽还没著书来说男女头骨的区别,怕也是不敢说魏公公死守之下,男女头颅被人对调了吧。 给尸骨做手脚的人,应该看过刑部尚书郭大人的《洗冤录》,还专门给女性骸骨做了个“美黑”效果。 因为《洗冤录》上说“男子骨白、妇人骨黑。妇人生前出血如河水,故骨黑。如被毒药骨黑,须仔细详定。” 然而不管男女,骨头都是一样的白。 哪怕白的程度不同,也只是与骨头密度、埋的环境、是否病变这些因素有关罢了,和性别没关系。 陈鸢自是讨厌幕后黑手尸骨作假的,其他仵作因无能、因聪明离场,她若也为了自保说自己看不出来,那她就不配谈梦想了。 她的正义不该是只针对普通百姓犯案时才出现的。 面上强权就退缩,那她还不如自我了断算了。 因此,陈鸢直面魏公公,学着从县衙学来的几分处事手段。 监守自盗和监督不力的罪总是不同的,“魏公公日夜辛苦,为娘娘分忧,但耐不住耗子趁猫打盹儿偷香油。”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魏公公变了脸色,“陈仵作,你什么意思?” 陈鸢指着四副棺材里,材质最好那一副,“萧先生说,这副棺材装的萧映秋尸骨,但尸骨项上头颅,属于成年男子。” 她又一指,“这是萧乐章的棺材,但尸骨项上顶着的头颅,是女子的。” 魏公公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说头颅互换就互换了?《洗冤录》有载,男子骨白,妇人骨黑。如果按你所说,把头颅换回去,颜色就对不上了!” 陈鸢心平气和解释,“魏公公,男女骸骨差别不在于颜色。尽信书不如无书,《洗冤录》卷三验骨篇有多处错误。” 祠堂里的人在陈鸢说出头颅被调换后就缩着脖子装鹌鹑了,此刻听她与魏公公唱反调不说,还直言否定刑部尚书的书,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白县尉拿眼去看廖志忠,也不知刑书大人去哪儿找来的缺根筋仵作,真是作死的一把好手。 不管能不能破此案,这个陈仵作都没有未来了。 魏公公大怒,“陈仵作,你好大的口气,刑部尚书其实你一个小小仵作能妄议的,他的书帮南离国破了许多案,更是获得了圣上的赞许,你说他书里有错,实乃大逆不道!” “来人,来把这个女人拖出去,按旨处置,阻挠破坏破案者,杖刑一百!” 话音一落,堂外锦衣卫便涌进了祠堂。 在魏公公喊人时,陈鸢就知道要遭。 她双手开工,扣着萧乐章棺材里的头颅和李氏头颅的眼眶,抓起两个头颅急速往后一退。 跟蔺相如靠着柱子,举着和氏璧威胁秦昭襄王一个姿势,“你们敢抓我,我就把头颅砸了,这可是宁妃娘娘生父生母的头颅,若有损失,你们通通提头回去复命吧!” 这番变故,实在难料。 廖志忠已经被吓得心肌梗塞了,抚着胸口踉跄着往后退,白县尉叹息着搀扶他,这就是举荐错人的下场啊! 锦衣卫们平日里如何耀武扬威,此刻事关宫中贵人,他们也不敢乱来,纷纷扭头去看魏公公。 魏公公颤巍巍的伸手指着陈鸢,“你,你,你这个……” 陈鸢作势就要砸头颅。 “你要怎么样!你到底要如何?”魏公公哪儿还敢指责陈鸢,若陈鸢当真在他逼迫下砸了宁妃双亲头颅,他哪里还有命回宫。 陈鸢,“魏公公,我是文明人,只想心平气和的与你讲道理。” 魏公公使眼色,让锦衣卫发暗器伤人,夺头颅。 锦衣卫却回以无能为力的眼神,暗器是能伤人,但是冲过去的时间根本无法抢到头颅,头颅一砸,他们就完了。 魏公公只好附和陈鸢,“好好好,我们坐下来好好讲道理。” “实践出真知,男女骸骨的不同,不以尸骨颜色来区分,你们接触的骸骨少,所以误信男子骨白妇人骨黑的言论,现场也没那么多骸骨来让你们做比对,这样吧。” 陈鸢想了想,“《洗冤录》卷三验骨篇有两处十分明显的错误,我指证了这两处,你们就明白刑部尚书大人书上的言论不尽然全对了,既然他书上所说不全对,那我说的,你们只管征召大量骸骨来证实,我说的不对,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说的是对的,那宁妃娘娘家人骸骨还是得给我验。” 事到如今,半途退出对陈鸢才是不利的,只有她查完尸骨,以功抵过,才能逃过宁妃追究她不警双亲尸骨之责。 只要她证明了自己能力,魏公公再生气,也只能信她的本事,除非魏公公就是调换人头的主谋。 在场这么多人,不可能人人都是同一派系的。 刚才锦衣卫进来时,陈鸢就发现有人并不想对她出手。 妈耶,她只是想验尸,出个正常的验尸报告,都得堵上命。 她可算体验了一回小时候看少包时,每次主角都是头顶顶着利剑查案的那种刺激感了。 只是主角还有八贤王这些护体,她呢……她此刻也希望自己是言情小说女主,有个王爷来护着了,不然谁特么敢破这种案啊。 别说破案了,指证一点问题都有生命危险。 怪她太年轻。 为了梦想,也得把不畏强权、不惧生死装下去。 这时,一个星眉剑目、气宇轩昂的锦衣卫扶着腰间的绣春刀跨进了祠堂。 他面容桀骜,不屑的扫了魏公公一眼,抬着下巴望着陈鸢,“那你说说,《洗冤录》卷三验骨篇有哪两处错处。” 自打他进屋,锦衣卫皆恭敬的垂了一下头,而魏公公也露出憋屈的眼神。 果然,宁妃突然要给自家父亲翻案这事儿不简单。 不过这也给她获得了片刻喘息,夹缝求生的机会。 这一篇的错误何止两处,但不可能全部说出来一个个去查证,得找最容易证明的,陈鸢道,“这两处很好辨认。” “卷三验骨篇云:人有三百六十五节,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此说法便是错误的,全身人骨一般有206块,各族男女皆如此。” “书上又说:髑髅骨,男子自顶及耳并脑后共八片,蔡州人有九片。脑后横一缝,当正直下至发际,别有一直缝;妇人只六片,脑后横一缝,当正直下无缝。 这一段里,有两处错误。我们岭南离金国甚远,无法找蔡州人骸骨验证,但我也要说蔡州人脑后也是八片,没有多一片反骨,此法说是错误。 我们能当场验证的,是关脑后直缝说法。书中言,男子别有一直缝,女子无直缝,此说法错误,枕骨是一块,一般没有直缝。恳请各位大人现场验证,现场尸骨太少,可以征召更多骸骨来验证!属下绝无虚言!” 第258章、证实有错 虽说祠堂里只有四具骸骨。 但当正直下无缝,是不管男女都没有的这一道直缝的。 所以头颅有没有调换,影响都不大。 这四具骸骨的头颅若都没有直缝,便能证实她所言。 骨头有多少块,则需要锦衣卫当场清点。 骨头有点多,清点还需要时间。 剩下棺材里的那两个头颅,很快就被人检查清楚,“萧映秋棺材中头颅当正直下无缝,萧彬棺材中头颅当正直下无缝。” 萧映秋是女子,萧彬是男子,其实已经能证明《洗冤录》验骨篇的错误。 魏公公看了眼立在一旁不说话的年轻锦衣卫,“陆校尉,只两个头颅怕是说明不了事儿,还得看看陈仵作手里那两个头颅是不是也如此才行,劳烦陆校尉让陈仵作高抬贵手,将娘娘双亲头颅放下才是。” 校尉无品级,是锦衣卫里最底层的军士。 陈鸢看魏公公和其他锦衣卫的态度,就知道这个陆校尉是个有背景有靠山的人。 不然魏公公一个八品太监,是没必要对一个小小锦衣卫如此恭敬的。 陆怀昭瞥了魏公公一眼,轻哼,“你要打人家,吓得小姑娘自保,此刻求我作甚,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能冲过去抢夺头颅?摔了头颅算你的算我的?” 魏公公扭捏着呵呵一笑,“若当真如陈仵作所说,宁妃娘娘双亲头颅被调换,我是逃不过监守不力之则,但我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黄门。看守的主力还是你们武力高强的锦衣卫啊,到底谁监守自盗,想害得宁妃娘娘无法给家人查找真凶?” 锦衣卫们的眼神复杂起来。 他们看看魏公公,又看看陆校尉,最后低着头,屁也不敢放一个。 都是夹缝里求生的打工人,陈鸢顿时与这群低级锦衣卫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这时,一个穿着稍微华丽一点的锦衣卫走到陆校尉身边,与他耳语起来。 魏公公夹着促狭一笑。 最后,陆校尉神情一冷,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注视着他们两。 陆校尉转身望向魏公公,“若陈仵作打胡乱说,我自是赞同魏公公按旨处罚她。只要能证明这仵作所言非虚,我就保她性命,直到查出宁妃娘娘双亲死亡真相。最终,不管是谁的失责,查到最后总能查出来,谁也别想给我扣屎盆子。” 魏公公翘着兰花指,“陆校尉有担当~,那边按你说的办。” 陈鸢不知道他们背后势力的错综复杂,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演戏给自己看好麻痹她抢头颅。 这时,陆校尉朝她走来。 陈鸢举起头颅。 “你不必如此忌惮于我。”陆怀昭伸手,极不情愿的说道,“我爹……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正青。” 秀完父亲还不忘表忠心,“我们陆家只忠于圣上,对陛下忠心耿耿,管这阉人背后是什么妃,我都没必要听一个阉人使唤。” …… 原来是个官二代,人家爹是锦衣卫最大的头头,怪不得他只是无品无阶的小卒,京里来的各位都对他尊敬有加。 陆怀昭说完就等着陈鸢乖乖放下头颅。 但是,陈鸢没有如他愿,她收回扫视廖志忠的目光。 廖志忠忧心忡忡的,显然对陆怀昭并不信任。 想了想魏公公对陆怀昭的态度,陈鸢破罐子破摔的问道,“你家可有亲眷在宫中承宠?” 廖志忠伸手捂着额头,要死了要死了。 魏公公呵呵一笑。 其他锦衣卫也看目光复杂的看着陈鸢。 陆怀昭咬牙切齿,“许贵妃是我嫡母的堂妹。” 如此,就符合之前陈鸢的阴谋论了。 宁妃入宫也不是刚入宫,并非封妃才代表得圣宠,能被封就代表之前也受宠,不然不可能凭着庶民之女的身份熬到封妃。 古往今来,能封妃的女子很少,妃位是有定数的,宁妃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肯定会被封妃?为什么封妃之前不求皇帝来给她老爹翻案?偏要到这时候才提? 肯定是被人搞了。 她封妃触及了他人的利益,被人翻旧账。 为了掌握主动权,宁妃才自请查案。 搞宁妃的背后之人,说不定就是许贵妃。 这么一想,陈鸢更不安了。 搞宁妃之人,肯定坐实宁妃父亲与同族女眷有悖伦常的罪名。他们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查不出东西,那宁妃父亲头顶上的污名就洗刷不掉。 于宁妃来说,她父亲哪怕真有罪,她也得洗清父亲的罪。没有罪,更是要维护好。 调换人头之人,有可能是宁妃自己的人,也有可能是宁妃的对家。 陈鸢心烦气躁,魏公公要除掉自己,或许是因为单纯的被她说“监守不力”恼羞成怒。 但,这也不代表陆怀昭就是个可信之人。 当然,陆怀昭被插进来,也可能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弄来混淆视听的。 但真那样的话,指挥使能不知情,能让傻儿子搅和进来? “陈仵作,你还有什么顾虑?” 陆怀昭一副本公子都出面作保了,你还犹豫个屁的表情不爽的盯着陈鸢。 顾虑多了去了,陈鸢哀叹一声,“那我的安全就拜托给陆校尉了。” 她又拿眼去看魏公公。 魏公公看着还在她手里的头骨,眼皮直跳,“嗯,只要能证明你所言,我就不打你板子不追究你的责任,答应你继续查检骸骨。” 陈鸢不动。 魏公公又道,“我虽是阉人,也一言九鼎,大家皆可作见证。” 直到锦衣卫们都点了头,陈鸢这才慢慢悠悠的放下头颅。 她也不能一辈子都拿着头颅过日子。 好在这些人的确不是一条心,相互之间有忌惮,没在她放下头颅时抓她。 手里两个头颅经过其他锦衣卫多重检验,都证实了陈鸢的言论。 “男女头颅,当正直下皆无缝。” 刑部尚书的书上之言,是错的! 白县尉到底经历的少,不像葛县尉已经被陈鸢锻炼出了不信权威的探究之心。 其他人也各有计较。 骨头也很快被清点结束。 “这四具骸骨,骨头皆是206块。” 单人身上的206块骨头,如何也凑不齐郭大人书中所说的365块。 这下子,大家对陈鸢的本事终于有了几分清晰的认识。 魏公公阴阳怪气道,“嗯~,看来穗州知府的确用心,找了个有真才实学的仵作送来,那你继续查检吧。” 第259章、窥探密辛 陈鸢再次走到棺材前,这次,她仔仔细细、一根根的翻看。 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这案子插手之人多,都想搅浑水,但是尸骨是不会撒谎的。 只要她够仔细,按照真实情况写检尸格目,那她就问心无愧。 认真检查尸骨之后。 陈鸢把头颅调换了回去。 李氏的头颅、萧彬的头颅都没问题。 “的确是萧映秋的头颅,和萧乐章的头颅被人调换,且有人用特殊手法把萧映秋的尸骨故意弄黑。”用的什么手段,陈鸢还不能断定。 魏公公掀着眼皮唱反调,“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两的头颅被调换,而不是李氏的头颅?而且,在我们看来,男女头颅都一样,你不说个子丑寅卯,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意思!” “有句话叫美人在骨不在皮,是不是美人,有些看相能手,看小孩骨相便能看出对方长大后会否成为美人。”陈鸢先是做了个铺垫,免得大家觉得匪夷所思。 对于她所说,好些人是赞同的,那些培养瘦马的人,就会找相看骨相的老手帮忙,免得买错了人,白白浪费银子在越长越丑的姑娘身上。 陈鸢又道,“人活着时,我们普通人判断人的年龄,看的是皮相,而我,可以从骸骨的骨相看出死者年龄大概是几岁。” 因为有之前的铺垫,大家也觉得她的本事只是稀有,不算离奇了。 她这么解释,魏公公也没法验证,也不好反驳。 只能再次给陈鸢提问,“那,为何动手之人,不换别的地方,偏偏将两人的头颅互换?” “那是推官的任务,我只是仵作,只负责查检尸骨,写检尸格目。”陈鸢也把问题踢了出去。 魏公公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陆怀昭嫌弃的瞪了魏公公一眼。 拿起真正属于萧乐章的头颅,陈鸢指着额骨的位置,“这两个头颅,除了性别不同,唯有一处差别,萧乐章额顶受过钝器击打,顶骨这里有裂缝,虽不明显,但的确存在。” 一直闷闷不乐的萧翼这时开了口,“小女投缳前两日,我与夫人摒退下人,曾私下与她问话,她一着急便以头撞柱。” 大家又怀疑的看向陈鸢,虽然别的她都能证实刑部尚书有错,但从骨头看年龄,陈鸢没办法让他们信服。 此刻萧翼又说萧映秋死前曾撞柱。 那,这头颅万一真的是萧映秋的呢。 最不愿头颅对调被坐实的魏公公立刻跳了出来,扬眉吐气道,“陈仵作,你看,这头颅果然是萧映秋的吧!” 陈鸢心里有底,根本不虚,“这头颅的确是男子的头颅,怎么也不可能是萧映秋的头颅,除非动手之人,还从别处拿来了头颅调换,那……” 你们这些看守的人,责任就更大了! 继续说下去,她就把锦衣卫、魏公公全得罪了,陈鸢专注案件。 但他们问题太多,不信她本事。 为了掌握节奏,陈鸢还是得接手问话的任务,“萧先生,当时萧映秋以头撞柱,你和夫人可有伸手去拉?她可有撞得头破血流?” 女儿的糗事害得萧翼卸下族长之位,他陷入回忆道,“我和夫人当时冲上去阻拦,但孩子还是撞上了柱子,没有头破血流,夫人找了活血化瘀丸化开帮她揉了揉,第二日便消肿了。” 撞得轻,不代表不会撞裂。 但陈鸢要的是这些人相信,因为萧映秋的头骨的确好端端的。 “萧映秋顶骨完好,骨头没有撞裂。” 她真的不想和古人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直接道,“萧乐章的头顶受过敲击,这么浅的裂纹,倒也不至死,但有可能晕厥。” 仔仔细细检查完尸骨,陈鸢得出个结论,“这四具骸骨,除了萧乐章顶骨有裂纹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伤了。” 大家都用我们等了你那么久,你就说个这样的结果?的眼神看着她。 “你们这么看着我也没有用,骨头是能告诉我很多信息,但伤不及骨头的情况下,我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不是死于下毒。” “……” 魏公公吁了一口气,“白白期待这么久。” 陆怀昭见不得他好,“至少,陈仵作看出头颅被对调了,有人在尸骨上做了手脚,想混淆视听。” “是呀,得了个我们都监守不力的结论,倒是对破案一点帮助都没有。”这不是搅屎棍是什么,魏公公气得抓了抓毛茸茸的佛尘泻火。 验尸的活儿结束,陈鸢也在检尸格目上签了字,之后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 这次验尸,结论是实事求是的,但结果是不如意的,因为没能看出更多的问题,于翻案一点帮助都没有。 魏公公他们也不好立刻杀了陈鸢泄私愤,陈鸢跟着廖志忠回了县衙。 关上门,廖志忠走来走去,“我的姑奶奶哟,你今天得罪的人真不少。你验尸时,当真没有别的发现了?” 陈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到嘴边,又没敢喝的放下,“有。” “有发现你不说?不写在检尸格目上?你……你……你就不怕将来被算账?” “因为我的发现和验尸无关,只是推论,但我又不是推官,我就没必要说了。” 廖志忠,“……” 还以为抱上了能人的金大腿,能顺风而起,现在看来是上了贼船,廖志忠颓丧的一股屁落座。 “反正都这样了,你说说看,你发现了什么?人,我们已经得罪了,如果不查出个所以然出来,我们哪一方都讨不了好!” 想想也是,陈鸢道,“那祠堂有那么多锦衣卫守着,哪怕是萧家人也没办法随意进出,这些日子连祭祖都搁置了。有仵作进去,也是在锦衣卫和魏公公的监督之下。” “在如此严密的防守下,动手之人也只能在祠堂里调换现成的颅骨,说明这个人的确是京城过来的某个人。” 这些情况,廖志忠也能推导出来,“然后呢?” “我怕说了,你会吓死。” “姑奶奶,你说吧,你不说,我心里才悬着呢。” 查个案,战战兢兢成这个样子,陈鸢觉得自己给法医同事们丢脸了,“那个,你让信得过的人去把陆大人找过来吧。” “为什么?” 窥探到密辛,真可怕,陈鸢小声附耳道,“大抵,只有他能保住我们的命。” 第260章、设套埋伏 廖志忠慌张的左右四顾,起身扯了扯衣服,“你等我,我立刻安排。” 廖志忠还是很靠谱的,离开之前还叫了衙役过来保护陈鸢。 自己吓自己真的要吓死人,陈鸢本来想叫衙役进来陪她说话。 但真的这么做,对方派杀手来,这些县衙的小衙役也打不过锦衣卫或者杀手。 陈鸢有些后悔没把大师兄带上了。 衙役守在门口,陈鸢也没安全感,就怕杀手莫名其妙摸进来。 好在廖志忠行动也快,赶在陈鸢就要钻床底时回来了。 然后,就是两人排排坐的一起打哆嗦。 陈鸢也抓紧时间询问了一些锦衣卫指挥使、许贵妃、宁妃的事,岭南原理京城,廖志忠知道的不多,但对两眼一抹黑的陈鸢来说,聊胜于无。 “陆校尉到。” 衙役一通传,陈鸢和廖志忠就重振精神,撑起笑意迎出了门。 这种谄媚的笑,陆怀昭在京城见得多了。 一看就知道对方有事求,转身就想开溜。 “道友,不,陆大人请留步!”陈鸢拉着廖志忠冲上前,拦住了陆怀昭。 “有事儿?”陆怀昭鼻孔长在额头上似得,根本不想搭理两人。 秉持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思想,陈鸢笑颜如花,“陆大人,我能证明监守不力与你无关,你一点责任都没有。” 陆怀昭自信的昂头,“那还用你说,本来就和我没关系。” 狂妄自大的官二代哟,请听我编,陈鸢恐吓道,“可是,回京后,你得证明呀!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么?你有魏公公能说会道么,你想给许贵妃增加麻烦么?办事不利便罢了,最重要的是,你还被扣屎盆子,你爹会对你失望的吧!” 陆怀昭本就桀骜,咬牙呵斥,“你威胁我?” 廖志忠在一旁冷汗直流。 这种狠厉外显的人,都是外强中干,陈鸢觉得找到对方的痛点还是能谈成功的,“不,我是在寻求合作,争取双赢,你好我也好他也好。” 作为庶子,陆怀昭自是想有所作为的,“那你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我们要在大庭广众下大声密谋么?” 最后,三人找了一个更广阔,也无人能藏身的练武场小声密谋。 “这人头,大抵是宁妃的人调换的。” “此话怎讲?” “因为,外人是不可能知道萧映秋投缳前两日以头撞柱这样私密的事的,唯有萧家人才会知道,而开棺后,有你们锦衣卫驻守巡逻,萧家人连祠堂都靠近不了,更别说进去对调颅骨、把萧映秋的尸骨弄黑了。即便宁妃的对家想搅浑水,也不可能知道萧家的陈年密事。” 对家之一的陆怀昭,感觉自己被内涵,瞪了陈鸢一眼。 “到底只是猜测,虽然你猜的很有道理,但你不能证明。” 陈鸢一口咬定,“能。” “怎么证明?” 别说陆怀昭不信,就连廖志忠也不信。 “对方对调颅骨,是出于心虚,至于心虚的原因是什么,我现在还不敢说,既然对方心虚,那就会铲除有可能窥探到真相的人。” 陈鸢话没说完,廖志忠就明白过来,“你要拿自己当诱饵,引鱼儿上钩?” 陈鸢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其实不止我的,也有你,我是你带来的,他们肯定会觉得我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 “……” 升职总是伴随着风险的,只是廖志忠没想到这次的风险那么大,让他有些不能承重。 陆怀昭也反应了过来,“你大张旗鼓派人找我来时,就想好这个计策了?” “没办法,我不找你,他们也会怀疑我知道了什么,早晚也会杀我的,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我自己设套等他们来钻。”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陈鸢还是想睡好觉的。 陆怀昭,“你焉知他们不会杀我?” 陈鸢震惊后,夸张的数落道,“我以为你功夫很好呢,你爹是锦衣卫指挥使,与你同来的锦衣卫,就没有与你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你不会连同来的锦衣卫,都不知道谁能信谁不能信吧?” 激动得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陆怀昭怒得瞪着眼,“怎么可能不知道,虽然我只是个校尉,不代表我没有本事,只是我爹希望我在外头多历练,打好基础,而且我们陆家已经够打眼了,没必要……,你懂么?” 激将法百试不爽,少年你知不知道解释就是掩饰呀。 陈鸢也不揭人老底,“懂。” 陆怀昭握了握绣春刀的刀柄,颇有些跃跃欲试,“看在你懂我的份儿上,就按照你的计划试试。” “我与你接触,肯定会引起宁妃的人注意,这时候,你就带我去案牍库,我要查看当年的卷宗,尤其是最关键的那两封信,我得好好看看。”如此,对方绝对会狗急跳墙。 其实猜错了更好,因为若是动手脚的是宁妃对家,倒也没有必须杀她的理由。 反而动手脚的是宁妃的话,才会有必杀她的理由。 “那两封信,我们锦衣卫都看过,笔迹绝对没有问题,不可能是仿写的。” 嗯……陆怀昭倒是知无不言,但这也更让陈鸢确信了猜测。 “不影响,还是得去案牍库,能查到的情况肯定不多,主要是为了刺激人。”那两封信是当年出现过的,故意去毁掉会显得心虚,但别的线索,宁妃肯定会想办法抹去。 对于案牍库之行,陈鸢的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 三人商量好后,立刻行动起来。 且表现得十分迫切的样子。 陈鸢在案牍库泡到了傍晚。 吃食都是让锦衣卫抓了老鼠试毒之后,才吃的。 对于她的过分谨慎,陆怀昭十分鄙视。 但廖志忠很受用,谁都不想吃个饭就莫名被毒死了。 晚上,陈鸢睡在了衙门西厢客房,门口,陆怀昭留了两个锦衣卫守门儿。 这待遇,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她在被陆怀昭保护。 心虚的人,就会猜,她肯定发现了什么。 陈鸢哪里敢真的睡着啊。 躺在床帐里,手里握着匕首,睁着眼听着动静。 到了申时,门口传来砰砰两声。 紧接着,一把利刃透过门缝插了进来,卡着门栓一点点拨动…… 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踮着脚尖,悄无声息的进了屋,转身利落的关上门。 第261章、栽赃宁妃 陈鸢根本看不见,只听着开门的动静,后面就完全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她还得控制着呼吸,免得被高手察觉出异常。 突然,乒乒砰砰,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 陈鸢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当诱饵的感觉真不好。 但,还好她主动出击,不然以后日日防贼,得心力憔悴呀! 杀手不来,她自己就熬死自己了。 紧接着,屋子里亮起了火光。 黑衣人心知有诈,早就想退走。 哪知腿一软,就栽倒在地上。 两个锦衣卫连忙虎视汹汹的扑上去。 一人压着黑衣人,一人揭开他面上的黑色布巾。 两个锦衣卫的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但不妨碍他们利落的卸了黑衣人的下巴。 还伸手在他嘴里摸了一圈牙齿。 将藏在空牙里的毒丸取了出来。 就这样,这个锦衣卫完全没了自杀的可能。 那两个锦衣卫抽出腰后的牛皮筋绳,将黑衣人严严实实的绑了起来。 陆怀昭推开门走进来,看到黑衣人也露出惊讶之色。 陈鸢跳下床,这才看清楚了黑衣人的脸。 这不是白日里拉着陆怀昭说悄悄话的锦衣卫小旗么。 严格来说,这些锦衣卫就是小旗带队的,小旗可带领十个锦衣卫执行任务。 另外两个锦衣卫校尉不自在的看向陆怀昭。 诱捕凶手,抓了自己头领…… 这感觉不太妙。 陈鸢能理解他们内心的忐忑,但陆怀昭怎么说也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子,虽然只是庶子,但怎么着,也不会让他们的未来太尴尬。 他们的尴尬也只是一瞬,上了贼船的人,就会一条路走到底。 反正都跟着陆怀昭了,那就跟到底。 毕竟,他们也不是什么善良之人。 微胖的锦衣卫唯陆怀昭马首之瞻的问道,“怀昭,接下来怎么办?” 陆怀昭兴致勃勃,“审!” “怎么审?” 陆怀昭蹙着眉,一时为难起来。 陈鸢提议道,“把廖刑书、白县尉叫来,我们去县衙大牢审问,由廖刑书白县尉监督,你们三个来审。” 这个提议,既解决了属下审问上司的难题,又解决了无官员监督的尴尬,并且不会让宁妃的人插手进来。 陆怀昭脸上一乐,“可以,就按陈仵作说的办。” 陈鸢无语。 感情这陆校尉之前只想着抓人,还没想好抓到各种人的可能性,都没预设过抓到人要怎么审问么? 指挥使家的傻儿子,怪不得只能扔锦衣卫里当跑腿的校尉。 所以,他这样的性子,指挥使把他塞进来到这个队伍做什么。 算了,这不是她考虑的,反正人家老爹能保他。 反而她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连自己的冤都还没来得及伸呐。 童旭、夏飞很快就安排妥当了一切。 害怕对方一计不成再生二技,陆怀昭也把陈鸢也带去了大牢。 心知锦衣卫审问的手段不会很温和,又不敢离开这群人太远,陈鸢只能背过身,耳朵里塞着棉花,面对墙壁背出师表。 棉花也不能完全静音,但聊胜于无。 天微微亮时,廖志忠和白县尉手软脚软的走过来,险些栽倒。 陈鸢发挥尊老爱幼的精神,一手捞一个。 “谢……谢了!” 可想而知这两位昨晚经受了如何的视觉冲击。 然而,这还没完。 陆怀昭也没让两人离开。 童旭、夏飞出去跑了一圈。 最后把魏公公也抓了过来。 魏公公进审室时还吵吵闹闹,当他看到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的刘小旗时,便熄了声。 童旭、夏飞直接翻了魏公公身。 将他身上的危险暗器、匕首这些都卸了下来。 陆怀昭不无得意的伸手请魏公公落座。 “魏公公,刘正初已经全部交代了,是宁妃娘娘让他配合你调换头颅,并给用药水涂抹萧映秋肩膀以下尸骨、和萧乐章的头颅,伪造成它们本是一体假象的。” “想来,离京之前,你们就想好怎么甩锅了吧,想利用我甩锅给谁呀?”陆怀昭翘着二郎腿,一副赢家的姿态。 魏公公脸色发白,却稳得住,“杂家听不懂陆小爷的话,陆小爷想屈打成招的话,杂家就算认了,回京后,也做不得数的。” “别用回京吓唬我,事实胜于雄辩。”陆怀昭放下腿,坐正了姿态。 回手一指刘总旗,“刘总旗为宁妃娘娘做的事还不少呢,但他也怕宁妃娘娘卸磨杀驴,留了后手呢。” 魏公公眼神一变,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面色,“诈我可没用,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陆怀昭一招手,童旭从外头带了一个妇人进来。 魏公公的眼神困惑的扫过这个妇人,明显不认识对方。 被锦衣卫带进来的妇人,早已经被屋子里的情况吓坏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颤抖不止。 陆怀昭见状颇为看不上眼,得瑟道,“我爹是锦衣卫指挥使,我姨母是当朝许贵妃,你知道什么都可以堂堂正正的说出来,不必怕一个小小的宁妃。” 众人,“……” 他安慰人的方式好特别。 陈鸢承认自己酸了。 虽然陆怀昭有些无脑,甚是嚣张,但是京城纨绔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我们这么多人,还保不住你一条小命?你不说出真相,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你想萧氏族人继续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么?” “大人,我说,我说。” 还别说,陆怀昭狂妄嚣张的样子,虽然羞耻爆表,但真的有用。 重重身份爆出来,谁不觉得他是个大靠山。 给人一种极度的安全感。 虽然他也只是借势,受父辈蒙荫,但对于他们这些远离京城的人来说,很唬人。 妇人哪儿有不说的,牙齿打架道,“我,我住在萧乐章家隔壁,民妇香玲,……我,我当时和夫君半夜里去抓萤火虫,归家时,我看……看到萧滢她……她把萧彬推下了池塘。” 萧滢便是宁妃的名字。 此话,吓掉了房中所有人的下巴。 陈鸢都懵了。 “呵呵,陆怀昭,你为了栽赃宁妃娘娘,还真是什么借口都敢编呢。”魏公公阴柔的声音,越发镇定。 双手互拧的妇人,红着眼嘶喊,“我没有编,没有,我真的看到了,当时我和夫君新婚燕尔,他说要带我去看最美的星星。” 第262章、互相撕咬 魏公公眼神低垂,“你若看到了,为何当年不去揭发,当年宁妃娘娘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你一告一个准儿,何必留到现在?” 香玲道,“我大哥香樟曾上过萧先生课,私下里受过他的点拨,才得以考上童生,才能在县里谋个账房的差事,也因为哥哥有了好差事,我出嫁时才能有体面的嫁妆。” 魏公公微瞪一双鼠眼,“萧先生对你家恩重如山,你还出来诬蔑他的女儿!你这叫恩将仇报!” “才不是!” 香玲激动的喊出声,并挺直了腰板,眼神坚定又问心无愧。 “萧先生出事后,娘曾告诉我和哥哥,不管外头怎么议论萧先生,我们都不能忘了他们家的恩情,叫我们一定要照拂他的遗孀,能帮则帮。” 香玲眼神蓦然一黯,充满了悔意,“所以,在我发现萧滢所为时,我迟疑了。” “既然你和你夫君看到了,为何当时不跳下水去救人?” “当时只我一人看到。” “你不是和你夫君一起出去的?” “是一起出去的,但我们两回家时,我先跑回来了,因此只我一人看到,我当时吓坏了,吓得说不出话,我也不会游泳。” 香玲紧张的瞳孔放大,似乎当年的画面重现在脑海里了般。 魏公公惬意的靠在了椅背上,“哼,片面之词,我还怀疑萧彬是你推下水的呢,宁妃娘娘为了查找冤枉生父,谋杀家人的凶手,求到了陛下跟前,若弟弟是她杀的,她敢光明正大求到陛下跟前?” “正巧,此案没有进展,你就撞了上来,我这叫守株待兔吧?”魏公公呵呵一笑。 气定神闲的看向陆怀昭,好心劝解,“陆校尉,你可别被这些刁民利用欺骗咯,到时给你父亲脸上蒙羞,就成了个大大的笑话了。” 本来春风得意的陆怀昭,被他说得黑了脸。 “这就不劳魏公公替我担心了,刘小旗透露的消息可不少,若只这一点证据,我也不敢找你来打擂台,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陆怀昭忍着暴脾气,面色一柔的看向香玲。 “你继续说。” 香玲徐徐道,“我当时还听到萧滢骂萧彬,说一切都是他害得,若不是萧彬逼着李氏要真相,逼得李氏崩溃,李氏根本不会自杀。” “她还骂萧彬一门心思想念书考进士,明明家里没有钱了,他还想念书考功名当官,想要将来做官后回来查明真相给父亲翻案。 真相就是他们的父亲的确是罔顾人伦的畜生,李氏查到真相后哄着萧乐章写了遗书搞一出自证清白的投缳戏码,奈何萧乐章一再拖延,最后李氏实在忍不住,主动杀了花言巧语、继续欺骗她的男人伪装成投缳。” 魏公公脸上闪过一抹悲色,不过极快就掩饰了下去。 香玲叹了一口气,“李氏死后,萧滢带着弟弟生活得十分艰难,我们家虽极力帮扶,但萧彬念书是一个大窟窿,我们也只能在吃食上资助他们两姐弟。虽然族学免了萧彬束脩,笔墨纸砚依旧不是萧滢能供得起的,萧彬就劝她去找钱满钵老爷自卖为妾,说待得他考上功名,一定会回来为她赎身撑腰。” 她神情纠结的闭上眼,“这也是为何,我之后没有报官的原因,我也是女人,我知道萧滢不容易,我也心疼她,我本就没打算说的……” 痛哭流涕的香玲,悲愤道,“我都给她瞒着了,她想被族里七老爷收养,我还替她牵线搭桥,替她梳妆,好让她有个体面的模样。” “但她呢?她得势后,回族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灭口。” 香玲双手颤抖的揪着衣领,“就因为我离开时,不小心把夫君专门为了我学做的竹蜻蜓落在了藏身之处。” “是我害了夫君,是我害了周围会做竹蜻蜓的人,当年,我就不该对她心生怜惜,她杀了我夫君,还要杀我,她就是个狼心狗肺,连亲弟弟都不放过的畜生!和她父亲一样的畜生!” “啪” 魏公公上前扇了神情激动的香玲一巴掌,“不许妄议宁妃娘娘!” “啪” 悲到深处的香玲,鼓气勇气还了魏公公一巴掌,跳将起来,与他厮打起来。 “屁的宁妃,你这个死太监,伺候她睡觉时,有没有听到她做恶梦说梦话呀?她弟弟,还有我夫君,排着队要找她索命呢!” 陆怀昭从没见过在锦衣卫跟前还能有勇气撕咬起来的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让人上前把两人拖拽开。 魏公公去了势,常年在宫中伺候,哪里打得过常年干农活的香玲。 硬生生被香玲咬了耳朵,扇了十多个巴掌。 “快快快,把他们分开,案子还没审清楚呢,可不能让魏公公被打死了。” 陆怀昭拊掌大笑,一副恨不得呼朋唤友一起来看热闹的样子,哪里像拉架。 但是这个热闹,白县尉、廖刑书是一点都不想看。 哪怕宁妃当年真的杀了弟弟,若证据不充足、圣上不介意,那宁妃就还能在宫中得宠。 毕竟,宁妃是靠着生下皇子封妃的。 倒也不是生育了皇子就一定会封妃,但生了皇子又封妃的人,只要不作死,地位一般十分牢固。 像宁妃这种民间秀女,身后没有强大的后台,反而是圣上喜欢的类型。 廖刑书和白县尉都一副自己活不久了的表情,只盼着陛下能把宁妃打入冷宫了。 陈鸢也不是不懂这些道理。 她这么一搞,相当于把皇帝的妃子也搞没了。 顺带着,又让背靠锦衣卫的许贵妃一行人得到了好处,谁知道皇帝会不会恨她这个小仵作? 接下来,香玲还有要交待的。 