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与焦尸》 楔子 这是发生在高一刚入学的时候。 要是这是一个普通至极的校园爱情小说,开头应该是十五岁的花漾少女麦星婷,被明媚有朝气的太阳唤醒,吃了早餐,对自己说了声:『加油!这是一个新的开始!』然后一步走两步跳开开心心的去新年级班上报到。 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在开学这天,天气又阴又闷,原该明媚有朝气的太阳直接罢工,爸妈昨晚吵架连同早餐也罢工了,努力了好久才养成的正面思考习惯,也罢工的很彻底。不过麦星婷不会责怪它,毕竟面临了什么新的东西,就代表着要把旧的些什么给丢了,她生来念旧,有些忧鬱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她对自己说:『今天不要太糟就好了!』 她一向是乌鸦嘴,而且还是好事不灵,坏事特别灵的那种。九月溽暑,同学们都就定位,班导师鄂松间刚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的时候…… 啪的一声电灯全灭了,运转声特别大的冷气也停了下来,这天特别阴暗,即使是大早上也是灰矇矇的,上课就算了,连要自习都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无妨,反正第一天也没在上课。今天要做的就是彼此熟悉熟悉,选出班长、副班长、学艺、风纪的干部,还有决定座位。」导师鄂松间看着这电一时半会大概也回不来,于是继续说道:「这样吧!给你们一个小时自由时间,你们来猜一猜为什么会停电,写在纸条上,一个小时候我收回来。你们可以发挥想像力,随便写也可以,我会依照纸条的内容,帮你们分发座位和职务。毕竟嘛!我知道刚开始你们彼此也不熟,肯定是我选比较快的。」 鄂老师在阴影中露出诡异的笑脸,反正谁也看不清,废话也不多说,她解散了全班开始了自由时间。 同学们开始讨论这一个小时该窝哪里去,要是这间教室没电,大概就是全校都没电了。 「我看也不一定,说不定什么训导处、老师办公室、校长室之类的就有独立电源啊!」 「有又怎么样,刚入学就硬闯进去,玩那么刺激啊?」 一言一语的,班上那些比较活泼的同学就开始组团探险去了;比较安静的同学们不言不语,拿着书本或手机就往比较凉快有风的穿堂去了。 麦星婷目光呆滞地叹了一口气,她果然是万年乌鸦嘴。刚入学就已经够尷尬了,莫名其妙出现的自由时间,更是尷尬到极点。 她拿出了镜子,对着镜子摆出了她练习许久的温和笑脸。刚开学,得给同学们好印象,虽然不喜欢不必要的社交,但毕竟至少要待上一年,为了往后校园生活的舒适度,付出善意还是十分重要的。 练习好笑容之后,移开了镜子才发现教室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就是她麦星婷,另一个人坐在她前面,灰矇矇的光线看来格外的悲凉哀愴。 他一定是个怪人。 这是麦星婷对他的第一印象。 然而她自己没有注意到,跟他此时此刻处于同个空间的她,同样是个怪人。 走出教室,麦星婷开始认真思考老师所说一番话的意义,她猜想,这可能某种程度上像是哈利波特里面的分类帽,分属性的。 班导鄂松间是教国文的,代表大学上的是中文系之类的,既然学的是文学,没有一些浪漫和热爱是读不成的。 她猜想,或许这次写的答案越加天马行空,就越得老师的赏识,说不定就会被扣上干部来做,这该多麻烦啊!那么她就一定要写一个无聊至极的答案。 说到无聊的答案,那直觉来想,为什么会停电,那肯定是供电系统异常,变电箱故障之类的,但要是这么写了,说不定老师就认为她是在敷衍了事呢? 想到国中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在作文〈我的宠物〉中为了凑字数写了连续六行的『我真的好喜欢牠』这个写法无疑是非常新锐以及大胆的,然后那个同学就被老师一直针对到毕业。 要是招惹到了老师,接下来这三年可就不怎么舒适了。所以这种敷衍人的做法,她也使不得。 她走在校园里,闷热的天气让她微微出汗。 现在这种天气,没有冷气是一定不可能生存的,会不会是电量突然超过负荷呢?毕竟是开学的第一天,突然塞进了那么多的新生,也多开了十几台的冷气。 感觉虽然是有可能的,但同样的逻辑,去年也该发生同样的事情。 她经过警卫室,看警卫伯伯搬了个凳子就坐在门口,或许是因为警卫室也闷,他坐外面还凉快些。 「去年没发生过这件事啊!也不知怎么了,突然的!」麦星婷上前攀谈,结果是警卫伯伯的一味抱怨,拿着蒲扇发狂似的搧。 既然去年没有发生,那逻辑就有些不通,这间高中每年招考人数就那么些,就算是人数加减有变,教室最多也就那么些…… 或许只是因为设备老旧?可不对,听说是最近才翻新的,校长在致词的时候曾经狠狠的夸耀过自己的功劳,这可是其中一项。 翻新过所有的设备,却独独忘了供电系统? 她穿过长廊,走到了学校最隐僻的区域,木头栈道,两侧都是高耸的树,最平常的公园里能见的那种树,今日本就没有什么光线,这里显得更加阴森。若是大晴天,这里大概是最好的乘凉地点。 说来隔壁紧邻的就是社区公园,她凑巧抬头一看,几隻松鼠盪着盪着就藉着树枝盪过了围墙。 松鼠? 学长姐在致词的时候,有开玩笑似的说千万不要刁吐司出门,会被路上的松鼠抢走。这下看来有几分可信。 松鼠?她的内心有个大胆的想法。她顺着松鼠们嬉戏奔驰的方向走去,树也不多就那么几棵,牠们虽然会来玩耍却也有范围限制。 麦星婷一走到底,发现了变电箱的所在,就在其中一棵树的旁边。两位维修人员正在维修,走近了才闻到有微微烧焦的味道。 还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就默默地蹲在变电箱之下。 是那个怪同学……早就来了? 还隔了一段距离,麦星婷停下了脚步,求知慾和好奇满溢出来,她握紧了拳头,却没有再向前一步。 突然维修人员转过头来,对上了麦星婷的眼,然后露出灿烂笑容说道:「小弟弟,是你的小女朋友来找你了吧?」 中年人总有乱点鸳鸯谱的恶趣味,中气十足又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的。要是在此时转身离开,就更像是含羞带怯的小女朋友吧? 这个场合,就应该罔若无闻的默默走过去,理直气壮的就这样假装路过。 然而那个男同学站了起来,转头看她,在她还没有决定要做出什么行为之前,就这样直视着她。 她不明所以,但气势上可不能输,她也直视着他,却不知道这样是有什么意义。 然后他笑了。 为什么要笑? 麦星婷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在笑什么?」 他勾起嘴角笑,瞇着眼睛满是笑意。 「你也找到答案了。」他说。 他稍微站开,麦星婷狐疑地走了过去,看到那地板上有一具焦尸。 松鼠的焦尸。 是,她也找到答案了。 一个小时之后,电力也恰巧恢復了,巧合到她差点要怀疑老师根本就是算命的。回到教室坐定,老师要他们上缴纸条。她坐在最后一位,由后往前收,发现坐在前面的那个怪同学没有要交纸条。 「我早就给老师了。」他满是自信的说。看来是先预测好猜想,才去确认实情的。 「嚣张。」她碎念了句。 老师收到所有纸条之后,笑容说有多灿烂就有多灿烂。 「为师,心意已决。」 鄂老师的眼神突然就这样对上麦星婷,看着那灿烂的笑容竟让她不自觉全身发寒…… 后来的这一年,她与那个怪同学担任了正副班长,还总坐在隔壁。种种巧合,她相信一定都是老师搞的鬼。 他们是因为一具焦尸相识,也是因为这一具焦尸造成往后交缠不清的孽缘。 第一章〈潮尸〉 女孩说:「或许这就是他赎罪的方式。」 男孩说:「没有试图弥补什么,只是拯救了自己,他这叫做自私。」 一之一 莫名不安 一贯老套的放学场景,一定要搭配着日落红霞,唯美无比的疏落光线,不照着这些来来往往的学生身上,偏偏只打在那个男孩或那个女孩身上。 然后看着那个男孩或女孩的主角,会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缓缓向他走去,不论结果有没有走过去,都会把此时此刻的场景刻印在心坎中,最后结局不管是be还是he,都一定会把那个画面拿出来回味几次。 总之麦星婷没有,她面无表情的往『那个男孩』身边走去,无奈的点了点他的肩膀。 「连同学,老师要你放学留下来开会,你又想翘吗?把责任都扔在我这个副班长身上,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麦星婷抱怨着,眼神到也没有什么凶狠锐利,她早已习惯,要是天天都这样生气,先被气死的就是自己。 为了与这个不负责任的班长好好相处,麦星婷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调整心态。正向思考!必须正向思考,还有一年的时间必须熬,熬过了就是海阔天空。 于是她准备了一本笔记本,主题是:『连健皓同学的优点』为了要充实这本笔记本的内容,她强迫自己要尽可能的观察连同学的优点。 结果就是她差点就要荒废那本笔记本。 又想想都是钱买的,索性翻到后面开始列出连同学的缺点,的确写的挺满的,笔记本被物尽其用应该也会含笑九泉了吧? 不行!她分明是用来练习自己正向思考的! 绝对不能因为现实的险峻就放弃自我成长的机会,正向思考也是很需要积累功夫的。 于是她把那些缺点试图改写到优点的那一区块去。例如说:『总是翘掉干部会议』改写成『热爱自由,无拘无束』……之类的。 她其实也很怕再这样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说不定哪天连『无耻渣男,始乱终弃』都可以被她改写成『原谅我这一生不羈放纵爱自由』 想远了,她与连同学都是班上数一数二的怪人,受异性欢迎这件事情,好像不太容易。 说是怪人,不是说外貌上有多奇葩,他们五官都长在正确的位置上。也不是特别孤僻不好相处的那种怪,他们是怪在说话的逻辑和跳跃的思考模式,频率总是跟一般人对不上。 最丧尽天良的是,他们因为差不多怪,所以频率总能对的上。 可是抱歉她真的很努力不当怪人了,新的学年,新的气象,她只想当那个花样年华阳光活泼的少女。 但真的好难啊!以她这个个性,一经太阳曝晒大概就要枯萎了。 「良心也要先有才会痛啊!」连健皓转过头来,淡然的笑了笑。 「怎么了?」麦星婷看着他这个表情,这可与平日调笑捉弄的模样不同。 「我刚刚在跟陈老师打招呼。」连健皓手掛在护栏边,另一手指着楼下一个在放学人流中渐行渐远的黑色人头。麦星婷探头看去也看不清,她近视非常深。 「所以呢?」麦星婷不明所以的问着。 「今天真的不能翘掉吗?」连健皓又问了一次。 麦星婷迟疑了,他这个怪人的表情似乎另有玄机。 「翘什么翘,你把其他人都当傻子是不是?」孙瑞横空出世,这种角色初登场的画面就该有强风呼呼颳着,衣裙和束在身后一丝不苟的马尾随着风瀟洒飘动着,在同学眼中她儼然是寒风中傲立的一朵蔷薇,连老师都尊称她为侠女。她杀气腾腾,气宇轩昂的衝了过来,架住了连健皓的左手臂。 「也不是。」连健皓皱着眉笑,用手搔搔自己的后脑勺。 「那你这场会议你非参加不可。」孙瑞霸气宣示着,不容置疑。 「对嘛!那么好玩为什么不参加!」此时又出现一男的,顶着一头金毛,如大狗子一般蹦跳而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蹭上连健皓的右手臂。 这个人也是难缠的角色,麦星婷对人脸的俊帅美丑没什么概念,但听说这宛如黄金猎犬的傢伙,居然是校草之一。会有之一这种说法是因为,校园里有两个候选人,风格各有不同,支持人数也不分伯仲。第一个就是隔壁班的龙玄同学,是忧鬱小生的类型,第二个就是这位郑伯良同学,完全是一个阳光大狗子。 一左一右,一个慑人一个缠人,连健皓毫无悬念的就被架到借来的会议室去了。 麦星婷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那个表情后面埋着些什么。 莫名的,有些不安。 麦星婷、连健皓、孙瑞、郑伯良。之所以是这个组合,全然源自于鄂老师的奇葩测验。 麦星婷和连健皓的答案写得严谨,前因后果都写完了,宛如一道申论题。还都鉅细靡遗的提到了松鼠焦尸,于是他们被戏称为侦探男女、又称为焦尸cp。还被迫领了正副班长的工作。 孙瑞是风纪,纸条答案写的是:学校电路不稳,代表学校财务并没有妥善分配,硬体设备是学生的基本需求,必须全面检讨决策者的施政措施,说不定其中有中饱私囊的情形,必须要审慎详查。 为什么会成为风纪,显而易见的。 而郑伯良是学艺,他纸条上的答案是:珍珠美人鱼唱歌太难听于是电箱爆炸了。然后还附上插图,据他本人的说法,他画的根本就是原着重现的程度。 艺术人就是要天马行空,郑伯良是学艺,也是显而易见的。 高一刚过半个学期,这所学校就喜欢办各种活动,下学期初的活动就是英语歌中剧,再不好好筹划,寒假人心松散可不好管理,一开学的表演肯定会让导师顏面扫地。 既然是英语剧,还得有歌唱的部分。最简单就是把歌剧名着改编一下,这样既不用凭空想剧本,连曲目也都定下来了,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完整的剧浓缩至三十分鐘,并考虑道具、场景之类的可行性。 他们班投票决定的结果是《悲惨世界》,结果出来是出来了,但很多人对这部作品的认知也不过是歷史课本上的隻字片语,着作沾上一点时空背景元素,就会有课本逼学生们牢记,记住了空壳,却未必仔仔细细的感受过作品的细节。 孙瑞拿出了《悲惨世界》有关的评论分析,因为是世界名着,资料也特别多,并从他们的分析中,挑取了强调社会问题的片段。 而麦星婷和连健皓对这个作品的熟悉度简直是倒背如流,一来一往的,他们即使是对着资料看,也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时间有限,这部作品的主题要先点出来,主角尚万强的经歷却是过多,要是囫圇吞枣的把情节演过,恐怕会失去焦点。不如我们就换作配角的视角,也在剧本改编上有些新意。」连健皓说着,他开啟认真模式的表情,不知怎么的特别有魅力,总之比他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多了。 「那我们就从几个配角下选,倘若是律法的执着与追求,那就选贾维的视角,还能搞基,但动作剧和追赶就成了重点,有鞭打的画面应该挺有可看性的。如果要讲女性的悲剧,那就选择芳婷的视角,从前期付出真心以为爱能天长地久的角度切入,中期未婚產女遭同僚排挤,后期的抑鬱而亡。一边烘托这是时代下的悲剧,一边反思着这女性的处境于现代而言又进步了多少呢?还有母爱是无私的爱,这点也可以重点强调。还有如果要恋爱泡泡的话,就用少女珂塞特的视角,初遇,互诉衷情,强迫分开,而后是尚万强投入战局将小情郎马留斯救了,和最后的终成眷属。不仅青春浪漫,还可以强调尚万强这个没有血缘的父爱。」麦星婷分析着,一讲到有兴趣的东西就开始滔滔不绝。 旁边的孙瑞开始有点慌张的狂翻资料试图跟上她的思维,而郑伯良就是一边听故事一边放空傻笑,麦星婷讲的这一番话,唯独连健皓是百分之百接收到的。 对,总是这样。 他们的怪,总是很合得来。 有些话题,也只有他们可以聊得起来。 「能青春浪漫为什么要死气沉沉,我支持那个叫什么去了?总之是少女视角的那个。」最搞不清楚情况的郑伯良首先发言,他不觉得自己的无知有什么好羞愧的,他相信台下的观眾大多也一知半解。 孙瑞抬起头来看了郑伯良一眼,突兀的问道:「你是gay吗?」 郑伯良没有被冒犯的神情,咧着他那副可以迷倒眾生的笑脸说道:「五百块就告诉你这个独家。」 同学们形容郑伯良的面容时,会说是俊美的雌雄难辨。就算是gay也没什么,反正最近她学会看耽美小说,开啟了新的世界,要是有真人cp可以嗑,倒也不错。 麦星婷向郑伯良看了一眼,把钱奴这个属性补充在他的人设中。 「我没兴趣。」孙瑞神情淡然的说。「我支持贾维视角,他这一生何错之有?那个时代的法律长这个样子,即使不符合情理法的原则,那也是制定法律那些人的错失。犯了错就该受罚,逃犯难道还有理了?」 孙瑞会做出这个选择,似乎不太让人意外。 相处也半个学期了,她从未隐藏过自己的故事,但她说那些故事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要向世界宣示,她总有一天一定会把那个人抓到,然后将他绳之以法。 她的父亲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过世,是肇事逃逸,路口没有监视器,警察也抓不到犯人。 于是她立誓要当法官,不然就是当警察,总要将那个可恶的傢伙绳之以法。 这番发言,让在场眾人了然于心,无声的唏嘘着,孙瑞却是平常模样,轻轻点了麦星婷的肩,代表换她发言了。 「我原本是支持芳婷线的……」 「因为酒馆夫妻那一段很有趣。」连健皓突然插了一句。 「对!对!」麦星婷因为被讲中心内所想而兴奋不已。 孙瑞感到疑惑,低下头来开始狂翻资料,酒馆夫妻是剧中串场的小人物,在剧情中是不太重要,但就像是戏曲中的净角或丑角,有帮衬有搞笑才能让悲剧和悲剧之间多些生动活泼。但在分析的资料中,他们的存在很容易就被抹煞掉。 「可是,我觉得贾维线也很不错的。郑伯良就演尚万强,连健皓就演贾维,光是顏质的部分,应该就胜过其他班了。」这点是基于现实的考量,麦星婷补充说明道。 「那你呢?」郑伯良催促着连健皓发言。 连健皓又笑了,这个笑容里却不知是开心还是悲伤,总之是个一言难尽的奇怪表情。 「我觉得,这件事情需要审慎考虑,我们明日再议。」语一落,他抓紧了自己的书包,趁大家措手不及,一溜烟的就跑出了会议室。 「又给他溜了,看我把他逮回来!」孙瑞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去吧!今天他好像是真的有事情。」麦星婷拍拍孙瑞的肩,让她消消气。 她也不急着追,她知道连健皓会去哪里。 一之二 地球发烧 都已经过立冬了,这个世界却连一点秋意也没有,穿着短袖短裙清风拂来也没有半点凉意,温暖的有点可怕,地球果然是发烧了。 发烧了? 麦星婷不禁打量着自己在脑中浮现的词汇,觉得人类这种生物简直太嚣张了,才在歷史上出现过这么一瞬,有什么资格评论活了四十六亿年的大前辈? 环保人士总是说人类因为什么样的行为造成了地球暖化,因为怎样造成大量垃圾伤害了地球的环境之类的。 的确有很多科学证据可以佐证,但是这件事情根本上就有错误。 地球为什么会被伤害,你若不是地球,你怎么知道地球是开心还是难过,是受伤还是一步步走向它想要成为的样子? 人类製造的东西,有哪个不是源自于地球原本的资源,就算是化学合成,自然界不会有的东西,那些原料哪个不是源自于自然? 就如同人类利用化石原料製成了塑胶,那些东西自然界分解不了,但那些东西难道不是源自于地球本身吗?说不定地球比起人类,更愿意接受塑胶这种东西。 又例如说工业烧了煤矿,二氧化碳和废气造成了温室气体,但那些原料不也是源自于地球本身吗?