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魔法:向青梅竹马告白的她》 (一) 魁梧的骑士趴在地上,手里的剑也早已握不住,插在地上。 打败比自己身形壮硕不少的对手,身材修长的骑士豪爽地拔掉头盔,露出一头绑成俐落马尾的金色长发。 「艾娃大人!!」 「看这里!!」 少女们的尖叫让其他在旁旁观的骑士团同仁齐叹气。 「艾娃这傢伙也太强了吧?明明就是个女的。」 「跑来看练剑的少女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啊?」 「她这么强干嘛?将来还不是只能嫁给二王子殿下?难道以后要叫她表演剑舞吗?」 「可恶,这些女的为什么眼里只有艾娃啦?实力坚强举止帅气没错但就是个女的啊!」 「还有艾娃她哥啊,约翰那个掉剑王,上次约翰掉剑在那边嘿嘿笑,她们居然尖叫好可爱!」 「可恶根本就是看脸吧!」 「话说回来那个阴沉的冰山也很受欢迎,虽然剑术是真的强,脸好看是好看,但明明只是个被赏识才到第一骑士团的平民……啊。」 发现远方缓缓走来一道修长身影,骑士们赶紧闭上嘴巴。 「赛维尔!」艾娃看见熟悉的帅气身影,笑着打了招呼,「下午我要跟哥哥去镇上逛逛,你要来吗?」 相较于艾娃的热络,赛维尔只是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囉!晚点见!」 待艾娃与赛维尔走了之后,同僚才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两个人老是同进同出,该不会有一腿吧?」 「听说赛维尔原本是他们家男僕,是艾娃吵着也要练剑时意外发现他有天份才入团的。他哪敢对主人动手啊,更何况敢抢二王子殿下的女人,他这种平民立刻就人头落地了好不好。」 「而且要不是政治联姻,谁想娶那种强到爆炸根本跟男的没两样的傢伙?那冰山一定对艾娃没啥兴趣啦。」 市集人来人往,艾娃和约翰走在前头,赛维尔则在两步之后的位置。 「这个怎么样?哥哥买给你!」 「不要。」艾娃完全不理会约翰的热络,「拜託不要再拿那种轻飘飘充满蕾丝的东西过来,看了就头痛。」 「我亲爱的妹妹你也十七岁了,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打扮吧?老是一直收到女人的情书不困扰吗?」 「不困扰啊,她们也只是寄好玩的,倒是你昨天晚上又跑去哪里鬼混了?」 「呃……这个嘛──」 「真是受不了你!上次收到有毒的巧克力还不够吗?」 「我们是在讨论你的话题.别转移话题啦!」约翰心虚的转开视线,「总之你不会想变得有女人味一点吗?可以吸引异性唷!」 「我不需要吸引异性,我都有婚约了。」艾娃翻白眼。 「那就为了吸引二王子殿下而努力──」 「我吸引泰伦斯干嘛?他注定只能娶我,我注定只能嫁他,有什么吸引彼此的必要?」 「我的妹妹你也太冷淡了!」 「我只是实事求是。」 「赛维尔,你觉得呢?」约翰转头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发男子徵求意见,「你不觉得打扮得有女人味比较好吗?」 「……就生物学上来说,艾娃小姐本来就是女性,不需要再格外打扮证明这一点。」赛维尔语气平淡的回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当然知道她是女生,我是说再打扮一下变得更漂亮一点──」 「我觉得艾娃小姐这样就很好。」赛维尔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艾娃心头一热,但还是故作豪爽的对赛维尔比出大拇指。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挚友!」 「唉唷,就是赛维尔这傢伙一直挺着你你才这样──」 兄妹俩吵吵闹闹的继续往前走,谁也没注意到,听见"挚友"两个字的漆黑眼眸中,那开心与寂寞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他说我这样就很好他说我这样就很好!」 晚上,艾娃独自一人在床上,一边回想今天的事一边幸福地抱着枕头翻滚。 此时的她,不像练习场上战无不克的骑士,完全就是个情竇初开的少女。 「啊啊啊真的好喜欢他啊啊啊啊!」 反正宽广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个人,艾娃乾脆的大声的自言自语起来。 「不知道赛维尔会娶怎么样的女生?」 艾娃脑中浮现一道纤细美丽的身影,她内心一痛,身手敏捷的从床上跃起。 没事的,没事的。那个人也是没办法与赛维尔相守一辈子的对象,也早就嫁作人妇。 话说,不管赛维尔爱谁,她都应该给予祝福才是。她还是太放不下了。 艾娃又躺回床上。 回想起六岁时他们第一次相见,赛维尔还只是个见习小男僕,即使被挨打也只是冷着脸彷彿不会痛一样。 一开始只是因为怜悯才顺手帮了他,没想到感情越来越好,还一起加入了骑士团。 原本也只单纯当作青梅竹马看待,直到十四岁那次较量中,她被赛维尔彻底压制在地,对方认真的俊秀脸庞映入眼帘,凌乱的吐息打在自己的脸上,自己的双手牢牢被对方控制住,她这才意识到,那个一起长大的男孩不知不觉的成熟起来,越来越有男人味。 从那次之后,她就不能单纯的看待赛维尔了。 赛维尔的黑发看起来好滑顺,好想摸摸看。那光滑的脸颊和细緻的五官,真叫人百看不厌。还有那胸肌…… 艾娃吞了吞口水,试图把自己脑袋的妄想拔除。 然而,那双牢牢压制自己,浮现青筋的手再度浮现,她不禁幻想起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触摸喜欢的女生。 手指会怎么样抚摸,嘴唇会怎么样亲吻,舌头会怎么样舔舐…… 抱歉,赛维尔……我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太多歪念头了。艾娃懺悔的想。 明明就已经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 她得小心,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份情感。 特别是她父母亲。 虽然她觉得父亲发现可能性不大,但母亲可就难说了。 倘若被知道的话,好一点赛维尔被赶出第一骑士团,坏一点……赛维尔可能就地被处死。 她打了一个冷颤。 绝对不行。 她跪在床上认真祈祷起来。 女神大人,请保佑赛维尔一生平安快乐,无论他娶谁爱谁,我都不会有怨言,只要他平安就好。 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二) 一个美好的休息日晚上,艾娃懒懒地躺在沙发上,斜着头看着窗外的满月。父母亲受邀去别的贵族家用餐,约翰则又不知去哪个女人堆玩耍,宽敞的大厅里只有她和赛维尔,以及一旁待命的一名女僕。 「我回来了!」约翰醉醺醺的打开大门,女僕见状连忙去帮忙拿他带回来的一堆东西。 「你喔──」 「我只是去晃晃!真的!」约翰摇晃着手臂,「看我还给你带了些好东西回来!」 「一身酒味……」艾娃皱眉,接着开始在他带回来的一堆东西翻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吃啊?」 「小姐如果想吃什么的话,我可以去厨房拿──」女僕赶紧说。 「你工作一整天应该已经很累了吧,」艾娃抬头对女僕爽朗一笑,惹得女僕脸红,「不用麻烦了。」 「我的好妹妹,你再不改改你的帅哥行为,皇室会以为我们家嫁了一个男人过去──」 「找到了!」艾娃欢呼,根本懒得理笨蛋哥哥的碎碎念。 她从一个籐篮拿出一块半月形的饼乾,热爱吃甜食的她开心的咬下去。 「真好吃欸,这是哪间店做的?」 「那个喔,好像是刚刚店里有个女生给我的,还含羞带怯希望我现场吃下呢,超可爱的,可惜我赶着──」 「咳!」艾娃呛到,「我不是叫你别再收女生的食物?」 原本待在炉火前看着战略书的赛维尔皱起眉,往艾娃的方向张望。 「唉唷~不是每个女生都这么可怕啦!」约翰笑咪咪,「你看你吃了也没事啊!」 「你──」艾娃原本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艾娃小姐!」赛维尔衝过来,眼明手快的接住艾娃,并转头对女僕急道,「去叫医生来!」 女僕点头,跌跌撞撞的衝出门,约翰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在赛维尔怀中昏迷的艾娃。 「艾娃小姐?艾娃小姐?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黑暗之中,似乎有个焦急的声音呼唤着她,艾娃睁开了眼。 赛维尔那双漆黑彷彿没有尽头的眼眸,落入了她的视野。犹如十四岁的她第一次察觉自己爱上他那时的认真眼神。 想都没想,她回抱了赛维尔。 「赛维尔,我喜欢你!我不想嫁给什么王子,我只喜欢你!」 「……欸?」 赛维尔闻言愣住,还坐在地上的约翰也吃惊的张大嘴巴。 「赛维尔,你有听我说话吗?」艾娃不满的抓住赛维尔的衣领摇晃,「我在说我喜欢你!」 「……我听到了,」赛维尔深吸一口气,接着对约翰说,「约翰大人,麻烦去通知刚刚那名女僕,不用找医生了,艾娃小姐这种状态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让皇室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我先送她去寝室,请约翰大人阻止完那名女僕后尽快找出送饼乾的女性问个清楚。」 「我、我知道了!」约翰笨手笨脚的从地面站起,衝出了门。 赛维尔冷静的抱起艾娃穿过走廊,走进艾娃的寝室,把她放到床上,但正当他打算起身时,他发现艾娃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艾娃小姐,请把手放开。」 「不要~一起睡嘛!」艾娃手环着赛维尔的脖子不愿意放手。 「……艾娃小姐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关係!」 赛维尔叹气,直接将艾娃的手强制从他的脖子上拉下来。 「赛维尔,你……就么讨厌我吗?」 「不是讨厌,」赛维尔别开视线,「只是……」 「只是?」艾娃看着赛维尔,对方摇摇头,显然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她歪着头想了想才说,「那牵手可以吗?」 「……我知道了。」赛维尔在她床旁边的地板上坐下,伸出了手。 艾娃立刻握住那隻节骨分明的大手。 「赛维尔的手好温暖喔。」语毕.艾娃把对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嘿嘿,好幸福唷!」 「……快睡吧。」 一早起床,艾娃发现自己还握着赛维尔的手,赛维尔的黑发就这样散在她手边,身体歪斜在她床边熟睡。 「这、这是怎么──」 记忆如闪电从她脑海一闪而过,她整个脸红到不行,偏偏赛维尔这时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来。 「艾娃小姐醒了?」 「赛、赛维尔!」她赶紧把手移开,「对不起!我我我昨天晚上……」 「艾娃小姐看起来是恢復正常了,太好了。」赛维尔松了一口气。 其实昨天也不算不正常,只是她一直想对赛维尔做的事而已…… 「赛维尔昨天晚上真的──」 「我知道艾娃小姐只是吃了奇怪的饼乾后变得怪怪的,我没有放在心上。」赛维尔轻轻地说,「约翰大人有去寻找那名女子了,虽然目前是恢復正常了,但还是了解清楚一点比较好,免得有什么后遗症。」 听见"没有放在心上"的艾娃心微微一沉,正当她想说什么时,却听见一道从门外传来的女声呼唤她。 「小姐,你醒了吗?」 「我从窗户出去,」赛维尔压低声音,「如果被人发现,我在艾娃小姐房里度过一晚就不好了。」 「等等,赛维尔──」 赛维尔轻轻把食指竖在薄唇上,艾娃见状只能住嘴,目送赛维尔俐落的从窗外爬出。 「小姐,早上的仪态课要迟到囉,我知道您不喜欢但──」 「我知道了,进来。」 「欸?小姐怎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她的贴身女僕珍妮一进房门看见她便大惊道,「我是听说小姐昨天比较累早点睡了,就没进来服侍了……小姐?脸怎么这么红?」 「珍妮……仪态课随便帮我扯个理由翘掉吧。」艾娃遮住脸,「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作羞愧想死……」 「欸?」 当然,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日后还有更多让她羞愧想死的时刻。 (三) 「你说什么!?」 「那个女生是说,她是去跟森林里的巫婆求爱情魔药,结果没想到巫婆给了她一篮半月形状的饼乾……」约翰不敢看艾娃,「我一直以为巫婆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我也一直以为只是懂民间疗法的密医而已,」赛维尔皱眉,「但看艾娃小姐的昨晚状况……」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你!你这白痴哥哥!」艾娃跳起来对约翰挥拳,「就叫你别再乱收这些东西了!早知道有这一天,我上次就该把那女人送你的毒苹果塞进你嘴里!」 「我下次真的不敢了啦!对不起!」约翰只差没跪在地上求饶。 「果然还是去找巫婆问个清楚吧。」赛维尔冷静的说,「我和约翰大人去,艾娃小姐就──」 「我当然也去!」 结果发现巫婆居然只是住在森林的入口,骑马骑没两小时就到了。 「一点也不神祕啊~」 「哥你给我闭嘴!」艾娃瞪约翰一眼,接着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一个听起来很普通的女子声音从门里清晰地传出来。 「不好意思,」艾娃推开了门,赛维尔和约翰也跟着推开门进来,「请问您就是巫婆大人吗?」 映入眼帘的,是意外收拾得很乾净的房间,虽然飘散着很符合"巫婆感"的药草味。 「巫婆大人?」年约三十几岁,外表跟声音一样普通,微微驼着背的女子从锅炉边缓缓抬起头来,笑了出来,「看来是有求于我啊。」 「您还记得昨天您有给一位女性一篮半月形饼乾吗?」 「喔喔,」女子似乎是知道是谁,「那个小女生在我家门哭得太惨,赶又赶不走,只好给她个半成品了事。怎么啦?是这位金发小帅哥中标了呢?还是这个黑发小帅哥吃了?或着是……这位?」 巫婆的眼神落在绑着金色马尾的艾娃身上。 「这么充满中性魅力的女孩儿还真少见啊。」 「太好了没被误认为男的──喔!」约翰的白目又为他引来一次皮肉痛。 「是我。」揍完哥哥的艾娃直爽地承认,「我昨天吃完之后突然变得……」 「你跟谁告白?」巫婆打断艾娃,兴致勃勃的问。 艾娃脸红了起来,但还是往赛维尔的方向点了点头。 「原来是一旁的黑发小帅哥啊……呵呵。」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艾娃小姐是恢復正常了没错,但之后还会再发作吗?」赛维尔神色认真的看着巫婆。 「这饼乾会让人短暂昏厥后爱上的一个对到眼的人喔,但只限于满月的晚上,不过只是半成品而已啦。」 「原来如此,所以艾娃小姐才会对我这种人……」赛维尔脸色未变,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那既然只是半成品而已,效力已经过了吗?」 「什么叫我这种人……」艾娃小声低估着。 「这个嘛──」巫婆微笑,「魔法再厉害也抵不过真心啊。」 「什么意思?」 「意思是──」巫婆眼神落在艾娃脸上,笑意变得更深。 「停!」艾娃面红耳赤的大喊,「哥哥跟赛维尔先出去!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跟巫婆大人谈就好!」 不管赛维尔和约翰的反应,她直接把两个人轰出门外,接着用力关上大门,紧张的看着巫婆。 「果然啊呵呵,女孩儿,你本来喜欢那个黑发小帅哥吧?」 「魔法再厉害也抵不过真心是什么意思?」艾娃没回答巫婆的问题,反而提出了质问。 「这种饼乾只对没有心上人的人起作用,如果饼乾拿给原本就有心上人的人吃,即使昏厥起来再看到别人也不会爱上别人喔,但是呢……昏厥后起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心上人就不一样了。」 「……会怎样?」 「只要满月的夜晚,你就会不得不照着你的心去行动,即使你平常再怎么压抑它。」 艾娃愣愣地看着笑得开心的巫婆。 「哎呀,这不是很好吗?就让黑发小帅哥知道──」 「不行!」艾娃焦急地大吼,随即想到赛维尔他们还在门外,又放低音量,「先别说我是贵族,赛维尔是平民,我可是已有婚约在身了──这心意不单纯只是带给对方困扰而已,还会给对方惹上杀身之祸!」 巫婆微微一笑。 「所以,您有办法解除的,对吧?」艾娃焦急的说。 「不,我没办法。」巫婆乾脆的说。 「什、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魔法再厉害也无法抵过真心,换句话说,就是你的心念太过强大才解除不了唷。」 「心念……」 「你的喜欢,你的恋慕……」巫婆不怀好意地瞇起眼睛,「你的慾望。」 艾娃脸再度胀得通红。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有啊。」 「咦?您刚刚不是说没有?」 「我刚刚是说我没有,」巫婆笑笑,「解决条件关键在你。」 「我?」 「是你的心念让魔法壮大,所以解决的方法就是你去喜欢上别人或着是……让你的慾望获得满足。」 「怎么样?巫婆有说什么吗?」 看见妹妹表情怪异地打开门走出来,约翰连忙上前关心。一旁的赛维尔看似平静,眼睛却一直盯着艾娃瞧。 「……暂时不行。」 「暂时不行?」约翰很疑惑,「什么意思?是之后可以的意思?」 「……大概吧。」 「什么跟什么啦!到底是怎样?」 不理会约翰的追问,艾娃目光落到赛维尔身上。 要她爱上别人?能做到的话,她早就做了! 要她满足自己的慾望──不,不行现在想这个,态度会变得不自然的。 「抱歉赛维尔,」艾娃恳求道,「我可能暂时要麻烦你一阵子──在满月的晚上。」 赛维尔还没回答,一旁的约翰居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满月的魔咒!艾娃,你是狼人吗?满月时会狼嚎吗?」 「我亲爱的哥哥,」艾娃皮笑肉不笑,「你是嫌你头盖骨太坚硬是吗?」 「不不不,我怎么敢──」 「那就闭嘴!」 「无论艾娃小姐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会在的。」赛维尔静静地说。 艾娃看着赛维尔忠诚的双眼,虽然觉得感动,但内心深处明白对方是一个把她当成效忠的对象才这么说的,因此又有些内疚。 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念想和爱慕才变成这样…… 虽然说来说去,都是臭哥哥的错! 艾娃抬起腿用力地踹了她哥一脚。 「痛!」约翰吃痛的怪叫一声,「我知道错了啦!不要踹我!」 「以后还会随便收女生的食物吗!」 「绝对不会!真的我对天发誓!」 赛维尔看着一如往常吵吵闹闹的兄妹俩,微微一笑,但眼底却带着一丝落寞。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时光已所剩无几。 艾娃小姐就快要十八岁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嫁进皇家,说不定更早。 能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四) 「赛维尔!」艾娃看见赛维尔从窗户爬进来,便开心地迎上去,「你来了!」 赛维尔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现在是满月之夜,因为魔咒艾娃小姐才这么不正常,千万不能失礼了。 「艾娃小姐,声音可以请您再稍微小声一点吗?」赛维尔低声道,「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来到您房间,事情就不好了。」 他们之前讨论过,如果每个满月之夜艾娃都会发作的话,最好当天太阳下山前先躲进房间不出来,赛维尔再从窗户偷偷溜进艾娃房间。 毕竟,身为二王子的未婚妻,如果被发现迷恋别的男人,甚至有不合礼仪的亲密动作,别说他们两个的生命,连带整个家族都极有可能受到牵连。 「我好想你~」艾娃听话的把音量降低一些,脸亲密的凑到赛维尔的手上磨蹭两下。 「艾娃小姐……」不习惯这样的亲密,赛维尔僵硬起来,尽可能控制住自己,怕一个情不自禁手就摸了对方的头,「我们早上练剑的时候不是有见过吗?」 「不一样嘛!」艾娃气鼓鼓的抬头,「早上是早上!下午还要浪费时间去上无聊的礼仪课,人家只想要你陪我!」 他愣愣打量眼前的少女,他多久没看过她耍任性发牢骚了?曾几何时,小时候那个吵着要练剑任性逃避任何静态课程的小女孩,已成熟到变成保持合宜微笑面对任何场合的女人? 「只要艾娃小姐需要我,我永远都会在的。」赛维尔声音柔和起来。 「骗人!」艾娃不领情,「如果我跟泰伦斯结婚了,你就没办法陪我了。」 「……」赛维尔嚥下喉中那股难受的情绪,尽量平稳地开口,「但我会永远守护艾娃小姐,即使只能遥远的望着。」 「我不要!」艾娃直接扑进赛维尔怀里,对方的体温与发香缠绕住赛维尔的每一寸神经,他变得更僵硬了。 「艾娃小姐,这样不好──」 「拜託就这样一下下?」艾娃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哀求的望着他,「我能拥有你的时间,也只有这么少了……赛维尔……」 赛维尔几乎无法直视那道哀求的目光,他叹口气,直接将艾娃整个拦腰抱起,走向床旁再轻轻放下。 「睡吧,我一直在旁边守着的。」 「赛维尔……」艾娃拍了拍床垫,「一起嘛?」 「……就说我们不是小孩子了,艾娃小姐。」 「赛维尔,在担心什么吗?」艾娃固执地拉着赛维尔的手。 赛维尔再度轻叹一口气,温柔回握住艾娃的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算了,」艾娃明显往另外一种意思去解读,「我知道我没什么魅力,的确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绝对没这回事!艾娃小姐明明──」 赛维尔的话语嘎然而止。 艾娃睁大眼睛,看向赛维尔皱着眉明显后悔自己不经大脑的话语的发言。 「赛维尔,你原本想说什么?」 「……没什么。」 「真的吗?」 「……」 面对艾娃的追问,赛维尔僵硬的不发一语。 「赛维尔,」艾娃语气放柔,「告诉我,你原本想说什么,好吗?」 艾娃并没有命令赛维尔。 赛维尔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明明只要一声命令,他就不得不说出来,但她依旧选择了用请求的方式。 真的好狡猾啊,艾娃小姐。 「……这不是我应该说的话,」沉默了一下,赛维尔睁开眼,声音压得极低,且说得很快,「但艾娃小姐比自己想的还要更有魅力多了。」 「真的吗?」艾娃开心的笑了,「例如说哪里?」 「……艾娃小姐,这真的不是一个我应该讨论的话题。」 「有什么关係,现在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啊!说嘛说嘛!」 「……」 「赛维尔──」 「例如说您现在露出来的笑顏!哀求着我的声音!握着我的手的触感还有飘过来的香味!」 艾娃愣愣的看着难得激动的赛维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任由自己的心脏放肆地疯狂跳动。 「……抱歉。」 赛维尔深深吸了口气后,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句道歉。 「不,那个我……」艾娃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是……」 她感觉自己突然丧失组织语言的能力,只能任由支离破碎的字词从口中断断续续流出,最后归于沉默。 躁动不安的静默降临在他们之间,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赛维尔猛然站起,背对坐在床上的艾娃,走向窗边,双手紧握成拳。 「艾娃小姐,时间不早了,请先就寝吧。」 艾娃乖乖躺下,但看着赛维尔宽厚的背影,她忍不住开口问了。 「意思是……赛维尔把我当成一名女性来喜欢吗?」 「……艾娃小姐,」赛维尔没有转头,「晚安。」 这句"晚安"是这个晚上赛维尔讲过的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不管艾娃再怎么询问,甚至衝上去抱住那道沉默的背影,始终没有得到其他回答,也无法让赛维尔转身。 怀抱着无奈与躁动不安,艾娃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依旧不敌睡魔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早已不见赛维尔的身影。 「杀了我吧……」 贴身女僕珍妮走进房间的第一眼,就是看见自家小姐跪坐在床上不停地用头去搥床垫。 「小姐您怎么了!?」 珍妮大惊,衝过来想阻止艾娃近乎自虐的行为,却不敌艾娃比普通女生还要大的力气,只能任由艾娃继续发疯。 『意思是……赛维尔把我当成一名女性来喜欢吗?』 一想起居然从自己口中吐出这么自作多情的话,艾娃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头敲到晕眩昏迷。 就算赛维尔说了那串话,也不代表他喜欢她啊!也有可能只是生气自己没有遵守男女分界而已…… 脑袋再次浮现自己各种跟赛维尔撒娇的画面,艾娃真想就地自杀。 「珍妮……」撞了好久,艾娃才停下怪异的举动,并且把头埋在枕头里,有气无力地呼唤贴身女僕的名字。 「小姐到底是怎么了?」珍妮忧心忡忡地说,「今天还是身体不舒服吗?以前明明身体很好的啊……」 虽然小时候很常装病翘礼仪课,但就珍妮的记忆里,小姐从来没真的生过病。 「……对。」不打算解释的艾娃随便的挥挥手,「我今天要休息。」 (五) 中午,约翰便老实不客气地直接闯进来她房间。 「艾娃你怎么了啊?翘礼仪课还能理解,但你这练剑狂魔居然会翘骑士团的早课太不寻常了!虽然母亲是非常开心啦,她早希望你不要练了……」 「……走开。」完全不想要跟哥哥说话的艾娃,连头都懒得转。 但约翰没有放弃的意思,他顺手把门带上,并且压低声音开口了。 「赛维尔今天精神也很低迷耶,你们昨天应该……没怎样吧?」 「怎么可能怎么样啦!」艾娃跳起来,把枕头重重砸到约翰身上。 「我也知道不会怎样,只是问问!只是问问!」约翰搔搔头,尷尬地笑。 「我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好吗!赛维尔也不可能趁人之危!」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约翰乾笑,伸手拍拍艾娃,却被妹妹一手拍开,「想也知道你们不可能啦!」 约翰的话语犹如一把刀戳进艾娃心底,她凶狠地瞪着哥哥。 「知道不可能还问!欠揍是吧!?」 「我只是关心你啊!毕竟出什么事,你可嫁不出去了!」 「你每晚都出去风流,还敢说我!」 「男生跟女生当然不一样嘛!而且我也没婚约对象。」 「有够不公平。」艾娃冷冷地说,「男生理所当然去风流体验人生,女生就等男生体验人生回来?要不是公主陛下小时候就生病过世了,你现在早也该被母亲费尽心思订了婚约了!」 「还好没有,」约翰拍拍胸口,「不然我的好日子就该结束了。」 「你等着看吧!」艾娃冷笑,「母亲只是在犹豫到底该选哪家的女儿而已,等订了婚,你就跟美女们说再见吧!」 约翰脸色苍白起来。 「可恶!如果要我定下来的话,也该是洁西卡小姐那种程度的美女啊!为什么洁西卡小姐这么早就许配给大王子殿下啦?」 洁西卡是宰相唯一的掌上明珠,大家一致公认是帝国第一美女,两年前便嫁予大王子。 「要叫王子妃殿下。」艾娃翻白眼,脑袋浮现出当年洁西卡一走过,整个骑士团都停下练剑看她的痴呆画面,更糟的是里面包含了赛维尔,内心闪过一丝酸味。 「我知道啦,公共场合我不会叫错!」 「不要跟我说你肖想王子妃殿下,是想被处刑吗?」 「我当然没这个意思!只是洁……王子妃殿下曾经是整个骑士团的女神嘛!话说你们小时候不是很好?现在倒是叫得这么生疏……」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艾娃语气平淡,「她已经是大王子殿下的妃子了,我也即将成为泰伦斯──二王子殿下的妻子。」 「艾娃,」约翰语气突然认真起来,「你真的要小心,如果被父亲或母亲发现赛维尔每个满月之夜都溜进你房间,他们绝对不会饶过赛维尔的。」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艾娃疲倦的揉揉眼,接着又怒从心中起,「但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我跟赛维尔才会陷入这种危机!」 语毕,一记夹带着怒火的直拳便正中约翰的脸颊,约翰吃痛的跪下来。 「说好不打脸的!你这么暴力我看也不用担心赛维尔会袭击你是你会袭击赛维──痛!」 「你再说一次?」艾娃皮笑肉不笑。 「没!」约翰终于识相起来,「看见亲爱的妹妹身体没不舒服真是太好了,那哥哥我先告退啦!」 看着哥哥仓皇逃跑的画面,艾娃再度翻了翻白眼,接着她将视线落在卧室里的镜子。 老是被人称讚俊俏的面容、长年练剑造就的小麦色肌肤、训练遗留下来的大大小小的伤疤、比一般女性来得宽阔的肩膀以及平坦的胸部…… 她是哪来的自信问赛维尔那种问题的? 能让赛维尔发呆忘记练剑的,明明也只有洁西卡那种等级的美女啊…… 虽然依旧感觉十分羞耻,但艾娃知道拖着也不是办法,隔天还是出席了骑士团的练习,并在练剑时找赛维尔搭话。 「前天,真是对不起……」艾娃压低声量,以免被别人听见。 「……该道歉的人是我,艾娃小姐。」 「不不不,赛维尔没做错任何事,」艾娃紧张的看着眉头皱得死紧的赛维尔,「全都是哥哥那笨蛋的错!害我变得这么奇怪,赛维尔也只是配合我的任性而已!」 「知道艾娃小姐因为魔咒举止这么异常,我应该更谨言慎行才是,」赛维尔依旧皱紧了眉,「我──」 「艾娃、赛维尔!」小队长怒瞪他们,「现在是聊天的时候吗?」 艾娃和赛维尔赶紧举起剑,停下交谈,并且开始练习。 刀剑的声响此起彼落,一开始两人都还有点心不在焉,但随着练习时间的推移,艾娃渐渐进入了状态,开始专注在练习上。 倒是赛维尔看着对方炯炯有神的湛蓝眼睛,一时又失了神,一个不注意就让艾娃差点划穿他的肌肤。 「赛维尔!」 听见及时住手的艾娃焦急的声音,赛维尔这才回过了神。 「十分抱歉!艾娃小姐!」 「要先休息一下吗?我先跟别人练?」 「……」赛维尔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接着摇摇头,「不,艾娃小姐,我可以的。」 艾娃担忧的看赛维尔一眼,但还是举起了剑,赛维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在刀剑之中。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放弃能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哪怕只有对练短短一小时。 都不想让给任何人。 「赛维尔~」晨练结束之后,约翰笑瞇瞇的凑过来,「今天状态不好唷?昨天艾娃不在的时候明明还很正常啊,虽然脸好像比平常更冰了。」 「约翰少爷。」