陆怀昭就让童旭将三人请了出去。 三人求之不得,不仅后面的话不想听,就连昨晚听到的话,都想忘干净。 又在蒲浪县待了两日,被陆怀昭从就近卫所叫来的锦衣卫守在西厢,哪儿也去不了。 廖志忠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陈鸢虽说害怕,但觉得还好。 “廖叔,你这心理素质,将来找个文职做吧。” “真有以后,我觉得,我还能坚持,这种案子还是少见的,全南离也就我们仨倒霉遇上了,这次能熬过去,将来就顺遂了。” 富贵险中求,险中怂,熬过去就想继续冲。 “白县尉比我们更惨,心里惶惶,还得去当值。” “有点事做,说不定能忘掉烦恼。” ------题外话------ 后面的案子就不会写太长了,因为一开始,陈鸢得“发明”大家不信任,没见过的破案手段,所以有一个让人信服的过程,后面的案件,反正大家都知道她的手段是对的就行了。 第263章、心脉寸断 陆怀昭推开大门,就看到两人一人搬了个摇椅在树阴下,一手扇着蒲扇,一手嗑着瓜子。 “你们两过得真逍遥,我在外面跑腿跑得腿都要断了。” 这叫逍遥么,这叫等死亡通知? 拿起倒扣的白瓷茶盅,倒了一杯凉茶,陆怀昭不客气的坐下畅饮起来。 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很想问案件结果,廖志忠最终还是没敢问,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陆怀昭还能看不到两人的眼色? “你们放心,这案子证据确凿,这两日又找到了证人和证据,明日我们就要押送魏公公一行人回京了,不会有变动的。” 吃下定心丸,陈鸢和廖志忠以水代酒,“祝陆校尉一路顺风,早日升迁!” 不管他们后宫争斗怎么样,陈鸢也只是借势而为。 待得锦衣卫门浩浩荡荡的押着囚车离开,重新恢复精神的廖志忠和陈鸢也坐着马车回了府上。 此案事关后妃声誉,两人得了锦衣卫警告,并没有清晰回禀。 但知府大人也不是个求知欲强的人,糊涂人才能在官场混的久。 所以,陈鸢一点苛责都没有受到,拿了二十两异地办差费,就被打发回威宇县了。 此刻的威宇县。 “她这胆子未免太大了,你真的要把她带去京城?” “胆大的人多的是,我选中她,可不仅仅是因为她胆大。” “是,她还有技术,有脑子,还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分析出来哪些人不是一条心,连锦衣卫也敢挑拨利用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可是她这一查案就大胆无畏往前冲,你将来兜得住么?” “她有分寸。” “有分寸个屁,一遇到案子就头脑发热,你还夸她胆大?你是没看到,她怕的就要钻床底了,不是你吹她,我都不想揭她老底!”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刘晏淳猛的灌着凉茶。 不喝凉茶,他都得中暑了。 “说得你没钻过床底一样。”汪祺悠哉的扇着纸扇。 “我是在为你着想,你却揭我老底?”刘晏淳呵呵一笑,双脚一抬搁在凳子上,“你的屁股也不干净,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时候毁人毁己,不如让她在乡下发光发热。” 汪祺垂下眼,食指绕着茶杯转圈,“好歹我们叫了她许久小师姐,如此赤子之心之人,我不会毁了她的。” 刘晏淳冷哼一声,眼神带着不屑,没把他的话当真。 汪祺很认真的说道,“到时候,多给她安排点事情做,分散她注意力就是了。” 拆台小能手,也没放过他。 “若有人偏要找到她跟前呢?你还能替她拒绝?你觉得到时候她还会听你的?你谁呀?” 刘晏淳伸手就戳汪祺胸膛,扬唇一笑,“一条阉狗。” 汪祺脸色一冷。 “给我甩脸色做什么?”刘晏淳缩回手,“别看她现在说不恨阉狗,那是她不知道我们名声多差,等她进了京,进了那大染缸,你看她如何。” 汪祺头疼的揉了下额角,“你少惹事,我们的名声就不会坏得那么彻底。” “哟,现在晓得珍惜羽毛了,恨我了?” 刘晏淳又作死的去戳汪祺胸口。 “你再戳!” 仔细一看,汪祺的唇色异常苍白。 他抓着刘晏淳闹腾的手就丢开,冷言威胁,“我伤口好不了,只能给你也补上一刀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好呀,那我也给你补上一刀才行呢。” 汪祺直接没回他这句,“言归正传,开始收尾吧,在这儿待得够久了,再不回京,连宁妃那种货色也敢冒头。你的事,我也不拘着了,回京再汇合。” “等了这久,你再不应声,我都要擅自行动了!” 刘晏淳搓着双手,兴奋的跳在地上直转圈。 “你自己的事,自己收拾好尾巴,不然我不介意亲自杀了你。” “真是无情呢。” ------------------------------------- 一路上,陈鸢没有催车夫赶时间,所以回程走得慢。 整整晃了三天才回到威宇县。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准备回去一个个送。 哪知,刚到县衙门口,就发现守门的严小六眼神不对劲。 “小六,陈哥,我给你们带了土特产,一会儿下值吃呀!” “恩恩。” “哦哦。” “你们怎么了?干嘛躲着我的眼神?” 陈鸢随着两人躲闪的身影追过去看。 严小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有那么可怕么?”难道是在车上睡觉时,撞了头,毁了容? 陈鸢搂着东西,勾着腰摸了摸撞了包的地方。 没有血块呀! 陈哥拍了拍严小六的后背,又走到陈鸢跟前,把她怀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提了下来,这才说,“陈仵作,节哀。” “节哀?” 节什么哀? 难道李家哪个人渣死掉了? 那得偷偷躲着放一挂大地红庆祝才是! 不过李家人好歹也是明面上的亲人,不能笑得太明显了,陈鸢下压了嘴角,眉头挤出了川字,“我,我爹,还是我娘,还是哪个哥哥死了么?” “……” 严小六哭得很难过,还不忘抽空安慰,“你别伤心。” 看来还真是李家死了人。 “我会坚强的。”哪家的鞭炮做得最好来着? “刘晏淳死了。” “没关系,我……”陈鸢愣了愣,“你说谁死了?” 小六不敢看她,陈哥道,“你师弟死了。” “我出门时,师弟还好好的,他怎么就死了?”陈鸢心里一纠,莫非是她查案得罪了宁妃一系的人,他们不敢在这个当口杀她,就杀她亲近之人出气? “我们也不清楚,你去问于班头吧。” 陈鸢反应过来,东西也不拿,往衙门里跑去。 一路上遇到人,看到她之后,都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陈鸢希望是玩笑的可能性,彻底破碎。 还没找到于班头,先遇上了水笙。 水笙眼睛还是红肿的,一看就哭了好久。 看到陈鸢,水笙又哭了起来,“师妹!” “大师兄,刘晏淳呢?” “他,他死了。” “他怎么死的?” “他胸口被人打了一掌,心脉寸断。” 这个死法,很符合电视剧里大内高手出来杀人灭口的手段。 刀枪剑戟都能杀人,偏偏用内力杀人。 就像故意拿给她看的一样! 杀一个小小的仵作学徒,哪里用得着用上内力!? 陈鸢紧紧咬着唇,悔意涌上心头。 第264章、整整齐齐 “凶手,抓到了么?” “没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凉了。” “……” 陈鸢抹了一把泪,“他死在哪里?” “死在都民村。” “他回都民村做什么?” 曾水笙有问必答,“因为村里死了人,刘晏淳是仵作学徒嘛,他就和四个衙役回去查看情况。” 陈鸢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村里死了人,谁死了?” “林庆中、林庆飞两兄弟。” 对这两人还有点印象,似乎跟着邓裴明在念书,平日里对邓裴明十分殷勤,一心扑在念书上,不是惹祸的性子。 “他们怎么死的?” “被糖葫芦签子从嘴里穿到后脑勺这样死掉的。”曾水笙后怕的拍着胸口。 “怪不得爷爷从小教育我吃糖葫芦要横着吃,一看到我竖着吃糖葫芦,就打我,叫庄叔看到了也打我,原来糖葫芦签子真的能扎死人。” “……”水笙这孩子就是心大,悲伤来的快去得也快。 “他们的尸体都运到义庄了么?” “恩,他们三个的尸体都在义庄,师妹你要过去么?” “嗯。” “那,你拿工具箱,我去帮你牵毛驴。” 毛驴? 陈鸢抽了抽鼻子,“水笙,有空教我骑马。” “你不是害怕骑马么?” “我本来能早两天回来的,要是我会骑马,就能早些回来了……” “师妹,不是你的错。”水笙手足无措的在一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哭泣的师妹。 “若是你回来了,我可能会同时失去师弟和师妹,我……我还是不教你骑马了,不骑马挺好的。” “不,你教我。”坐马车也并不会舒服太多。 她以后必定要去京城的,骑毛驴上京,不知道得走多久。 恐惧的存在,是让人去克服,而不是躲避。 师妹的要求,水笙总是无法拒绝的,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在县衙打了个招呼,陈鸢就提着工具箱,和水笙急匆匆的赶到了义庄。 此次命案,涉及县衙吏胥,凶手又是内里高手,乌磊和姜成被安排着守在义庄门口。 后堂里,三具尸体齐齐整整的摆放在木板上。 林氏兄弟大张着嘴,各有一根竹签插在他们嘴里,双眼瞪大如铜铃,已经扩散的瞳孔依旧透露着俱意,他们面容扭曲,显然死得十分痛苦。 然而他们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两侧。 最里面的一具尸体,就是刘晏淳的。 他面容安详,面色发白,仰躺在木板上,看起来只是病重了似得。 “师弟。” 陈鸢不愿相信,上前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又摸了摸他的心跳。 眼泪不知不觉的滴落。 把刚得的二十两银票都掏了出来,递给水笙,“大师兄,麻烦你跑一趟,帮刘晏淳买一口好棺材,再给他买一身好看的寿衣,他可臭美了,喜欢绫罗绸缎,你别买太差的。” “好。” “如果有余钱,你再让老板给他扎两个美人。” “好。”师妹想的真周到,水笙捏着银票转身离开。 他也想为师弟做点什么。 可惜没有这么多钱,但可以买些钱纸蜡烛香。 在义庄这么久,陈鸢也见惯了古代的风俗。 旁人死了至亲,送到义庄来,家里人总是要来烧点钱纸蜡烛送别的。 这三个少年的木板前,却没有香案。 都民村的人,从前如何显耀如何知理,现在也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没了地位没了钱也没了气度礼节。 林家两兄弟的家人,除了他们两,都死在了流放途中。 他们两一死,往日里与他们交好、希望讨好他们的都民村人,一个都没有来给他们烧香烧纸。 刘晏淳是有爹娘兄弟的,平日里看着对他也不错,死了却连一口薄棺都不送来。 哪怕他们家穷困潦倒,至少也得来烧三根香吧。 陈鸢用铜钱买了义庄的钱纸蜡烛香,分别给三人祭拜起来。 虽然和另外两人不熟,礼数尽到便是了。 庄叔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给至亲朋友验尸,你能行么?” “可以。” “哎~” 庄叔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 没有验尸监督官,仵作不能擅自剖尸验尸,她只能先查看体表的伤。 虽然急于知道师弟的死因,但他的死在林家兄弟之后,说不定杀死他的凶手就是杀害林氏兄弟的人。 若说一个人不小心,在吃糖葫芦的时候,突然摔倒插死了自己,也是有可能的。 但有两个人,同时同一个地方,被糖葫芦签子插死,那就肯定不是意外。 陈鸢没有把签子抽出来。 发现林氏兄弟的双手指甲盖里,有不少干涸的泥土,指甲也裂开了。 他们死前痛苦的双手抠地,以缓解身上的痛苦,才会导致挠破指甲,十根手指头上都有斑斑血迹。 用小镊子,将其中一个指甲里的异物都刮了下来。 肉眼很难看出太多问题,如果在现代,她就能检测指甲里是否有凶手的皮屑了。 葛县尉很快也过来了。 县里没有仵作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曾仵作已经眼睛浑浊看不太清楚了,便没有把他请出山帮忙。 “陈仵作,还好你及时回来。” 及时么,她应该更早两日回来的,陈鸢露出一抹苦笑。 葛县尉也没问她去外面做了什么,便把案情介绍了起来,“昨日巳时,都民村村民去开荒,发现林家两兄弟倒在土坡上,便来报了官。” “刘晏淳并孙阿牛、雷柯、罗照、梁茁四个衙役先行出发去了都民村。” “衙役配合着村里人,找了门板将林家兄弟抬回村,刘晏淳说他要四处逛逛,查看一下现场痕迹,担心有意外,梁茁留下陪着他,结果,梁茁去小解归来,就发现刘晏淳不见了,他找了一盏茶的时间,发现刘晏淳倒在了林中。” 要说,这个安排已经算妥当了。 平日里,根本不可能派四五个衙役保护仵作。 遇上穷凶极恶的凶手,对方要出手,怎么防? 尤其前两日,见识了锦衣卫的功夫和手段,陈鸢更是察觉到在绝对的屋里面前,普通人什么都不是。 “都民村那个土坡上,有什么发现,提取脚印了么?” “衙役们按照你教的方法,在林氏兄弟身边提取了脚印。” 葛县尉沉默了一瞬,又道,“我们对比了脚印,都是上山帮忙之人的脚印,没有凶手的脚印。” 这是不可能的! 第265章、你得负责 陈鸢眼神一沉,“竹签插入林氏兄弟嘴巴,那个位置不可能立刻致死。两兄弟没有当场死亡,还有挣扎。 凶手应该想看他们痛苦而死,又要防着他们抽出竹签给自己来个痛快,所以凶手定然站在一旁欣赏他们死亡的过程。” 所以,现场不可能没有他的脚印。 葛县尉道,“我们都猜测,是刘晏淳发现了什么线索,恰好遇上了还没离开的凶手,那凶手就杀了刘晏淳,照此来看,凶手拥有高深内力,这样的人草上飞水里漂都是能做到的,他踩在地上,要么没有脚印,要么脚印很浅。” 陈鸢又想起了那些锦衣卫,“或许是吧。” “不过,在折磨人,看着对方痛苦时,凶手应该是极度享受,异常兴奋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直维持内力的运转不现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关于陈鸢的推测,葛县尉还是很上心的,“怎样?” “那就是凶手混在了上山去抬尸体的人里。” 这样一来,即便山上出现了凶手的脚印,大家也会忽视。 葛县尉心中大惊。 “都民村情况复杂,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别的村子,很少有外姓人,大家都知根知底。 都民村的人,全都来自京城。 京城很大,哪怕是现在村子里的那些人,以前在京城时,也不可能都见过面、了解对方底细。 谁知道对方什么来头,谁知道哪个和哪个以前有过旧怨? 或许连得罪人的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曾害过人结了仇。 “先剖尸,还是先去命案现场?” 原本陈鸢是打算先剖尸的,但现在她打算先去命案现场查看。 户外命案现场,很难保持原状,一遇刮风下雨就完蛋。 魏县丞不跑现场,为了保住县里唯一的仵作,他点了四个衙役跟着陈鸢去都民村。 他生怕陈鸢折在了那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陈鸢又让衙役带着骑马,客服晕眩,赶急赶慢的回到了都民村。 回村也没和村子里的人打招呼。 直接去了案发的小土坡。 这个小土坡,竟然和她穿越过来的地方离得不远。 她对这一片也算有些印象。 她穿越过来的地方,杂草茂密,刘晏淳就是死在了小树林里。 而林氏兄弟死亡的地方就在旁边小土坡上。 小土坡上也有杂草,但是因为之前村子里的人为了开荒,放火烧过一次,所以重新长出来的杂草还不多。 孙阿牛当天跟着刘晏淳一块儿过来查看现场,他对这一片也熟悉。 地上用石灰所画的人形图,已经被风吹散留存不多,淡淡的。 他指着两道白影,“当时,林氏兄弟,并排倒在这里。” 被压倒的杂草,有些已经茁壮的再次挺立,不过还是能看出它们曾被压倒过一大片。 这种有短矮杂草的地形,的确很难留下更清晰的脚印。 因为杂草生命力旺盛,拥有很强的恢复力,只要不死,就还能长出来。 光秃的泥土上,还能看到一些比较明显的脚印,这种脚印就是普通人造成的。 “当时上山的人村民都有哪些?” “有解为桢、尹智明、连闻博、柏正、宗长卿。”衙役都被陈鸢教过要保护现场,所以也没让太多人跟着上山,“不过,在我们来之前,也有村民过来围观过。” 解为桢,前左仆少卿,喜欢过任秀秀,不过秀秀死了。 人一多,那就麻烦了。 “都民村的人,还是很懂得保护自己的,除了我们找来的那五个帮忙的靠近了尸体,其他村民的脚印,只是出现在尸体五尺以外。” 一米五左右,也够凶手站在一旁看热闹了。 陈鸢站在外圈看着脚印。 有些脚印已经被衙役连草带土的挖走了,但留了坑,也足以留给她判定脚印的方向了。 她一个个的站进去,对着对着白线观察。 孙阿牛跟着过来,站在一旁伸了伸脖子,“陈仵作,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找凶手欣赏死者痛苦挣扎直到死亡的最佳观看视角。” 孙阿牛,“……” 好深奥,理解不能。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衙役挖了脚印的坑,是代表当时留下最明显脚印的地方,而其他地方的脚印当时不明显,现在就更不明显了。 陈鸢一个个踩了一遍。 前后左右都看了看。 指着站在并排尸体左侧,“这块脚印是谁的?” “嗯,脚印有重叠,有刘晏淳、解为桢、连闻博的。” 刘晏淳是自己教的徒弟,虽然学的而不好,但她教的思维模式,他还是懂一些的,会按照她的想法去观察尸体也有可能。 或许,他也站在这里观察过林氏兄弟的尸体,想象着凶手的想法。 陈鸢鼻头一酸。 指向并排尸体右侧,脚尖正对着两个尸体的脚印坑,“那边那个脚印呢?” “有柏正、宗长卿、解为桢和我的脚印。” 她又指着并排尸体脚边,脚尖正对两个尸体的脚印坑,“那个脚印呢?” “有刘晏淳、梁茁、柏正、宗长卿的脚印。”说到这里,孙阿牛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也眼眶一红,“你师弟,跟你学得很好。” “我宁愿他学的差一点。”陈鸢哽咽着。 他肯定是看出来什么了,所以才会跟过去,最终被凶手杀害。 她顺着踩踏的脚印往坡下走,奈何脚印已经不明显,她不知道当时刘晏淳看到了什么。 走进小树林,能看到的线索就更少了。 刘晏淳摔倒的位置,也被绘上了石灰粉。 周围绕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 陈鸢丧气的跟着衙役们回了村子。 现在村子里的村长是邓裴明。 衙役们前来,他十分配合的接待。 其他村民则是不愉的用眼打量陈鸢。 刘晏淳的父母也在孩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孟滟哭得站不起来似得,软绵绵靠在刘永手臂上,“李家三娘子,我儿他死得冤枉,他也是为县衙查案才惨遭杀害,县衙可有什么说法?” 没有纠正对方的叫法,陈鸢道,“县衙会按例安排。” 她也只是个打工人,无法替县衙做主。 “我儿只是仵作学徒,为何是他来查看现场,你才是县衙的仵作,不该是你来么,我儿是代你而死、替你挡了灾,你该为他的死负责!” 第266章、残疾大叔 孟滟伸手抓着陈鸢的手臂,要把她拆了似得用力拉扯。 “你松手。”陈鸢伸手去掰。 虽说陈鸢很是为刘晏淳的死感到伤心难过,也有自责,但是差事都是县衙安排的,孟滟这说法实在可笑。 “我儿活生生一条命呀,因为你死了,他还没娶妻呢,他还没看着兄弟考上功名,他死的好惨呀!你拿什么赔我这么一个好儿子,你是剜了我的心肝儿……” 孟滟一手抓着陈鸢,一手去锤陈鸢胸膛。 陈鸢本来能挣脱,却不想,一群婶子大妈围过来拉偏架。 “哎呀,孟姐姐,你别太难过了。” “李家三娘子,你看你孟婶多难过,赔她一点钱吧,她也好拿去给刘晏淳给买副棺材……” “就是,虽然你们李家和刘家有恩怨,但刘晏淳好歹叫你师姐,不说赔钱,你也得尽心帮衬他家人给他做好后事吧。” “你立下那么多大功,得了不少赏银,随便尽点心,也当全了你们师门情谊,将来多帮衬刘晏淳照拂一下刘家,他在下面也能安心,你说是也不是?” “孙阿牛,帮我。” 孙阿牛在一旁看傻了眼,这么多妇道人家,他是不好插手的。 但陈鸢在呼救,他也只能叫上其他三个衙役,一起上前捞她。 陈鸢好歹在四个衙役的帮忙下,从那群人堆里重获自由。 “前段时间,穗州府衙借调我外地办差,今日我才从外地赶回来,我见师弟死了一日多,也没人替他准备棺材寿衣香火,已经拿了二十两银子着人去县城买棺材寿衣了,这些不用你们操心。”陈鸢扯了扯被她们扯乱的衣襟。 孟滟眼神一亮,“哎呀,这是我们刘家的事,怎么劳烦外人去办,你把银子给谁了?我们自己去办。” 以前看着刘晏淳没受过苦的样子,还以为刘家对他很是宠爱,现在看来,也就那样。 人一死,便也成了家人要挟好处的工具。 想起和刘晏淳在一块儿的时日,很少听他谈起家人,只听他说过家人对他好是因为愧疚想补偿。 陈鸢的心瞬间便冷淡了许多。 她和刘晏淳有师门情谊,又不代表她和刘家人有什么情谊。 更不可能,按这些村民所说,替刘晏淳赡养家人。 她眼神冷淡的扫了孟滟一眼,转身就要走。 孟滟心知她是个心狠的,自打改了名字,也没见她回过村给李家送东西,便也知道从陈鸢身上捞不到好处了。 她痛摧肺腑的追上来,“陈鸢,我家小五因公殉职,能让家中兄弟补缺的。仵作太危险了,小五肯定也不想看着兄弟同他一样去死,希望兄弟活着在父母身边尽孝。你帮忙看看有什么文职空缺的,你在县衙混得开,在知县大人跟前也说得上话,帮他兄弟求个恩典,刘晏淳会感谢你的。” “……” 哎~ 陈鸢红着眼扫了刘家人一眼,把刘晏淳兄长眼里的炽热、庆幸和算计看在眼中。 她是彻底信了刘晏淳和这家人没什么感情了,他们以前纵着刘晏淳只是因为愧疚。 虽然对他有愧,但该利用的时候还是利用,要推仵作学徒时,他们一家推出来的就是刘晏淳。 而现在,他死了,他死亡的最大价值,就是能给家中兄弟换个补缺,还想换个更好的文职。 “我做不了县衙的主。” 连敷衍的承诺,陈鸢也不愿意给一个。 就怕这些人找了由头,又来询问,赖着她,巴着她。 李家人又在人群外盯着她。 他们的眼神,像防贼、像她欠了他们,又恨不得扑上来与孟滟一样讨些好处。 以前回都民村,有刘晏淳陪着插科打诨,她也没太多不适。 现在,她只觉得在这个村子里窒息得要命。 “回县衙。” “好。” 孙阿牛也觉得这些村民热心的异常,一个个围着陈鸢跟索命鬼似得。 这不利于查案。 也不给村长挽留的机会,直接带着陈鸢就离开了。 村民们脸色不虞的望着四匹快马绝尘而去。 “你们李家养的什么女儿,冷心冷肺,一点都没同村情谊。” 胡廷芳恨不得找孟滟把钱吐出来,“她有给刘晏淳二十两银子安排后事。” “还不是她自己说的,谁看到了?” “那几个衙役不是在一旁符合了么。” “他们是一伙儿的,谁知道是不是帮她骗人。” “不至于骗人,她身上几百两是不差的,二十两算什么,只是人都死了,全给死人有什么用,也不说留点给刘晏淳父母,你们李家人怎么教导的孩子?” “李三姑娘能拿出二十两银子就不错了,指不定银子全进了胡姐姐腰包里,整日里还给我们装穷呢……” “没有,她一……”胡廷芳就要解释,被李仁桂一把拉住止住了话头。 若是真说陈鸢和他们李家离心离德一文钱也不给,以后他们李家在村子里会更难。 现在村民虽有酸话,但仗着他们的女儿在县衙办差,平日里还是会给他们几分脸面。 回县衙也没事可做,陈鸢直接回义庄。 哪知,跟着老远就看着义庄的位置燃冒着浓烟。 一顾不好的念头涌上来。 孙阿牛抽鞭加快了马儿奔跑的速度。 离得近了,发现义庄已经被大火笼罩。 昏迷的庄叔被乌磊托着下腋从义庄里拖到外面来。 看到五人归来,脸上烤得乌黑的乌磊指着亦庄内,“姜成还在里面,他想把刘晏淳的尸体抢出来。” 陈鸢心中一片焦急,尸体重要,但活人更重要,“除了姜成,里面还有其他活人么?” 乌磊想也不想,“没有了,你们离开后,我们守在义庄门口,没有任何人进去。” 陈鸢转身就要往里去。 被孙阿牛拦下,“乌磊,你守好陈仵作,不能让她出事。” “好。” 孙阿牛带着三个衙役,就往里冲去。 冲动散去后,陈鸢也明白,自己进去只会给人添麻烦,便去一旁帮庄叔查看伤势。 庄叔身上的衣服也被烧毁了许多,不过已经被姜磊拍灭。 右手手臂上已经被烧起了燎泡,陈鸢担心粗粝的衣服会磨破燎泡,伸手把衣袖扯开。 随后,肌肉遒劲得发鼓,手臂有五道错综的刀疤,最长的有两指长,最短的也有两节指骨长。 一个守义庄的残疾大叔,身上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多刀伤。 第267章、命案频发 嘶啦 扯开衣襟。 庄叔胸膛上,除了更长的刀伤,匕首捅伤留下疤,还有犬齿倒钩箭矢留下的疤。 犬齿倒钩箭矢是东厂研发的武器,一旦进入体内,很难被拔出来。 陈鸢看着庄叔,心情复杂。 这一看,陈鸢才反应过来问题所在。 她趴在庄叔胸口上,没有听到心跳声。 刚刚明明有看到他鼻翼收缩、在呼吸的,怎么突然就…… “庄叔!” 陈鸢掰开庄叔的嘴,准备清理他口腔内的灰尘,哪成想,一口血喷了出来。 一直在一旁守着陈鸢的乌磊也吓坏了,赶紧蹲下来帮陈鸢做救援。 “庄叔可曾被重物压倒?” 乌磊连忙否定,“没有,他仰倒在地上,周围没有重物。” “那他怎么会……” 在两人的目光下,庄叔心口位置,逐渐浮现出一个暗红色的手掌印。 “这是……刘晏淳胸口也有这么个手掌印!那个高手在这附近!”乌磊猛地跳起来,抽出刀防备的左右查看。 “陈仵作,你跟着我,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阿牛他们,他们还在里面,我怕他们有危险。” 陈鸢伸手再摸了摸庄叔的脖颈。 死了,救不了。 她站起身,跟着乌磊跨进义庄大门。 “孙阿牛、卞康、你们快出来!” 陈鸢,“杀手就在这里,别管尸体了!” 砰 已经有偏房的房梁垮塌,砸在地上。 陈鸢和乌磊站在义庄大堂前的广场上,火焰带来的气流灼热得让人睁不开眼,她们根本进不去堂内。 真怕他们有个好歹。 就在这时,几个人影披着被子,跛着脚没头苍蝇似得从大堂内冲了出来。 “这边,这边!” “往这边走!” 他们在里面被火燎得怕是很难睁眼。 陈鸢和乌磊一边出声吸引他们,一边冲上去,一手扯一个的把他们往外面带。 跑出义庄后,四人歪七扭八的仰倒在马路上。 两人帮着将湿润的棉被从他们身上扯下来,方便他们呼吸。 又扯开四人的衣服。 看着光洁的胸口,陈鸢也没松口气,“你们进去后,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孙阿牛气喘如牛的回答,“有,有个人功夫很厉害,我们和他打了起来。” 那个凶手当真在里面。 乌磊继续抓着刀,警戒四周。 陈鸢后怕的咽了咽口水,“你们被他拍了胸口没?” “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孙阿牛被烟火熏得现在还头脑晕乎着。 “杀害刘晏淳的凶手,以同样的手法杀了庄叔。” “庄叔被杀了?”孙阿牛强撑着坐起来,“那个凶手有没有对你们做什么?” “庄叔胸口的掌印,是在他死后才显现出来的。”内力这种不科学的东西,陈鸢理解不了。 照理来说,一掌胸口上,怎么也会有个红印。 但没死之前根本看不出来。 若说那红掌是尸斑,刚死就出现,这速度也太快了。 内力的原理她不懂,但是万变不离其中,那一掌的确和庄叔的死有关。 这时候,在县城订好棺材,买了寿衣这些东西的曾水笙也骑马回来了。 远远的看到义庄起了大火,他瞳孔大震,催促马儿狂奔回来。 “师妹,你没事,太好了!”跳下马,曾水笙拉着陈鸢上下打量,险些又要哭鼻子。 地上躺了一地的人,但看着还都在喘气儿,曾水笙有些喜极而泣,直到看到庄叔,他感受不到他的气息,顿时面色一愣。 “庄叔?”他撂开陈鸢的手,冲过去跪到在庄叔尸体前。 “庄……庄叔他……” 砰 陈鸢和乌磊对视一眼,上前把昏迷的曾水笙从庄叔尸体上扶起来。 待得其他衙役休息够了,各自又忙碌了起来。 回县衙通知的通知,去灭火的灭火。 但现在灭火的作用也不大。 等到县衙的杂役纷纷赶来扑灭大火,义庄只剩几根柱子还支棱着了。 陈鸢跑进废墟。 摆放三具尸体的地方,三具新鲜尸体已经被烧成焦尸。 焦尸也能验尸,但是能找到的线索肯定没有新鲜尸体多。 “我该一回来就验尸的。” “你若验尸,死的人还得加上你和我。” 紧着跟着过来查看尸体情况的葛县尉,后怕的捏紧官袍的袖子。 “这个凶手太猖狂,他武艺高强,我会向卫所申请锦衣卫来协助查案。” 陈鸢垂下眼,这个安排是最合理的,衙役们虽会些拳脚,却远远算不上高手。 班头们会内力,但他们一身旧伤病痛,又拖儿带女。 曾水笙的功夫是衙役里最好的,但他晕尸。 而且,他心性纯良,哪怕功夫在凶手之上,陈鸢也怕他斗不过狠辣的凶手。 只有申请锦衣卫帮忙是最好的。 想来葛县尉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作出这样的决定。 “那个凶手内力深厚,定然能飞檐走壁,守在大门口的姜成乌磊察觉不到他潜入也正常,只是……” “怎么?”葛县尉很相信陈鸢的直觉。 她的直觉不是没有依据的无的放矢。 “等锦衣卫来了,我再说吧。” 葛县尉神情一凛,明白她是不想把他带入危险。 “小陈呀,在锦衣卫来之前,我会多派衙役保护你的。” “谢过葛县尉。” 三具焦尸并庄叔分别被装进薄棺,由衙役们护送着,准备运去县衙后院。 刚回县衙。 就发现县衙被重兵保护了起来。 知县一副天塌了的表情站在大门口,看到陈鸢和葛县尉,抓着下摆就冲了过去。 “不得了,不得了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陈鸢还从没见过管知县这么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管知县哆哆嗦嗦的伸手一指,“你没看到咱们县衙被围了么?” “这不是申请的保护?” “保护?”管知县用你在想什么桃子吃的眼神,埋怨的瞪了陈鸢一眼。 “洛巡检死了,他老婆派兵围了我们县衙,逼我们查找凶手,一日不抓到凶手,一日不放行。” “……” 今天是死人的良辰吉日么,都扎堆儿在今天去死。 陈鸢和葛县尉顿时头大。 她都从葛县尉眼里看到绝望了。 这点尸体,陈鸢还能坚持,但她明白,葛县尉的压力更大,她只是负责验尸而已,葛县尉则需要负责整个案件。 县衙的学徒死了,也算自家。洛巡检死了,事情就大了去了。 洛巡检也算是边境驻军…… 第268章、一门忠烈 “陈鸢,这个,你先去看看洛巡检的尸体吧。” 案情有先后,但事急从权。 陈鸢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洛巡检的死或许会危及到边防安全,给刘晏淳验尸的事只能往后排。 “好。” 一回来,脚都没停,陈鸢又被官兵带去了巡检府。 大门外,洛巡检的夫人穿着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虽是圆脸蛋,却英姿飒爽,看不出一丝的柔弱无依。 她额头拴着一根白色布条,在脑后系了个结,眼神哀泣又坚定。 当初按照洛巡检的描述,陈鸢画过巡检夫人的画像。 当时大家都说她画得像,现在看来,她当时也只是画了个表皮,根本没有画出巡检夫人一丝一毫的凌冽英气。 她当时以为巡检夫人是个传统的后宅妇人,自是按照温柔善良、以夫为天那种女性气质去刻画。 不成想,巡检夫人是个能扛枪上马,手拿红缨枪,丰神俊爽的女战士。 “夫君惨死,久越和倭国怕是会趁机捣乱,我听过陈仵作事迹,相信你的验尸技术和人品。” 巡检夫人的目光充满信任,落在陈鸢脸上,吸了一下鼻子,泫然抬头看天,“我就不在这里亲眼看着你剖尸了。” “洛管家。” 一个头发半百的老人恭敬的走了过来,“是,夫人!” “好好招待县衙诸位,陈仵作有任何要求和提问,你须尽量配合。” “是,夫人,您放心吧。” 洛管家拽着袖子,抹了抹眼角,“家里有我守着,夫人尽管去大营。” 巡检夫人拍马离开,后面男女将士纷纷上马跟上。 看来,大家都很信服她的能力。 寻常女人家,男人一死,天就塌了。 陈鸢对她生出一股佩服之情。 “葛县尉、陈仵作,里面请。” 陈鸢今日来去匆匆,也就路上强行啃了烧饼,不然此刻也坚持不住。 两人被洛管家引到堂屋。 灵堂正在布置中。 往日里精神抖擞、龙行虎步的洛巡检,此刻面无血色的躺在门板上。 “夫人说,县衙仵作要过来,没让我们把老爷放进棺材里,也没让我们给老爷擦洗换衣衫。” 在古代,这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配合的死者家属,陈鸢对巡检夫人的好感激增。 打开箱子穿戴。 “你家夫人姓甚?” “夫人姓柳。” “我看柳夫人是个巾帼英雄,以前莫不是上过战场?” “是的,夫人可厉害了。” 洛管家眼含敬意,“夫人的功夫都是她父亲,前任巡检柳大人亲自教的。” 陈鸢看过县志,“柳夫人的父亲可是柳仕勋?” “正是。” 陈鸢慨然长叹。 柳巡检一门忠烈。 八年前,久越国和倭国派兵偷偷联手设伏,将柳巡检及三个儿子带领军队分头击溃,并斩下头颅悬于边城墙头上。 最后,还是当年任巡检司首席教头的洛成刚带领小队,于夜间突袭,将柳家四人的头颅抢回来的。 原来洛成刚和柳夫人的缘分源自此处。 虽然洛成刚年岁长于柳夫人,但有着渊源,倒是伉俪情深。 只是凶手却害得两人天人永隔,实在可恨。 陈鸢敛下心神,专心埋头验尸。 脱掉衣服,陈鸢率先查看胸膛。 她今天有些魔障了,就怕此案又是那内里高手所为。 胸膛上刀枪剑戟造成的伤疤都是旧伤,心口位置倒是没有掌印。 “呼。” 陈葛县尉在一旁也松了一口气。 怕是也与她有一样的担忧。 那内里高手若只是寻私仇,就还好,若他还杀边防巡检大人,这问题就大了。 现在,看着是相互独立、没有关联的案子,那问题就没有想象中严重。 “周身无外伤,是中毒而亡。” 体表查看,只能得到这么个答案。 “剖尸吧。”葛县尉自己戴上口罩,又从箱子里拿了一个递给洛管家。 洛管家难以承受的闭了闭眼,最后还是立在一旁,看着陈鸢验尸。 “胃内容物大部分移向十二指肠,有部分消化。是中午进食后一到一个半时辰左右死亡的。” 平日里负责记录仵作检尸格目的刘晏淳死了,其他人也都在忙,葛县尉只好亲自写。 他从本子里抬头,看相洛管家,“这个时间段,洛巡检和谁在一起?” “老爷和夫人在一起午睡。” 担心二人误会,洛管家补充道,“前段时间老爷一直驻扎在大营,昨日才休沐回府,今日疲懒些,这才拉了夫人午睡,平日里老爷不会懈怠,这个时辰已经在看书练武了。” 尸体上再也看不出什么问题,陈鸢缝合好尸体。 “陈仵作,可以给老爷洗漱换衣了么?” “可以。” 当即就有洛府的下人上来整理。 陈鸢摘下手套,又有下人端来一盆盆水盆、香胰子。 最配合调查的死者家眷。 “我们要去洛巡检午休的屋子看看,劳烦管家前头带路。” 卧房里并不杂乱。 洛管家道,“夫人没让我们碰屋子里的东西,说要保持原样,才不会破坏证据,才能尽早抓到害死老爷的真凶。” “夫人想得十分周到。”葛县尉也难得遇到一个这么配合的死者家眷,可也从对方的态度里,感受到了压力。 “洛巡检午休时,肠胃正常蠕动消化,所以不是饭菜下毒,毒应该下在这个屋子里的某处。” 视线落在桌上,除了一壶茶,没有任何糕点吃食。 陈鸢戴上一副新手套,拿起一个装有半杯茶水的茶杯查看。 稍一旋转,便看到边缘上有红色口脂,想来是柳夫人喝的杯子。 她又拿起另一个白瓷茶杯,里面也是浅黄色茶水。 “劳烦管家,着人抓三只老鼠过来。” “好。” 巡检府里会功夫的人不少,抓老鼠的速度不比锦衣卫慢太多。 陈鸢分别将两个茶杯,以及水壶中的茶水取出来,分别喂给三只老鼠。 等了两刻钟,老鼠都安然无恙。 葛县尉排除道,“看来,毒并非下在茶水或者杯子上。” “洛巡检身上没有他伤,也没针孔,毒不是从口入,就是从鼻入。”