对地球而言不过是掩埋起来和释放出来的差别而已。 人类拿地球说嘴,只是因为地球的环境渐渐让人类,让当代的生物不好生存而已。以地球的立场来说,说不定全部生物大灭绝它更乐得轻松快意。 人类总是把自己的作为排除在自然之外,说不定人类这些一去不復返的开发,也不过是地球歷史上的一次自然变化,人类这种生物注定要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路程。 从头到尾,地球依然是那个地球,默默看着人类这种生物作威作福,最后消失在歷史的角落。 又来了,麦星婷的脑袋永远在批判和争论,她担心着连同学,越担心脑袋就动得越勤,她脑中的这些话,往往是无法说出口的。 在那些提倡环保看别人一用免洗餐具就发狂的人面前,她是说不出口的。 也不是说环保不对,她要说的不过是,一旦决定好视角,人就永远不可能客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可以选择的角度,但没有资格替地球表达。 这种神奇的诡辩,大概也只有连同学会跟她稍微聊一下。 特别是在无聊的数学课。 「你应该去读哲学系。」而连同学总是这样说。 麦星婷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看见连健皓了。 她脑袋只要一爆炸,这一路走来几乎是没有印象的,说不定闯了几个红灯也未可知。 他站在防波堤边,看着那片汪洋大海。 她不是故意发现他有这个习惯的,这里是她回家的必经道路。近些日子,她总是会看见他一放学就一溜烟的跑来这儿,站岗似的。 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她,麦星婷没有那么不自量力。他们同班,还就坐隔壁桌,回家还同一个方向,前半个学期,他们也是不得不总是走在一块,她家先到,所以她从不知道连同学到底住哪里…… 不重要,她才没有兴趣知道。 「连同学。」麦星婷走上前去,点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来又是淡淡的笑,歪头说着:「你应该不是来抓我回去的吧?」 麦星婷摇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要抓你回去我一定带着那两位,他们才是专业的。」她轻柔说着,在强劲的海风吹拂下,只能勉强听清。 「所以,你是来陪我的?」于是他问,眉宇之间貌似燃起了一丝欣喜,转瞬即逝,她没来得及看清。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她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是当然的啊!必须要先釐清前因后果,才能决定该给这傢伙多重的刑罚。 他们并肩坐上了堤岸,远方就是即将沉入海岸线的太阳。阳光要入水之前,就先把天空用得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的,红色、橙色曖昧得过渡到灰色、黑色。麦星婷是看小说的,景色通常会写得很美,但为什么这种景象能够称为美,她其实并不晓得,别人说这样是美,那她便学会了这样是美。 她没有问,他没有答。这段时间他们就这样坐着,麦星婷的坐姿很淑女,因为风实在是太大了,纵使裙里就穿着运动裤,大剌剌掀开来也不是什么美妙的画面。 她看着景,一边观察着他。 连健皓像是在等待些什么,却又不是真的想看到什么出现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两三个小时,他才站起身来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麦星婷站起身,看着他笑着回道:「是你也要回家,刚好途经我家吧?」 他顿了一下。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他淡淡笑着回道。 他们踏上了回家的路,走得极度缓慢,四周除了海潮声,还有很偶尔才会出现的车行声,几乎没有声响。 这个气氛,很适合来场深度对话。 「让我阐述一下这几个小时我观察到的。」麦星婷先开了口。 研究东西就是这样的,要先观察,再做分析,后面才能推演和归纳。 「请星婷同学开始您的发言。」他还愁着要怎么开始说,麦星婷要先发言,简直求之不得。 「与其说你是看着海,不如说你看的是海岸周边。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年轻人间来无事就看个景,为赋新词抢说愁之类的。至少待了两个小时,你可能等了更久,况且你一直想要翘掉会议,一放学就来这里站位岗。代表这个人可能常态性的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但不知道准确时间,所以应该不是与你约定好的人。你也没有时时盯着手錶与看手机,因此也不是与你有联络方式的人。放学时间四点,来这里不用二十分鐘,一般上班族下班时间五点,倘若是与上班族有约,你大可以跟我们开个半小时会议。虽然这样推估不严谨,但我猜想,你等的人大概是作息与我们差不多的人。老师?学生?自由业?约着见面的地点却选在这个地方……」麦星婷开始了推理模式,表情很是正经,可她突然噗哧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个人你没有联络方式,代表不熟或是根本不认识,但是你却在意到不惜得罪同班同学也要来这里等着,代表事情重大或者你一心想泡人家。猜测一,你认识却不熟的人会出没在此,而你怕他会轻生,所以你不得不管。猜测二,有一个时常出没的神仙女孩,你很想认识她,却一直苦无机会,羞怯开口。以上。」 「哇!」连健皓听完只是拍手。 「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却没有赶我走。如果是猜测二的话,我的存在反而会破坏你的浪漫计画。况且你一副那人没出现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来,就是猜测一了吧!」麦星婷说着,自信满满。 「是猜测一没错,哪来什么神仙女孩?」他也笑了。「我也没想到我站在这里就可以拐到一个。」 「你再翘一次会议就不只可以拐到我这个,还可以拐到两个阎王,有你好受的。」对于他人的称讚,麦星婷觉得默默接受也是一种生而为人的必备技能。「只是倘若真的有人要轻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的确,可轻生这件事情只是猜测。太过声张或许会有反效果。」连健皓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轻轻皱着眉头。 「是谁?我也认识吗?」麦星婷继续问着。 「教物理的陈老师。」他不再隐瞒。「你还记得他在课堂说过的那些话吗?」 陈老师说过的话?麦星婷努力回想着。 陈老师一向是和善又认真,对学生很好,上课的节奏很缓慢,就如同他的性格,温温慢慢的。年纪大约四十尾,应该有遗传性的地中海秃…… 这样的人,哪里不对了? 「他说过什么了?」麦星婷觉得陈老师看起来慈悲为怀应该是来渡人的,跟轻生二字联想不在一起。 「有些过错,永远都弥补不了的。」他一边说,一边还演上了。麦星婷不得不停下脚步,绕到他的身前,仔细的看他表演。 眼泛泪光,字句中有从厚重时光挖出的那份苍老,还微微颤抖着。 「好像有这回事。」麦星婷点了点头。「你应该去当演员。」 他们对话就是这样,前文不接后语。 「有几次放学回家我看他在这附近徘徊,我就会凑上去跟他多聊几句。也就是瞎聊。我想他要是真的想做什么的话,绝对不会挑我与他对话的那天,陈老师很重视学生的心灵层面,要是今天与我聊过,晚上却自杀了,说不定会让学生胡思乱想,觉得可能是学生说了什么不对的啊之类的。总之,我目前的策略就是如此。我今天是跟他打招呼挥别了,但却没有在这里陪他一阵子,有点怕强度不够。」连健皓叹了口气说。 麦星婷皱了眉头,突然好像发现什么逻辑怪怪的地方。 「你有几次放学回家看到他在这里徘徊……在有会议之前的日子,你不是都跟我一起回家的吗?」麦星婷不得不在意起来。「所以代表在有会议之前,你就遇过陈老师在岸边徘徊,但是我却没有遇到……」 所以在她回家之后,连健皓又返回了这条路,因此才会遇到吗? 为什么要返回? 该不会,他家根本在反方向? 不不不!说不定他就是那天忘带东西回学校拿了。 「总之,你认为陈老师有可能会自杀,所以才从他离开学校开始就来这里守着?」麦星婷稳住心神做出了结论。 「对。而且他对此地的执着非同一般,我想这里就是他选定的地点,对他应该有实质上的意义。」就这些天的观察,陈老师大多就是以悲痛的表情发着呆,只有跟他搭话的时候才勉强露出笑脸。 话说至此,半晌无言。 这件事情显然不是他们两个学生能够承担得了的。 可是这该求助谁呢? 如果陈老师的心事可以说的话,他又怎么不求助身边的人呢? 一个不小心要是触碰到『男人的自尊』该怎么办? 会不会明明只是一件小事,被他们这样大张旗鼓之后会恶化下去呢? 两个臭皮匠是生不出什么解决之法的。 他们各种哀声叹息之后,连健皓提议去一旁的便利商店买点凉的。麦星婷就默默坐在路灯下的座椅上,揉着两侧的太阳穴,试图生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要不,他们两个就轮流站岗好了?既然他那么肯定地点就是这里。 连健皓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霜淇淋。 「星婷,你要吃吗?」他笑着说。「我刚刚只有舔这一侧,另一侧还完好无缺喔!」 为什么只舔一测?这是什么?预谋吗? 麦星婷看着他,试图看穿他的意图。 「你不就看着眼馋吗?天气热,消消暑,来!吃一口。」他把霜淇淋递在她的面前。 她缩缩脖子,轻声道:「不用了。」 他们不过就是同班同学偶尔一起回家的小伙伴而已,连朋友关係都称不上,怎么……怎么能同吃一个霜淇淋? 不自觉,她觉得全身发热,地球是要发烧,她可能就是顺便感同身受。 「怎么啦?」连健皓一脸疑惑。「哦——你大姨妈来吗?」 嗯……? 麦星婷攒紧了拳头,感受到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不!受过教育的人,应该要有好的修养,不可以凡事都诉诸于暴力。 所以当感觉到被冒犯的时候…… 麦星婷在自己的包包里翻翻找找,最后缓缓拿出了一个东西。 防狼喷雾! 她直接打开了盖子,对准了慌张失措的连同学。 「连同学,你这是性骚扰。」 被喷到可不是小事,连健皓拔腿就带着他的霜淇淋溜了。 「女侠,在下何错之有?」隔了个安全距离,他不认错的向她喊着。 「大胆狂徒!纳命来!」 他们吵吵闹闹还是到了家,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恼羞成怒,一回到家门竟然对他一句再见也没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羞什么、怒什么? 回到家后,她打开窗户看,连同学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这样也无法验证他究竟是继续向前走,还是往后返回过去了。 这一天,他们以为已经阻止了一场悲剧。 可是陈老师却再也没有出现了。 一之三 什么聘礼 有些过错,永远都弥补不了的。 麦星婷不知道她在这个事件中称不称得上有过错,不过这天夜里,她是辗转反侧的。 她和他之间莫名有了共同的秘密,他们即将要想方设法的拯救他人的性命,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她竟然相信只要他们站在一起,就什么事情都解决的了。 只是现实,并不是他们之间的推理游戏。 他们也终究不是有能力拯救他人的英雄。 回想起来就会觉得特别讽刺,比起承担一条人命的惴惴不安,她这天晚上更多是纠结在连同学的家是不是根本就不顺路,和为什么会有一个人会让她上一秒还在沉思推理,下一秒就成为泼妇骂骂咧咧的。 这天天气一下子变得很冷,昨日还穿着短袖,今日就套上了羽绒服。一下子跨过一整个秋天,冬天的冰冷姍姍来迟,像个偷懒的孩子,秋天缺席、冬天不甘不愿的出现。浪漫的小说中总会有一个桥段,那就是主角们开始颇有诗意的说自己喜欢哪种季节。 例如说有人喜欢春天,因为他喜欢春暖花开,就像她的笑容一样;有些人喜欢夏天,是因为他们一起度过了难以忘怀的暑假;有些人喜欢秋天,因为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恰似他们之间舒服的相处;有些人喜欢冬天…… 麦星婷再也掰不出来了,她才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冬天,冬天好冷,她才不喜欢。 总之,气候变迁,未来可能不会有春、秋二季,真为往后主角的台词感到忧心,或许有天,他们就只有夏冬两个极端选项了。 早自习过后,一二节课就是物理课。她还想着要用怎么样的心情去面对物理陈老师,坐在身边的那个傢伙没有给什么建议,只是一如既往地看着窗外那片天空。 原本是她坐靠窗的,连同学坚持要跟她换。 『上课无聊我就会看窗外,你要是不跟我换的话,我怕朝着你的方向看,会被你误会。』他一开始就说了实话,但这并没有打动麦星婷,虽然她坐哪里都无所谓,但就是不想那么轻易的让他如愿。 最后他是以一个要是虫飞进窗来他会第一时间抵挡住,和窗帘上可能会藏有很多黑色、会飞,令人闻风丧胆的生物(她连那种生物叫什么名字都不敢提)。就这两个理由,成功的游说她换了位置。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他之所以一直往那片天空看去,是因为他本来就属于那片天空。在羽翼未丰之前,他就是隻待在笼中往外看的鸟儿,称不上悲伤,只是默默累积着雄心壮志,哪天他翅膀长硬了,就会毫不犹豫的撞开牢笼,振翅翱翔。 「都上课十分鐘了,怎么老师还没来?」面对同学骚动,孙瑞自己也满是疑问,这秩序也就是随随便便的喝斥几声,在黑板记上吵闹的同学座号。 是班长的责任,该去办公室了解了解状况,郑伯良却自告奋勇。 「要是物理老师不上课的话,我顺便去借个音响来拨几首歌中剧里的歌。」大狗子自以为瀟洒的甩甩自己的金毛。「至于你昨日为什么落跑,孙瑞下课会代替我们和你算帐的。」 连同学依旧笑着搔搔头,一副没心没肺缺心眼儿的模样。 麦星婷没有放过那个表情,毫无顾忌的对上他的眼。 笑容是原本的那个笑容,却还有很多不安是藏在眼底的。 只有她发现了,因为他们坐的很近,还守着同一个秘密。 连健皓看着麦星婷凝视着他的眼神,很自然而然地解释为担忧与惧怕,毕竟是一条原本活生生的人命啊! 连健皓握住了她的手,自以为是坚定的说:「没事,别怕,我们一起面对。」 但是麦星婷的担心只是为他,她害怕他要是错过了拯救陈老师的时机,将在往后人生中耿耿于怀。 很残酷但却真实,物理的陈老师也是认识半个学期的时间,在她心里的分量,就算是条人命,也是比不上他的。 麦星婷一直觉得,不论如何不必把这条人命揽在自己身上。自杀是一种选择,她不会高大上的说自杀就是逃避,自杀就是心灵不坚定,死都不怕了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实之类的…… 自杀是一种选择,所以虞姬自刎的故事值得人歌颂;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双双逝世让人加倍感动;祝英台跳个坟都能够瞬间变换物种化蛹成蝶…… 自杀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那都是一种选择,既然别人做出了选择,那她就会选择尊重。 她凝视着连健皓,没有脱开他紧张微微湿冷的手心。 『没事,别怕,我们一起面对。』这该是她要对他说的。 黄金猎犬很快就蹦跳回来,一派轻松的说着陈老好像也翘课了,第一堂课没课的老师正忙着联系他。既然都要自习,他很理所当然地就放起了歌,毕竟大家都要学着唱,先熟悉熟悉总是好的。 『lookdown!lookdown!』 气势磅礡,却痛苦卑微唱着十九年苦牢,即将出狱的尚万强却彻底失去了他的名字,前科犯的重担会继续压着他的后半人生,24601将会成为他挥之不去的代号。 这是麦星婷第一次感受到,命运这个大boss一巴掌甩来,他们也只能低头『lookdown!lookdown!』除了屈服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去找老师。」连健皓努力装作镇定,却是颤巍巍的松开了他握着她的手。 「我陪你去。」不知哪来的勇气,麦星婷反手就把他牵紧了。 班上的正副班长突然牵着手站起身来出教室了,班上吃瓜群眾马上就行了注目礼,连在管秩序的孙瑞看着他们莫名其妙走了,也只是惊讶得目瞪口呆嘴巴合不拢。 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这是每个人心中的疑问。同学们自然也想暗暗讨论着,但是一开口就会被孙瑞瞪眼记上黑板。 麦星婷和连健皓牵着手,走过不到一百公尺的距离,内心却如同犯人一般上了脚銬手镣。 很安静,那是来自心灵的寂静。其他班老师的教课声,每经过一个班,又路过一个班,那就是声音渐强到渐弱的过程,如此不安静,却与内心的喧嚣相抵,成了一幕幕默默无言的画面,他们一路走过,既充耳不闻,也对别班人行使的注目礼视而不见。 「报告!」在老师办公室前,他佯装的坚强全在这一声精力十足的叫喊声。 第一节课没上课的老师都在这了,然后很明显在吵架。 导师鄂松间和歷史老师牟之师正在进行每日一吵,骂人不带脏,还引经据典,精采绝伦。然后一旁的英文老师林晓弱小无助的在一旁劝架,就算是几年来天天吵,她也从来没有成功劝过架。 此时此刻,老师们全部停下手边动作,呆愣着看办公室门口那个喊着报告的少年。 「林小娘,我有没有看错。我们班连健皓同学这是一副『请把你女儿交给我!』的气势吗?手还握的紧紧的。」呆愣了好几秒,鄂松间撇头与身旁的林晓咬耳朵。 「哇好厉害!要是我是亲娘我愿意把女儿嫁了。」林晓睁着大圆眼睛惊叹的说着。 「那聘礼今日带上了吗?」鄂松间闻言点了点头,转头就对前门的焦尸cp说着,一脸丈母娘的气势。 「什么聘礼?」连健皓脸上那叫一个疑惑。 「你们两个老师,一个比一个不正经!」牟之师冷着老脸嘲讽着她们。「连同学,麦同学,你们有什么事?如果是因为要找陈老师,现在老师们正在努力联系了,回教室等着自习就好。」 「我们,或许知道陈老师在哪里。」 终于联系上了陈老师的妻子,她也连络不上丈夫,而且已经彻夜未归了。学生的猜测简略的交代过后,她去了警局备案。 「刻不容缓,只是失踪而已,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出动。」