赛维尔朝约翰弯了一下身,「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约翰亲暱地搭上赛维尔的肩膀:「要不要,来放松一下?」 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艾娃收刀剑配备的手僵硬了一下。 「约翰少爷您的好意我心领──」 「欸,」约翰缠得赛维尔更紧,「赛维尔你该不会对女人没兴趣吧?」 「我现在还没有馀力去思考这些事。」赛维尔不动如山。 「别这么死板嘛~很好玩的唷──」 正当约翰打算嘻皮笑脸的说下去时,艾娃走过来阴暗的开口了。 「亲爱的哥哥你又打算去哪里鬼混?嫌妹妹帮你挡桃花灾挡得不够惨是不是?」 「花钱买的不会有情感拉扯,没事没事!」约翰感应到艾娃的怒气,立刻挥着手解释。 「那去年追到家门口来的酒家女是怎么回事啊?听说你还跟她发誓你永远的爱──」 「啊啊啊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再见!」 赛维尔和艾娃看着光速逃跑的约翰,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我亲爱的哥哥永远都学不会教训,但好歹别把妹妹扯进来啊!」 「……辛苦艾娃小姐了。」 「以这次的事情来说,我觉得比较辛苦的是赛维尔你啊。」 赛维尔摇摇头。 「我今天会早点回去,」艾娃叹气,「今天裁缝师会带布料来,我要阻止母亲用粉红色的蝴蝶结勒死我。」 听完艾娃戏謔的话语,赛维尔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艾娃看见对方难得的爽朗笑容,心立刻漏跳了一拍。 「是这次皇家宴会的服装吗?」 「对。」艾娃又叹气,「去年挑布料的时候我不在场真是个大错误,你也看到去年的惨案了。」 去年母亲帮她选了一身粉色系,附带各种蕾丝蝴蝶结蓬蓬纱,行动不方便不打紧,别的女生穿起来大概会很娇嫩可爱,肩膀宽阔皮肤偏褐的她穿起来真的惨不忍睹。 还被约翰吐嘲她说根本就是男扮女装。 「一定有更适合艾娃小姐的衣服的。」 「希望……」艾娃无奈笑笑,「我们赶快回去吧。」 (六) 「改期!?」 艾娃震惊的声音回盪在大厅之中,裁缝师和女僕依旧恭敬的站在一旁没有出声,艾娃的母亲一边挑着布料,一边皱起了眉头。 「艾娃,不要这么大声。淑女该有淑女的样子。」 「为什么皇家舞会会改期?」艾娃只把声量降低了一点,声音还是很宏亮。 「艾娃。」母亲用不赞成的眼光看她。 「那不就是满月之夜了吗?」艾娃再把音量压低,语气焦虑。 「因为国王陛下说想要赏月啊。」 不要用这么随便理由改期啊!国王陛下! 「有什么问题吗?」母亲疑惑的看着艾娃。 「当然──」艾娃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母亲挑出的蕾丝蝴蝶结,「没问题。」 问题可大了! 她如果在皇家舞会上对所有人她爱的是赛维尔她要回去找他,不要说她跟赛维尔死无丧生之地,连整个家族都有可能受到牵连啊! 「这件怎么样?」 「不要。」 艾娃一秒拒绝母亲,从一堆蕾丝粉色系里拉出一块最平滑最没有花纹跟蕾丝的布料出来,但── 「好亮的红色……」 「这看起来不太端庄。」母亲皱眉。 啊好烦!现在根本不是挑衣服的时候啊!她要去找巫婆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解救大家啊! 「不管了!就这个布!」艾娃转头对裁缝师大喊,「记得什么装饰都不要加!蝴蝶结蕾丝还是什么鬼的都不要!」 「艾娃!」母亲瞪她。 但艾娃哪管这些,匆匆向母亲道了个歉,就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巫婆大人!」 「哎呀,」巫婆抬头,看着开门进来的艾娃,露出微笑,「这不是误吃魔法饼乾的中性女孩儿吗?」 「我叫艾娃。」艾娃急道,「巫婆大人不好意思打扰您,但我真的真的很需要您的帮助。」 「怎么啦?」 「皇家舞会要改期在满月的那一天!不想个办法我就死定了!」 「原来如此。」 艾娃急切地衝到巫婆旁边。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方法是可以暂时让这魔法不要这么的……那个?」 「这魔法之所以这么"那个",」巫婆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笑得非常开心,「是因为你那隐藏不住的真心喔。」 「我知道啦……」艾娃脸微红,「只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方法抑制一下,就一晚!不!几个小时!」 「嗯……」巫婆思考了一下,突然问道,「艾娃小姐,你身体好吗?」 突然被问的艾娃显得有点疑惑,但还是乖乖回答了。 「非常好喔,出生到现在生病的次数用一隻手数得出来。哥哥都说我壮如牛。」 想到约翰,艾娃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嗯……那我是有一个方法可以提供,但请你记住抑制真心的魔药是非常危险的,仅限这晚,不能常用喔!」 「好!」艾娃大喜,「是什么呢?」 巫婆像老婆婆一样缓缓弯下身,再慢慢从矮柜里拿出一个陈旧的小瓶子。 「这是……?」艾娃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瓶子,打开来看,发现里面是漆黑浓稠的神祕液体。 「一次一滴就够了。当你涌起超想见喜欢的人的慾望,那就是你该补充的时候了,只是……」 「只是?」 「会非常不舒服喔。」巫婆淡淡地说,「看在你身体底子还不错才给你的唷,要是你是像林黛玉型的那种女生才不给你呢。」 「吝、带……什么?」有够不好发音,艾娃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咳!那不是重点。」巫婆的表情一瞬之间出现了难得的窘迫,但又迅速回到平常的从容,「重点是真的撑不住,不要勉强,会出人命的喔。」 「好的,」艾娃握紧手中的小瓶,「希望至少能撑完那该死的第一支舞……」 「哇~」约翰瞪大眼睛。 「干嘛?」 艾娃有点不自在的拉拉红色裙摆,虽然这次裁缝师有好好地把她的话听进去,没加一些奇怪的蕾丝蝴蝶结,但她还是始终穿不惯这种较合身的礼服。 带跟的鞋子也让她走路有些摇摇晃晃,她小心翼翼的走下阶梯,试着尽量不摔倒。 完了,她还没吞巫婆给的魔药就这样,等下在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她还能穿着这双鞋跟泰伦斯跳舞吗! 艾娃焦虑的看了窗外的夕阳一眼。 「原来我妹妹真的是女人──」瞄到母亲严厉的眼神,约翰乖乖地闭上嘴。 母亲皱着眉头,上前调整艾娃的礼服。 「我可以换双没有跟的鞋子吗?还有这头饰也太重了吧?」艾娃一边抱怨一边任由母亲调整。 「你平常团练戴头盔比这个还重吧?」母亲拉拉她的袖子,忧心忡忡地说,「倒是这个礼服顏色亮眼是亮眼但真的太素了──」 「可是平常的头盔不会把我头发扯得这么紧啊,我头皮都快掉了。」艾娃赶紧打断母亲的话,免得对方下一秒就叫她去换衣服。 「不是挺好的吗?」 听见熟悉的雄厚嗓音,三人同时回头看,发现他们家的一家之主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身后。 「父亲!」 「艾娃真美,」父亲走过来,满意地拍拍艾娃的头,「不愧是我的女儿。」 「小心她的头饰。」母亲又皱眉。 父亲抽回手,但依旧笑吟吟的看着艾娃。 艾娃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她早已习惯母亲对她总是什么都不满意,而父亲则是无条件宠着她。 然而,父亲连她的生日都记不住,母亲恐怕连她月经哪一天来都知道。 这让她总是感觉很复杂。 「老爷,夫人!马车已准备好了。」珍妮跑进来,匆匆行个礼,接着趁大家不注意时,偷偷向艾娃点了头。 艾娃也悄悄地点了头,轻轻地用手臂碰了碰约翰。 约翰看着父亲和母亲率先离开的背影,悄声开口。 「都准备好了?」 「嗯,希望一切顺利,还有──」艾娃瞪约翰一眼,「别忘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别跟贵族小姐们玩得太开心,不对劲的时候记得掩护我喔。」 「我知道啦!」 艾娃深吸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小瓶子,滴了一滴进嘴里。 (七) 夏末的夜晚稍凉,巡守中的一名骑士打了个喷嚏。 「喂!你该不会要感冒了吧?」 「不会吧……」 「放心吧,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同僚的笑声此起彼落,气氛显得比往常轻松,也许是贵族子弟都去参加皇家宴会了,今天一起巡守的第一骑士团成员唯有赛维尔一人,其他在场的都是所属其他分队出身平民的骑士。 赛维尔心事重重地走在大家前面,没有加入。 「哇……」 听见同僚的惊呼声,赛维尔疑惑转头。 「快看!在约翰大人旁边的人是艾娃小姐吗?」 赛维尔顺着同僚的指尖,往下一看。 那一瞬间,他忘记了呼吸。 一袭样式简单高雅的亮色礼服包覆着艾娃的身躯,衬得她小麦色的皮肤闪闪发亮,而平时隐藏在盔甲底下的纤细腰肢也令人目不转睛。 「果然人要衣装啊……」 「真的,不说我都快忘记艾娃小姐是女人。」 老实说,赛维尔真想揍这群人一顿。 艾娃小姐穿上这身礼服真的十分美丽,但就算不做这番打扮,也足够有魅力了好吗? 这些人怎么就不懂呢? 「喔喔喔那个腰!好想──」 赛维尔目光凌厉的扫射过去,同僚们见状,都乖乖地闭上嘴。 算了,这些人还是不要懂好了。 他现在只想把大家的眼睛戳瞎。 「间谈够了吧?」赛维尔语气森冷,「继续往前了。」 他转身的同时,最后瞄了艾娃一眼,刚好看见艾娃一个不稳被约翰扶住的画面。 他皱起眉头,从听到魔药的事开始,他就一直很担心艾娃身体的事,于是他加快脚步,希望赶快巡守完,赶到心爱的人身边。 「喂,还好吗?」约翰一边扶住艾娃的腰一边小声地问道。 「不好……」艾娃扶住从吃完魔药开始就隐隐作痛的头,恨不得把头上的沉重发饰拆下来。 「马车珍妮备好了,就等赛维尔结束勤务前来了。」约翰偷偷看了一眼在前方的母亲。 「我知道啦。」艾娃恶狠狠看一眼脚上的跟鞋,很希望现在就立刻把鞋子踢掉赤脚走路。 「怎么了?」母亲疑惑地回头看他们一眼。 「母亲,」约翰连忙说道,「艾娃有点不舒服……」 母亲瞇起眼睛,打量艾娃的脸色,像是在研究她是否在装病逃避宴会。 「至少撑完跟二王子殿下的第一支舞。」 母亲不带一丝情绪的丢下这句话,往前追上走已踏进城堡大门的父亲。 「我当然知道,」艾娃盯着母亲的背影,喃喃地说,「我应该要做什么。」 约翰加紧了圈住妹妹的力道,小心地搀扶她一起走进大门内。 打完所有该打的招呼,约翰扶着艾娃走上二楼的阳台,艾娃踉蹌坐在一张椅子上,接着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掏出小瓶子,再吞了一滴液体。 「噁~」 「怎么了?」约翰紧张了起来,「你该不会要吐了吧?」 「很想。」艾娃无力地说,「可惜我肚子里除了这鬼魔药以外没别的东西可以吐。」 约翰同情地拍拍她。 艾娃这辈子一向身强体壮,从来没这么不舒服过。她叹气,抬头看向满月,内心一千万个想把月亮射下来踩爆的衝动。 「这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满月……」艾娃忍不住抱怨。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有点戏謔的清澈男音。 「嗯~可能是这样狼人才可以变身吧?」 约翰睁大眼,循声看过去,一名穿着华丽典礼服饰的棕发俊秀男子落入了他的眼帘。 「二王子殿下,晚上好!」约翰一看清来者,便立刻行了个礼,并用手推了推艾娃,示意她行礼。 但艾娃一看清泰伦斯身边没有带其他人,就懒得站起来了,只无力挥了个手。 「艾娃小姐身体不舒服吗?」泰伦斯一边关心地问,一边坐到艾娃旁边。 「对……」 约翰见状,立刻露出一个曖昧的笑容。 「那么,就不打扰两位了,先行告辞。」 「你哥哥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呢,」泰伦斯看着约翰的背影,捨去敬称,语气十分随意,「艾娃。」 「对啊。」艾娃翻白眼,语气也很随便。 虽然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们还会演一下,但毕竟小时候一起练剑长大,相处时间实在太长,即使被订了婚约,两人也没有什么粉红氛围,不知不觉已经变得兄妹的一样的情谊。 再加上两人都很清楚彼此各有喜欢的人,但却都很有默契地从来不谈这件事。 「你还在练剑?」泰伦斯看着艾娃手上的茧,「我还以为你迟早会被你母亲禁止?」 「她很想,但父亲觉得有个很会剑术的女儿证明他的血统优良,反正在婚前练练没什么,毕竟他儿子剑术烂到家。」 「你是真的很有天份,你跟赛维尔都是,」泰伦斯苦着脸,「不像我,早早就退出了。」 「哥哥也一天到晚掉剑啊,不过他还是会来练团,即使父亲都对他不报什么期望了,」艾娃继续翻白眼,「大概是为了要吸引女生。」 「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呢。」泰伦斯微笑,目光飘远,声音渐渐变小,「真的很羡慕。」 艾娃拍拍对方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沉默了几分鐘,直到另一种更深沉的头痛袭捲了艾娃,使她不由得扶住自己的额头。 「喔……」 「怎么了?」泰伦斯关心地问,「真少见你身体不舒服。」 「头超痛。」艾娃无力道,「等下舞靠你了──虽然我就算不头痛还是靠你啦。」 毕竟她舞跳得超烂,这么多年来没有一次跳舞不踩对方脚的。 「了解。」泰伦斯伸出手,「那要走了吗?差不多要开始了。」 艾娃点点头,伸手回握对方。 但泰伦斯搀扶她才刚下楼梯,就遇到了无论是泰伦斯还是艾娃都不想碰到的人。 挣扎了一下,艾娃还是放开泰伦斯的手,行了个不失礼的鞠躬,泰伦斯也轻轻点了个头。 「王子妃殿下好。」 一行完礼,艾娃马上抓住泰伦斯的手,不这样做她真的会摔倒在地上。 「艾娃小姐,身体不舒服吗?」洁西卡关心地问,一身洁白的礼服衬得她更加美丽动人,语气之温柔,艾娃彷彿看见了天使。 艾娃每次见到洁西卡总有种复杂的心情。 小时候是真的很要好,但后来洁西卡被许配给了大王子殿下,而艾娃与泰伦斯订下了婚约,从那一刻之后她们的家族便刻意让她们两个分开,于是两人也就这样渐行渐远,艾娃其实还是不讨厌洁西卡,虽然对于赛维尔注视对方的眼神在意的不得了。 说到眼神……她斜瞄一眼泰伦斯。 总是带笑的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此刻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知道一点内情的艾娃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说到底,她们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做朋友,毕竟一个是大王子的妃子,一个却是二王子的未婚妻。 没有人认为,大王子跟二王子能好好相处到最后。 即使王国採行长子继承制,但歷史上太多弟弟发动兵变上位,或等哥哥当王后清除手足的故事。 就连现任的国王其实原本也不是长子,也是因为兄长一个个相继过世才得到继承人资格。 至于那些王储的真正死因,已经是个没人敢讨论的议题了。 「艾娃小姐?」也许是她沉默太久,洁西卡再度呼唤她的名。 「稍微有点……」艾娃苦笑。 「等下的舞没问题吗?」洁西卡更担心地问。 「我会努力的。」 「王弟,」洁西卡看向泰伦斯,恰到好处的守礼微笑浮现在她脸上,「你可要好好帮助艾娃小姐喔。」 「不劳您费心,」泰伦斯语气很平淡,「那是当然的。」 洁西卡点点头,迈步离开。 「走吧。」艾娃轻轻拍了拍望着洁西卡背影的泰伦斯。 「……嗯。」泰伦斯手微微抓紧艾娃的胳膊。 (八) 第一支舞在泰伦斯的掩护之下巧妙的混了过去。 虽然艾娃头晕到什么时候会昏过去都不奇怪的程度,但她还是努力的跟上节拍。 她知道,她如果真的在这时候出丑,母亲一定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结束之后,泰伦斯扶着她坐到椅子上稍作休息。 艾娃感觉到各方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身上,于是她展开了营业用的笑容。 「谢谢您……还有不好意思刚刚踩了二王子殿下不少下。」 「没什么好谢跟抱歉的,」泰伦斯亲暱的摸了摸她头,但手很谨慎地避开了她的发饰,免得弄坏她的发型,「艾娃小姐是我的未婚妻。」 艾娃一边忍着头痛维持住笑容与泰伦斯聊天,一边悄悄地观察四周。 坐在远处的国王微笑的看着她和泰伦斯,但国王身旁注视着泰伦斯的大王子却没有笑意。 然而,洁西卡保持着合宜的微笑,端坐在丈夫的旁边一动也不动。 艾娃垂下眼帘。 记忆中那个曾握着她的手开怀大笑的女孩,那个令她又羡又妒容光焕发的开朗美人,如今只是一具漂亮的人偶。 头痛愈来愈剧烈,艾娃眼前一阵阵发黑。 终于等到约翰凑过来,小声地告诉她马车到了。 艾娃勉强站起身,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泰伦斯眼明手快的扶住她的腰,才没有摔倒。 「我送你出去吧?」泰伦斯在她耳边轻轻说。 艾娃已经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握了握对方的手。 泰伦斯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出了宫殿。 在黑夜的冷风里,赛维尔静静地等待着,珍妮则一直来回踱步,焦虑地看着皇宫。 「小姐,不知道有没有事……」 她可是吓了一跳,向来身体壮如牛的小姐突然叫她提早准备马车,说身体不太舒服,虽然她看不出小姐哪里不舒服,但小姐的表情十分凝重,她还是去准备了。 正当她准备要出门的时候,向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很冷静的赛维尔居然衝了过来,急切地要她赶快出门。 害她真正的担心了起来。 「……」赛维尔没有回话,只是紧盯着皇宫的门口。 直到终于等到了两道人影远远走来,珍妮欣喜地要迎上去,却发现其中一道人影的身份,僵硬了起来。 「二、二王子殿下!」珍妮紧张的弯下腰,赛维尔也跟着行礼。 「起来吧。」泰伦斯一手抱着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艾娃,盯着赛维尔瞧,「赛维尔好久不见,这应该是我退出剑术课之后我们第一次见?」 「是的,二王子殿下。」赛维尔眼睛紧紧盯着艾娃苍白的脸庞。 泰伦斯注意到了赛维尔的眼神落点,明白对方现在没有心思跟他说话,于是清清喉咙开口。 「那我把艾娃小姐扶进马车里吧。」 「是!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珍妮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小姐,跟着泰伦斯身后走。 「没什么,这是我身为艾娃小姐的未婚夫应该做的。」 赛维尔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他看着那道亲密的双人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后,才又大步地跟上。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一向不是人都很活绷乱跳的吗?」 在好几个女僕的帮忙之下,才把艾娃扛上床。珍妮擦擦额头的汗,担心的看着闭着眼昏睡的艾娃。 其他女僕尽可能在不吵醒艾娃的情况下,帮艾娃卸了妆。 「珍妮,要把小姐的衣服换成睡衣吗?」 听见其他女僕的问话,珍妮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算了先这样吧,小姐看起来很不舒服,先别打扰她,晚点再进来看看情况。」 「了解。」 女僕们点点头,鱼贯地走出卧房,珍妮稍微帮艾娃调了下枕头,并盖好被子,关上了灯,也走出房间。 直到房内空无一人,一直躲在窗台外的那道身影才悄悄地鑽进室内。 赛维尔走到床边,看着艾娃熟睡的脸庞,伸出手,像是想触摸,但还没碰到之前又缩了回来。 艾娃这时缓缓地张开眼睛。 「艾娃小姐!您没事吧?」赛维尔皱着眉仔细打量艾娃的脸色。 艾娃眼神涣散了一阵子,才渐渐聚焦。 「赛维尔!」 「艾、艾娃小姐!」 没想到会被抱住,赛维尔整个人僵了起来。 更糟糕的是,艾娃坐起身抱住他时,身上的被子也跟着滑落,漂亮的锁骨一瞬间抓住了他的眼球,他马上意识到,艾娃小姐还穿着今晚的礼服。 看来,艾娃小姐没继续服用巫婆给的药之后,魔咒又控制住了小姐。 「赛维尔~嘿嘿,抓到了!」 听着艾娃开心的声音,他头有点痛了起来。 神啊祢是怎么创造出这么可爱的生物!? 「艾娃小姐,」赛维尔儘管内心波涛汹涌,表情依旧尽全力控制住,「先放开我好吗?」 「当然──」艾娃歪头看他一眼,微笑。「不要。」 赛维尔深呼吸一口长气,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回一才硬是忍下回抱对方的衝动。 「艾娃小姐,现在身体感觉还好吗?」 「现在还好,但刚刚……」艾娃苦着脸,手依旧牢牢抱着赛维尔,「真的感觉快死了……」 赛维尔心疼地皱起眉头。 「但现在抱着赛维尔,刚刚的那些全都一扫而空!」艾娃灿烂一笑,头撒娇地在赛维尔胸前磨蹭了几下,「赛维尔──」 赛维尔从小到大受过很多不讲理的惩罚,但他现在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了,没有一个比得上现在这种几乎蚕食理性的折磨── 「艾娃小姐,说真的……拜託您先放开我……」 「赛维尔,」艾娃不理他的请求,兴致勃勃开啟了另一个话题,「你觉得我今天的礼服好看吗?」 「……很好看。」 「我也觉得!比之前那些鬼蝴蝶结礼服好多了!再加上珍妮今天帮我化的妆──欸?」艾娃诧异的摸摸自己脸,意识女僕已经帮她卸掉了,不由得垂下肩膀,「难得化得这么漂亮的说……」 「艾娃小姐就算没化妆也足够漂亮了。」在对方的体温和香味的侵袭下,赛维尔脑袋一热,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讲了不该讲的话。 「赛维尔!」艾娃感动,再度紧抱住他。 ……他真的要疯了。 顾不得会不会弄痛对方,赛维尔强制拉开艾娃的手。 「既然艾娃小姐没事,我先走了──」赛维尔赶紧站起,远离艾娃可以抱到的范围。 「赛维尔……」艾娃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珍妮说不定会担心您的状况来您房间,被看到就不好了──」 「那最后一下?」艾娃哀求,「抱最后一下?」 赛维尔对这样的眼神没有抵抗力,只好硬着头皮靠过去,艾娃立刻开心的张开双手抱住他。 赛维尔依旧没有回抱她,只是僵硬地低声开口。 「晚安,艾娃小姐。」 语毕,赛维尔立刻想拉开艾娃的手,但艾娃速度比他更快,她捧住他的脸,趁他还反应不及的时候,亲吻了他的脸颊。 「晚安,赛维尔。」 彷彿有电流通过,赛维尔跳了起来,顾不得失不失礼,直接从窗户鑽了出去。 (九) 艾娃睁开眼。 映入她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她呆呆地坐起来,昨晚的记忆才渐渐復甦,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宏亮的鬼叫。 「小姐怎么了!」 珍妮立刻衝进她房间,摸她额头,紧张不己。 「我、我──」 「哪里痛吗?要不要叫医生来!」 艾娃伸手抓住珍妮,用力地抱住对方。 「珍妮!有什么可以消灭记忆的药快拿给我!」 「小姐您在说什么啊……是不舒服到脑子也变奇怪了吗!果然还是找医生──呜喔喔喔喔!小姐我快被您掐死啦!」 艾娃放开手,绝望地鑽进棉被缩成一团。 她都做了什么????? 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出来?????? 「小姐?小姐?」 「我还不舒服……」艾娃无力地从棉被里伸出一隻手,胡乱地挥一挥,「今天的团练还有下午的课我都不去了,你先退下吧,让我好好休息。」 「真的不找医生吗?」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了。」 好不容易打发珍妮,艾娃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羞耻感挥之不去,她好想找个人诉说,但她实在找不到什么人可以讲,毕竟只有约翰和当事人知道魔咒的事。 但她绝对不可能找笨蛋哥哥讨论这件事,为什么神要这么残酷地对她?唯一可以相谈的对象居然是那个笨蛋哥哥??? ……等等。 艾娃猛然坐起身。 对了,有一个既不是笨蛋又知道魔咒甚至还晓得她喜欢赛维尔的人啊…… 艾娃思考了五秒,就手脚俐落地跳下床,顺手抓起纸笔,写下"身体比较舒服了我去吹吹风。" 接着换了衣服,掏出衣柜里的备用鞋,就直接鑽出窗台了。 「咦?亲脸颊?」巫婆搅拌草药的手停了下来。 艾娃羞耻的点点头。 然而,巫婆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之外,对方居然开始笑,而且还笑到全身发抖。 「我很认真的烦恼欸,拜託不要笑成这样好吗?」艾娃很无奈。 「噗、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很可爱。」巫婆还是止不住笑,「看你羞愧成这样,还以为你们上床了,结果只是亲脸颊啊──」 「上、上──」艾娃脸胀红,甚至没办法把那个词讲完,「您在说什么啊?那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巫婆笑而不语,只是又重新开始搅拌草药。 「明天还是去跟赛维尔道歉好了──」艾娃叹气,「真的给他造成很多麻烦,而且还做出这么噁心的行为……」 「他知道你魔咒的事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不是一直一脸"我愿为小姐而死"的表情吗?」 「这才是问题!」艾娃激动起来,「他之所以一直忍受,是因为那该死的忠诚心啊!如果他知道我喜欢他,这魔咒跟他有关,他搞不好会自我了断来解除魔咒呢!」 「欸?会这样吗?」巫婆倒是错愕了,「这剧情跟我想的不一样,不是应该痛哭流涕然后带着你私奔吗?」 「他对我只是忠诚而已,可不是爱啊……更何况,我是不会私奔的,我已跟二王子殿下有婚约,我对整个家族有责任,不可能做出私奔这么愚蠢的事……」 愚蠢…… 艾娃心中一痛。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泰伦斯和洁西卡肩并肩靠在一起的画面。 洁西卡也是这样,为了自己家族才嫁给了大王子。 因为知道,私奔只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为了自己和爱人那不切实际纯属幻想的未来,而赔上整个家族的利益甚至生命,她们都做不到。 毕竟,惨痛的前例她们也都看过了。 「这样啊……」巫婆叹气,「贵族真复杂。」 「所以,巫婆大人,我真的必须在婚前把这该死的魔咒解掉……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吗?除了这魔药之外,」艾娃把小瓶子掏出来,「昨晚喝了这个,我真的一度以为我会死……」 「嗯……」巫婆把小瓶子收回,手撑着下巴,认真思考了几秒后,突然问,「艾娃小姐,你对黑发小帅哥幻想到什么程度?」 「什、什么意思?」 「啊,我先说,我不是要嘲笑你,是真的想要帮你。」 「……就,」艾娃眼神飘移,「那样。」 「亲吻?」巫婆语气就像医生在问诊,冷静不带一丝戏謔,「还是到床事?」 艾娃脸红得像苹果。 她第一百零一次想谋杀她亲哥,让她沦落到这种情境之下。 沉默了很久,她才以极小声的音量讲出了答案。 「……后者。」 「艾娃小姐,」巫婆没有笑,只是认真地看着她,「你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魔咒是因为你的心念才解除不了?」 艾娃愣愣地看着对方,脑海中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面巫婆说过的话语。 『是你的心念让魔法壮大,所以解决的方法就是你去喜欢上别人或着是……让你的慾望获得满足。』 「既然我不可能喜欢上别人……」艾娃慢慢地说,眼睛渐渐睁大,「那就是──」 她没把话讲完。 但巫婆轻轻的点了头。 「不不不不不不!这不可能的吧?这解决方法不可行!我是要嫁给王室的人,怎么可能把处女之身给赛维尔?新婚之夜绝对会暴露的!」 「哪有什么给不给的?就算第一次跟黑发小伙子做,你的身体还是你自己的啊……」巫婆翻翻白眼,「还有为什么新婚之夜会暴露?」 「就、就听说……不是会流血吗?」 「因人而异,事实上我这里卖得最好的商品之一,就是可以让女生新婚之夜保证出血的魔药,为了男人愚蠢的迷信,」巫婆先是有些不屑地微笑,接着眼神却透出些哀伤,「很多人家会怕女儿没落红被怀疑受到欺负都会来跟我购买喔。」 艾娃讶异地张大眼睛。 「如果你怕怀孕跟性病的话,」巫婆又换回一如往常的戏謔笑容,「我这里也有预防的商品唷~也是热门商品!买二送一唷!」 「不、不会买啦!」艾娃慌张,「我怎么可能强迫赛维尔做这种事!」 「可恶!」用力扯下头盔,艾娃有点气恼。 因为前天晚上的事以及巫婆说的那些话,害她今天完全无法专心,不小心就被约翰的力量给压制了。 「天啊我居然有赢过怪物妹妹的一天!」约翰也脱下头盔,开心不已,「这完全是歷史性的一天!」 「哼,跟我打几百次你也就赢这场好吗!」 「所以才值得纪念啊!」 兄妹在场上大大方方的斗嘴,完全没注意到旁观的人们在震惊中。 「约翰大人居然打赢了艾娃大人?」观战的女孩吃惊的推推同伴。 「太反常了……听说艾娃大人在皇家舞会上不舒服,看来是真的啊……」 「说到反常,」另一个女孩小声地说,「不觉得这两天赛维尔先生也很反常吗?」 大家一同望向赛维尔,他正持着剑,兇猛的刺向对手,吓得对手反应不及,只能一屁股坐下发抖。 「他这两天运剑都好兇猛喔,之前明明就很就好就收的感觉?」 「对啊,不过这样超帅的耶!」 没发现自己也成为话题之一的赛维尔伸出手把对手拉起,才脱下头盔,走到一旁休息。 他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场上吵吵闹闹的兄妹。 赛维尔从前天晚上之后就还没有跟艾娃说上话,他一方面很想跟对方讲话,但另一方面也不知道怎么该怎么面对她。 就这样注视了几分鐘,那对兄妹才终于觉得吵够了,艾娃爽朗地向女孩们挥手,惹得女孩一阵尖叫,约翰见状,不甘示弱的对女孩们送了个飞吻,迷昏不少女孩之际,却也挨了艾娃一拳。 接着他们一前一后走向赛维尔这里,赛维尔即使内心紧张,表情依旧跟平常一样,并主动问好。 「艾娃小姐,约翰少爷──」 「赛维尔你看到了吗!我居然打赢了艾娃啊啊啊!」不等赛维尔说完,约翰就兴冲冲打断他。 赛维尔刚刚专注在自己的比试里,没有看到那一幕,也因此讶异地看了一眼艾娃。 「也就这一场而已,」艾娃脸胀红,「下次我会打爆你!」 「不管~我今天就是赢了!」 「幼稚。」艾娃翻翻白眼。 约翰得意洋洋地笑,艾娃差点又伸手打过去,但队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们。 「约翰、艾娃!」 「是!」 大概是觉得今天打赢了无敌妹妹自己状况超棒不会挨骂,约翰立刻喜孜孜地跑过去。 