陈鸢绕着屋子绕了起来。 屋子里空气清晰,没有异常的香味。 白日里也不会点蜡烛。 这些都一一排除可能性。 第269章、抽搐而亡 最终,她站在屏风前的铜盆架子前。 盆子里有水。 她眼神一跳,又让管家着人去抓老鼠。 这次,她把水盆里的水喂给了老鼠。 结果两刻钟后,老鼠依旧活蹦乱跳。 看着四只老鼠,陈鸢有点怀疑人生。 陈鸢不信邪,又让洛管家着人抓老鼠。 当大家看着她取了屏风后恭桶里的液体灌给老鼠后,所有人看陈鸢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我……我家老爷应该没有这个爱好……”洛管家快哭了,老爷死了,名声也都要坏了么。 葛县尉也责备的望着陈鸢,感觉她这么做有点侮辱人了。 “吱吱吱……” 老鼠急促的尖叫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刚才喂了恭桶里液体的老鼠吱吱叫着,仰倒在地,四肢抽搐着乱刨,没多久,就口吐鲜血而亡。 “这……” 这把葛县尉搞不会了。 洛管家悲伤的神色一僵,愣愣的看着老鼠,又扭头去看抓老鼠的护院。 一脸震惊的护院此刻只剩无辜,他疯狂的摇头,“我就在厨房,用剩菜引来的老鼠,我什么也没给它吃过,可……可……可能它在别处吃过耗子药,我……我再去抓一只来?” “你在此处别动,我去叫别人抓。”洛管家警惕的防着他,出去叫了别的护院。 没多久,一行人抓了五只老鼠回来。 做实验,当然是实验老鼠越多越好。 陈鸢给新抓来的一只老鼠喂了金汁。 没一会儿,这只老鼠又死掉了。 洛管家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在信仰在崩塌。 葛县尉提着笔,愁眉不展不知怎么下笔记录。 只有第一个抓老鼠的护院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打量洛管家表情。 陈鸢拍了拍眼神瞬间失去神采的洛管家肩膀,“别胡思乱想,应该是洛巡检中毒后,去方便,这才导致恭桶里有毒。” “谢谢。”洛管家可怜兮兮的道了声谢。 葛县尉那个愁呀,“可是房中能入口、入鼻的东西都没有毒,洛巡检巡边多年,对付过的宵小、细作何其多,一般的毒药他都识得,他武功高强,若有人要强行给他喂毒,他身上焉能没有搏斗造成的伤痕。” 如何,能让洛巡检无所察觉的吃下毒药? 毫无头绪,陈鸢再次提问,“你再说说柳夫人是如何发现巡检大人出事的。” “老爷痛呼出声,夫人才发现老爷中毒的。” 对柳夫人有好感是一回事,案发现场就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死了,该怀疑的,陈鸢也得问,“巡检大人起床时,柳夫人没有察觉?” 洛管家道,“常伺候老爷夫人的丫头都知道,老爷起床时会很注意,尽量不吵醒夫人。因为夫人入睡困难,一旦睡着又很难醒来,若吵醒了她,她就又难以入眠,且有起床气,会拉着老爷去对打,老爷自是不敢吵醒她,会让夫人自己转醒。” 啊,过期的狗粮依旧感人。 可惜男主死掉了。 陈鸢又问,“今天中午伺候在房间外的人是谁?” “去把小卉、小玫带过来。”因为洛成刚死得蹊跷,贴身伺候的丫头也被关了起来。 “中午,洛大人起床时,你们可曾听到动静?” 两人皆回答,“有。” 贴身丫鬟,就是要耳听八方,及时伺候。 “你把他起床后,听到的动静说一遍。”陈鸢指着看上去就机灵的那个。 小卉想了想,答道,“我听到老爷下了床,然后,响起倒茶水的声音,茶壶放在桌上的声音,茶杯搁在桌面的声音,尔后,是捧起水洗脸的声音,再之后,就是老爷小解的声音。” 小卉回忆时,小玫也是一副回忆的表情轻轻着点头。 “小解之后呢?” “小解后,老爷重新上了床,没多久,就听到老爷惊呼出声,然后夫人醒来,招呼我们进去。” 陈鸢想起影视剧里的桥段,分开下毒。 上前拿起茶水,喂给后面抓来的一只老鼠吃,又取了铜盆里的水喂给老鼠。 几吸之间,老鼠就吱吱乱叫,抽搐吐血而亡。 “茶水是水打的?” “是,是我。”小玫紧张得直结巴。 “洗脸水是谁打的?” “是我。”小卉吓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玫,你在哪里打的开水?” “我去厨房装的开水。” 葛县尉问,“厨房供给老爷夫人的开水,由谁负责?” 洛管家,“由曹嫂子负责。” 葛县尉,“小玫你去厨房时,曹嫂子可在一旁守着炉子?” 小玫,“在的,她在一旁嗑瓜子,边和贾厨娘聊天边盯着炉子,我当时还骂了她一嘴,她还说又不耽搁当值,眼睛也没离开过炉子,叫我少操心。” 葛县尉,“小卉,这洗脸水,你是什么时候打的?” “因为夫人有起床气,午休时,老爷都会吩咐我们先把醒来要用的洗脸水准备好,免得醒来叫水会吵醒夫人。铜盆里的水,是我在老爷夫人刚躺下,还没入睡时去水井打的,我打水回来,放下盆子,就退出房间了。” “凉水可是你自己从水井里打起来的?” “是的。” 负责记录审问过程的陈鸢放下笔,“小卉,你前面带路,带我去打水的水井。” “是。” 小卉带着陈鸢,走到厨房旁边的水井边儿。 “你就是用的这个水桶打的水?” 小卉连连点头,“嗯。” 陈鸢放下水桶,打了一小桶水出来。 提到房间里。 先给一只没喂过水的老鼠,喂了茶水,随后又喂了水桶里刚打的井水。 没多久,老鼠就蹬着腿儿死掉了。 这一变故,吓得巡检府的丫环护院包括洛管家都白了脸。 毕竟他们也吃水井里的水。 陈鸢道,“下到井里的毒,应该要和茶壶里的水结合才会发挥毒性,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葛县尉,我们还是派个衙役,去找个大夫来替大家检查一下。” “是得这样。”巡检府的人都有嫌疑,除了柳夫人带走的人,现在这些人尽量一个都不放出去,葛县尉叫了一个衙役,吩咐了下去。 洛管家又道,“夫人也喝了这个茶水,得把这个消息带去大营才是。” “好,我再派一个衙役去传消息。”葛县尉也不想巡检司连连出事,会人心浮动的。 第270章 、庄叔身份 陈鸢已经找到洛巡检死因。 剩下的工作,便是衙役们排查府内人员,查找毒药来源,梳理与洛巡检有仇之人。 与她这个小小仵作无关。 她心里惦记着师弟的死因,拜别了巡检府的管家,与葛县尉急匆匆回了县衙。 虽说洛巡检之死事关重大,但葛县尉担心这两日接二连三发生命案或有关联,又怕杀害刘晏淳等人之人会再次犯案,因此也跟着陈鸢回到了县衙,巡检府的调查责命于全负责。 要破刘晏淳的命案,当务之急便是剖尸。 南离国刑案验尸制度因刑部尚书郭修齐的《洗冤录》得以完善不少,刘晏淳和庄叔都是陈鸢熟人,因回避制度,陈鸢就不能亲自剖尸。 县衙会从隔壁县请来外援仵作,陈鸢琢磨着在巡检司办案的大半天,也够隔壁县仵作到威宇县县衙了。 她不能亲自动手,总得在一旁盯着才能放心。 果真,到达县衙时,隔壁潢口县仵作陆兴已在喝茶。 陆兴放下茶盅,起身行了个见面礼,“陈仵作,又见面了,请节哀!”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月余。 生死离别只道是寻常,但身边之人骤然离世,哪有不悲伤难过的。 陈鸢忍着难过与他见礼,“陆仵作,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应当的。” 她与陆兴打过几次交道,此人是个稳重的熟手仵作。 除了不知后世验尸技术之外,在南离国是个掌握了现有验尸技术且人品可靠之人。 看得出,管知县邀请他前来帮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端看陆兴被留在客室喝茶,陈鸢就万分感激管知县的用心了。 罗照带着两人往停放尸体处走去。 义庄被毁,四具有关联的尸体齐齐整整被摆放在县衙狱神庙。 四具尸体里,就有两具尸体是大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留值的衙役和狱卒,面容悲戚,皆不忍直视的垂着头。 待得葛县尉回禀了知县巡检府上情况,也及时的赶过来充当验尸官。 古代常常是中午验尸,一是古人迷信午时阳气重可驱阴邪之气,二是中午日光最亮。 不过,事当从急,古人也懂得灵活变通。 再加之陈鸢利用铜镜和蜡烛搞了“无影灯”,成功的解决了光线不足时点蜡会有影子的问题。 衙役们在狱神庙点上了一根根蜡烛,用铜镜将烛光齐齐对准第一具焦尸。 陆兴到威宇县与陈鸢交流学习过,熟练的戴上手套口罩牛皮围裙。 “麻烦陈仵作在一旁指导。” “陆仵作客气,我相信你!” 陈鸢不能亲自动手,不过她也穿戴齐整,站在一旁观看。 陆兴是按照死亡顺序剖尸的。 解剖的第一具尸体是林庆中。 身上没有中毒的特征,胸腔内器官也没有遭受内力袭击造成的破裂情况。 他浑身上下的外伤,只有被串糖葫芦的竹签插入后脑那一处。 解剖的第二具尸体是林庆飞。 情况与兄弟林庆中一模一样。 解剖第三具尸体时,陆兴担忧的看了陈鸢一眼,“我动手了。” 陈鸢捏紧了拳头,“嗯。” 陆兴仔细的剥开烧成灰的层层衣衫,和残存的衣服料子。 对于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需要验明真身。 男尸身躯健全,烧毁后略有蜷曲,但身高与刘晏淳差的不多,骨骼大小也合得上。 关于这一点,陈鸢比谁都更了解刘晏淳。 她在一旁仔细辨认贴身配饰,的确是刘晏淳的。 剖尸后,刘晏淳的死因更是清清楚楚。 高温会使皮肤组织水分蒸发,干燥变脆,皮肤凝固收缩发生顺着皮肤纹路的裂开,形成梭形的创口。 陈鸢排除这些创口人为的可能性,那么这具焦尸无人为外伤,致命伤只有心脏破裂一处。 直到烧焦的尸体,能提供的线索实在少。 最后解剖的庄叔尸体,看起来能提供更多线索,实则毫无用处,反倒给众人增添了许多的谜团。 庄叔身上的伤,五花八门,那些标记明显的伤痕,根本不是偏僻小县城的一个跛脚大叔能受的伤。 “我检查完了,庄叔身上的致命伤也只有心脏破裂这一处,凶手与杀害刘仵作的绝对是同一人。”陆兴扭头看向陈鸢,“陈仵作觉得,可否还有遗漏之处需要检查?” 陆兴的剖尸步奏完全是按照学着她的而来,很正确。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庄叔跛脚的腿上。 “麻烦陆仵作查看一下庄叔的两条腿。” “好。” 陆兴先是伸手顺着大腿往下捏了捏庄叔左腿腿骨。 又去捏右腿。 蓦然一顿,他再次伸手捏了捏庄叔右腿。 皱眉,“不对!” 葛县尉大惊,“怎么了?” 陆兴撒开手,推开对陈鸢做了个请的手势,“陈仵作也来摸摸。” 陈鸢上手一摸,便知道了问题所在。 “庄叔两条腿十分健全,他不是跛子。” 罗照惊呼,“怎么可能?庄叔的的确确是跛子。” 其他衙役也附和,“对呀,庄叔尚在襁褓便被人抛下山,摔断了右腿险些死了,被上一代守义庄的费老头捡回去抚养,待得费老头死了,庄叔就接手继续守庄子,这事儿我们都知道,。” “难道庄叔的腿伤好了?” “不可能,幼时骨头就摔断了,大夫接上了,也长不好的。” 庄叔的身份,陈鸢也打听过,为此,她也很理解庄叔性格孤僻不爱说话的性子,在义庄时,她不会过多去打扰他。 陈鸢指着尸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是庄叔?” 罗照这次不信她了,“陈仵作,我们会连庄叔都不认识?哪怕我做衙役还没两年,但家中有人去了,也会来义庄上香,打小我就认识庄叔,他就是庄叔!” “对对对,他就是庄叔,总不能他的腿好了,就否认他是庄叔吧。” “陈仵作,可能庄叔有奇遇,腿好了,懒得与我们说吧。” 从之前陈鸢发现庄叔身上有东厂武器造成的伤痕时,她就开始怀疑庄叔身份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守义庄跛脚大叔,怎么才能招惹上东厂? 方才看到他裸露在外的大腿,实在太过正常,陈鸢更是怀疑他身份。 这才有此一问。 “你们看到的庄叔总是邋里邋遢,以发丝遮面,他不爱与人说话,你们哪怕从小认识他,可曾看到过他真实的模样?” 第271章、真庄叔呢 “这……我……” 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葛大人,你可曾见过庄叔束发洁面后的模样?” “不曾。” “你能确认他是庄叔么?” “不能。” 葛县尉继续摇头,哪怕他因为命案时常往义庄跑,但他也从未仔细打量过庄叔模样。 “就凭他双腿健全一事,便说他不是庄叔也不合适,万一是遇到神医治好了,也不无可能。” 古人有时候乐观得可怕,陈鸢点了点头,“好吧,既如此,那便麻烦罗照跑一趟,把我师父请过来辨认一下尸体身份。” 有衙役担心道,“曾仵作年迈,又与庄叔是好友,这样会不会不好?” 陈鸢见他们互相使眼色,便反应过来在他们看来,她这么说太过冷血。 一旦涉及命案,进入工作状态,陈鸢就冷静的可怕,摒除了一切私人感情,包括方才陆兴解剖刘晏淳尸体时,她也看得非常仔细。 真的把对方当朋友,就不能让感情左右情绪,查明真相,才是真的为对方好。 衙役们觉得不妥,但葛县尉十分赞同,命案大过天,他也相信见惯了死尸的曾仵作能理解。 再说,对庄叔最熟悉的莫过于曾仵作,说庄叔是曾仵作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罗衙役,去请曾仵作,提前给他说说,免得老人突然见到老友尸体会受不住。” “得令。” 罗照手脚麻利的离开了县衙。 不多时,就把头发更白、佝偻得更严重的曾仵作请了过来。 他浑身都颤抖着,走上前来看了眼躺在木板上毫无生机的尸体。 眼泪脱框而出,“昨日便听水笙告知了老友噩耗,他和你师弟死因一样?” 陈鸢坦然的对上曾仵作悲伤痛苦的疑惑眼神,“是的,都是被一个内力充沛的高手以掌击碎心脏而亡。” 曾驰浑浊的眼瞳颤了颤,“听小罗说,你怀疑此人不是自幼长在义庄长大那个阿庄?” 陈鸢坦然把怀疑理由说了一遍,又让曾驰自己摸了一下尸体的两腿骨骼。 “怎么会这样?” 松开捏了腿的手,曾驰大受震动,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阿庄的右腿的确幼时断裂,当时老费还是拜托上义庄验尸的我去县城请的大夫,当时阿庄的断腿被大夫接上了,但一长一短难以避免,不可能长得和正常那一条腿一样长。” 曾驰难以置信的望着尸体,“他若不是阿庄,那又是谁?” 这是大家都想知道的。 不过从曾驰的话,大伙儿也听得出来此人绝非自幼长在义庄那个庄叔。 葛县尉率先回过神,“曾仵作,你时常与庄叔见面,他待你是不同的,你可曾发现过他的异常?” “异常。”曾驰神情恍恍,陷入回忆。 “我年岁大了,记不得太清楚了。” “阿庄虽说对我不同,与别人相比较起来,与我说话看起来多一些,实则说的话依旧很少,一般是我喝茶他在一旁伺候而已。” 大家回忆了一番两人相处的情况,的确如曾驰所说,因为庄叔本身就不是热情多话的人。 虽说,大家伙儿也不确定他们看到的庄叔是原本的庄叔,还是现在这个冒牌货庄叔。 曾驰年岁大,回想当年就忍不住话多,“阿庄打小就不是亲人的性子,更别说生活在义庄,没有前来祭拜亲人的孩子愿意陪他玩,还会嘲笑他没爹娘疼的野种,故意把他推倒讥笑他的残疾,他就越发的沉默寡言了。” “老费这人本也不是个爱收拾的人,也照顾不来孩子,阿庄自小就邋遢。要说,和阿庄说话多的人,倒也不是我和老费,是我儿曾纬,他们两说得上话,玩得到一块儿,还曾一起下河凫(fu)水,说不定我儿见过阿庄真容。”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因为曾维已经去世了。 包括老费,见过小时候阿庄真容的人都死了。 “此人身份成迷,身上又有东厂制式武器留下的多道疤痕,真正的庄叔恐怕……”葛县尉没有言明,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未尽之意。 东厂办事,手段狠辣,被东厂追杀的人,为了隐瞒身份,指不定就杀人灭口以身替代之。 “此事恐怕牵扯甚大,大家千万不要说出去,小心祸从口出。” 葛县尉警告的看向众人。 “是,大人!” 验尸结束,葛县尉拿着检尸格目急匆匆离开。 此时已然深夜,陈鸢陪着陆兴收拾好尸首,再三感谢于他。 陆兴也很乏累,陈鸢没有继续打搅。 扶着曾驰离开狱神庙,在门口遇上不敢进去看验尸,只能守在门口的曾水笙。 灯笼映照下,也能看到他哭红了的眼。 “祖父,师妹!” 水笙难过的抽噎,挥手抹泪上前在另一边扶着老人。 “别太难过,这个人不是你庄叔。” 祖父年龄大了,偶尔说些糊话让曾水笙听不明白,此刻他也这么觉得,“祖父,你也别太难过,你说他不是便不是,我不难过。” 口头说不难过,陈鸢见他又偷偷侧头抹泪。 陈鸢没有加以解释,难道给他说里头那人不是庄叔么? 里头那人不是庄叔也无法安慰人,因为真正的庄叔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不管是被里面那个假货杀了,还是遭遇了别的不测,亦或者他们两本身有什么交易,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到头来,水笙还是要难过的。 水笙并不让陈鸢送他们回家,到了县衙门口,就催着陈鸢回宿舍早点歇下。 陈鸢也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她在现代学的搏击术,在这个有内力的世界根本不算什么,更别说她来之后压根儿没时间练。 若是遇上歹人,她纯粹送人头。 摸了摸逐渐长肉、越发健康有力的胳膊,终于不是刚来时营养不良的难民模样。 身体基础打好了,她也是时候开始练搏击术了,哪怕对付不了那些高来高去的内力高手,遇上普通的歹人至少能自保。 之前想租个独门小院,也是出于此因。 奈何,之后发生的事,让她也功夫再去看房。 轻手轻脚的回了宿舍,稍一梳洗,便睡下。 一觉睡到大天亮。 没有新的命案发生,陈鸢便去找于班头询问案件调查情况。 第272章、夫人有请 于全已然看过昨夜的检尸格目,面对眼下青黑一片的陈鸢,他叹了口气。 “验尸结果只是验证了我们之前的推测,并没有新的发现,这种内力高手,小心谨慎,又会隐藏自身,一旦有人发现就直接杀人灭口。” 这些,陈鸢都明白。 于全又道,“凶手武力高超,横行无忌,这样的人仗着本事是不会潜伏的;且义庄失火、假庄叔被袭时恰有衙役在都民村调查,村里一个人都不少,我敢断定凶手并非跟随都民村的人一起来威宇县的流放者。” “他目标明确,直接击杀了林家兄弟,也不知林家兄弟是他本身的目标,还是两兄弟和刘晏淳一样发现了什么,被凶手随手击杀灭口。” 若是流窜高手随机杀人,这案子怕是会成为悬案。 死者和凶手有关联的情况,是最好破案的。 而这个案件,因为死的人多了,反而显得凶手杀人十分随性。 即便庄叔身份成迷,那凶手是冲着他来的可能性其实也不高,更像一个隐藏秘密的人被路过高手随手灭掉,看起来就像飞来横祸似得。 可是,当真如此么? 若非如此,又是怎样? 陈鸢捏了捏山根,“都民村的人来了威宇县后,村里横,在外夹着尾巴做人,林家兄弟整日在村里苦读,这凶手应当不是两人在村外招惹的。” 于全听进去了陈鸢的分析,“你的意思是,这个凶手就是冲着他们两人而来?” 现有线索太少,陈鸢道,“哪怕不是冲着两兄弟而来,也是冲着都民村的某人而来,或许被两兄弟发现了什么,惨遭灭口。” 于班头感慨的叹气,“不管哪种情况,刘晏淳都是最倒霉那个,他只是去查案而已。” 其他衙役也物伤其类的陷入悲伤愤怒中。 这样的情况,谁遇上都是个死。 于全本就是负责缉拿调查的快班班头,他这两天手里有巡检府和刘晏淳两个案件,陈鸢也不能一直打搅他。 抱拳道,“接下来的追查,还得拜托于班头和各位兄弟,我就不在此耽误大家了!” 洛巡检死亡一案,陈鸢已经验过尸,事后调查与她这个仵作没有关系,她也不便多问。 回到宿舍,陈鸢显得很是无所事事。 以前没有案子的时候,会给刘晏淳授课。 而现在,逝者已逝。 再悲伤难过,自己的日子也得继续过下去。 小陈鸢的冤屈还等着自己伸张呢。 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陈鸢打起精神,去找了葛县尉。 “你的意思是,又要招收仵作学徒了?” 葛县尉还以为陈鸢来找他,是为了问案件的事,没想到竟是提这个要求。 “陈仵作现在还年轻,还能干好多年呢,何必着急招收仵作学徒。” 对于葛县尉来说,一个陈鸢的本事能顶全州府仵作,何必多培养一个学徒增添县衙财政负担。 莫非,她是不想在威宇县屈就了? 陈鸢见从来对她赞善有加的葛县尉露出不虞神色,连忙道,“我一个人闲着也是胡思乱想,人生无常,不是谁都能像师父那般平安顺遂做一辈子仵作,不若趁着未嫁时,多培养几个可用之人。” 这般一说,葛县尉也明白过来,她就是闲的。 感念她和刘晏淳师门情谊,闲下来,可不就想太多么,的确不如找些事做。 本来葛县尉还想劝她不如找个郎君成婚的,但陈鸢的话阻断了他的想法,成婚就要生孩子,到时候陈仵作就不可能像曾仵作那般洒脱,曾仵作年轻时,有命案发生还能把孩子交给妻子带。 可是陈仵作是女子,遇上有些事,男人也没办法帮忙,比如给孩子喂奶这些…… “好,我立刻写一张告示,招收学徒。” 上次招收学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仿若就在昨日。 虽然也没一年,但葛县尉还是颇多感慨。 陈鸢辞别了葛县尉,正准备回宿舍。 曾水笙就跑了过来,“师妹,巡检夫人派人来接你。” 陈鸢驻足,“所谓何事?” 悲伤自然还是悲伤的,不过当值时,水笙也不会带着自己情绪,“那小兵说,凶手已抓到,夫人想请师妹上府一叙。” “这么快就抓到了?” “是洛巡检发妻戚氏的陪嫁丫头雯佩干的,她觉得是洛巡检为了娶年轻貌美的柳夫人害死了戚氏,这些年一直在筹划报复洛巡检。” “原来如此。” 昨日陈鸢还觉得柳夫人和洛巡检伉俪情深,若雯佩之言为真,那还真是……狗粮里掺了屎。 不过一家之言不可信。 杀人凶手行凶的借口多得很。 有些是为了掩饰真实意图; 有些是为了美化自己行为,让自己杀人的行径正当化,这样能让良心过得去。 陈鸢屏住心中所想,“既然柳夫人找我,那我便去会一会她。” 到了县衙门口,一辆外形质朴的马车已然等候在外,赶马车的都是身着兵甲的兵卒。 陈鸢看了对方腰牌,“我能带个人一同前去么?” 兵卒想也不想,“陈仵作随意。” 既然随意,陈鸢直接招呼水笙一起上马车。 曾水笙指了指自己,“我也要一起去么?” “杀害师弟的高手内力高深,我不知他查到了什么才会被杀人灭口,万一那人以为我也知道,找上我怎么办?师兄武艺高强,我们两在一起,那高手若来了,至少你能带些情报回县衙。” 这是陈鸢的真心话。 “好,我跟你去,我一定会保护好师妹!” 一想起天降横祸的师弟,水笙就双眼通红,他可不能再没了师妹。 水笙跟着陈鸢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看着平平无奇,但比陈鸢租的马车行驶平稳,马车跑得很快,她也没颠得过于难受。 昨日去过巡检府,她撩起帘子,发现马车离开了县城,往越来越偏僻的行驶而去,便知道柳夫人应当还在大营,没有回府。 到了大营门口,马车停下接受检查。 曾水笙拉了拉陈鸢袖子,明明功夫不错,却怯生生的指了指大营门口的牌匾。 “有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闲杂女子入内一律斩杀,师妹,你能进去么?” “我是县衙仵作,有仵作腰牌,不算闲杂女子,师兄请安心。” 陈鸢没那么敏感易怒,看到牌子上所言就觉得遭受了歧视。 军营重地,本就是个严肃的地方,若没有严格的军规军纪,任何异性都能随便入内,将难以想象营房内的兵卒会散漫成什么样子。 这可是边境上重要的防御点。 “进去吧。” 陈鸢递交了自己的仵作腰牌,经过严格检查,才得以进入营地。 直接被兵卒带到了柳夫人营帐。 第273章、难产而死 “见过柳夫人!” 柳夫人依旧一身甲胄,不施粉黛,面容憔悴,但眼神锐利有光。 “陈仵作,请坐。” 柳夫人不似寻常内宅妇人,陈鸢也不和她客套扭捏,直接落座。 柳夫人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直奔主题。 “今早冒昧请陈仵作过来,一是为感谢你昨日查明我夫君死因;二为感谢陈仵作找出下毒方式,及时提醒我;三嘛……” 顿了顿,柳夫人脸色难堪,咬牙道,“杀害洛郎的凶手是他发妻戚氏的陪嫁丫鬟雯佩。” 经过柳夫人细说,陈鸢才知道,原是廖班头根据她提供的线索,连夜摸查,确定嫌疑人后,发现对方已经卷了细软逃走。 赶在城门开启当口,抓到了伪装后还在排队的雯佩。 “当时,城门口有诸多百姓排队,被抓时,她竟满口胡言,说洛郎为了娶我,害死了发妻,我如何能忍她信口雌黄、抹黑洛郎声誉!她这般行径,败坏洛巡检名誉是小,影响士气是大!” 柳夫人急红了眼,一掌拍在木桌上。 嘭 水笙被她气势所慑,打了个哆嗦,紧靠着陈鸢,难以置信世界上还有这样凶悍的女子! 陈鸢也被她这一拍,醒了个神,“夫人此番找我前来,莫非是想请我为戚氏开棺验尸,以证洛巡检清白?” “陈仵作当真聪慧,我请来你,正是此意。” 柳夫人佩服的抱了个拳,随之尴尬一笑。 “边境巡检司任务和中原腹地有所不同,虽也有镇南军驻守边疆,但边境狭长又有诸多山林难以防范,各县巡检司得负责敌国小股敌兵偷偷来犯,我们也是得上战场的,在镇南军将士到来之前,拦截敌寇的就是我们。” 陈鸢听懂了,他们就相当于民兵,他们或许没有镇南军专业,但他们不会游走挪营,他们就驻守在威宇县。 对于威宇县的百姓来说,他们才是守卫威宇县的第一道防线。 而镇南军,得负责岭南全境。 “我陪夫君驻守边城多年,他在营中声誉一向颇好,将士们都信任他。” 她怕陈鸢不明白此中关系,耐心说道。 “带兵打仗,让兵卒信任听从的基本便是将领的威严,我和他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的名声若坏了,我也会很难带得到动将士们。” “威宇县南邻久越、东南临海又常有寇匪上岸烧杀抢掠,情况实在复杂。” 柳夫人面容坚毅,又带着骄傲,“我柳家三代驻守在这里,哪怕是洛郎也没我了解威宇县外复杂地形和敌人善用的战术。” “这也是为何在洛郎死后,各位大人都推荐我代领夫职,继任巡检之职的原因。” 在知道柳夫人的父亲是柳仕勋,又见过夫人风采,陈鸢就对她的本事有过猜测。 若当真如她所说,那她当真是个相当厉害的女子。 “只可恨那雯佩造谣生事,纵着谣言扩散,必然会动摇军心,两军交战时,此番言论也会成为敌将灭我士气的武器,所以,我只能麻烦陈仵作当众开棺验尸,以证夫君清白。” 竟然要当众开棺验尸! 柳夫人对洛巡检也是极其信任了。 “陈鸢明白。” 既然是对方要求的,陈鸢当然不会拒绝如此重要的任务。 但她还是不忘提醒,“只是,一旦开棺,戚氏的死因到底如何,我只会如实公布。” 陈鸢望向穿着铠甲,神情严肃的女子,“希望柳巡检能理解。” 陈鸢有自己的坚持。 她担心尸结果不如柳夫人意,会被人用大义强迫篡改真实死因。 这样的事,陈鸢无法照做。 做一行爱一行,既然做了仵作就得坚持自己的底线。 底线一旦突破,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 将来若被曝光,那她从前做的所有验尸都会被人怀疑,如此一来,对于在她手下获得自由、正义的人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柳夫人凝神审视陈鸢,从她坚定的目光看出了她的决心。 她自信一笑,“陈仵作无须有心理压力,我相信夫君人品。” 随后,她神情一黯,铿锵有力道,“纵有万一,我也一力承担结果!”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陈鸢应下之后,便被马车原路送回了县衙。 开棺验尸自然不必看日子,但雯佩在城门口一闹,柳夫人只想当众验证打脸。 所以便约好了第二日午时再验尸。 经过巡检府一日的宣传,第二日午时,戚氏坟茔前站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柳夫人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又回忆了夫妻二人从相识相知相互守望到结成夫妻的过程,听得不少人感动落泪。 “陈仵作,请!” 来威宇县帮忙的陆仵作知道陈鸢要招收仵作学徒,就待在县衙不走了,誓要跟着陈鸢多学一些没听说过的本事。 这种有经验的仵作愿意跟着她学,陈鸢自是高兴,比找小白从头开始教进度会快很多,便把陆兴带在身边。 陆兴年龄比陈鸢大很多,此刻完全一副对待师父的态度主动帮陈鸢提着箱子。 兵卒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挖开戚氏坟茔。 一口黑棺被抬了出来,当众撬开棺材钉,露出了里面已经白骨化的尸骸。 “柳家一门忠烈于八年死在战场上,柳夫人是守孝满三年后,于第四年嫁给洛巡检的。洛成刚的原配发妻死于六年前。从时间来看,柳夫人和洛巡检若早有首尾,何必再多等一年?” “那个雯佩,莫不是被久越国收买了,杀了咱们的巡检大人,还要抹黑他与夫人!” “万一是两人心中有鬼,故意多等一年才成婚呢?我看雯佩是个忠仆!” “我呸,巡检大人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你不会是久越国的细作吧?”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熬不过去的女人多了去了,戚氏自己命不好,怪男人作甚。” “就因为戚夫人死于生孩子,洛大人一直有心理阴影,柳夫人为了大人这毛病,一直不怀孕。你们这些外人根本不知道洛大人多愧疚,也不知道柳夫人多敬重戚夫人!” “你是洛家下人,当然帮你主子说话。” “结果如何,陈仵作一会儿就验出来了,大家别吵吵。” 铺好凉席,陈鸢将骸骨一根根按顺序摆放好。 第274章 、验证骨龄 在陈鸢一根根检查骸骨时,陆兴率先捡起盆骨检查。 兴奋的指着一处道,“师父,这具尸骸耻骨联合背部侧近内侧缘有分娩瘢痕。” 陆兴说,学到老活到老,既然从陈鸢这里学到了没听说过的验尸手段,那他就得叫陈鸢师父。 陈鸢推脱不掉,也就任他叫了。 “是的,这具女尸曾生过孩子。” 陆兴就像被先生抽查作业回答正确的学生,“所以身份确定上没问题吧,她就是戚氏。” 陈鸢抬头看着人到中年还兴奋得像个孩子的陆兴,“所以,孩子呢?” “孩……孩子?” 不止陆兴楞住,其他人也傻了眼。 “六年前,戚氏怀胎十月,死于难产,死亡时,孩子尚未落地,随同母亲一并入棺埋葬。” 陈鸢点着凉席上拼凑而成的尸骨,“你们看,我拼的尸骨,只有一具完整的成年女性骸骨,那么,已成型的孩子的骸骨呢?” 大家都去关注女尸的死因,争辩洛巡检戚氏柳夫人三人的感情问题去了,竟忘了这一茬儿。 “是呀,月份足的孩子,骨头已成,那个孩子的骸骨呢?” “莫非,那孩子自己爬出来了?” “棺材都封死了,那孩子怎么爬出来?” “莫不是那孩子含着一口先天元气,因死而变成怨气,成了鬼婴……” “朗朗乾坤,修得胡言鬼力乱神。” “也许,有下人发现孩子被生下来还没死,好心的把孩子抱走了。” “把孩子抱走,为何不交给洛大人?”因为也没听说过洛府有孩子的事儿。 “或许,是担心孩子跟着父亲和继母会……” “越说越不像话,当时柳夫人还没嫁给洛大人呢。” “或许那人就是早知他们有猫腻,所以才不敢把孩子送回去呢。”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县衙官员吏胥,脸色青黑,他们自是不会人云亦云,同时也觉得人群里定有敌国细作前来捣乱。 衙役们一个个把眼睛瞪得偌大,就想在人群里找到带节奏的人。 若此事涉及的是男性官员,管知县还能上去说两句不打紧的宽慰话,但涉及此事的是现任柳巡检,他也不好上去卖好。 柳夫人四平八稳的坐在阳伞下,情绪稳定。 按往常情况,魏县丞早就阴阳两句了,他最是看不得牝鸡司晨这样的现象,可现在,他搂着手,夹着尾巴做人,一句也没点评柳夫人。 该说话的人,都不开口。 掌管刑狱的葛县尉,只好上前主动询问。 “陈仵作,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发现?” 陈鸢拿起陆兴放下的盆骨,“这是一具四十五岁到四十九岁的女性骸骨。” 此言一出,知情者纷纷抬眼看她。 “不可能,戚氏去世那年,才二十四岁。” “陈仵作,你是不是看错了?” “陈仵作,你能判断骸骨性别还算正常,但如何能如此确定骸骨年龄?” “我相信陈仵作的判断,她这么说,意思定然是棺材里装的尸骨并非戚氏,或许戚氏压根儿没死。” 被押到现场来看验尸的雯佩激动起来,“不可能,当年我是看着小姐咽气的,血,好多的血,一尸两命呀,还是我给小姐换的衣衫,小姐死的太惨了。” 别人说什么,陈鸢都不受影响,验尸的时候,她只相信尸骨,尸骨不会撒谎。 她指着盆骨的髂骨耳状面,递给陆兴看,“你看这里,无波浪线、无条纹,微孔结构均已消失出现致密化,骨头边缘不规整性增加。” 陆兴眼神发亮的点点头,“所以呢?师父?” 陈鸢对罗照招了招手。 罗照背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箱子走了过来。 他将木箱放在地上,揭开盖子,众人垂头看去,竟是一具完整的白骨。 陈鸢放下手里骸骨,走到这一具骸骨身边,解释道,“这是知县大人为了将来能更好的破案,征集的家属自愿捐献给刑名事业的家人骸骨。” 上次征集几十具骸骨,还是只用一次。 这可是一辈子交给县衙使用,古人虽然觉得这样的事太离奇,对死者不尊重。 但人家家人都自愿捐献骸骨了,还有个大义在里头,谁也说不出个不是。 “今日为了做个对比,我率先从捐献的骸骨里选了一具年龄与戚氏相近的女性骸骨来,木箱上有捐赠对象名字、性别、年龄,籍贯。” 意思就是身份、出生皆可考,经得起调查。 “捐献者信息也入了县衙案牍库,且作为为本县做出贡献者,已上县志,大家若有兴趣,可买县志誊抄版查阅!” 哇! 能上县志! 那不就是能流芳百世了?! 以后只要破案与这些骸骨做的贡献有关,这些功德都会记在这些骸骨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投胎到富贵人家了! 这下子,大家也没觉得被捐献骸骨的人会永世不得超生、多可怜了,竟是羡慕了起来,觉得自己下手慢了,竟然都不知道这样的好事。 罗照还配合的把木盖子竖起来递给大家看。 “威宇县丰邵村郭子湾郭玉婷,女,年二十三,生育一子一女,溺水死。” 陆兴已然明白陈鸢的意思了,迫不及待的从木箱子里,从固定骸骨的架子上,取下了盆骨。 看向髂骨耳状面。 “师父,我知道了!” 他激动的摸着骸骨表面凹凸不平的手感,“这具年轻妇人的耳状面,这里有清楚的波浪状,而且轮廓很光滑,方才看得那块骸骨,这里十分粗糙,且看着磨损严重。” 陈鸢点点头,“对,正常的二十到二十四岁人的骸骨,髂骨耳状面呈细颗粒状,且有显著的横行解构,波浪状清晰,轮廓光滑。” “各个年龄段的人,骨头都各有自己年龄段的状态,就像我们的面容一样,各年龄段的外貌,我们看多了,看到一个二十岁的人,也不会觉得他四十岁,一个七十岁的人,也装不了十八。之所以大家不认识骨头年龄,只是因为大家不会盯着骨头研究归纳,见得少自然认不出来,只要见多了,也能看一眼看出骸骨骨龄。” “如有大家心中对我的话还有疑问,也欢迎大家来县衙看看四十多岁捐献者的骸骨,是否与这一具骸骨的磨损情况一致。” 第275章 、我认罪了 这一批骸骨,是陈鸢去穗州之前拜托管知县和葛县尉征集的。 要做捐献骸骨家人的思想工作,以及其他安排都比较复杂,还要审核骸骨死因、年龄、籍贯这些,就怕有人偷来历不明的骸骨来卖县衙。 且义庄也没地方摆放这么多骸骨,所以便在县衙找了一个空屋子,把这些骸骨一起放了进去。 这才免于被义庄一把火烧光的命运。 “既然陈仵作有底气这么说,也敢让咱们去县衙验证,那棺材里的尸骨定然不是戚氏。” “可若不是戚氏,那又是谁?” “今日本来是要验证戚氏死亡真相,还柳夫人清白的,可棺材里的尸骨都不是戚氏的,难道是柳夫人担心戚氏死亡原因告知天下,提前偷龙转凤了?” 