鄂松间说。「我们还是先去岸边找找吧!」 说着说着,牟之师又跟鄂松间吵了起来,这次的主题是:学生主动提出要帮忙找老师,到底该不该带他们出校。 「你少看不起我们家焦尸cp,情报还是这两个孩子提供的呢!可以提升效率当然是最好的!就是因为你墨守成规,才会母胎单身三十年!」这是鄂松间的最后一击,恰恰戳中了人家的痛处,牟之师铁着脸就离开了。 他们的手没有放开,一路带着老师到了岸边。 这里的岸没有沙滩,没有一望无际广阔的视野,消波块上弯弯绕绕的很好藏身,他们决定分开来找。 他没有放手是因为,他以为彼此是彼此的救命稻草,他们再勇敢,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半熟孩子。 麦星婷却知道,她之所以紧握着他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护心镜,就像行军时候必须永远傲立着的旗帜,只要旗不倒,就算是虚偽努力膨胀出来的士气,也能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 他们心中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尸体要浮出水面,夏季约48小时,冬季却不会腐化那么快,慢则一周才会浮起来。昨日那么热,今日那么冷,添加了那么多的变数,任谁也说不准了。 盯着水面,他们已经找了很久,一日之内潮汐会变化四次,现在已经准备退潮。 「你说,陈老师是希望被发现,还是不希望被发现?」麦星婷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是没消没息的自杀,应该会希望家人找到尸体,这样才能早早放下吧?」死亡就在面前的时候,他们两个反而更加冷静,或许是因为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我想也是。」麦星婷点头。「那我们该回去找找。」 想过风向和潮流,他们其实是在原本的地点往南的地方一路找,那是以原处为落水点来计算的。 不过老师是学物理的,要是那个落水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说不定会希望自己在那里被发现。 一之四 得以再见 他们彼此搀扶着爬上消波块,沿着那个所谓的原点四处寻找着。 潮水随着时间慢慢退去,裸露的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 「在这里。」没有惊呼,麦星婷竟是如此冷静的说着。 她找到的是一双鞋,整整齐齐的死死卡在消波块的缝隙之中。那双老皮鞋没人不认识,不知穿了多久鞋底都脱开了,短短的半个学期,就看过几次陈老师在走廊上用胶黏鞋底子。 黏了又黏,反覆的念旧与执着,或许今日这样的结局,也能归咎在他这般性格。 只是猜测罢了,这时的他们对那个原因一无所知。 他们没有先呼叫老师们,老师已经走很远了,不是大声一呼就能唤回来的远度。明明知道应该先派一人去找老师来,但他们互看一眼,没人愿意踏出那一步。 不知是否该用年少轻狂来形容他们,他们携手打开潘朵拉的盒子,或许认为这样,就能够共同承担那样的后果。 在鞋子的更下方,有一处礁石如勾,一段登山绳绑在上面,那个角度不太好发现,他们也是冒险趴在消坡块上,小心翼翼的俯身去看才得以发现的。 决定动手的那刻,他们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 他们最终没有成功拉上来,但也看到了个大概。 那副模样没有想像中的糟糕,苍白、浮肿,没有腐败的不成人样。 警察和相关人士很快就到了现场,他们俩在岸边静静的看着,连番受到师长们的过度关心。 「现实果然不像米雷那幅《奥菲莉亚》」许久之后,这是他们的第一句对话。 「她之所以能那么美的浮在水中,或许是因为被画下的那一刻她根本还没有死。不知道人真的心如死灰的时候,坠入水中是否能放弃了本能的挣扎,像奥菲莉亚一样暂时浮躺在水上,后才因为衣物的重量沉到泥底去。」连健皓接着说。 「也是,尸体要是能自己浮起来,也不可能是美的。」麦星婷点点头道。 有些文学里,死亡总带着诗意的美感。她也有想过,要是她穿越了皇上赐予她鴆酒和白綾该怎么选。 吊死的过程一定很惊悚,不过死亡的时间却是很快的。鴆酒的部分还要看那毒性如何,就算是现代的氰化钾之类毒素也需要五分鐘,过程一定会比古装剧演得更加漫长。 她竟然在这件事情上,犯了选择困难症。 「要是我的话,我就挑起我的剑,与皇帝那傢伙同归于尽。」问了连同学,他是这样回答的。 「你哪来的剑?你现在不过就是悽悽惨惨戚戚的弃妇。」麦星婷又认真了起来。「就算是抢了侍卫的佩剑,但你还没见到皇帝之前就被砍死了。」 「那要给他砍对地方,最好剑利一些直接斩首,这样只要大概十秒就能解脱了。」连健皓回应着。 「那还挺需要技术的。」麦星婷说。 死亡近在眼前,他们不知为什么还能这样瞎聊着,也或许若是不这样瞎聊着,自己就会被脑海中那个浮肿的陈老师淹没。 后来的一切都很迅速。 他们做完笔录,学校操办了哀思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活着的人总要步入正轨,除了陈老师的家人之外,没有人因此失去了全世界。 上课、考试、数不清的作业、社团活动还有歌中剧。 紧忙的生活节奏,激发了人遗忘的潜能,对科任老师再浓厚的哀思,顶多也就几个礼拜情绪就过了。 还对结果紧紧不放的,也只有他们了。 连家属都接受了陈老师自杀的事实,不算有遗书,就是一张白纸上头写下了对不起三个大字,就这样搁在书桌上。 溺毙而亡,无外伤,绑在脚上的登山绳是自己在网路上订购的,鞋子和绳子上只有自己触碰过的痕跡,服用的肌肉松弛剂也是医师开立缓解他头痛症状的。无疑是自杀,动机虽然不明,警察也没有道理再查下去了。 「在下课之前,我必须宣布一件事情。」课堂的最后,预留了三十秒,导师鄂松间的表情好像挺不好意思的,说话也快了些。「那个……期中考的作文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我也没有将作文带离过学校。如果有什么灵感的各位大侠,也可以为老师解解谜,为师必有重谢啊!」 「唉——?」台下顿时嘘声一片。 「其实无妨,我的成绩都登记完了,只是这凭空消失……颇奇怪的!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查出来在哪里的话,老师这边随时配合调查。」鄂松间补充说明道。 麦星婷和连健皓互看一眼,其实也明白老师就是钦点他们调查,只是不好意思把话说绝。毕竟嘛,短短的一席话,老师的目光可就是尽往他们身上扫。 鄂老师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希望拉回他们的心思,让陈老师的事件在他们的在心中彻底翻篇吗?还是真的发生了怪事,仰赖他们微弱的推理能力,希望能找到解答? 鐘声响完之后,黄金猎犬和颯爽女侠搭肩而来,一下子就包围了他们两个。 「我觉得我们可以创一个青少年侦探团,帮班导解决谜团,还能讹诈一笔委託费,你们俩觉得如何?」大狗子甩甩他的金毛,摇着尾巴兴奋问道。 「我没有想要讹诈委託费。」孙女侠暗下神色就给大狗子一肘子。「我只是不允许不法在眼前出现,想要查出真相而已。」 「不如还是竞争吧!你们虽然是侦探男女,但我的天马行空,加上孙侠女万夫莫敌的魄力,说不定我们这组还比较快能找到真相喔!况且委託费嘛!两个人分总比四个人分好。我们孙大侠女要是愿意无偿,那就都给我了吧!」大狗子咧着脸笑,一脸梦太美的模样。 一听到竞争二字,孙瑞的眼里简直有光,但又随即黯淡下来。 「我说既然要竞争,实力得公平分配吧!我为什么非得跟你一组啊?」孙瑞皱着眉看着那隻狗子。 「焦尸cp是拆不得的,我怕被人寄刀片!」黄金猎犬装作一脸害怕的模样。 一搭一唱的,这两个傢伙就在他们面前唱起双簧。 「让我们讨论一下吧!」连健皓笑着搔搔头,语气和缓,态度中立,也不得罪人,他一向是这副模样。 「好。那我们明天放学老师办公室见!」孙侠女与二位拱手行礼,挥挥衣袖就瀟洒离去。 说是让他们讨论一下,却感觉没有拒绝的馀地。 他们走在放学的路上,不知是第几次翘掉了社团课。 望着岸边将沉的夕暮,他们始终不能忘怀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麦星婷从来没有太责怪过自己,却是怕连健皓会耿耿于怀,所以他们才那么积极不放弃寻找那个自杀的原因。 放学、假日,他们查找着与这个地点有关的新闻。试图找出这个地方与陈老师之间的关係。 但从这里入手,无疑是大海捞针。就算真的在这里发生过大事件上过了新闻,但他们必须从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开始查找,报纸在以前还是纸本居多,附近的图书馆报纸没有系统的电子化处理,只能按着年代慢慢翻找。 可要是这个地方与陈老师的连结不会出现在报纸里呢? 要是只是在那里跟初恋女友求婚被拒,然后近些日子看着她带着孩子出现,所以触景伤情了呢? 又或者不过是这个角度的夕阳太美了,浪漫细胞一下子就被激起,心血来潮就想要永远葬在那里呢? 当然她知道这两个推论都是胡说八道,只是人心难测,他们已经查到有点失去方向,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我现在还是会想,要是我当初多做了些什么,或许就不会这样了。」他们在发现尸体的地方停了下来。 「明明知道的,陈老师死意坚决,不是我们能左右的。」麦星婷既不是安慰,也不是甩锅,这是事实,铁錚錚的事实,倘若陈老师是犹豫不决的,前几次与连健皓交谈时就应该被消弭了信念。 「面对这个再没有人好奇的真相,或许我们不该再追究下去。星婷,你说,陈老师是期待大家发现然后揭穿他,还是希望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连健皓看着她,缓缓地开了口。 「不知道。」麦星婷老实说。「又或许,陈老师是期待被揭穿,但又没有办法面对揭穿之后的痛苦,所以他只留下一点小信息,为的是让特定的人终有一天能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连健皓看着她愣了好久,最后露出苦笑说着:「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情愿相信是如此。既然已经是大家不好奇的真相了,就代表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查对吧?」 「嗯。」麦星婷轻轻点头。 希望到那个时候,他们还能在彼此的身边。 他们一路走,一面讨论当初的推理是不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有没有可能,在你观察别人的时候,他也正在观察着你呢?」麦星婷如此说。 所以当他推测出老师可能轻生,天天来这里站岗的时候。老师看着他接连几天出现,是不是也观察出个对策了呢? 太执着于自己的推论中,反而容易陷入盲点,特别是当人找出了既定的规律之后,就会下意识地忽略随机的现象。就如同做题时先是选定了一个结论,就会选择符合这个结论的数据,选择性地忽略那些例外。 麦星婷的脑袋正想像着当初的情景。 那天她和连同学就在这里站着,说不定陈老师就在后面的景观咖啡厅待了一晚上,等着他们都走了,再默默出现完成他的任务。 他们是学生,再晚也是得回家的。总不能因为漫无边际的推测,就日日夜夜的守在这里。 「莫名有种被耍的感觉。」连同学又是苦笑。 「被耍了也算我一份。看来我们的推论,还是少了些社会歷练。」麦星婷下了结语。 「要真是侦探团,我们也该先从史莱姆开始打起,一开始就打boss,自然就是这个结果。」连健皓点点头说。 「看来你对作文事件,是有兴趣了?」麦星婷望向他,能在他佯装笑脸的表情下再见到一些光芒,她做什么都是愿意的。「那小女子就捨命陪君子了。」 「言重言重!捨命就不必要了。」他笑着说。「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将他们打趴的。」 他的脸上终于是回復了些骄傲与稚气,而她报以一个暖心的微笑。 「那就先帮鄂老师省了一笔委託费了。」她说。 走着走着又到了家门,这次麦星婷转过身来,很慎重地对他说了一声再见。 她也许诺自己,以后的每个再见都要好好说,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明天,也不是每个再见都得以再见。 越是慎重,越是虔诚,把每一次的再见当作向天的祈愿。 祈愿着每个再见都得以再见。 一之五 凭空消失 学校认为过多的考试对于整体学习未必有利,于是与其他高中的三次段考不同,只有期中与期末两次考试,也因此每次的范围都广的多,学生们必须更懂得养成自己的读书习惯,否则那么多科,临时抱佛脚也不太容易。 麦星婷和连健皓并没有放弃查找陈老师的事件,放学和假日几乎都泡在图书馆,几乎没有时间读书,妥妥的为了查案不务正业,根本是工藤新一二世。 所以他们特别珍惜下课时间,上课好好听,下课十分鐘就是复习,学会了记好了,考试前也不特别熬夜复习,自然而然还是包揽了班上的一二名,和全学年的前十名。 这个举动一开始是被班上同学嗤之以鼻的,纷乱嘈杂的下课时间就他们这对处于安静的角落,还有同学会去闹腾,觉得他们俩太夸张。 可是当期中考成绩下来的那一刻,没人不望洋兴叹,下课十分鐘的读书一角不断的扩散,前排的同学、右侧的同学,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才高一而已就养成了肃杀的气氛,想聊天的同学也乖乖到走廊去。 这就是学习气氛的重要,一不小心养成这种风气大概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每天都这样过的,上课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他们两个在最后一节课人都放学走光的时候,也静心的复习课业十分鐘。 冬天夜幕来得特别快,偌大的教室就只剩他们两个,惨白的日光灯照着,连健皓先复习完闔上了书,歪着头不看着窗外,反而看向了麦星婷。 「看什么?」受不了那样的目光,麦星婷皱眉反瞪他。 看来这个傢伙是太久没被她记在缺点簿上了,不调皮皮就会痒的样子! 「庆幸。」连健皓笑了,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有什么好庆幸的?」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下意识却把手中的笔握紧了。 「庆幸我们有一样的习惯,这样才不会显得我很怪。」他靦腆地搔搔头。 麦星婷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我也庆幸。」她呵呵笑却毫无笑意地说。 「洗耳恭听。」 「庆幸我们高二就要分班了,我猜你选理科,这样我们就不会同班了。高一已经成为怪人,高二不能再如此了。我的青春年华,可不能葬送在你手中。」麦星婷说的信誓旦旦,得意的昂起了下巴。 连健皓笑得人仰马翻,是一种笑到无声的那种夸张的笑。 麦星婷也不愿动武,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拿起手上的自动铅笔,就往他的右臂上戳,他连忙求饶,笑却没停过,下巴都快要脱臼了。 「你的青春年华,有很大的机率会葬送在我手中。」连健皓终于停了下来,一脸认真的说着。「文科五个班,五分之一的机率和我同班,如果同班了,我们再坐同桌吧!」 麦星婷觉得自己有点热,可能是她套了太多层的衣服。 「以后的事情哪是我们能够掌控的。」她有点慌张地说,却故作镇定皱了眉头。「你理科不错,干嘛不选?」 「你理科也不差,干嘛不选?」连健皓原样回问。 「我太讨厌数学了,又没有其他理想,文理的选择,就是删去法而已。」麦星婷撑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你呢?」 「我啊……等我高二与你相遇再告诉你好了。」他是那样温和的笑着,一双小圆眼弯成掛在天边的上弦月,麦星婷好像没有认真评价过他的长相,每每看向他就是为了揣度他藏在笑脸之后的心事。 小圆眼,瞇起来就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脸上还有小梨涡,乾净的脸蛋有点偏黑,眉毛不修边幅,不长不短。可能也没有人天生就长着言情小说中常见的剑眉。 帅不帅、美不美,她一向是分不清的。 但如果和两个校草的脸部组成比起来,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却莫名的有点耐看……? 她发现最近她怪怪的,就算被连同学惹怒了,一看到那个笑脸就能平息不少,之前分明是越看越怒的…… 「要说不说,我才没兴趣知道。」麦星婷转回去面对课本。「你转过去看你的天空,我快复习完了,别吵我。」 连同学倒是很配合,收拾好书包就抱在胸前,转头看着星星已经亮起来的天空,仰着头,万般憧憬的模样。 麦星婷分心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剎那间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连同学知道自己憧憬什么,也有了自己的目标。可现在十六岁的她,什么目标都没有。 放学之后就去办公室找老师去,他们跟孙瑞和郑伯良那组说好了,一、三、五狗子女侠组调查,二、四换焦尸cp调查。 他们不仅多了一天,还是先攻,郑伯良还一脸这很公平的模样,为了平衡智商的差距。信息不互通,各凭本事,他们通常对话都大大咧咧的全世界都听的到,这天他们窃窃私语不知蒐集到什么线索,一放学就抓着书包不见人影。 这就是有没有见过世面的差别。 麦星婷和连健皓初出茅庐就遇到那么大的事件,已经没有什么其他案子会让他们慌张了。 导师鄂松间看他们来的时候,是一脸救星降世的虔诚表情。 「焦尸cp,你们果然来了,谢天谢地。」鄂松间连忙起身招呼。「你们需要什么我都可以配合,只是……」 鄂松间是一副难堪的脸。 「只是……昨天啊!有一组同学已经来过,不分青红皂白就说:『你们全都有嫌疑!』直接扣押了所有老师,一个个的审讯。你说,这问话就问话,搞得跟锦衣卫在严刑逼供的模样,让为师十分为难啊!」鄂松间降低音量说,怕这么一说在场的老师们又掀起了不好的回忆。「总之老师们是不能再审了,其他我都可以配合,也有监视器画面。」 「的确很有孙女侠的作风,敬佩敬佩。」连健皓笑了笑拱手说。「我们看看监视器画面就好,应该用不着审老师。」 「甚好、甚好。」鄂松间忙不迭说,领着他们去了警卫室。 