而艾娃迈开了几步之后,突然又回过头,朝赛维尔走来。 「艾娃小姐……」 「你晚点有空吗?我想私下跟你谈谈。」 (十) 依约到达平时无人会来的后花园,赛维尔靠在围墙上等待。 其实小姐要讲什么,他大概也知道。 不外乎就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举动道歉。 但其实小姐根本没有道歉的必要,是因为魔咒才导致了她的异常,甚至连魔咒本身也是约翰少爷带来的麻烦,艾娃小姐一点错也没有。 反倒是他…… 为了艾娃小姐的异常举动心跳加速不知所措,以前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的,全都涌上心头。 他痛恨自己居然常常期待满月之夜的到来,期待见到那个异常的小姐,期待感受她的体温,呼吸她的香气…… 更痛恨自己与日俱增的糟糕幻想。 身为一个下人,小姐岂是他能起邪念的对象? 「唉……」 他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立刻逼自己好好深呼吸几口气,让表情恢復成平常该有的模样。 「赛维尔!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也才刚到……」 赛维尔看着艾娃气喘吁吁跑着过来,脸颊带了些红润,不禁又觉得对方好可爱── 不行! 赛维尔立刻在脑中揍自己一拳,并强迫自己提起话题。 「艾娃小姐,您如果是要为那天晚上的事道歉的话,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毕竟一切都是魔咒的错──」 「不只是魔咒的错!」 「……欸?」 艾娃脸变得比刚刚跑过来时还红。 「是我意志不坚……」 原来如此。赛维尔不禁咒骂了一声,瞬间想歪的自己。 「艾娃小姐不要太自责了,是魔咒太强大,小姐绝对不软弱。」 「……」 「但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艾娃小姐早与二王子殿下订下婚约,一旦您嫁入王家……」赛维尔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就无法帮您了,而这件事绝对会暴露,到时候您和整个家族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我知道……」 「巫婆大人有说些什么吗?」 「事实上,我昨天有去找她……不,算了,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 赛维尔察觉艾娃讲话支支吾吾,不禁有了怀疑。 「是不是巫婆大人其实有提出解决办法?只是因为不好实行所以小姐才没有行动?」 「……」 「请小姐务必告诉我!不论是什么事我都能为您做到!」 艾娃瞪着赛维尔,赛维尔可以在那漂亮的湛蓝眼眸里看见自己,却读不太出来艾娃正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艾娃才乾涩地开口。 「赛维尔……有过女──有谈过恋爱吗?」 赛维尔讶异地睁大眼,不知为何对方突然提起这种话题,但还是很快地做出回答。 「没有。」 「那有过女、女性经验吗?」 赛维尔再度愣住,看见眼前的艾娃脸颊再度染上粉色。 「……没有。」 「也、也是呢!感觉赛维尔对那些地方都不感兴趣呢!如果也没有过恋人的话,应该是不会有!」 艾娃语气很仓促,眼神开始乱飘。 「难、难道……」赛维尔脑袋突然闪过一道荒谬的想法,但那件事实在是太越矩、太超出常轨,以至于他还没把话讲完,就否定自己,「不、那绝不可能!」 艾娃尷尬地笑笑,赛维尔则移开视线,在内心痛骂自己都在想什么。 然而,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后,艾娃又再度有些结巴地开口。 「那、那赛维尔对那种事情有兴趣吗?」 艾娃小姐今天是怎么了????? 赛维尔再度回头看向艾娃,觉得十分手足无措。 「怎么会问这些问题?」 「就、就想说赛维尔跟我哥那群男生不一样,好像都对那种地方没兴趣,这样很好啊我觉得,不像我哥他们动不动只想泡在女人堆,只是有时候在想那实际上赛维尔对那种事情……」 艾娃越讲越快,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也有点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但赛维尔心沉了下去。 因为,他其实一直瞒着小姐某件事情。 「哈哈哈!」艾娃不自然地笑了三声,「真是的,我问这什么问题?我们回去吧!」 赛维尔凝视几秒艾娃转身离去的背影,接着深吸一口气── 「艾娃小姐!」 艾娃讶异地回过头,金色的马尾跟着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跟眼眸相衬的蓝天在她身后闪闪发亮。 「其实我……」赛维尔欲言又止,最后才又接着开口,「不是像小姐想得那么圣人。」 「什么意思?」艾娃不解。 「我并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品格才不去那种地方的……」赛维尔语气很轻,眼神悠远,「而是我正是从那种地方出生的。」 艾娃讶异地瞪大了眼。 「那你、怎么……」 赛维尔知道对方讶异的原因,毕竟可以卖进像艾娃这种顶层贵族家的僕人,出身背景不能不"乾净",连查不到背景的孤儿都会被拒绝,更别说像妓女的儿子这么特殊的身分了。 「当年有个符合贵族要求的孩子死了,刚好我发色、眼睛顏色还有年纪都跟那个孩子相仿,我母亲多花了点钱让贩子把我送过去了。」 「那你母亲……?」 赛维尔摇摇头。 「我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病得很重了,后来我再大一点去找她,人就不在了。」 「这样啊……」 「真的非常抱歉!」赛维尔鞠躬九十度,「骗了小姐这么久──」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一阵奔跑声,接着他的手就被一阵温暖包覆住.他愣愣地抬起头。 「艾娃小姐……」 「赛维尔,」艾娃握着他的手,语气坚定而温柔,「没什么好道歉的,我很高兴是你陪我长大,不管你是怎么样的出身,赛维尔就是赛维尔啊!」 赛维尔看着艾娃温暖的湛蓝眼眸,太多情感一拥而上,喉咙彷彿哽住了什么一样疼痛着,但他努力吞下喉中那股异样,努力发出声音。 「艾──」 「小姐!」 赛维尔才发出一个字,就被远方传来的女声打断,艾娃赶紧放开赛维尔的手。 「珍妮!怎么了?」 珍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小姐,夫人在找你了!」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艾娃朝珍妮点点头,才又转回来向赛维尔说,「抱歉,我得走了。」 「是。」 赛维尔看着艾娃匆忙离去的身影,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低下了头,看向刚刚被握住的手。 他想要永远记住被握住的温度,即使那温暖无法久留。 「巫婆大人,您好。」 「哎呀,这不是黑发小帅哥吗?」巫婆从熬煮草药的烟雾中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着赛维尔,「怎么了吗?」 「不好意思,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赛维尔皱眉道,「请问解除小姐的魔咒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嗯……」巫婆单手扶住下巴,思考了一下才说,「你们家小姐没告诉你?」 「……没有。」 似乎从他的停顿之中看出一点意思来,巫婆笑着开口。 「那,黑发小帅哥觉得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赛维尔僵硬地说,「所以才会来问您。」 巫婆笑意更深了,她慢条斯理地继续搅拌着草药,没有回话。 「巫婆大人!」 「你其实心里有想法,只是来找我求证,对吧?」 「……」 「如果我说是,你能怎样?如果我说不是,你又打算怎么做?」 巫婆犀利的话语直直戳进他的心。 赛维尔完全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知道对方说得没错。 他内心早有一个连想都不该想的答案。 无论从巫婆那边得到什么回答,也只是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恐怕就是正解。 但他还没有心理准备去面对,那又为什么要问呢? 赛维尔露出一个苦笑。 「对了,」巫婆聊天式地提起,「那你们家小姐什么时候会结婚?」 「……」赛维尔心中一痛,「国王陛下尚未决定婚期,但考量到艾娃小姐和二王子殿下的年纪,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那也就是说,没剩多少时间囉?」 赛维尔别开视线。 「恐怕是的。」 「黑发小帅哥最希望的发展是什么呢?」 「那当然是,」赛维尔毫不犹豫,「艾娃小姐顺利解开魔咒,过上她幸福快乐的人生。」 「幸福快乐的人生?」巫婆看着他,似笑非笑,「嫁给王子真的幸福吗?你们家小姐感觉不像是循规蹈矩的大小姐呢。」 「二王子殿下跟艾娃小姐感情不错,虽然在皇家的生活绝不好过,但我相信殿下会待小姐好的,还有……」赛维尔再度苦笑,「这婚姻可是背负了全家族的命运,小姐本身也不会希望出什么差错。」 「好复杂。」说着这样的话,巫婆的语气倒是很随意,「所以黑发小帅哥对你们家小姐实际上是怎么想的呢?」 「小姐是我的恩人,」赛维尔没有一点犹豫地回答,「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哎呀~」巫婆三八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喜不喜欢她啦?作为异性。」 「小姐不是我这种身份能肖想的对象。」赛维尔静静地说。 巫婆嘴边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上下打量赛维尔的表情,赛维尔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以冷静的语气再度开口。 「应该说,巫婆大人您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太合乎常规,所以我也没什么可以回答的。」 「你指望一个巫婆合乎常规也是不太实际啊,黑发小帅哥~」 「也是。」 (十一) 「艾娃,」约翰收拾掉落在地上的刀剑,距离上次他跌破眾人眼镜的打赢艾娃已过三个月,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赢过,大家都笑称那次是人类史上空无绝后的奇蹟,而他今天又一如往常的输了,「你跟赛维尔最近好奇怪喔!」 「哪里奇怪?」轻轻松松就打赢哥哥的艾娃单手提着剑,并跟观战的女孩们挥挥手。 「就──」约翰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词来形容,接着灵光一闪,「客气!对!就是太客气了。」 「说什么客气?」艾娃挑眉,「赛维尔什么时候僭越他的身份,对我们没礼貌了?」 「不是礼不礼貌的问题啦!」约翰用力摇摇头,「是你们对彼此……唉我不会讲,就是一种生疏的感觉……」 艾娃看似漫不经心地收拾自己的刀剑,内心其实暗暗握紧了拳头。 「话说……」约翰头凑了过来,刻意压低了声音,「诅咒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再三个月就是二王子殿下的二十岁生日了,我听见父亲和母亲在讨论,没意外的话国王陛下应该会在那天宣布你们要结婚的日子……」 「能怎么办?」艾娃瞪他,「说来说去,还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是我不好啦,」约翰搔头,「但你们再继续下去──万一新婚之夜也是满月,你难不成要在婚礼上当着老公前面大喊别的男人的名字?」 「不用你说,」艾娃显然很烦躁,「我也知道啊!」 艾娃转身而去。 约翰看着妹妹的身影,叹了口气。 「王子妃殿下要举办茶会?」艾娃没劲地垂下肩膀,「饶了我吧……」 母亲瞪了她一眼,约翰窃笑一声,艾娃勉强自己再坐端正一点,但内心其实无力到不行。 贵族小姐之间的茶会基本上是一种她永远搞不懂的活动,大家表面上和平,其实暗暗较量彼此的身家和容貌。 打从十二岁被选为泰伦斯未来的新娘后,原本相处得还可以的一些贵族小姐会刻意讲话酸她,但她觉得这还算好的,反正假装听不懂就好(而且她不只一次发现这些贵族小姐偷偷在看她,特别是她穿骑士装的时候)。 比较麻烦的是,某些支持她父亲的家族出身的小姐会諂媚地讨好她,让她觉得回应起来很心累。 洁西卡倒是很擅长这种场面,然而婚后也不常自己举办茶会,这次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居然亲自举办,虽然说艾娃对这种茶会能避就避,但也绝不可能忽视王子妃的邀请,非得前往参加不可。 「真少见,洁──我是说王子妃殿下,」约翰瞧见母亲的眼神急忙改口,「我印象中她婚后是不是很少亲自举办茶会?」 「我认为,」母亲缓缓地说,「王子妃殿下恐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艾娃你可要恰当地做出反应。」 「事情……」艾娃思索了一下,「该不会是怀──」 「大概是这样没错,」母亲语气冷淡地打断她,「跟大王子殿下结婚也一年了,也听说最近王子妃殿下饮食有所改变。」 艾娃眨眨眼,突然觉得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曾经是朋友才大她一岁的人一眨眼突然要当妈妈了,而她还无法想像自己成为一个母亲,甚至是别人的新娘。 但期限恐怕也就在眼前了。 「欸?什么意思?」约翰没听懂。 母亲看了约翰一眼,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该帮你找哪一家小姐,太聪明的怕你被骗得很惨,不够聪明的怕你们俩夫妻一起被骗……」 「欸?话题怎么会转到这里来?」 看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哥哥,艾娃忍不住偷笑了一下,但笑完之后,她嘴角的弧度马上消失。 想到即将到来的茶会就足以让她头痛。 「你要穿这样?」母亲怒瞪艾娃。 「对。」 艾娃一如往常只扎了个俐落的马尾,而她身上的衣服也完全是平常常有的打扮──以深蓝色带点黑色条纹的布料製作而成的轻便洋装,虽说是洋装,但注重活动方便的剪裁和暗色调的布料明显比寻常的贵族小姐所穿的服装带了更多中性的感觉。 这身打扮使得原本容貌就偏男孩子气的她,更多了一份率性的感觉。 「换一件。」母亲不由分说地就要艾娃换下。 「来不及了,」艾娃轻松躲过母亲伸过来的手,「迟到可就不好了,毕竟是王子妃殿下的茶会呢!」 艾娃快速步出家门,一把拉开马车的门,立刻催促赛维尔赶快出发,留下愤怒至极的母亲和诚惶诚恐的僕人们。 艾娃一早就计画好了,为了要确保逃生路线,还特别找了赛维尔来驾马车,而不是平常的马伕。 「小姐……」赛维尔无奈地说,「这样做,夫人等小姐回来一定不会放过您的。」 「放心啦,」艾娃随意的挥挥手,「母亲对我的"惩罚"也不就那几招,而且说到底王子妃的茶会也只能邀请贵族小姐们而已,王子妃殿下也不是会在服装上刁难的人。」 「就算王子妃殿下不说话,其他小姐还是会刁难您啊……」 「放心,不管我穿什么,她们都一定要说上个几句,更何况我发现,」艾娃吐舌,「虽然打扮太中性会被酸男人婆,但实际上她们会对我比较好一点。」 然后在背后偷偷流口水。艾娃默默吞下后面这句话,接着换了一个话题。 「抱歉啊,赛维尔还让你来驾马车。」 「小姐嘱咐我任何事,我都很愿意。」 听见一如往常的忠诚回答,艾娃苦笑了一下。 「晚点你请马伕来接吧,晚一点还要巡守不是吗?」 「是。」 两人都安静下来,空气瀰漫起一股不自在的沉默。 自从上次那场尷尬的谈话之后,他们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单独相处的机会,唯有那三个满月之夜是避也避不开,所幸没发生什么大事(虽然艾娃每次早上起来都会为昨晚的行为羞愧到不行)。 艾娃真讨厌自己,那天问了那样的问题,赛维尔绝对察觉到了解除魔咒的"条件"。 然而过了尷尬而客气的三个月,还被笨蛋哥哥察觉到不对劲,艾娃决定今天要好好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假借偷溜之名,顺利偷到一点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在她脑袋没被魔咒弄昏头的情况下。 「赛维尔。」 「……是。」 彷彿是察觉到了艾娃即将讲些什么,艾娃可以感觉到那拿着韁绳的背影有些僵硬了起来。 艾娃深吸了一口气,才再度开口。 「再过两个月,就是泰伦斯的二十岁生日了……母亲说,极有可能在那时宣佈我和他婚事的实际日子。」 「……」 赛维尔没有回话,唯有马蹄和轮子的声响交错着。 「魔咒的事,不可能不解决……赛维尔,你已经察觉到魔咒的解决方法是什么了吧?」 又沉默了一阵之后,艾娃才听见前方那道背影轻轻地吐出"是"的回应。 「……我并没有想要强迫你的意思,」艾娃艰难地继续说,「只是这件事如果不解决的话,无论是你还是我,甚至整个家族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几个月,艾娃反覆思考过了,虽然她不愿意让赛维尔做些非出自意愿的事,但赛维尔极有可能被她害死。 与其害他死无丧身之地,不如── 「……艾娃小姐,这实在太不合常规了──不,应该说这完全不对、不能、我是说我这种人不是说小姐……」 赛维尔一开始还保持着冷静的语气,但后来显然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起来。 「我很抱歉让你陷入这种情况,都是哥哥……不!都是我的责任,」艾娃激动起来,「但我必须保护的我的家族……」 还有你。 但艾娃没说出口。 「你再考虑一下吧,赛维尔……」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目的地,艾娃留下最后一句话,黑发骑士手紧握着韁绳,迟迟没有行动,直到下一组马车到来,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把马车驾离。 (十二) 「艾娃小姐!」一位打扮华丽的贵族小姐状似亲密地靠过来,「您打扮得真是不拘小节呢!」 好,我知道你想说我打扮得像男人。 艾娃无奈地任由贵族小姐抓住手,回覆一句称讚给对方,同时努力地回想起这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真的很不会记人名,然而贵族小姐的妆容装扮都是跟随时下的流行,所以大家也都看起来差不多,变得更难记住了。 还没回想起对方的名字,艾娃就被三四个贵族小姐团团包围住了,她只好尽力展开笑容,回应嘰嘰喳喳的小姐们。 唉,这茶会到底什么时候要进入正题?洁西卡,我相信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你怀孕了,赶快出来结束这场闹剧吧…… 应付了十分鐘后,艾娃开始有些累了,忍不住在心底埋怨起来。 还好,没让她等待太久,侍女们便从门后走出来,恭敬地请贵族小姐们进去。 艾娃松了一口气,立刻笑吟吟环过两位小姐的手臂(太想赶快进去,她没发现被她抓住的两个女孩都脸红了),开口道:「我们进去吧!」 但还没走几步,她就被侍女之中看起来地位最高的女子拦了下来。 「艾娃小姐,请跟我来。」 艾娃过了好几秒才认出,那是洁西卡的贴身侍女,虽然名字叫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艾娃被领到最靠近洁西卡的位子坐下,她可以感觉到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这边来。 洁西卡亲切的凑过来跟她讲了一些话,艾娃一边回话,一边忍不住偷瞄了几眼洁西卡的肚子。 嗯……看起来一如往常的平坦,不过洁西卡本来就很瘦,怀孕初期应该肚子也不至于太明显。 茶点被端了上来,洁西卡清清喉咙,所有人都停止交谈,看向她。 「各位,很开心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让大家聚在一起,请好好享受眼前的甜点和花草茶,度过下午的时光吧!」 艾娃感觉到眾人的视线再度落到她身上,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我们才是很开心能受到王子妃殿下的邀请,谢谢王子妃殿下。」 此话一出,所有人站起来朝洁西卡鞠躬,艾娃赶紧也要跟着站起,却被洁西卡一把拉住。 「大家快坐下吧!茶都快凉了。」洁西卡微笑。 艾娃偷瞄洁西卡一眼,手继续被抓着,直到所有人都坐下,才被放开。 接下来,一连串没什么意义的间聊,艾娃基本上都不讲话,只负责微笑,并认真地吃着甜点。 不过皇家准备的蛋糕茶点都蛮好吃,这稍稍抚平了艾娃无聊的心情。 艾娃向来都很喜欢吃甜点,常常把不爱吃甜的约翰那份一起吃掉,常被约翰吐嘲这种地方才像女生,每次听了艾娃都很想翻白眼,为什么喜欢吃甜点就很女生,喜欢剑术就很男生呢? 「各位,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喔喔。终于要来了吗? 在艾娃吃完五轮甜点(每次她一清空盘子,侍女就立刻眼明手快的补上,于是她不知不觉吃了好多)之后,终于等到洁西卡语气严肃地打算公布消息。 艾娃赶紧把还在口腔里的食物一口气咽了下去。 洁西卡扬起一抹美丽的微笑,手轻轻放在肚子上。 「恭喜!王子妃殿下!」 祝福的声音此起彼落。 艾娃也连忙加入大家,但还是忍不住想吐嘲某些演得太过火的贵族小姐。 喂喂。那边那几个喜极而泣的会不会演得太假了啊?眼泪都没出来,还在那边拿手帕擦眼角是怎样? 是在擦汗吗! 这样看来,还是家族越强大培养出来的女儿比较厉害,看那个表情真挚的惊喜模样简直不是盖的…… 要不是艾娃知道在座的女孩铁定都从某个情报来源得到消息,也晓得这些教养越良好的贵族小姐个个是戏精,说不定她还会被骗。 当艾娃还在胡思乱想时,却被洁西卡再度抓住了手。 艾娃吓了一跳,但还是尽量装作镇定地看向对方。 「我想请艾娃小姐担任我的"看望人"。」 「看望人??」母亲瞪大眼睛。 艾娃无奈点点头。 「什么意思?」约翰疑惑,「看望人是什么?」 「古老的习俗。」母亲皱眉,「以前皇家成员怀孕时,会找一位年纪相近的未婚贵族女孩陪伴在身旁,直到生下皇子,这就是所谓的看望人。看望人据说是祈祷安產的象徵,也可以让未婚女子学习关于生產的事物,但近来已经没什么人这么做了。」 「什么啊?」约翰更疑惑了,「这样艾娃岂不是要搬进皇室十个月?」 「王子妃殿下,大概已经怀孕三四个月了吧?没稳定之前是不会公佈的,」艾娃搔搔头,「所以我应该是只要陪个六七个月左右?」 「你怎么这么冷静?」 艾娃听懂哥哥的言下之意:你要是搬进皇宫魔咒的事不就会暴露吗?你还不快想个办法拒绝? 「我们不好拒绝,对吧?」艾娃抬眼看向母亲。 母亲叹了一口气。 「要拒绝当然不是不行,但看在国王陛下眼里会不太好。」 「洁──我是说王子妃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约翰皱眉。 「艾娃,你要小心。」母亲没有理会约翰,只是严肃地看着艾娃说,「别被人趁机诬陷了。」 艾娃觉得头很痛。 虽然她知道迟早都要面对这些有的没的的斗争,但没想到洁西卡一整个帮她把时程提早,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干嘛,但绝对不是想跟她好好当回朋友这么单纯啊! 不过换个角度想,说不定她跟二王子的婚事会因此延后? 艾娃又突然有点感谢洁西卡。 但每个满月之夜真的有点麻烦啊…… 「什么啊~」巫婆翻翻白眼,「你们这些皇室贵族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传统?先说喔,我是不会给你上次那种抑制魔药的,每个月吃一次绝对早死。」 「我也不想啊,」艾娃无奈,「虽然转念一想,这样我的婚事说不定会延期,那也不错。只是每个满月之夜……」 「看望人不能请假吗?每个月请个生理假──我的意思是,」看见艾娃疑惑的眼神,巫婆补充,「每个月经期来潮时不舒服总可以休息吧?」 「啊!」这辈子向来活绷乱跳,月经来顶多觉得麻烦而已,不曾痛过的艾娃这才想到还有这个方法,「说的也是!」 「治标不治本。」巫婆摇摇头,「你跟黑发小哥谈好了没?」 艾娃脸微微一红。 「说是说了,但我也不知道结论会是什么,毕竟赛维尔还没正面回答我。」 但艾娃也不想命令赛维尔。 一来用强迫的方式来换取跟喜欢的人的亲密接触太可悲,二来艾娃绝对不想让赛维尔留下不好的回忆。 只希望在对方的记忆中,能留下美好的她。 虽然艾娃一点也不想当对方的主人,但她也清楚他们之间再怎么样都会存在这一层上下关係。 「你们就慢慢拖吧,」巫婆叹气,「话说,艾娃小姐你是不是越来越爱往我这里跑?」 「因为只有巫婆大人你知道我的状况嘛!」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你要说出去我早就不在这里了。」艾娃打个哈欠。 巫婆看着她,笑容有些微妙。 「嗯……不如说,我要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毕竟我是巫婆。」 艾娃捕捉到一丝巫婆尾音的自嘲,她下意识开口想安慰对方,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等到她组织好字句,巫婆已经又开了口。 「艾娃小姐,劝你还是别太相信我。」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巫婆?」 「对啊。」 总觉得轻易开口相信太矫情,艾娃犹豫了一下后又保持沉默。 毕竟她们几乎就是陌生人,要不是约翰那个笨蛋,她们原本该是两条平行线。 她想起赛维尔。 他们原本也该是两条平行线,如果那个原本要被送来的那个孩子没有死,如果赛维尔的生母因为捨不得而没把赛维尔送走── 然而,她已无法想像没有对方的世界。 但也该到了要准备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十三) 艾娃要入宫担任洁西卡的看望人的日子很快就决定了,母亲指挥女僕们帮她准备了一堆感觉会摔死或勒死她的恐怖裙子,但艾娃没有出声反对,只是悄悄吩咐珍妮塞几件她平常会穿的衣服进去,以避免不必要的争吵。 反正到时候不要穿就好了,没必要正面跟母亲衝突,特别是对方最近为了这些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而感觉到特别心烦,约翰就不小心踩过几次母亲的地雷,造成零用钱减少和好几次禁足,让他成天哭丧脸待在家里。 对艾娃来说,倒是觉得这是好事,免得到时候约翰又惹了什么风流债回来,倒楣的又是她这个妹妹。 事先确定了每个月会有两天的休假可回家,这让艾娃松了口气。 但在那之前,还有一次的满月之夜在等着她。 她下定了某个决心,却意外找到了能稍微控制魔咒的方法。 「赛维尔。」 当赛维尔爬进艾娃的房间,意外地发现艾娃居然一脸平静地看向他。 赛维尔看看窗外。 今日的天空太过乌云密布,所以魔咒没有发挥作用吗……? 他一瞬被脑袋的思考放松了警戒,以致于艾娃敏捷地扑过来抱住他的手时,他来不及逃开。 毕竟艾娃是以速度取胜的骑士,赛维尔如果不能全神贯注,是很难对付得了她的。 「艾娃小姐……」手臂传来一阵柔软触感,赛维尔犹豫着要不要抽开手臂,但那触感太过美好,让他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 他低头看向艾娃,艾娃脸颊微红,但她的眼神却显得格外冷静,这让他有点分不清楚魔咒到底是生效了还是没有生效。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艾娃开了口。 「魔咒生效了喔。」 「那为什么……?」赛维尔不解。 「我今天下定决心了。」艾娃语气很轻,眼神却很坚定。 「什么意思?」赛维尔更疑惑了,他伸手打算把艾娃的手拨开,却被艾娃的右手给牵住。 「艾、艾娃小姐?」 「我刚刚才懂了,魔咒真正的意涵。」艾娃深呼吸了一口气,「巫婆大人一开始不是说过吗?魔法再厉害也抵不过真心。」 「她是说过……」赛维尔皱着眉头回想,「但我还是搞不懂小姐的意思,也不懂小姐说魔咒生效了但眼神看起来不像前几次发作起来的模样。」 「是我的真心,让魔咒失了控。但如果我跟随我的真心呢?魔咒是否就不再失控?」 赛维尔还是没有听懂。 他暗暗怀疑起,眼前的小姐是不是吃到另一种厉害的魔药,但魔药还是没办法战胜魔咒,所以变成表面平静但还是会保持亲暱的动作? 「赛维尔。」 「是。」 下意识就回应了艾娃,他坐挺了身子。 艾娃微微一笑,那笑容对赛维尔来说太过美丽,不禁让他一瞬间失了神。 也因此,没有躲掉艾娃凑过来的唇。 而时间彷彿静止在这一瞬间。 艾娃的气息轻轻打在他脸上的这瞬间。 即使唇与唇相叠的时间实际上很短暂,但赛维尔已完全不能思考,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就伸出手,用力地把对方搂进怀里。 「赛、赛维尔?」 赛维尔低头,脸凑近艾娃,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他们同时警觉地看向卧室的大门,下一秒有默契地离开彼此,艾娃火速跳回床上躺好,赛维尔则迅速从窗口脱身。 赛维尔才刚溜出去,大门就敞开了。 「刚刚是谁在这里?」 听出是母亲的声音,艾娃心一沉。 她以极缓慢的动作把头从棉被里探出,露出一副被吵醒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 「艾娃,你少装了,刚刚有人在这里对吧?」 母亲语气冷静得可怕,艾娃感觉背流下了一滴冷汗,但还是继续装出一副疑惑的模样。 「您在说什么啊?」 「一个从来不生病,每餐都吃很多的人,这几个月开始,一个月必定有一天找藉口不吃晚餐,你说奇不奇怪呢?」 「母亲──」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艾娃脸上。 艾娃没有闪开,即使她躲得过,但她还是直挺挺地接了这一掌。 「处理好那个人,无论是谁。」母亲语气冷漠,「你是我们家的女儿,是二王子殿下的未婚妻。你背负着我们家族的命运,知道吗?」 「……我知道的。」 艾娃不再辩解,只是以同样冷漠的语气回应了对方。 「小姐!该起床了,」珍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伴随着清脆敲门声。 「我起来了。」 珍妮开门,看见艾娃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她咬了咬嘴唇,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上的外出服给小姐,并熟练地从化妆台的抽屉拿出粉底。 小姐长年练剑,基本上身上带有瘀青是常有的事,如果衣服遮不到的情况下,只能用粉底应急,所以珍妮早就已经很熟练了。 但这还是珍妮第一次看见小姐被夫人赏巴掌。 珍妮的小房间就在艾娃卧室的旁边,以便随时待命,所以昨天夫人走进来时,她刚好半夜起来想去厨房拿水喝,于是偷看到了全程。 