陈鸢及时开口,阻止了他们的无端联想,“这具骸骨,并不是被人掉包换掉后放进来的。” “你又能知道了?” 陈鸢没搭理杠精,让大看向尸骨左右手的指骨,“十根手指,每一根手指关节最顶端的那一节远节指骨磨损严重。” 她又指着棺材底部,“以及棺材底板上的挠痕,可以证明棺材里的人被封棺时还活着,她是活生生被憋死在这副棺材里的。” 陈鸢面色沉重,“所以,她不是被人临时掉包装进来的。” “憋死在棺材里的?” “那,是谁把她装进棺材的?” “问题怎么越来越多了?” 陆兴这才发现,自己一来就盯着骸骨看,竟然忘了观察其他地方。 这么重要的线索,他竟然没看到,观察力不如一个小姑娘,他有些汗颜。 不过,他也及时提出自己观念,“师父,我当学徒时,跟着当年的师父也曾开棺验尸,也遇到过一具憋死在棺材里的可怜人,人被活生生憋死在棺材里,他死前四处抠挠敲打,棺材壁和棺材盖上,被抓了许多抓挠痕迹。” “当时的师父为了体验一下死者死前的想法,躺在一口棺材让我们盖上盖子,他说意识到自己要死的时候,只想快些出来,尤其会去推去抓棺材板。” 陈鸢看到他疑惑的表情,点了点头,“你在疑惑,为什么这幅棺材,只有底板被抓挠,左右棺材壁和棺材板上,却没有挠痕。” 陆兴点头,“对,太奇怪了,是我见得少,所以少见多怪么?” 陈鸢道,“不是,你当年看的那个活活憋死在棺材里的死者,才是正常死者的反应。” “师父,你是说这具尸体不正常?”陆兴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具骸骨哪里不正常。 “四肢健全,不可能没有力气抓挠,而且她都在棺材底部挠了这么多划痕。” 有多大的意志力,还能克服求生的本能,陈鸢道,“我是说,她和想要活下去、想要从棺材里出来的人不一样。” 陆兴惊呆了,“师父,你的意思是,她不想活,她自己想死,所以……” “哦,怪不得,棺材壁上,都没有敲击的血手印。” 作为老手仵作,陆兴接触的案件多,也会一点推理,恍然大悟。 抓挠的痕迹,于身体大腿外侧,这就证明这个人当时并非被人绑住了手,“她是自愿的。” “这是戚氏的棺材,戚氏的尸体不在里面,反而出现一具自愿进去、活生生被闷死的妇人,难道说,戚氏还没死?” 不然,无法解释这儿样的异常。 管知县觉得很有道理,“有这样的可能性。” “如果戚氏已经死了,下土为安是最好的结果,没必要多此一举把她的尸体偷出来。” 葛县尉附和道,“如果要偷尸,也不必那么着急让一个活人躺进去,毕竟尸体被埋葬了,晚一两天去盗尸也不耽误什么。”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当时这个妇人偶然间发现戚氏还活着,把戚氏救了出来。” “且这个妇人还知道有人不希望戚氏活着,所以她并未声张戚氏还活着的事,偷偷将戚氏藏了起来。当时事态紧急,或许是有人要进灵堂,她换上戚氏衣裳,装成戚氏躺进棺材里,等待时机离开,但她没等到机会,只等来了封棺。” 葛县尉的推测,和陈鸢的推测差不多。 这时,雯佩突然激烈的挣扎起来,她浑身用劲儿,脖颈都憋得通红,脑袋朝着这幅尸骨的方向前冲。 陈鸢注意到她的情况,想着她在戚氏身边,是对戚氏以及戚氏身旁之人最熟悉的那个。 “雯佩,你想过来看什么?” “耳铛。” 把尸骨拣出来重新拼凑时,陈鸢把相应部位的饰品也摆在了凉席上相对应的部位处。 绿松石耳铛在白骨和竹编凉席旁,颜色差别也是相当明显的。 只是耳铛太小,雯佩又离得远,中间还有人遮挡视线。 “这耳铛怎么了?” 雯佩情绪有些激动,“我想看看。” 管知县好奇心上来,对押着雯佩的衙役道,“带她过去,让她看。” 双手被绑着的雯佩走到凉席边上,直接跪在地上,垂头细看摆放在颅骨旁边的耳铛。 “许嬷嬷,是许嬷嬷。” 雯佩激动的双眼通红,又哭又笑,“小姐没死,许嬷嬷,定是许嬷嬷把小姐救了。” “许嬷嬷,你把小姐救去哪儿了?”雯佩神情有些癫狂,“我当初还以为,你联合洛成刚一起暗害了小姐,所以在小姐死后,你就不见了,我恨了你好多年!没想到你……” 既然被柳夫人邀请开棺验尸,陈鸢也对戚氏生平做了一些了解,“这副绿松石耳铛是戚氏的陪嫁嫁妆,一直都是戚氏的心爱之物,雯佩,你为何说这具女尸是许嬷嬷?”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雯佩,紧闭双嘴,看也不看陈鸢。 “知道你家小姐有可能没死,你怕,有人会继续去谋害你家小姐?” 被陈鸢说中心事,雯佩紧张又哀求的看了她一眼。 “你别问了好么,洛成刚是我杀的,判我死罪就行了,我认罪。” 雯佩幼年落难逃荒,是戚氏给了她一碗饭吃,给了她一条活路。 这样的人,感恩戴德,心里只有戚氏,她为了戚氏能杀了洛成刚,那现在她为了保戚氏,也会死不开口。 第276章、到底死没 要撬开这种人的嘴,可不能靠好声好气的哄,陈鸢道,“你杀害洛成刚,不外乎是觉得他害了你家小姐,但你家小姐没死,会不会,你误杀了好人呢?” 雯佩怒吼,“不可能,就是他害了小姐。” 陈鸢遗憾的对她摇头,“靠你空口白话,可定不了洛成刚罪名,没有你家小姐尸体,无法证明她死亡,那洛成刚就是清白的,他死得冤枉,他不曾对不起你家小姐,他对你家小姐很好,他是个好男人,是你家小姐自己没有福气,连个孩子都生不下来,妄为女……” “你闭嘴!” 雯佩哪能听陈鸢如此侮辱自家小姐夸赞那个负心人,“是洛成刚收买了产婆,让产婆在小姐生产时动手脚。” 陈鸢,“戚氏生产时,因你怕血,你并未进产房,你在屋外,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姐知我怕血,故意支我去府外给马上出生的孩子买虎头帽、拨浪鼓,这些东西小姐早就准备好了的,哪用得着我去买,但她就是列了名单,叫我买些不一样的回来。” 雯佩吸了吸鼻子,“我也觉得我在府里帮不上忙,不听话反而会让小姐操心,而且许嬷嬷也会在产房伺候,我便出去采买这些东西了。” “我运气不好,被罗家坡的山匪绑了,导致我没能及时回府。我在牢里,发现林产婆的儿子媳妇儿早就被山匪抓到了山上。原来山匪从她们身上搜了一根金条出来,山匪看得眼热,以为她们还有更多金条,自然严刑逼供。” “他们一开始嘴硬,也不说,最后扛不住,才说是母亲林氏帮洛巡检的夫人接生,洛大人给的金条。”雯佩冷笑了一下。 “正常接生,需要给这么多钱么?” 不可能。 “为什么拿了佣金,林产婆让家人就早早携款逃跑?” 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不义之财,担心会被洛巡检杀人灭口。 对于雯佩的问题,顺着她的思路,所有人都能得到一个统一的答案。 外面都传洛成刚多好,对于知根知底的雯佩来说,只有不屑。 “他家道中落,靠着一纸婚约寻到戚家投靠,若非戚家帮忙,他都没钱拜师学功夫,不靠戚家帮忙打点,他也没机会进巡检司当教头。” “戚家做药材生意,戚老爷为人厚道,看他肯吃苦、对小姐也好,两人年龄一到,也没让他入赘,让小姐嫁给了他。那些金条都是小姐的嫁妆,洛成刚从不用小姐的钱,用他的话说,他有自己的傲骨和尊严。” 雯佩轻叱一声,“狗屁的傲骨。” “拿我家小姐的金条,买通林产婆害小姐的命。” 雯佩当真是恨极了,哪怕洛成刚已经被她杀了,她想起来依旧恨得不得了。 “当山匪打听到戚氏死亡的消息,就知道要遭,但他们逃命的速度没有洛成刚带兵来剿匪的速度快,洛成刚怎么可能会放过知道他秘密的人呢?枉费林产婆为儿孙着想,洛成刚查到他们的逃命路线,顾不得安排我家小姐的后事,就杀过来剿匪了,哈哈哈。” 这事儿,大家还有印象。 当年,县里的人都无不为洛巡检大公无私的行为感到敬佩。 爱妻死于难产,但百姓还在遭受山匪侵害,洛巡检孝衣未脱,直接披甲上阵,英勇无畏通宵剿灭匪,天明便回,跪在亡妻棺材前叩头告罪。 然没有人怪他,因为他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大义。 他中途离开,回来还跪了三天呐! 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守孝,这还不足矣证明他有多爱她么? “当时,山匪自知要亡,也不关押我们这些人质了,把我们全放了,能跑出去一个,能让一个人知道洛成刚为人,他们哪怕死了也值。” “我们逃下山的人,其实不少,但没有人敢去揭发洛成刚,他早已经成了剿匪的英雄,我们这些从山匪窝里逃出来的人,若敢揭露他,定会被打为山匪同伙。” “我也不敢回府,伪装成乞丐偷偷调查。” “就是洛成刚,是他害死了小姐,你们若不信,我可以把当初那些逃下山的人质说出来,你们去问,林家人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的,对了,林产婆的儿子也没有死,他知道,他知道的更多!” 陈鸢给于全使了个眼色,于班头便招呼衙役将情绪激动的雯佩押回囚车。 “知县大人,我家小姐肯定还活着,求求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家小姐,别让她被柳贱人害了。” “柳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龌龊事,别以为没人知道,雯莹都看到了,枉我家小姐怜你孤苦无依,把你当妹妹疼,你却在夫人刚死第二日,就在灵堂勾引……” 衙役捂上了雯佩的嘴。 但好多人都听得出来雯佩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 纷纷拿异样的眼神,偷偷打量她话中那人。 柳夫人此刻是柳巡检,自有一身威严在。 对于方才陈鸢验尸结果、雯佩的指控,她都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陈鸢敛下眼,觉得柳夫人深不可测。 这一场开棺验尸,没能严明戚夫人的死因,反而把事态变得越发复杂。 义庄还在紧锣密鼓的重建中,许嬷嬷的骸骨被衙役装棺抬去了县衙。 屏退无关之人,管知县又叫上陈鸢等人开了个小会。 能给的验尸结果,陈鸢都给了。 议事厅里,陈鸢只听,很少开口。 接下来,县衙的衙役们忙得脚不沾地。 根据雯佩提供的当年被抓到罗家坡的幸存者名单,一一去找人。 当年这些人逃下山之后,因为后怕,这些年纷纷离开了威宇县,所以找人颇为费时。 虽未能全部找回来,两天后,也分别在三个隔壁县,找回来了三个没走太远的证人。 从他们的话里,都能证明雯佩的说辞。 又过了一日,在深山里,又找到了打猎为生的林婆子儿子林超。 林超说的内情,更加详细。 如此一来,洛巡检通林产婆暗害发妻戚氏之罪便没有疑问了。 但管知县不敢拍板盖章,毕竟戚氏的尸体还没找到。 又将众人找来议事厅,讨论了起来。 “这个戚氏,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死不见尸,活不见人,让我怎么结案!” 管知县愁得发际线都后移了。 第277章、你猜一猜 “陈仵作,你能根据一些线索,猜到戚氏在哪里么?” “……” 陈鸢对病急乱投医的管知县感到无语。 “知县大人,根据雯佩所言,再结合洛府老管家的话,我们能整理出来一个时间线。” 陈鸢将自己这两日画的时间线放在了桌上。 “戚夫人一死,洛成刚一开始寸步未离守着亡妻。但私下里立刻派人去杀人灭口,结果手下发现林产婆家人失踪,回来通报于他,林产婆家人并不善于隐藏行踪,小半天就被查明去想,当晚洛成刚就率领巡检司的兵卒上山剿匪。” “也就是在他离开剿匪的这一夜里,许嬷嬷才有偷走戚氏的可能,因为第二日洛成刚一回来,便又守在棺材旁为妻守孝,再也没离开过。” 这个说法,相当合理。 但大家仔细一想,又觉得毛骨悚然。 管知县觉得寒气涌上后背,“陈仵作,你,你的意思是,从第二日开始,棺材里的人就是许嬷嬷?” “停尸要满七日才封棺下葬,那许嬷嬷岂不是活生生饿了六日?” “这七天内,许嬷嬷就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忍着,然后再活生生看着自己被封棺下葬。” 代入自己想一想,就好生绝望。 管知县心中对这个老嬷嬷升起了一丝敬意,但又疑惑,“既然她对戚氏如此忠心,在为戚氏接生时,她为何不阻止林产婆做坏事么?” 葛县尉道,“许嬷嬷是戚氏的奶嬷嬷,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洛巡检想要威胁她,其实很容易。” 陈鸢接着道,“许嬷嬷做了对不起戚氏的事,心里肯定不安,所以在洛成刚走后,去戚氏棺材前掉念忏悔,突然发现戚氏没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接着,“她本就是戚氏奶嬷嬷,对戚氏是有感情的,便想救下她。” “对。” 陈鸢又道,“可是,仅靠许嬷嬷一人,肯定无法同时做那么多事。” 管知县,“什么意思?” 陈鸢,“当时戚氏是双身子,虽然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已经死了,但孩子还在她体内,靠着许嬷嬷一个老嬷嬷根本不可能把她悄无声息的救出去。” “寻常的尸体或者昏迷的人,可以背着走,但戚氏挺着大肚子,根本不可能背着她走,只可能抬着走。” 管知县点头,“对,的确如此。” 陈鸢,“所以,许嬷嬷肯定有帮手,她们要做的事还不少,得把守着灵堂的人引开,还得把戚氏身上滴到灵堂地板上的血迹擦干净、还得……” 管知县胃口都被吊起来了,“还得怎样?” 陈鸢深吸一口气,“还得在接下来的六天里,干扰洛成刚。” 一个小吏问道,“干扰他做什么?” “要给许嬷嬷送吃的呀。” “对哦。” 于全摇摇头,“不仅如此,洛巡检能当上巡检司的巡检,也是靠了真本事的,他虽不会内力,但外家功夫特别好,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许嬷嬷是个不懂隐藏呼吸的寻常妇人,一旦洛巡检靠近棺材,定然能察觉到许嬷嬷的呼吸声。” 不少吏胥都忍不住摸了摸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想想就好可怕,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管知县觉得听着这些分析是很有趣,但他最关心的事也没忘记,“所以,这些和戚夫人此刻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陈鸢提醒他,“知县大人可以联想一下,雯佩当日在坟前,被押下去时,最后说的那句话。” “她说,雯莹告诉她,看到夫人死亡后第二日,柳氏就在灵堂勾……” 当时雯佩这话还没说完,管知县略觉尴尬,但又觉得不用把陈鸢当普通女人对待,“应该是勾引洛成刚的意思吧,咳咳。” 葛县尉大为惊叹,“我明白了,按陈仵作所推测,柳夫人当时之所以在灵堂勾引洛成刚,其实是为了掩护许嬷嬷。” 一个没参与调查的吏胥发问,“也不对,虽然能遮掩一二,但瞻仰遗容时怎么办?” 于全道,“当时戚氏的亲朋好友前来瞻仰遗容,都说没看到戚氏的脸,洛成刚还曾解释说,戚氏生前最爱美,不想让大家看到她变丑的模样,便以锦帕覆面。” 普通面子关系的人,并不会当真走到棺材前去看别人妻子的遗容,只有挚交亲朋才会去看。 而戚氏的死亡,是没有异议的,很多下人都看到她死于血崩,所以当时根本没人怀疑棺材里的人,已经换了个。 “洛成刚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没道理拿帕子遮盖戚氏的脸呀? “我猜,是柳夫人教洛成刚说的。” “洛成刚为什么要听她的?” 有人已经明白,心照不宣的对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了就说出来呀。” 议事厅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许是柳夫人当时给洛成刚说,不想让戚夫人看到自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吧。” “……” 大家继续沉默。 “那么,柳夫人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许嬷嬷最后还是死了?” “或许,在她眼里只有戚氏的命才是命,她之前也不是在维护许嬷嬷,而是在维护戚氏。” “我倒不觉得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柳夫人,会是如此卸磨杀驴之人,当时定然有别的事阻了她前去搭救的时间。” 管知县拍了拍桌子,虽然不是大堂上,但他拍惯了惊堂木,“大家别吵了,我叫大家过来,主要是为了找到戚氏的踪迹,既然陈仵作的这个推测很有道理,那我们便去把柳夫人请来县衙一叙。” “知县大人高见!” “知县大人英明!” 陈鸢跟着喊了句,“知县大人说得对!” 不过知县派去巡检司大营通报的衙役,并没把柳夫人带过来。 柳夫人还让罗照带了一句话回来。 “希望县衙能还她夫君一个清白。” “这……” 管知县能有什么办法,“或许陈仵作的猜测是错误的。” 陈鸢也没觉得自己的猜测就百分百的对,但是依据现有的调查结果来说,那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既然柳巡检要一个说法,那就升堂吧,升堂,她总得过来。” 第278章 、亡者归来 这次升堂,过来围观的人也不少。 证人一个个上场,雯佩也上了堂。 对于当日陈鸢的问题,雯佩这次老实交待,那副绿松石耳铛,的确是戚夫人陪嫁嫁妆,不过在生孩子前几日,赠送给了许嬷嬷。 这事儿,外人不知道,当时小姐是当着她面送给许嬷嬷的,得了赏,许嬷嬷也没拿出来戴过。 最终也推倒了当日在议事厅陈鸢所推论,许嬷嬷还有一个帮手的点。 “这个帮手是谁?” “肯定是洛巡检府上的人。” “不然没那么容易把守在灵堂外的人引开,且在洛府还有一定的话语权。” “我猜,是柳夫人。” “我不觉得,我觉得是戚夫人的另一个丫头雯莹,端看雯佩和许嬷嬷对戚氏忠诚不二的模样,我就能猜到雯莹定然也是个忠仆,且戚氏也的确是个让人尊重让人愿意效忠的好主人。” 这时,人群里一个女声突然响起,“是雯莹和许嬷嬷救了我。” 救了我?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纷纷侧身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之人摘掉了戴在头上的帷帽,露出了一张县衙老人、洛府旧人熟悉不已的脸。 “戚氏!” “夫人!” 跪在地上的雯佩更是泪流满面,挪着膝盖向她靠近,“小姐,小姐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我还能看到你!” 一身黑色粗布,做农妇打扮的戚氏毫无阻拦的走进大堂。 走到雯佩身边,矮身将哭得像个孩子的雯佩搂在怀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小佩,抱歉,我不知道你还活着,让你受委屈了。” 在衙役们跟前倔得像头驴,一心求死的雯佩,此刻收起了满身的刺儿。 “不,我不委屈,都怪我当年没有守在小姐身边,没有保护好小姐,才让你被那负心人害了。” “小姐,我帮你报仇了,我杀了他。”雯佩想笑,又有些害怕的,怯怯的抬头望着面容消瘦了许多的戚氏,“小姐不会怪我吧?” “不怪你,他……死的不冤。” 得到小姐的肯定,雯佩这才咧嘴笑得开怀。 戚氏心中一痛,摸着她的脑袋,“只是,杀他反而脏了你的手。” 被小姐如此怜惜,雯佩只觉得此生足矣,“小姐!” 戚氏安慰的拍了拍雯佩,便跪在她身侧,“知县大人,我当年被许嬷嬷和雯莹救出去之后,便被雯莹拜托给她曾买过山货、值得信任的猎户夫妻身边,那里很偏僻、很安全。” “我养伤三年,才能下地,我想报官,但发现他势力太大了,我也不想害得雯莹也丢了性命,便隐姓埋名,前两日才被猎户夫妻告知洛成刚被我丫头雯佩杀死,今日,我便是来作证,洛成刚该死,他收买林产婆害我性命。” 原来陈仵作也有猜错的时候,管知县心里感慨,幸好前日柳巡检没有应邀来县衙,不然他就丢大脸了。 “戚氏,洛成刚为何要害你性命?” 戚氏斩钉截铁,冷笑道,“为了我戚家的财产。” 洛家曾经在潮州治所金阳县开镖局,戚家做药材生意。 有一次戚氏父亲遇到山匪打劫,正好遇到押镖路过的洛家镖局,洛成刚的父亲救了戚氏父亲。 两家之后便经常往来,也有了生意上的联系。 洛成刚也曾是个金雕玉贵的小公子,但洛家镖局惹了硬茬儿,镖师死伤无数,洛成刚的父亲也死了,洛成刚便一无所有。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管知县又问,“为何偏偏在你生产时动手,你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戚氏笑着,却让人感觉悲凉。 “成刚对着我的尸体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他不想留个冤孽儿子将来晚年报复他,还叫我别怪他呢。” 有些人就是喜欢对被自己害死的人坦诚点什么。 管知县也不足为奇,但他还是得继续提问,“你的丫鬟雯莹曾在雯佩找到她时告诉雯佩,说柳氏在灵堂勾引洛成刚,此话是真是假。” 戚氏扭头,眼神淡漠的看了眼因有官职在身,不必跪着回话的柳夫人。 “雯莹没给我说过这事儿,我不知道。” “那,你还活着,咳咳,还没被洛成刚暗害之前,在府里可有发现过柳氏与你夫君过从甚密?”管知县佯装啥事儿没有发生的板着脸。 戚氏想了想,“未曾发现过。” “那,以你对雯莹的了解,她对雯佩说的话,有几分真?” 戚氏垂着头,“我不知道。” “那她为何不把雯佩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你?” 戚氏这才抬起头,“许嬷嬷曾因洛成刚的威胁背叛我,当然,她也为了救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是,也因此,雯莹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连奶嬷嬷都能背叛我,她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被洛成刚收买,她怀疑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这,或许就是她不敢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雯佩,也不敢告诉我,雯佩还活着的事,担心我会忍不住出来找她,因此暴露行踪。” 这说法也站得住脚,管知县只好又问其他,“雯莹呢?” 戚夫人复又垂下头,抽泣道,“她,失踪三年了,多半是作为我身边的旧人,被洛成刚处理掉了吧。” “当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还活着?” 戚氏惨然一笑,下巴抽动,“呵,你觉得可能么?” 被反问的管知县,当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戚氏,当时你在棺材里,是有意识的,对吧?” 不然,怎么能听到洛成刚的真情表露呢。 戚氏答,“有时清醒,有时昏迷。” 回答严谨,让想找点漏洞的管知县倍感失落,“那,你活着时,可曾对洛成刚说过,你爱美,不想死后被人看到变丑的模样?” “这话,我的确对洛成刚说过。” “什么时候说的,可有外人在场听到。” “夫妻悄悄话,没有人听到过。” 已然被夫君害死死一次的人,当众说这事儿,也没丝毫羞赫。 管知县,“那你还在棺材中时,洛成刚就以锦帕遮盖你面部了?” 戚氏,“我不知道,当时我浑身都疼,又冷,对外界的感知并不敏感。” 从戚氏嘴里再也问不出来其他,她当年若聪得能察觉府中奸情,也不至于糊里糊涂被人害死了。 躲在深山里,更是与世隔绝,她的出现,除了能证明洛成刚当年的确买通了林产婆要杀她之外,也没什么用。 随后,知县大人又传唤了收留戚氏的猎户夫妻。 第279章、不受妾礼 验明了对方猎户身份,籍贯何处,从何与雯莹认识,又如何恰好当日进城卖山货再次遇上雯莹,被委托将戚夫人救走。 所有的一切都能互相映证。 之前议事厅讨论的,可能是柳夫人在帮许嬷嬷掩护,此刻有柳夫人亲自作证,救她的人只有许嬷嬷和雯莹。 那,为许嬷嬷打掩护,在灵堂干扰洛成刚的人,便自动被大家认定为了雯莹。 至于覆面锦帕有可能被呼吸牵动的情况,大家也理解为有美人相伴,洛成刚根本没探头去看过棺材中人,所以帕子动不动,根本不重要。 再也没有新的证人和疑问。 根据证人证词,管知县做了了解。 洛成刚虽然已死,但杀妻夺财的罪名确立,着洛成刚侵占的戚家财产,一并返还戚氏,若有贩卖戚氏田产家业,从洛成刚私产里拿来赔偿。 雯佩虽是忠仆,但杀人罪成立,初判秋后问斩。 又在戚氏的要求下,和已死的洛成刚解除了夫妻关系。 之前她虽然死了,但夫妻关系并未解除,洛成刚也才能名正言顺继承戚家家产。 这个判案结果,在不少人看来可谓是公正之极。 只是可惜了戚氏的三个忠仆,一人闷死在棺材里,一人失踪,一人秋后问斩。 忠仆自然是大家都同情的对象。 但杀人便是触犯南离国刑律之事,哪怕管知县想法外开恩,奈何雯佩当时杀的是朝廷命官。 即便洛成刚为人恶毒,也不是她一介草民能私下判定死刑的。 唏嘘不已的众人,纷纷离开了县衙。 这个案子审到最后,竟是与柳夫人没有丝毫关系了。 她起身,步伐稳健的朝抱着雯佩安慰的戚氏走去。 “姐姐。” 雯佩虽带着镣铐,却提防的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戚氏跟前。 戚氏伸手拦下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红着眼看向一身戎装的柳夫人。 眼里隐隐有寒芒流转,眼泪已涌到眼眶,又被她仰头憋了回去,“我和洛成刚方才已解除夫妻关系,你不必叫我姐姐,我受不起你的妾礼。”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柳夫人垂下眉,掩下不虞之色,抱拳干巴巴道,“戚家大娘子,柳萱在此祝贺你重回阳光之下,望你珍之重之。” 对于听起来像威胁的恭贺,戚氏嘴角夹着冷意,“不谢。” 两个当年的姐妹,此刻冷漠得像陌路之人。 柳夫人转身时,眼神有些让人看不懂,但没让仔细琢磨,便又恢复了坚毅,踏步走向她的侍卫,被人簇拥着离开了县衙。 戚氏走向陈鸢,对她表达了谢意。 陈鸢定定的看着戚氏,她虽身着粗布衣,目光时有哀色闪过,身子骨也气血两亏、如林妹妹一样时刻散发着忧愁和病容。 但,她施福礼时,陈鸢看到她双手肉嫩白皙,她这六年里,从未干过农活粗活儿。 可是,照她的说法,只有那一对猎户夫妻照顾她。 她这种养尊处优的身体面貌,是靠着在山里打猎的夫妻能养得出来的? 人家凭什么娇养她六年? 陈鸢心里疑惑重重,但她只是个仵作。 她的怀疑也不一定对。 或许是雯莹救她离开时,戚氏还让她去她的私库里拿了些银票金条。 陈鸢送走了戚氏。 离开公堂,就对上了笑盈盈还没走的管知县。 管知县笑眯了眼,打趣道,“陈仵作,你看,这次你猜错了吧。” 陈鸢对越发不把她当女人看,当同僚打趣的管知县还能生气不成? 他这么说,也不是出自恶意。 唯有无奈,“还好知县大人心中有定断,没有信我的推测,也得亏我只是个仵作,不是推官。” 被陈鸢夸赞,管知县更开心了,“因为你,我这次赢了葛县尉一幅字,赢了魏县丞一饼白茶。” “魏县丞竟然觉得我那日推测的对?” 对她意见那么大的魏县丞,买她赢,相当惊悚了。 “我骗你不作甚?白茶我分你一半。” 白茶性凉,这幅身子肠胃不太好,陈鸢要来干嘛,“大人若愿意割爱夫人上月送你的漫撒普洱,我倒是愿意要上一半。” “你这人,那是我夫人送我的心意,你想要也找个夫人,哦不,找个夫君送你呀!” 单身狗陈鸢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尤其对撒狗粮的管知县充满鄙夷。 拍了嘴巴一掌,浑说些什么呢,仵作多难嫁出去,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管知县心头滴血,“一半可不成,两指宽这么多,三指宽?你看?” “行。” “好说,那就这样说定了。” 管知县只怪自己多嘴,干嘛等着看陈鸢笑话。 不敢再待下去,生怕陈鸢反悔还要一半,转身就溜。 陈鸢笑了笑,转身习惯性看向身后,才想起总跟在她旁边的刘晏淳不在了。 唇角拉了下去,孤单一人去了饭堂。 虽然路上也有人和她打照顾,但都不是那个总是臭美自恋的家伙。 曾水笙最近也挺忙的,和尸体相关的事,他帮不上忙,但调查追踪这样的任务,于他来说倒是合适。 尤其这次要追查的凶手是个内力高手,负责搜查的衙役都希望和水笙组队。 因此,陈鸢在饭堂也没有遇上水笙。 “师父。” 陆兴端着一盆饭菜,坐在了陈鸢对面。 顾不上吃饭,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册子,递给她,“关于那个骨头判定年龄的观察作业,我写好了,给您。” 人到中年还这么积极上进,陈鸢放下碗筷,欣慰的接过本子。 检查起来。 “师父,先吃饭吧。” “没事,很快就能看完。”古人用毛笔写字,一张纸上也没几十个字。 “还不错,观察的很仔细,不过……”陈鸢将一些问题点了出来。 陆兴受教的点头,但能看出他的焦虑。 “你不必着急,现阶段县衙只有八具捐献者的骸骨,可供观察对比的标本太少,剩下的,还得靠大量验尸现场积累,慢慢来。” “谢谢师父。”陆兴开心的接回本子,上面已经有陈鸢用碳笔写好的批注。 碳笔一抹就容易掉,得赶紧回去誊抄下来保管才是。 陆兴兴冲冲之下,三两口就刨完饭,“师父,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这么积极的学生,哪个老师不喜欢。 陈鸢埋头干饭,又有一个人端着碗坐在了她对面。 她抬头看去,发现是一副面嫩的生面孔,满脸的稚气,脸颊上还有雀斑,但不会难看,只是让他看上去像邻家调皮熊孩子。 第280章 、嘉铭是也 “你是?” “我是新来的衙役,甄嘉铭。” 真假名? 这名字,真有趣,他爹娘怎么想的,就不怕别人误会他是敌国细作么? “你呢,你叫什么?” 对方兴致勃勃的提问,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搞得陈鸢有些不习惯。 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我叫陈鸢。” 甄嘉铭哈哈一乐,“这名字,真有趣,你爹娘怎么想的,不怕别人误会你家里人糟了什么天大的冤情么?” “……” 甄嘉铭见她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捂嘴,眼神躲闪,“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陈鸢叹息一声,“你不要胡乱联想,不是冤枉的那个冤,是……” “是野鸳鸯的那个鸳,对不对?” 被对方一阵抢白,陈鸢闭了闭眼。 “是纸鸢的鸢,风筝那个纸鸢,像老鹰的一种鸟。” “哎,反正和鸳鸯一样,都是鸟嘛,也没甚区别。” 甄嘉铭不甚在意的撇撇嘴,“鸢姑娘,你年纪轻轻,和我差不多大,为什么刚才那个老头,叫你师父?” 鸢姑娘是什么鬼! 陈鸢斜他一眼,“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他从我这里学了一些东西,便以礼称呼我,也没行拜师宴。” “哦,原来是想白学你的看家本领呀。” 甄嘉铭摇了摇头,挥着筷子,“你真笨,人家叫声师父吹捧你一下,你就什么都交给他,不怕学会徒弟饿死师父么?” …… 听他说话,真的好气! “我倒是宁愿多些他那样的徒弟,一个个学的比我更好比我更精,那就能减少冤假错案了。” “冤假错案?”甄嘉铭怀疑的打量瘦巴巴的女孩儿,“你到底干嘛的?看你这小身板,也不像衙役。” 陈鸢从饭碗里抬头,眼神阴惨惨的觑他一眼,“我是仵作。” “仵作?你别逗了,女孩子胆小的要命,像你这样身娇体弱的女孩子能当仵作。”甄嘉铭捧腹,鸭公嗓咯咯咯的笑。 勾肩搭背过来吃饭的罗照,扭头道,“陈仵作,我们今晚要去和水笙汇合,有什么话,让我们给他带一声儿不?” “给他说,家里我会帮他照看,不必担心。” “好嘞!” 罗照他们走远,甄嘉铭抱着碗惊恐地一点一点往外挪。 挪到长凳边缘,板凳一翘。 哎哟一声,甄嘉铭抱着碗摔了个屁股蹲儿。 顾不得爬起身,已经双手乱掐的开始念经,“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诛邪祛晦,护我平安!” 陈鸢朝他翻个白眼,抱着吃完的空碗刷碗去了。 哪知,甄嘉铭却追了上来,“我已经倒过霉了,我也念过护身咒了,我不怕你了,看你也没朋友,我陪你说话吧。”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用谢不用谢。”甄嘉铭害羞的挠挠头,“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挺善良,看不得别人可怜。”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可怜了?” “你一个人吃饭,还不可怜?” 其实大家也有叫陈鸢一起吃,只是她在想案子,不想因为自己低落的情绪影响别人。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也不行?” “别故作坚强了,拒绝别人的好意会伤害好心人积极性的。” 大男孩儿闷闷不乐,“还有好多人等我去开导呢,你不能这样打击我。” …… 陈鸢险些把手里涮洗的碗朝他脸上糊去。 “那你快去开导别人吧。” “这里也没别人,只有你心事重重,我决定从你开始。” 这是什么绝世大圣父。 陈鸢甩了甩水,走到碗柜旁放下碗,转身就走。 “绝世好人”甄嘉铭像个甩不掉的尾巴,“你有什么心事,可以给我说说,说出来就不难过了。” 陈鸢握紧拳头,“我们不熟。” 自以为是的甄嘉铭并不放弃,“和陌生人聊心事,反而能豁然开朗,熟人不好意思说的话,陌生人才能一针见血。” 陈鸢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紧跟在身侧试图说服她的甄嘉铭。 “既然,你这么热情。” 甄嘉铭眼神一亮。 “我的心事就是,少个传我衣钵的弟子。”陈鸢目光一暗,神情悲切,“原本我把我师弟当做我的传人用心教导,可惜,他在查案的时候被凶手杀死了。” 甄嘉铭惊恐的咽了咽口水,“这,这么可怕?!” 陈鸢充满期待的望向他,“我看你根骨奇佳,脑子也灵光,这样吧,你来当我徒弟怎么样?” 刚入职一天衙役的甄嘉铭,吓得脸色都白了,“当……当你徒弟?” 陈鸢纯良的眨眨眼,“你这么善良又好心肠,肯定不会拒绝我的吧?” “那个,其实我,我是衙役来的嘛。” 打退堂鼓的甄嘉铭眼珠儿滴溜溜转,“我生平最恨小偷了,曾立志抓捕全城窃贼,虽然我是很想帮你,但,但你的要求和我对满天神佛许下的宏愿有些背道而驰,我不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陈鸢承认自己在欺负小孩子,但这熊孩子就欠教训。 “可你说了要开导我的,你不帮我,就不是背信弃义了?” “你只有一人,我对数都数不清的满天神佛许了愿,我也想不负如来不负卿,但我能力有限,分身乏术。” 好生纠结的甄嘉铭一拍大腿来了主意,“不如,你换个心事呗。” “我只为此事发愁。” 男孩儿大呼不信,“不可能。” 陈鸢无比真诚点头,“真的。” 满脸泄气的少年不信邪,“少女二八一枝花,哪有不怀春,你身为仵作,应当很难嫁出去,你都不为找不到如意郎君而发愁么?” 