一路上,麦星婷开口问了:「昨日那一组同学也看过监视器吗?」 「自然是有,但尊重你们的竞赛不能透漏细节。」鄂松间神秘兮兮地回答道,委託人明明是她,但好像也不怎么着急。 「失窃的时间点是?」连健皓问。 「上礼拜要发作文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平常我桌上叠了不少东西,每班的作文都用牛皮纸袋装放在桌上,怎么偏偏就我们班不见了呢?」鄂松间提高了音调,激愤展现在抑扬顿挫上。感觉似乎是想要带动气氛,但面前这两个孩子却始终很淡定。 他们并肩看着监视器画面,先找到上星期的时间点再快转回放。 「我们班是最晚发考卷的,我请国文小老师到我桌上拿作文……」鄂松间按了暂停之后拨放。「小老师的确拿走了我桌上最后的牛皮纸袋,据他所说,他到教室才发现那纸袋里装的是物理考卷,想着可能因为我是导师,物理老师也不在了,所以才代替陈老师发这个考卷。」鄂松间说明道。 「老师教的是五六七八,四个班对吧?」连健皓问道。「牛皮纸袋上有没有什么标记,让老师可以区别哪班是哪班的作文?」 「纸袋上没有标记,但我有照顺序放的习惯。我在发其他班考卷的时候,也没有抽出考卷来看,只是算了位置就知道是哪一班,至今还没失手过呢!」鄂松间解释道。 「如果国文小老师没有说谎的话,那考卷就是在更早的时候被调换了。」麦星婷分析道。「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他就拿了一个纸袋,如果藏起了作文,就还要伸手去拿本该在陈老师桌上的物理试卷,然而没有这个画面,也没有动机要这样做。」 他们继续回放,已经到三个礼拜之前了,看见一个陌生男子进入了办公室。 「这个应该是宅急便,我有资料要寄件,但下两节有课,于是就请陈老师帮忙叫了。」鄂松间说着。 只见男子在鄂老师桌上那一叠牛皮纸袋中取了最上面的那一个,那照理说还是五班的作文,也就是麦星婷和连健皓所处的班级。 可男子拿起来之后左右看了看好似有疑问就问了对桌的陈老师,陈老师接过去看了看又请男子把作文的牛皮纸袋放了回去。最后男子拿了另一个牛皮纸袋走了。 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牛皮纸袋,这点把戏,难道还不容易? 「最后资料确实有寄到,但作文却这样凭空消失了。」鄂松间说。「昨天那组是认为宅急便误拿了两袋资料,所以今天放学打算去找宅急便员工呢!」 「明明还有更简单的推论对吧?」连健皓说着,和麦星婷互看一眼,而她也点头说道:「如果是陈老师在接过作文的时候和物理卷子调包了,这一切就都合理了。宅急便准确无误的送出了该送的那包资料,物理的卷子被放回了鄂老师桌上,而陈老师带走了作文。」 「可是陈老师为什么要带走作文?他的卷子也从来不带回家改的。在帮陈老师收拾东西的时候,也没见到我们班的作文。」鄂松间努力回想着说道。「如果是不小心误拿,也不至于会凭空消失啊……」 所以……陈老师是故意的? 他们都听出了弦外之音,却没有人点破。 「陈老师除了我们五班之外,还有教哪些班?」连健皓问。 「一、二、五、八班吧!我记得。」鄂松间知无不言。 「重复的有五和八班,却只有五班的作文不见……」麦星婷低头沉吟。 一个巨大的秘密好像正要揭晓,他们只求步步踩稳了小心求证也不点破。 陈老师的事件和作文事件说不定有所联系,命运好像准备把他们推向那个真相,终究殊途同归。 「鄂老师,我们需要陈老师家的地址。」 一之六 雨燕焦尸 不知道连健皓说了什么话说服鄂老师让她告诉他们地址,麦星婷不太清楚。那时连健皓对着她挤眉弄眼的,她便从善如流的假装尿急,当他走出警卫室的同时,事情也办成了。 面对亡者家属这件事情,其实是很可怕的。 甚至比亲眼看见陈老师的尸体更加可怕。 麦星婷很小的时候,外婆去世了,母亲带着她奔丧去。披掛麻衣,家属必须要不停的鞠躬还礼。每个来弔唁的人对家属们说一些节哀之类的话,每说一次,母亲好不容易停住的泪水就又会溃堤。 那个时候,麦星婷很爱看电视,因为奶奶也爱看。最爱看包青天,一边看一边跟着骂那些坏人。从中她也学习到很多词汇,什么虎头铡、刽子手、凌迟处死之类的。 有些词汇,大人不会跟她解释,但看久了也就明白了。 于是她发现,每一句节哀,都是凌迟处刑割下来的一块肉,让人很疼痛,痛了就会泪流不止,等好不容易停住时,别人又是一句节哀,周而復始。 陈老师的哀悼会,她也只盯着遗像和投影的大屏幕看,不敢瞥向陈老师的家人。她害怕自己会成为刽子手的一员,带着悲伤的表情无邪地割下他们的一块块肉。 麦星婷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走吧!」连健皓走向她,拿着手上的小纸条,一脸得意的笑着。 不过她知道,就在此时此刻,她没有临阵脱逃的勇气。 很一般的公寓,大概不到她家的一半大,没有庭院,没有电梯,握着旧公寓常见红色胶条的扶手,一步步的踏着楼梯,脑子里幻想的,是一步步走向刑场的画面。 他们不仅是刽子手,还是大骗子。 他们确实是陈老师的学生,可相处不到半学期,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需要刻意来弔唁。他们之所以来,大部分还是受到好奇心和好胜心的驱使。 此番到访,她害怕会伤害到家人,也害怕自己会被拆穿。 一层层往上踏,楼梯间的窗外嵌满了红绣斑驳的铁栏杆,把外头路灯照进来惨白虚弱的光线从一片片分割成了一块块。映在台阶上,他们理所当然的践踏着,反正踏过之后,也总会恢復原样。 按了门铃,有人开了门,那是一个很白的女子,很大眾的脸,多年之后麦星婷或许根本记不起她的模样,却难以忘怀当女子见到他们时,突然就红润的眼眶。 「是五班的学生吧?鄂老师有在电话中交代过了,请进吧!」师母努力咧开笑顏,却尽是鼻音的说着。 他们依言入内,玄关之后转入客厅,正面的就是神龕,侍奉的看不出是观世音菩萨还是天上圣母,两侧架着裊裊盘香,最中间是陈老师的照片。 是年轻的样子,头发还很是茂盛,笑起来没有眼睛,依旧是那样温柔和蔼的模样,好像就算全世界都给他一拳,他也会笑笑说着:『打得好!』 招呼他们坐入沙发,师母给了他们杯水,说道:「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连健皓连忙说了应酬话,不得不说他挺擅长与长辈应对,事实证明有些人虽然怪,却不代表失去沟通的能力。 麦星婷只希望此时此刻把自己当作不存在,失去了存在感,愧疚感也就不会像藤蔓一般从心坎生长攀爬而上,最后会扼住她的颈、塞入她的鼻、遮住她的双眼,不知是先会窒息而死还是血管受阻脑部缺氧而死呢? 「你们,就是发现老陈的学生吧!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吓了。」不知怎么聊的,话题突然就绕到这。师母的脸上带着歉意,可她明明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彷彿成了开解大会,连健皓也开始一脸歉意的交代前因后果,陈老师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突然,他是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或许,也是审慎考虑后做出的决定。 师母听完似乎并不意外,神情有些恍惚的望着丈夫的相片。 「这怎么能怪连同学呢?老陈虽然总笑着,但我知道或许在很久之前,他的灵魂就不在了。」师母这样说。 听到一个物理老师的家人这样说,莫名有种违和感,虽然好像有个实验证明过灵魂有重量,但科学上还没能准确的证明真的有灵魂存在。 灵魂不在了,这显然是个很文艺的说法。 所以他们见到的陈老师,早就已经是行尸走肉了吗? 这时有一颗小脑袋从墙边冒了出来,圆润的一双眼打量着他们,双颊鼓鼓红红的,像颗小苹果。 「曜晶,出来打招呼啊!」师母见状说道。 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走了出来,一头像小丸子的发型,穿着有卡通图案的花花裙。 「眼镜姊姊、巨人哥哥。」陈曜晶童言童语的说道。 之前哀思会有见过的,陈曜晶那时只觉得很无聊,看着陌生的人走来走去,于是开始帮大家取名字,养就了她一看外观就能起名的真本事。 一席话惊得师母花容失色,忙不迭地致歉。麦星婷和连健皓反而觉得挺贴切的,也不是什么负面词汇。麦星婷推了推眼镜,要不是小妹妹这样说,她时常忘记自己戴着眼镜,很小时候就近视了,眼镜就像是她本体的延伸。 兵荒马乱之下,陈曜晶当机立断临阵脱逃,一溜烟又跑回了房间内。 陈曜晶的出现,自然就把话题绕到她的身上了。 七岁的陈曜晶刚上小学。师母回想起孩子刚出生的那一阵子,眼眶又红润了起来。当初多辛苦啊!家中的长辈先后生了重病,他们女儿才刚出生,师母又是家庭主妇,全部的重担都仰赖着陈老师,要是他当初垮了,整个家族也就垮了。 为了应付这些经济压力,他虽是学校老师却非法兼职家教,有天夜里还不顾家人反对低价卖出了刚入手的新车,睡眠不足脸上永远都是黑眼圈。 老陈啊!真的是一个很负责任的老实人啊! 只是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呢? 就这样东扯西聊了大半时间,夜深了,师母必须将孩子哄睡了,明日还得上课呢! 他们说想看看老师的书房,找一些可能被老师误拿的东西。师母不疑有他,指着一道门,让他们自行进入。 其实这大半时间,麦星婷改变了自己狭隘的看法。 或许他们不是假惺惺的刽子手,而是家属的录音机。 把自己对亲人的思念,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的说。不确定对方会记得多少,但在怀念的同时,一次次的加深自己的记忆。 原来家属所需要的从来不是遗忘,而是好好记得。师母哭了,就逻辑上也是他们惹得没错,可正是这段时间,家属需要一个可以忘情倾诉的管道,泪水像是达成契约的必要条件,他们成为了回忆的分灵体,只要记忆还在,陈老师曾经来过这世界的证据就多真切一分。 「不舒服?」连健皓转头关心她,差点就要将他的手覆上她的额。 麦星婷一个机灵躲了过去,像是一隻警觉性很高的猫咪,本来不热的,现在额头可能真的烧烫起来。 「我没事。」她摇着手说。 陈老师的字跡潦草,不代表他的书房会乱七八糟的。小巧的书房,一尘不染,书桌上的檯灯被按了开来,强烈的灯光就照着放在桌上的那三个字,传说中的『对不起』三个字,没有用简字,没有字跡潦草,一笔一画郑重的写着,坚定的笔跡像是雕刻似的让纸张有些浮肿。 「是这个吧!」 没有刻意躲藏,牛皮纸袋就立在书架上,拿下来一看,确实是五班的作文。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陈老师需要这些作文呢? 肯定是跟内容有关係的吧? 他们并肩开始翻看作文,这次的期中题目是〈我最难忘的事〉大部分的同学使出的招式都是卖惨法,扶奶奶过马路之类的奶奶系列、不知多少家人过世的系列……真实性不知道多少,但同情分加上去准没错的。 总是天马行空的郑伯良居然也是同个行列的,他彆扭的写着:有天他在路上遇见衣衫襤褸的老太太在卖火柴,他一时好心买下了所有,结果证明是那个老太太在做社会实验,遇到他那么好心的人,决定把所有的遗產都留给他而不是她不孝顺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他在一夕之间,成了暴发户。 而鄂老师在最后的批阅写下:有梦最美,希望相随。 确实颇具郑伯良的特色,就算弥封,光凭这钱奴的性格,也能确定是他。 翻着翻着,麦星婷看到自己的字跡,料定这件事一定与自己无关,于是很快的就翻过去。 「你写了什么?我想看。」连健皓同学突然兴致勃勃。 麦星婷扬眉,没有太在意,只是夜已经深了,没必要浪费时间,她大略的说一下自己作文的内容。 「就是我国小时候救了一隻受伤的雨燕,为了照料牠,我做了很多功课,了解了牠的特性,知道了牠吃些什么不吃些什么。本来捨不得牠,还说服爸妈让我养那隻雨燕,爸妈尊重了我的意见,可明明我是最懂雨燕特性的人,怎么能不知道牠多么嚮往着那片天空呢?于是我最后选择了放手,让牠回到属于牠的天空去。」完整的起承转合,感情真挚,文笔细腻,鄂老师对这篇作文讚誉有加,分数也很可观。 麦星婷看了分数觉得满意,简短讲讲之后就不以为意的翻下篇作文,怎知道连健皓在一旁看的泪光闪烁。 「你干嘛?」麦星婷只觉得莫名其妙,刚刚陪了师母哭了好一阵子,他们可都是陪哭的,自己没有掉下一滴泪水。 「觉得你捨得放手,真的很伟大。」湿润的眼闪烁着檯灯的光,这样被望着,麦星婷的内心也不自觉酸了起来。 「都……都过去了,也因为有这样的经歷,我的作文才不用瞎掰不是吗?」麦星婷有点窘迫的推开他的脸,挡住了就不必看他感动不已的表情。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的握着,让她的手停留在他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放下的时候,又回復到正常的笑脸。 因为窘迫,麦星婷越翻越快,希望赶快找到连健皓的作文,也让他好好尷尬一下。 可身边的这个男孩,似乎比她更希望自己的作文早点出现。 这个态度让麦星婷有些不安,但总是需要面对的。 连健皓三个字终于出现在右下角的姓名栏,看了看内容,却让她瞬间羞红了脸。 「你……你干嘛写这个?」麦星婷惊叫道。 「情感真挚,还让老师有共鸣,我想这样应该也能骗骗分数吧!」这个大男孩搔搔头,笑得很是靦腆。 连健皓写的是他们初遇的画面,那个与他一起找到松鼠焦尸的女孩,现在成了他的同桌,还有官配的cp名,这是他十六年的人生中,最难忘的事。 一之七 冰冷手心 骗骗分数?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写作这种事情,一开始的目的是考验表达的能力,可曾几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种获取分数手段,华丽词藻的排列组合,歷史名人固定那几个事蹟百无聊赖穿插着。 麦星婷低下头没看他,既看不懂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没有人该把作文写得跟日记一样实诚,也没人必须对国文老师掏心掏肺的呈现所有的自己。 「你觉得如何?」连健皓却是一脸傻笑的继续问着。 「普通。」麦星婷抿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是吗?」他搔搔头。 「嗯。」 她冷漠的断了话题,专注于一张张作文纸中,大多的陈腔滥调,让她不得不佩服国文老师这个职业,真不是人做的。 「我本来打算等作文发下来,第一时间就给你看的。」安静了一阵,连健皓又突然冒出声,让她心跳慢了一拍。 「为什么?」她一目十行,翻动稿纸的动作麻利,但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 「想看你是什么表情。」他笑着说。 麦星婷皱眉,总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无路紓解开来。 「怎么?让你失望了吗?」她努努嘴,说完还是弯出了一个唯美的弧度。 「很美。」他的回答总是牛头不对马嘴。 或许从一开始的吃惊到后面的恼怒,在她尚未读懂自己之前,就已经被他看穿了。 他始终站在她身边,只是笑着。 「这个。」 正当麦星婷还在心慌意乱时,连健皓却有了新发现。 她觉得有点挫败,这不就代表她一心多用的功夫没有连健皓来的厉害。又或者是她一不小心太过投入,而于他而言不过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几句。 「孙瑞的作文?」她不甘示弱的迅速投入。 班级:一年五班姓名:孙瑞 我最难忘的事 记忆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可靠,时间将记忆筛选,无论好坏,不论悲喜,去芜存菁,最后人的过往,只会断断续续的储存在脑海里。也有研究显示,时间会窜改记忆,可我不论怎么努力,用心理暗示怂恿着那不断流淌的光阴,都没有办法窜改结局。那样的结局,注定让我永生难忘。 我从小就下定决心要当个女侠,爽朗瀟洒,路见不平定要拔刀相助。我最喜欢每天回家的时候和爸爸妈妈汇报今日的战绩,他们也总是很溺爱我,既使被老师叫了几次来学校,也懂得据理力争,相信我口中的那些正义与真相。但当我失去分寸的时候,父母还是会尽到教育我的责任,这一路跌跌撞撞我行之无悔,因为这是要成为大侠的必经之路。 那时爸爸曾经问过我:「瑞瑞,你比较想当郭靖还是黄蓉。」那时的我想说,这哪是想当哪个就当哪个的,还得看有没有那个资质啊!但我最后还是选了黄蓉,郭靖殷实、笨拙,一步一脚印的走上了大侠之路,但不知变通,若不是黄蓉在一旁帮衬着,早就吃了不知多少闷亏。因为我身边没有黄蓉,所以我必须成为黄蓉才可以。 不过的我学黄蓉的那份小聪明,终究是用错了地方。 那是国小三年级的事情,不知怎么的突然和同桌的郑伯良聊到了我的爸爸很疼我这件事情。「有多溺爱呢?」郑伯良歪着头一脸傻样的问着。我说我也不知道,于是想了一个方法证明。 郑伯良身上总有很多零用钱,那个时候家附近只有三家商店,我让他把这三家的一款巧克力棒都买光了,然后要爸爸回家时买给我巧克力棒。 爸爸几乎就快到家门了,但发现三家都缺货,他不愿看到我失望的表情,于是决定徒步去临海公路上的那家便利商店买。然而,他却再也没回来了。 七年前的五月二十日,我打了无数通电话,最后是被医护人员接起来的。父亲手中的巧克力棒,被渐渐暖活的天气融化变形,而不是因为父亲已经冰冷的手心。 我时常在想,究竟是肇事逃逸的兇手错的多一点,还是我错的多一点,不过不管是兇手还是我自己,我都不会原谅。 孙瑞的文笔不是太好,却因为文中情真意切,老师也都明白其中原委,没有打过低的分数。 故事他们大致都听过,但这作文中写得更是仔细,例如说他们并不知道孙瑞与郑伯良打小就相识。孙瑞开会时候问了郑伯良是不是gay,如果彼此相熟,又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又例如他们以为郑伯良爱钱是因为缺钱,可作文上却说零用钱很多。 又或许这作文上的郑伯良未必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郑伯良。 可以探究的线索实在太多了。 「我觉得就是这张了。」连健皓先开的口,收敛起本来的得意和傻笑,神情凝重了起来。「这张纸上摺痕比较多,与其他作文纸相比更有多次翻阅的痕跡。况且上面有一滴滴溽湿字跡的水痕,如果不是孙瑞写一写打瞌睡流口水,那就是……」 「泪水。」麦星婷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去,最后才接下了这个结论。 