想起那时夫人的冰冷怒火,还是让珍妮不寒而慄。 艾娃换好衣服,面向珍妮,珍妮安静地把帮对方把脸上的痕跡遮住。 「谢谢珍妮。」艾娃看了一下镜子,露出能让千万少女为之心动的微笑,「果然很厉害。」 但珍妮早就对小姐的笑容免疫,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小姐,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小姐夸奖。」 「别露出那种表情嘛,珍妮。」 「小姐……」珍妮犹豫了好久,还是问了,「您真的在跟人幽会吗?」 「……」艾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做出正确的事,为了家族,也为了我自己。」 也为了他。 艾娃在心底默默地想。 最近她下定了决心,要搞定这件事,而要处理好魔咒,唯有面对自己真心一途。 昨天她大胆地跟随自己的想法,结果魔咒并没有暴走,甚至连母亲闯进来,她都还能勉强维持冷静。 看来巫婆推测的解决方法极有可能可行。 她必须跟赛维尔共度一夜春宵。 而在那之后,必须永不相见。 (十四) 「你来了,我真高兴。」洁西卡微笑,彷彿真的很欢迎她来。 艾娃也报以笑容,露出一副真心想来陪对方待產的模样。 艾娃注意到,洁西卡的肚子依旧平坦。 她忍不住在心底想着,对方到底是几个月了,那天在茶会上没有提,也似乎没人敢问。 吃了侍女端上来的茶点,又间聊了半小时,艾娃才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王子妃殿下,肚里的小皇子预计是什么时候出產呢?」 「明年的五月。」洁西卡轻轻啜了口茶,「说到这个,对艾娃小姐真不好意思呢。」 「怎么这么说?」艾娃一边陪笑,一边在内心里默默计算。 所以是大概三个月前?在皇家舞会时期左右怀上的? 「任性要求你来当我的看望人,让你和二王子殿下的婚事延后了呢。」 「我的事不要紧,」艾娃继续打着官腔,「重要的是您肚子的孩子啊!这可是大王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呢!」 要演戏说真的艾娃绝对不是不行,再怎么说也是她母亲手把手交出来的女儿,但想想这种生活要过好几个月,她真心觉得好累啊! 虽然说,她将来嫁给泰伦斯,恐怕要一辈子都过这种生活…… 光想想,艾娃就觉得自己的灵魂沧桑了十岁。 「总是觉得有点不安,」洁西卡轻轻抚着肚子,「那天乳娘提醒我说有看望人这项祈福的传统,我就想到了艾娃小姐,也有点怀念我们过往的情谊,所以才将您招了过来。」 讲得真好听。 艾娃在心底冷哼一声。 但一方面也明白,对方站在另一端,也有不得不承受的压力,她们是注定要变成这种虚情假意的关係。 「我也很怀念,」艾娃微笑,「小时候我们相处的那些时光,还记得我们一起偷摘皇宫里的花,惹得父母亲生气的那次吗?」 其实这里的"我们"也包含了泰伦斯,但艾娃当然不会细讲。 说也奇怪,一讲起小时候的事,记忆居然有些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艾娃几乎可以看见那三个开怀大笑个头娇小的三个人影。 但回想的时间也只有一秒,艾娃下一秒立刻拉回了自己,现在不是沉溺在过往情怀的时候。 「我当然记得,小时候真是淘气呢。」洁西卡语气温柔而怀念,不知道是演技还是真心,艾娃已经看不透现在的对方了。 但,也已经都无所谓了。 因为不管是哪一种,她们都已回不到过往,只能各自背负着家族继续前行。 艾娃绷紧神经在皇宫待了快一个月,好不容易才等到休假那天,她立刻分别向洁西卡还有泰伦斯告别,带着珍妮回家去。 真的是快把她憋死! 一大堆皇家规矩要遵守,还要处处小心,免得让对方有机会诬陷她要害人家肚子的孩子。 但又要表现出很关心洁西卡的样子,艾娃都觉得自己要人格分裂。 而且她真的好想练剑啊!好怀念拿剑的感觉,也好想狠狠砍任何东西,来发洩这个月来的压力。 「小姐,辛苦了!」 好不容易坐上自家马车,珍妮松了一口气,并向艾娃开口。 「珍妮也辛苦了。」艾娃一坐下来,也马上把装了快一个月的淑女拋在脑后,坐姿极为豪迈,还伸手拍拍珍妮的肩膀。 「还好没发生什么事……」珍妮庆幸地说。 「对啊!不过也才第一个月而已。」艾娃叹气,「而且想想以后嫁去大概也都是这种日子……」 珍妮也跟着主人一起叹气,但她随即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艾娃,并开口道:「无论小姐去哪,我就去哪,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 艾娃闻言,有些感动,但也有些害羞,最后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回话。 「谢啦,珍妮,但我还是不能帮你加薪的喔。」 珍妮不禁噗嗤一笑,也以揶揄的口吻开了口。 「毕竟,小姐只会耍剑,说服不了夫人啊。」 「母亲是最大魔王嘛!」 「小姐小时候不是说长大后要当勇者?那击倒魔王就是小姐的使命了。」 「喂喂,别把小时候的童言童语当真啊,还有珍妮你是不是把母亲说成魔王了?这样好吗?我会去告状喔!」艾娃打趣道。 「先说夫人是魔王的明明是小姐好吗?」珍妮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直到马车渐渐驶到自家门前,才停了下来。 「到了呢。」 「是。」珍妮看着艾娃的侧脸,有点猜不出小姐现在的情绪。 她想起,上个月夫人在小姐脸上留下的巴掌痕。 其实,她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得出来,小姐每个月的"提早上床休息"大概都是为了见某个人。 但她一直觉得,小姐不是会为了区区男女私情,而让整个家族陷入险境的浅薄女子。 所以直到上次她亲口询问小姐前,她都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件事。 然而,她没问出小姐的答案,却感觉整件事情比想像中的更复杂。 到底是怎么了呢? 她原本想要下车,却忍不住回头唤住了对方。 「小姐!」 「?????????????怎么了吗?」?小姐疑惑了一下,接着显然是发现她脸上写满了担心,「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吗?」 对方摇头,轻轻地伸出手,拍拍她的头。 「没事的喔。」 那语气隐藏着太过温柔的拒绝,这让她有点想哭。 小姐回来了。 赛维尔站在远处,看着僕人忙进忙出的,以及想帮忙搬东西却被阻止的艾娃。 她的身型看起来丰腴了一些,大概是在皇宫里不可能能够练剑,少了很多活动时间,但眼神里透着些疲惫,看起来气色并不佳。 皇宫里有很多规矩,又要处处小心谨慎,把小姐累坏了吧。 赛维尔眼底透露出怜惜与心疼,但下一秒他立刻收起眼神,怕被别人发现。 这时,艾娃转头看向赛维尔这边,刚好错开了赛维尔的视线。 她看着对方,那严肃不苟言笑的俊容,才相隔一个月,已教她如此思念,不敢想像真要分离,该怎么办。 但也只能这样。 她知道的。 正确的事情。 该处理的,就处理好。 艾娃在心中反覆默唸这几句话。 接着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 却没发现早有一双眼睛把一切收进心底。 平常约翰是不会乖乖待在家里的,更不会特别在妹妹回来的日子在家等待,但零用金被削减却不知节制的约翰月底早就没钱玩,即使禁足令已解还是只能无聊的待在家,于是听见妹妹回来的声音,他想说还是特别下去一下好了,开门时却正好跟他母亲撞个正着。 他吓了一大跳,但还是立刻露出諂媚的笑容,大声问早。 「母亲,早安!您今天还是一样美丽──」 「这三个月的零用金是不会变的。」夫人语气冷淡,并且示意约翰进房,等约翰乖乖进去后,她也跟着进去,并戴上了门。 「不不不我是真心觉得──」 「我想问,你知不知道你妹妹的事?」 约翰冷汗直流,暗想艾娃跟赛维尔的事该不会被发现了吧,只能僵硬地继续微笑。 「您您您是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她看着自己不长进的实诚笨儿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眼下她有比这更令人担心的事。 「看来,是真的有囉……跟赛维尔。」 「什么都没有!」 约翰下意识地大声回道,他回过神来,忍不住暗喊了声糟。 就算他再怎么笨,也知道自己绝对露馅了。 夫人叹气,转身就要走,却被约翰抓住。 「不是艾娃的错!」 「放手。」 「真的!母亲您听我说!」 夫人冷冷转回来瞪他。 「你想帮你妹妹找什么样子的藉口?她该知道她的身份,还有该做的事。还有赛维尔那小子,我们家可待他不薄,你父亲也对他赏识有佳,居然是如此不知分寸的人。」 「艾娃一直都在做该做的事!赛维尔也并没有对不起我们家!都是我的错!」 「怎么说?」夫人挑眉。 「是爱慕我的女孩拿了巫婆做的饼乾送我,反被艾娃吃到,艾娃跟赛维尔才被魔咒缠上的!」 「……」她看着她的儿子,已经连火都不想发,「你要帮他们找藉口也别找这么儿戏的藉口。」 「母亲!相信我──」 「这件事我会处理。」夫人不带一丝情绪的打断他,「你保持沉默,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就好。」 约翰再也拦不住他母亲,只能焦虑的咬着下唇,看着对方的身影远去。 (十五) 赛维尔被叫到东侧庭院帮忙,一路上他不断思考着上次满月之夜发生的事情,以及明晚又是个满月之夜该怎么办,心烦意乱到他迟了几秒才发现东侧庭院根本没有人,只除了夫人最宠爱的侍女安站在玫瑰丛旁。 赛维尔心一沉。 明白大事不妙。 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赛维尔,夫人有话跟你说,请跟我来。」安不浪费任何时间,直接切入主题。 赛维尔点头,也没打算拒绝,就跟着安走了。 因为他知道,反抗是没用的。 而且他的确做了很多该被处分的事,无论有没有魔咒,他都不应该跟小姐有任何太亲密的接触。 安带他走了侧门,并领着他到一个隐密小房间里。 夫人已在里面等着他,安锁上了门。 「赛维尔。」 「是。」 「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了吧?」 赛维尔看向夫人,对方的眼神不带一丝情绪的涟漪,彷彿冬日冻结的湖泊。 「……是。」 夫人必定有了十成的把握才来找他来,没必要否认。 而且艾娃小姐是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又是已经许配给二王子殿下的婚约对象。 夫人是不会害艾娃小姐的。 就算不为了亲情,也会为了家族的利益而原谅小姐。 至于他会受到什么惩处,他一点也不在意。 「我们家有恩于你。」夫人从椅子上站起,她身高不高却气势十足,锐利的眼神彷彿可以射穿一个人。 「下僕有负您们的恩情,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赛维尔低头。 「不必。」 听见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以及脚步声,赛维尔抬起头来,看见安漠然地站在他眼前,手上拿了一瓶白瓷瓶。 「把恩还回来即可。」 从安身后传来夫人冷淡的声音,赛维尔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伸手取了瓶子,打开了瓶盖。 也许,这才是正确的。 他盯着瓷器里液体。 如果他死了,小姐就从魔咒里解脱了吧。 再也不用碰触他这种人,可以跟二王子殿下顺利结婚。 没有人会再受到伤害的方法。 接着,赛维尔举起瓷瓶,将液体一饮而尽。 「艾娃!」 约翰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大厅的所有人都在看他。 「干嘛这么大声?」艾娃皱眉。 约翰抓住她的手臂,直接把她往外拉。 「干嘛?」艾娃更疑惑了。 「少爷,」珍妮也很困惑,「小姐还没把外出服换下──」 「外出服再多穿一下也不会死!这里可是……」 约翰面目扭曲起来,没讲下去。 艾娃开始担心了,使了一个眼色给珍妮,珍妮立刻意会,继续赶其他僕人整理行李。 约翰抓着她的手,拉到比较偏避的角落。 「母亲发现了。」 短短几个字,艾娃却马上听懂了,脸瞬间苍白起来。 「母亲在哪?」 「不知道。」约翰哭丧着脸,「艾娃对不起──」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说那些。」艾娃焦虑地打断约翰的话,硬逼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母亲会带赛维尔去哪里。 接着,苍白无神嘴唇发紫的绝望脸庞从艾娃脑海浮现。 她已禁止自己去想这件事很久了,然而一回想起,那画面却依旧鲜明地像是昨天才发生。 她咬紧了下唇,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往她想到的地方奔去。 艾娃来到那扇老让十三岁的她做永无止尽的恶梦的门前。 此时她已没有馀力害怕,只是急切地用力地敲门,并大喊。 「母亲快开门!我知道您在里面!求求您──」 门被打开了,开门的人是安。 艾娃没有心力顾虑对方,直接一把把站在门口的安推开,急迫地进到房间。 此时,脸色惨白的赛维尔映入了她眼前。 艾娃一瞬间没有办法呼吸。 一模一样。 那苍白似纸的脸颊,不自然发紫的嘴唇。 跟多年前那个被迫在这里死去的女人一模一样。 同样的画面再度上演,只是这次轮到她的赛维尔死去── 不! 绝不! 她绝不让赛维尔死去! 她衝过去伸手拦起赛维尔,打算直接扛着赛维尔走出房间。 「艾娃。」 已经到门口的艾娃回头看向母亲。 她母亲的侧脸依旧端庄沉静,彷彿什么事也没发生。 「别让人看到你扛了尸体出去。」 「他还没有死!我会救活他!」短短一句话,让艾娃整个爆发,她怨毒地瞪了她母亲一眼,「我恨你!」 「晚点就是尸体了,你和我都知道,这毒药吞下了就没有办法救治。」 「我不会让他死的!」 艾娃扛着赛维尔,转身就走。 夫人凝视着女儿远去的身影,轻声呼唤了她的女僕。 「安。」 「是。」 「把这里清理一下。」 「遵命,夫人。」 (十六) 巫婆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吓到,她停下手边草药的搅拌。 门震动得太剧烈,害她忍不住觉得说不定在门外是一隻熊,当她准备要拿出毒药防备时,却听见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巫婆大人!求求您了!快开门!」 「原来是你啊,艾娃小姐,你敲门声也太可怕我还以为是一隻??──」巫婆没好气的声音在看见艾娃怀中垂死的赛维尔后嘎然而止。 「巫婆大人拜託您我想只有您能救他了──」 「先把他搬进来。」巫婆打断艾娃,并匆匆走向她的橱柜。 艾娃把赛维尔轻轻放置到房里唯一那张破旧的沙发上,焦虑地看着他。 「艾娃小姐,退后一点。」 巫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娃依言退后了一点,让出一个空间给巫婆。 只见巫婆从斗篷里伸出一隻手,薄暮般的灰色粉末在空中飞散,最后形成一个色泽曖昧的光圈围绕着赛维尔。 「他、他会活过来吗?」艾娃感觉自己就连站立的力气都快失去,但她仍倔强地站着。 「不确定。」 「什么意思?」 「我只是停住了他的时间──别碰他!」巫婆见到艾娃手伸向赛维尔,匆忙补充道,「你一碰他,他的时间将继续向前,他就会死了。」 艾娃停下了想触碰赛维尔的手,嘴唇颤抖地开口。 「巫婆大人您有办法救他对不对停下他的时间然后找到草药或什么神祕的魔药──」 「艾娃小姐。」巫婆轻轻拍了拍艾娃的肩膀,「我们先坐下来吧。」 艾娃没有动。 「艾娃小姐,请深呼吸。」 巫婆冷静而温柔的语调像是一股凉爽清澈的泉水注入她心中,她依言深呼吸了一大口气。 巫婆轻轻拉着她,坐到椅子上。 「艾娃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她……」 艾娃稍微冷静下来后,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巫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开口。 「艾娃小姐的母亲到底是给黑发小哥吃了什么……先说,巫婆真的没这么无所不能,我不是医生,真的看不出来是中什么毒。」巫婆瞧见艾娃的眼神,补充了一句。 艾娃苦涩地微笑。 「我也不是医生,但我小时候看过一样的场景……那个被父亲搞大肚子的可怜女人……」 脑海中再度重现当年的场景,艾娃噁心到几乎说不下去。 贵族外遇再寻常不过,只是都藏在私下进行,通常妻子会对丈夫的行为睁一隻眼闭一隻眼,除非威胁到她的地位或着是有了私生子。 母亲其实没有错。 在这个世界里,对别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 但她还是无法承受那样的血腥。 从那一刻开始,她的童年就宣告终结。 看过那个冷静判别人生死的女人,她就无法像从前一样孺慕母亲,也无法再当回一个天真的孩子。 巫婆轻轻拍拍她的手。 艾娃再度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是一种名为"路西法"的毒药,一旦吃了就无药可医,一小时内会毒发身亡。特徵是脸像白纸一样惨白,嘴唇不自然的发紫,陷入深深的昏迷,但毒发身亡后毒素会渐渐退去,差不多三小时后就验不太出来了。」 就是验不出来,贵族才会特别爱用。艾娃苦涩地在心底补充。 「原来如此。」 巫婆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您在想事情!」艾娃抓住巫婆的手大力摇晃,「是不是代表您真的能救他?」 「艾娃小姐,冷静点。」巫婆被艾娃摇得整个人都晃起来,「你力气真的很大欸。」 「好好好,我不摇!」艾娃急切地说,「但您是不是真的能救他?」 「我只个巫婆,可不是神。」 「但您都停住他的时间了!」 「这个嘛……」巫婆犹豫了一下,才说,「能停住时间的粉末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做的!他能救赛维尔吗!」 巫婆移开视线。 「巫婆大人!」 「唉,我真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巫婆喃喃自语了一下,才把视线转回来,「你刚刚说这个毒药名字叫"路西法",对吧?」 艾娃点点头,某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难道说,恶魔真的存在?巫婆大人真的跟传说的一样是恶魔的手下吗?」 「手下?」巫婆面部扭曲了一下,「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上辈子跟这辈子都不要认识他。」 「请带我去找他,如果他是赛维尔生还唯一的希望,」艾娃眼中满满都是执着和决心,「就算要出卖灵魂给恶魔我也在所不惜!」 巫婆蹙起眉,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依旧没有说出口。 艾娃原本想要立即出发,但巫婆立刻阻止她,说恶魔可没这么早起床,所以等到下午,巫婆才拍拍她,跟她说该上路了。 艾娃紧张地看了一眼脸色依旧惨白,嘴唇依旧发紫的赛维尔。 「我再跟您确定一次,他的时间应该不会突然开始运转吧?」 「不会。」巫婆能明白对方的心情,所以依旧耐心地再回答一次,「这个状态除非被外力碰触,否则要到隔日早晨才会解除。」 「抱歉,我好像问太多次了……」艾娃苦笑。 「没关係。」巫婆安慰地拍拍她,「我懂得的。」 艾娃感谢地看看巫婆,接着再看了最后一眼她最喜欢的人。 「赛维尔,你等着,我一定会救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巫婆看了艾娃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却只说了句:「那就走吧。」 「好!」 艾娃跟着巫婆穿进森林里,并越走越深入。 艾娃从来没有这么深入森林过,虽然她是公认的"最不像贵族千金"的大小姐,但也从来没想过要去任何地方探险。 大家都盛传森林深处有恶魔栖息着,而巫婆则是恶魔的使者。 她向来都不太相信这些事情。 如今,她居然要跟着传说中的使者,去见传说中的恶魔,去求对方救她最喜欢的人一命。 艾娃看着巫婆吃力地跨过一片盘根错节的树根,忍不住伸出手帮助巫婆。 「失礼了,巫婆大人。」 她这才发现,平常总是待在草药烟雾之中,露出慧黠微笑的巫婆,其实相当娇小,而且不知道为何走久了路,背开始驼得有点像老婆婆,也喘个不停。 「谢、谢……」巫婆喘息着,过了一会才能好好讲话,「你的力气真的好大,而且明明走这么多路都还脸不红气不喘?」 「我倒是以为巫婆大人会有飞天扫帚之类的?」艾娃忍不住说。 「扫地用的倒是有好几把没错。」巫婆朝她眨眨眼。 「还要很久吗?」 「应该快到了吧,我猜。」 「你猜?」 「我上次来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巫婆无奈地说,「我没事才不会想去找那傢伙。」 「五、五十?」艾娃睁大眼睛看像眼前这个看起来顶多三十来岁的巫婆,「您超过五十岁了?」 巫婆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刚刚说你愿意把灵魂给……?」巫婆转移了话题,并用手在脖子前面划了一下。 「是的,为了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帮我一个忙。」巫婆认真地直视她,接着很慢很慢的摇了摇头。 艾娃一瞬间有点疑惑,但她很快的就想通了意思。 「你的意思是指不要把灵魂卖给恶魔?」 巫婆没正面回答,只是继续以认真的眼神注视着她。 「为什么?」艾娃问。 「答应我就是了。」 「但……」艾娃迟疑地说,「这样他会愿意救赛维尔吗?」 巫婆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又开了口。 「……嘛,如果觉得够有趣,说不定就会为了看戏出手。」 「有趣?」艾娃有些不快的皱眉,「果然是恶魔啊。」 「还是你改变心意不想去了?」 「不,我会去的。」艾娃冷静地说,「区区的羞辱可比不上赛维尔的性命。」 巫婆微笑,她拉过艾娃的手,继续往前走。 (十七) 「路西法。」 一颗古老的大树下,随着巫婆的呼唤,一股黑暗的烟雾渐渐聚集成型,艾娃吃惊地看着那股烟雾渐渐匯集成一名有着乌黑翅膀的银发美男子。 「真难得你会来找我?上次是不是百年之前了啊?」 百、百年!? 艾娃眼睛瞪得更大了,巫婆假装没注意到艾娃的惊讶,向恶魔开了口。 「没这么久,顶多五六十年。」 巫婆大人到底今年几岁了啊……难道巫婆也长生不老的吗?艾娃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地想。 「带了个帅气的年轻女孩过来呢,是想通了吗?」 「不是为了这个。」 艾娃完全听不懂两人的交谈,只能听着深藏她不能明瞭真意的对话。 看来,巫婆也对她隐藏了什么吧。 「喔。」路西法语气厌烦起来,他伸手搔了搔「那就是那个了吧?又带了什么要让我救的人?我可不是行善为乐的无聊天使,我是恶魔!你这个契约对象真的有够无聊──」 「艾娃。」巫婆懒得理对方的数落,她转头对艾娃说,「说吧。」 艾娃决定把内心的猜疑全都拋到一边,只一心一意想着她要救的人就好。 没错,那些都不重要。 只要赛维尔继续活着就好。 「路西法大人,我想请您救一个人。」 「我就说我不是天使了。」路西法翻翻白眼,「你想救人,那就付出代价吧。」 「什么样的代价?」虽是这么问,但艾娃早就猜到答案。 「你的灵魂。」路西法露出邪邪的微笑。 「……」犹豫了一会,但艾娃还是记得刚刚巫婆所说的话,摇了头,「除了这个以外的代价我都能。」 「那我看你也没多想救他嘛!」路西法冷笑。 艾娃差点就忍不住讲出一些覆水难收的话语,但她还是逼自己冷静,直视路西法的双眼。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救他,除了我的灵魂。」 「那就请回吧!」路西法不屑的挥了下手,一阵阴风便从他袖子刮了出来,硬把艾娃逼退了两三步。 艾娃内心紧张了起来,很怕真的失去这根救命稻草,她看向巫婆,巫婆却没有看向她。 「求求您!」艾娃跪下了,她恳切地看着路西法,「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路西法不语,只是伸手把艾娃再搧退几公尺。 但艾娃顽强地低下头,不停恳求。 就这样来回了好几次,正当艾娃开始思考是否该不顾巫婆的忠言时,却听见路西法不悦的嘖嘖声。 艾娃抬头,刚好看到路西法瞪向巫婆,他脖子上亮起一连串复杂的象形文字,看起来像个项圈。 「喂,该不会你透漏了些什么吧?」 「我们之间是契约关係,你知道我违反契约的下场是什么。」巫婆一派轻松的回应。 「专会鑽漏子的人类。」路西法厌恶地说。 「彼此彼此。」巫婆冷冷回应。 路西法瞇眼打量巫婆,接着突然露出妖孽般微笑,语气也变得轻柔诱惑。 「你真的不考虑把这位少女的灵魂交给我吗?只要你一点点的恶意,我甚至连这名少女的许可都不用,就可以瞬间剥夺,然后你最想要的"年轻貌美"就可以──」 路西法话还没讲完,就被巫婆冷笑着打断。 「然后我就只好为了"年轻貌美"一直上供年轻少年少女的灵魂给你,对吧?」 「反正是别人的灵魂不是吗?你也已经没什么好损失了。」 「路西法,」巫婆语气很轻,「你不懂人类。」 「我懂好吗!人类这种腐烂自私的生物!我已经不知道诱惑多少人类毁灭掉多少个世界了!」路西法显然怒气冲冲,但过一会后,他有些丧气地说,「但我确实不懂你。」 巫婆微笑,但那笑容里不单纯只是喜悦,艾娃看见了更多的疲惫。 「少女。」路西法改朝向艾娃说话,语气轻柔,「你不救救这老太婆,她可是会越来越衰老喔,偏偏她又长生不死,就永远被困在越来越衰老腐败的身体,最后只能痛苦地躺在地上,挣扎地呼吸着却永远死不了。」 原来如此。 艾娃回想起巫婆缓慢的动作以及驼背的姿态,她看向巫婆,巫婆却只向她轻轻摇摇头。 彷彿是在说着,我不需要你来救我,先做好你的事。 「我要救赛维尔。请您救救赛维尔。」 随着艾娃的语句,路西法的脖子上的象形文字越加闪亮,他厌恶的皱起鼻子。 「嘖。该死的项圈。那个混蛋神明……」 艾娃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继续不停地唸着跟刚刚同样的字句,让路西法脖子上的字句亮个不停。 「好了!够了!」路西法拍动翅膀,飞到艾娃身边,粗鲁的单手抓住艾娃的下巴。 对方力气非常大,艾娃痛到不行,但她忍住疼痛,倔强地看向路西法的双眼。 「知道了。」路西法用力一甩,艾娃差点跌倒,好在平常有练剑习惯的她,核心肌肉够稳定,才勉强稳住身躯。 「我会救他,但还是会让你付出代价。」路西法冷笑。 艾娃说不出内心是一紧还是一松,她这才发现自己手掌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一排血痕。 「什么代价?」这时,巫婆开口了,她语气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担忧。 路西法再度微笑,他轻轻勾勾手指头,艾娃懂了对方的意思,就走到路西法面前。 原来恶魔的手真的是没有温度的啊。对方冰冷的手接触到艾娃的皮肤时,她竟有一瞬间失神地想着。 一阵冰冷穿进艾娃的额头,接着这寒冷蔓延了全身,她发起抖来,愣愣地看着路西法。 「契约成立。」 「你根本没有说契约内容是什么。」巫婆不满地瞪向恶魔。 「有啊,刚刚她说愿意付出除了灵魂以外的任何代价,解救一名叫赛维尔的人。我可是答应了喔。」路西法轻勾嘴角,满意地看着自己在艾娃额上画出的五角星刺青说,「好了,接下来你只要亲吻你要救的人,我保证你的王子一定会甦醒喔。」 月亮出来了。 皎洁的月光打在艾娃的侧脸上,她感觉到自己内心那股强烈不顾一切要飞奔到对方身边的衝动更加剧烈。 「巫婆大人。」 「嗯──欸欸欸?」 「失礼了。」 艾娃回头直接一把揽起气喘吁吁巫婆的腰,抱起对方,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奔驰。 「不用担心啦,黑发小哥时间禁止到隔天早上,不用这么赶也──」 「但我想赶快见到他!」艾娃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语气太衝,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道歉,「……抱歉。」 「不,」巫婆摇摇头,「我不该说得这么轻巧。你本来就很担心他了,现在魔咒发作应该更抑制不了那种心情。抱歉我这身驱就只能这么缓慢──」 「您已经帮我很多了。」艾娃轻声打断巫婆,接着沉默了一下,才问,「恶魔刚刚说的……是真的?」 「嗯。」巫婆大方承认。 「所以,传说中巫婆大人出卖年轻女孩灵魂给恶魔以换得自己青春美貌也是真的?」 「一开始,是出卖自己的灵魂。」巫婆淡淡地说,「我太天真了,跟恶魔交易是一件无法终止的事。他给的青春和美貌都不是永久的事,要的是你不断献上源源不绝的人类灵魂给他。」 「……」 「我很担心你。」巫婆摸摸艾娃被恶魔画出五角星刺青的额头,「虽然交易的不是灵魂,但跟恶魔做交易一定不是一件好事情。我现在还是不知道,让你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去还是让你跟恶魔做交易哪个比较好。」 「这世界上,绝对没有比看着赛维尔死去让我更难受的事了。」艾娃斩钉截铁地说。 巫婆没说什么,只是躺在艾娃怀里,复杂地笑了笑。 「您帮了我很多,真的非常感谢。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巫婆大人的吗?」 「没有。」巫婆凝视着满月,「我自己造出来的孽,除非恶魔愿意放手,不然我只能选择听从他的话当他的奴僕或是困在这具越来越衰败的身体里。」 「您这样,多少年了?」 「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年了。」巫婆淡淡地说,「饶是我费尽苦心好好保养这个身体,也总有一天会迎来极限,然而我却死不了。」 艾娃皱起眉。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艾娃突然想起恶魔脖子上那串符纹,「恶魔脖子上的那个是神明留下的吗?有办法利用吗?」 「我跟他有契约,没办法说很多。」巫婆轻叹,「那个是神困住他的枷锁,也设了若干机制逼迫他救人,然而有很多的限制。像我们跟他签订了契约,基本上从此不可能符合了。从你跟恶魔下了协定开始,神明就再也无法保佑你了。」 (十八) 「赛维尔!」 艾娃衝进巫婆家门,赛维尔依旧维持着胸膛微微起伏的状态,她稍微放下心来,赶紧把巫婆轻放在一旁的摇椅上。 「谢谢。快去吧,孩子。」 艾娃凑近赛维尔身旁,看见赛维尔眼睛紧闭,满脸冷汗,嘴唇发紫,觉得十分心疼,也顾不得害羞,直接俯下身,轻轻的吻了赛维尔。 对方的嘴唇比想像中的还要更为乾冷,鼻子则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彷彿是童话里的王子,靠着亲吻解救自己的公主。 虽然小时候她一直对为何亲一下就可以拯救公主颇有微词,还有对也不知道到底亲有没有用就随意亲吻人家的王子很感冒。 而现在她却向恶魔做了交易,亲吻了性命垂危的赛维尔。 艾娃才刚将嘴唇移开,赛维尔就睁开了眼。 「小、小姐?」 「赛维尔!你没事了吗?」 「您刚──咳!」 话还没说完,赛维尔便吐了一口黑血出来,但他的嘴唇却渐渐恢復到以往的血色。 