难道他觉得她找如意郎君,比她找徒弟更好找? “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你是想毛遂自荐当我夫君,也不要当我徒弟的意思?” “啊?” 甄嘉铭吓了一跳,瞪大眼,“你是癞蛤蟆想……。” 他收敛了一惊一乍的模样,“我的意思是,可以帮你介绍些少年英才与你相亲,我呢,还要遵守和满天神佛的约定,小偷不空,誓不成家。” 你这么信神佛,还这么光明正大抄袭地藏王菩萨的宏愿,良心不会痛么? “你对神佛许的愿还蛮多的嘛。” 甄嘉铭坦然道,“是有点多,但也是为了更好监督自己嘛。” ------题外话------ 猜猜甄嘉铭是谁! 第281章、水笙他娘 陈鸢拍上他肩膀,捏了捏。 “神佛知道你是为了拯救我,才改了志愿,肯定不会怪你,而且做仵作也能帮人沉冤昭雪,那可是天大的好事,难道你做好事只是说说而已?” 少年害怕的抖肩膀,往后退了一步,“我,我考虑考虑。” 陈鸢紧跟一步,“做好事还需要考虑?” “我回去拜拜神佛,问问卦。” 要跟上的是他,现在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也是他。 陈鸢得意洋洋的目送甄嘉铭跑远,摇摇头哀叹一声,回了自己舍房。 脱掉鞋子,上了床,拉上薄被盖着脸后。 陈鸢脸上淡淡的表情就变了。 刘晏淳! 别以为换了张脸,她就认不出他了。 害得她为他伤心难过这么久,结果他自己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以前是臭屁自恋,现在换了个天然圣父的人设,但讨厌人的性子,一模一样! 若非她方才她觉得甄嘉铭的靠近太刻意,他站在她身侧的位置太熟悉,让她气急的感觉太相似,尝试着试了试,捏了一下他肩胛骨。 她怕不是又要被那个混蛋玩儿一次! 他不是假死离开了么,又回来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假死,替他死掉的人是谁? 是他自己放的火,还是为了躲避那个高手杀害他,他不得不这么做? 一个个念头冒出来,陈鸢又气又担忧。 她都认出那个混蛋了,为他考虑,没敢在外头与他相认。 以后要认他么? 会给他,或者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么? “小陈,你怎么了?” 陈鸢掀开被子,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对担忧的申桂芝道,“刚才吃太急,有点肚子疼。” “吃多了别躺床上,坐起来缓缓,我去给你拿点山楂糕。” 申桂芝出了宿舍。 等她再次回来时,陈鸢已经调整好心态。 酸酸甜甜的山楂糕入了口,她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刘晏淳没死也是个极大的好消息。 “桂芝姐,我好多了。” 申桂芝不赞同她拼命的模样,数落了好一会儿。 陈鸢一一岔开,“桂芝姐,今天新来了个小衙役,虎头虎脑的,说话可气人了。” 这还是陈鸢第一次找她谈一个少年,申桂芝打趣道,“你莫不是吃饭的时候遇上了他?被他气得胃疼了?” 竖起大拇指,“姐,你神机妙算呀!” “还真是?”申桂芝拧了下眉。 陈鸢心里有了数,果然找申桂芝打听是对的,毕竟女狱卒人数多,人脉广,她们当值的时候就靠闲聊打发日子,县衙有什么八卦是她们不知道的? “桂芝姐,你怎么这幅表情。” “甄嘉铭是壮班杨班头的远方表亲,总因好心办坏事,在他家那边蛮多人占他便宜,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老子娘就求了杨班头为他讨个活儿干,顺便教教他男子气概和担当,便来咱们县衙当了个壮班衙役。” 刘晏淳假扮杨班头远房表亲,不怕被杨班头发现么? 或者说,他们两原本就有关系? 又是什么关系? “他做了什么让你气成这样?你也不是气性大的人。”申桂芝还挺感兴趣的,眼巴巴的瞅着陈鸢解惑。 “他说看出我有心事,要开导我,我说不需要,他说我不答应会影响他给漫天发的誓言,反正我不答应,我就是坏他修行的坏人。” “……” 申桂芝服了,别人的热闹总是格外好看,“他能把你气成这样,我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 “嗯。” 陈鸢无奈的耸耸肩,一点没觉得自己背后说人闲话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她没揭穿刘晏淳的老底,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申桂芝还得去换班,陈鸢情绪稳定也没必要躲在被窝里,以防别人看到她脸色变换来变化去。 收拾好自己,她去了曾仵作家。 水笙不在家,放有时候会忘事儿的曾仵作一人在家,陈鸢也挺担心。 她买了一包口牙不好的老人也能吃的核桃片,又切了半斤卤肉提去曾仵作家里。 敲门两声,“师父。” 蹒跚的脚步声朝大门接近。 吱呀。 曾驰佝偻着腰,拉开门。 “师父,我给你带了核桃片和半斤卤肉来,杏花酿我只打了半壶。”陈鸢提着东西,伸手去扶曾仵作。 “兰清,你刚拿了月俸就浪费,小心你爹拿鞋底板抽你,到时候我也护不了你。” 兰清是谁?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孝敬你爹,我不要。” 曾驰转身就把陈鸢往外推。 “师父,我是陈鸢,不是兰清。” “啊?” 曾驰眯着眼,盯着陈鸢好一阵儿打量。 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失落,“啊,瞧我老糊涂了,是陈鸢呀,赶紧进来。” 老人张罗着,抖着手邀陈鸢进屋。 进屋看了眼还没洗的碗筷,陈鸢放下手里的东西,帮他收拾起来。 “师父,水笙让你别担心,他过两天就回来了。” “过两天就回来了?好,好好好。” 老态龙钟的曾驰乐呵呵的拍着手。 之前瞧着还精神的曾驰,这几日,忘性是越发大了,看得陈鸢一阵鼻酸。 将变了味儿的剩菜剩饭倒掉,擦了桌子,洗了碗。 要她做饭,陈鸢是真烧不来柴火土灶,别把水笙家房子给烧了。 去外头饭馆里买了米饭、两份炒菜,陈鸢这才端回来,守着越发像孩子的曾驰吃完饭。 在陈鸢再次洗碗的时候,曾驰走到柴房门口,“兰清呀。” 陈鸢扭头看了眼笑得开怀的老人,没有再次矫正,“哎!” 老人笑道,“宝琛过两日就回来了,到时我就让他去你家提亲,等你嫁过来,我和宝琛就能光明正大的护着你,你爹再不能欺负你了。” 原来兰清是水笙的娘么。 师父应该是得了老年痴呆,这才把她认成了水笙她娘。 陈鸢抹着泪,点了点头,“好。” “诶,好姑娘!赶紧回去吧,不着急这两日。” “嗯,那我走了师父。” 虽然曾驰并没教她什么仵作的本事,但若不是曾驰首肯并护着她,她一开始在县衙也不可能一帆风顺。 走到大门口,回头叮嘱,“师父,你在家好好保重,饭菜在水缸里冰镇着,晚上自己拿出来吃,别忘了。” “我还没老呢,等我老了,你和宝琛再来啰嗦。”老人挥挥手,“快回去。” 第282章、他是细作 陈鸢帮他拉上门,就怕老人走出房子,会找不着回家。 又去买了些果脯和松子儿糖,周围邻居拜托了一圈,若看到曾仵作出门,麻烦他们帮忙照看一下。 心事重重的刚从小巷子出来,就看到甄嘉铭闪身进了对面一条小巷。 陈鸢观察了一下左右,没发现有人跟踪他,便步履正常的跟了过去。 一路小心跟过去,发现他进了一间酒肆的后门。 后门已经被关上,陈鸢进去不得。 便绕到酒肆对面的茶坊。 上了二楼,要了一个包间,将窗户开了个细缝,紧盯着对面。 大概两盏茶的功夫,甄嘉铭从一间屋子走了出来,再次从后院小门离开。 陈鸢没有立刻跟上去,继续盯着那个小院儿。 她想看看,他来见了谁。 甄嘉铭离开的房间,再次被拉开了门。 一个在她意料之外的人走了出来。 “烈酒都装好了?” “都装妥当了,巡检大人。” “送回巡检大营。” “喏。” 上午才打完官司,下午柳巡检就和伪装成甄嘉铭的刘晏淳偷偷见面。 陈鸢可不会觉得这两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暧昧关系,只是,他们怎么可能牵扯上关系? 推上窗,陈鸢一转身,骤然被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人影吓了一跳。 甄嘉铭滴溜溜的转着茶碗盖,耐人寻味一笑,“我还道被什么小老鼠盯上了,原来是你呀?” “……” 有点手痒。 陈鸢忍着揍人的冲动,从窗户边走到桌前,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我不能来喝茶?” “能。” 甄嘉铭挑眉,嘴角的笑意还没扩大,就速度极快的抓起陈鸢放在桌上的手。 拉着她一甩一扯,他脚下腾挪走动,等陈鸢再次站定时,一把匕首已经抵在她脖子上。 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方才,看到什么了?” 这小子敢拿刀威胁她了,出息了呀! “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以为我信?” 死就死吧,陈鸢脖子一梗,“我看到你和柳巡检私会。”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呵,呵呵。” “你笑什么?”拍了拍陈鸢的脸,“吓傻了?” 若对方当真有其他身份,要杀人灭口,不知道她打一下感情牌有没有用,“知道一个秘密是死,那我再多知道一个秘密,也不会更惨吧?” “你什么意思?” 陈鸢扬起脖子,盯着雀斑少年的眼睛,“刘晏淳,你别装了,我都认出你了。” 少年震惊地瞪大了眼。 “别忙着否认,我中午摸你肩膀时,已经确认你身份了。” “摸我肩膀认出来的?” 少年勾了勾唇,继儿面露怀疑,“不是因为别的?” 陈鸢歪头,“什么?” 少年松开了桎梏陈鸢的手,收齐了手里锋利的匕首,“比如我身上的味道,我一靠近,你就倍感亲切,一类的感觉?” 陈鸢嘴角抽动,还是这么自恋,“的确有。” 少年眼神微沉,“哪一种?” 陈鸢横他一眼,发现他已经把匕首收好,这才放心开口,“一说话就让我想打人那种冲动,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刘晏淳难以置信,“你以前一直想揍……我?” 想起来就气,陈鸢伸手戳着他胸口。 “不能揍么?你装死,吓唬我!!!” 吸了吸鼻子,“知道我为你哭了几次么,抓不到杀害你的凶手,你知道我多自责么?你回来也不告诉我,还顶着张陌生脸来挤兑嘲笑我,现在呢,长本事了呀!还拿刀威胁我,我不能揍你么,你不讨厌么?” 刘晏淳被戳得心口疼,伸手抓着她乱戳的指头,“师姐,别把手指头戳骨折了。” “骨折?我现在倒是想把你打骨折!” 陈鸢转身提起板凳就要砸人。 刘晏淳吓得一蹦三丈高,“悠着点,哎,声音小点儿,小点。” 想起他的境况,陈鸢收起凳子,沉着脸一屁股坐下。 刘晏淳狗腿的端着茶,递到她嘴边,“师姐,别气了,喝茶。” “我哪儿敢喝你给的茶,万一你在里面下了毒,要封我口怎么办。” “师姐~” 刘晏淳揭开茶盅盖,自己喝了一口,“没毒。” 陈鸢这才接过,喝了一口。 渴死她了。 刘晏淳眼睁睁的盯着她喝了自己喝过的那杯茶。 紧抿着唇,满心不自在的拉了凳子,坐到她旁边,伸手扯扯她袖子,“师姐,不气了吧。” 一把拍掉他的手,“呵,我哪儿敢生你的气。” “当然可以生我的气,你可是我的师姐。” 陈鸢冷嗤一声,吊着眼打量他,“哦?师姐?不叫我丑女人了?” “哪,哪个混蛋竟然敢这样叫我人比花娇的师姐?我替你揍他。” 陈鸢,“呵呵。” 刘晏淳眼珠不安分的一转,“师姐,你就不好奇我什么假死么?” 陈鸢起身,“不想知道,我怕死得不值得。” “值得值得。”接话太快,刘晏淳懊恼的解释,“阿不,我的意思是,师姐不会死。” 一副说来话长的模样,“其实这事儿是这样的。” 陈鸢现在可不信刘晏淳了,怀疑他的身份,怀疑他的目的,怀疑他的一切,“我说了,我不想听。” “不,你要听。” 刘晏淳不放过她。 按着她的肩膀,让陈鸢重新坐在凳子上。 “林家兄弟,不小心撞见了久越国派来的细作,被对方杀害,我和衙役们去都民村调查的时候,我比较倒霉,捡到了一个信物。那个细作回来找时,恰好看到我在那里,便来追杀我,若非柳夫人的人出手相助,我当时就被对方一掌拍死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逻辑能自洽,陈鸢一时也分辨不了真假。 但她已经不想探根究底了,“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可得好好感谢柳夫人。” 刘晏淳不高兴的嘟嘴,“你不信我。” 他怎么看出来的,明明她笑得很真诚,“我信。” “你不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那你敢发誓么,算了,陈鸢连连点头,眼神越发诚挚,“我真的信你。” 刘晏淳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那个细作潜来我们县,要联络的人其实是洛巡检。” “哈?” 陈鸢这下子是真的吃惊了。 刘晏淳见她当真信了,才松了手,“对于今早的案子,师姐就没有疑虑?” 第283章、这压迫感 “什么疑虑?” “堂上知县大人宣读判案结果时,我就发现师姐并没以前案件真相大白时的释然感。” 他还真是了解她呢,那他今天还来惹她。 “你肯定在怀疑什么。” 刘晏淳眼神期待的望着陈鸢。 “你想我此刻说什么?”陈鸢对他还没放下心防,“要我质疑大人的判断么?” 故技重施的扯了扯陈鸢袖子,“知县大人又不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判断错了,师姐你说说吧,我师姐最聪明了,肯定发现了问题。” 大男人撒什么娇? 恶心心! 他现在又没以前那张脸好看,当她还吃这一套? “师姐~” “哎呀,你肉不肉麻。” 陈鸢受不了的拍掉他的手,“雯佩肯定没有撒谎,她说当年找回去,雯莹告诉她看到戚氏死后第二日,柳萱在灵堂上勾引洛成刚,我觉得应该是真的,当年为许嬷嬷打掩护的人肯定不是雯莹,而是柳萱。” 刘晏淳质疑道,“为什么不可能是雯莹?” 陈鸢反问,“还记得洛成刚让我帮他夫人画像的事么?” 刘晏淳喜笑颜开,“当然记得,咱们还赚了他三十两银子。” 当时陈鸢还仔细观察过洛成刚,他虽然不通文墨,没办法文绉绉描述夫人的长相,但他想起柳夫人时,眼里的柔情骗不了人。 “从当时洛成刚的表现看来,他对柳萱的爱意和珍视,都是真实反映,不是演给我们看的。” “所以?” 陈鸢叹了口气,“所以当时在灵堂,能掩护许嬷嬷,能让洛成刚分心,能拿锦帕遮盖许嬷嬷的脸不仅不让洛成刚怀疑,还主动对外人撒谎保护的女人,只能是柳萱,而不是雯莹。” “万一感情是婚后培养出来的呢?灵堂上的女人,就是雯莹呢。” 面对刘晏淳杠精式的提问,陈鸢冷冷的觑他一眼。 “你的起死回生,更让我确定了这一点。” 刘晏淳挑眉,“什么?” “我在义庄看到你尸体的时候,你没有呼吸,浑身冰冷,我是不会验错的,当时我也检查过,你脸上没有人皮面具,既然柳萱能帮你装死,那她也能让许嬷嬷没有呼吸,那么覆面锦帕就不会有起伏。” 陈鸢以前对功夫了解太少,有怀疑,但戚氏在堂上言之凿凿是雯莹救了她,陈鸢也无法证明自己猜测。 至于当年柳夫人以锦帕覆许嬷嬷面,而没给她贴上人皮面具来掩藏面容,却给刘晏淳人皮面具用是为什么? 或许是当年的柳夫人还没这个技术。 刘晏淳咧嘴一笑,“师姐也太聪明了,你这样让我很没成就感的。” 眼内笑意消散,表情变得严肃。 “当年,洛成刚从敌军手里抢回了柳萱父亲兄长的头颅,她自是感激涕零,把洛成刚当大哥和恩人般敬重。” “作为新上任的巡检大人,洛成刚自然要从洛府搬进巡检府,柳萱本也是要搬出去的,不过两夫妻怜柳萱孤苦一人,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外面,便挽留她继续住在巡检府。” 随着刘晏淳的诉说,陈鸢暗中打量了他一眼。 刚才她故意提柳夫人,说她闺名柳萱,而刘晏淳也顺着这么叫。 这是不正常的。 他和柳夫人私下接触,真的如他所说源自柳夫人的人救下了他,那他对救命恩人怎可直呼其名? 陈鸢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刘晏淳还在继续说,“其实,柳家一门牺牲时,柳萱就怀疑父亲兄长的死不正常,一直在私下调查,她不想连累洛成刚两夫妻,便没给两人说过。” “结果同洛成刚住在同一屋檐下,她逐渐发现洛成刚有问题,但苦于没有证据证明卖国的细作是洛成刚。” “恰在这时,戚氏死于难产,柳萱怀疑戚氏之死,趁着洛成刚出门剿匪,前去灵堂调查,结果撞见了鬼鬼祟祟的许嬷嬷。” 刘晏淳眼露夸赞之色,“许嬷嬷如你猜测那般,心中有愧前去戚氏棺前忏悔,结果发现戚氏活了过来,就这样,两人联手,将戚氏救了出来。” “之后的事,和你推测的差不多,柳萱为了救下戚氏,也为了为家人报仇,蛰伏在洛成刚身边。” 陈鸢胡乱的点头,“真好,我猜的没错,魏县丞还输了一柄白茶给管知县,也不知他会不会又给我记一笔,明明我猜对了嘛,原来是戚氏和柳夫人演给大家看的一场戏。” 刘晏淳没被陈鸢的打哈哈忽悠过去,“那她们为什么要演这一场戏,直接在大家面前姐妹拥抱不就得了?” 果然不该跟来的,好奇心害死猫,谁管他死活,他就该死了才对! “师姐,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又在骂我。” 又? 陈鸢摇摇头,转移话题,“演戏嘛,当然是,既能让死于雯佩复仇误杀的洛成刚暴露真实面容,又能让饱受委屈的戚氏重回人前。” 刘晏淳满怀期待,“还有呢?” 再说下去,她要无了,“没有了。” 刘晏淳凑到陈鸢眼前,眼对眼,“有的,继续说。” 压迫感袭面而来。 陈鸢撑着凳子往后挪。 凳子很窄,她再挪,屁股就要掉地上去了。 刘晏淳伸手拦住她后腰,提着她往凳子上拉回。 轻轻吐气,“说。” 陈鸢心下惴惴,“戚氏和柳夫人作出一副割袍断义的样子,应该是,柳夫人不想连累戚氏。” 刘晏淳又露出那副兴味的表情,“洛成刚都死了,还有什么能连累戚氏的?” 陈鸢缩了缩脖子,“你,你的确不是敌国细作?” 刘晏淳勾了下唇,“我与你一同从京城流放而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整日在村子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多惹人嫌,我哪里有空做什么敌国细作。” “好吧,那我说。” 陈鸢狠狠心,“洛成刚阴沟里翻了船,被一个复仇的丫头杀了,这可能阻碍了柳夫人的计划,柳夫人现在……应该是……” 刘晏淳鼓励的点了一下,“说。” “柳夫人应该是接手了洛成刚那条线,和……和洛成刚的接头人联系上了。” “你说的全对。”欣赏的摸摸陈鸢脑袋,又面色纠结,“怎么办?你知道这么多,若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会对柳巡检和边关部署极度危险。” 陈鸢心里那个悔呀,“是,是你让我说的。” “你也太实诚了,我让你说,你就说。” 刘晏淳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陈鸢摁着胸口,“你身上的压迫感都贴我脸上了!” “好吧,我的错。” 认错飞快,陈鸢都不好找他茬儿。 “那不是,我现在跟着柳巡检办事嘛。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跟你学的验尸本事也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跟着跟着学些审讯的手段了,刚才那招是跟着巡检司刑讯高手学的,怎么样,我学的棒不棒?” 还嫌弃她教的没用呢,陈鸢暗地里撇撇嘴,“棒。” “师姐你在敷衍我么?” 手指推着嘴角,手动挤出笑脸,“你好棒,棒棒哒。” 第284章、可不兴掐 “师姐,要是让人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了我们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却没有干掉你,或者把你拉拢到我们这边当番子,你和我……恐怕都会命不久矣。” 刘晏淳苦着脸,快要哭出来似得盯着陈鸢,伸手扯扯她袖子。 “师姐,你聪明,你脑子好使,你快快帮脑子笨的师弟想个两全的办法吧。” 边境军情、细作、演戏,一听就好麻烦。 留在威宇县当个巡检司的番子,她还不如当初答应汪祺做他的狗,呸呸呸,跟他干,至少是京城编制。 呆在这里,她猴年马月才能帮小陈鸢恢复身份,让李家人付出代价? “一会儿,我们分开走,以后,你我见面就假装不认识。” “他们一旦有心调查,肯定会查到我们在这里见过面,我们后面假不假装认不认识,都不重要。只要巡检司怀疑,就会掐掉一切威胁,毕竟,这关系着两国交战胜负的问题。” 陈鸢咽了咽口水,“要,打战了?” 小冲突一直都有,但大的战争,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刘晏淳难得的认真,“久越国刚大婚的小皇帝,刚从摄政王手里分到了一点点权利,他想要做出一番成绩证明自己,顺便洗掉太后和摄政王的人,他迫切需要一场战争,且在他们看来,时机已然成熟。” 刘晏淳牵起陈鸢的手,“师姐,你离开这里吧。” “啊?” 陈鸢没想到刘晏淳会让她离开。 其实,她早就想离开威宇县了。 进京的银子已经攒够了,现在她又通了州府的关系,想要拿到上京文牒,是很容易的。 只是之前还没把刘晏淳培养出来,县衙找不到仵作,陈鸢觉得就这么走了,对县衙不负责任。 再后来,又因刘晏淳死得突然,她不查到真凶,怎能离开。 刘晏淳以为她不想走,“战争无情,到时战火会蔓延到何处,谁也说不准,哪怕久越国还会因安排谁的人上战场扯皮一段时间,但谁能保证这段时间内,巡检司的人不会调查到你?” “柳巡检已经见识过你的聪慧了,哪怕我今天不问你,你觉得你在议事厅做的那些分析,不会传到她耳朵里么?只看她什么时候当真罢了。” “若让她知道你我见过面,她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应该明白,她既然能为了报仇委身仇人多年不发作,就绝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会被人打动的人,她的身后还有满城百姓需要她保护,她的脚下是南离国国土。” “我明白了。” 柳巡检是背负重任之人,而自己虽然会验尸,但真的打起战来,自己根本什么都帮不了。 若进了巡检司,她这样的小身板儿怕是只能当炮灰,或者被训练好后派出去当细作。 刘晏淳想保住她,又不希望她和柳巡检产生冲突。 今天,他是故意暴露,让她刚过来的? 陈鸢眼睛一红,“我走了,你怎么办?” 刘晏淳得意的翘起二郎腿,“其实,柳巡检身边好几个姐姐都挺照顾我的,你师弟的魅力,谁能躲的过?她们不会让我上战场,你看,她们给我的活儿已经算安全的了。” 陈鸢从他这么句话里回过味儿,“衙门里,也有人叛国了?” “师姐,这个我真不能告诉你是谁。” 那就是说,真的有咯! 陈鸢也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好好好,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问。” “师姐,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 “你不会想在走之前,提醒某些人吧?” 被说中心事的陈鸢垂下头。 “你能保证他们不是细作么?你能保证他们不给亲朋好友说?你能保证他们身边没有细作?” 面对刘晏淳言辞犀利的质问,陈鸢无力反驳。 其实她知道这样做不对,她不是不知道危害,但是,几个月的相处,她哪儿能没有感情。 “师姐,其实你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要柳巡检的计划能成功,战火根本烧不到我们国土,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道理陈鸢都懂,但她对南离国军备力量不了解,自然无法产生自信,“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柳萱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只是为了扳倒洛成刚?” 也对,作为洛成刚身边人,柳夫人要杀洛成刚有成千上百次机会。 她蛰伏这么久,忍着替家人复仇的念头,所图必然甚大。 这次洛成刚突然被戚氏的丫鬟杀,打乱了柳夫人的计划。 以防洛成刚上线怀疑他是因为身份暴露才被杀,撤掉柳夫人已经熟悉的部署。 柳夫人才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让陈鸢去验尸。 之后的事情,其实都是演给敌国细作看的。 “那我那天在议事厅的分析,会不会坏事儿?” 陈鸢咬了咬唇,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我就该好好验尸,又不是推官,我瞎掺和什么呀。” 见她都要急哭了,刘晏淳安慰道,“现在大家都觉得你推测错了,没人当真。” 陈鸢愁眉不展,“万一有细作不管真假都汇报上去呢?” “你以前也很少在人前推测案情,大家信服你只因你验尸准确,不会觉得你是在世诸葛算无遗漏。” 刘晏淳伸手替她抚平眉头,“而且,柳巡检也会做些防范,不然你觉得她们派我去县衙做什么?” “那你岂不是要和细作对上了?你会很危险的。” “难道师姐觉得我是个会和他们硬碰硬的笨蛋?” “我从没觉得你笨过。” “不用你觉得,我本来就很聪明。”刘晏淳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转了转,“只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要让师姐吃些苦头。” “怎么说?” “你要离开县衙,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被扇子轻点脑门儿,陈鸢也没躲,理解的点头,“不过,不能是故意让我验尸验错这种事。” “当然不是。” 以扇抵着下巴,刘晏淳眼神认真,“我知道师姐是真的热爱仵作这个行当,不是迫于无奈只能选仵作才干这一行。” “师姐没白疼你。”陈鸢欣慰地伸手,摸了摸他脑袋。 刘晏淳表情一僵,随后软化,乖乖让陈鸢摸头。 陈鸢又伸手摸了摸他脸,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人皮面具呢。 “摸归摸,可不兴掐。”刘晏淳伸手捂脸,“也不许捻……拧也不行!” 第285章、不好忽悠 摸上去,和真实的皮肤手感差不多。 温度也差不多,真神奇! 什么材料能做的这么惟妙惟肖? 想到一种可能,陈鸢吓得抽离了手,“这不会是把人的脸皮活生生剥下来做的吧?” 刘晏淳用手掌心揉了揉脸,送给陈鸢一记鄙夷的眼神,“话本看多了,要不得。” 满足了好奇心,回到正题上,陈鸢觉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说吧,后面我得吃点什么苦头?” “师姐你说,什么事能让姑娘家在一个地方待不下去?” 刘晏淳聪明的没有自己去提,而让陈鸢自己去琢磨。 陈鸢为难的张嘴,“贞洁,清白这一类的吧?” 刘晏淳比了下大拇指,“不过,毁人贞洁太过,师姐以后还要在衙门验尸呢。” 感动得要哭,陈鸢拉着刘晏淳的手,“多谢师弟为师姐着想。” “不客气。”拍拍陈鸢的小手,刘晏淳继续道,“闹点感情纠纷,三角恋什么的,师姐觉得怎么样?” 三角恋还是陈鸢以前分析案件时,教给他的说法。 和众人眼中的失去贞洁比起来,让大家看个感情八卦,被吐槽一下下,就不算什么了。 陈鸢接受得很快,“两男争一女,还是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刘晏淳被她问得噗嗤一笑,“师姐,你逼着我学习时,背着我看了多少话本子?” 来这儿后,她哪儿有时间看话本子。 是上辈子看的八点档。 但她不能说,只能敷衍过去,“嗯,瞎看了几本,所以你要什么效果,我大概也能借鉴模仿一下书中情节。” “既然师姐胸中有丘壑,我也不必一一细说。” 刘晏淳慢条斯理的道,“想必师姐清楚,两女争一男或者两男争一女,如果其中女子不作恶,也很难让人说三道四,但师姐肯定不想做恶事。” 陈鸢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所以,师姐得,让人觉得你水性杨花。” 哦,女海王路线! 哪怕是思想开放的现代,不管男女海王都会被人说品行不端。 在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男人没什么,但女人这么做,那是真的挺影响声誉。 但这种名声败坏的传闻,又不至于影响她的工作。 能活命,又不给国家添乱,这点牺牲算什么。 陈鸢握拳以表决心,“师弟请放心,我一定当好这个海……当好这个玩弄男人感情的女人渣。” 刘晏淳有种战前誓师大会的既视感,“师姐,你干劲好足!” “你要保住师姐,又不能辜负柳巡检对你的信任,你为我好,我当然不能让你为难。” 转眼间,陈鸢已经想好了一个常见的渣女钓金龟婿套路。 “我觉得,能让女人左右为难的两个男人,必然都有自己的优势。” 刘晏淳被她的积极吓到了,有些迟疑,“恩,你说得对。” “这样吧,一个长得英俊却是穷书生,另一个虽然长得一般,自己也没太大本事,但家世好。” “我呢,是真心喜欢那个长得好看的穷书生,但我又舍不得那个家世好的,我想靠着他过上好日子,但又觉得穷书生还是挺有希望的,万一他将来高中了呢,我就是进士夫人了!所以我就脚踩两只船,两个男人我都吊着,然后事情爆发,你看怎么样?” 这么快就能想出一个具体的思路来,刘晏淳砸了下嘴,“师姐,这……不会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吧!” 陈鸢开口否认,“不是。” 见他还不信,又再次否定,“真不是。” 难以让人信服,刘晏淳摇头,“嗯,我不信。” 陈鸢翻了个白眼,“既然是想象,我为什么要想象两个不完美、各有缺点的男人喜欢我呢?想象可以更大胆一点的!” “哈?” 刘晏淳傻眼了,“师姐,你什么意思?” “你不了解女孩子,女孩子的梦中情人,都是最完美,没有缺点的。” 陈鸢对刘晏淳的无知感到遗憾,“怪不得你到处乱散发魅力,也没一个女子哭天喊地要嫁给你,啧啧啧。” 躺着也中枪的刘某人,“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 陈鸢一副精通此道的高人模样,“因为你不完美,你有缺点,你没钱又没权,除了长得好,哪里符合女孩子的想象了?” 刘晏淳极力挽尊,“可是好多姑娘都喜欢我,看到我就对我笑,还总想亲近我。” 伸出手指晃了晃,“不,你以为你在玩弄那些女子的感情,殊不知,你也被那些女孩子当成了逗趣儿的好看玩意儿,人家也没认真想和你过一辈子。” “……” 被教育了一顿的刘晏淳,还当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不,“所以,师姐你真实想法里的完美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陈鸢纠正,“不只是我想象中的完美男人,是大部分女子想象中的。” 刘晏淳不耐烦的催促,“行行行,不和你扯这个,你快说,我以后好学学。” “你以为你想学就能学得会?你硬件配套条件都不允许!”陈鸢嫌弃的摇头,“女孩子想象中的男主,首先得貌比潘安。” “我有了。” 陈鸢撇他一眼,要点脸吧! “别插嘴。” 莫名被吼,刘晏淳捂上了嘴。 “再然后,这个男人还得样样精通,身份高贵,权利通天,富可敌国,上马能杀敌,回家能哄妻,对妻子绝对尊重忠诚,不纳妾,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出得厅堂,下得厨房,陪得了逛街,描得了红妆。” 小说里男主都得这个配置,不然就是垃圾小说。 “嗤~” 陈鸢也没生气,“很好笑是吧。” “没有男人能做到这些,女人少做梦,想些实际的,婚后才能过得幸福。” 刘晏淳也知道她没生气,她只是在说许多少女的春闺梦中情郎,谁都有做梦的权利。 他之前,还以为陈鸢否认,是要标榜一下自己多高洁、不想靠男人改变命运来着,没想到听到个这样的答案。 陈鸢还真是,与别的女子不同。 “我相信师姐没想象过被两个不完美的男人争抢了,你的主意都是从话本上看来的。” 没想象过,其实也是因为加班党没心思瞎想未来对象傻样儿。 陈鸢懒得解释,“你能安排么?” “安排什么?” “男人呀!” 刘晏淳的表情都裂开了。 明明平时不正经的人是他,现在却这么拉。 陈鸢觉得他这样不行,“不然明明是三个人的戏,让我一个人对着空气演?或者你觉得只靠流言就够了?” “寻常百姓会信,但细作可不好忽悠呀。” 陈鸢操起了导演的心,“我觉得,还是得让人看到我和谁谁谁拉手拉手去放河灯情到浓处接个吻,和那谁谁谁肩并肩相互依偎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这样才合理。” ------题外话------ 谁忽悠了谁。 第286章 、接着忽悠 对于理科生来说,合理性是非常重要的。 刘晏淳手中的扇子都惊掉了,“师姐,其实也不必手拉手、肩并肩、接……接吻的,只要让人看到你和他们单独在一起,多几次,再加上传言便足矣。” 当然不是真的接吻,可以靠借位让别人误会。 “哦,原来可以多几次呀。”陈鸢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得尽快离开,只能两边各自安排一场戏,才把相处的尺度提高了一点点。” 或许对古人来说是大了亿点点吧。 “所以,师弟你有值得信任的男性朋友么?赶紧安排吧,我都可以。” 被陈鸢拍着肩膀的刘晏淳,像今天才认识了陈鸢一样。 “这种事,太多人知道也不好,其实也不必都符合师姐上面说的那两种人设,有家世的人才不会来趟这种混水,要假装有家世也需要巨大的声势来铺垫,费钱费力,我们身上也没几个银子,也没这种朋友可以委托。” 刘晏淳拐拐她胳膊,“不如就我和水笙凑合着用一下,你看怎么样?” 陈鸢大惊失色,“吃窝边草?” “演戏而已,师姐,这时候可不能挑了!” “高呀,师弟,你这纨绔不是白当的,还有什么比吃窝边草更让人恨得牙痒痒?” 是我想太多。 刘晏淳,“……” 早该知道,陈鸢的脑子和正常女子不一样,刘晏淳扶了扶额。 “师姐,这事儿可不能提前给水笙说。” “我知道。” “你,不怕伤了他的心?” “是有些不地道,但为了大义,只能牺牲他一下了。再说了,伤害他,衙门的人才会更厌恶我,我到时候离开得会更自然,这样,你就不用两边为难,真正做到不负如来不负卿。” 陈鸢拿他扮成甄嘉铭时说的话来挤兑刘晏淳。 刘晏淳扯扯嘴,“师姐能想得开,是最好的。” “师弟还有别的事儿么?” “没有了。” 陈鸢指了指门,“你先走,还是我先?” “师姐先走,我留下来扫尾。” 陈鸢也不问他如何扫尾,转身就离开了包间。 她一离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就进了屋子,“汪……” 甄嘉铭冷冷的盯了他一眼,甩开扇子,靠坐在椅子上,悠悠扇动。 “公子,这个女人为了自己活命,连心地纯善、对她别无私心的大师兄都能伤害,和那些拿大义来掩饰自私自利的人没什么差别,你将柳巡检的事告诉她,她万一……” 不告诉她,她就不知道了? 