反反覆覆的泪跡,有可能是孙瑞写时激动落泪,也有可能…… 这样的推论是太大胆了没错,也有可能只是异想天开。 他们对望了一眼,知道彼此内心是同个答案,却噎在喉头说不出口。 回家的路上,今日的路灯格外的亮。 或许是因为周遭太过黑暗,路灯才有办法挺直了腰桿,昂着头,迎接这个世界最需要它们的时刻。 「七年前的临海公路有人肇事逃逸,孙瑞的爸爸去世了。七年前陈老师的女儿刚出生,家中长辈先后重病,全家人的负担全在陈老师身上,兼职家教,睡眠不足,有天夜里不惜低价也要将新车卖出……七年后,陈老师把自己的脚绑在临海公路的消波块上自杀……」麦星婷一路上整理着资讯,整件事情的轮廓,已经很清晰了。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连健皓点点头说着。 对,这件事情,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侦探游戏。 赔上的,是两个家庭的人生。 麦星婷手上抱着的那叠作文,剎那间沉重无比。 隔天,如往常一般平凡的一天。 一早孙瑞和郑伯良又搭肩前来,带着得意的脸宣布他们的侦查颇有进展,要是麦星婷和连健皓再不快一点,作文就要被他们找到了。 躺在麦星婷书包里的那叠作文,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才是最好,再想清楚之前,她不打算交出去。 陈老师把孙瑞的作文夹在全班作文的中间,应该是不愿意被发现自己对这篇作文特别。 但他却突兀的选择了那个固定的地点结束了生命。 到底是希望被发现,还是不希望被发现? 他书桌上的对不起三个字,究竟是对着谁说的? 究竟希望这句道歉可以传达到,还是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麦星婷咬着牙,看着孙瑞和郑伯良爽朗的笑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午休时间,连健皓回来地迟了些,麦星婷已经趴在桌上休息了,眼睛却睁的大大的,看着他的方向。 『鄂老师确实有在办公室讨论过这篇作文的内容。』 他递给了她这张纸条,也确认了他们的猜测。 实在睡不着,他们都是,趴在桌上大眼瞪小眼的。不知彼此瞪了多久,连健皓又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递了过来,为了在午休窗帘拉起不太明亮的教室里看清楚他写的字,麦星婷缓缓地又把眼镜戴上。 『你不戴眼镜看得清我吗?』他的笔跡中规中矩的。 麦星婷自然是一脸疑惑,不知道看得清是要看清到什么程度,但还是配合地摘下眼镜,趴在桌上看他的脸。 她摇头。她近视很深,根本看不清楚,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然后他又靠得近一些,她还是摇头。 不知道这样测试是什么意义,可她这个时候还是相信连健皓有特殊理由的,毕竟他们以小侦探自居,可能要测试什么犯人如果近视几度可以看清楚多远的东西之类的…… 直到,他们的鼻端差点要碰在一块。 她发誓真的是反射动作,啪的一声就打在他脸皮上了。 有声音的惊扰,身为风纪的孙瑞立刻弹起身子,锐利的鹰眼阴惨惨的扫过全班,过了好久,才满是疑惑地坐下来继续趴着休息。 麦星婷在风纪站起来的上一秒,转了头机灵的又趴下了,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午休结束都不敢转过去看连健皓一眼。 好像……有点太过份了啊……她想着要用什么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午休结束,下午第一节都要开始了,没有获得半点关注的连健皓,一动不动的就维持原样装死。微红的巴掌印还明显着呢!当然,这时的她已经戴上了眼镜。 「那个……不好意思啊!有……有蚊子所以我才……」麦星婷一脸歉意的看着他,然后开始扯谎。 「你看得清楚蚊子?」他趴着不动,可怜兮兮的质问她。 拆她的台,还不给她台阶下。说到底还不是这个怪傢伙先开始的! 「谁叫你突然离我那么近。」麦星婷不甘示弱的说着。 「我没有突然啊!我是循序渐进。」他还有理了。 「那你说说看你这个行为是有什么目的?」麦星婷双手盘在胸前,这下可真在气头上了。 「在我看着你的时候,你却看不清我的样子。」连健皓又回復了原本的笑脸。「那就代表我以后看向你,你也不会知晓吧!」 「你……说什么啊?」麦星婷觉得她全身在发热,脸蛋也是。 「不戴眼镜也好看。」他又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然后就面向黑板专心上课去了。 只留下她一个人狼狈不堪的捧着发烫的脸颊。 一之八 还施彼身 整整两节下课,她没有惯例的复习上课的内容,只是趴在桌上,紧闭着双眼,周遭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没有人敢跟她说半句话。 连同学这是在调戏她吗? 近些日子那么频繁的说她漂亮,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又羞又恼,小心脏跳得很起劲,必须遮挡住自己的脸,她害怕一面对他,气血就翻涌衝上颈部、脸颊、脑袋,造成一次次的短路故障。 一旁的连健皓很是紧张,却也半声不敢吭,他觉得似乎是做错什么了,但他的小侦探脑袋也推算不了女人风起云涌跌宕起伏的心思。 终究,麦星婷发现这不是办法,认真的开始检视自己到底在干嘛,试图分析自己的心思。 她在课本的空白处拿出自动铅笔写下: 『心情不好的理由→被连同学说好看 被说好看为什么要生气→因为……』 因为…… 麦星婷在课本上点啊点的,竟然想不出什么理由。 首先这句话的本质是正面的夸奖词汇吧!面对负面评价会產生负面心情也是理所应当的,但为什么她面对他的正面词汇也有着相同反应呢? 这不应该啊! 难道是她自己打心底承担不起他说的那句好看吗? 麦星婷虽然没觉得自己好看过,但也算净白、整洁,她难道那么没自信到觉得自己不配吗? 她是认真疑惑,想了一整个课堂,习惯性的用笔敲着自己的脑袋瓜,可能敲穿了还是猜不透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因为别人称讚自己长得好看就不理人家,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于是放学时候,她整个身体在座位上向左转了九十度,认真的、郑重的面对着他。连健皓如临大敌,看着麦星婷莫名其妙的前置动作,不禁也防备的转向她,只是背部向后紧紧贴着窗台,无助的双手摆在胸前,彷彿他是躲避球场上的最后一个人,必须要接下这颗高速奔驰杀伤力极强的球,才有办法存活下来。 「连同学。」麦星婷衝着他笑,笑得温柔婉约,却令人不寒而慄。 「嗯?什么事?」他的表情控管得很好,努力淡定如常。 「谢谢你,你也很好看。」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诚恳。 连健皓愣了,瞬间刷红了脸,他本来可以咧着笑顏冷哼说道:『我本来就好看,你怎么现在才发现……』之类的,但他就是看着麦星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麦星婷笑着,那是奸计得逞的笑脸。 为了弥补刚刚上课耽误的课业,他们多花了半小时坐在位置上复习。 外头放学的人潮很吵,他们却很安静。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下换连健皓一手撑着发红的脸颊,目光时不时往她认真复习的侧脸扫过去。 她装作不知道。 他们放学去了图书馆翻阅报纸,七年前的五月份,把各家的报纸都翻遍了。那年世界发生了大事,群起的青年革命,温和天真的诉求,政府的强硬应对,报纸头条天天都是后续的新闻。 一个人的生命在这样的背景下,好像不怎么重要。 终于在其中一份报纸的小角落,发现了七年前五月二十号深夜的这起事故,地点对上了,死亡时间对上了,死者没有全名,写的是孙姓男子,但这个姓氏,已经可以证明很多事情了。 「是巧合的机率有没有?」连健皓苦苦的笑。 「自然是有的。」但是趋近于零。不对!变因那么多,没法计算。「或许我们能找到的线索,最多也是这样了。」麦星婷说。 他们不是真的侦探,他们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找刑警帮忙查什么纪录,陈年旧事,再查也没有证据了,况且人已死,也没办法定案了。 他们一边走出图书馆,一边进行最后一次的梳理,之前的猜测他们彼此了然却没有说破,这回就当作给彼此对个答案,对完答案,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他们不过是局外人,没有资格再做什么,保持原样才是对命运安排的尊重。 「期中考结束,鄂老师在办公室改作文,看到孙瑞的作文于是跟邻座讨论了起来,对桌的陈老师听了个大概,惶惶不安,但又不愿突兀的去看那篇作文。于是当鄂老师委託陈老师叫宅急便的时候,他悄悄的调包,神不知鬼不觉,在监视画面上也没有缺漏。」连健皓说。 「拿回家之后,陈老师研读了孙瑞的作文,发现这个肇事逃逸事件是他以前犯的事。孙瑞的文中怪罪犯人,也怪罪自己。陈老师是多疼爱学生的老师啊!一想起自己居然是让学生自责了七年,往后馀生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元兇,他的愧疚感汹涌,写下了对不起三个字,制定了自杀计画,一定要让自己的尸体在那个公路上的定点被发现,场勘的时候遇到你的阻挠,但最后看着你我回家,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的计划。」麦星婷接着说。 「我猜当初陈老师也不愿肇事逃逸,兼职造成他睡眠不足,应是精神不济才撞上了孙父。但当时女儿刚出生,长辈的医药费全压在他身上,倘若他在此时缠上官司,全家人都活不下去。于是他才决定肇事逃逸。」换连健皓说。 「写下对不起三个字,却不在遗书上把自己的罪状写清楚。不愿让人发现与那篇作文的关联,却又在孙父葬身的地点自杀。陈老师大概是想要赎罪,却又害怕活着的人必须永远担负家人是杀人犯的罪名。」麦星婷说。 「有些过错,永远都弥补不了的。」连健皓满是感慨的重复着陈老师说过的话。 「或许这就是他赎罪的方式。」麦星婷沉沉的说着,只是他没有勇气再付出其他的了。 「没有试图弥补什么,只是拯救了自己,他这叫做自私。」连健皓不太领情。 陈老师不过是拯救了七年来一直愧疚不已的自己。 湿透的柏油路,在路灯映照下闪亮亮的。原来刚才下过雨,幸好是停了,麦星婷没有带伞,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他们并肩走着,影子拖得长长的,天气越发的冷,他们靠得很近,彷彿这样才能互相取暖,互相依赖着。 这样的秘密只有他们担着,只要有一方放手就得负担起所有重量,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必须互相依赖着。 莫名其妙的,明明连朋友都称不上。 可是朋友这种东西,好像也不是很有必要区分界线,每个人的感受不同。要是像郑伯良和孙瑞这种人,说不定放眼望去讲过几句话的都可以称为朋友。 但麦星婷不是,她的心很小,装不下太多人。叨叨念念的说要摆脱自己的奇葩本性,多交点朋友,享受一下青春年华,可事实上根本做不到。 她根本就不是那种爱交朋友、爱社交的人。 要维持舒适的友谊需要耗费多少心力,需要多少的逢迎和委屈,从幼稚园到国中,这们多年来,她已经嚐尽了。 然后她遇到了连健皓。 一个让她不费力的人。 麦星婷看了他一眼,他很高,她必须仰头才能看见他若有所思的侧脸。 「连同学。」她缓缓开口。「我们是朋友吗?」 「啊?」他原本淡然的笑脸突然有些慌乱。「什么啊?星婷,你这是在发朋友卡吗?」 「什么是朋友卡?」麦星婷是真的不解,她只听过好人卡。 对流行用语的不理解也常常是她与别人间的代沟啊!一有新词汇,她都会问好问满,好好记下来。 「那你知道什么是好人卡吗?」连健皓搔搔头,看着女孩疑惑的表情,他有些彆扭。 「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不适合。」麦星婷循着记忆,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我们还是最适合当朋友。」连健皓似乎在苦笑。「就是你刚刚发给我的朋友卡!」 麦星婷停下了脚步,甚至下意识的往后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支支吾吾地为自己争辩。 「多情总被无情累,痴怨爱恨愁断肠,且将儿女情长拋,跟着孙瑞闯天涯!」突然有一女声幽幽传来,并不大声,却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起初他们在这深夜人静的街道,突然听见别人说话还有些惧怕,但听到孙瑞二字,他们只觉得自己刚才的恐惧来得可笑无比。 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孙瑞坐在路边街贩挑高的台阶上,头戴的斗笠压得低低的,脸被正上方路灯照下来的阴影遮蔽。她没有看向他们,只是维持着她那霸气凌人的坐姿,等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走近。 真的是孙瑞,她头上顶着的真的是古早的那种斗笠,要是嘴里含着根麦桿,那就真的是古装剧里头大侠的装扮。只是凑近一看就能发现,穿着的还是校服就是了。 「孙瑞,你在这里干嘛?」连健皓问着。 他们默默庆幸着好险孙瑞出现的晚,不然刚刚谈论的事情,可不是当事人能够承受的。 「江湖救急!」她霸气一吼,气灌丹田,却不见着急。「你们要听哪个版本,长话短说还是短话长说?」 「我想先问问斗笠哪里来的。」麦星婷伸手摸向斗笠,上头还残馀水滴,看来孙瑞在此已有些时间。 「路上捡的,等等要送警察局。」孙瑞看着麦星婷,脸上写着:『我知道你是奇葩,但我包容你。』的表情。「快决定,你们要听长的还是短的?」 「短。」事已至此,应该没有不想听的选项。连健皓回答道。 「郑伯良被绑架了!」孙瑞说。 「什么?」看着孙瑞这个一点都不像在骗人的表情,他们同时惊呼道。 一之九 吸血的树 「相逢即是有缘。」孙瑞跃地而起,插在他们中间,左手用力勾住麦星婷的左臂,右手勉强搭上连健皓的右臂,斗笠都被挤到脑后,剩帽带勒着颈子。「看来老天要我们一起去救人。」 麦星婷皱眉,事关同学安危,她急忙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报警。 「这不是报警可以解决的。」孙瑞唉了一声之后抢过麦星婷的手机,再塞回她的大衣口袋里。「就算我再怎么信仰法律,也总有法律救不了的蠢人。」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连健皓也连忙问着。 「没时间了,我们走吧!路上听我娓娓道来。」孙瑞没有看手机,没有戴手錶,附近也没有时鐘。究竟怎么知道没时间的,这成为了当时的谜。 不过很久之后的同学会她才得意的说着:『这还不简单!我当时一定是计算过星体移动的夹角,不是一小时十五度吗?推估一下就知道了。』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因为那天下过雨,阴得很,月亮都看不见更别说星星了。 「这件事情,要从小学开始说起……」孙瑞边走边说。 这么紧急的时刻还能从小学说起,可能这前因后果真的非常重要。麦星婷放下挣扎,认真的准备听孙瑞说故事。 「我们也不擅长格斗,侠女,至少我们叫上老师吧!」就连健皓一个男的,就算他身高高,体格不错,可以以一挡五,但这个组合,又要救人,又要护着原本的伙伴,感觉没什么胜算啊! 「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你们听我讲完就明白了。」孙瑞拍拍连健皓的肩,感叹他的少年气盛,不知人心险恶,也不知人心可以有多愚蠢。 郑伯良是孙瑞的小跟班,从小就是。或许是因为她守护的太好了,他虽然生为男性,骨子里却没有一点坚强,遇到事情就是哭红鼻子躲到孙瑞的后边,简直把她当妈。她也总是很感慨教育问题,都怪她当初没有意识到别人的心智发展会受自己影响,郑伯良才会变成一个懦弱胆小的妈(不是真妈)宝男。 以往他们家是同个方向,走的是同一个路队,可是小五的时候,她修了武术的课辅班,必须换一个路队走,于是也只能把路队长的旗子让给了郑伯良。 孩子终于独立的那瞬间,不知所措,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个事实。而就是那个时候,郑伯良遇见了那个绿茶婊。 当然那个时候并没有绿茶婊这个词汇,他们甚至不知道婊子是什么,但回想起来,所有名词的定义中,没有一个词比婊子更加贴切了。既然她有名字,孙瑞也不想婊子婊子一直讲脏了嘴,所以还是叫名字好了。 季天辰,一个噩梦般的名字。 但郑伯良在讲这段经歷的时候,总是形容的特别梦幻。 那是一个四周漫天飘絮的午后,五年级的郑伯良挺起胸膛,两手握着第四路队的浅紫色路队旗,排在第三路队的后面。以前躲在孙瑞后面没发现,但自从他担下这个路队长重担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 『老师再见,小朋友再见,大家明天见,再见!』 最平常不过的放学口号,是郑伯良奋勇出征的战歌,他带领着班上第四路队的小朋友,威风凛凛的走向归途。 路队的队员都很听他的话,让他有种虎假虎威的感觉,毕竟班上那几个皮小鬼之所以那么听他的,就是顾忌着郑伯良是孙瑞的跟班,他们不想惹事于是臣服于馀威之中。 郑伯良不介意,他喜欢被当作小跟班,因为他对孙瑞只有满满的崇拜…… 还有……亏欠。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要是没有听孙瑞的话买光巧克力棒,或许她的父亲就不会离世了。于是,郑伯良那时就决定要当她永远的小跟班。 所以接替孙瑞的路队长位置,让她安心,也是他的要务之一,马虎不得的! 然而这天,一出校园拐个弯,就遇见了两三个国中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男孩子一到国中好像就会迅速的抽高,学号看起来分明只有国一,大他们两岁,身高却是天差地别。 「喂!小朋友!把钱交出来!」其中一个特别兇狠的国中生说道。 他们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场都吓傻了眼,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们身前孙瑞的小跟班。 