艾娃紧张地看着他,伸手抹去对方唇边的血丝。 「我、咳!」赛维尔又咳了一下,才又接着说,「我没事。但我怎么会没事?您怎么──」 赛维尔眼睛落到艾娃额上奇异的五芒星图型,皱起了眉头。 「艾娃小姐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来救我吧?」 「你还说!」艾娃气鼓鼓地说,「是你先做了危险的事吧?」 「我?」 「对啊!你是自愿喝下毒药的,对吧?只有母亲和安在而已,以你的实力你可以逃掉的!」 「逃?」赛维尔语气无奈,「我能逃去哪里?」 「逃去哪里都好!离这里远远的就好!再也不要回来也行!我寧愿一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也不想看到你冷冰冰的尸体啊!」 艾娃整个感情大爆发,她越讲越激动,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和胸口像是有火在燃烧。 「但我没死,魔咒就解除不了啊……我若只是逃,小姐却一辈子困在一个月一次的梦魘里,那怎么行?」 「你死了魔咒也解除不了!因为从来都不只是魔咒而已!傻子!」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喜欢你!你死了我才是一辈子困在梦魘里!」 赛维尔瞪大眼睛,过了几秒之后,他眼睛落到窗外,像是懂了什么一样轻轻叹了口气。 「对了,今天是满月之夜……」 「就跟你说了!从来不只是魔咒而已!」艾娃整个跳起来,直接压到赛维尔身上。 「艾娃小姐,请您冷静一点。」早就经歷过无数个满月之夜洗礼的赛维尔,伸手抓住艾娃的手腕,想避免对方做出让他理智断线的举动。 他斜瞄一眼旁边,发现原本在一旁的巫婆不知何时已悄悄溜上楼,他松了一口气,虽然巫婆了解实际情形,但他还是不希望小姐这幅模样被别人看到。 等小姐清醒,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冷静?」艾娃眼睛几乎喷出火,「我最喜欢的人差点就死了!还叫我冷静?」 「小姐……」赛维尔犹豫了一下该怎么说,但最后除了道歉的话语也说不出别的,「对不起。」 「我不会原谅你的!」艾娃用力想甩开赛维尔的手,无奈对方力气还是比她大上许多,「放开我!」 「那我如果放开艾娃小姐,小姐愿意从我身上下来吗?」赛维尔苦笑,眼睛努力不往艾娃的锁骨方向看。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艾娃不满,「明明是赛维尔有错在先!」 「……」赛维尔一时语塞,但也不敢真的放手,毕竟艾娃已经用一种很危险的姿势骑在他身上,万一再让被魔咒控制住的小姐做出什么,他真的很怀疑他薄弱的理智线会不会断裂。 「赛维尔……」艾娃看着他,语气软弱起来,泪水慢慢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赛维尔有些慌了,他这辈子没看过艾娃掉过任何眼泪,哪怕是再艰苦的训练,来自贵族小姐的酸言酸语有多兇猛,艾娃就算喊苦也绝不示弱,每次顶多气鼓鼓地跟他抱怨完后,隔天照样抬头挺胸去迎接挑战。 「……艾娃小姐?」 「赛维尔,你答应我,」艾娃直直地看向他,泪水最终突破她眼眶的堤防,滑过她脸颊,「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不要再想用这样的方式去解决事情了,你对我很重要,你死了就算问题都解决了,也只会让我更痛苦。」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做让艾娃小姐如此难过的行为了。」赛维尔点头,忍不住伸手抚去她颊上的泪,但接着他立刻惊觉自己的动作不妥,正要收回时却被艾娃一把抓住。 「赛维尔……」艾娃眷恋的把脸颊贴在赛维尔手上,含泪的湛蓝眼眸看起来犹如宝石般动人。 赛维尔喉咙一阵乾渴,那对眼眸对他来说太过美丽,以至于他无法把手抽回。 「如果可以就这样,一起逃到哪里去就好了。」艾娃轻声说。 赛维尔没有回答,苦涩情绪涌上他的喉间,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切都是魔咒。不要痴心妄想小姐真的会是你的。他在心底来回默唸,努力地提醒自己。 艾娃再度将脸凑近赛维尔,不知道是太多复杂的心思卡在心头,还是他被那美丽的双眼摄夺了心魂,他到了最后关头,才紧急转开了头,回避了这个吻。 艾娃的唇落在他侧脸上,但即使只有这样,也几乎让他发狂。 「……艾娃小姐,我认为这样真的不妥。」 「一晚就好。」艾娃近乎哀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晚就能让魔咒解除。而你走得远远的,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只要你幸福活在这世界上,我就好了……」 赛维尔咬牙,双手按住艾娃的肩膀,将她推得远一点。 一想到自己活着却永不能见到艾娃小姐,不能在她身旁守护她,他就觉得心如刀割,难以呼吸。 他绞尽脑汁想说服对方,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 艾娃睁大眼睛看他。 「距离艾娃小姐和二王子殿下结婚恐怕还有些日子,我们在那之前一起想办法,如果如果最后真的不行的话,我们再考虑这个方法。」 艾娃一愣,最后却笑了出来。 「我果然太失礼了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虽然从赛维尔口中听到这番话让我有点吃惊没错,」艾娃笑着摇摇头,「但我很开心听到你这样说,我还不想跟你分开。」 还不想。赛维尔为了这三个字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其实他们都知道,註定有一天得分离。 只是今晚,就先这样吧。 延后该说的再见,只是贪心的想要更多能在一起的时光。 (十九) 隔天早晨,巫婆从楼梯上慢慢的走下来(其实她的膝盖也已经不这么适合上下楼梯了,但昨天她想给年轻人一个空间,还是上楼了。),看见艾娃头枕在赛维尔的肚子上,两人姿势都有些滑稽却依旧睡得香甜,忍不住微笑一下。 「早安。」 她出声打破了寧静,并用眼睛细细观察两人,确定衣着完整,肌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跡。 看来艾娃小姐还跟黑发小帅哥有得耗。巫婆在心底摇摇头。 「巫婆大人早安。」赛维尔比艾娃更快睁开眼睛,他道早完后,眼睛落到趴在他肚子上流口水的艾娃,眼神不自觉的柔和了起来。 嘖嘖,艾娃小姐还说对方对他只有忠诚之心。巫婆再度在心底摇摇头。 「早……」艾娃从赛维尔的肚子上睡眼惺忪的爬起身,下一秒她惊觉自己以不雅的姿势趴在人家身上,马上跳了下来,「早安!」 「看起来昨晚睡得不错?」巫婆微笑。 「是──啊!」艾娃才说了一个字就发出一声惨叫,吓了巫婆一跳。 「怎么了?」 「是不是很晚了啊?我今天要回宫才行,而且我这次回来还没去见父亲……」 「应该是还没到中午。」巫婆瞇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太阳。 「不行我得走了!」艾娃急道,接着就俯衝到门边,但当她准备要打开门时,她又回了头。 「巫婆大人,真的非常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我什么都没做,跟恶魔签下契约的是你。」 「恶魔?」赛维尔皱眉。 「赛维尔!昨天约好的事,你一定要做到喔!」艾娃急匆匆地说,「我会假装你去世了,你先不要在人前现身,下个月我们再约在巫婆家……不好意思可以吗?」 巫婆点点头。 「掰掰!」 「艾娃小姐等一下!」赛维尔想喊住艾娃,无奈艾娃动作迅速无比,很快就鑽出大门,跑得不见踪影。 他只好把视线转往巫婆。 「请问恶魔是怎么一回事?小姐又跟他签了什么约?」 「说来话长,用最简洁的讲法来说好了,就是你家小姐为了救你,和恶魔签了一个契约。」 老实说,以前赛维尔从来不相信魔法或恶魔等无稽之谈。 但现在的他见证过小姐多次被魔咒控制,再加上他也知道那毒药喝下去就是药石罔效,他实在不可能怎么轻易就被救活。 所以他没提出质疑,而是问了更重要的问题。 「……什么样的契约?」 「我也不知道。」巫婆耸耸肩。 「什么叫做你不──抱歉,」赛维尔语气急躁起来,但他随后很快控制住自己,尽可能冷静地问,「为什么巫婆大人不知道呢?是因为您不在场吗?」 「我在场,但恶魔没讲出来。」巫婆有些无奈,「因为艾娃小姐的条件是"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救你,除了她的灵魂"。」 「除了她的灵魂……」赛维尔听完不知该喜还忧。 没有出卖到灵魂固然是好事,但除了灵魂以外,会造就艾娃小姐不幸的事,他光用想的就可以想出一堆可怕的悲剧。 「放心,」似乎是知道赛维尔在想什么,巫婆轻声说,「恶魔仰赖人的恶意才能作恶,只是一旦跟恶魔签订契约,就一辈子跟恶魔有瓜葛,他会想办法诱惑你出卖灵魂,不管是自己的灵魂还是别人的灵魂……」 「就为了救我这样的人……」赛维尔语气愧疚。 「听好,」巫婆瞪他一眼,「想触动恶魔身上制约让他出手并不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可见你家小姐怀了多大的决心,对你有多大的感情,不管你觉得你值不值得,都最好不要让她再更伤心难过。」 「我已经向小姐发了誓,不会再做出让她难过的事了。只是……身为奴僕,本应该是我挡在她前面才对……现在已经不知道做什么才能保护小姐不受一切伤害了……」赛维尔语气苦闷。 「但恶魔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够诱惑人,你家小姐自己就够坚强,可以保护自己了。」巫婆语气温柔起来,「但你依旧可以帮助她,在她需要的时候。而且能抵抗恶魔的,往往是心灵的力量,除了自己以外,更重要的也是来自身旁的人的支持与陪伴喔。」 「小姐您跑去哪里了?怎么全身脏兮兮?还有您额头上那个──」 「说来话长。」艾娃打断珍妮的问话,「先帮我换装,然后用粉底还是什么的先把额头上的那个盖住。」 「是!」 珍妮止住询问,立刻衝去衣橱拿衣服,艾娃则迅速无比剥去所有的衣服,接着接过珍妮手上的衣服换上。 珍妮熟练地取出粉底,盖过艾娃额上的奇异刺青。 「脸画苍白一点,」当珍妮的手移到艾娃脸颊上,艾娃小声地说,「黑眼圈不要遮,气色看起来不好一点。」 「是。」 珍妮一边帮艾娃上妆,一边偷偷瞧着小姐的脸色。 昨天小姐听了约翰少爷的话脸就铁青着脸跑掉了,后来她也被夫人的随身侍女指示叫她要偽装小姐人不舒服,不克出席午餐和晚餐。 但她等到半夜都没看见小姐回来,只好先回自己的寝室睡觉,隔天一早又来小姐的房间焦虑的等待,还好人是平安的回来了,脸色看起来虽有些疲惫但精神算好。 小姐是和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珍妮,谢谢。」待妆扮完成后,艾娃小心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确定不会掉粉后,露出笑容跟珍妮道谢。 「小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艾娃正欲开口,但她突然瞄了一眼门口,又闭上了嘴。 急切的敲门声传了过来,下一秒门就碰的一声被打开。 「艾娃!」约翰衝了进来,珍妮连忙帮他把门关上,「昨天到底怎么样了?」 珍妮一听到这句话,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先离开,但艾娃显然看出她的顾虑,朝她摇了摇头。 「你好歹也等我回你再进来。」艾娃翻白眼。 「好啦我下次会记得!比起这个,他怎么样了?」 「他跟母亲达成协议了,今天一早就离开这个城市。」 「欸欸欸?」约翰吃惊,「所以他已经离开了?」 「对。」 「我都来不及去送行……」约翰叹气,「母亲也太那个了吧!」 嗯……你还不知道她其实不只太"那个"而已。艾娃默默地想。 「总之,这件事情就是这样。」艾娃不耐烦的挥手,「你快走吧!我等等要去找──」 「可是,」约翰打断她,「那魔咒怎么办?」 魔咒?珍妮困惑地来回看着小姐和少爷。 「没事。」艾娃语气生硬,「我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了。」 「真的吗?」约翰喜出望外,「那就太好了!」 少爷还是一样,别人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珍妮受不了地在心底摇摇头。 「好啦你快滚啦。」 「别这么兇嘛~事情都解决了不是很好吗?」 珍妮看不下去,她清清喉咙说:「约翰少爷,老爷和夫人都急着找小姐──」 「知道啦。」约翰挥挥手,踏出艾娃房间。 待约翰走远之后,珍妮看向艾娃。 「珍妮,谢了。你再帮我弄一下头发,我就要先去找母亲了。」 珍妮拿起梳子,梳了一下后却停了下来。 「……小姐,真的什么不打算跟我说吗?」 「……回宫殿的马车上好吗?」艾娃轻叹,「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我现在要集中精神,等下可能要发挥我人生最大的演技。」 珍妮完全听不懂,但她听话地继续拿起梳子,默默的帮小姐梳头。 (二十) 敲门得到允许后,艾娃打开了母亲梳化间的门。 「母亲早安。」 「早。」母亲的眼神冷淡地扫她一眼,但却一如往常没放过半个细节,「绑带歪了。还有气色不好就多上点腮红,珍妮是怎么帮你化的?」 安领着其他侍女出去,帮她们关上了门,留整个单独空间给母女俩。 「不是珍妮的问题。」艾娃语气平板的回应。 「那是谁的问题?」母亲冷道。 艾娃怨毒地看母亲一眼,想到差点真的死了的赛维尔,艾娃眼神更加怨恨,彷彿真的死了爱人。 再加上没有人会认为在喝下那种毒药之后还能存活,连精明的母亲都不容易看透她。 「艾娃。」母亲警告地看她一眼。 「……母亲您为何要这样做?他大可走得远远的,我也不会跟着,绝对不会背叛家人。」 「你还敢说?」母亲瞪她,「若不是你不知羞耻跟人幽会,他又岂会落到此地步。」 「……我、我不过是想在婚前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 艾娃原本以为这句话讲完母亲会一掌挥过来,但母亲只是注视着她。 那眼神依旧寒冷,却多了些别的什么。 「傻孩子。」沉默了良久,母亲才轻叹,「说真的,你以为我最近才知道你喜欢赛维尔吗?」 艾娃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一直知道你喜欢他,但也晓得你是个懂得分寸的孩子,才放着不管的。」母亲语气很淡。 「……为什么?」艾娃愣然,「我不认为您有这么信任我。您总是对我不满意,处处挑剔,我也没能长成您想要的模样……」 母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淡然的开口。 「但既然你已经做出违反界线的事,我就不能不插手了。而我也给了你时间,让你处理了,你们那天早上却在大厅互相偷看,明显馀情未了。」 「那也不用──」艾娃激动起来,却被母亲更大声地打断。 「他迟早有一天被你害死!或着是你被他害死!如果是这样,我及早帮你做个了结!你绝对不能出事!我绝不容许!」 「就因为我是家族的重要棋子?」 「因为你是我女儿!」 艾娃愣愣地看着母亲。 记忆中,母亲从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生气倒是常有,但像这样高分贝不顾淑女形象的发火还是第一次。 艾娃垂下眼帘。 她还是依旧生着母亲的气,厌恶着母亲的行为。 但她发现,她永远无法真正恨这个女人。 「艾娃,身体好一点了吗?」父亲慈爱地看着艾娃。 「好很多了。」艾娃停下手边的刀叉,硬挤出笑容。 「真是的,怎么会生病呢?该不会给艾娃准备去宫里的衣服里没有能够挡风的外衣吧?」父亲责怪地看母亲一眼。 「我不是穿太少生病的喔,」艾娃赶紧开口,「母亲都准备的好好的。恐怕是在宫里太过劳累,才生病的。」 她从来都不是吹个风就倒的女人,而父亲恐怕也从来没认真想过自己的女儿过去几个月来固定一个月一次的不吃晚餐是怎么回事。 孩子一有问题就质疑母亲,自己只负责宠的部分。 艾娃知道自己被父亲喜欢着,却怀疑父亲根本不曾把心思放在她身上,真正关心过她。 「王子妃殿下也真是的,」父亲叹气,「自己已当上了王子妃,还抢先怀了小孩,还要耽误我们家艾娃的婚期。」 「真的。」母亲附和道,她轻轻举起玻璃杯,姿态优雅,彷彿前些时候的那个暴怒女人只是艾娃的幻觉。 「父亲,」约翰小心翼翼地开口,「最近骑士团的团务怎么样?」 艾娃在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看出哥哥想藉着讨父亲欢心来索得他被禁的零用金。 果不其然,父亲开始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又做了多少事,多么地伟大,多么地辛苦。 母亲当然也不会看不出来自家儿子想干嘛,她抬眸,冷冷瞪了约翰一眼,嘴巴无声地动了几句。 约翰被这冷冷的一眼给震摄住,也看懂母亲想表达的意思,最后只是讨好地附和父亲,却不敢真正开口求取消零用金禁令了。 艾娃看着眼前这齣不知道在她人生中上过几万次的闹剧,向来她都只是觉得无聊甚至有点无奈,但在跟家人第一次相隔了这么久的时间一起吃饭,她却说不清楚心底是什么滋味。 等她以后真的嫁给泰伦斯,就很难有这样的时光了吧。 嫁进去恐怕是更常跟国王陛下他们一起用餐,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的。 明明是是她从来觉得不会怀念,甚至有点厌恶的时光。 她对父母还有兄长都有诸多微词,但这里确实是她的家。 她未来的这场婚姻虽然可以给家族带来利益,对她却是一场完全的损失,失去碰触赛维尔的机会,失去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失去相对自由的现在。 她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头上那道隐藏在厚厚粉底下,属于恶魔的刺青。 在书房里,泰伦斯认真读着书,被侍从提醒才想起差不多是艾娃回来宫里的时候,连忙带着侍从匆匆赶去迎接艾娃,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他不想遇到的人。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装起笑容,迎向那个早已是大哥妻子的女人。 「王子妃殿下。」 「王弟,」洁西卡也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守礼微笑,她的贴身侍女玛雅在身后恭敬弯起身,「来迎接艾娃小姐的吗?」 「是的。」泰伦斯轻咳一声,「不好意思,虽然还想跟王子妃殿下多聊几句,但时间──」 「你去吧。」洁西卡打断他,温柔地说,「别让艾娃小姐等了,你们可以多聊聊,晚点再请她找我就可以了。」 「是。我先告辞了。」 泰伦斯鞠了个躬,便头也不回往外头奔去。 洁西卡站在原地注视了那个背影好一会儿,直到玛雅轻轻呼唤了主人,洁西卡这才回过神来。 「小姐。」即使已嫁入王家几年,玛雅依旧私下称呼洁西卡为小姐,最忠实的侍女睁得大大的眼睛彷彿就在提醒着,这样很危险。 「该回去了呢。」洁西卡淡淡地说。 「是。」 玛雅一边跟在洁西卡长长的裙摆后面,一边看着从小开始侍奉的主人的背影。 小姐现在已经很少再留露出真正的情感了,即使知道自己怀上了胎儿,玛雅也不曾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任何即将初为人母的喜悦。 只有在偶尔遇见二王子殿下,演完整场戏后,身旁又没有间人,小姐会目送二王子殿下的背影。 这时的小姐,表情才比较像个真正的人,而也不是一个扮演着高贵王子妃的高级人偶。 但也只有这么一瞬间。 玛雅知道,小姐原本有机会跟心爱的人远走高飞。 但小姐拒绝了对方一起私奔的请求。 玛雅也懂是为了什么,毕竟有个悽惨的先例摆在眼前,小姐又是唯一的女儿,拋弃家族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然而,看着现在的小姐,玛雅总是想着,不知道小姐是否后悔了当时的选择。 但即便后悔了,人生也已不可能重来。 玛雅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全力守护她最喜欢的小姐,直到最后一分一秒。 (二十一) 「你还好吗?」艾娃停下手上的餐具,关心地问。 「……没事。」泰伦斯这才回过神,勉强一笑。 没事才有鬼。但艾娃也没有打算追问下去。 不知道她跟泰伦斯哪个比较幸福?一个结婚之后见到心爱的人的可能少得可怜,一个却被迫在家里多次见到已结婚的爱人依靠在别人身边。 嗯,大概都很惨吧。 想着想着,艾娃嘴边扬起一抹自嘲的笑。 但想到接下来还有时间以及可能性见到赛维尔,甚至碰触对方。 艾娃唇边的弧度又转变成另一种心情。 泰伦斯敏锐地捕捉到艾娃的心情变化,笑着开口问道。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没什么,」艾娃若无其事地说,「只是回家看到约翰的零用金还没解禁,觉得开心而已。」 泰伦斯隐隐约约感觉到艾娃大概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开心,但如同艾娃从不戳破他的事,泰伦斯也同样有着默契不去触碰艾娃所想隐藏的。 所以,他只是顺着艾娃的话接下去。 「兄长被处罚,你就这么开心喔?」泰伦斯打趣道,「真是个邪恶的妹妹啊!」 「是可怜的妹妹,」艾娃抗议,「也不想想我为了他吃了多少苦……」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约翰的爱慕者没送那篮饼乾过来,她是否永远不能得知赛维尔的体温有多温暖以及对方的嘴唇有多柔软了呢? 艾娃发现自己越是碰触赛维尔,就越是无法仅仅满足于此。 这是不对的。艾娃告诉自己。 然而,愈想愈是胸口发热。 门口响起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艾娃的思绪。泰伦斯看艾娃一眼,艾娃点点头。 泰伦斯清清喉咙:「进来。」 进来的是珍妮,她先是小心的关上门,接着礼貌的向泰伦斯行礼,最后才看向自家小姐。 「小姐,差不多是时间了。」 「好吧,」艾娃叹气,「看来差不多是时候去拜见完美小姐了。」 泰伦斯噗嗤一笑,并悄悄把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掩盖在这个笑容之后。 「小姐!」珍妮抗议。 「门都关好了让我讲个一两句嘛。」艾娃轻声嘟囔,最后她敌不过自家侍女的视线,举手投降,「好啦好啦,走吧。」 「艾娃小姐,需不需要我送您去呢?」泰伦斯完美地露出笑容,看起来完全符合世人对王子的要求。 但艾娃知道对方铁定是一点也不想去,但礼貌上不得不提,不然会让珍妮觉得奇怪,于是笑着回绝。 「不用了,一小段路而已。谢谢殿下关心。」 珍妮听着两人很有礼貌的对话,但她心底其实知道这两人都在装。 虽然嫁到皇家绝对不好受,但珍妮还是很庆幸小姐要嫁的是二王子。 年纪相近又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犹如兄妹,二王子殿下人也还不错。 虽然大家都知道,夫人最想的是帮小姐抢到大王子殿下身边的位置,然而没想到那时候病危的皇后殿下亲自开了金口,说她属意的王子妃殿下人选是洁西卡小姐。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就连珍妮也不得不承认,洁西卡小姐比她们家小姐来得更像大家闺秀──或着该说就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不过即便不是洁西卡小姐,任何小姐都比她家小姐更像大家闺秀。珍妮忍不住在心里追加吐嘲了一句。) 再加上皇后殿下的家族颇有势力,却没有适婚的女儿能嫁给大王子,继续巩固姻亲关係,于是把主意打到势力较单薄的贵族的唯一独生女。 洁西卡小姐的家族得意洋洋地把自家小姐推上王子妃之位,但他们也很快发现,大王子殿下还是更善待已故皇后的娘家。即使洁西卡没有兄长,大王子殿下还是特别提防洁西卡小姐的娘家人,好处拿得没有想像中的多。 珍妮也注意到大王子殿下在的场合,所有僕从更显得紧张不安,偷听厨娘们的对话,也发现大王子殿下对食物要求非常多,感觉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主人。 嫁给二王子殿下铁定比当大王子殿下的妃子要好两千倍。 但小姐…… 珍妮望向跟泰伦斯微笑着道别的艾娃。她想起在马车上小姐匆匆跟她解释的话语。 又是巫婆又是魔咒啊还有恶魔的,珍妮都要怀疑小姐是否要精神错乱了。 但这就解释了过去几个月来满月之夜的小姐为什么都找藉口不吃晚餐,以及为何小姐会不顾家族与赛维尔幽会。 她相信是真的。 赛维尔没死在夫人手中,珍妮一方面感到开心,但另一方面也感到不安。 小姐身上的魔咒到底该怎么办呢?以及小姐为了救赛维尔到底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这样一想,珍妮不禁有些自私地希望赛维尔真的死了。 即使她明白,这根本就是变相地把小姐的心也一起撕碎。 赛维尔压低斗篷,斗篷的阴影彻底把他俊秀的脸庞遮了起来,鑽进了巷子里的一家小店。 「先生,一个人?」一名皮肤黝黑,神情不耐烦的年轻女子招呼了他。 「是。」他轻轻滑进座位,随便点了餐。 连续两个礼拜在外野营,第一次进了城,找个地方把身体洗净,原本想再回到野外去,但又想知道一点现在的消息,于是找了一间普通的店,坐下来一边享用超过两星期没好好吃的餐点,一边偷听附近的人讲话。 从周遭的人的话语来看,这几週大概是没发生什么大事,大家都还是稀松平常的讨论一些日常小事。 即使他不觉得夫人会让小姐有任何闪失,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正当赛维尔快将餐点吃完时,三个吱吱喳喳的女孩子走了进来,他眼尖瞄到其中几个女生就是常常来看骑士团练剑的女子,立刻更拉低斗篷。 「欸欸,今天去吗?」其中一位头发偏橘的少女兴致勃勃地说。 「唉,赛维尔先生不在,艾娃大人也不在,我都不想去了……」另一个黑色长发女生叹气。 「赛维尔先生为什么会不在?」短发女子有点吃惊,这位的面容赛维尔倒是十分陌生,想必是不常来观看练剑。 「听说——」黑色长发女生神秘的压低声音,但赛维尔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跟某个女生相恋却得不到女方父母的认同就私奔了。」 「呜呜,」橘发少女哀怨,「到底是谁啦竟然可以获得那样的帅哥的心!艾娃大人又被召进宫了,我唯一的精神粮食剩约──」 「请问要点餐了吗?」年轻店员打断了少女的话,脸色不耐。 橘发少女瞪年轻店员一眼,显然想理论,但却被她两个朋友拉了下来。 赛维尔收集了够多的消息,他等年轻店员帮少女们点完餐后,把年轻店员招过来,准备结帐。 「一共是──」年轻店员死板无朝气的声音直接被少女们的笑声压过,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群女的这么迷恋骑士团那群自恋的贵族真是疯了。」她对赛维尔说,「那群富家子弟不愁吃穿,这个国家也没动乱和战争,整天耍耍剑,薪资却比我们这些认真工作的老百姓多好几倍!而且他们也不会看上这群女人,顶多玩玩,要娶还是娶贵族千金好吗!」 赛维尔沉默,只希望对方可以赶快结束这话题,帮他结帐,但店员显然说上了癮。 「还有那个什么耍剑的贵族大小姐!真是够了,温室里的娇花就少在那边展现自我了,也不想想她多幸运,生在那么好的人家──」 「够了。」赛维尔听不下去,低声打断店员,但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快结帐吧。」 其实,赛维尔能够理解店员的心情,特别是她气色一看就知道劳累过度,还穿着破旧的食堂制服,粗糙的手满是工作的痕跡。 就算都是平民,这名店员铁定也比能够打扮得漂漂亮亮,有大把间暇时间去看人练剑的少女们,还要再更贫穷得多。 更别说艾娃小姐这样出生就含金汤匙的人,自然是不会让她看得顺眼。 但…… 他想着艾娃小姐在练剑场上的过人英姿、强迫自己像个贵族小姐的偽装笑容以及低头听着夫人的冷言冷语的侧脸。 不管是什么样的出身背景,不管是怎样的人生,都不容易啊。 特别是人只能穿着属于自己的鞋子,走属于自己的道路,无法去体验别人的人生,更难切身感受到对方的苦与痛。 他小时候也是饱经贫穷日子,特别是他母亲漂亮容貌经不起被父亲拋弃的打击和贫困的摧残,也不太擅长接客卖笑,再加上妓院抽掉了七成的收入,使他们几乎是过着最低水平的生活。 如果他不曾离开这样的生活,不曾亲眼看着艾娃小姐这样一路走来,恐怕也跟这名女子一样对其他生活无虞的人充满怨恨。 那时候,人口贩子给了一个送进贵族家帮佣的机会,母亲卖掉最珍藏的首饰,毫不犹豫地就将他送了出去。 从此他再也不用担心下一餐没着落,即使管家爷爷行事严格,没做好就挨打,他也不曾饿过任何一餐。 艾娃小姐对他伸出了温暖的手,他甚至加入了骑士团,博得了团长的讚赏。 然而,当他回首望向一切,他却怀疑自己是否不该离开母亲身边,让她孤单死去,不该来到艾娃小姐身边,造成她这么多困扰。 他付了该付的钱,最后又多留了几枚金币在桌上,才压低斗篷离去。 (二十二) 又一次的满月之夜来临了。 在艾娃卧房里,响起了珍妮的声音。 「小姐我真的不觉得──」 「嗯?」艾娃心情不太好地看向她的侍女,今天她一整个晚上态度都很差,讲话也异常尖锐,不仅惹火父母亲,连约翰都有点生气。 但母亲显然认为她是为了赛维尔之死心情不好,约翰则觉得是魔咒的后遗症加赛维尔的离开,而父亲向来没多把她的事放在心上,所以艾娃也不至于到太担心她的秘密被发现。 珍妮看着床上那个隆起的人型及从棉被中露出来的金色假发,无奈地叹气。 「我不觉得这行得通。」 「母亲不可能会觉得赛维尔会活着的,」艾娃语气很不耐,「就算她要进来查看,也不会开灯,更不会做出摸我头这么温情的事。」 「可是──」 「我要走了。」 珍妮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小姐这个样子,她忍不住暗暗惊讶魔咒居然会让小姐完全变一个人。 还是说,这其实才是小姐的真正模样? 一直对父母和兄长诸多怨言,对礼俗的各种不耐,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心爱的人。 魔咒只是帮小姐脱下层层偽装,让小姐的慾望暴露在月光之下。 「珍妮,」在要跳出窗户前,艾娃转头,「记得你什么都不知道,等我走了就关灯回你房间睡觉。如果真的不幸被发现,什么事都别做,假装很惊讶很不知所措,一切的责任我会扛。母亲不可能对我怎样,但你的话就不一定了。」 「小姐……」珍妮看着艾娃跳出窗口,心底有些复杂。 一方面很高兴小姐即使被下了魔咒依旧关心她,但另一方面也觉得小姐之前都不跟她讲发生了什么事,是担心她会牵连其中,这让她觉得有些难过。 身为小姐的贴身侍女,照理来说是小姐少数能放心交给她事情的心腹,然而小姐却选择把事情都隐藏起来,一个人承担,直到再也瞒不下去。 她实在很担心,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珍妮在胸口双手握紧,朝着月光暗暗祈祷,希望艾娃小姐终能获得她所想要的人生。 「赛维尔!」 艾哇一打开巫婆小木屋的门,就开心地往赛维尔扑过去,赛维尔巧妙地闪开,艾娃不满的嘟起了嘴。 