人家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户口靠着扇子一拢,“鹤归,还记得怎么遇到我的?” “我被那个女人欺骗,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若不是遇到公子,我已经命丧九泉。” “你看女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不行。”顶着甄嘉铭脸的汪祺看向一脸担忧的属下,“替我操心,我很感谢。” “但她,和害你的那个女人不一样。” 鹤归着急万分,就怕主子走了他老路,“可是她方才说……” “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为什么。”难道耳朵还能骗人? 鹤归迷糊了,“难道公子做到这等地步,她还不信你?她怎么能不信你呢,果然她也是个无心的女人。” 汪祺无语,垂眼遮住了神色,“和她信不信我关系不大。” 鹤归,“那,是什么?” 脸上属于甄嘉铭布满雀斑的脸出现了一瞬的无奈,“你只需知道,她这么做不是因为无情,反而是因为对大师兄有情有义便可。” “我只看到她对大师兄无情,对公子也多有提防,放她出去,公子会后悔的。” 属下一朝被蛇咬,对女人充满偏见。 汪祺知道这不是他能轻易扭转的,叹了生气,“好吧,为了不让我后悔,你继续盯着她。” “请公子放心,鹤归一定会在陈鸢吐露公子半句秘密时,立刻斩杀了她。” “……” 欲言又止,赶苍蝇的挥挥手,“去吧去吧,但在此之前……” 鹤归不情不愿,“……我会保护好她。” 压下帽檐,悄无声息的离开茶坊。 汪祺再坐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放下茶杯,挂上属于甄嘉铭的灿烂笑容,乐颠乐颠儿的离开了茶坊。 在追捕不存在的“内力高手”期间,曾水笙很少有机会回家。 借口方便照顾师父,陈鸢搬去曾家住。 虽说是借口,却也不完全算借口,至少吃饭这事儿上,她点什么菜,曾驰就能跟着一起吃。 待得县衙做出“内里高手”多半已经离开威宇县这个推测时,水笙已经在外头跑了十二天。 回来时,都黑了一个度。 “师妹,这段时日感谢你帮我照顾祖父了。” “嘘!” 陈鸢鬼鬼祟祟的拉着水笙的袖子去了柴房。 见她谨慎的拉上门,水笙迟疑道,“师妹,你做什么呀?” 陈鸢欲言又止,手指指着自己脑门,“大师兄知道么?师父他记忆出了问题。” 水笙面露难过,“哦,我知道,他年龄大了,偶尔会认错人。” “你不在这段时间,师父的病情越发严重了。” 陈鸢愁眉不展,“他一直把我叫做兰清,还说等着宝琛回来时,就让我们成亲,刚才你进门时,他还说宝琛回来了,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知道女孩子都很在意清白,水笙面有愧色。 解释道,“叶兰清是我娘,增宝琛是我爹,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死掉了,你别介意,祖父只是认错人了。” 陈鸢摇摇头,“我并不介意这个,这些日子我假扮你娘迎合师父,他每日还笑哈哈的,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若,我搬走了,你也不能整天在家陪他,若让他又想起你爹娘已经走了的事,我担心师父又会变得像之前一样闷闷不乐,动不动就长吁短叹、偷偷落泪,他本来就身体不好,我怕他遭不住这样的打击。” “师妹,你说得对。”水笙挠了挠头,“那我们该怎么办?” “大师兄,我请回春堂的秦大夫来给师父看过了,他说师父时日无多,让我们在最后的日子里对他好一些。”陈鸢试探性望着他,“我们不如一直哄着师父吧。” 水笙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可……可是万一祖父让我们拜堂成亲怎么办,我们也要照做么?” ------题外话------ 哈哈哈,之前猜测的小可爱们,也有猜到了的,不过在我看来只是猜中了一半! 因为是伪装成刘晏淳的汪祺。 不过,陈鸢为什么会觉得小汪是刘晏淳哈,为啥呢?为什么呢? 第287章、一个朋友 其实在威宇县拜堂成亲,不在县衙办理入户、婚契,以后离开去了京城,陈鸢觉得也不会怎么样。 不过,大师兄是个较真的人,肯定会担心因此影响她的清白。 “我们可以直接和师父说我们已经拜过堂成过亲了呀!” 水笙从未撒过谎,闻言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还能这样?祖父他,会信么?” 困在时间里的阿兹海默老人,他们的记忆不能用线性去理解,本身也有认知功能障碍。 虽然知道这样有点不地道,但想要救师父和水笙的命,只有这么做。 “你爹娘本就拜过堂成过亲,我们这么说,他隐隐约约会有印象,他不信,我们多说几次,他就信了。” 师妹这么聪明,她说的话肯定是真的,曾水笙没有多想就应下,“好。” 陈鸢微笑着提醒,“我们联手骗师父的事,大师兄不能和外人说哦。” “为什么?”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少人知道越不容易泄密,万一传到师父耳里,他既要再为你爹娘的去世伤心一次,又要因为我们的欺骗难过一次,你忍心他老人家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么?” 水笙当然不想那样,在他看来撒谎本就不对,“那,我们干脆别骗祖父好不好。” 陈鸢觉得自己就像个熊家婆,在欺骗单纯的小红帽,“你知道师父为什么最近半月记忆急速衰退么?” “他老了,年纪大了呀。” “是因为刘晏淳和庄叔的死。” 水笙心性简单,最近又老被派到外面抓人,也没功夫想太多。 现在被陈鸢有心提醒,他也明白过来。 祖父虽然很少亲自指导刘晏淳,但他对师弟也抱有很大期待,对他很好。 而庄叔,更是祖父多年的朋友。 现在庄叔死了,还被证明是假的,那被祖父看着长大的庄叔肯定被害死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就说祖父最近总发呆,他一定很难过。” “是的,所以我们得让他开心点,既然他认错我们,我们随他的愿吧。” “行,我不和外人说。” 说服了水笙,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最近衙门里的人,总看到两人早上一起来衙门。 没有命案时,陈鸢不必来衙门,不过她要教新徒弟,所以她来衙门,大家也没怀疑。 但大家总看到水笙和陈鸢一起进进出出,尤其有时候水笙不当值时,还会给呆在衙门的陈鸢送午饭来,亦或者陈鸢教陆兴教得忘记了时间,天太黑,水笙还会等在衙门口,看样子是专门来接她下值的。 这下子,好些人不由得怀疑起来。 衙役们不好意思去问陈鸢,就逮着水笙问。 严小六被大家推了出来,“水笙,陈仵作不是住衙门舍房的么,怎么天天跟你回家呀?” 假扮爹娘哄祖父开心的事儿不能说,“师妹要帮我照顾祖父,为了方便,就住在我家了。” 梁茁焕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样,陈仵作对你这呆子可真好呀,她怎么没对我们这么好。” 孙阿牛一人头上敲一下,“你们几个小混蛋,比我们家水笙会做饭、功夫好、人老实、长得好么?陈仵作又不是没长眼。” 罗照,“说得对,咱们水笙这么好,陈仵作真的是赚到了!” 揶揄的语气,让水笙急红了脸,“你,你们不要……胡说,我祖父也是她师父,她只是为了照顾师父而已,不……不是为了我。” 他越是解释,大家越是想打趣他,越觉得确有其事。 孙阿牛就问得委婉点,“水笙,陈仵作照顾师父,会给你……祖父做饭么?” 水笙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劲,“师妹不会做饭,都是我做。” 覃业不信,“陈仵作不会做饭,怎么能叫帮你照顾祖父?她不会是借口照顾师父,实则在你家白吃白住占你便宜吧?” 水笙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 “师妹有拿好多钱给我,让我给祖父买鸡买鸭买牛肉做好吃的补身体!师妹也会帮忙洗衣服扫地,我回不了家,她都会回去帮忙热饭给祖父吃的,师妹可勤快了,她只是不会做饭而已,不会做饭又不是什么缺点。” 孙阿牛听得老怀欣慰了,一脸的姨母笑,“啧啧啧,这就护上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咱们水笙会做饭就行了,以后女主外男主内,其实还挺配的。” “对,反正陈仵作赚的赏银多,水笙以后可太幸福了……” “你们真的不要乱说。”曾水笙心里那个急呀,感觉自己越解释越说不清楚,得去找师妹商量一下怎么解释才行,她肯定能解释清楚。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水笙扭头就跑,活像身后有吃人鬼在撵他一样。 殊不知,他这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在大家看来就是少男怀春、不好意思面对大家盘问的模样。 望着他的背影,衙役们老怀欣慰了。 马力伸手搭在孙阿牛肩膀上,“咱们水笙出息了,也有姑娘喜欢了!” 孙阿牛是最感叹的,“别的姑娘看不上他憨,嫌弃他穷、一家仵作特晦气,陈鸢刚好是仵作,还特能赚钱!别人眼里水笙的缺点,在陈仵作看来都不算什么,女人嘛,找个老实可靠又贴心的男人,比什么都强!我看他们两就是天作之合!”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句。 “小鸢只是心肠好,尊师重道,她和曾衙役没什么的,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小鸢? 马力、孙阿牛、罗照等人纷纷转身看过来。 “甄嘉铭?” 壮班那个走后门当上衙役的新人,孙阿牛和他接触不多,但也听说过他的光荣事迹,“你干嘛把陈仵作叫做小鸢?” 甄嘉铭扬起纯真的笑容,脸上的雀斑都捎上了少年的快乐,“她让我这么叫她的呀。” 孙阿牛危险的眯起眼,“你和陈仵作很熟?” “当然很熟啦。” 甄嘉铭眼眸闪着的光,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第一天来衙门,小鸢是第一个主动找我说话的人,她后来还帮了我好多,如果不是她,我没这么快习惯这边的生活,她是我……在衙门的第一个朋友。” 这一停顿,险些让孙阿牛心梗。 ------题外话------ 茶里茶气! 第288章、特殊回忆 这笑容,怎么看着那么欠儿呢! 一点也没水笙笑得干净纯粹,装什么纯呢? 孙阿牛顿时生出一种老母亲的担忧。 “陈仵作是姑娘家,你是男人,男人和女人当什么朋友,以后离她远点。” 甄嘉铭为难的噘着嘴,“可是……” “陈仵作是我们家水笙未来的媳妇儿,你新来的不知道这些,但以后你要注意点影响,别破坏人家小两口的感情。” 甄嘉铭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双眼一红,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似得。 “不,不可能,是你们误会了,小鸢和水笙哥真的没什么。” 瞧他这幅样子,马力也火了,“陈仵作都住水笙家里了,还不能表明她的态度?” “小鸢只是……” 马力嫌弃得不行,“你别张口闭口就小鸢,咱们衙门的人都叫她陈仵作,你也不能例外!” 甄嘉铭委屈极了,“陈仵作给我说过,她看水笙比较忙,怕他照顾不到师父,才搬过去的,他们真的没什么。” 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一对,怎么就有个家伙非要来添乱呢,马力很不爽甄嘉铭。 “他们之间没什么?你又知道了?你晚上趴人家床底了?都住一块儿了,成亲是早晚的事儿。” “小……陈仵作真的给我说过,水笙晚上都是搭的地铺,睡的堂屋,他们真的不会有什么。” “……”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陈仵作从没和大家讨论过私事儿,这么私密的事儿她都给这小子说,什么情况? “陈仵作,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都说了,我们是……”甄嘉铭吱吱呜呜,“是朋友。” 孙阿牛和马力也是老衙役了,跟着于全也学了些相看人言行举止的眼力。 见甄嘉铭这幅模样,不太信他说的话。 “你们真的没有别的关系了?” “能……能有什么关系,普通朋友关系而已。” 甄嘉铭扯出一抹略克制的笑容,“我之前也和你们一样误会她和水笙大哥的关系,陈仵作立刻就给我解释清楚了,叫我别误会,说我还可以和她继续当朋友呢。” “所以方才我见你们误会了,才专程过来和你们说清楚。” 少年布满雀斑的脸蛋紧张得红扑扑的,不安的盯着一群壮汉。 “你们千万别到处去乱说,陈仵作听到得多尴尬呀,她没那个意思,以后让她该怎么面对师父师兄,对吧!” “……” 他们是反过来被这小子教训了一顿么? 感觉真不爽。 听说他就是这么个讨人厌的性子。 “我先走了。” 甄嘉铭在衙役们打量的目光下,逃也似的离开。 孙阿牛暗骂一句,“丑人多作怪。” “讲道理,除了脸上雀斑多点,嘉铭比水笙可爱多了。” 罗照被孙阿牛瞪了一眼,咽了下口水,抛出证明自己观点的证据,“我听狱卒说,那些管女监的女狱卒可喜欢甄嘉铭了。” 马力嘁了一声,“这种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罗照,“这个甄嘉铭的,一看就是个花心的主!” 孙阿牛嫌弃的撇了一下嘴,“就是,还是水笙更好,星眉剑目长得英挺,身强力壮、武功好、还会做饭,最主要是性格老实,绝不会沾花惹草。” “这话,说给我听有什么用,也不知道陈仵作是个什么意思。” “我们直接去问她。” “不好吧,女孩子脸皮薄,而且万一真是我们误会了呢?” “嘶,我们再观察观察。” “可以!” ………… 因为前段时间水笙天天加班。 第二天,又到了曾水笙白日不当值的日子。 到了中午,他带着祖父一起来了衙门,手上还提了一罐煲好的鸡汤、还有炒的泡椒鸡杂、白斩鸡这些菜以及米饭。 守门的小六,立刻把消息传了过去。 最近也没命案,孙阿牛他们也比较闲,立刻过来围观。 远远的看着,曾仵作笑容满面的对两个年轻人在笑。 陈鸢很自然的伸手放到了水笙的手掌中。 水笙脸色爆红,却也没把她的手扔开,两人看着很是亲近。 也没说太久的话,水笙又把曾驰带走了。 孙阿牛觉得有戏,扫了身后一圈人,尤其是对专门叫过来的甄嘉铭道,“陈仵作把手放水笙手里,你们都看到了?!” 马力斜眼看了双眼失去光的甄嘉铭一眼,“看来我们得准备好份子钱了!” “明年指不定曾仵作就能抱上胖曾孙了!” 衙役们笑笑闹闹,甄嘉铭面色落寞,一脸受伤的转身,急匆匆冲着陈鸢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这表情怎么看着不对?” “有眼睛都能看出来不对吧!” 覃业,“不是,之前我觉得是他小子异想天开,但根据我的经验来说,他这表情像被人骗了一样。” “骗,谁骗他?” “你该不是想说陈仵作骗他吧,陈仵作骗他什么?图他满脸雀斑,图他好心干坏事的能力?水笙怎么都比他强吧。” “我们跟过去看看。” 一群人又鬼鬼祟祟的跟了过去。 看得出陈仵作本来提着饭准备去食堂吃。 “小鸢!” 陈鸢回头时,一群人齐齐往墙后躲。 看到来人,她脸上一喜,随即又谨慎的左右看了看,面带警告的小声呵斥,“不是给你说在外面别叫我小鸢么,被人听到多不好。” 似憋着怒火的甄嘉铭,开口却赔着小心,“你是怕被曾衙役听到么?” 少女面色一僵,“你胡说什么,我给你解释过了,他只是我师兄而已,我喜欢的是你,你怎么老吃醋。” 甄嘉铭原本阴沉着的脸,瞬间带上了笑容,但他有很快板着脸,“那你刚才牵他手?” 陈鸢用一副你怎么无理取闹的眼神看着他,“牵手怎么了,牵手能代表什么?” 这答案显然让甄嘉铭很失望,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她,“那你也牵过我手,在你眼里,是不是也不代表什么了?” 陈鸢一副渣男哄小女生的表情,笑得油腻的很,“你就爱胡思乱想,我牵你的手是因为喜欢你的善良、活泼,我刚才其实不是牵他手。” 她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在想借口,“我只是看师兄提东西把手勒出勒痕,帮他揉了揉而已,师妹关心师兄,你怎么能乱想我呢?” “我不管,你就是拉了他的手,我们的拉手就不属于我们的特殊回忆了!” 陈鸢脸都绿了,“……” 虽然刘晏淳把无理取闹演得很好。 但他擅自改戏是什么意思! 和剧本上写好的不一样,接下来她要怎么演? ------题外话------ 陈鸢:我又不是演员,接下来得怎么配合呀!在线求助! 第289章、渣女陈鸢 虽然,孙阿牛他们觉得甄嘉铭这么说话挺欠挺恶心。 但,从他说的话里,能听出来,是陈鸢主动的。 就在他们再次疑惑时。 就看到陈鸢踮起脚对着那小子嘴角亲了一下。 “!” “?” 衙役们大受震撼,陈仵作平时看着那么冷静一个人,私底下这么主动的么? 然后就看到甄嘉铭帮她提着吃的,两人开开心心朝标本室而去。 “所以,的确是我们误会了……吧?!” “或许。” “可是,陈仵作刚才和水笙手拉手时,那个笑容不像关心呀。” “不是关心是什么,别胡思乱想了,就是我们误会了。” 孙阿牛脸色漆黑,到底年长了几岁,也看出了一些问题,不想把问题闹大。 马力也帮忙打哈哈,“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衙役们还是很给两个资历老的衙役面子的,没什么就走了。 但马力和孙阿牛看得出来,大家的眼里都有怀疑,当着他们面不说,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样。 “怎么办?” “没想到陈仵作是这样的人,搞成现在这样,我们就算封口,他们就会不乱传了么?” “是啊,陈仵作怎么能这样。” “只希望她别伤害了水笙。” “水笙这人憨的很,陈鸢想骗他,一骗一个准儿!” “我们找水笙聊聊吧。” “行。” 陆兴去食堂吃饭了,标本室也没有别的人。 一进屋,关上门,陈鸢的脸就黑了。 “你刚才怎么……” 汪祺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咚的一声,按着她的肩膀压在门上。 还对门外努了努嘴。 陈鸢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那群衙役跟过来了。 便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并用眼神示意对方松手。 门外的人,只觉得门内真激烈,门板砰砰作响。 这得亲地多激烈呀! 汪祺松了手,陈鸢瞪了他一眼。 汪祺用甄嘉铭那张无辜的脸,委屈巴巴的说道,“我错了。” 陈鸢嫌弃的回望他,被肉麻得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小鸢,你用行动让我相信你的话了,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了,而且,你的嘴真的好甜。” 陈鸢打开瓦罐,被他这句话骚得险些没把盖子砸了。 一股鸡汤的香味飘了出来,馋得她肚子咕咕直叫。 对于甄嘉铭,她一个眼神都欠奉,“你本来就不该怀疑我,我和师兄清清白白。” 甄嘉铭走到桌边,嫌弃的看了眼鸡汤,嘴里的话却无比自信,“恩,我相信。” “我听他们说,你还有个师弟,长得比水笙还好看,通身的贵气、风流倜傥,还特别聪明、学识渊博,如果你连师弟都不喜欢,肯定也不会喜欢水笙的。” 狗改不了吃屎,刘晏淳改不了自恋。 若不是知道他在故意说给扒墙脚的人听,陈鸢都想一窝脚给他踹过去。 陈鸢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语气却宠溺的很,“瞎说什么呢,整天乱吃飞醋。” 某人演上瘾了,故作扭捏的问道,“小鸢,你说,我和你那个容貌倾城的师弟相比,谁长得更好?” 陈鸢嘴角抽了抽,夸来夸去不都是在夸你么。 “实话的话他……” “嗯?” 陈鸢抠破头皮,“他没你清新自然。” “可是大家都夸你师弟俊美绝伦、朗朗如日月入怀,听起来,我就一点特色也没有,像路边随便一棵杂草般不起眼。” 挠了挠胳膊,陈鸢伸手捏着他的脸,“纵他千好万好,但我就是喜欢你的可爱呀!” 汪祺双手合十认输。 陈鸢也不想弄破他的人皮面具,万一没得换,待会儿出去被人撞见了怎么办。 松了手,给自己舀了一碗鸡汤。 结果被对方伸手就拿过去开吃了。 陈鸢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 没有多于的碗,她只好捧着瓦罐喝鸡汤。 甄嘉铭还在一旁无声拍手叫好,一副看她出丑很开心的样子。 吃完饭,甄嘉铭提着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筷拿去食堂洗干净,又送回标本室。 这一行为,落入了很多人眼中。 孙阿牛和马力心事重重的挨到下值,专门找人绊住陈鸢,这才朝曾家走去。 到了曾家,还没敲门,就听到曾仵作的声音。 “你媳妇儿该下值了,快去衙门接她回来。” 虽然师妹让他叫祖父爹,这样演的更逼真。 但水笙真的叫不出来,陈鸢不在家的时候,在称呼上他总是能忽略就忽略,“好,我马上去接她。” 曾驰都认陈鸢是孙媳妇了??? 孙阿牛和马力一脸震惊。 “你这傻孩子,总是一根筋,不会哄自己女人开心,就不怕媳妇儿被那些嘴甜的小子哄走么?” 孙阿牛和马力心情复杂,谁哄谁还不一定呢。 水笙快哭了,“我,我不会。” 曾驰叹了一口气,“你呀,接了媳妇儿别着急回来,多陪她逛逛,她也是个命苦的姑娘,需要人疼的。” 孙阿牛在心里吐槽,她需不需要人疼他们不知道,她倒是挺会疼小白脸的。 “诺,这银子你拿着,给你媳妇儿买根银簪,她头上太素了,你也不知道心疼。” 马力捏紧了拳头,只为曾家两爷孙错付真心感到不值。 你们两爷孙心疼陈鸢。 她呢?却拿水笙精心烹饪的饭菜去喂野男人吃! 紧接着,又听老人家忧心询问,“你们两事儿都办了,怎的不见你媳妇儿挽妇人发髻?” “她在衙门办差嘛,平时和大家一样像男人般绾髻束发,才不会显得突兀。” “哎,也是。她一个女子,在衙门办差本就不易,我们是该多体谅她一些才是。” “那我先去接她了。” “快去吧。” 听到脚步声朝院门口走来,孙阿牛和马力做贼似得躲起来。 目送水笙的背影消失。 孙阿牛和马力也没追上去提醒他小心被骗。 曾仵作都说了,她们两人事儿都办了,他们进去还能说什么? 难倒进去说,陈仵作不是个东西,在家欺骗祖孙两人,在外还玩弄其他男人的感情么? 两人黑着脸,各自回了家。 陈鸢似乎没有注意到衙门里大家对她态度的变化,该验尸就验尸,没死人就教学。 其他时间,就不晓得躲去哪里了。 反正她不在的时候,甄嘉铭也会消失。 引起不少人议论纷纷。 而曾水笙一有空就来给她送饭,眼看着是被她驯化得朝着家庭主夫方向在前进。 曾水笙不明白为何大家经常用可怜的眼神望着他。 难道,他们知道祖父快不行了? 第290章、她的快乐 想到这一点,曾水笙就想哭。 想到师妹的叮嘱,水笙也不敢说太多,害怕大家吵着要去他家里看望老人,到时候祖父喊名字,岂不是露馅儿了? 所以曾水笙也一副不想和大家多谈的逃避模样,坚强的对大家笑笑,可惜他眼里的泪水根本藏不住。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 “谢谢大家这么关心我,我很坚强的,我真没事。” 大家见状,心里更难受了。 水笙,你这个老实人太惨了! 你都被绿了,还反过来安慰我们! 他们越是同情曾水笙,越是看不惯陈鸢。 就连女监的女狱卒也找过来,旁敲侧击、语气委婉的劝陈鸢做个人,不说做个贤良淑德的女人,至少得做个忠贞不二的女人吧! 渣女嘛,一开始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渣呀。 只要没被人赃俱获,捉奸在床,就不到破罐子破摔的程度,因此陈鸢就装傻充楞,当听不懂她们的话。 一副你们在说虾米,怎么能胡乱造谣我的表情。 气得对不错的申桂芝和金彩丽都放弃她了。 最后甚至有人把这事儿捅到管知县跟前,希望他管管。 他回家找夫人商量,“夫人,你说我该不该管这事儿?” “老爷想管么?” 管知县摇摇头,“陈鸢的本事摆在那里,她比许多男子都厉害,有本事的男人事业竟成,成婚后纳一两个妾也没什么。” “夫人你是知道的,我现在一直把陈鸢当男人在使,我竟一点也没觉得她找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对劲,夫人,我是不是变得不对劲了?” 知县夫人摇摇头,欣慰的笑笑,“官场上不能以个人性情、喜恶去做事,夫君,你只是成熟了。” “只要她的私情不影响当差,于你便无碍,何必去做讨人嫌的事。” 得到夫人的肯定,管知县心头大定。 转眼,他有紧张起来,拉着夫人的手,“夫人,你比我有聪明,比我会赚钱,你也比男人厉害,你会不会也想像陈仵作一样在外头养个野男人呀?” “看你表现咯。” “……” 当两人的对话,传到汪祺桌上时,他看了一眼,就问鹤归。 “陈鸢……,她像个男人么?” 鹤归连忙规劝,“公子,你千万别因陈鸢平时做男人打扮,就忘记她本质上和骗我那个蛇蝎心肠的人一样是个女人!” 汪祺盯着他好一会儿,鹤归依旧不改倔强的眼神。 汪祺扶额。 他问错人了。 鹤归见他头疼的样子,很想为主子分忧,“公子,管知县和他夫人的对话,何处使你困扰?” 汪祺沉默着,正在琢磨怎么措辞能严谨点,不刺激他这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下属。 鹤归想了想,“公子你看,管知县和他夫人看似十分恩爱,事实上呢,女人永远不知道满足,管知县对他夫人那么好,她还想着以后偷腥呢,女人,呵,我就知道是这样。” “……” 若不是离京太久,对其他才从京城过来的人不放心,他何必…… 罢了,鹤归样样都好,也忠心,对女人保持高度的警惕,也不容易中对家使的美人计,其实也……挺好的。 汪祺喝了口凉茶。 面无表情道,“开始下一步吧。” “是,公子!” 鹤归满脸兴奋的离开。 第二日,陈鸢脚踏两条船、左右逢源,欺骗了两个纯情少年郎的八卦消息,一时间传遍了威宇县的大街小巷。 “诶,你听说了么,咱们县里那个很厉害的陈仵作,没想到是个欲……,哎,你懂的!” “啧啧啧,真看不出来,她玩儿得这么花。” “人家是京城来的,说不定京城那些贵族人家本来就这风气,我们只听说前朝那些公主养面首,指不定京里多少贵妇人这么干呢。” 也有年龄大些的市井妇人,看不惯这些人,“瞧你们酸的,陈仵作赚的钱比在座哪位都多,养两个男人怎么了?你们有她那么多银子,不养几个女人,我才不信。” “能一样么,我们是男人,有钱了当然想要几个女人,就能纳妾养外室,可她是女人,女人就该遵守三从四德。” “她遵守三从四德,那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衙门都不能去了,让那小衙役赚钱养家,他给祖父看得起病吃得起药么?他能日日给祖父大鱼大肉的补着么?” “那个小衙役我知道,是个不中用的晕血衙役,人也憨,说话直,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他那点死月俸连给祖父看病都不够,陈仵作愿意花钱照顾他祖父,他得感恩才是。” “另一个也是个衙役,陈仵作看来对衙役情有独钟!” 市井妇人,本来说话就不会太讲究,平日里凑一堆说人闲话本就是这般不着调。 更别说,这还是边境上,妇人本就比中原女子彪悍,遇到倭匪了,这些市井妇人也是能提刀上阵砍杀的。 “你不懂陈仵作的快乐,那两个衙役长得各有特色,一个丰姿隽爽,一个清朗可爱,但两人有个共同特点。” “是什么?” “这两个衙役呀,都肩宽腰窄翘臀腿还长,而且,衙役体力好!” “哎呀,陈仵作真幸福!” “其实要说,我还是更喜欢陈仵作那个师弟,那叫长得一个绝,只叫我萧郎陌路也不悔!啧啧啧,也不知道陈仵作上过手没。” “瞧她着风流的劲儿,应该是有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有恪守礼教之人听了这些凑堆聊天妇人的话,怒发冲冠,“你们竟然支持那个女子,难道这个世道是谁有钱谁就有理么?笑贫不笑娼,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呀!” “就是,对男人不忠、两头欺骗的女人,人品就不过关了,让她验尸辩案,你们敢信么?” 其实妇人们也不是没说陈鸢闲话,只是羡慕劲儿还没过,还没开始埋汰陈鸢呢,就有人过来上纲上线,拿女子该怎样怎样来说事儿,她们就听不惯了。 “说实话,陈仵作的本事有目共睹,私德是私德,能力是能力,差事上,她没犯过错吧!哪次没把证据摆得齐齐整整,哪次她提出来的新验尸法经不起验证了?” “这种人,坚决不能用,牝鸡司晨家不兴,我们威宇县的风气决不能被她一个不守妇德的女人坏了!” “是呀,看看那些女人都在说些什么,她们竟然在羡慕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们竟然凑到一起讨论哪个男人……更好!” “这都是陈仵作兴起的不好的苗头,我们应该把这一股不良风气扼杀在摇篮里。” “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我们一定要把陈仵作赶出威宇县!” 第291章、那么刺激 有人带头闹事,一群看热闹的人跟着乌泱泱的涌到了衙门。 若非此事不涉冤情,带头人都要敲登闻鼓了。 若是往常,衙役们也会拦一下人,但听明来意,严小六等人也想给老实人讨个公道,希望陈鸢能专一点。 虽然他们很不爽甄嘉铭,但这事儿他们也看出来了,是陈鸢左勾右搭,甄嘉铭也是个受害者。 这叫什么事儿! 自古奸情出人命,这可是陈仵作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她怎么就……不晓得害怕呢? 所以,衙役们放了水,百姓们冲进了衙门。 不想插手这件事的管知县,只好戴上乌纱帽,急匆匆的上了衙门。 又把当事人也叫了过来。 “你是女子,怎么能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陈仵作,以前我有多尊重你,现在就有多唾弃你,呸,下贱!” 面对大家的指责、辱骂,陈鸢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点都不心虚,这态度可把大家气得够呛。 有些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烂菜叶子、破鞋、鸡蛋纷纷朝她扔去。 然而,老实人曾水笙,和单纯少年甄嘉铭冲上去,各站一边,护着她,为她着急、为她担心,为她挡蔬菜鸡蛋。 看得不少人扼腕,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的望着他们两人,“你们两人怎的如此拧不清,什么时候了,还护着这个骗你们感情的女人!” “没有,你们误会了,师妹她没有骗我感情。”水笙脱了外衫,撑在陈鸢头顶。 他一脸发懵,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妹为了他,连跟心爱的人在一起,都得偷偷摸摸的,是他连累了她,他怎么能让师妹受这样的欺辱,“她是为……” 陈鸢借着衣袖遮挡,掐了曾水笙一下。 曾水笙垂头,就对上了师妹凶巴巴的威胁眼神。 “师妹,我……” 陈鸢小声警告,“不许说。” 甄嘉铭这时伸手推了曾水笙一把,一副吃醋的模样,“离她远点。” 曾水笙红了眼。 我有罪,我害得师妹光明正大和心爱之人在一起都不行,还害得爱师妹的人误会难过。 外头的人,只看到曾水笙被甄嘉铭推哭了。 “你这个奸夫,你怎么能打人呢!” “胡说什么,什么奸夫,我和陈仵作只是普通朋友。” 记恨陈鸢不带他发财多时的覃业,在人堆里义愤填膺的质问,“普通朋友会亲上嘴儿么?” “什么,他们亲过?你亲眼看到的?” 被大家扭头看着,甚至被孙阿牛马力怒瞪,覃业作出一副心直口快打抱不平顺势有些后悔的模样,“我,我……我没看到。” 也有和覃业交好、又看不惯陈鸢玩弄感情的衙役开口道,“我们看到了,看到陈仵作亲了甄嘉铭。” “那甄衙役刚才还说和陈仵作只是普通朋友?” “亲过嘴儿还叫普通朋友,上了榻叫什么,叫一般朋友么?” 陈鸢悄悄瞪了始作俑者一眼,都怪他那天加戏,若她不亲他,就演不下去,会露馅儿的。 管知县拍拍惊堂木,“肃静,这不是人命官司,也不是经济官司,这只是陈仵作的私人感情。” “知县大人,你要包庇这个女人么,难道你……” “肃静,肃静!”管知县把惊堂木派出了残影,这个人的话可不能让他问出来。 “此时不是升堂,谁若再在县衙内闹事,当众庭仗30大棍!待我来问陈仵作,你们都闭嘴!” 带头闹事的人可不想自己被打板子,其他来看热闹的人,也不会冒尖儿找打,一时间堂内安静了下来。 “陈仵作。”管知县脑壳疼,尽量问的委婉,“他们说的可是事实?” 陈鸢摆出一幅渣女脸,“他们说的事有点多,大人问的哪一件?” 先问那个问题,不那么刺激呢? 管知县的手都不晓得往哪里摆,“脚踏两条船的事。” “我没有。” 陈鸢的确没有撒谎,所以表情真诚得不得了。 高呀,陈仵作这是看多了审讯,学到了那些拒不认罪囚犯的精髓呀! 管知县心里佩服,他何时也能练出此等撒谎的本事,也不怕在夫人面前兜不住。 “咳咳。”管知县咳嗽两声,“所以,他们所说,你既喜欢曾水笙,又喜欢甄嘉铭的事,也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我一个都不喜欢。” 甄嘉铭顿时满脸哀痛、心神恍惚、摇摇欲坠,一副欲言又止,但再多委屈他自己吞,再多痛苦自己扛的模样。 看得不少心软的人对陈鸢咬牙切齿。 你个戏精! 陈鸢怕自己翻白眼,咬牙扭开头。 在别人看来,她就是一副铁石心肠,骗人感情、提上裤子就不认的人渣模样。 她一扭头,又对上曾水笙加油鼓劲的眼神。 看表情就晓得他在说,他会站在她身边一直支持她,相信她。 陈鸢怕自己笑出来,咬唇垂下头。 在大家看来,她这是愧对曾水笙感情的铁证。 她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还晓得内疚呢,内疚又有什么用,她已经伤害这么好的男人了! “曾水笙,陈鸢她对你表达过喜爱么?” 曾水笙立刻摇头,怕慢了半刻都会让师妹多受罪一会儿,“没有没有,师妹于我只有师门感情。” 唯一听到曾水笙和曾驰聊天内容的孙阿牛和马力,见状,狠狠的叹了口气。 没有把听到的话公之于众,曾水笙都这么一副袒护她的态度了,他们说出来,水笙不仅不会感激他们,反而会怪他们多事的吧。 孙阿牛用“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眼神,扫过水笙。 水笙眨眨眼,啥意思?没看懂。 孙阿牛,捂着脸,小声的哭了起来。 马力拍着兄弟的肩膀,“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都看得开,我们掺和什么。” 管知县又看向甄嘉铭,“陈仵作向你表达过喜爱之情么?” 汪祺如痴如缠的把视线从陈鸢身上扯开,“没有。” 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他言不由衷。 “那你解释一下,他们说,陈仵作亲你,是怎么回事?” “眼见不一定为实,他们看错了,陈仵作没有亲我,只是和我说悄悄话。”汪祺眼神淡漠的扫过覃业,“他们站在我和陈仵作身后,因为角度的问题,看起来就像陈仵作在亲我,大家不信,可以现场复原一下。” 第292章 、擢升调令 陈鸢一开始提的错位接吻,终于在大堂上由两个高矮相差大的衙役演绎了一番。 