郑伯良意识到自己若是败了,就是给孙瑞丢了脸面,于是咬牙硬气,挺直了身子大声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江湖气当然是跟孙瑞学的,只是不知有几成像,够不够把人吓跑。 国中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彼此笑着抱作团,过了好几分鐘才过癮。 过癮之后就是干正事了,他们板起面孔装作凶神恶煞,摩拳擦掌,就准备往小朋友的脸上伺候。 郑伯良把其他小朋友挡在身后,就像老鹰抓小鸡前面的那隻母鸡,然后闭上了双眼,用脸迎接拳头。 「长得那么帅,打坏了多可惜!」 迎来的不是拳头,而是一个湿润的吻。才小学五年级的他,从来没有被女生亲过,更不知道嘴唇原来是那么柔软的。郑伯良惊讶的睁眼,一个好漂亮的女生就在他的面前,他的脑子短路,用他仅有的词汇难以描绘她的面貌,只能用无数的『好』来形容。全身好热,好像发烧一样。 「季天辰你干嘛?」原本的国中生也傻眼了。 「要敲诈不一定要用暴力啊!」季天辰回眸嫣然一笑。「美人计也是可以的。」 「蛤?」国中的男孩子其实都还没有开窍,还是懵懂不已的。 季天辰双手捧着郑伯良的双颊,他已经没了婴儿肥而是帅气的瓜子脸了。她满意的端详了几遍,声音软腻的说声:「被我亲了,得付钱才能走喔!」 然后郑伯良就像中了蛊一样,把他的零用钱都拿出来。 很可观的数字,几乎是一般人好几年的零用钱。 也因为如此,没有人会放过郑伯良这隻大鱼,往后的第四路队,几乎是天天被拦。而郑伯良也愿意为了几个香吻,心甘情愿地把钱交出去。 孙瑞自然不久后就知道了,其他小队员表面上是臣服郑伯良没错,但骨子里还是孙瑞的眼线。 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居然在干这种蠢事,这让孙瑞气愤不已。 『孙大侠女别生气,季天辰她是我女朋友了,我养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 被害人都这样说了,孙瑞也没有办法管下去。她再怎么英勇,再怎么机智,再怎么以一挡百,都救不了自己脑癌末期的小伙伴。 然后……就一直到了现在。 季天辰不仅是郑伯良的女朋友,还是无数人的女朋友,她深諳此道,并乐此不疲。她喜欢跟别人上床,不只为了金钱,对性事也有种病态的热衷。她家里不缺钱,也不认为这样做是作贱自己。她只是在做自己,从头到尾,她的本性就是如此。 很多人都爱她爱的死去活来,她偏偏是流连花丛的蝴蝶,既然是蝴蝶,又怎么嫌弃花朵太过茂盛呢?千回百转的恋爱游戏让她乐此不疲。 『天辰,为什么要这样呢?可不可以只爱我就好,我愿意买下你所有的夜晚。』那时国三的郑伯良终于受不了委屈哭求道。 『郑伯良,你是我交往过最好看,也是让我最舒服的人。不过,我怎么会为了你停下来呢?我就是这种喜欢跟别人调情的人,看不惯你就分手啊!』季天辰笑着,笑得很好看。 「长得帅、是校草又有什么用啊!他开局就撞到一坨屎上,我还不如他是gay转换一下心情,洗洗眼睛呢!」孙瑞已经不气愤了,只是满满的无奈。已经五年多了,从小学五年级纠缠到了现在,他们私底下未成年做了什么犯法的事情,要是孙瑞大义灭亲去举报,伤害到郑伯良的宝贝女朋友,他还不难过得一心寻死。「所以说啊!法律,救不了蠢蛋。我除了无力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资讯量太庞大了,麦星婷和连健皓正皱着眉努力吸收着。 分明有当花花公子的本钱,却是早早就吊死在一棵树上,还是一棵会吸血的树。 「所以,绑架是怎么回事?」连健皓沉下心来问着,不管怎样,搞清楚现在发生什么事是最重要的。 「零用钱已经不能满足那个婊子了,她开始三天两头绑架郑伯良。真的绑架那种,一开始要郑伯良电话卖惨,但儿子回家之后父母问是谁绑的他又隻字不提,后来父母认定那是骗钱的手段,于是就不管用了。」孙瑞一边讲又不知翻了几个白眼。「现在科技发达了,有视讯直播行暴过程,每次都鼻青脸肿的。郑伯良的父母长期在国外,委託我照料他。所以当他每次被绑完之后,都是我将他搀扶回家的。不知不觉的,这个小跟班长大到我都扛不动了。」 「既然你都在郑伯良身边,那谁敢绑他?」麦星婷想像着孙瑞杀气腾腾的模样,感觉方圆几里的人都不敢靠近啊! 「要绑他容易的很!婊子传个简讯来,他就乖乖跟她走了!他还会刻意支开我。」讲到这里孙瑞咬牙切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原来那个蹦蹦跳跳感觉总是很开心的狗子,有这么悲伤痴情的一面。麦星婷长长的叹一口气。 所以他爱钱如命,并不是因为他家里缺钱,而是他必须时时刻刻供给那个眾人的女朋友。可怜他情竇初开就所遇非人,要是真的缠绕到天长地久,那就太折磨了。 「刚刚传来了地点,大概就是这附近了。」每次钱一入户头,歹徒会送地点给郑伯良的父母,然后他的父母就会委託最信任的孙瑞去拯救他们的儿子。「唉!真的好险遇到你们,郑伯良越长越高,我一个人扛很累啊!就算我是女侠也不能这么操的!」 荒废的工地,穿堂颼颼的风,更添悲凉。他们三人并肩走着,毕竟要碰到匪徒,终究还是有些害怕的。孙瑞却习以为常,大多她赶到时,都只有郑伯良一个人可怜兮兮的被绑在椅子上。 但这次……他们错了…… 一之十 固定班底 麦星婷没有那么庆幸过自己反应很快这件事情,她伸长了双臂,紧闭的十指就挡在连健皓的面前。 连健皓没有问,也没有躲开,心甘情愿地被她遮挡着眼前的景色。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应该很『儿童不宜』 很漂亮的女孩子,身材当然也很好,他们三个赶到的时候,她已经穿起了内衣,大半雪白的皮肤还露在外面,不遮挡、不羞愧,好像她的身子如此完美,天生就是供人欣赏的,她一件一件的把自己的衣服套回去,等最后的大衣都整齐穿上时,麦星婷才把遮挡的手安心的放下来。 她的男伴亦是,收拾简单的多,套上裤子就是了。用过的保险套就丢在一边,空气中瀰漫着淫靡的气味,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是故意的。 郑伯良鼻青脸肿,眼泪不止息的往下掉,他该有多心碎,麦星婷不敢想像也无从度量,不管是孙瑞还是郑伯良的事情,对她来说都太不真实了,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 孙瑞很生气,又怕把眼前这对姦夫淫妇打一顿不仅没让郑伯良解气,还会跟她呕气。 只是绑架都绑了,钱都拿到了,有必要羞辱人到这种地步吗? 想用公然猥褻罪骂那个婊子,虽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仔细想想这个地点荒凉没有到公然的地步,连法律也治不了这些骯脏齷齪的小人。 最后她只是咬牙切齿几出一句:「在这么空旷的地方吹风不凉吗?」 季天辰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娇笑一阵说道:「怎么会呢?我打得火热啊!」 郑伯良的泪水又是挤下好一大串。 「不要脸的东西,还不快滚!」孙瑞很努力控制自己的拳头了。 季天辰始终保持着微笑,她最后歪歪腻腻的倚在郑伯良的身边,双手环抱着绑在椅子上的他,过长的水晶指甲不停戳着他的心脏。 越是跳动,就越是疼痛。 先动心的人,就该明白风险是这样的后果。 「后会有期。」她在他嘴边搁下了这句话。 走得很瀟洒,和她的男伴嘻嘻笑笑的离开,而郑伯良已经学会了痛哭流涕却不发出一点声响。 无言以对,至少麦星婷和连健皓是如此。他们和孙瑞郑伯良也只是比一般同学再熟一点点的程度而已。面对这样不堪的事情,郑伯良希不希望他们存在都是个谜。 孙瑞熟练地替他解绑,站起身来皱眉问着:「这次伤哪了?」 郑伯良呜呜的又闭上眼睛,挤下串串泪来,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哽咽颤抖说道:「伤这儿。」 「痛还敲,你脑袋也被敲坏了是不是?」孙瑞没有阻止他,只是扒开他的一隻手臂整个人鑽进去架着他,试图把他搀扶起来。「班长,该你出动了,来搭把手!」 连健皓紧忙架住了另一边,身高差异,郑伯良一边高一边低的。而麦星婷就帮忙扛起了他的书包。 一路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郑伯良呜呜咽咽的唱着伤情的歌,断断续续曲不成调也不知道在唱什么,但在这样的深夜里格外的悲凉。 其实没有血缘的分离都是很容易的。 幼稚园、国小、国中,毕业了就各奔东西,多年以后甚至连同班同学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每个脸都成了模糊的轮廓,有些好的还留些片面的形容词,那个班长、那个头发最长的、那个班上的第一名、那个班上最胖的、那个谁谁谁喜欢的女生……也有些人就此在别人记忆中被抹去。 季天辰和郑伯良。 在孙瑞的庇佑下要脱离是极其容易的。 她说了再见,只要郑伯良说了句再也不见,他的痛苦就能就此止息。 但他却一次次的深陷。 这或许就像抽菸、像吸毒、像赌博,有种上癮的性质,你明知道那是个不可逆行的危险道路,仍会相信自己是幸运的,不会染上肺癌、不会成癮、不会输到穷困潦倒。 可是麦星婷不知道,事已至此,结局如此明显,郑伯良还想要赌什么? 赌痴心到底会换她浪女回头吗?还是只是不敢正视自己的梦想幻灭? 他们一路送他回家,中间当然有叫计程车,报的也是郑伯良的帐。 很大的宅邸,很整洁,很华丽,也很冷清。 郑伯良的父母长年在国外做生意,家里有请帮佣做家务,但他家不剥削员工的,就是早上六点到晚上五点做好早餐晚餐,超过八小时一样有给加班费。 也就是说,偌大的房子,一过晚上五点,就只剩郑伯良一个了。 他们把郑伯良搀扶进房,夜也深了,连健皓和麦星婷准备离开,但是孙瑞知道他们意图后就这样凝视着他们。 「我也不愿用友情勒索你们,但是是好兄弟就留下吧!」孙瑞稍稍减去锐气,软言哀求道。「那么多年了,我能安慰的词语都说遍了,能聊的能转移注意力的也都讲遍了,帮帮忙吧!」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她的好兄弟,况且麦星婷也没带把,兄弟真的称不上。 一方面她也觉得孙瑞交朋友和拉近距离的手法很高超,孙瑞自己可能浑然天成没有感觉,但从她突然出现到现在,一举一动都很不客气,却不会让人反感,反而还让人有种自己义薄云天、有情有义的成就感。 这样分析下来,麦星婷只觉得自己与他人的相处都太过拙劣、浅薄。 最令人羡慕的大概还是,孙瑞这样做是出于本性,不需要步步计算就可以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真好,真招人喜欢,这是她想做,也做不到的。 目睹了一切,他们的确也不好一走了之。麦星婷和连健皓分别打电话回家告知父母,麦星婷到底是个女孩家也管得比较严,但一开了视讯孙瑞一副乖宝宝的脸,还有讨喜的口才,还是让家里人放心答应留宿一宿。 他们四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面相覷,郑伯良是稳定多了才加入他们的。 「你需要安慰吗?」孙侠女直接了当的发问。「还是需要再一顿揍把你揍醒?」 「你还不懂我吗?这些年来你可是劝过我无数次,我也答应要改无数次了,还是戒不掉她。」三折肱而成良医,郑伯良恢復的比想像快,虽然满脸伤痕,但还是那个开朗乐观的黄金猎犬。 「你各位请评评理!」孙瑞瞪大了眼睛,寻求在场另两位的认同。「这么多年了我还想尽办法去劝这傻子,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他傻还是我傻了。」 麦星婷和连健皓扫过他们两个,默默点了头。点头什么意思?大概是都很傻的意思。 「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无法放手。」看着气氛缓和很多,既然是要聊天嘛!麦星婷就把自己的疑问拋出来了。 郑伯良笑着哭了,骨子里是一种一厢情愿、愿赌服输的瀟洒。麦星婷看着那个笑容,第一次感受到了他足以担当校草大任的帅。难怪有些人对男星的受伤妆特别热衷,还列出排行榜。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啊!或许哪天等我明白了,就能放手了吧!」他依旧笑着,并不可怜,不须怜悯,这些都是他破釜沉舟的孤傲。 「瞧这傻劲,怎么不乾脆被打死?」孙瑞气到气都喘不匀了。「不过好险以后还有两个帮手,不然我还不得累死。」 帮手……? 麦星婷和连健皓互看一眼。 嗯,帮手。 不知不觉成了以后小帮手的固定班底了,他们哭笑不得,不得不开始积极的提出郑伯良洗脑断开孽缘的计画。 有删过手机号码吗?有加入过黑名单吗?有试过加入念经班或者短期出家吗? 讨论如火如荼,郑伯良也加入聊得很起劲,彷彿当事者不是他那样。 「你以后的生日愿望只能许断开孽缘这一个!」孙瑞霸气说道。 「那我干嘛不许她只爱我一个的愿望。」郑伯良回道。 「不会实现的事情干嘛要浪费愿望?」孙瑞实话实说。 英文中有两个单字,hope和wish,翻译上都翻作希望或愿望。只是hope指的是希望发生,也有可能发生的事;而wish大多指的是无法发生的事情。 把wish当成hope是一件悲伤的事情,但是如果能笑着面对,也是很勇敢的对吧? 麦星婷淡淡的笑了,很喜欢这个氛围,淡淡的悲伤,淡淡的愉悦,在这样酸涩的青春里却从不轻谈后悔。 话锋一转,他们谈到彼此的梦想。说到这,除了孙瑞之外,只是沉默。 孙瑞的梦想很明确,即使知道法律未必能够惩罚所有该被惩罚的人。她的努力,也未必就能把当初杀了父亲的兇手缉拿归案。 但她必须找一个人来恨着,不然她会恨着自己而走不了下一步。 她始终想像着自己这一生就是拿到了英雄的剧本,想想英雄有几个是父母双全的?英雄一定要经歷过波折,才能够生长茁壮,带着那样的恨意,可以让她有动力可以变得更好。 死后的世界她不清楚,復仇了父亲在天之灵就真的能感受到吗? 她只是要一个藉口让她下定决心成为心目中的英雄罢了。 她不是不难过的,但是这个幻想陪她撑过大多难受的时刻,然后迎向更好的自己。 到处把自己的伤口和决心揭给别人看,就是因为她好面子,讲出口的梦想不实现就太丢人了,她必须让自己毫无退路才行。 麦星婷看着她雄赳赳气昂昂的说出这番话,内心一阵柔软。 是啊!她把恨意化作勇气塞入满满的行囊,坚定地走在成为英雄的路上,要是孙爸爸也看得见,也一定会很欣慰吧! 经过一晚的叙话,他们之间好像对彼此了解不少。聊到天亮,隔天还要上课,注定是很难撑下去了,真不知道何苦。但他们也只是笑着累惨趴在沙发上,或许这就是青春,或许这就是友谊,或许麦星婷总算感受到活在别人生命里的踏实感。 天刚亮,他们绕了路去了临海公路,这还是孙瑞提议的。 这片海看不到日出,只看得见日落,但看着景色一点点亮起来,也有一种瑕不掩瑜的美。 「听说陈老师是在这里结束生命的吧?」孙瑞开口,声音如常,却让麦星婷和连健皓不约而同的起了鸡皮疙瘩。 「嗯!」连健皓代为回应着,不动声色他最擅长了。 「我爸爸也是在这里死掉的。」孙瑞淡淡的说着,却让他们更惊吓了。 「相隔了七年时空却一起死在了这里,你们两老就好好做个伴吧!泡茶聊天下下棋之类的,大概也不会孤单了吧!」孙瑞毫无心眼的对着那片海说着。 不能说,感觉真相更不能说了。 麦星婷和连健皓并肩站着,她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角。 「陈老师还有一个女儿对吧?」孙瑞回过头来问他们两个,而他们乖巧的点了头。 「如果这个英雄的剧本救得了我,那对她一定也有用的。我们寒假去找小妹妹一起玩吧!看我再培养出一个巾幗英雄!」孙瑞笑了,笑得很坚定。 第二章〈遗尸〉 女孩不自觉红了眼眶,说:「好可惜。」 男孩垂下了头,说:「是啊!好可惜。」 二之一 蓝顏祸水 timeflies,兔走乌飞,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以上的词语都用来形容时光飞逝,麦星婷仔细评估过后,还是觉得白驹过隙最符合她对时光的认知。速度感是很重要的,time要fly也有分飞快飞慢;兔走乌飞的日月运行也是天天和月月在算的,站在长远的角度才会觉得时光飞逝;时光荏苒是最奸诈的,时间就是这样一点一点不知不觉的溜走。 对她来说,时间就是白驹过隙,还是狂奔快如闪电的驹。 就例如她想完这些时间相关词语并比较分析,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她很紧张,也很想装傻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是她其实心知肚明。 麦星婷不时望向掛在桌侧的书包,却始终下定不了决心。 今天是二月十四号,万恶的西方节日,虽然知道节日来源是为了纪念一个伟大的殉道者,因为秘密证婚被处死的,当初听到这个故事只觉得不值,她才不懂为了别人的爱情而死究竟是何苦。 话中有偏颇、句句有讥讽,但对不起,她因为慌张脑子过度运转就是这副模样。 「星婷,你怎么啦?」连健皓在一旁表示他的关心,麦星婷身子一僵。 「我没有怎么。」麦星婷摇头,装没事。 连健皓哦了一声,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最后什么话都没讲。 「班长,外找!」这时班上的人往教室里喊一句。 连健皓搔搔头,应了一声,就满脸疑问的走了出去。 时间的确过去的很快,郑伯良绿光罩顶事件过去后,期末考也过去了,然后迎来了寒假,为了下学期一开学的歌中剧,除了过年那几天几乎全班都来学校排练。 陈曜晶也来了,孙瑞很积极的去找陈小妹妹,然后混得很熟,她果然有股孩子王的气质,甚至还帮陈曜晶要了一个角色——幼年珂赛特。 歌中剧比赛是在下个礼拜,但已经未演先轰动了。他们五班自然是最吸睛的,毕竟有郑伯良校草演的主角尚万强。 排练时候,一开始来围观的几乎都是校草的迷妹们,但之后观眾越来越广,越来越多元。 人气也很旺的还有女扮男装英姿颯爽的孙瑞饰演贾维、校花候补之一的汪雪霽饰演的芳婷。 之所以是校花候补而非校花是有原因的,据学长所言,自从英文老师林晓来这所高中后,就再也没有人讨论校花这种东西了。时至今日,已蝉联了五年的校花宝座,但叫做校花就俗了,她何止是花,根本是女神。所以校花就一直是处于从缺的状态,只有校花候补在后边奋勇挣扎。 以上全部都是学长物化女性的立场,与她无关。不过有这个候补校花的称号已经是极大的殊荣,汪雪霽似乎也挺骄傲的。 总之,五班因为这些不平凡的人物,很快就变的万眾瞩目、引颈期盼,每次排练都会有一群人在外面望啊望啊、盼啊盼啊,变成了望夫(妻)石。 麦星婷没想到的是,连健皓所饰演的马留斯也涨粉了。因为剧情删减,他也就出现一幕,唱了一首歌,但因为无伴奏版本全程唱现场还完美的如放cd一般,一开口惊艳四座,不到几天就跟郑伯良的粉丝人数不相上下。 