「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吗?」 「但──」赛维尔才刚开口,就被抓准时机的艾娃逮得正着,她的手紧紧环住他的,他不禁露出苦笑。 「喂喂喂,」巫婆没好气地挥挥手,「我还在欸。」 「巫婆大人,我早就知道你在囉。」艾娃笑吟吟地说。 「那就更糟了,别把我当不存在欸。」巫婆白眼,「虽然早就听说,但艾娃小姐中了魔咒后居然是这种性格啊。」 「跟平常确实差很多。」赛维尔叹气。 「不,那代表她平常就在压抑自己而已。」巫婆看了赛维尔一眼,「你带你家小姐去二楼吧,我有准备客房给你们,老人家不想爬楼梯了。」 赛维尔来不及反应,艾娃已经拉起赛维尔的手,往楼上走,边走还不忘了跟巫婆大喊:「谢谢您唷巫婆大人!」 赛维尔被艾娃拉进房间,看着朴素模样的房间和艾娃色泽华美的金发的强烈对比,有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赛维尔?」 「没什么。」 「少来,」艾娃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一定在想着,什么艾娃小姐被我拖累到这种处境之类的。」 完全说中。但赛维尔不想说,更不想讲出违心之论,去欺骗对方,于是保持沉默。 「没关係,」艾娃微笑,「我早知道你会这样,但我还是很开心喔。」 「开心什么?」 「就你那天讲的话唷!说我们还有时间,还可以一起想办法,代表你也不想离开我,即使有违你最在意的身分之别。」 「我并不是在意身分之别,只是不想让艾娃小姐因为我发生什么事。」 「放心,我不会因为你发生什么事,倒是你已经为了我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不好。」赛维尔立刻认错。 「对,」艾娃瞪他一眼,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一样,嘴角邪邪的勾起,「那作为赔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向来对她的话都是言听计从的赛维尔,从这个美丽却有点邪气的微笑闻出了一些危机感。 「把敬称捨去吧!不要说您,不要叫我艾娃小姐,叫我艾娃。」 「艾娃小──」赛维尔无奈地想回绝,却被艾娃打断。 「艾娃。」 艾娃很坚持,还把头凑得更过去,赛维尔避开那亮晶晶的眼神,移开了视线。 「赛维尔!说不定这是解除魔咒的条件欸!」 「这怎么可能是解除魔咒的条件……」觉得不看着对方讲话还是不太礼貌,赛维尔无奈地把头转回来。 「怎么不可能!这魔咒是反映我的慾望欸!我喜欢你,当然想听到喜欢的人亲口叫我的名字啊!」 「……」即使知道对方是因为魔咒才讲这些话,但近距离听喜欢的人说喜欢他,还是让赛维尔心脏受到一阵衝击。 「说嘛!好嘛赛维尔……」 赛维尔听着艾娃比平常还要柔软的声音,嗅着对方好闻的气味,再加上心跳一直为着先前的话语鼓譟着,一阵恍惚之下,开了口。 「……艾娃。」 艾娃瞪大眼睛,显然是没料到自己居然真的可以说动赛维尔,红晕随即爬上了她的顏,这次,两个人一起移开了视线。 艾娃放开赛维尔的手,心怦怦地跳。 在她的梦里,她无数次幻想赛维尔触碰她的身体,亲吻她的双唇,可她其实没有一次能梦到赛维尔直接呼唤她的名字。 就连刚刚,她也只是想闹赛维尔,因为她知道赛维尔不可能越矩直接喊她。 但她错了。 他真的喊了。 赛维尔也相当心烦意乱,他喊出口的那一刻他就下意识想道歉,然而看见艾娃的神情,他突然又说不出道歉的话语了。 那慌乱的眼神和红通通的双颊,看起来太过可爱,一句道歉却会毁了这美好的一切。 「赛维尔……」 沉默了一阵子,艾娃才又把视线转回赛维尔身上,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呢喃着对方的名字。 「艾娃小姐,」赛维尔勉强弯起嘴角一丝弧度,「魔咒有解除了吗?」 艾娃愣了一下,才有些落寞地微笑,轻轻开了口。 「看来是没有呢。」 怎么可能解除呢?被他呼唤一次名字,就会希望对方一直这样呼唤下去。 就像是吻过他之后,就再也回不去没吻过他的自己。 内心的慾望越来越膨胀,越来越无法满足。 「赛维尔……我可以吻你吗?」 「什、什么?」赛维尔差点跳起来,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看向艾娃,接着像是想到什么苦笑了一下,「……因为说不定是魔咒解除的条件吗?」 「不,是因为我想要吻你。」 艾娃主动地靠了过来,赛维尔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对方,知道自己不该再次让她因为魔咒犯下过错,然而艾娃柔软却坚定的话语缠绕住他的心,犹如魔法般拨开他的偽装。 他注视着艾娃宛如清澈长空的双眸,轻轻拉过她的手,主动缩短了距离。 艾娃讶异地看着对方的唇缓缓地贴近,直到完全覆上她的唇瓣为止。 她脑袋如跑马灯一样闪过各种纷乱的情绪和想法,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跳动着,但也不敢太用力呼吸,就怕唇上传来的温度不是真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赛维尔才缓缓地退后,艾娃却看不懂那幽黑眼眸中是什么样的情绪。 「赛维尔……」艾娃只能像呢喃一样呼唤对方的名字。 「我……」赛维尔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像是在忍耐什么的住了口。 「什么?」 艾娃非常想要知道对方原本想说什么,但却只得到对方一句没什么。她不气馁的继续追问。 「那,你为什么吻我?」 「……因为艾娃小姐说想要吻我。」 「那你呢?」 赛维尔转移视线,没有回答。 艾娃注视着赛维尔,好想揭开那浓密黑发遮盖下的脑袋里的真心话。 真的好想好想,知道对方正在想什么。 如果可以知道,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你真的想知道吗?我可以让你知道喔。倏地,有个诱惑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艾娃跳了起来。 「艾娃小姐?」赛维尔有些紧张,「怎么了?」 「没事……」艾娃感觉到额头有些发烫,手不自觉地抚上隐藏在粉底之下的五芒星刺青。 赛维尔皱眉,伸手捉住艾娃的摀着额头的手。 「到底怎么了?」 「你明明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为什么我就非得跟你说呢?」艾娃来不及阻止自己,就这样脱口而出。 赛维尔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将手贴在她的额头上。 「真狡猾啊,赛维尔……」 艾娃苦笑,同时感觉到刺青从异常的高温缓缓地降回原来的温度。 「但,谢谢你。」她俯身给了赛维尔一个拥抱。 过了好久好久,赛维尔的手才爬上她的背,也环绕住她。 (二十三) 「巫婆大人,早安。」 巫婆睁开眼,看见艾娃站在她的床边,巫婆揉揉眼睛。 「早安,艾娃小姐要走啦?」 「差不多得走了,不好意思这么早就吵醒您,但走之前有事想要请教……」 「怎么了?」 「昨天,我听见恶魔跟我说话了,在我脑袋里!」艾娃紧张地指着自己的额头。 巫婆眉头深锁,但吐出来的话语却跟艾娃想的不一样。 「在脑袋里,不是在耳边?」 「这两者有什么差别吗?」 「不清楚,」巫婆摇摇头,「像我是在跟恶魔签约约半年之后,开始可以听到他在我耳边细语,不过频率大概是两三个月一次,但在脑袋里的话……」 听见巫婆欲言又止,艾娃更紧张了。 「怎么了?」 「我是有个恐怖的想像……说不定他让你付出的代价,就是寄生在你身上……」 听到这句话,艾娃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那我会怎么样啊……是不是有一天会发疯啊?」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巫婆叹气,「你自己保重。但照理来说恶魔须仰仗人的恶意才能行恶,我想你日后遇到艰困的时刻,就是恶魔会开始在你脑里诱惑你的最佳时机。又或着更糟的是,他无时无刻都可以出现。」 艾娃也叹气,她只能安慰自己,只要她够坚强,应该就可以抵御恶魔的诱惑了吧…… 然而,想是这么想,艾娃其实对现在的自己没有以前有自信了。 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有自信继续扮演家族需要她成为的角色,扮演赛维尔心目中的大小姐,隐瞒自己的心意,压抑自己的想望前行。 但现在── 她环过赛维尔的背,吻过赛维尔的唇,慾望一天一天的滋长,她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她会不会有一天无法抵抗恶魔的低语? 她想要选择家人,也想要选择爱情── 到底在说什么啊?艾娃忍不住嘲笑自己。 根本不能确定赛维尔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而且自己一旦脱离满月之夜的魔咒,就变得胆小,无法对赛维尔坦然说出自己的心意。 艾娃向巫婆道谢,挥挥手走出木屋。等艾娃走出去,巫婆才看向黑暗的楼梯,淡淡说一句:「艾娃小姐走了。」 赛维尔从阴影处走出来,内心是有点惊讶于连艾娃都没发现他,巫婆居然察觉到了。 「毕竟你在我家。」巫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微笑。 「是我小看巫婆大人了。」赛维尔先是低头,接着又抬起头来,眼神望着艾娃小姐离开的那道门。 「事情你都听到了吧?」 「是的,从头到尾。」 事实上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睡,毕竟怀里躺了他想望了一辈子的女人,他只是用尽所有力气逼迫自己,忍受又香又软的折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想,所以当艾娃小心翼翼从他怀里滑出来时,他只是在装睡。 他注意到小姐起床时的脸色并不好看,再加上昨天晚上的事情,所以出于担心偷偷跟在她身后。 「小姐……到底会怎样?」赛维尔忧鬱地说。「我到底还能为她做什么?」 如果有任何敌人,他自然衝上去为小姐劈开一切障碍,如果有任何苦难,他也愿意代她承受。 然而,恶魔如果已寄生在小姐身上…… 他想不出任何自己能为小姐做的事。 虽然艾娃小姐比谁都坚强,但成为二王子殿下的妻子所面对的宫中生活非同小可,恶魔太容易趁虚而入了…… 就算艾娃小姐能挡住恶魔的低语,但连低潮时都要坚强的人生,真的会幸福吗? 「艾娃小姐的人生只有她自己能扛。」巫婆语气有着温柔的无奈,「但你可以陪着她。」 「再过没多久,艾娃小姐就要嫁给二王子殿下了……身为平民的我,就很难见到她了吧,」赛维尔苦笑,「更别提陪她走过任何人生的风雨,即使我很想很想。」 身为平民,即使像他受到赏赐爬到第一骑士团,也很难担任重要的职位而能见到皇族。 再加上,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告而别,这微小的可能性也跟着破灭。 「心的距离可以很近的。」巫婆微笑,「虽然我知道你们都还做不到。」 「小姐!小姐!」 艾娃惊醒过来,看见珍妮担心地看着自己,再往旁一瞧,发现洁西卡和对方的贴身侍女玛雅也盯着自己瞧。 「我、我又大叫了吗?」艾娃困扰地发现自己额头上都是冷汗。 「是的。」珍妮掏出手帕,帮艾娃擦汗。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次,被恶梦缠身的她在睡梦中大叫。 从上次艾娃发现恶魔可以在她心中讲话后,情形越来越糟糕,甚至连她想个赛维尔都会被恶魔藉机酸个几句。 更别说,她的梦境似乎已经被恶魔控制,她似乎连休息都无法了。 「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最近是怎么了……」艾娃对洁西卡低头致歉,接着小心翼翼地说,「这样会打扰到王子妃殿下,我果然还是搬去别的房间睡比较好?」 「任何人都会状况不好的时候,」洁西卡微笑,「没事的。」 「可是──」 「这件事就别再提了。」洁西卡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让人难以拒绝的坚定。 可恶。逃跑失败。 艾娃暗暗咬牙。 住在宫里压力就够大了,身为看望人还必须随侍在怀孕的妃子旁边,这让艾娃真的觉得难以呼吸。 加上恶魔的低语挥之不去,她心底的疲惫程度达到了最高点。 「但我记得,艾娃小姐小时候好像不太做恶梦?」洁西卡看似关心地问,但语气中似乎巧妙地带点什么。 艾娃知道,对方八成觉得她是不是在装。 她也好希望自己在装,而且恶魔让她作的梦,又特别真实。 彷彿就近在眼前。 有时是梦到,自己嫁给赛维尔,最后却惨遭父亲带兵杀害爱人。 有时自己又成为了二王子的妃子,却成天以泪洗面。 有时自己从回那道门,眼睁睁看着母亲再杀那个女人一次…… 「可能长大后有比较多烦恼。」艾娃勉强一笑。 跟洁西卡还要好时,她还没看到母亲亲手杀害那个女人,也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赛维尔,一切都很透明跟单纯,自然也不会作什么恶梦。 但现在── 她什么都懂了,还被恶魔寄生,不小心想个什么,就会被恶魔嘲笑或诱惑。 如果只是偶尔的恶魔耳语,艾娃并不害怕,但她发现对方能轻易闯入她的梦里,闯入她的浅意识,闯入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丑陋自私和最深恐惧…… 「长大真的会比较有烦恼。」洁西卡微笑,「但别担心,王弟会对你很好,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骗鬼啊。艾娃在内心冷哼一声。 泰伦斯当然会对她好,不只是兄妹情谊,也为了她身后庞大娘家的支撑。 但洁西卡再怎么被丈夫冷落,娘家再怎么不受丈夫好好对待,也只能站在丈夫身边,不会对艾娃多好的。 毕竟对方家也只是个势力单薄的贵族,只能抱着大王子的大腿不放。 不过,艾娃还是装作感动地露出一个笑容。 唉,好累…… 艾娃才在心底哀怨一声,就感觉到恶魔似乎又在讲什么了,于是她立刻用力拍了脸颊一下。 啪。 声响太过清脆,引得其他三人都用困惑的眼神看她。 「我们睡吧!」艾娃若无其事地微笑,「这么晚了还惊扰王子妃殿下真是不好意思。」 珍妮皱起眉头,没有被小姐的演技给蒙混过去。 「小姐,你还好吗?」 好不容易又捱过一个月的皇宫生活,回程的马车上,珍妮担忧地看着艾娃。 「不好。」艾娃乾脆地说,但接着她看见珍妮的表情,连忙补充,「但我想我还可以啦,只是有点累。」 后来,艾娃没有再跟珍妮说过恶魔的话题,但她知道聪明的侍女早就对她的状况猜到了什么。 「小姐,不要太勉强了。」珍妮皱眉,「您的裙子可是松了很多,在短短一个月之内。」 「是不太好,但也只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但珍妮你放心,我向来什么事都熬得过。」 「就是这样我才更担心啊……」珍妮忧虑地说,「小姐什么都扛在自己的肩上。」 艾娃安抚似地拍拍珍妮的手,即使脸上有着明显的黑眼圈,还是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总有一天会比较好的。」 珍妮看着对方,觉得有点想哭。 小姐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都挺直脊梁,勇敢面对。 但,总有一天会比较好,这件事并不存在。 她听过太多次小姐讲这句话。 但── 夫人从来没有对小姐和顏悦色过,很多贵族千金还是不喜欢小姐,骑士团的男人依旧对艾娃的存在不以为然。 那只是小姐习惯了,也学会微笑以对,一切都放心里。 就连现在,恶魔的纠缠说不定也是一辈子的。 难道小姐一辈子都要在恶梦纠缠中渡过吗? 但珍妮发觉,自己除了忧虑之外,也帮不上别的忙。 这让她觉得自己好没用。 珍妮最后只能轻轻回握艾娃的手,希望对方能多少感觉到一点支持的力量。 (二十四) 「喂,艾娃,」约翰皱眉,抓住她的肩膀,「你怎么瘦这么多啊?」 艾娃讶异的看了一眼她哥哥,接着叹一口气。 「干嘛叹气?」约翰不解,接着有点紧张,「在皇宫里被谁欺负囉?」 「没,只是觉得连你都看得出来,我到底是瘦了多少啊……」 「欸!你是不是偷偷在损我?」 「是啊。」 「……」 艾娃乾脆的回答堵得约翰说不出话来,看到哥哥滑稽的表情艾娃忍不住笑了出来,感觉心底沉甸甸的东西似乎少了一点点。 「早知道不关心你了,」约翰翻翻白眼,放开艾娃的肩膀,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倒是你该关心我一下。」 「为什么?」艾娃挑眉。 「母亲跟我说,我的婚约人选决定了。」 「是谁?」 「士兵团团长的长女伊莉……」 听到约翰的回答,艾娃讶异地瞪大眼。 父亲是第一骑士团的团长,而士兵团和骑士团是分属帝国的两大兵权,歷史上向来都是处不来状态,就连现在都很明显是骑士团效忠泰伦斯,士兵团支持大王子的状况。 「……这么说来,」艾娃皱眉,「听说大王子殿下想换掉士兵团团长的谣言是真的囉?」 她最近才听过这个传闻。 听说士兵长团长身体最近不太好,但儿子年纪都还小,目前是由长女暂时代理职务,大王子就想让他们放权,换其他贵族来管理士兵团的运作。 但她那时候还想就算大王子再怎么防人,也不至于到蠢到换掉支持自己的人吧,现在看来,没有好好被对待的,不只洁西卡,连士兵团团长都惹了。 大王子殿下真的不是脑子装屎了吧?他真的以为把人换掉,手握兵权的人就会乖乖听你的,把权力交出来? 不过,这对艾娃她们家族以及泰伦斯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那不重要,重点是我才不要娶那个可怕的女人!」约翰哇哇大叫。 原本还在思考正经事情的艾娃,被约翰这一叫唤了回来,她无奈的看着根本不关心家族未来,只在乎讨哪个老婆的哥哥。 对啦,士兵团团长长女最着名的特点,就是跟艾娃一样,是个受到父亲影响从小练武的女子。 「但伊莉小姐长得还算漂亮吧?」艾娃回想一下,印象中是个身长修长的冷艳美人,就算换上军装,依旧不减其风情。 不像艾娃,不换上适合的女性服饰和妆容,真的会被认成男的。 「拜託上次那个谁不是说,庆典表演的大象失控,她却徒手制伏那隻大象!她根本不是女人!是怪物!」 「那很好啊,」艾娃讽刺地说,「我看你绝对无法徒手制伏一隻大象,配你更好了呢。」 「艾娃!」 不想理满脑子想娶温柔老婆的哥哥,但艾娃发现自己其实也满脑子都在想赛维尔居多,实在没什么资格说约翰。 特别是明天晚上要见他了。 艾娃嘴角弯起一道甜蜜的弧度.然而她感觉到恶魔依旧在她内心低语,提醒着她,她就快要失去跟心爱的人相处的时光。 「巫婆大人。」艾娃探头,却发现赛维尔不在,「赛维尔呢?」 「我叫他先上楼了,我可不想被闪。」巫婆视线落到艾娃身上,皱眉,「你瘦好多。」 「我每天恶梦缠身,」艾娃坦承,「就连现在我都可以听到恶魔在我心中低语。」 对于巫婆,她总是很坦白。也许是因为巫婆不是她的谁。 巫婆静静看着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过来轻轻拍拍她。 她闭上眼,感觉巫婆那双粗糙的手,同时也想起约翰关心的问话,以及珍妮那既像安抚又像表达支持的温度。 艾娃得提醒自己,她其实拥有很多,才不会被恶魔击败。 但越是提醒,她就越痛苦。 为什么她得乖乖当她母亲的女儿?为什么她不能拥有自由?为什么她不能跟赛维尔永远一起?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身为贵族,她知道自己享有很多特权,所以牺牲自己的自由是应该的,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是应该的,任性永远是错的。 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她的衣食无忧,她却依旧执着于她无法得到的东西。 如此贪婪,如此不知足的自己啊…… 她睁开眼睛,跟巫婆挥挥手,上了二楼。 「艾娃小姐……」赛维尔看到她,就跟大家一样皱起眉头。 「赛维尔!」艾娃看到赛维尔,立刻开心地扑过去,也许是艾娃瘦得太让他心惊,这次赛维尔难得没有躲开,而是接住了那道纤细的身体。 「艾娃小姐怎么──」 「不要问我怎么瘦这么多,这已经变成每个人看到我的固定台词啦!」 「……果然是恶魔的关係吗?」看见艾娃的表情,赛维尔补充道,「非常抱歉,上次您和巫婆的对话,其实我偷听了。」 艾娃闻言先是一愣,接着露出苦笑。 她注视着赛维尔心疼担忧的眼神,魔咒的影响下她很想乾脆大哭一场,但恶魔的耳语却在此时出现,她从赛维尔怀里跳起来。 「……艾娃小姐?」赛维尔看着艾娃,在他记忆中的小姐,从来没有露出这么脆弱茫然的神情,这让他心揪得紧紧的,胸膛有种被撕裂般的苦痛。 「我……」艾娃欲言又止,她痛苦地感觉到自己其实非常渴望接受恶魔的提议,出卖灵魂换取她所想要的一切。 不管是家人还是赛维尔,甚至是自由,都紧紧握在她手中就好了。 恶魔的诱惑就像是乾燥沙漠里的那杯毒水,明知喝下去只有更痛苦,却抵抗不住眼前的乾渴。 只要说好就好了。亲爱的。恶魔的声音在她心中隆隆作响。 剩下的,我会帮你搞定。 艾娃嘴唇微张,几乎都要吐出一个成形的"好"字。 可是一股温度阻止了她。 艾娃睁大了眼睛,黑暗将她包围,慢了一拍才发现,是赛维尔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好温暖。 眼泪滚落在赛维尔的胸膛上,艾娃低低地开了口。 「我、我讨厌我自己,讨厌自己所有阴暗的念头,讨厌自己的自私渴望……就算没有恶魔,我心里也早就自己养出了一隻怪物。」 赛维尔将她抱得更紧,她耳朵贴着对方的胸膛,听见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 咚咚。 听着这样的心跳声,艾娃哭得像孩子,将自己压抑过度的心声全数倾吐。 然而,越是听见自己的唇吐出一句比一句更丑陋的话语,艾娃就越感到厌恶。 但赛维尔不论听见什么,都没有放手,只是用力地将她搂在怀中,彷彿是在发誓,无论如何他都永远站在她这边。 艾娃哭得更大声,哭到听不见恶魔的嘲讽,最后不敌疲惫沉沉睡去。 (二十五) 隔天早上。 又是一晚没睡的赛维尔皱着眉头,看着怀中佈满泪痕的脸庞,第一千零一次痛恨起自己不擅言词,居然昨天找不到能安慰小姐的话语,只能心疼地把她抱在胸怀。 他原本觉得,小姐嫁给二王子殿下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但小姐居然如此痛苦…… 他坚定不移的心开始动摇。 艾娃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最后缓缓地张开眼,与赛维尔的目光对上。 愣了好几秒,她才惊觉自己还在赛维尔的怀里,想立刻跳出来,却又眷恋这样的温度,最后只小声地说了声早安。 「艾娃小姐,早安。」赛维尔关切地看着她。 「昨天抱歉,」艾娃伸手抹了抹脸,觉得昨天哭这么惨,现在应该很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希望没有吓到你。」 她很少把情绪发洩出来,所以回復理智后感到无所适从,也忍不住开始希望昨天那个放声大哭口出恶语的自己从不存在,希望在对方心目中永远是那个帅气坚强的小姐。 然而,赛维尔坚定而温柔的回望她。 「我不会被吓到的。小姐愿意跟我发洩,我很开心,虽然很心疼。」 那话语让艾娃眼眶发热,感觉一股暖流流过心中,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希望把眼泪逼回去。 「睡得还好吗?」赛维尔关心地说。 艾娃点点头。 这可以说是从注意到恶魔寄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就连现在,她都还听不见恶魔的声音。 为什么呢?难道是赛维尔体质能驱魔吗?但这样他怎么能被恶魔救?而且她第一次听见恶魔的时候,也是跟赛维尔在一起的时候。 艾娃注视着赛维尔,忍不住思考起来。 被艾娃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赛维尔有些不自在,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还抱着艾娃。 于是,他轻轻松开双手,让艾娃躺卧在柔软的床舖上,自己则想离开这张床,却被艾娃一把抓住。 「……小姐?」 赛维尔回头,看见艾娃的湛蓝双眼彷彿大雨过后的天空,是那么的明亮。 他深深被那光芒吸引,一时之间也忘记要言语。 艾娃虽然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但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的行动,只能傻傻地望着赛维尔。 赛维尔深邃的眼神十分温柔,彷彿一潭氤氳的湖水,让人觉得心甘情愿溺死在里面也无所谓。 多年来的爱恋瞬间涌上心头,艾娃来不及思考,满溢的情感转化成简单的四个字脱口而出。 「我喜欢你。」 「……欸?」赛维尔愣住,过了两秒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瞪圆了双眼。 艾娃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红了起来。 「已、已经早上了,魔咒……」 「所以我说过了吧,」艾娃语气故作轻松,但脸却依旧红润无比,「从来不只是魔咒而已。」 「……」 赛维尔似乎还处于一个不知所措脑袋停滞的状态,艾娃却感觉自己除了心跳过快之外,还多了些什么流入心中。 她不自觉将手贴到胸口,那属于心脏的位置。 「艾娃小姐……」终于回神的赛维尔呼唤了她,却又停了下来,他眼神里的情感太过于复杂,艾娃擅自把那神情解释成困扰,于是她努力挤出微笑。 「你不用有负担,那只是我单方面──」 「才不是单方面!」 艾娃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都爱慕着艾娃小姐。」 「一直都……?」 「从您对我伸出援手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您了。最初我努力想说服自己,只是对主人的孺慕,但小姐出落得越来越美丽……」 「美丽?」艾娃眨眨眼,「你说我?」 「我也说过了吧,小姐比自己想的更有魅力多了。」赛维尔直直地看着艾娃,看得艾娃开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后来,小姐被奇怪的魔咒缠上,」赛维尔继续说,「我明明就该尽全力辅助小姐解开魔咒,但最后我却发现自己却越来越期待,可以跨越主僕那条线的时刻来临……」 艾娃已开始怀疑这是恶魔让她做的另一个美梦。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她喜欢的人也喜欢着她。 像是奇蹟一样。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赛维尔的脸庞,这温度却如此真实,让她几乎都要相信这是真的。 「……赛维尔,你真的喜欢我?」 「是的。」赛维尔抓住艾娃抚着他脸颊的手。 两人深深地对望着,彷彿可以看见彼此的灵魂,接着一点一点地缓缓拉近,最后以吻消去最后的距离。 珍妮感觉小姐变了。 气质变得柔和,不再像从前偶尔会带着逞强的气息,那偽装的爽朗笑容也几乎不见。 让珍妮更吃惊的是,小姐居然愿意对她倾吐脆弱的心情。 第一次,听见小姐吐出弱音时,她还以为小姐真的要撑不下去了,然而隔天她发现昨晚脆弱的小姐像是不存在一样,反倒露出沉稳眼神去面对挑战(然后晚上洗澡时再继续抱怨)。 珍妮也发现,小姐最近偶尔还会哼着歌,只有珍妮在旁的时候还会不小心发起呆来傻笑。 「小姐,」在皇宫某一晚,珍妮单独服侍艾娃洗澡时,忍不住开口了,「您跟赛维尔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艾娃的脸浮现了些许红晕,吓得珍妮差点把擦澡巾给掉到地上。 那个老是把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骑士打倒在地的小姐,那个讨厌粉红色的裙装以及任何有女人味饰品的小姐,居然也能露出像这样少女般的表情! 艾娃眼神转了转,显然是在犹豫要不要讲,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微笑,含糊地说了一声嗯。 嗯什么啦!?嗯是什么意思!? 珍妮差点想超没礼貌地抓住主人的肩膀狂摇,深呼吸一口气,才勉强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难道小姐会跟赛维尔私奔吗?」珍妮把声音压得极低。 闻言,艾娃笑容消退了几分,害珍妮想说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会喔。」艾娃语气很轻,「就算我和赛维尔两情相悦,事情还是没有变喔,我对家族还是有责任的。」 「小姐……」珍妮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为了小姐感到难过,但也为了自己感到庆幸。 如果小姐离开了,珍妮真不知道夫人会不会觉得她早就知道而惩罚她,甚至把她赶出去。 但这种自私的心情让她有点讨厌自己。 「珍妮,别露出这种表情嘛!」艾娃像是知道珍妮心底在想什么,安慰地说,「能知道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就很足够了。」 「小姐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一半是真心喔,」艾娃微微一笑,「而且私奔这种事也不见得有好结果啊,你看看王子妃殿下的阿姨。」 珍妮点点头。 这件事很有名,即使私奔是发生在珍妮还小的时候,她都有印象听过这个故事。 据说洁西卡的阿姨长得跟洁西卡有几分神似,拥有让所有男子回头的美貌,虽然已有婚约,仍然跟别的富家子弟相恋,接着私奔逃跑。 被撕破婚约的亲家非常生气,合作数十年的生意就这样断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洁西卡小姐的母亲也已经出嫁,他们家也没有其他姊妹,才没有无辜妹妹被断绝婚约。 数年后,把身上的钱花光一贫如洗的緋闻男主角,跪在他父母前懺悔当年做错了事,最后获得原谅,于是又继承家產快乐地娶了另一个富家千金。 但,再也没有人看过洁西卡小姐的阿姨,也没有人知道她身在何处。 「……但我觉得赛维尔应该不是这种人。」珍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口。 「你看看我跟赛维尔,只会耍剑,」艾娃自嘲地说,「但不可能回去加入骑士团,也不可能有上流社会的人家要冒着危险雇我们,可能不出几年就会饿死街头了。」 「小姐,意外地谈了恋爱还是很有理智呢。」珍妮苦笑。 「有没有觉得跟对主人了?」艾娃故意俏皮地眨眨眼。 「是是是。」珍妮也故意用敷衍的语气回道。 主僕俩相视一笑。过了一会,艾娃又开口了。 「曾经以为,我嫁进皇家就一无所有了,失去恋人、和家人的相处时光、练习剑术的时间……但我发现我至少还有你,珍妮。」 珍妮眼眶一热,不禁落下泪来。 「小姐!别说这种话啦!会害我想哭的!」 「……看起来是洗澡蒸气太热了,下次洗澡水弄温一点喔,不然我也会想哭的。」 珍妮笑出来,用左手擦了擦酸涩的眼睛。 「也洗得够久了呢,您要起来了吗?」 