对于这一番演示,有的人信了,有的人则是不信的。 不过不管他们信不信,县衙大堂也不是由着大家胡闹的地方。 管知县以一句胡闹结案,把大家赶出了衙门。 虽然当事人中的两个男子,都表示没有那回事,但是衙门里真真切切看到陈鸢亲了甄嘉铭的衙役,可骗不过去。 在他们看来,陈鸢就是玩弄曾水笙、甄嘉铭的人渣! 陈鸢借着大家对她意见大,递交了请辞函。 恰此同时,管知县也因为贡献数次刑案新方法,平决狱讼颇有成效,以优秀的政绩,在考核中位列一等,拿到了擢升文书。 升任韶州知州。 韶州虽也在岭南,与潮州相比,离海岸却十分远,少了倭寇作乱,显然治安更好、也更安全。 做了知州后,管全彤就不必经常审案了,他审核治下各县的卷宗便可。 如此一来,他也不必强行把陈鸢留在身边。 “陈仵作之后打算去哪里?” “不瞒知……知州大人!”陈鸢不好意思的笑笑,“属下在京城有个未婚夫。” “啊?你还有个相好?”管知县都私下找衙役们问过了,陈鸢是真的和甄嘉铭亲了呀,曾仵作也对曾水笙说陈鸢是他媳妇儿的!!! 这这这,怎么又来一个! 管知县竖起大拇指,“你真是女中豪杰,我自叹弗如,我不敢,我不是不敢,我是和夫人感情甚好,啊,你别误会呀!” 陈鸢眼神纯良,“我知道大人您不是怕夫人,是敬重她!” 管知县无语的看着她,“你以后还是早点定性的好,因为这种事,被人嚼舌根,总是不好的!” “我想上京,不就是去找我未婚夫的么。” “那你爹娘?” “我不会让大人为难,我只求大人给我开个允许我独身到达穗州府的文牒便可。” 管知县放下心来。 虽然他不觉得陈鸢会回京会搞什么刺杀大戏,但这些京城流放的人,麻烦也多,谁知道她回去后会不会闹出什么事,他根基浅,受不得一丁点牵连。 既然陈鸢找他只为去穗州,而不是拿直接到京城的文牒,这个顺水人情,管知县还是很大方的。 也对陈鸢的识趣,感到欣慰! 她多半是要去穗州找人拿上京文牒,管知县没有多问找谁,陈鸢是有本事的人,她不去结交他人,别人也会上赶着来结交她。 她愿意多说一句最后想去的是京城,已经是很给他面子,怕他误会她宁愿去穗州高就,也不和他去韶州上任。 这么好,这么懂事的下属,怎么就是个女的呢? 留在身边,怕夫人误会呀! 管知县心情复杂的顺手写好文牒,并盖上知县印章。 这直线印章,盖一次少一次咯! 陈鸢接过文牒,挺身作揖,“谢管大人这些日子的提拔和关照,陈鸢在这里祝大人官运亨通事事顺、青云上高楼,升职步步高!” “某也祝陈仵作,万事顺心,早日达成所愿!” 告别了管知县,陈鸢狠下心没有再去拜别任何人。 她怕自己忍不住会提醒他们什么。 在许多人看来,陈鸢这番行为,就是没脸见人,落荒而逃。 陈鸢脱下皂衣,换上常服。 离开衙门时,遇到了在衙门口穿着常服等她的曾水笙。 而严小六不爽的瞪着她。 见她过来,撇过脸不看她。 “水笙,你这是?” 曾水笙告别了严小六等人,带着陈鸢离开了一段距离,才道,“师妹,你都是为了我才被大家误会,我还害得你无法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我心里实在难安。” 谁是她心爱之人了? 陈鸢张嘴想解释,但又觉得事到如今,解释反倒坏事。 她这副表情,在曾水笙看来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师妹,你要离开,我和祖父便和你一起走。” 依着对曾水笙性格的了解,这是陈鸢一开始就料到了的结果,也是她顺着刘晏淳的话答应的原因。 别的人,她救不了,至少曾水笙和师父,她得带走。 师父身体不好,但能带远一点,是一点。 对了,管知县升迁,也是会带一些信得过的吏胥离开的,这一点上,她相信管知县肯定会把葛县尉也一并带走。 不知,他会不会把一些细作也带去韶州。 不对,韶州远离久越国和海岸线,并非军事要地。 对于久越国最近的行动并无帮助,他们跟着管知县过去上任并无大用,除非他们所图甚大,想吞并南离国。 但就此刻来看,这是不可能的,而且熟悉管知县的人就知道他能力如何,当个知州已然是运气使然,将来升迁着实困难,细作跟他也不可能跟去中原腹地任要职。 所以,那些细作在管知县想带他们离开时,反而会拒绝。 这一点,刘晏淳和柳巡检能好好利用,清洗掉细作,又让对方不警觉,以为是细作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报,跟去了韶州。 她工作单纯,设计国家大事战争部署这些太复杂,她不懂,或许他们还有别的更细致的考量。 不,不对,为何管知县的擢升调令来得如此巧合? 一个知县的擢升,并非靠一个柳巡检的能力就能做到的。 怪不得刘晏淳那么紧张,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也要让她离开威宇县,风暴将至,不会是小打小闹。 她,必须闭嘴,不能从她这里泄漏一丁点情报,不然大家布置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水。 “师妹,你在想什么?” 陈鸢随口应付,“我在想怎么和师父说。” “我们就告诉他我们被别处的衙门录用了,得全家搬迁便是。” 陈鸢受到了惊吓,总觉得自己把好孩子带坏了,“师兄,你也会撒谎了!” 曾水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我想帮你出主意。” 撒谎的确不好,但水笙太老实,以后她若离开,她怕他受欺负,遍也没矫正他,“这个主意挺好的,我们先回家,然后去买些干粮,再买辆马车。” “买马车?不必吧,好贵,租马车足矣。” “买了就不会浪费,以后你还要教我骑马。” 第293章、驿站大雨 两人回了家,轻而易举的哄过了曾驰,又迅速的买了干粮。 水笙懂马,陈鸢不怕被坑。 车厢则是选了个性价比高的。 回家就把师父请上马车,拿了三人的身份文牒,由水笙驾着马车离开了威宇县。 守城门的正是柳巡检旗下兵卒,并未为难陈鸢,检查了文牒放三人离开了。 “鹤归。” “公子,我不去。” “你知道我让你干嘛?” “不就是叫我去保护那个女人么。” “你不叫她坏女人了?” “她是,用不着我每次都说一遍。” 面对鹤归的倔强,汪祺沉默了。 “对于大师兄这件事上,她是没有自私自利,但她利用了公子对她的信任,她一开始就打算借着公子的提议带走师兄,却不给你说,她不信任你,公子肯定很难受,就像我被那个女人利用伤害一样难受。” “……” 汪祺,“我不难受。” “不,公子,你肯定难受,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把公子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闭嘴。” “我不说,你就不难……” 对上公子冷飕飕的眼神,“我去。” …… 为了照顾曾驰,马车走得并不快。 这段路,陈鸢也算走过,虽然多半在晕乎着,为了赶路需要,她也看过县衙内部的周边舆图。 因为威宇县地界原因,威宇县对民间绘制贩卖地图的行为严厉打击,若非陈鸢在县衙地位还算特殊,能随时进案牍库翻看资料,都看不到舆图。 因此,她对于路上有哪个村儿哪个镇能落脚一清二楚。 若很难在夜间到达下一个村镇,陈鸢都会提前让水笙停下马车,好好休整一晚。 反正,也没多着急赶路。 对于一件事,水笙一直耿耿于怀,趁着道路平坦,马儿走得稳当,他捏着手里的马鞭,问坐在他左侧的陈鸢。 “师妹,你当真不回村和父母说一声么?” 告诉李家人自己要回京? 他们怕是会恶向胆边生,干脆联手把她杀了,推到其中一个人身上,保全李家未来吧。 “宝琛,你这孩子,提兰清父母作甚,讨打!” 车帘子被掀开,曾驰一扇子敲在回头的水笙脑门上。 痛也不痛,水笙就是吃了一惊,双守护着脑袋,“祖……父亲,我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曾驰对他恨铁不成钢,埋汰的瞪了水笙一眼,对陈鸢安抚起来。 “丫头,宝琛这孩子心眼儿直,愚孝了些,你别和他计较,你那赌鬼爹若是知道你高升到治所当仵作了,绝对会跟过去敲骨吸髓,他都卖过你两次了,你不必碍于礼法还管他,闹到衙门,他都无理!” 陈鸢查过县衙档案,发现当年兰清当真跟着曾驰学过仵作。 “师父,放心吧,我不会回去的,我和你们才是家人。” 曾驰欣慰的笑了笑,小孩儿脾气的扭头又瞪了水笙一眼,撂下帘子退回了马车里。 因为曾驰的打断,水笙再也不敢提让陈鸢回都民村的事情了。 本来计划着今日能到达夏公村借住的,但天有不测风云,不一会儿头顶便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大雨怕是很快就会落下。 陈鸢记得,前方绕个小路,插过一片林子就有个官驿,便让水笙驾着马车过去借地躲个雨。 水笙照做。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还未穿过那片木棉树林,暴雨便倾盆而下。 陈鸢早就躲进马车里了,将准备好的蓑衣、斗笠递给水笙戴好,但大雨还是沿着缝儿钻进了马车车厢里,也浸透了水笙的衣衫。 天空黑乌乌一片,点点火光很快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发现天气变坏赶来躲雨的人并不止陈鸢一行人。 官驿并不对百姓开放。 但遇到大雨时,很多人还是会来官驿附近凑堆。 不为别的,只为官驿旁边杂草被清除、地势更开阔、环境也更安全。 陈鸢的仵作腰牌已经上交,她现在并无公职在身,但离开威宇县时让管知县写了一封举荐信,再加之文牒,两者皆可证明她仵作的身份。 仵作在官衙体系里,可谓是最低等级的存在,算不上官,勉强凑个吏胥最低阶,也不知道这情况,能不能进得去。 或许会换来个自取其辱也说不定。 若只有自己,陈鸢是不想去碰一鼻子灰的,在马车里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行。 但曾驰年龄大、身子骨不好,又是被她使计诓出来的,总不能让老人家在暴风雨里躺在被雨水浸入变得湿漉漉的马车里过夜吧。 驿站左右此刻已经停了八辆马车,还有一些比较有经验的行脚商拉起防水布搭起了一个个棚子,供毫无准备的行人躲雨,顺便卖点货的。 马车过去,若不被允许进驿站,会把门口堵住。 让水笙勒马停车,穿戴好蓑衣、斗笠的陈鸢将牛皮纸包裹好的文牒等物件正要往怀里放。 “师妹,让我去吧。” “你留在这里看着马,陪着师父。” 陈鸢根本不会操控马,天上打雷又闪电,一会儿万一惊了马,她和师父待在马车上不是白送么? 另外水笙脑子不会拐弯,驿站这些人和形形色色差役、官员打过交道,陈鸢怕他应付不了。 “那你再穿件蓑衣。” 说着水笙就要开始解他自己身上那一件。 “两件蓑衣淋了雨,得多重呀!你当我是你么,到时我跑都跑不动,你留着自己用,我马上就回来。” 陈鸢撑着他手臂正要跳下马,马车内的老人伸手拉住陈鸢胳膊。 “兰清,在我们家,你不必那么好强,这么大的雨,让自己男人去解决便是。” 陈鸢没料到一路上很少插手她决定的曾驰会突然发话,“可是……” “宝琛,还不快去。” “哦哦。” 祖父都发了话,曾水笙哪里还会听陈鸢的。 他抢过陈鸢手里的牛皮纸,塞进怀里就奔入了瓢泼大雨里。 成串的雨溅落在他身上形成一圈白色雨雾,很快陈鸢连他身形都看不清了。 官驿前面的泥土路上铺了鹅卵石,倒是方便了他的奔跑。 没人控制马车,陈鸢紧张兮兮的拉着缰绳,生怕马儿受惊乱跑,也不敢追着水笙过去。 鞋袜湿漉漉的水笙跑进官驿大堂。 ------题外话------ 开新案子,就卡文 第294章、驿站避雨 大堂里有四张桌子,有衣着考究精致的人在吃饭喝茶,驿站柜台位置。 有八个与水笙一样打扮的人,正在与驿卒交谈。 “驿卒大哥,行行好,我家夫人还在坐月子,若不是回娘家奔丧,也不会这日子出门,夫人淋不得雨,劳烦您行个方便,让我家夫人进来避避雨吧!” 驿卒眉眼一垂,伸手挡住了对方衣袖遮挡下递来的东西,“你家夫人可是官吏家眷?” 蓑衣下的手抓住驿卒,强行要把东西塞过去,“我家夫人是曹良县梅庄酒馆的少夫人,也不需房屋,只要能让她进来大厅、或者马圈避避雨便可。” 驿卒眼尾朝大厅那几张桌子一扫,甩开这人的手,“既非官吏家眷,我实在帮不了。” “你行行好吧,我家夫人还发着烧呢……” “这里是官驿,平头老百姓本就不能进来,岂是你个低贱商户奴仆撒泼耍赖的地方?驿卒好好与你说话,还缠着不放,如此刁民,打出去便是!” 一个头梳灵蛇髻,斜插一支镶红宝石金簪,同款灵雀耳坠,着一身紫色丝锦华衫,脚蹬攒珠绣鞋的少女沿着二楼木梯拾阶而下,下巴高高扬起,眼神透着股娇贵,手持马鞭指着曾水笙一行人。 “尔等若非官吏家仆从,速速退出驿站,否则,本小姐让驿卒把你们统统扔出去。” 谁不知道官驿的规矩? 只是平时官驿若无贵人入住,驿站通融一下行个方便也是常有的事。 此刻这个小姐一闹腾,自知主家身份不够的奴仆匆匆退出了驿站。 一走便走了大半。 水笙犹豫一番,没有走。 他自知来的晚,老实的排在那三个蓑衣人身后。 “我家公子是上穗州参与乡试的郭秀才,这是我家公子的秀才文牒!” 秀才不是官,但大家对秀才入县衙当个吏胥是可行的,而且对方要去考举人,将来说不定就是自己顶头上司了。 驿卒正要接过文牒查看,那少女嗤笑一声,“不过秀才尔,举人都没考上,就想住官驿,真是痴心妄想。” 那手持文牒的书童满脸通红,少女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望着正在吃饭的一个粉衫少女身上。 “岭南礼乐崩坏至此,规矩全无,雅珠姐姐,怪不得你身为礼部侍郎的父亲难辞其咎,被圣上贬到岭南来。” 被点名的少女皱了皱眉,最终什么也没说,忍气吞声的拿起筷子夹了菜往嘴里塞。 从她这一行为,堂内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说话少女家中长辈的身份至少是比现在雅珠父亲高的。 雅珠的父亲曾是礼部侍郎,那么说话少女家中长辈的身份应该与雅珠父亲差不离,不然说话口吻不会如此熟稔。 在隔壁桌吃饭的青年,抬头看向说话的少女,“妙语,你少说两句,赶紧过来吃饭。” 妙语蹬蹬蹬走下楼,于青年同桌左侧落座,嗔怪的扫了水笙一行人,撒娇道,“表哥,快让陛下专门派来保护你的锦衣卫把他们赶出去吧,万一这群人里有刺客怎么办?” “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妙语努了努嘴,不高不兴的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又停了动作,拧了茶壶侧身冲洗筷子。 方才少女话语中,信息量颇大。 一时间,不管是坐在桌旁吃饭的,还是站着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那书童不敢再问,收回公子的秀才文牒,躬身离开。 另一个蓑衣人,也不知是怕给自家主子惹事,还是怕主子被官驿内的人连累,也转身离开。 排在两人身后的第三个蓑衣人,上前将身份文牒递给了驿卒,驿卒扫了一眼,“地字房二等房还有一间。” 那蓑衣人依旧不开口说话,只点了点头。 驿卒掏了把钥匙递给他,指着楼梯后面的廊道,“沿着我指着的方向过去,左手第三间房。” 妙语皱了下眉,正要开口说什么,她表哥厉声呵斥,“你再胡说,雨一停,我就让人把你送回京。” 妙语委屈巴巴的快要出来似得,“我这不是担心表哥安全么,住地字房的人谁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杂役……” 正朝廊道走去的蓑衣人,扭头看向妙语。 压低的斗笠让人看不到他上半张脸,只看到他唇上有道疤痕,很是骇人。 他身上气势惊人,正在拉着表哥撒娇的妙语忽的浑身一冷,扭头看去。 蓑衣人已经收回视线,直杠杠向廊道走去。 看着被吓成鹌鹑的妙语险些依偎进青年的怀里,隔壁雅珠那一桌的人齐齐压低了头,看都不敢看他们。 曾水笙哪里看得懂驿站内的风云变化,只开心于终于轮到自己了。 他知道前几日,他还没辞掉衙役一职,陈鸢也还有仵作身份,他们一行人肯定是够资格住官驿地字房的。 但现在,水笙拿不准。 但,总得问一问才知道。 他掏出牛皮包裹,小心翼翼把管知县替陈鸢写的举荐信和身份文牒递给了驿卒。 驿卒看后,有些为难,“你们三人皆已卸职,陈姑娘又还未上任,原本是可以住地字三等房的。” 他眼尾偷偷扫过大堂之人,好心的小声给水笙道,“今天驿站地字三等房分别住了各官老爷家仆从,你和你祖父若能征求地字三等房之人的同意,倒也可以与他们挤一挤,我却是帮你们说不上话、安排不了的。只是陈姑娘嘛……,女差役本就少,那些丫头可以和自家夫人小姐同屋,没有房间能让她挤一挤,她怕是得在大厅坐一宿了。” “无碍,我们原本想着能进来避避雨就可以了,驿卒大哥你真是好人!” 曾水笙知足常乐,把众人的身份文牒叠好重新裹进怀里。 “你快去把人接进来吧。” 水笙点点头,跑进了雨中。 陈鸢方才就看到一个个蓑衣人退了回来,那些或精致或朴素的马车无一驶入驿站内,就猜到今晚驿站内怕是住了好些大人物。 对于今晚能进去避雨一事,她已经不抱希望。 结果水笙开心的跑过来。 人未到,就兴奋的对拉着缰绳拉得手发麻的陈鸢高呼,“师妹,驿卒大哥是个好人,允许我们进去大厅避雨。” 第295章、不会害你 能进大厅避雨,是大雨纷飞的雷雨天最好的消息。 躲在避雨棚子下、快要淋成落汤鸡的赶路人们无不羡慕的望向陈鸢这边。 陈鸢知道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很残酷,在县衙时,她其实很少有这种强烈的对比机会,今天是近距离的感受了一番。 平头老百姓,连进驿站马厩避个雨的资格都没有。 还是人人平等的后世社会好。 自己能进去避雨,陈鸢当然是开心的,却无法因此沾沾自喜,只有一种自我渺小的无能为力之感涌上心头。 哪怕她想帮忙,凭一己之力也无法改变封建等级制度和思想。 水笙跳上马车,轻轻挥动鞭子赶着马儿朝驿站走去。 一个蓑衣人跑了过来,“公子、姑娘,我家夫人还在月子里,若不是回家奔丧,也不会此刻出来奔波,又染了风寒,能不能让我家夫人借住姑娘家马车上,在官驿马厩里避一下雨?” “师妹,我们……” 陈鸢按住了水笙的手,阻止了想法简单又善良的水笙开口求她帮忙的话,反问,“师兄,方才在驿站内,驿卒为何拒绝其他避雨之人?” 水笙并不会隐瞒陈鸢,将里头的情况一一道来。 越听,陈鸢越觉得不对劲。 刘晏淳告诉过她,最近边境上要有大动作。 官驿内至少有两队来自京城的人马,还不包括另外两桌没开口说话不知身份来历的人。 那个雅珠姑娘的父亲曾是正三品礼部侍郎,现在被贬谪来岭南,谁知他是真被贬,还是带着皇帝的密令来做什么的? 而那个开口闭口,无不是在南岭这处荒野官驿里炫耀自己来历不凡的妙语姑娘,她表哥也是皇帝派来岭南的,还派了锦衣卫一路护送。 陈鸢沉思起来。 蓑衣小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人里,是女子做主,紧张地等待着陈鸢的反应。 “我并非官吏家眷,只是一个卸职仵作,拿了知县大人的举荐信去应聘仵作,能进驿站大厅躲雨已然是驿卒照拂于我了。” 陈鸢并不想莫名惹上他人怨恨,必须解释清楚自己身份低微的事实,免得别人觉得她有能力不帮忙。 “小哥方才进过驿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里面的情况,里头有我们冲撞不得的贵人,我若是未经里面之人允许擅自让你家夫人上我家马车进马厩躲雨,这后果不是我等承受得起的。” 小厮哽咽着说道,“可是我家夫人……” 陈鸢无法替一群不认识的人做担保,但完全不管,又有些不忍心。 “你家夫人感染了风寒,恰好我这里准备了治疗风寒的药,我进去之后会帮你家夫人熬一锅风寒药,再给你们送出来,这是我唯一能帮你家夫人的事了。”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那小厮激动得就往满是泥水的地面跪下,不断作揖。 水笙哪儿看得这些,连忙跳下马车扶起他。 小厮又哀求起来,“姑娘,我家夫人还在坐月子,若没下雨,我们也能自己煲四物炖鸡汤,能不能麻烦姑娘再帮我家夫人熬制一锅四物炖鸡汤,药包和母鸡我去马车拿,或许提钱会侮辱了姑娘的好意,但感谢费我家夫人必不吝啬!” 果然做好事会被得寸进尺。 陈鸢并不想把不清楚来历的东西带进官驿,不过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好,你去拿吧。” 那小哥又是一顿千恩万谢,转身跑到一辆马车处,对马车内的说了几句,不一会儿,马车帘子掀开,一个丫鬟把东西递给了那个小厮。 小厮将东西掩在蓑衣下,跑过来,递给陈鸢,被曾水笙接了过去,挂在了马车内。 “姑娘,谢谢你了。” 小厮看了眼挂在马车内不会淋浴的药包和杀好拔毛的母鸡,感激的从袖子里掏出两物。 一锭十两的银子,一个由红黄蓝白黑五色线打的醒狮采珠青络子,活灵活现非常吸引人。 “这是我家夫人给的谢礼,姑娘务必接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鸢也不自己拿,“师兄,帮我收好。” “哦。” “那就拜托姑娘了,我就不在此打扰你们了!” 小厮识趣的让开,水笙把东西收好,驾着马车进了驿站。 将马车停好,水笙就要去解马儿身上的绳索带去马厩。 陈鸢阻拦了一下,“我来。” “师妹,你先带祖父进去,我来就好。” “师兄,你听我的,从现在开始,你的手不许接触马、不许触碰师父、也不许摸你自己的脸,直到把刚才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后,你换了衣服,用我制的胰子洗了七遍手,才可以。” 曾水笙傻眼了,“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听我的,我又不会害你。” 陈鸢不是懒得解释,而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如果刚才拦路求帮忙的人没有问题,那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他们有问题,她若拒绝帮忙,他们肯定还会想法子执行任务,不是今天就是以后,他们肯定是冲着里面的某个人去的。 那个人若和边境大战有关系,陈鸢担心他出意外,那个人若出了意外,会不会打乱柳巡检他们的计划? 所以,她干脆接下了对方递来的东西,一会儿检查一下,就知道对方有没有问题了。 陈鸢将马儿解下来拴在了马厩里。 又上马车把师父扶下来,带进了驿站大厅。 水笙提着鸡和药包跟了进来,看到柜台后熟悉的驿卒,他开心的走了过去,“驿卒大哥,等大家用完了灶台,我想借一下驿站的灶,可以么?” 驿卒看了眼他手中的药包和老母鸡,又看了眼老态龙钟的曾驰,“可以,一会儿我叫你。” 驿站大厅四张桌子都坐满了,驿卒把柜台内的椅子搬了出来,走到曾驰身后放下,“老先生,请坐。” “谢谢驿卒大哥!” 陈鸢赶紧扶着师父坐下。 怪不得水笙方才提起这个驿卒就眉开眼笑,这个大叔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吃饭的人,有些人专注的吃着饭,有些人则是带着警惕、好奇、不屑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陈鸢三人。 第296章、见不得人 陈鸢到门口借着无根水洗了手,若无其事的从包裹里拿了干粮、水囊递给曾驰。 等老人吃起来,她又拿出干帕子,开始替曾驰擦头发。 老人头发湿了,不及时擦干,容易头疼。 曾驰捏着饼,咧嘴傻乐,“我最满意的就是收了你这个徒弟了!” 陈鸢知道他又想起了兰清,她也并不介意,从曾驰的三言两语里,她也猜得出来那是个苦命却坚强努力的姑娘,兰清值得别人夸赞。 “我也高兴拜了您这个师父,您在我心里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祖父开心,水笙在一旁跟着乐呵。 “怎么进来了两个傻子。” 妙语嫌弃的放下筷子,看到拔了毛的鸡,败胃口的很。 她不满的看向用帕子擦着老者头发的陈鸢,“没看到我们在吃饭么,你擦什么头发,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她这么一说,好些人也吃不下的放下了碗。 驿站大厅虽然只放了四张桌子,但大厅其实很大,陈鸢三人挨着右墙的柜台,那四张吃饭的桌子在左墙,中间是进出的通道。 直线距离有五丈(约16米)远,而且陈鸢也并未解开曾驰的头发大开大合的擦头发,只是挨着湿掉的头发在吸水。 一般赶路的人,风餐露宿是常态,吃穿并不会太讲究,不过考虑到对方是京城某个讲究的贵女,陈鸢也不想和对方起冲突。 和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在这里擦。” 陈鸢道歉这么快,妙语眼里的不屑越发明显。 “你们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进官驿?” 陈鸢看了眼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的一些人,怕他们承受力不好,一会儿吃不下饭,怕是要怪她。 “或许,等各位吃完饭我再回答比较好。” “你卖什么关子,难道是身份见不得人?” 水笙从小听多了别人非议祖父,现在可听不得妙语如此侮辱陈鸢和祖父的身份。 别人看不起他们,他却为他们感到骄傲,“我祖父当了一辈子的仵作,我师妹是个可厉害的仵作了,替好多好多无辜的人沉冤昭雪,让凶手面对无懈可击的证据无法狡辩,他们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陈鸢担心的看了眼曾驰,见他万事不知地啃着饼,这才松了口气。 就怕他听到水笙气急了的话,闹腾起来问为什么叫他祖父,而不是爹。 顿时,不少人放下了筷子,果然没了食欲。 妙语将大家的动作尽收眼底,几欲作呕的捂了下嘴,“晦气,驿卒,你怎么把仵作也放进来了?快把他们赶出去。” 驿卒为难的搓了搓手,看向陈鸢他们,他方才已经尽量叫老仵作老先生,叫陈鸢叫姑娘,避免仵作一词,哪知…… “曾先生,陈姑娘,我……” 妙语眼珠儿一转,“驿卒,这里是官驿,有职务在身者,皆以官职称呼,你为何不叫他们曾仵作、陈仵作,你是故意在包庇他们么?” 陈鸢心里咯噔一声,京城的人都是这般七巧玲珑心,从一个称呼也能猜到这么多么? 驿卒躬身回禀,“他们本是潮州威宇县仵作和衙役,不过已然卸职,但陈姑娘有威宇县知县所写举荐信,正要前去穗州府求职。” “哼,那就是没有职务在身,你还敢放他们进来?就不怕他们对钦……” 玄衫青年拍掌而起,“你给我闭嘴!” 陈鸢垂着眉,方才妙语想说的是钦差么? “表哥~你的安危……” “夏石,把表小姐送上楼。” 侍立在青年身后的小厮点头,走到妙语跟前,“表小姐,请!” 陈鸢心里嘀咕,这青年叫了小厮,没叫丫鬟来,他那桌全都是男子,只妙语一个女子。 一个京城闺秀,身边却没有贴身丫鬟。 怕不是私自跟上这个青年的,而青年半路才发现,又拧不过,才没办法的带着她来了岭南。 不然,解释不通钦差带着表妹来办差这种事。 他们又不像雅珠的父亲是因被贬,才拖家带口来岭南上任。 大厅内吃饭的,没有年龄四五十的人,都是青年少年。 看来雅珠的父母没有下楼来吃饭。 恐怕是,妙语总粘着表哥,表哥在楼下吃饭,她必然要跟下来,而她说话太气人,雅珠的父母才避让了。 长辈找个借口避让了,孩子总不能避着,不然就显得他们家怕了妙语他们似得,很是掉脸面。 所以雅珠那一桌的少男少女才会下楼来吃,也算是应付妙语一行人了。 妙语又开始拉着青年的袖子撒娇,“表哥,要我上去可以,你必须把他们赶出去,他们没在县衙任职,太可疑了。” 青年头疼的看向驿卒,“把他们请出去吧。” 驿卒领命,不好意思的看向陈鸢三人,“实在抱歉,京城来的贵人安危重要,所以……” “你们……” 陈鸢伸手去拉险些暴走的水笙,还好动作快扯住了他甩起来的马尾,不然他就要冲过去了。 “师兄,我们出去。” 水笙弓着腰往回退,“师妹,你把我头扯疼了!” 陈鸢见他已经忘了生气了,一副委屈的模样,也不好解释自己抓错了地方,“不扯疼,你怎么听话?” “平时你不扯头发,我也一直都很听你话呀。” 曾驰欣慰的点头,“对,男人要听话,媳妇儿才不会跑!” 当着这么多人,祖父说师妹是他媳妇儿,水笙羞红了脸,恨不得逃离这里。 师妹的幸福千万不能砸在他手上! “走走走,师妹,我们赶紧走。” 水笙手忙脚乱像赶鸭子一样的轰陈鸢。 “马上,你别催。” 陈鸢将帕子装进包裹里,弯腰就要去扶师父。 师兄妹吵吵闹闹、老者也乐呵的笑着,一点也没有被人轰出驿站的窘迫愤怒,气得妙语黑了脸。 这些没有羞耻心的未开化岭南野人! “呵,方才妙语姑娘还说岭南礼乐崩坏至此,规矩全无,我怎么看着,是你规矩全无呢?” 另一桌喝酒吃菜的青年少年里,突然有个男声响起。 “你是什么人,报上身份来!竟敢说我没规矩?你知道我爹是谁么?” “哈哈哈哈,遇到个要和小爷拼爹的!” 第297章、美眷相伴 那人捂着肚子恣意大笑起来,就差滚到地上打个滚儿了,他那桌的人一脸无奈。 “哟,在京城时,怎不见你开口闭口提你爹,来了岭南,好大的威风呀,甄家鼻涕虫!” “噗!” 听到妙语小时候的外号,雅珠没忍住,笑喷了。 被妙语扫了一眼,雅珠捂着嘴,憋着笑。 算得上黑历史的外号,让妙语气得直跺脚。 此刻又不是和雅珠那桌计较的时候,反而是这人来头不小。 妙语向来仗着女子身份撒赖,男子也不会和她计较太多,“藏头露尾,你到底是谁?” 那人止住了笑意,却是不看向妙语。 而是对那青年道,“严大人,好大的雅兴呀,为陛下办差,一路有如花美眷在侧相伴,还常听取美人意见,圣上若知道了,必定龙心大悦呢。” 严大人面皮一紧,却又看不清那人黑纱斗笠下的脸,听声音也不太熟。 这人能认出自己,不奇怪。 还能知道表妹幼时被人嘲笑的外号,并丝毫不忌惮表妹父亲身份地说出来,那他的来历想来也不普通。 “我本也打算明日便让人送她回京。” “表哥,他……” 严大人的口气加重,“夏石,送表小姐上楼。” 妙语从未见过表哥这么生气的样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瞎闹。 红着眼委屈地瞪了那揭她老底的男子,又瞪了瞪陈鸢,转身抹着泪跑上了楼。 对方明显一副不想暴露身份的样子,严大人只略施一礼,转身对驿卒道,“让他们在马厩避雨吧。” 本身,那些升调、贬谪的官员,还未到达任职地点的时,也是无官职在身、无法在他人治所行使自己的管理权的。 不过有举人、进士身份,又拿着任命状,在驿站自然畅通无阻。 其实和陈姑娘这种无公职在身的情况差不多,只是他们是官,又有功名在身罢了。 但这陈姑娘既有仵作经验、又拿着上任当职衙门的推荐信,哪怕在穗州府衙任职不成功,在其他县衙也是能再次做仵作的,毕竟仵作十分紧缺。 所以只要不是遇上太贵重的贵人,基本上都会行个方便。 这也是他一开始,并未开口赶人的原因,他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岭南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也不想贸然得罪谁。 严大人很清楚这些,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不能冲撞的贵人,只是领皇令办差罢了。 只怪表妹闹腾的厉害,每次为了让她安静下来,总是不得不顺从她意见。 这事儿若被人告诉陛下…… 严大人头疼起来。 陈鸢没管心事重重的严大人,也没对那开口怼妙语的男子表达谢意,扶着曾驰离开了大厅,去了马厩。 有个顶棚遮挡大雨,马车里也不会那么难受。 将湿了的垫子拆了,擦干车厢里的水,铺上箱子里干爽的棉被,“师兄,你拿了胰子去雨里洗手,换衣衫,再回来给师父换干净的衣物。” “你呢?” “我去借用厨房熬药。” “好。” 因为水笙率先扶了那蓑衣小厮,所以之前陈鸢没有自己接那小厮递来的东西,出门在外,总得有个人保持不直接触碰外人及其东西的状态。 见水笙脱了外衫在雨里洗手,陈鸢戴上手套,用牛皮纸包裹好银锭、绳编醒狮,手臂垂在大腿两侧,提着药包和母鸡回了大厅。 那驿卒看到陈鸢,“陈姑娘,恐怕还得等一会儿,还有人在用厨房。” “谢谢,我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么?” “无碍。”驿卒见她一直提着鸡,“你可以把母鸡挂椅背上。” 陈鸢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但她不好说自己的猜想,胡诌道,“我要练手指的力量,所以想多提一会儿。” “姑娘为何要练手指的力量?” “剖尸的时候,要凿开死者胸骨,或者打开头颅,很是需要力气。” 驿卒瞠目结舌的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这顿饭可以说是离京遇到妙语之后吃得最愉快的一次,雅珠看了眼陈鸢,没有说什么,施施然上了楼。 有三桌人吃完饭,也纷纷上了楼,他们的侍从收了碗筷离开。 这些有条件、又讲究的人,出门在外都会带上会做饭的下人,碗筷也不会用外头的。 那桌帮陈鸢说过话的,倒是放下筷子就上了楼。 一个年老的驿卒走过来收了碗筷。 一炷香后,他又走了回来,对柜台的驿卒道,“小丁,厨房没人用了。” “知道了老马。”丁驿卒指了下马驿卒,“陈姑娘随老马去厨房吧。” “谢谢丁驿卒!” 曾水笙听陈鸢的话洗了七遍手,又帮祖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扶着他睡下。 这才想起师妹说她要熬药! 她熬药? 她不会把驿站给烧了吧! 水笙这才想起学啥啥会的师妹,就是不会烧柴火。 猛地吓了一跳,换上干净的衣裤跳下马车。 首先就是看了眼驿站。 还好,还没有起火! 他跑进驿站,丁驿卒看到他慌忙的样子,“曾小弟,你这是?” “厨房在哪儿?” “那边。” “谢谢!” 丁驿卒看着他人影如闪电一般从眼前消失,摇摇头,撑着下巴,扭头继续看屋檐流水。 水笙敲开厨房的门,陈鸢探出脑袋,脸上挂着微笑,“师兄,你来干什么?” “你没把厨房烧了吧?” 陈鸢嘴角一抽,“我是不会烧火,但我给了银子让驿站的人帮忙熬药,正盯着呢,你回去守着师父,这里不用担心。” 水笙透过门缝,看到有个人影蹲坐在锅灶那边,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刚才他担心得仿若已经看到师妹因为烧毁驿站,被判入狱,睡在稻草上被老鼠吓得大哭的模样。 “吓死我了,我刚才已经想着怎么去大牢劫狱了。” “……” 陈鸢哭笑不得目送走曾水笙,便拉上了门。 在灶台那边往灶孔里塞木棍的人影,扭过头。 “你师兄为什么要去给你劫狱?” 陈鸢无奈的耸了下肩,“我曾经差点烧了义庄厨房,和他家厨房。” “哈哈哈,笑死小爷了,你会烧房子都不会烧锅做饭,你不是女人,但你是女中豪杰!” 一时间,陈鸢不知道对方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 第298章、湘妃泪珠 看了眼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灶孔,“陆校尉,你还是把柴火从灶台里抽出来吧,老马回来看到了,以后会拒绝我再次进这个驿站的。” “我是男人,我不会烧锅很正常,你别想嘲笑我,小爷是爷们儿,爷们儿拿刀杀人,不烧锅!” “……” 我哪儿敢嘲笑您不会烧锅呢,锦衣卫指挥使家的儿子哪里需要自己会烧锅!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鸢塞了一根柴火叮嘱他装模作样烧锅,陆怀昭扔了手里柴火,“陈仵作,你刚才给我使眼色,叫我来找你,不是想托我走后门进府衙当仵作吧?” “……” 这人,脑补能力真的好强。 可能,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家的儿子,遇到过很多这种求他办事儿的人吧。 