她不该意外的,悲惨世界里的歌她也都会唱,只是相比这种专业等级的程度,她也只能是小打小闹、花拳绣腿。 然后就到了今天,再重复一次,万恶的二月十四号。 这天他们班都在排练,据麦星婷观察,才一个上午连健皓被叫出去外找的次数就大于等于五次,大于是她离开座位去装水或上厕所可能没观察到的部分。 回来的时候总有一盒东西被塞入抽屉,想也不用想,那就是商人刻意炒作的万恶巧克力。 麦星婷总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分裂,每当他往抽屉塞入一盒巧克力,脑袋就有一个声音说:『肥死你好了。』 今天意外的有点烦躁,麦星婷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大概是被什么鬼附身了吧?那隻鬼生前可能是去死去死团的成员。 深吸一口气,她把自己埋入剧本,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精修的地方。 不久,连健皓回来座位,毫无疑问的手上又多了一盒巧克力,原本很空旷的抽屉已经被塞满了,他想要往麦星婷这里塞,却感受到莫名有股肃杀的气氛。 于是他将抽屉里的巧克力分封给四周街坊,让那些今日尚未收到的怨男们稍稍减低仇恨值。 巧克力是分送出去了,但是情书都留着,他拿出一小叠摺出爱心型的信纸,正准备拆开来看,就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视线。 但连健皓转过去看的时候,一旁的麦星婷却是保持着同一姿势,一动也没动。 「星婷,你要看吗?」虽然有些不道德,但连健皓还是捧着那些信纸准备上缴。 麦星婷抿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脸,轻声说道:「你收情书,关我什么事啊?」 连健皓愣了愣,戏癮突然上来,义正严词说道:「朕日理万机,此等间碎小事,交给皇后定夺便是!」 麦星婷假意笑了几声,又抿成了和蔼可亲的笑脸,这次皮笑肉不笑的程度更为明显。 「臣妾遵旨,这就帮您安排选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全收进宫吧!」她低眉顺目道,却令人不寒而慄。 「不不不!不必了,全遣散了吧!」皇帝就算日理万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但这个情形还是必须慌张的。 而皇后又是假意的笑了笑,又把自己埋入剧本之中,接下来就是维持许久可怕至极的沉默。 麦星婷当然看不进剧本里的内容,只是不断反省今天的自己很是诡异,虽然她不太信神,但该去庙里收收惊。要是出现在小说里,今日应该反常到读者都要觉得她掉人设了吧? 明明只要随便调侃几句:『哇!今日收穫不错喔!』就可以带过去的事情,她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到这种地步,搞得好像她板着面子佯装不在意却演技拙劣的样子。 麦星婷,真丢脸,到底关你什么事? 她在心底一直重复的问,却没有个答案。 没过多久(两个人对时间的感知不同,有人觉得度秒如年、如坐针毡,有人只觉得没过多久)连健皓说了声上厕所之后就不见人影。 麦星婷转过头去,发现他的桌上贴满了摊开的情书,应该是方便她偷看的。 既然他诚心诚意邀请她偷看了,她就大发慈悲的看两眼吧! 情书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因为好听的歌声吸引,哼!浅薄!然后看久之后发现面貌是耐看型了,麦星婷突然觉得有一种私藏许久的宝藏被挖掘的失落感。还有不少在信上询问焦尸cp的真实性,如果只是官方营业的萤幕情侣的话,是不是代表她们还有机会。 情书写得真心诚意的,连麦星婷都要被感动了。不然回头她就劝皇上至少纳几个妃吧! 桌上贴的东西那么明显,班上的八卦鯊鱼很快就涌现了,为了防止连同学成为公布别人隐私的渣男,麦星婷安静地拿出了抽屉的一叠课本,蹦的一声就往连健皓桌上撒,她像洗麻将一样抹平那些课本,均匀地掩盖了桌面的每个角落,然后一声不吭就趴在他的桌面上装睡。 鯊鱼们觉得扫兴就调侃两声走了,连健皓回来时一脸疑惑的看着麦星婷趴在他的桌上,于是他也理所当然地趴在她的桌上。 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思考着要不要帮她把眼镜摘下来,不过气氛如此肃杀,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好了。 麦星婷装睡装一装就真的睡着了,醒来发现连健皓留的纸条,中规中矩的字体写着:『我去弓道社比赛,放学前回来。』 不得不说,连同学真的挺深藏不露的。弓道是今天才知道的,之前还去围棋社串过门子,听说他是有上段的,茶道、花道、西洋剑这些都是有大略提过的,不知还有多少有待探知。 啊……还有唱歌的能力,导致他从无名小卒化身成为万人迷的可怕技能。 如果工藤新一的所有技能都是他爸在夏威夷教他的,那连同学大概也去过不少次的夏威夷。 其实也不是刻意在座位上等他回来的,她和连健皓翘了太多节社团课,社团的学长威胁着要记缺旷,而这旷课的量多到可以融合成警告再融合成小过,他们承担不起,于是只能用其他时间来补。 他们同属羽毛球社的,学长逼着他们互推平球,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球平稳的飞来飞去,一打就是一个小时。 学长的说法是基本功要练得扎实,但她猜想他可能觉得这一双学弟妹成绩好就无比嚣张,说翘就翘,想要给个教训。 他们的确需要教训,他们的确是功课好而且仗势着有几分小聪明就嚣张的翘课去查案件,他们有错在先,麦星婷是真心诚意的在反省。 都是被连健皓带坏的,要不是为了追随他的脚步,她也不会翘那么多堂课。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麦星婷收拾好了书包,顺便帮连健皓的也收拾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长久的等待竟等来了这等画面,麦星婷脑子短路,只剩下一行讯号写着:『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两女言笑宴宴分别勾住连健皓的双臂,从走廊的尽处走过来,全部都是笑声。那一瞬间,麦星婷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就觉得愿意待在原地等他的自己有够丢脸,背上书包,在他们勾勾搭搭拉拉扯扯依依不捨要接近教室的那刻,她走了,头也不回,走得优雅端正从容不迫。 她选择性忽略连健皓脸上尷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也忽略他看到教室就等于看到了避风港的表情。情绪涌上来之后,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蓝顏祸水,祸自己惹的,自己收拾! 「星婷!」 他在她背后轻唤着,她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星婷!星婷!星婷!」他没放弃,他不懂在这个危急存亡之秋,总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好队友怎么可以离他而去。 每叫一次就增大了音量,再这样吼下去,全校都要知道了。 麦星婷停下脚步,先努力挤出一个温婉可人的笑脸,然后转头看他们。 「连同学,什么事?」麦星婷轻声说。 连健皓同学的双手还被紧紧缠住,连健皓努力朝她前进,另两个女的居然把重心往后仰,以一个拔河的姿势,将他往后拖。 这一幕有点太荒唐,麦星婷傻眼了一阵子,然后笑了。 「别笑,快救我!」连健皓用唇语传递求救讯号。「那个……两位学姊,那位跟我就是那个焦尸cp,别拉拉扯扯的,我怕她会吃醋。」 这时她才明白,连健皓擅长应付长辈、老师,却很不擅长应付死缠烂打的类型。 要是这个时候孙瑞在就好了,她一定以侠女的姿态打得她们屁滚尿流。 麦星婷一向不是个喜欢惹事的类型啊!更不想做些什么而去得罪谁让她的高中生涯徒增变数。 可要是在这次事件中不挺身而出,难免会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同样的事故。 于是她走了过去,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两位学姊。 「对,我会吃醋。请学姊们自重,不要对已经有主的人拉拉扯扯的,对你们的名节不好。」她冷静无比的说。 两位学姊成功傻眼,连健皓终于可以以不会弄伤人为前提的挣扎脱困。 连健皓笑咪咪的牵起她的手,一起消失在走廊的尽处。 二之二 精心设计 风吹来,微凉。手心的温度,微微发热。 或许因为心虚,他们在离开学姊们的视线后越走越快,双手的摆幅也越来越大,在盪到最高点的时候,麦星婷极为自然的默默脱开了手。 「怎么样,我是烟雾弹还是挡箭牌?我都没想过有天还有这种功能呢!」麦星婷不咸不淡的说,假装淡定如常。 「没有没有,因为我刚赢了比赛,所以两个学姊逼我入社……」连健皓此时此刻才在急忙解释。 「人家都使美人计了,为什么不入社啊?」麦星婷歪头问他。 「我去了谁陪你推平球啊?」连健皓理所当然地说。 她愣了愣,被这句话堵的无话可说。 「而且一定有人把我的讯息透露出去了,不然怎么围棋社比赛找我,弓道社也是……」连健皓万分懊恼,真是有够麻烦! 「肯定是你技能太多,不夸耀一下就觉得太可惜了。」虽然深知连健皓不是那种会夸耀自己能力的性格,否则也不会高一下学期才被大家挖掘。但麦星婷现在就想这样说。 连健皓仰着头,仔细回想,忽然灵光乍现,缓缓说道:「我确实有认真彰显过一次,也知道是谁陷害我了。」 「请开始你的推理。」麦星婷洗耳恭听。 「开学的时候鄂老师为了更了解班上同学不是叫大家填了表格吗?很无聊,很像毕业小册子那样,里面有姓名、生日、血型,还有兴趣和专长。我是填满了的。」连健皓恍然大悟的说道。 「不就是嚣张吗?」麦星婷轻轻皱眉,嘴角却微微翘起。 可他既然有实力凭什么不让他说,他是凭实力嚣张啊! 「哇!这个鄂老师,想必是主修中文系,辅修挖陷阱啊!」连健皓满脸尽是佩服。 而麦星婷不知道的是,连健皓在收完表格之后,把自己的那张放在最上面,然后丢包给麦星婷送去老师办公室。 他的骄傲与虚荣,从来就只想展现给那个人看。 只是她那时一心碎念这个当班长的毫无作为,抱着那叠表格连看也没看,就送到老师桌上去了。 「只是你专长那么多,为什么会选羽球?」麦星婷问。 难道想找一个社团休间养老?那应该去电影分享社。还是想找一个小社团默默无名的遮挡自己的光芒?那灵异研究社或塔罗牌同好会应该才是上上之选。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不定他就是想换个不熟悉的球种玩玩,又或者是把社团都贴在靶上,一箭飞去随机决定。 连健皓微微脸红,不说话,笑得有点可爱。 麦星婷看着他莫名脸红,自己莫名的也跟着害羞了起来。她转移话题道:「你的书包还在教室呢!」 「等推完平球再回去拿。」连健皓说。「还有,星婷,感谢你愿意等我。」 她的确可以学他留个纸条在桌上,说什么不等了我先走之类的。但是同学都走了教室空荡荡的时候,她还是乖乖等着他回来了。 分明社课也可以别天再补,平球也可以改日再推…… 「说什么傻话,没有你我要怎么推平球?」学着他的语气,麦星婷把这句话送还给他,眼里满是笑意。 起初她只以为是凑巧,怎么连填个社团都阴魂不散。现在想想,或许每个心有灵犀,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到了更衣室,麦星婷很快的换上了运动服,然后蹲下来,盯着自己的书包看。她已经盯一整天了,当初大考完填写志愿都没有此刻这么迂回。 她拿出书包里的那盒巧克力,又放回去,拿出来,又放回去…… 「星婷,我先去暖身囉!」等在更衣室外的连健皓往里头吼着。 「好。」麦星婷被吓了一跳,但马上鼓起精神来回应他。 不能再拖下去了,不就是送个巧克力吗?在商人刻意炒作的纪念日购买商人炒作的商品,这是对社会的融入和对成功营销手法的致敬,他刚好是麦星婷最亲近的人,仅此而已。 既是人情巧克力,感觉送整盒就夸张了,要是被误会那就太糟糕了。 于是她从那盒巧克力中,拿出了其中一颗,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更衣室。 没想到又看到那傢伙被人埋伏,送上巧克力砲弹和情书,要他为她们的少女怀春负起责任。 这下麦星婷又觉得所有巧克力都是万恶的巧克力了,而且他都把巧克力分出去,说不定根本就不爱吃甜食。 想着想着就把那颗巧克力塞入口袋里,一边暖身,一边想着等会要怎么消遣那傢伙。 结果她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都没有说话,连健皓问了一句:「你在生气吗?」之后发现原本的平球越打越快,为了怕触网,他吊了个小球,结果麦星婷直接将球往后挑,出乎意料,他连忙往后退接这颗球,差点就要撞到刚才给他巧克力还在场边流连忘返的同学。好不容易接到这颗球,麦星婷又吊了颗小球在网前,他是以滑垒的姿势去接的,好不容易挑过网,却因为球挑的过高,被麦星婷一计冷酷跳杀。 比赛是很精彩的,但学长路过就不愉快了,他们又被多罚一个小时的推平球。 裤子口袋里的巧克力,早就融化了。 回家的时候,连健皓还很不要命的抱怨自己没有拿到最想要的巧克力。 「那么多盒都没有合你口味的,连同学既嚣张又挑嘴。」麦星婷赏他一个华丽的白眼。 「麦星婷侦探,不如你来猜猜看我最想要的巧克力……」 「我没兴趣。」她了当的打断他。「那里有便利商店,你想要的里面都有。」 「没有,里面没有。」连健皓郑重地说。 麦星婷瞥了一眼他突然认真的表情,连忙回避眼神,弱弱说道:「喔。」 「可能在你的书包里面。」连健皓继续说。 麦星婷瞬间全身僵直。 也对,她一整天都盯着书包看,就普通人的观察力大概也能猜得到,更何况是他…… 「喔。」她淡淡地回应他,然后顺理成章的从书包拿出那一盒巧克力。「我是怕大家都有巧克力而你没有,我还得花时间安慰你。顺便体会一下商人的营利手段所以才买的……」 「谢谢。」他果断截断了她,贴心的不让她继续掰下去。 连健皓原本笑得很开心的,但看到那一盒巧克力非常明显的缺了一颗。他不知怎么就不高兴了,死命的追问那一颗的去处。 麦星婷耸耸肩,笑着说:「连健皓侦探,不如你猜猜看不见的那一颗巧克力在哪里?」 直到他们互道再见,都没有个答案。 最后是麦星婷把那颗融化的巧克力吃掉的,一样很甜,甜到心坎里。 结果隔天上课时他们冷战了两个小时,麦星婷终于招了是自己吃掉的,然后他们就和好如初了。 一个明明只会傻笑着搔头的大男孩,遇多大的事都没跟她呕气过,这次怎么鸡肠鸟肚,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青春期的男生真难懂!她不住叹息。 然后再隔天就比赛了,他们准备充足,没有什么紧张的,特别是麦星婷负责剧本没有上台,演员们各个都有大将之风,感觉也没有什么缺漏。 准备了那么久,总算要结束了,不论胜败,都是一种解脱。 连健皓这天穿着戏服,仿十九世纪的服装,不算太合适,她还是比较喜欢他穿着运动服傻笑的样子,但这么一打扮下来,也算有模有样,像个半熟的绅士。 上场前,他对她说:「星婷,你知道下个月有学长姊策划的舞会吗?」 麦星婷皱着眉头,锐利的说道:「你现在说这些干嘛,词都背熟了吗?」她以为自己是后场人员就不会紧张,怎么知道真正到后台准备的那刻,她把所有东西确认过一次又一次,一停下来就会焦虑不已。 而且那个舞会班级干部是强迫参加的,就算连健皓没有『邀请』她,她也必须要去。 「答应我,跟我去舞会。」他穿着戏服突然就这么单膝下跪。 麦星婷惊诧之下,就当是这个人脑袋坏掉戏癮又犯了,连忙点了头,免得被其他人关注。 获得女孩的首肯,连健皓微笑着牵过麦星婷的手背,轻轻的吻了一下,旋即转身上台去,那个背影说多自信就有多自信,多瀟洒就有多瀟洒。 麦星婷傻在原地,演出的焦虑都被其他怪怪的情绪遮盖过去了。 比赛的结果是出乎意料的。 竞争最强的两个班分别是他们所在的五班和三班。 三班赢在剧本是独创的,听说是校草龙玄写的,故事写得太好,让评审声泪俱下,比起他们的经典改编,确实多了些新意。 只是三班的女主角展月璃一上台就吓到声音出不来,原本女主角的独唱曲变成了全体大合唱。 五班虽然准备很足,连同学唱得也很专业,但独他一人专业是没有用的。上台一紧张有些道具失常、角色失常,不是很明显的失误,但在这样高度竞争中,小细节就至关重要了。 由于太难取捨,最后评审给所有班级特等奖。大家都很努力,很值得称讚……说了一堆好像很正向的好听话,但对他们来说比得到第二名难受多了,有一种被耍的感觉。 知同学莫若鄂松间导师,看着同学精神委靡,她直接牺牲掉两堂国文加上后两堂自习课,带同学们野餐去。 二之三 甲乙丙丁 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舞会的事,直到舞会的前一天。 「五点半来接你。」他说,神情平易,好像在说些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来不及拒绝,或许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他道了再见就转身走了,大男孩蹦跳的身影有点像滑稽的卡通人物。 她对着那个背影说:「明天见。」即使知道他听不到。 原本她对舞会的想像全是来自美国的旧电影,男子会到舞伴家楼下等待,西装领带、青春洋溢的小洋装,舞池里有五彩的灯光,音乐响起人们就会踩着节奏起舞,快的、慢的,搭着肩轻轻拥着,跟着旋律摆盪,每一个音符都被灌满青春时光。 经过几次与学长姐的开会,她明白这里的舞会并不是那样的,比较像是小型的演唱会,有表演者在台上表演,有可能是各大社团,也有比较请得到的歌手轮番上场,和一些带动气氛的团康活动…… 总之与她的浪漫想像相差甚远。 接下来的服装问题就很值得少女苦思了,她上礼拜花了一个放学时间,和孙瑞郑伯良同去商圈逛逛,结果这两奇葩的目标很明确锁定了服装道具店,孙瑞嚷嚷着身为侠女怎么可以没有相衬的服装呢?于是租了一整套,试穿的时候连店员都惊艳,简直就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木婉清。 但要是用木婉清跟她比较的话,她大概要气愤说着:『侠女就是要行走江湖,谈恋爱误事算什么蠢蛋!』或许因为郑伯良的关係,她对男女情爱持有一种这就是慢性毒药的态度,遇上良人是走运,遇上歹人是常态,况且谈恋爱太费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基本上跟抹煞生命是同个道理。 