艾娃微笑,伸手握住珍妮的手。 「好。」 (二十六) 在皇宫的一个月又相安无事的过去。 艾娃不禁有点疑惑,洁西卡到底是打算找她进来干嘛? 原本是觉得对方是不是想藉机栽赃她,这几个月下来好像要陷害她的动作是有,但她总觉得如果是洁西卡应该有更毁灭性更心机,让她们挡不下来的手段才是。 难道推迟她和泰伦斯的婚事有这么重要吗?但她又不是嫁给大王子殿下,根本没有危害。 她也不觉得,洁西卡会为了不想看见喜欢的男子结婚,就这么大费周章,毕竟他们的婚约除非发生重大问题,否则也不可能会取消。 还是她把洁西卡想得太厉害,其实对方的手段不过尔尔? 当然喔,你才是最棒的,亲爱的。倏地,她心底响起一道甜腻的声音,她现在已经习惯这傢伙的存在,于是不去理会他。 当然,恶魔不是你不理他就会闭嘴的生物。 但艾娃发现,自从在赛维尔的怀里不顾一切地大哭后,她开始有能力在心底製造一层防护罩,阻隔恶魔到她内心的深处。 也许她一直有这个能力,但持续回避自己的情绪,假装一切都会很好,反而让恶魔趁虚而入,抓着她阴暗的情绪和黑暗的想法不放。 当她直面自己的真心,不特别压抑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去批判自己的黑暗,而是跟它们一同存在,恶魔就无法控制她。 然而,心情真的很低落时,防护罩会失效,这时她只要抓着珍妮狠狠倾吐一番,度过一个自我厌恶的晚上,隔天当晨光照射到她脸上,她会发现即使心情也许还是开心不起来,但仍能重新找回与恶魔平安共处的力量。 无法对抗,就只能共处。越想反抗,越是耗尽力气。 反而学会静静地与恶魔相处,任凭恶魔在心底肆虐,她仍然是自己的主人。 又一次的满月之夜。 艾娃惊讶地发现,自从中了魔咒之后,那股急不可耐非要现在就见到心上人的衝动第一次没有出现。 当然,她还是想见赛维尔。 但── 艾娃站到镜子前,凝视着自己的面容,伸出手轻轻触碰自己的胸口,感觉底下的心仍很稳定地跳动着。 是魔咒解除了吗? 『是你的心念让魔法壮大,所以解决的方法就是你去喜欢上别人或着是……让你的慾望获得满足。』 倏地,巫婆的话再次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 她真正想要的,不是仅此一夜的回忆,而是对方的爱。 这才是真正的魔咒解除方法。 艾娃弯起一抹惆悵却温柔的微笑,但这样的心情没持续太久,很快被又不敲门就进她房间的约翰打断。 「干嘛?」艾娃兇巴巴地看向哥哥。 「你怎么每到满月都这么兇啊?难道爱情魔法解除之后改中狼人诅咒──痛!」 「有你这种哥哥,不兇也难。」艾娃给对方一个白眼。 「你今天可千万别惹父母亲生气囉!你很快就回皇宫,受气的人可是我欸!」 「……」原本还想多呛哥哥几句的艾娃想到前几个月的她确实都很暴躁,于是收回原本的话,改说,「知道啦。」 「唉,我已经够烦了,还要跟士兵团团长的长女订亲……全国也才两个暴力女,结果一个要成为我妻子,一个就是我妹妹──痛!」 捧着衣服的珍妮刚刚好走进来,看见艾娃不客气地给了约翰一拳,忍不住摇了摇头,暗叹少爷果然永远不懂什么话不能说。 「现在先让你练习一下暴力的感觉?」艾娃皮笑肉不笑,约翰赶紧摇头,她满意地笑了一下,才又说,「相信我,伊莉小姐才是最不想嫁给你咧,结婚之后就不能练武又失去自由。」 「……你也是吗?」 艾娃讶异地看向约翰,珍妮赶紧把门关起来。 「……多少有点吧。」过了一会,艾娃才苦笑着回答。 「二王子殿下会对你好的!如果二王子殿下对你不好,我会帮你打他的!」 艾娃好笑地看着自己永远抓错重点的哥哥,珍妮也在心底默默摇头,暗想:如果王子能打,小姐哪需要你出手,自己来比较快。 「那你也记得对未来的大嫂好一点。」 「呃……拜託你不要现在就叫伊莉小姐大嫂好吗?我现在心情够复杂啦,前几天还遇见之前给我魔法饼乾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女孩,已经挺着大肚子了!」 「怀孕了?」艾娃讶异。 「对啊,她明明这么迷恋我,居然转身就跟别人好上了!」 艾娃皱眉,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但却说不出来。 「她还很篤定这胎会是男生呢,因为巫婆给她了某个偏方,巫婆居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到,真的好可怕!」 「……」 「艾娃?怎么了?」 「……没事。」 嘴上虽是这么说,艾娃却低下头,思绪开始快速运转起来。 「晚上好,巫婆大人。」 「艾娃小姐,」坐在摇椅上的巫婆听到她的声音,睁开眼睛对她微笑,「你今天看起来气色比上个月好多了。」 「托您的福。」艾娃注视着巫婆,欲言又止了一会,才说,「魔咒解开了。」 「……比我想像中的早。」嘴巴上这么说,但巫婆的神情依旧如常,「恭喜你了。」 「那个魔法饼乾,真的是意外拿给约翰的吗?」艾娃低低地说。 巫婆对她眨眨眼。 「仔细想想,约翰根本讨厌甜食,我才是会吃下去的那个人。」艾娃语气上还保持着冷静,心底某个地方开始失控。 「没错喔。」 「至于你带我去找恶魔,也是计画好的事吧?」 「我原本预计是等你发现上床也解不开魔咒之后,再带你去的,但没想到你母亲直接帮我提早整个时程。」 「……为什么?」艾娃终于激动起来,感觉喉咙像是有火在烧,「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巫婆从摇椅起身,朝艾娃走近,淡淡地勾起一抹笑,但却不是因为愉悦。 恶魔在窃笑。那噁心的笑声环绕在她心底,艾娃尖叫:「闭嘴!」 那个老太婆一直在骗你喔。你这个傻女孩实在是太蠢了,让我来帮你扳回一城吧? 只要交给我── 愤怒笼罩了她,只剩下恶魔魅惑的诱惑声在她整个内心川流不息。 「……艾娃小姐?」一道宛如清流般的声音划入了她的耳中。 艾娃抬头,看到匆匆下楼的赛维尔,熊熊燃烧着怒火的内心出现了一秒的空白。 巫婆没放过这个机会,手穿入了艾娃的胸口。 「巫婆大人!?」赛维尔惊恐地想衝过来,却被巫婆制止了。 「想要你的小姐活命,就别乱动。」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赛维尔瞠目结舌地看着巫婆徒手穿过艾娃的胸口,艾娃却连一滴血也没流,只是原本蔚蓝的眼睛连眼白一起全数转成深黑色。 「这不可能!你不可能有这个能力!」一道气急败坏的男音从艾娃的口中宣洩而出,「你不过是个会点雕虫小技的人类!」 「是个活了好几百年,还把灵魂卖给恶魔的人类。」巫婆冷笑,「这几百年都在找寻你的弱点的人类!」 赛维尔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巫婆的声音一点一点地老去。 「别这样……」男音哀求起来,「你不是想要永恆的青春吗!我给你!真的!你赢了!」 巫婆不语。 赛维尔瞇起眼,发现巫婆原本光滑的脸颊也慢慢爬上了皱纹,随着时间越来越苍老。 但巫婆依旧不理会恶魔的哀求。 「你不是就是为了逃避衰老才来找我的吗?」恶魔发现哀求没用,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会变成噁心的老太婆死掉的!噁心地一点一点腐烂!」 「对啊,」巫婆很坦然,「但活了几百年之后,我发现寧静的死亡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恶魔以赛维尔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继续破口大骂,直到声音渐渐嘶哑,最后归于死寂。 巫婆将手从艾娃体内抽出,抓出一抹小小的黑色火焰,艾娃身体晃了晃,赛维尔见状,立刻衝上去扶住她。 「赛、赛维尔……」艾娃勉强才唤出对方的名字,随即昏迷过去。 「艾娃小姐!」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超乎赛维尔想像的苍老嘶哑声音响起,他瞪大眼睛看向巫婆,「她有……我所看过……最强健的身……体和最坚毅的灵魂……才能作……为恶魔的……捕捉器。」 巫婆已经连站都站不直,皮肤如朽木般乾枯破烂,彷彿随时会崩解,眼睛则凸得像是随时会掉出来。 「捕捉器……」赛维尔眼底涌上一股浓烈的厌恶,然而眼前的这个女人的模样却让他无法乾脆地发出怒火。 因为对方已经不能用年老来形容,似乎下一秒就会化为尘土。 「我利……用了你……们。」巫婆似乎是想微笑,但她的嘴唇似乎不再受她控制,只能难看地歪斜一边,「为了……可以摆……脱这一切。」 没有道歉,没有辩解。 巫婆苍老的眼里没有悔意,只有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赛维尔垂下眼。 「对了……转告……你家小……姐王子妃……殿下会生下……男婴……」 他先是有些疑惑地看向挣扎着最后一口气说话的巫婆,接着像是懂了什么似的瞪大了双眼。 「不……然我怎么可能……知道艾娃……小姐喜欢吃甜食呢……」 巫婆最后的话,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她终于倒下,皮肤渐渐剥落,呼吸由深而浅,直到再也没有起伏。 肉身随着呼吸停止,逐渐风化,最后只留下一滩骨灰。 (二十七) 两个小时后,艾娃从昏迷之中醒来。 赛维尔把巫婆过世前发生的事情鉅细靡遗地说了一遍,听完后艾娃只是沉默地看向地板上,已化成骨灰的痕跡。 过了好久之后,赛维尔看着艾娃站起,伸手抽出桌上的桌巾,慢慢地把骨灰集中到桌巾之中。 赛维尔有点犹豫该不该帮忙,然而看着对方复杂的眼神,他最后只是静静站在身后守候。 直到艾娃收集完全部,并将桌巾打了一个结,她走出了巫婆的房子,赛维尔连忙跟过去。 走到小屋旁的大树,艾娃轻轻解开桌巾,骨灰就这样随风飘散在空气之中。 「艾娃小姐……」 「赛维尔,」艾娃声音有点哽咽,但眼眶死撑着没有半滴泪水,「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赛维尔上前两步,将对方抱在怀中。 他可以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微微发抖着,这让他更是心疼,忍不住抱得更紧。 太担心对方,赛维尔过了好久才意识到另一件事。 「艾娃小姐,魔咒是不是……」 「嗯。」艾娃闷闷的声音从他的怀中传出。 赛维尔内心五味杂陈,目光落在挥洒骨灰的大树上。 巫婆的魔咒差点毁了小姐的人生,也差点赔上小姐和她家族的命运,甚至差点让恶魔剥夺了小姐的心智,但没有魔法这个契机,他和小姐永远都不会知道彼此两情相悦。 然而,他懂得小姐背负的责任,他们终究注定无法相守。 那是否也许从来不知道彼此的情意才是好的? 这样才不至于光想到离别就觉得如此痛苦难熬。 「赛维尔。」 艾娃的声音打断了赛维尔的思绪,他稍微松开手的力道,低头看向怀里的她。 「先把不管是巫婆还是魔法什么的都放到一边吧,」艾娃眼眶微红,但语气依旧冷静,「目前当下最该解决的事,就是要搞清楚洁西卡想干嘛。」 艾娃和赛维尔并肩坐在巫婆的小木屋里,两人的眼睛都是血丝,天都快亮了,两人却没能得到一个结论。 「重新整理一下吧。」艾娃疲惫的揉揉眼睛,「巫婆的目的是为了摆脱恶魔,洁西卡则绝对是为了她们家的利益,于是我就变成最佳目标,但我是怀疑巫婆不会跟洁西卡讲到这么深,毕竟她跟恶魔也有契约在身,不可能出卖恶魔的底细给对方知道。」 赛维尔点点头。 「说到底,洁西卡邀我当看望人,本身就是一件弔诡的事。如果不是想害我,干嘛找一个可能藉机动手脚的人来陪?她一定在策画着什么,不是单纯想延我婚期这么简单……」 「……也许,」赛维尔像是想到什么,语气低沉起来,「就是想要延您的婚期呢?」 「为什么呢?」 艾娃没跟赛维尔讨论过,泰伦斯和洁西卡的事,她尽量含糊回应,怕不小心卖了亲如兄长的泰伦斯。 虽然她喜欢赛维尔,但也不想出卖泰伦斯。 即使知道赛维尔绝对是守口如瓶,不过她还是尊重泰伦斯的隐私。 「小姐婚礼,恐怕是骑士团全员出动,毕竟您是第一骑士团团长唯一的女儿,」但赛维尔显然往另一个方向想去,「也就是说是守备最薄弱的一天……」 「你是说兵变?」艾娃愣了一下,笑了,「不可能啦,大王子殿下跟士兵团正闹不合中,士兵团团长夫人还想把女儿嫁过来给约翰呢……而且大王子殿下就是王位第一顺位继位人啊,就算想把泰伦斯除掉也不用急于一时。」 「如果,只是如果……」赛维尔缓缓地说,「想兵变的不是大王子殿下,而是王子妃殿下呢?」 轰。 艾娃身体一下子就坐直了。 大王子对洁西卡还有她的家族并不友善。 如果洁西卡决定豁出去,并且找到一个强力的队友呢? 士兵团团长身体不好,最近职务都由长女代理。 如果是士兵团团长那种老男人,绝对不会相信洁西卡有这个能耐,但如果是那个跟艾娃一样从小习武却因为女性身分终将得回归家庭的伊莉呢? 把皇族杀光,然后洁西卡含泪抱着孩子说一切是泰伦斯的野心,还好伊莉率领士兵团来救…… 难怪要叫巫婆施展生男生的魔法,这个出生没多久的小皇子会是唯一的王位继承人。 洁西卡将成为皇太后,代替还年幼的儿子执政。 她背脊发凉。 「约翰要高兴了,」艾娃笑得很勉强,「看来那纸婚约只是个烟雾弹。只是可能高兴不了太久就会被杀掉的。」 赛维尔跟着苦笑。 艾娃一边注视着赛维尔,一边暗骂自己居然不曾想过这个可能性,身为女性,她最懂得被别人看不起的感觉,但轮到她思考时,她居然也自动把对方的格局缩小。 洁西卡并不只是想当个扶持丈夫的皇后殿下而已。 对方要的,是把自己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只属于自身的政权。 伊莉也不想委屈嫁给一个花名在外的富家子弟,暂时握有兵权的她,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艾娃小姐?」过了很久,艾娃都没有说话,赛维尔小心翼翼地呼唤了她。 「没事。」艾娃轻叹,「我只是在想说,我居然漏看了这个可能性,小瞧了洁西卡的能耐。」 「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毕竟巫婆大人临终前说了那些话,我觉得你这推论的正确率感觉有七成以上。」艾娃皱眉,「虽然不清楚她们是真的有合作关係,还是单纯的利益交换,但巫婆大人恐怕知道些什么。」 「这件事我们不可能单独处理,艾娃小姐──」 「我明白的,必须告诉母亲才行,还有泰伦斯……」 单凭他们两人之力当然无法阻止一场叛变,必须让骑士团活动起来,但艾娃不打算先找上父亲,父亲只是把艾娃当成个喜欢练武的小女孩,恐怕对伊莉也是同个感受,就算认同她们在武艺上的天份,也不觉得她们有什么真正的力量。 然而母亲,就不一样了。 母亲很厌恶她练武,但最主要是知道这社会对什么样的女子最优待,而想着把艾娃教成那个样子。 她没能成为母亲理想的女儿,母亲也毁了她仅存在心底对母亲最后一点敬重,但她知道母亲会听进她的话,去探查情势,做出理智的行动。 而泰伦斯…… 想到泰伦斯,艾娃心底又是一声叹息。 该怎么告诉他,他曾经的爱人有可能想造反,可能想将他们全家都杀害? 虽然艾娃不觉得泰伦斯会对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和不曾好好对待泰伦斯生母的父亲有太多感情,但光是要与喜欢的人反目成仇就够让人难受了。 虽然这是不可免的一天,但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来临。 「洁西卡果然厉害。」艾娃苦笑,「她就算不造反,我嫁到宫里没多久也会死在她手下吧。又有美貌又有脑袋又具胆识,真叫人羡慕。」 「论聪慧、胆识和容貌,我不觉得您会输给王子妃殿下。」赛维尔静静地说。 「不不不,我可没种联合军队搞兵变,也没有可以让整个骑士团回头的美貌……」艾娃突然想起赛维尔也在那群流口水回头的行列,一阵酸味涌上心头,「连赛维尔也目不转睛地看她不是吗?」 「……那是因为,王子妃殿下跟母亲长得有几分神似。」 艾娃瞪大了眼睛。 「你母亲难道就是……洁西卡的阿姨?」 「可能是,我也不确定。」赛维尔苦笑,「母亲并没有告诉过我任何身世。但回想起来,她为了送我进艾娃小姐家做事而卖掉的首饰,图案看起来很像某个贵族的家徽。」 艾娃默然不语。 原来,传说中的私奔女主角过得比大家想像中的都还惨,贫病交迫之下,卖掉最后的首饰,把唯一的儿子送走,最后一个人孤单的死去。 然而,私奔男主角拋家弃子,轻易得回了父母的原谅,接着再度娶妻生子,过回富家子弟的生活。 她看着赛维尔,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拥抱。 赛维尔微微一僵,属于对方的体温让他有些鼻酸。 「艾娃小姐……」 「我……」 好想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好想说,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人。 可是艾娃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她注定会违背的誓言。 (二十八) 跟母亲的谈话,比她想像中的还平静。 母亲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但最后只是说了句知道了,接着就唤了安,小声地吩咐了些什么。 而泰伦斯听完之后,也没有说她想像力太丰富。 反倒是,笑着开口。 「如果这真的是王子妃殿下的计画,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吧!」 艾娃听懂了。 泰伦斯打算利用这次机会除掉父王和兄长,接着将罪名安在洁西卡和伊莉的身上。 就跟洁西卡打算把罪名推给泰伦斯一样。 泰伦斯微笑的眼睛带着一丝阴狠,彷彿他和洁西卡过往的情史从不存在。 「但我对骑士团的军力可没有这么大的信心喔。」艾娃警告,「而且以地形来说,怎么看都是擅长灵活作战的是士兵团有利。」 骑士团团练都是在场地开阔的练剑场,野外训练基本上也是骑马进行的。 不像士兵团重视实际作战,不但有大量的野外训练,甚至练习场地也使用了废弃的小镇,模拟在城市作战的地形。 「但如果她真的要兵变,我们已经避不了了。」泰伦斯冷静地说。 「蒐集王子妃殿下要兵变的证据,呈报给国王陛下呢?」 「我认为能找到铁证的机率不大,而且我猜想对方可能也预备好要怎么应对这个情况了。」 「……真希望是我想错了。」 虽然严格来说,是赛维尔想的。 不过艾娃真心希望一切不要发生。 「我也希望。」泰伦斯轻叹。 洁西卡和伊莉行事很隐密。 勉强只让母亲得到她们有所接触的情报,但关于叛变实在是证据不足。 但父亲不觉得有什么,还是泰伦斯出马说服了他。 不过艾娃看得出来,父亲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父亲根本不相信两个女人有能耐使唤一支军队,推翻掉现在的君主。 这让艾娃很担心,他们会被这样的不以为意害死。 虽说这个推论并不是百分之百会发生,但考量到现况,并不是一个太疯狂的想法。 原本因为担任洁西卡看望人而推迟的婚事,也被国王陛下正式订好了时程,宣佈在七月举行。 说真的,婚礼安排地这么急促不太寻常。 哪怕是贵族间的婚礼都要花上一年筹办,更别说是二王子殿下和骑士团团长女儿结为连理的婚礼了。 但国王陛下据说是听了占卜师的话,办在今年七月才是最吉利的。 艾娃非常怀疑是不是洁西卡偷偷塞钱给占卜师。 「已经四月了,」艾娃觉得很焦虑,「再一个月,洁西卡就差不多要生了。然后等她生完过两个月我就要嫁了……」 她和赛维尔还是维持着满月之夜见面的习惯,但已不再跑去巫婆家,怕洁西卡的部下会出现找巫婆,而是找了家隐密的旅店碰面。 赛维尔安慰地拍了拍她,再把手伸回去,并小心地隐藏起听到"嫁"这个字,他打从心底涌上的不舒服。 「一切会没事的。」 「我也希望。」艾娃叹气,她看向坐在她身旁的赛维尔,对方仍隔了一条手臂的距离。 伸手能触摸得到彼此,却有点微妙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现在他们的关係很奇妙,明白彼此的心意,然而心意相通的那一吻后,却没再做过比拥抱更亲密的事情,连称呼都还是停留在"艾娃小姐"。 距离她和泰伦斯的婚礼只剩下三个月。 能和赛维尔相见的时间也不多了。 艾娃好希望时间就此暂停。 她可以望着赛维尔直到永远,不必去想那些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什么都不用面对,也不用跟赛维尔分离。 「赛维尔……」 艾娃轻唤对方名字,想把距离拉近,但又怕这样下去,自己到了该分别那天,会说不出再见。 她从对方的眼底读出了同样的痛苦,眼眶一热,险些又要掉下泪来。 以前自己明明不是这样的爱哭包……艾娃苦笑地想。 但若要说自己在这段被魔咒控制与遭恶魔肆虐的过程中学会了什么,那就是不要再向心爱的人隐藏自己的心情。 她想着过去的种种,以及未来所剩不多的时间,开了口。 「赛维尔,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从我十四岁开始就一直喜欢着你,但抱歉……我没办法跟你有未来,即使我很想很想。」 「我明白的。」赛维尔回道,那语气里的伤痛让艾娃心中一纠,也跟着疼痛起来,「不用跟我道歉的,我都明白的。」 「即使如此,」艾娃眼眶噙着泪,「有些事不化成言语,会后悔莫及的。像我也好后悔,没能早点把自己的心意让你知道,那样也许我们会有更多时间可以相处……」 赛维尔俯身靠近,消去那层微妙的距离,他伸手轻轻抹掉艾娃眼角的那一滴泪水。 「没能早点把心意传达的人,是我。我甚至连开口都不敢。甚至也曾经想过,若是母亲没有送我去艾娃小姐家就好了,这样母亲就不会孤单死去,我也不会让艾娃小姐蒙受如此痛苦,若是我们不曾相见──」 一滴泪也从赛维尔漆黑的眼眸之中掉落,坠到艾娃的大腿上。 「可是,遇见艾娃小姐,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事。」 「赛维尔……」 「知道艾娃小姐也喜欢我的时候,则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候,」赛维尔微笑,接着这个笑容便染上了几分苦涩,「即使这让分离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艾娃伸出手,像是刚刚他帮她抹去眼泪那样,也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他们一点一点地靠近彼此,直到再也没有距离。 忘情拥吻着,渐渐染上了对方的体温,身体缓缓热了起来,艾娃喉咙一阵乾渴,手伸进了赛维尔的上衣里。 「艾娃小姐!」赛维尔捉住她的手,语气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赛维尔……你不想要我吗?」 「……怎么可能会不想要呢?」赛维尔苦笑,「但──」 「忘掉那些吧!什么阶级什么婚约都见鬼去吧!」艾娃直直地看着他,但接着眼神就从认真转为不好意思,「啊……我居然在第一次之前讲了见鬼吗?真破坏气氛。」 赛维尔忍不住一笑,他伸出手无限爱怜地抚了艾娃光灿的头发。 「艾娃小姐的头发真美。」 「有吗?」艾娃真心没这么觉得过,事实上她就是不曾觉得自己哪里有女人味过。 「真的很美。」 赛维尔的直白让艾娃脸红了起来,她想移开视线,但脸却被赛维尔拉了回来,如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头发,接着轻轻推倒她在床上,吻再一路往下蔓延。 但艾娃却开始慌张了起来。 万一对方看到她如男孩般的平胸以及肉肉的大腿,发现他认为的很美都是错觉怎么办? 想着想着,身体不自觉僵硬起来,对方很快就发现她的不对劲。 「……艾娃小姐,还好吗?」赛维尔低哑的嗓音里满满是情慾,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停下了动作。 「没、没事。」 「骗人。」赛维尔抬起身,不再压着艾娃,只是用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不要勉强。」 「我不是勉强,只是……」 「只是?」 「只是担心你会失望。」 「失望什么?」赛维尔疑惑。 「我没有像你想像中的那么美。」 「不。」赛维尔温柔地将她拉起来,抱在怀中,「我说过了吧?小姐比自己想的还要有魅力多了。」 「我才没──」 「艾娃。」赛维尔不容分说地打断她的话。 艾娃。 她愣愣地看向赛维尔,望进他漆黑眼中的温暖情意,彷彿光辉皎洁的满月,照亮了她内心的自卑,最后她忍不住将手环过对方的脖子,再度亲吻了对方,决定永远沉溺在这片月光之中。 (二十九) 隔天早上。 艾娃看着赛维尔熟睡的脸,不禁露出幸福的微笑,但想起昨天笨手笨脚的彼此又觉得有点害羞,连忙穿上散落在床边的衣服,但穿衣服的声响却让赛维尔醒了过来。 「早安。」艾娃赶紧背对赛维尔,赛维尔也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 「……早安,要走了吗?」 「嗯,差不多了。」艾娃有点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好,才转过来看向赛维尔。 赛维尔眼神闪过一丝黯淡,但他还是尽量掩饰住自己。 「再见。」 「……掰掰。」 听着道别词从彼此的口中传出,但赛维尔和艾娃痴痴地看着对方,两人都没有动作。 「……还是我送艾娃小姐出去?」赛维尔忍不住开口了,即使他知道是个愚蠢的提议。 「……好。」艾娃也知道,这只是个增加他们暴露的风险,但却还是情不自禁地答应了。 两人穿上能遮盖容貌的斗篷,步出了位于暗巷的旅店。 太阳才刚升起,所以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两个送报小童忙碌地在大街上穿梭。 两人并肩走着,手不知不觉地就牵在了一起。 没有人开口。 艾娃感觉心满满的,但想到牵着手能走的路也不多了,又觉得很想哭。 她的手上有练剑的薄茧,跟自己的一样。赛维尔一边垂眼看着彼此相牵的手,一边想着。 不一样的是,手掌的大小。 这么小的手,却能握紧厚实的剑把,把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对手打到跪地求饶。 皇宫,是艾娃小姐不得不的最后归宿。 但将这双手困在这样一个压抑的地方…… 赛维尔忍不住将手握得更紧了。 「我不想分开。」 「……别说了。」艾娃别过头,就怕自己会捨不得放手。 「跟我走吧!」赛维尔激动起来,但随即又明白自己说了一句强人所难的话,于是低头压抑自己的满腔情感。 艾娃小姐又何尝不想一走了之?但她背负了整个家族,不可能眼睁睁看所有人为她而衰亡。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而且无职假死的他,也没有能力给对方未来。 「谢谢你,赛维尔。」艾娃苦笑,「但我不行。」 「……抱歉,把我刚刚讲的话忘掉吧。」 「不,」艾娃摇摇头,轻轻地放开赛维尔的手,「我会记得。」 赛维尔愣愣看着眼前的温柔笑顏。 「我会记得。不管是赛维尔的什么事,我全都会记得,因为全部都是我的宝藏。」 艾娃挥了挥手,背对着赛维尔离去。 赛维尔站在原地,痴痴地注视着那道金色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已远到看不见,也继续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肯离开。 五月,洁西卡如巫婆所讲的那样,诞下了一个小皇子,国王喜孜孜为自己的第一个孙子取名为威廉。 举国欢腾,开心着皇族的血脉延续。 但,艾娃感觉心情很复杂。 先是她差点被洁西卡的生產过程吓死,虽然她早就知道女人生產绝对不轻松,但她深深体认到什么叫做血与泪的地狱,她非常庆幸她有喝了巫婆当初硬塞给她的避孕魔药。 连平常从容优雅的洁西卡都表情狰狞且狼狈,喊叫声无比凄厉。 然而,即使如此,生產过程中大王子连一次都没出现,说是生產的血腥会让他不舒服。 艾娃忍不住同情起洁西卡,并胆战心惊地看着洁西卡持续奋战,直到孩子出世。 洁西卡躺在床上一脸疲倦厌世,连助產士要给她抱孩子也不接。 最后这个差事落到洁西卡的贴身侍女玛雅身上,艾娃隔着玛雅手臂窥看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全身红通通脸皱皱的,老实说蛮丑的。 但艾娃还是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然而当她转头看向洁西卡,那空洞茫然的神情又勾起她另一种悲哀的心情。 当她回过神来,她已经下意识走到洁西卡身边,接着握住对方的手。 这个也许策划了能把她和家族一举歼灭谋略的女人,露出了难得脆弱的表情。 「洁西卡……」艾娃轻唤,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听见自己名字的洁西卡,眼神慢慢聚焦,又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接着轻轻抽出被握住的手。 「谢谢你,艾娃小姐。」 艾娃这才想到她刚刚忘了叫对方王子妃殿下。 看着对方把抱着孩子的玛雅招了过来,并温柔地把孩子拥在怀中,那慈爱的模样,彷彿刚刚那个洁西卡都只是艾娃的错觉。 艾娃在心底轻叹一口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眺望着这一幕。 洁西卡生完的几天后,母亲立刻指派马车来接她,为了即将举行的婚礼。 当年的皇后殿下在大王子和洁西卡的婚礼之前就去世了,所以婚礼几乎是由洁西卡的家族和皇宫的总管来筹办的,轮到艾娃时自然也变成是她母亲和皇宫的总管来讨论。 这场婚礼来得过于急促,可是习俗上是不能在艾娃还担任看望人就开始筹办,也就是说,婚礼一定要等洁西卡生產完才能规划,只剩下很短的两个月。 原本这样的婚礼必定为追求气派而漏洞百出,但艾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母亲,灵活跟皇宫总管应对,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处理得又快又好,不必要的小细节就快速捨弃,让她不禁觉得也许她母亲才是该当皇后的那个人。 泰伦斯则持续跟父亲商讨着,应对兵变的方式,即使她父亲还是不认为那推测是真的,但泰伦斯都开口了,她父亲也只能配合。 过于忙碌的情况下,就是艾娃每晚累得倒头就睡,不但很难抽出时间,也很难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去见赛维尔。 虽然魔咒理论上是解开了,但艾娃却觉得自己的思念与日俱增,逼得她几乎发狂。 但有时候她又会想,也许把上次的见面当作最后一次见面,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然而她内心那头寂寞的野兽时不时发出低吼,逼迫她要赶快找出方法去见赛维尔,或着抽泣着自己多想逃。 有时候,甚至会有点希望,洁西卡的兵变如果成功就好了,因为这样她就不用再继续过注定没有赛维尔在身边的人生。 简直像恶魔还住在她心底一样。艾娃苦笑。 好痛苦……活着是否永远都是这么痛苦? 就算有短暂火花让她尝到无比幸福,最后剩下的却是漫漫寂寞长夜缓缓腐蚀着她?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她突然有点茫然。 终究都要一死,人类活到这世上来受苦是为了什么呢? 「……小姐!」 艾娃回过神来,发现珍妮关心的看着她,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 「在想什么呢?叫您好多声,您好像都没听到。」 「……有点累了,对所有的一切。」艾娃叹息。 「小姐辛苦了,」珍妮语气温柔,眼底透着心疼,「我泡了杯洋甘菊,要喝吗?」 