作为普通人,陈鸢体会不了他这种高官后代的忧虑,“我是想请你帮忙看看这些东西。” 随着她指着的方向,陆怀昭看到了桌上扒光毛的母鸡。 “你叫我来,不会是想让我教你做**?” 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陆校尉,你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异常?” “异常?”陆怀昭将信将疑,但考虑到对方好歹是个仵作,还是走了过去。 陈鸢掏出一副手套递给他。 陆怀昭以前见她用过,自然的戴上,上前翻看腹内空空的母鸡。 “没问题。” “这包药呢?” 陆怀昭打开药包,“当归、白芍、川芎、熟地、红枣、姜。” “陈仵作,这些东西,三岁小孩儿都认识了,你不会连这些东西都不认识吧?”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么,“你再看看那锭银子、和醒狮呢?” 抛了抛银锭,又放在灶台上敲了敲,陆怀昭道,“重量没问题,实心的、手感也没问题。” 他又拿起醒狮看了看。 直到凑近闻了闻,瞬间脸色大变。 “你在何处得来的此物?” 陈鸢将过程,剔除了柳巡检刘晏淳这些不能说的,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只说驿站里住了京城来的人,担心被坏人利用了。 陆怀昭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也太警惕了吧,你这样的人才,干仵作真是埋没了,来跟我干锦衣卫吧!” “哦,跟我干没什么前程,我把你推荐给我爹,或者把你推荐给我大哥,干不干?” 听起来比跟着汪公公当东厂走狗强多了。 “我最厉害的还是验尸,真做番子,队友会嫌弃我疑神疑鬼的,我这是好不容易出门一次,就被害妄想症了。” 除了师父和水笙,陈鸢看谁都觉得是久越国的细作。 “被害妄想症是什么?” “总觉得有人要害我什么的。” “你这样,的确不适合干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活儿,进衙门做仵作还蛮适合你。” “对,死人又不会害我。” 陆怀昭用你是傻子么的眼神看着陈鸢,“死人变成鬼就会害人。” 给古人科普唯物主义是不现实的,而且她穿越这事儿,至今也没搞懂是脑电波穿越还是灵魂穿越,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我替他洗去冤屈,它还得感谢我呢。” 陆怀昭用小刀拆着醒狮的嘴,也没忘嘴硬,“我说的是坏人死后变成的恶鬼,不是冤死鬼,恶鬼铁定恨死你了。” “我破案无数,一身金灿灿的功德之光护体,恶鬼奈何我不得。”陈鸢吹牛逼不打草稿。 “功德之光,哪儿,哪儿?” 陆怀昭认真的绕着陈鸢转了一圈,“为什么我看不到,你怎么知道是金灿灿的?你为什么能看到?” 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这是当真了,还是装傻呀? 不像装的。 陈鸢纳闷了,锦衣卫指挥使怎么把儿子培养成这幅德性的,陆怀昭并不笨也不像水笙一样憨。 上次一起办案,也能看出他的智慧。 只是,对于一些看书就明白的东西,他不知道。 或许,庶子无才无德,才能减少家庭纷争,所以…… 陈鸢觉得自己真相了。 不忍心骗他,“我看话本上这么说的,做好事的人,身上会有金色的功德之光保护,魑魅魍魉无法靠近。” “你真笨,竟然相信话本,真不敢相信,你这样的人能当仵作,你手上真的不会出现冤假错案么?” “我破案又不靠话本。” 陈鸢见他已经手脚麻利的将狮子嘴里的采青拆开,里头竟像一粒粉色珍珠。 陆怀昭冷笑一声。 “这粉色珠子是什么?” “湘妃泪。” 湘妃泪洒斑竹的典故陈鸢知道,娥皇女英的夫君帝舜死了,她们的眼泪洒在了竹子上,就成了传说中斑竹的由来。 而湘妃色也是粉色。 这就是说这个叫湘妃泪的珠子是个会让人死掉的玩意儿,古人给毒药取名字向来唯美,像什么鹤顶红。 “湘妃泪怎么毒杀人?” 陆怀昭解释道,“它本身是无害的,类似樟脑丸,受热会加速变小消失。” 哦,会升华。 “四物鸡汤本无害,湘妃泪也无害,你熬汤时,厨房温度高,湘妃泪就会快速消失飘散在空气里,鸡汤里的川穹、当归与这个气味相结合,所过之处,一只活物都不会留。” 又是分别无毒,遇到一块儿变成毒物的玩意儿,南离国古代化学这么厉害么? 陈鸢吓得心头一紧,“真的假的。” 这么玄。 “拿我爹的名义发誓,我说的绝对是真的,你不信我爹人品?” “……” 我不认识你爹,“我怎么会怀疑指挥使大人的人品呢?” 陆怀昭骄傲的笑了起来,“大家都这么说。” “我爹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靠的就是实力与人品并重,才能获得陛下的信任。” 你都拿你爹来发誓、来威胁人了,谁敢说不信,大哥!!! 陈鸢言不由衷,“陆校尉其实也不差,我相信你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毕竟虎父无犬子嘛!” 在县衙见多了溜须拍马,她竟然也自学成才了,不容易。 “才不要呢,我爹和大哥已经很厉害了,我只想当个仗势欺人的纨绔。”陆怀昭洋洋得意的叉腰,“别人敢欺负我,我就搬出我爹和大哥,我在外面闯了祸,回京就找他们帮我摆平。”怪不得你刚才得罪人丝毫不瞻前顾后,原来有个如此远大的理想抱负,和坚挺的两座靠山。 第299章、做大做小 “你也晓得我身份,要是我爹和大哥还摆不平,我就去找堂姨许贵妃,许贵妃还摆不平,我就去找堂姨夫。” 恩,坚挺的四座大山! “呵,妙语还想和我比爹的身份,笑死,她爹晓得她得罪了我,都得跪下来给我叩头道歉!” 你爹牛、你哥牛、你堂姨牛、你堂姨父最牛! 但你一个庶子也能这么牛的么? 不会是仗着我不知道京城情况,驴我的吧? 特权得如此肆无忌惮,陈鸢已经不想和他继续聊这种拉仇恨的话题了。 陆怀昭得瑟地抖着腿,“怎么样,羡慕我不?” 陈鸢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羡慕呢。” “看你这表情,不像不羡慕呀。” “陆校尉眼神真好。” 陈鸢指了自己左眼,又指右眼,“一个叫妒忌、一个叫仇视。” 陆怀昭跟着她转身而转身,“哇,你好敢说,你好勇。” 你说话好机车哦! 第一次见面时明明觉得他还有点逼格的,熟悉后就…… “你这个小小的仵作,竟然当着我的面说妒忌我、仇视我,那些达官显贵都不敢承认,你是头一个,你真是个特别的女人。” 要素察觉。 这对话听着有点不对劲? 是不是在朝着什么奇怪的脑残言情方向在走? 陈鸢嫌弃的,恩,忍住了嫌弃的眼神,和挥出去的手掌。 避免对方觉得她更特别,或者觉得她是为了引起他的主意才那么与众不同。 “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威宇县干得好好的,却离开了么?” “听说……”陆怀昭目光骤然变得八卦,“你玩弄了两个男人的感情。” 不愧是锦衣卫,消息真灵通。 看来朝廷对边界的情况,一直很关注,陈鸢不觉得自己一个小小仵作有什么值得被锦衣卫盯着的,锦衣卫应当是知道柳巡检计划,一直有盯着刘晏淳? 如此一来,她更不能露馅儿,让刘晏淳为她做的牺牲,白白浪费。 陈鸢也没掩饰吃惊的神色,困窘浮上脸颊,“胡说,什么欺骗感情,我对他们都是真心的。” “……” “你这个女人,不会是见一个爱一个吧?” 陆怀昭警惕的后退了两步。 “陆校尉别怕,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显然她的安慰,并没安慰到陆怀昭。 “真的,我喜欢的都是单纯善良那一类型的。” 陆怀昭想了想资料,将信将疑的放下心。 见他反应,陈鸢放了心,“我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优柔寡断、举棋不定,结果流言四起,反而伤害了两个爱我的男人。” “大师兄为人单纯,他除了师父,什么都没有,我不能抛弃他。”陈鸢将看过的影视剧渣男语录借用了一下。 “我又不忍心让嘉铭看到我和师兄出双入对,那对他该是多大的伤害,所以,我就带着师兄离开了威宇县。” 陆怀昭后知后觉,“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不会自作多情觉得我……” “不不不,我只是想说,陆校尉以后千万别夸我是个特别的女人。”陈鸢对自己无比唾弃,“我不配,我是个坏女人。” 陆怀昭,“……” 她又幽幽叹气,眼神憧憬又期待,“女人也能三夫四侍就好了,我便能一个也不辜负了。” 表情进阶得像便秘,陆怀昭认真思考一番,“你品阶不够。” “……” 陈鸢指了下那只鸡,“那我们言归正传?” “乐意至极。” 陈鸢严肃了表情,“在他们的计划里,我会第一个死,然后驿站的人发现我死了,楼上的人会派人来探听、回去禀告又把毒气带了回去,然后整个驿站会死很多人,这是无差别攻击,无法锁定他们想害的人到底是哪个。” 陆怀昭突然冷笑,“嗤。” 陈鸢不耻下问,“我分析错了?” “倒是没错。” “那你笑什么?” “严秉均完了,把堂姨父的任务搞砸了,他……” 你堂姨父不就是皇帝么。 这是能说的么? 胳膊交叉,陈鸢不想听内幕,“打住,这不是我能听的事情,你别害我。” 陆怀昭却不放过她,“不说,我难受。” “可以等我出去后,你对着灶孔小声说。” 树洞嘛。 “我又没疯,我干嘛对个死物说话,我就要给你说。” 陈鸢要哭了,“我听了,会有什么下场?” “帮我给严大人擦屁股。” “我不给男人擦屁股。” 陆怀昭露出个被陈鸢恶心到了的嫌弃表情。 “这祸也是妙语闯的,你替她……亡羊……收拾烂摊子。” 是个比刘韶黎文化课还差的家伙,京城盛产这样的纨绔的话,南离国离亡国不远了吧? “要我怎么做?” “听我说,我们先这样……再那……” ~ ~ ~ 夜雨中。 烛火通明的驿站上方,重新飘起炊烟。 因雨下的急,炊烟并不明显。 但一直紧盯着驿站情况的人,看得分明。 半个时辰不到,驿站内便人影交错,似乎因为什么事慌乱了起来。 随官员而来的锦衣卫加强了一倍的驿站防卫,外间的人更不敢向里面探头探脑。 不多时,更有两个锦衣卫桌熟悉当地情形的丁驿卒,冒雨匆匆骑马离开。 在驿站外躲雨的赶路人,顿时心生不妙,纷纷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趁着驿站内人荒马乱还没顾得上外间,不顾大雨便上路。 似乎看到外头的人纷纷逃离,驿站内的人才想起要拘住他们,方派人出来阻拦。 但此处本就是林子,锦衣卫人员不知为何严重不足,并未成功将躲雨之人全部抓住。 两条腿的都抓不住,更别说有马车的人家,更是早就跑得没了影。 隔日,就有清丰县官驿遭人下毒,死伤数人的消息,不小心传了出去。 清丰县县衙衙役、仵作、临近卫所的锦衣卫也纷纷赶到这一处偏僻之地。 阻拦了外头打量的视线。 不多时,十多具尸体果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装进棺材,运去了清丰县的义庄。 传言中已死的十多人,却在月上中天时,一个个睁开了眼,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啊~,我为什么在棺材里,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蛋想抓我配冥婚?表哥,表哥救我……” “噗~” “雅珠,你也被抓了,你还有心情笑我?配冥婚我也要做大,你给我做小。” “哈哈,严大人,你表妹真有趣。” 第300章、不宜暴露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陆怀昭一行奉皇明暗中行走的锦衣卫还不宜暴露,所以由明面上护送严秉均来岭南的锦衣卫小旗娄方毅解释。 “严大人、郑大人,昨夜驿站外有杀手潜伏,躲雨者有数十人之多,难辨哪些是杀手哪些是平民,来不及和诸位商量,只能擅自转移诸位!” 郑洪霄和严秉均对视一眼,他们思量繁多,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就见妙语蹬蹬两步,跑到娄方毅跟前责骂起来。 “我表哥是钦差,代圣上在外行走,代表的是圣上的颜面。你们怎能遇到杀手就逃跑,昨晚正好杀手出现,一举歼灭他们,让他们瞧瞧厉害不是更好!你们逃跑行径,岂不是给圣上丢脸。” 严秉均吓得脸色发白,恨不得奔过去按住鲁妙语的嘴,“表妹,休得胡言!” “我哪里胡说了?你不是钦差,他们不是圣上派来护送你平安的?” 鲁妙语对表哥的低调谨慎很是怒其不争,气不过地跺跺脚。 “表哥你身为钦差,该有的仪仗这群锦衣卫借口为了你的安全不安排便罢了,现在都要到威宇县了,也没几十里路了,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让府衙派人送你过去?” “妙语,请慎言!” 严秉均沉着脸,近乎哀求。 作为右佥都御史,圣上命他暗中行事,表妹通过她父亲知道他当上钦差要来岭南并不难,但她不知内情,忍了一路,此刻终于忍不了想摆排场了。 他该发现她时,就派人把她送回去的。 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 表哥为难的模样,妙语不忍再让他难堪,决定放过锦衣卫。 她气鼓鼓的转身,瞪了一眼郑雅珠,扫过郑家人,目光最后落在了陈鸢三人身上。 “你们锦衣卫怎么办事的?转移我们两家人便罢了,为何把他们三个带上?” 妙语可算找到了锦衣卫的把柄,“我刚才说的话,她们岂不是全听到了!” “我表哥的身份十分重要,若被他们三人暴露出去贻害无穷,到时候可怪不得我,全怪你们把他们也带来了。” 娄方毅欲言又止。 鲁妙语不给他“狡辩”的机会,“是你们说要我表哥低调的,那本姑娘给你们将功赎过的机会,在我们到达威宇县之前,把他们三个关起来。” “严大人,郑大人!” 娄方毅也不看鲁妙语,抱拳对两人道,“正是陈姑娘发现了杀手企图下毒的阴谋,找到卑职,卑职才决定将计就计。” 被人忽视,鲁妙语心中十分不爽,“将计就计?按娄小旗的意思,杀手想毒害我们咯?” 她唇角一勾,似乎发现了问题,得意洋洋的对娄方毅一挑眉。 “可我们这么多人,要同时下毒,那杀手只能在我们饭菜里动手脚,可我记得,陈姑娘进驿站时,我们饭都吃的差不多了吧。” “娄小旗,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鲁妙语意味深长盯了陈鸢一眼,“给人贴金又邀功,不怕我回京找圣上告你一状么?” “……” 严秉均神情凝重地看向娄方毅,“娄小旗,我表妹虽任性了些,但她分析得不无道理,此事不该把外人牵连进来。” 陈鸢震惊的看了眼严秉均,这样的人能进都察院?他说的含蓄,其实和鲁妙语是一个意思。 娄方毅的头埋的更低了,“杀手并非把药下在饮食与水中,而是靠着空气传播,……。” 他将陈鸢和陆怀昭的发现说了一遍。 “这不就意味着,湘妃泪珠是她带进驿站的么?她说是她发现的,万一是她为了取信于我们,接近我们再对表哥下手呢?” 鲁妙语如临大敌,挡在严秉均身前,指着陈鸢朝锦衣卫发号施令。 “赶紧把她抓起来!” 娄方毅及其下属,动也不动。 指挥不动人,鲁妙语惊恐的往表哥身后一躲,“你们不会已经被杀手收买了吧?!你们卖国了?” 严秉均也一副后怕的模样,伸手护着表妹一步步往后退。 “……” 陈鸢看了眼不动如松的郑洪霄,也就是郑雅珠被贬的父亲,垂下了眼。 正三品官被贬到岭南当小小知县,并不会令人奇怪。 古代这种事多得是,都民村里还有官职更高被贬为庶民的官员。 所以,陈鸢一开始也没怀疑什么。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严秉均的双商都不够资格当钦差。 边境形式危机,圣上应该不会拿来开玩笑,他却派严秉均这样的人来当钦差,怎么看都很奇怪。 而且恰巧,一个被贬的官员,一个钦差,刚好同路向岭南。 都要去威宇县。 莫非……安安静静不出声的郑大人才是那个钦差? 那边厢,娄方毅被两兄妹咋咋呼呼的话搞得很是无奈,这样的话若在京城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他十条命都不够丢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严大人请过目,卑职已与双鱼所锦衣卫百户取得联系,业已查明陈姑娘三人身份。” 严秉均伸着脖子看了眼他手里信函,“让郑大人先看吧。” 雅珠被他这无耻之言气得瞪大了眼,若锦衣卫当真背叛了圣上,他这行为无异于让她父亲去冒险。 她刚想上前替父亲接下信函,郑洪霄便出声道,“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劳请方小旗先给本官过目。” 娄方毅恭敬上前递上,“请!” 郑雅珠在一旁紧张的盯着郑洪霄,就怕他突然拔刀对父亲不利。 见他递上信件又恭恭敬敬的退下,才偷偷松了口气,哪知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对上了对方偷笑的眼。 郑雅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鲁妙语他们带歪了。 若锦衣卫当真要对他们不利,他们这十来人,能打得过?锦衣卫何必假意送信函突袭。 她羞愤的咬紧了唇,转身凑到母亲身后。 “严大人,下官已然过目,三人身份无碍。” 严秉均这才走过去,接过郑洪霄手中信纸,鲁妙语也凑到他身旁想看,严秉均咳嗽一声,扫视了一圈周围,“这是锦衣卫信件,表妹,你不能看。” “稀罕~” 鲁妙语嘟着嘴,背过身。 阅过信纸,严秉均朗声笑道,“原来陈姑娘是御医李仁桂之女,前年随家人一同流放到岭南,如此看来,她的确不可能是细作。” 说得如此详尽,差不多是把信纸上的内容都说出来给鲁妙语听了。 第301章、罪人之女 “原来是被流放到岭南的罪人之女。” 鲁妙语面上的神色越发微妙,毫不掩饰对陈鸢轻蔑,“怪不得做了仵作呢,也算……学以致用了。” 阴阳怪气的话,水笙可听不懂。 他还当鲁妙语在夸陈鸢,笑得与有荣焉。 “我师妹天生就是做仵作的料,她验尸可厉害了!” 此话换来好几个官眷家属捂嘴轻笑。 水笙很生气,焦急的解释,“我师妹帮助衙门破了可多案件,抓了许多凶手,大家都夸她厉害的!” “是是是,你师妹厉害,她天生就该做仵作。” 瞧他傻乎乎的样子,鲁妙语顿时心情舒畅的扬起眉。 曾水笙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姑娘明明在夸师妹,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师兄,照顾好师父。”陈鸢担心鲁妙语继续逗弄缺根筋的水笙,赶紧给他安排任务。 “哦。” 水笙回到棺材边,守着睡得安稳的曾驰身边。 娄方毅见严秉均也不开口制止鲁妙语插嘴,开口道,“严大人、郑大人,属下觉得,接下来我们乔装成边境普通百姓低调去威宇县比较合适,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不行!” 鲁妙语上前拉着严秉均的衣袖,“藏头露尾有损钦差威严。” “娄小旗,你现在该去调用卫所调来锦衣卫护送钦差,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让我表哥妥协低调,不然到时与久越国来使见面,对方拿此事嘲笑我表哥,岂不是有碍国威?!” “……” 一路上娄方毅已经习惯了鲁妙语的插话,依旧皱了皱眉。 纵使鲁妙语是京城贵女,谈公事时,她也是没资格插嘴的,就像高贵如皇后,也不能插手国事。 不过娄方毅明白自己位卑言轻,只是紧抿唇,为难地望向严秉均。 严秉均被表妹高高架起,“娄小旗,纵使是死,本官也不能坠了南离国威。”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死要面子呗! 娄方毅点了下头,“卑职遵命。” “只是,派人去双鱼卫所寻人前来护送严大人,去返之间,尚需一日功夫,这一日大人怕是得在义庄应付一晚了。” “让钦差住义庄?娄小旗,你是何居心!” 鲁妙语大怒,“既然那些杀手以为我们已经死了,我们佯装成商户,去县城住最好的客栈,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吧!” 娄方毅垂着头,眼睛都不抬一下。 “表哥,你看他,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鲁妙语拉扯着严秉均的袖子摇了又摇,“他自己说可以伪装平民百姓的,我们伪装成商户就不成了?我说错什么了?” 陈鸢很明白娄方毅的为难,皇帝派他来保护严秉均,他自然得按照严秉均的吩咐办事,他若听鲁妙语的话办事,到时候不管出没差错,他怕是都得提头回京复命。 严秉均安抚的拍拍表妹的手,面向娄小旗道,“郑大人年龄大了,给郑大人一家找个客栈住一晚。” 郑洪霄赶紧俯首,又是感谢又是推辞。 鲁妙语跺着脚,面露焦急,“表哥,我们呢?” “我们两队人马人数纵多,义庄着实住不下这么多人,杀手的目标是我,何必连累郑大人一行人陪我们吃苦。”严秉均面色一暖,“再说,我们还年轻,暂且在义庄应付一晚。” “表哥,你就是太善良了,宁愿自己吃苦,还要照顾郑家!”鲁妙语扭头瞪了眼雅珠,活像郑雅珠占了多大便宜。 “再说了,这和年轻不年轻有何关系,义庄太可怕了,我晚上哪里睡得着?” 严秉均随手一指,“你若是害怕,晚上可以让陈姑娘陪你。” …… 陈鸢皱了下眉,对严秉均不经自己允许就随便指派自己作陪的行为感到很是不满。 “让她陪床?咦~,我更害怕了,好不好!”鲁妙语嫌弃的搓了搓手臂,“还不如让郑雅珠陪我呢。” “那你和郑大人一家去客栈吧。” “不要,表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鲁妙语依依不舍的揪着严秉均的袖子,露出一抹小女儿的羞涩。 “我是来办差的。” “表哥是觉得我耽搁你办差咯?” “没有。” …… 你们两是来办差的,还是来公费谈恋爱的? 陈鸢真的想扯着这两人吼一顿,她后悔了,非常后悔,就不该答应陆怀昭的要求,她昨天就该带着师父潇洒的驾车离开,管他们去死啊!!! 两人争吵了许久,也没个结果。 但谁让严秉均是钦差呢,他最大,谁也开不了口给个断绝。 最终,还是郑大人笑眯眯的开了口,“谢过钦差大人好意,只是下官赴任日期将至,不能再耽搁了,只能就此与大人分别,待得严大人的钦差仪仗到威宇县,下官必定携百姓夹道欢迎!” 严秉均,“郑大人准备如何走?” “严大人请放心,下官还未上任,我和妻儿本就是百姓,扮作边民赶路,并不会于国威有损。”严格来说,的确还不是官,但也有功名在身,也不必自称草民。 “如此,也好。” 雅珠如释重负,早八百年就不想和鲁妙语同路的模样。 看得鲁妙语很是不高兴,但郑洪霄已经带着家眷告辞下去换衣伪装,她一肚子气没地方释放,瞪向陈鸢。 陈鸢赶紧对严秉均施礼,“钦差大人放心,在双鱼卫所的锦衣卫接走大人之前,草民三人不会离开义庄。” 想找茬儿的鲁妙语,“哼。” 最后,鲁妙语和严秉均佯装一番,扮作富商,去了县城。 陈鸢三人则被严秉均下令清丰县衙役困在了义庄。 三人早就习惯了义庄这样的地方,水笙只要不看到尸体,也不会晕厥。 为了配合陆怀昭的计划,抓杀手,陈鸢也不在意多耽搁一两日。 她只担心这些事会不会影响柳巡检他们的计划,担心严秉均这样的人会不会给柳巡检他们拖后腿。 不过,一觉醒来后,陈鸢的这些担忧都不存在了。 因为严秉均死了。 她再也不必为他的智商感到忧心了。 也因此,陈鸢三人没办法离开清丰县,被衙役带去了清丰县县衙接受调查。 第302章、临时聘用 陈鸢三人本就在清丰县派来的衙役监视下,很快就证明了清白。 清丰县把她们叫去,不过是走个审问程序。 严秉均怎么死的,陈鸢懂事的一句也没问。 别说她现在不是仵作,哪怕她还是威宇县仵作,也没权利管清丰县的案子,除非清丰县请她过来协助验尸。 更别说,严秉均身份不一般,不管他是真钦差,还是明面上的钦差,此事都不该是她这个平民能过问的。 她现在只想快些到府衙,将师父和师兄安顿下来。 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清丰县县衙也没挽留她协助调查的意思,陈鸢转身就带着水笙和师父准备离开。 哪知还没到大门口,眼睛哭得红肿的鲁妙语就带着锦衣卫拦了她的路。 “不许走!” 来者不善,水笙挺身挡在陈鸢跟前,“你想作甚?” 鲁妙语一个多余眼神也不给水笙,指着陈鸢下令,“把她带上。” 陈鸢快速一扫,发现娄方毅并不在,这些锦衣卫很是眼生。 应该是从双鱼卫所连夜赶过来的锦衣卫。 这群锦衣卫和娄方毅那一群从京城跟过来的不一样,他们对鲁妙语唯命是从,二话不说上来就要抓陈鸢。 水笙哪里能眼睁睁看着师妹被人欺负,当即上前把抓陈鸢的两个锦衣卫挡开。 陈鸢暗叫糟糕,可惜阻止不及。 锦衣卫向来嚣张惯了,没想到一个愣头小子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当即抽出绣春刀向水笙砍去。 水笙侧身躲过两刀,两脚连踢,将这两个锦衣卫踢得倒退两步靠近不了陈鸢。 其他锦衣卫见状,纷纷上前助阵。 奈何水笙现在不是衙役,作为平民不能佩大刀,双拳难敌一群拿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左躲右闪,还要保护祖父和陈鸢,应付得十分吃力。 陈鸢发现自己在现代学的那点拳脚功夫,在古代这些练了内力的练家子跟前,根本不够用。 双方打得你来我往,她眼睛都跟不上他们的招式。 她看出水笙的颓势,大喊,“我跟你们走。” “师妹!” 水笙忙里抽空担忧望向陈鸢。 她对水笙摇了摇头,鲁妙语本身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之前严秉均还在的时候,表哥还能管管这个表妹,京城来的锦衣卫也不听鲁妙语的话。 而现在…… “你照顾好师父,若我三天后没回来,你就带师父回威宇县,帮我给嘉铭带句话,我今生对不起他,下辈子一定嫁给他。” 她没办法告诉水笙刘晏淳的身份,若她出了什么意外,只能叫水笙带着师父去找刘晏淳照顾了。 水笙愧疚不已,都怪他,没时间照顾祖父,这才让师妹被县里百姓误会,导致她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 不管怎么样,这句话,他还是要帮师妹带到的。 对了,嘉铭还是衙役,或许他能回去找嘉铭帮忙! 这么一想,水笙就没冲动上前拼个你死我活了。 这时,陈鸢已经主动走向鲁妙语,被锦衣卫带着离开。 县衙外,早已有马车等候。 鲁妙语不屑和陈鸢同坐一辆马车,陈鸢上了第二辆马车。 锦衣卫开道,百姓避如蛇蝎,没人敢不要命挡路。 目的地很快就到达。 陈鸢没想到自己被带到了一家装修华丽的客栈。 客栈外站着衙役,大厅内一个客人也没有,本该热热闹闹的客栈十分安静。 心里有个朦胧的猜测,陈鸢的心瞬时安定下来。 鲁妙板着脸,气势汹汹的提着裙角,率先走进后院,绕过花园,随后上了二楼。 陈鸢跟了上去。 在二楼左手边中间位置的房间停下。 守门的衙役看到鲁妙语和她身后锦衣卫,施了一礼,便打开了门。 鲁妙语想进去,跟在她身后原本十分配合的锦衣卫上前一步拦住。 “你敢拦我?” “鲁小姐,案发现场,你还是别进去了。”留着一字胡的锦衣卫转身面向陈鸢挥了一下手。 一个锦衣卫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箱子,递给她。 “陈姑娘,请!” 这是陈鸢放在马车里的验尸工具箱。 陈鸢心绪复杂地上前接过,扛在肩上。 抱拳施礼,“这位大人,我现在并非仵作,没有勘察尸体和现场的资格。” “我是双鱼卫所的总旗李政,早就听闻过陈姑娘本事,一时起意征用你协助调查严钦差被害一案。” “谢李大人信任,只是……” 手续呢? 没手续,陈鸢都担心自己进了屋,就能被他们找借口一刀砍了,或者以后找别的原因坑害她。 能在卫所混到总旗位置,李政哪能看不出陈鸢在担心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陈鸢,“这是临时聘用书。” 陈鸢翻开查看,内容无误,也的确有双鱼卫所总旗的印章、清丰县知县、县尉的印章。 既然早就准备好了,刚才为何不说? 她心里止不住嘀咕。 双鱼卫所的锦衣卫连夜赶路来清丰县,所需时间不短,匆匆过来就发现严大人死了。 在衙役去义庄找她的时候,李政应该就把这东西准备好了。 鲁妙语在一旁不耐烦的催促,“好了没!” 既然有了仵作身份,再看不惯鲁妙语,这活儿陈鸢也得干。 之前陈鸢以为这是鲁妙语的意思,现在看来,把她找过来应该是双鱼卫所锦衣卫的意思,不过是借了鲁妙语的口罢了。 打开箱子,扫了眼工具,没被人动过,陈鸢这才戴上手套,进了屋。 天字甲等房,进屋是客厅,左手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 清丰县仵作也曾到威宇县学习过,进屋后,陈鸢就看到书房已有熟悉的记录尸体位置及形态的石灰白线。 尸体并不在房间里,该取指纹的地方,也被人提取过指纹了。 陈鸢在里面转了一圈。 李政跟了过来,“陈仵作,可有什么发现?” 这都是清理过的现场了,也没得尸体可看,陈鸢觉得李政怕不是在为难自己。 她指了指做了标记的各个地方,“清丰县仵作做的不错,该注意的地方他都注意到了。” 李政面色不虞,“陈仵作这是在敷衍我?” “属下不敢。” 陈鸢指了一下白色石灰线,“尸体不在,我暂且只能看出严大人死时坐在书桌旁椅子上。” 李政并不买账,“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第303章、疑点重重 陈鸢又指着椅子下,“地面血迹少于桌面。” “桌上的书和宣纸都被血液浸湿,这说明严大人受到攻击后趴在桌上,血液大量流到桌面,凶手定然伤到了严大人颈动脉。” 李政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满意之色,“还有呢?” 陈鸢其实有些明白为何李政要她来看一次现场了. 细看现场,她感觉到了一丝怪异之处。 “屋内没有打斗痕迹。” 她凑近淡黄色香樟木桌面。 流出来的一滩血液已然凝固发黑,凝固的血液表面纹理十分顺畅,没有压痕。 血液喷溅形态也正常,不过…… “头呢?” “什么?” 陈鸢做了一个趴在桌面的动作,指着血迹突然增多的位置。 “严大人受伤趴在桌上面,他的脖子肩膀压在这里,所以此处血液较少,且能看到按压痕迹。” “脖子肩膀印记在这里,且成型,那就代表发现尸体时,血液已经凝固了。 那他的脑袋应该压在这个位置,不管是左脸还是右脸压在桌面上,都应该有印子,但这一处凝固的血泊,表面平滑无压痕。” 李政拍着手掌夸赞,“陈仵作观察入微,严大人的尸体的确没有头。” 地上除了椅子下有一滩血迹之外,地板上再无其他血液,甚至看不到血脚印。 这个案发现场,干净,实在太干净。 “没有严大人的头滚落到地面的痕迹。”陈鸢捏着拳头,没有头的案子,可能性就太多了。 她此刻开始不确定严秉均是不是死了。 亦或者他之前在表妹跟前的模样都是装出来迷惑众人的? 实则这是严秉均的一出金蝉脱壳之计? 他要脱身去执行皇帝的密令? 这个李政是当真要查清严秉均之死的原因,还是想从她这里确定严秉均是不是真的死了? 威宇县县衙都有久越国细作,李政会是久越国收买的奸细么? 也不对。 清丰县的仵作学了提取指纹之法,有尸体在,哪怕没有头,只要手指齐全,也能验证尸体身份,李政也没必要非找她来验证不可。 “陈仵作,你想到什么了?” 陈鸢咋然一惊,对上李政探究的眼神,“我在想,严大人的头在哪里。” 李政意味深长的附和,“是啊,凶手为何拿走严大人的头呢?” 陈鸢紧张得一颗心扑腾直跳,她发现的东西其实比说得多,但她不敢全说出来。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替死者言、为生者权、昭冤者血。 可明知有细作在南离国捣乱、两国大战在即的情况下,陈鸢很担心因为自己一个行为,就破坏了那么多人为此做的准备和付出。 “或许,验过严大人尸体,陈仵作能得到更多线索。” 陈鸢点头,“是的。” 李政并未再多说什么,带着陈鸢离开屋子。 刚出门,鲁妙语就凑了过来,想靠近些询问,又嫌恶的往后仰着脖子,“你发现什么了?” 陈鸢望向李政,李政谦和一笑,并未开口制止鲁妙语的询问。 这老油子…… “一个个都夸你厉害,结果本小姐费尽心血带你来一趟,你什么都没发现?” 鲁妙语俏丽的脸庞因生气而扭曲,红肿成樱桃的眼眶含着泪,踹了不回答的陈鸢一脚。 凶巴巴质问,“你说话呀,到底有没有发现?” 这一脚倒也不疼,陈鸢能理解鲁妙语因为表哥的死亡悲痛欲绝,这种死者家属她见得多,但不接受她拿自己撒气。 方才在屋中的对话让陈鸢清楚鲁妙语不过是被李政拿来当枪使的工具人,并不是这娇小姐当真能指挥锦衣卫,陈鸢对她的忌惮稍减。 不过考虑到自己将来还要进京,陈鸢也不想给自己树敌,无可奉告这种狂拽酷炫的话,以自己的身份,是没有底气说的。 委婉的托词,这个恣意妄为的任性小姐肯定不会接受,陈鸢不想路上被她烦,说了个她肯定知道的消息。 “关于案件,没人告诉我任何情况,观察案发现场之后,我发现尸体没有头,李总旗这才肯定了我的本事,答应带我去验严大人的尸,我想,鲁小姐想知道的答案,在验过你表哥的尸身……” “你别说了!” 鲁妙语红着脖子对陈鸢一吼,捂上耳朵,疯狂摇头。 “我不听我不听,死的肯定不是我表哥,都看不到头,我不信,你不许再说那是我表哥,我表哥肯定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绑走了,现在不该验尸,应该派人去救他!” 陈鸢偷偷用眼尾打量李政的表情,很遗憾,没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 若严秉均当真是钦差,鲁妙语这么说,简直是猪队友行为。 陈鸢都要怀疑严秉均是不是受不了被鲁妙语缠着,故意使这一招来摆脱她去执行密令了。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陈鸢知道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些胡思乱想。 完全是她对鲁妙语感到厌烦,才这么想而已。 鲁妙语不想看到陈鸢,冲上马车。 陈鸢很有自知之明上了后面更朴素简陋的马车。 在外头转了半天,又回到义庄。 或许近乡情怯,或是胆小,走到义庄大堂,鲁妙语迈门槛的脚始终跨不过去。 “鲁小姐,大人们就等着你了。” 陈鸢随着李政的话探头看了眼堂内,不仅清丰县仵作和县尉在,身着知县官袍的知县也在。 作为京中贵女,鲁妙语这一趟也是极其不容易了,为了逃家追表哥,身边一个伺候的丫头都没带。 原本伺候她的严家仆从,现在应该也被押在县衙接受审问。 手足无措之下,她抓住陈鸢的手臂,嘴唇哆嗦着下令,“扶我进去。” 倒是倔的很。 陈鸢扶着腿软的鲁妙语进了大堂,想松手施礼,却甩不开大小姐紧紧拉着她的手。 抬手怪模怪样的做了个把式,“陈鸢见过知县大人、县丞大人、县尉大人、主簿……” 清丰县知县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浑身都散发着紧张的焦虑感,钦差死在他的地盘上,没人比他更惶恐了。 “陈仵作,廖仵作,你们直接开始吧。” 廖仵作年近五十,为人老派固执。 虽学了陈鸢的本事,却不觉得自己本事比不过刚入行不到一年的小姑娘。 他一直觉得,陈鸢胜在鬼点子多,都是奇巧淫技,验尸还得靠稳扎稳打积累的多年经验。 因此,他看了陈鸢一眼,“那就麻烦陈仵作辅助我了。” 陈鸢本就怕自己坏事儿,有人挡在前头,她乐得当下手。 “廖仵作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