「好,谢谢。」 艾娃用力吸了口气,让鼻腔充斥着令人放送的洋甘菊香味,再慢慢喝下珍妮的爱心。 希望这杯的温暖能暂时安抚她内心的那头猛兽。 艾娃没想到的是,晚上来了个意外的访客,让她无比欢愉,却也无比伤痛。 (三十) 艾娃猛然睁开眼睛,下意识就想抽出藏在床头的剑,但当她看清楚来者时,她停下动作,喃喃唤出对方的名字。 「赛维尔……」 「我知道我不应该来的……」赛维尔苦笑。 他们曾经在这个卧室被夫人所发觉,再怎么样亲自来到这里还是太危险了,但被思念日夜啃蚀着的他,还是做出了不理性的行动。 艾娃跳下床,三步併两步的衝进赛维尔怀里。她手紧紧环着赛维尔宽阔的背,深吸了几口对方的气味,才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 「我好想你……」 「我也是……」 彷彿没有明天的紧紧相拥,将所有思念宣洩出来,过了好久好久,他们才松开彼此,细细看着对方的脸。 「……你瘦了。」 「艾娃小姐不也是?」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叫我艾娃嘛!」艾娃抗议道。 赛维尔微笑,轻轻抚着艾娃的金发。艾娃也伸手温柔抚摸起对方的脸,从眉毛的弧度到鼻子的形状都细緻地爱抚一遍,彷彿想把对方的模样永远留在心底。 最后,她的手指落到了他的唇上,细细地描绘起那对弧度优美的唇。 赛维尔抓住她的手,深深地看向她,倾身吻了她。 这一吻,又长又绵,直到艾娃有点喘不过气,才轻轻捶了捶赛维尔的胸膛,让他放开她。 「……我该走了。」赛维尔声音十分嘶哑。 「嗯。」艾娃勉强自己吐出应答,试图去抗拒排山倒海涌来的情绪,却失败了。 她只能再给赛维尔一个离情依依的紧紧拥抱,强迫自己开了口。 「你走吧,婚礼那天就算洁西卡兵变你也别出现,今天就是我们见面的最后一次。」 「我不会眼睁睁看你身陷危险里,但也不会让你为难的。」 她听懂了赛维尔的意思,他会为了她奋不顾身,但事情结束后,如果他们都能活下来,他会远走高飞,祝福她和泰伦斯往后幸福。 「那你要答应我,」知道怎么劝也没用,艾娃只能严肃的说,「你要活下来。」 「你也是,艾娃。」赛维尔轻轻弯起一抹笑,「你活着,我就活着。」 他走到窗台边,不捨地回过头,看了艾娃最后一眼。 那个眼神,让她心脏为之揪紧,几乎让她想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告诉他她愿意跟他走。 但她没有,她只是目送那道背影离去,再把脸埋进手里哭泣。 婚礼当天。 艾娃无神地任由侍女们帮她抹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粉,涂上闪亮的眼影以及纤长的假睫毛让眼睛比平常大上许多,粉色的唇膏让嘴唇闪闪发亮,接着再被塞进一身紧得几乎让她窒息的长袖纯白礼服,头被戴上薄薄的精緻头纱。 一切都就绪后,侍女们鞠躬离开房间,只剩下珍妮陪在她身边。 「……小姐很漂亮。」 「我不觉得,」艾娃掀起头纱,看着镜子里白得发亮眼睛大得夸张的人儿,「这根本不是我。」 「……」珍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为了让整体肤色一致,彻底隐藏她的小麦色肌,艾娃连脖子和手背都被涂上了白粉,害她觉得浑身痒痒的,只能烦躁地抓了抓脖子。 「算了,反正就是场大戏。」艾娃站起来,「我会好好地演完。」 唯一值得感谢老天的是,因为礼服长到地板看不见脚,再加上艾娃身高较高,所以被母亲恩准不用穿高跟鞋。 「珍妮我的匕首呢?」 珍妮立刻拿出一个装进皮製绑包的匕首,艾娃掀起裙子,把匕首接过来,接着把它绑在自己的大腿上。 身为骑士,她当然比较擅长用剑,可惜这礼服塞不下她平常爱用的剑,只能装把小匕首。 「走吧,珍妮。」 她还是希望一切都不要发生,但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艾娃将头纱放下,除了遮住她的容貌,也掩盖了她真正的心情。 艾娃坐上豪华的纯白马车,漠然地看着一路上民眾兴高采烈的欢呼和喝采。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事,也不明白新娘真正的想法。 他们只是开心着,二王子殿下要娶亲了。 她忌妒他们。 忌妒他们的自由,忌妒他们的欢愉,忌妒他们的一无所知,忌妒他们可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但过了一会,艾娃换了一个思考方向。 又或着,大家是假装开心着。 因为即使他们没想过温柔可人的王子妃殿下会兵变,也知道王室争权的复杂歷史。 靠着口耳相传而流传下来的复杂歷史。 当两个王子都活到成年能娶妻的年纪,反而不见得是件好事。 两边真的搞到刀剑相向,好一点一个晚上就结束,牺牲数百个家庭的养出来的孩子,坏一点花个好几年影响到数万人的生命,甚至衝击到经济活动,让所有人的生活都陷入苦难。 也许,没有人是自由的。 活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艾娃不再忌妒那群欢乐的脸孔,只是将思绪转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上。 她一边感受着贴在她大腿上那匕首的重量,一边心底对着那名聪慧美丽的女子说道。 来吧,洁西卡。 一个晚上就结束它吧。 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的话。 我会赢的,不管用什么手段,因为我希望赛维尔活着,也希望家族继续存活下去。 我会亲手手刃你,把你那美丽的头颅砍下来。 到了教堂,比她早到达的父亲笑吟吟的向艾娃伸出手,她温驯的挽着对方的手,步上礼堂的红毯。 悠扬的音乐响起,她看见泰伦斯已站在红毯的另一端等她。 全数到齐的宾客注视着她,国王陛下则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俯视她,大王子殿下、洁西卡以及艾娃的家人坐在第一排,全都转过来看她。 她看见洁西卡的笑容一如往常温柔婉约,彷彿单纯为艾娃感到高兴。 母亲脸上掛着合礼的微笑,约翰的眼神则有些飘忽不定──自从听说了洁西卡可能和士兵团团长长女联手兵变的消息后,他就整个人不对劲起来。 她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小心地踩过一步又一步,直到她的新郎身边,才放开父亲的手。 大主教严肃地凝视着艾娃和泰伦斯,开始了婚约的致词。 艾娃看着大主教一张一合的嘴唇,话语毫无意义的从她耳边流逝。 你活着,我就活着。 恍惚之中,她脑里响起赛维尔的坚定声音,彷彿取代了她的结婚誓言。 艾娃伤感地弯起一抹弧度,隐藏在头纱之下,这个微笑没有人看到。 「……你是否愿与这名女子缔结婚姻关係?这一生,你是否会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不论健康还是疾苦,是否愿意捨弃一切,永远对她忠诚?」 「我愿意。」她听见身旁的泰伦斯回答道。 「艾娃小姐,你是否愿与这名男子缔结婚姻关係?这一生,你是否会爱他、安慰他、尊重他、服从他,不论健康还是疾苦,是否愿意捨弃一切,永远对他忠诚?」 艾娃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自己最喜欢的那张面容。 是的,我会爱我心中的他,但同时也会负起我所必须肩负的责任。 「我愿意。」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彷彿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三十一) 婚礼进行了一整个白天,其中也包含着艾娃成为二王子妃的仪式,长时间又跪又站的行程,让艾娃双腿有点麻痺。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泰伦斯和艾娃被送进新房时,月亮已高高掛在天上。 艾娃一等僕人都出去,立刻粗鲁地把头纱脱下,并把自己的脚从鞋子里解放出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头纱不是该由我来掀吗?」泰伦斯打趣道。 「反正你看过多少次我的脸,根本没有差吧。」艾娃揉揉肿胀的脚掌和小腿。 他们的对话看似放松且随便,实际上两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深怕有什么风吹草动。 他们早就推算过,兵变最有可能发生在所有典礼结束后,骑士团去喝酒聚会的时刻,等大部分骑士都醉到糊涂,只留少部分人力巡守的时候。 也就是说,再过几个小时,才是关键。 他们持续没有意义的交谈,以免被有心人士在哪个墙角偷听而起疑心。 「二王子殿下、二王子妃殿下,睡前酒和小点心已备好。」一名恭敬的僕人从帘幕后出来。 「端上来。」泰伦斯点头。 一群训练有素的女僕端着餐点,不到一分鐘桌上已摆好丰富的点心和两杯睡前酒,神情有些疲惫的珍妮跟着走过来,并对艾娃点点头。 这代表,珍妮及泰伦斯的侍从有监督煮这些餐点的过程,以确保没被人下毒过。 艾娃看着这些点心,勉强自己吃了一点,完全食不知味。 她以前是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化悲愤为食慾的人,尤其特爱吃甜食,但自从被恶魔寄生过,她彻底体会到什么叫食不下咽后,食物的味道就开始有点变了。 加上今天又累又紧张,还很担心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她实在无法大快朵颐。 泰伦斯也吃得不多,他们举杯对彼此致意,但仅是把嘴巴贴上酒杯,让酒精微微沾湿嘴唇,并没有真的喝下肚。 艾娃和泰伦斯一边若无其事地聊天,一边等待。 等待那个他们从小就认识的女子亮起獠牙的那一刻。 过了两小时左右,僕人收走未吃完的点心(酒被珍妮巧妙的收走并偷偷倒掉),泰伦斯和艾娃互看一眼,同时缓缓地起身。 两人被各自的僕人带去换装后,才又回到这间房间,并上了床铺。 他们一上床铺,僕人立刻把围绕着床的薄纱落下,吹熄了不少火把和蜡烛,让室内昏暗了起来。 两个人分坐在床的两边,都没有讲话。 艾娃拨开一点薄纱,看向窗外,一片和平的黑暗映入眼帘。 也许,是我们真的想错了?艾娃忍不住在心底想着,但又很快地提醒自己夜还很长。 「艾娃。」 身后突然传来泰伦斯的声音,接着她被轻轻拉进他的怀里。 艾娃有点吓到,但仍强装镇定。 她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只是她原本以为泰伦斯今天会因为警戒周围,而没有打算要行夫妻之事。 泰伦斯将脸埋向她的头发,用几乎呢喃的最低音量,讲的话却跟艾娃想像中的不一样。 「我床底下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直接通到马厩,情况不对的话你就跑吧,我备了些黄金在放护具的地方。」 艾娃皱起眉头。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帮她想好了一切,这很明显是对方为他自己舖的后路。 「这是你原本的最后计画吧,为什么……」 「原本是想说情况不对,就跑吧,」泰伦斯坦然地说,「但我剑术和骑术都这么差,只有你逃生机率最大。」 说谎。 艾娃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到远方有刀的碰撞声。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艾娃惊恐,今晚守在他们房外的骑士都是精挑细选的,不但是最忠诚也是剑术最精良的,没道理被这么容易的打到这里来。 是地道吗?艾娃灵光一闪。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人家可以绕过大部分的骑士,但如果真的有地道……洁西卡到底是多久之前开始策画这个兵变的?地道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挖掘成功的,还是地道早就存在了? 泰伦斯放开艾娃,艾娃则摸摸绑在大腿上的匕首,背上全是冷汗。 这时,珍妮跌跌撞撞的衝进来。 「小姐!」 看见珍妮这副模样,艾娃心知情况已经不妙,于是招手示意珍妮过来,珍妮怯怯地跑过来,艾娃立刻抓住她的女僕的手。 「你们走吧。」泰伦斯突然说。 「你才──喂!」 话还没说完,艾娃感觉自己下方的床面突然消失,被她紧紧拉住的珍妮也跟着自己一起掉进了滑道。 不到一分鐘后,珍妮和艾娃狼狈的掉进一堆稻草里。 「什么声音?」一名士兵立刻进来巡视。 艾娃抓住珍妮的手,两人一起藏到一堆杂物后,她遮住珍妮的嘴巴,手抓住匕首,心怦怦地跳。 士兵进来巡视一阵,没什么发现后,又走了。 艾娃这才松一口气,去放护具的地方把泰伦斯所说的黄金挖出来,塞进珍妮的洋装口袋里。 「小姐?」 「嘘……」 艾娃示意珍妮小声,小心查看有多少人守着马厩,发现她们运气还不错,门口只有两个士兵,可能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去皇宫里面了。 艾娃小心翼翼观察着两个士兵,看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趁着他们最没防备的时候,举起金属製的护具,恶狠狠地敲了两位士兵的头,让他们昏过去。 接着和珍妮合力把两位士兵拖到马厩里最深处藏起来,在绑住他们之前还剥了他们身上的衣服来穿。 「珍妮,你会骑马吧?我以前教过你。」 「小姐您该不会──」 「你不要骑这里的马,会引人注意。想办法溜出城门,找到骑士团成员请他稟告父亲这里的情形,接着骑马去找母亲和哥哥,还有我猜士兵可能是透过地道进来的事也跟他们说,如果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你就逃吧!带着这些黄金去过好日子。」 「小姐我不──」 「这是命令。」艾娃简单了当地说。 「……是。」珍妮不情不愿地应了,接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那小姐您打算……」 「无论泰伦斯怎么想的,洁西卡都不会留他活口的……既然如此,那我就把最后的王位继承人弄到手吧!」 「您是指──」珍妮瞪大眼睛。 艾娃嘴边缓缓浮出一丝苦涩的笑。 (三十二) 与珍妮告别后,艾娃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金色长发用匕首切成短发,并用污泥染黑,接着将脸也弄得脏兮兮的,只求自己看起来真的是个在士兵团里打滚的成员。 还好她身材高挑,脸型本来也偏阳刚,扮起男人一点违和感也没有,再把那张英挺的脸涂得乱七八糟,一路上即使碰见士兵团成员,也没有被怀疑,甚至还听到一些情报。 事实证明她的推测是对的,士兵团真的是透过地道进来的,偏偏巡守在皇宫里的骑士并不多,也来不及发出求救信号就被弄死或揍晕了,大多数骑士都在酒馆假装庆祝等待行动指示,但皇宫里已经几乎都是士兵团的天下了。 她下定决心要找到威廉小王子,但这并不容易。 毕竟普通的士兵并不会知道洁西卡在哪,更不晓得对方将儿子藏在何处,而一直打听也看起来太过可疑。 她只能先悄悄打昏几个负责看守的士兵,解救被綑绑的骑士们,并要骑士们跟她一样偷士兵衣服来穿,好混入士兵之中。 虽然这些骑士平常绝对不想听她这个女人的话,但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还是乖乖照做了。 她不由得佩服起士兵团团长长女可以让这些臭男人听话,甚至发动兵变了。 她看起来跟比其他贵族小姐自由奔放,却也一直都循规蹈矩服从必要的淑女指南,不曾像伊莉小姐这样,真的有努力在培养领导能力和争夺位子上。 艾娃忍不住鄙视了自己一下,但又很快收回心思。 因为现在不是纠结过去什么没做的时候了,专注于当下才是重点,不然她连未来都不会有。 虽然守备森严,但艾娃还是小心地混进了城堡的东侧,那是大王子和洁西卡的寝室位置。 果不其然,她看见大王子倒地死亡的身影,平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残留着几丝死前的惊恐和无助,而洁西卡和威廉则不见踪影。 看来,国王陛下可能也凶多吉少了。 正当艾娃还在思考该怎么做时,却听见一个呼吸声传来。 她立刻绷紧神经,差点拔刀而出,却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她立刻放下所有防备,并投入来者的怀抱。 「赛维尔……」 赛维尔抱着她,小心翼翼地移到更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 「……情况很糟。」即使内心满满的,眼泪也几乎溃堤,但艾娃应是吞下所有情绪和感情,皱眉道。 现在不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她的家族已经站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上。 「我知道。」赛维尔也蹙起眉。 「我已经派珍妮送口信了,」艾娃叹气,「但洁西卡和威廉小王子都不知去向,也没看到伊莉小姐……」 「我刚刚有看到伊莉小姐。」 「伊莉小姐?」艾娃眼睛一亮,因为要说谁最有可能守着小王子的,就是伊莉了,「在哪?」 泰伦斯辗转醒来,刚刚被重击的头隐隐作痛,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在王座上。 他往下看。 洁西卡的侍女玛雅抱着一个婴儿,士兵团团长长女伊莉面无表情地站在玛雅旁边,洁西卡则静静地看着他。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啊……」泰伦斯微笑,「我是小瞧王子妃殿下了。」 「我是为我的丈夫报仇。」洁西卡仪态依旧端庄,语气波澜不惊,「你杀了国王陛下和大王子殿下,为了夺得王位。」 「这个剧本蛮不错的。」泰伦斯也没有被对方的说词给吓到,一派轻松地说,「接着就是王子妃殿下扶持威廉小王子上位了吧。」 玛雅轻轻朝伊莉点点头,伊莉立刻看懂,于是跟着抱着威廉的玛雅走出大厅,只留下洁西卡和泰伦斯独处。 洁西卡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 「真危险呢。」泰伦斯苦笑。 「你为什么不走?」 「当然是亲爱的王子妃殿下绑住我,让我走不了啊。」泰伦斯戏謔地回答。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洁西卡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你让艾娃小姐……让二王子妃殿下逃了,你却留了下来。」 「……因为想见你。」泰伦斯先是温柔地说,接着嘴角又勾起玩笑似的弧度,「这个台词,很符合忘不了旧情人的傻子吧?」 「你才不傻呢。」洁西卡也回以微笑,语气依旧柔和,然而回话内容却有点尖锐,「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王子妃殿下倒是不否认前面那句旧情人?」 「我只是不便过问二王子殿下过往情史罢了。」 几番言语交锋下来,两人沉默下来,只是静静地注视彼此。 过了好久好久,洁西卡才又开了口。 「这样实在太可笑了,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泰伦斯……」 不知道有多久没听过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泰伦斯眨了眨眼。 洁西卡拿着小刀上前,手轻轻抚上泰伦斯的脸颊。 「洁西卡……」 听见自己的名字,洁西卡笑了,那笑容不同往常那样拘谨端庄,反而更接近他记忆中他爱的那个少女,光彩夺目的笑顏让他移不开视线。 「还有机会,我们逃吧!」 「逃?」洁西卡的微笑染上一层无奈,「能逃去哪?」 「逃去哪里都好,只要你和我是在一起的……」 「你知道我不行的,我早在和大王子殿下结婚前就拒绝过你。」 「我当然知道,」泰伦斯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但总得试试,毕竟你要杀了我。」 「你如果跟艾娃逃了,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艾娃想一起逃跑的对象恐怕不是我,就好像我想一起逃跑的对象也不是她。」 「但就算给艾娃机会,她也不会逃,更不会跟想要一起逃走的对象走。」洁西卡轻笑,「她现在应该忙着在城堡里找威廉在哪里吧。」 「对啊,毕竟她亲爱的丈夫已经被别的女人抓了,想必会死在这女人手上吧。」泰伦斯语气依旧轻松,彷彿不是在谈自己的生死问题。 「所以,我不能在这边继续跟你叙旧了。抱歉了,泰伦斯。」 话刚说完,洁西卡就拿着刀狠狠地戳进他身体。 「呜!」 血花四溅,他看着眼前的笑顏渐渐蒙上一股哀戚,他忍着痛开口了。 「不要哭。」 「我没哭。」洁西卡收起哀伤,语气转为冰冷,她别开视线,打算收回抚着对方脸蛋的手,却被阻止了。 「不要走!」这声大喊,让泰伦斯腹部的伤口流出的血更多了,他近似哀求的看着他曾经的恋人。 洁西卡僵了一下,原本准备移开的手停住了,她情不自禁的弯下头来,看着佔据了她最美好最无忧无虑时光的这个男人,眼泪最后还是落了下来。 「真……可恶啊……被绳子绑着不然就可以帮你擦泪了……」声音开始变得微弱的泰伦斯勉强勾起笑,泪水却也和洁西卡一样夺眶而出,溅湿了对方摸着他脸颊的手。 「……我是不会帮你松绑的。」洁西卡强忍情绪,逼迫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泰伦斯没有回话,只是微笑,接着扬起头来,亲吻了洁西卡。 洁西卡来不及躲开,对方的舌尖传过来的,除了温暖以外,还伴随着足以麻痺一切的苦涩。 是毒药。 泰伦斯一直在耐心的等待时机。 自从她嫁给了他大哥,他们就注定是敌人。 他一直很想杀死她,但也很想让她幸福的活下去。 最后他决定赌一把。 赌她会不会因为他们过去的感情而疏忽。 这场赌局,他永远不会是赢家,因为他註定死在她手上。然而对他来说可能是最幸福的结局。 无论杀不杀死她,都很好。 只要能在最后的时光看着最喜欢的人,幸福也许就能凝结在这一刻。 他淡淡一笑,吐了口血出来,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眼睛却抢先闭上,结束他过于年轻的生命。 洁西卡也呛了口血出来,但她也笑了,那笑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却也像是被解开了枷锁般的轻盈,接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踉蹌地跌在泰伦斯身上。 「你这……」 从洁西卡嘴边滴出的鲜血,一滴一滴打在泰伦斯的脸颊上。 她用尽残存的力气,拥抱了泰伦斯,接着也闭上眼睛,让黑暗蚕食了她最后一丝意识。 (完) 当艾娃和赛维尔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染遍血腥的两具身躯交叠在一起,看起来悲哀却有点令艾娃羡慕。 玛雅抱着威廉绝望地跪着哭泣,被惊动的威廉也跟着放声大哭。 伊莉冰冷的表情没有一丝情绪,只是冷静地抽出了大刀对着他们。 「伊莉小姐,」艾娃淡淡地说,「放下刀吧。虽然我一个人不保证可以打过你,但加上赛伦斯的情况下,二对一我没道理输你。」 「骑士是这么卑鄙的生物吗?」伊莉冷笑,「不如我们一对一单挑一场,决定威廉小王子的归处?」 「要说卑鄙的话,今晚可是我的新婚之夜呢,你们却趁机搞兵变把我的新郎给杀了,」艾娃微笑,一点也没被激怒,「到底谁才是最卑劣的那方呢?」 伊莉握紧大刀,没有回话,只是瞪着艾娃。 「放下刀吧,伊莉小姐……」 伊莉握着大刀的手微垂,艾娃往前一步,接着像是早有预感一样,用刚刚路上偷来的剑,接住伊莉突如其来的一刺。 刀剑交会之下的声响,一瞬间压过了厅堂里的哭声。 玛雅佈满泪水的脸呆呆地抬头看向艾娃和伊莉,眼底只有茫然,怀里的婴儿依旧哭闹不休。 「快跑啊,玛雅!」伊莉大吼。 「要跑去哪里?」艾娃使剑用力压住伊莉的刀,并向赛维尔使个眼色,赛维尔迅速衝到玛雅身边,毫无困难的就夺走了她怀里的小王子。 伊莉皱眉,用力甩开艾娃的剑,说时迟那时快,一群骑士便从艾娃身后的大门衝了进来,团团包围住伊莉。 看见是自己人,艾娃松了一口气。其实她真的没信心跟伊莉打一场,特别是对方如果已做出豁出性命的打算。 「艾娃,没事吧?」 艾娃转头看,发现是她的哥哥,一向玩世不恭的约翰此时脸庞笼罩着一层阴影,她不禁感到不安。 「情况还好吗?」 「地道我们炸毁了,俘虏了士兵团团长一家,」听到这里,原本面对一群骑士仍不退缩的伊莉垂下了大刀,约翰继续说,「城堡内部也控制得差不多了,然后就是父亲……」 「……父亲怎么了?」 约翰颤抖着嘴唇,最后还是说不出口,只能摇了摇头。 艾娃懂了对方未讲出口的讯息,她放下剑,上前拥抱她倖存下来的兄长,疲累得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后来,艾娃才知道,得到消息后的父亲第一个动作就是率领骑士去俘虏士兵团长一家,但也因此在激烈的战斗中牺牲了生命,原本就病重的士兵团团长也在这场骚动中去世。 母亲则派人搜寻到地道后炸毁,当时地道约还有四分之一的士兵待命中,洁西卡和伊莉大概也没想到对手这么快就想到了地道的存在,而且还如此迅速地找到。 再加上被艾娃解救的骑士们在士兵团里卧底,内外应和之下,险险的打赢了这场仗。 但获得胜利的艾娃没有丝毫的欢愉感。 太多的死亡,太多的牺牲,而掌握大权之后该面对的职责又更重了。 因为她将会坐上皇太后之位,怀中的小王子将被奉为国王陛下。 不知世事的威廉衝着她微笑,那神韵有几分神似洁西卡小时候的模样,这才让她找回自己的情绪,怀念之情涌上她心头。 但她还是下令流放洁西卡的娘家,把士兵团团长一家贬为平民,并勒令士兵团团长的儿子及子孙永远不得从军,但却任命了伊莉担任士兵团团长。 「你疯了?」母亲难以置信的说。 「对。」艾娃回以微笑。 「她可是策划这场兵变的主谋之一!」 「我们对外说法是,大王子殿下以及士兵团团长才是主要策划人吧,毕竟我们要趁这机会歼灭大王子殿下的旧靠山。」 「但实际上……」 「骑士团死伤惨重,我们手边也没什么人才了。」 再加上伊莉完全不是为了家族搞兵变,而是为了自己。为了逃离不想要的婚姻,为了能继续从事自己热爱的事物。 艾娃不觉得若满足了伊莉的自我实现,伊莉还会为家族荣耀奋斗。 家族才是最缩限伊莉生命的原因。 她也是为此只把他们贬为平民而非赶尽杀绝。 「当然我会派个人守着,所以副团长就由赛维尔担任吧。」 母亲瞪着她。 「……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道,」艾娃淡淡的说,「也许是奇蹟吧。」 「……随便你了。」 「当然随便我了,因为我才是做主的人,母亲,以后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听完她这番宣言,母亲出乎她意料之外地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她好久好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你的确长大了。」 「艾……皇太后殿下。」 听着赛维尔彆扭的称呼,艾娃不禁笑了出来。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连珍妮都不在,叫我艾娃就好。」 「……是真的要把我任命为士兵团副团长吗?」赛维尔看着身穿漆黑丧服的艾娃。 「你武艺精湛又是我少数信得过的人,除了你还有谁适合?」 「但夫人那边──」 「我不会再任母亲摆佈,」艾娃严肃地望向对方,「也不会让你再被母亲伤害。」 「……其实我想留在你身边,一直守护着你,」赛维尔眼神温柔起来,「但如果你需要我去做任何事,我都会去的。」 艾娃看了赛维尔一眼,突然站起身,并解开丧服的釦子。 「怎、怎么?」赛维尔有些慌乱,他立刻移开视线。 「我突然好想抱抱你,」艾娃乾脆地脱下礼服,只剩下单薄纯白的内搭裙还覆盖着她的身体,「但穿着为泰伦斯守丧的黑礼服这么做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也不用突然脱……」赛维尔看向艾娃,但看没几秒,他又立刻别过脸去。 艾娃默默地走向赛维尔,并且伸手环抱住对方宽阔的后背。 「赛维尔……我们居然活下来了呢,但泰伦斯和洁西卡……还有父亲……」 赛维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轻轻抚上对方环抱住自己的手。 「我实在讨厌洁西卡。」艾娃突兀地说。 赛维尔温柔地继续握着她的手,没有打断她的倾吐。 「讨厌从小开始她就这么漂亮聪慧,笑起来总是如此灿烂耀眼,也讨厌我们不得不变成敌人……还有!泰伦斯那傢伙也真是的,想那什么烂方法──」 艾娃从医生的口中,得知了洁西卡和泰伦斯真正的死因。 虽然泰伦斯腹部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但体内同时也验出了剧毒。 洁西卡也是死于同样的毒物。 艾娃不需要细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傻子,活下去才有希望啊……跟拋弃你的女生纠缠什么啦!」 但,其实艾娃自己也知道,泰伦斯在这广大的皇宫里,一直活得很不快乐,亲生母亲早死,不被皇后和大哥好好对待,连心爱的女子都嫁给自己痛恨的大哥。 对别人的苦痛轻巧地说一句活下去才有希望,然而,自己也不曾体会这样的人生,不曾受过对方的苦。 如果她是泰伦斯,说不定早也活成行尸走肉,最后只求和爱人有个痛快地了结。 艾娃轻叹一口气。 「至少,二王子殿下现在已经永远脱离痛苦了……」 「是啊……」艾娃放开环住赛维尔的手,接着想到父亲,不禁落寞地垂下眼。 但她说不出任何话语,不管是关于父亲的好还是坏。 亲子关係总是伴随着爱与伤害,然而如今对方过世了,她只能麻木地办丧礼,送父亲最后一程。 她甚至不知道蔓延在自己心底的,到底是不是悲伤。 赛维尔转过身来,一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又情不自禁地把她抱紧。 「我喜欢你,艾娃。」 听见突如其来的告白,她讶异地瞪大眼睛,她好像不曾听过赛维尔对她表达爱慕时直呼她的名字,没有加敬称。 「就算以后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我也会一直守护着你。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困难,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 艾娃眼眶一热,回抱住对方。 「虽然没办法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但我会很常把你叫回这里喝茶喔,」她故意开玩笑,以避免自己真的落下泪来,「烦死你。」 「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再度把彼此抱紧。 即使击退了敌人,眼前的道路依旧崎嶇难行,掌握权力的职责和挑战,一定比他们想像的更加沉重。 然而,只要一路上有彼此,就不会害怕困难。 窗外的满月,依旧高高掛着。 只是现在的他们,不需再借助月光的魔法也能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