郑伯良租了一个很寻常的僕役服装,一出场还是惊艳全场,但不是因为服装,只是因为他本来就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理由是他要当侠女永远的小跟班,时代要对到,还要不抢侠女的风头。 他们都秒速选完之后,开始认真争论麦星婷该穿什么服装,女山贼?不!形象不符。女皇帝?霸气不足。皇贵妃?不够温顺妖嬈,感觉太文弱又没心机,还来不及被人设计打胎,一入宫就会被暗杀掉。 看着他们忙活,她也笑得很开心,但是那些服装一件件换上,再一个个换下来,麦星婷开始对自我產生怀疑,大家对自己似乎都很了解,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里,可她始终是很模糊的。 她好像只配在别人的剧本里担任路人甲乙丙丁,因为角色定位不明确,形象塑造不够立体,她活得没有那么有特色,就注定当不成主角。 最后她都没有选,孙瑞和郑伯良也作罢,因为真的找不到适合的服装。那天回家她打开衣橱,里面有一件白底红点的洋装,看起来很热情很有朝气,是她期望自己成为的样子,却始终与她本性不符。 舞会当天,折腾一上午,认清了穿校服和裸体是不实际的,她还是乖乖换上了那套洋装,心情分明是雀跃的,隐隐的悲伤只藏在最深层可以忽略不计。妈妈替她画淡淡的妆,摘下了眼镜学会了戴隐形眼镜,镜中的自己有点漂亮,漂亮的她认不出自己。 很快的时间就到了。 她的外表有多平静,内心的波涛就有多汹涌。 「我就看看是哪个浑小子看上我们家闺女。」时间越近,妈妈笑得越开怀,母亲大人基本上对谈恋爱没有排斥,还总是炫耀自己是从幼稚园就开始谈恋爱的,麦星婷都到高中了还没有一点少女怀春,她差点都要担心性向问题了。 「康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论,并没有浑小子看上你的闺女。」麦星婷淡漠的说。越紧张她就越像个禪定的师父,至少在妈妈的面前可以淡定如常。 「被妈妈知道也不会怎样啊!妈妈觉得恋爱就要从小就谈,累积经验值,就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啊!」母亲依旧笑得很灿烂。 麦星婷看着妈妈,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什么话要说出口,但选择了不说。 她的母亲的确找到了她理想中的男人,迎来了她梦幻般的爱情。可是却没有想过爱情并不是幸福的全部,嫁给的也不只是男人,而是整个家庭。 他们家的婆媳问题非常严重,可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不知道如果有天母亲想要逃了,会不会把她给带上。 连健皓的信息传来了,她假装从容地走出家门,经过奶奶的眼前,她用苍老的声音冷哼一声,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去勾引男人。」 奶奶八点档般的冷言冷语她已经习惯且不动于心了,奶奶平日里待她是极好的,只为了攻击身后的母亲,所以当她箭靶子了。 「奶奶我出门了。」麦星婷微笑如常。 一出门看见他就等在大门外,呼吸突然就自由了起来。 看着他站在那儿,望啊望的有点紧张不安。她突然想起上国文课诗经的时候有这么一首〈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躕。 搔首踌躇?麦星婷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噗哧一声笑了开来。 突然有一瞬间,她想着要不就此私奔吧! 然后就开始对自己的浪漫想法感到羞愧,真不愧是康女士的浪漫血统,平时不展现都躲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她朝他走去,终于见到彼此的瞬间,他们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嗨!星婷。」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说。 「嗨。」然后她回应。 之后大约停顿了一个世纪。 接着他们就坐上车了,是连同学父亲开的车,他笑得很慈祥,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他们简直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等连同学老了,大概就是长这样吧! 麦星婷转头看向连健皓,他老了的样子啊!不知道还见不见的到。 大约十分鐘的车程,他们到的很早,平日都是走路上下学,所以错估了时间。 他父亲说了一句好好玩啊!之后与他们挥别,车子远去的时候连同学还看着驶离的方向,许久许久。 「你怎么了?」麦星婷即使看着他一如往常的笑脸,也能感受出他微乎其微的愁绪。 连健皓回过神来看她,对她笑了笑,真诚说道:「今天真的很漂亮。」 没来得及脸红,麦星婷一心想要抓住他眼中的那份愁绪问下去,于是她随口回道:「我知道,今天看镜子我也吓了一跳。」不是夸耀,是客观事实。她也没想过不过是摘了眼镜画了淡妆就可以有这种效果。 连健皓被这样的回答逗笑了,笑完后看着麦星婷不为所动,闪烁的眼眸中满是疑问。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啊……连健皓低着头笑了笑。 「这是我睽违五年再见到我爸,他的职业是旅行家、冒险家,总是要离家很久很久,要不是有照片,我差点认不出他来。」连健皓声音低沉的说。 「这次回家多久?」麦星婷连忙问。 「一周,回来离婚的。」连健皓的表情很是沉静,像是静謐无波的潭水。「是我妈提的,他们是否相爱着彼此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样空荡的寂寞是永无止尽的。倘若我爸为了家庭而放下他的梦想,这样他的人生就是遗憾收场,我妈不愿看到这样,却又觉得支持他梦想的自己太过委屈。我爸活在梦想里,但我妈只是一般人活在生活中,她也希望被爱被陪伴有人相互扶持着平凡过日子,我爸却是给不了的。」 麦星婷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放走的那隻雨燕。 雨燕是一种一旦学会飞行就几乎不下地的鸟类,终其一生,都在空中闯荡。因此牠的腿已经退化,不能蹦、走不得,一落地就只能攀附着些什么。 牠本是活在风里的鸟,倘若停泊,就做不了自己。 因为了解,所以才将牠放走。或许连健皓的母亲,也是咬紧牙关才做的决定。 「这件事情其实没有对错,但是我还是讨厌我爸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连健皓搔搔头。「看着他出版的书还有网志,那些经歷的确很精彩,很令人嚮往,可那些却是我的童年和母亲的青春换来的。这次一走,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 麦星婷安静了很久,默默说道:「那至少这一周你们该好好相处,现在就回家吧!」 连健皓看着她,瞇着眼睛笑了。 「他有他的精彩故事,我也该有我的。」他说。 心跳突然剧烈跳动着,带动着血液横衝直撞,很快的就漫上脸颊,麦星婷猜想到她现在的模样,连忙低下头。 她在他的故事里该是扮演什么角色呢?一段张扬青春中守望相助的革命伙伴,还是还能有其他的…… 不论她在他故事中如何,连同学在她麦星婷的故事中,早就写下独一无二的一页,注定在她的青春里写下满满的痕跡,好的、坏的,都是刻骨铭心。 二之四 没有过问 他们坐在体育馆楼下操场边小广场的阶梯上,舞会可以进场了他们却不着急,就看着人群踩着红地毯涌入,一点一点的浸淫在舞会的气氛中。 虽然他们这样晚入场可能就找不到好位置了,但可以仔细的观察大家的精心打扮,这些人大概没有认真想过,一到里边聚光灯只会打在表演的舞台上,在花样年华里以为难得可以花枝招展一回的场合,最后也只是沉在一片掌声与黑暗中。 替大家感到惋惜,即使可能没人这样觉得。连健皓和麦星婷抱着如此高尚的情操,允许一个个穿流而过佔据他们脑中的记忆体。 「嘿班长你来啦!旁边这位是谁?没见过。该不会是女朋友吧?班长可以啊!」班上同学经过,只认出了连健皓一人。 麦星婷仰头看着同学,不知怎么的露出一个略显尷尬的笑脸。 「我是麦星婷,你们的副班长。」当了一学期的同班同学了,这样的自我介绍有点莫名其妙,她本人也是一脸茫然。 眾人掩嘴纷纷用肢体语言说明了有多不可思议,有些夸张,有些内敛,但没有不震惊的。 「我还以为是外校的同学呢!既然真的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麦星婷,你……你……说不定可以跟林晓女神抢夺校花之位……」一个不熟的男同学这样表示,对麦星婷的眼神也已有所不同。 有点不舒服。 她不习惯这种被当作『异性』来看的感觉。 也或许只是还没有适应而已。 大多的同学也没像连健皓西装笔挺,但穿着比较正式了些,至少没见到穿运动服或汗衫夹脚拖的进场,女生大多都是可爱的小洋装。除了有表演节目的社团穿的特殊服装外,最显眼的唯二两位就是孙瑞和郑伯良了。 行走天涯的孙女侠和她的小小侍从,主题非常的明确。 他们两个倒是没有认不出麦星婷,只是夸她今天的确是戏剧性的变得很漂亮。据他们的说法是,他们两个对她的认识,本来凭藉的就并非外表,而是内在闪闪发亮的灵魂,况且她的底子本来就很好,只是别人光第一眼就做了定论,还没有细看自然挖掘不出这块璞玉。 「你们就吹捧我吧!不要停,继续吹!」麦星婷被他们逗笑了,那股不太舒服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 最后他们两位也跟着坐下来欣赏大家的服装了,反正他们有那样的自信和实力可以硬挤到最前面的位置。 「哎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风尘四侠吗?幸会幸会!」他们没人认出鄂老师,直到她开口说话。 优雅的把头发挽上去,妆容清丽脱俗,黑色的旗袍刺着金线牡丹还劈了个高衩,连鞋都是一套的绣花鞋。总之跟平日的老师相差过大,风尘四侠看傻了眼久久没有接话。 「啊!这是你们的准师丈。」鄂松间老师拉过一旁的男伴,他穿了个马褂,感觉很不适应这样的服装,想也知道是被迫营业。但师丈也很亲切的跟他们打了招呼之后入场。 「这就是有爱的眼神啊!」孙瑞看着前面一对民国璧人,突然感叹的说道。 麦星婷也有注意到的,鄂老师看着师丈的眼神,那是他们平日里从未看过的。 认定了彼此的那种舒适自在,一举一措都是渗透进彼此生活中的默契,他们挽着手相看的画面,眉目之间都是柔情,要不是不够大胆,她就想拍下来,这画面很美却与外貌并无相关。 她的父母也曾经是这样的,只是被生活折磨了大半,眼神中不仅有爱,也有想恨却恨不起来的疲惫。听说鄂老师和她男友交往了六年,现在就只差一张结婚证书了,虽然不关她的事情,但真的好希望那样的眼神可以持续一辈子。 这样,她或许就能相信这世界真的有永不凋谢的爱情了吧! 他们接着入场,孙瑞和郑伯良成功靠着『借过』两字奋勇向前,麦星婷和连健皓无心竞逐,也就认命待在后头。麦星婷其实不算矮,但要找到比她高的却太容易了,昂着头左闪右闪的,总会有视线的一角被遮蔽。 「要不然我把你抱起来?」连健皓认真的建议着,他的特点就是高,很少人能遮住他的。 麦星婷憋不住笑,试探的问着:「你要举我一晚上吗?」 连健皓扭动身子舒展筋骨之后向她勾勾手,说:「别怀疑我的实力,况且还有中场休息时间呢!」 「开玩笑的。」她嘻笑的打开他的手。 其实看不清楚也没关係,有参与到舞会的气氛就好。没有她想像的糟糕,她以为来到这么多人拥挤的室内会感到不舒服,但目前的确还好。 或许正是因为处于最后面的位置,才没人会推挤,空气也清新许多。 开场的社团都是很有水准的表演,光是听着背景音乐就能无比震撼,他们不自觉地随着节奏摇晃,之间没有对话彼此享受在气氛中。 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她之所以能尽情享受这个场合,是因为有个让她自在的人在身边。一旦弄错了人,剧情就会急转及下…… 一条人龙从左前方窜过来,听说适当的挤压与碰撞,曾经撞出好几对情侣,于是学长姐就延续了这个传统,他们一路随机将人牵走,就像贪食蛇一样在会场撞来撞去,人龙越来越长。大家似乎都很嗨,看来这个表面上毫无意义的行为确实有奇效。 人龙窜了过来,原本只是想要打个招呼,没想到麦星婷一下就被最尾端的人牵走了,人龙走过,人潮水过无痕,连健皓发现的时候,麦星婷已经消失在人海中了。 麦星婷被带到中间的边缘位置,热血沸腾的音乐停下,换作舒缓的调子,人龙也停止移动,台上的演唱者带动着大家轻挥着手,被那么多双手挡着,她彻底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副班长。」在场的声音很吵,站在她后头的那个人必须要很贴近她才听得清楚。 或许是麦星婷太敏感了,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原来是班上不熟的同学,刚刚还说她可以竞争校花的那一个。 礼貌的点头招呼后,麦星婷找着四周有没有孔隙可以鑽回原本的位置去。 「找班长吗?」那个同学低头,几乎是把嘴贴在她的耳后。「现在可动不了。」 她突然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莫名其妙铺天盖地的恐惧席捲而来,或许更胜看到尸体的恐惧。 她说服着自己,同学这样对她只是因为想让她听清楚他说的话。她也明白自己对比较不熟的人就是会过度反应,所以她把品味出来的几分撩拨之意归类为自己反应过激。 同学说的对,看现在前后左右都堵住的情势,的确是进退不得。她只能趁着下一次人龙出现,看可不可以搭上顺风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台上唱到抒情歌,开始鼓譟着有情人或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男男女女们互相拥抱着摇摆。麦星婷感受到自己的腰际有一双手环抱了上来,分明知道该推开的,却害怕的僵直不敢动作。 一般人恐惧的时候脑袋是一片空白,麦星婷整脑子都在分析自己的生理反应。 面对恐惧时,脑子里的杏仁核会发出警示,贺尔蒙会漫延全身、瞳孔放大以便于吸收更多光线、心脏开始加速汲血、血液重新导向比较重要的器官,例如说可以逃跑的双脚,胃部血液流速会明显减慢,流经皮肤的亦是,所以她的皮肤会因为少了温暖血液而起疙瘩。 当恐惧到达一定程度,脑袋就会因为这些恐惧情绪而瘫痪,一旦杏仁核劫持了本该理性判断的大脑,就可能造成失控,或者是僵直于原地动弹不得。 就例如她现在这个样子。 麦星婷知道这个没有过问的拥抱可能就是四周的浪漫氛围使然,就算扭不了头,也能从眼角馀光看到不少人在拥抱,拥抱的也未必是情侣关係。 她要是做出什么拒绝的举动,是不是太不顾虑气氛了呢? 还是参加舞会被陌生人拥抱其实是一种交友礼仪呢? 她觉得好可怕,胃不停翻涌的想要乾呕。 她想要逃,又觉得不适合逃得太过明显,这个人是同班同学,以后要面对还尷尬着呢! 同学越抱越紧,整个人贴了上来,头颅倚靠在她颈边,气息渐渐重了起来,她止不住全身发抖。 「副班长你还冷呢!也是,这天气就穿个小洋装能不冷吗?」他一边说,一边拥着她的双臂于胸前,用体温为她取暖。 有些浪漫的桥段,不是心中那个人做的话,就只能是噁心了。 自救不成,她幻想着能有个人来救她。 就像偶像剧中的男女主角总是能有各种奇蹟式的相遇,也总能在最危机的时刻挺身而出。 只是她昂首向四周寻寻觅觅,光线昏暗至极,真实世界的男女主角没有自带光芒,没办法从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认出彼此、找到彼此。 好不容易捱到慢歌结束,来到了快歌,台下团康玩的是大波浪。就是中间一排彼此搭肩随着音乐向前后挤。 同学又藉着保护之名,将她抱得很紧,像是他如果没有出手相救,麦星婷就一定会沉入无底的深渊中。 事实上也是,她早已被恐惧吞没。 从未想过居然是这种事能让她手足无措。 人龙在歌曲高潮时出现,弯弯绕绕的终于到了麦星婷的面前,对她来说,是看到一道希望的曙光,也是可以拯救这个夜晚的最后机会。 人龙的尾端居然是连健皓,他被牵着到了她眼前。 「牵好。」四周声音太吵,她其实没听见他的声音,但看着他的嘴型,脑袋里就会自动补好他温柔的声音细细安抚着她。 连健皓在那一瞬间对她伸出了手,麦星婷也挣脱了同学的拥抱伸手试图握住…… 就差那么一点点,指尖与指尖的距离只差了几毫米。连健皓被人龙拉走,麦星婷的双手再次被包裹在他人怀抱中,彼此又各自淹没在人海里。 快歌结束,抒情歌的前奏响起,缓慢悠扬的钢琴乐音,让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几滴泪水,无可奈何的滑落下来。 身后的同学问她:「这首歌是那么让人感动的吗?」 而她没有回应。 二之五 闪闪发亮 抒情歌到达了尾声,竟是被学生会长公器私用了一番,他捧着一束鲜花走到舞台中央,聚光灯照着他,连歌手都为他腾了位置。 眾目睽睽下,来了一场深情的告白。 不知道冒着多大的风险和抱着几成的把握,大喜大悲的一瞬间,全权交给另一个人掌控故事的结局。好险台下那个人说的那句:「我愿意。」是那么的坚决宏亮,穿过纷纷扰扰鼓譟的杂音,为这场告白迎来了好结尾,也开啟了一段崭新的恋情。 此时此刻,麦星婷终于明白了。 今日的一切,不过是全世界都为他们做了一回配角。她麦星婷从来都做不成女主角,所以才没有一受难就会被解救的光环,也没有办法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见男主角位于何处。 一次错过,便是永远的错过,这才是真实世界的常态。 那种偶像剧中千回百转还是你的情节,一次次的不珍惜、误会、恣意妄为的浪费缘份,最终还是因为命运使然的走到一块。浪漫是浪漫极了,实践到现实中也只是在挥霍着得来不易的感情罢了。 他们已经尽力,但仍错过了彼此,这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啊…… 终于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几层楼的厕所都爆满。不熟的同学原本一路跟到了厕所,因为人潮太多,麦星婷又进去躲着不出来,最后也就悻悻然回去现场了。 她就躲在厕所里,反反覆覆的拉着自己的裙襬看,白底红点,看起来热情洋溢。或许就是因为穿错了与自己形象不符的衣服,才会被误会是在这场合中可以随便拥抱的对象。 仙杜瑞拉穿上了华美的礼服,坐上了南瓜马车,参加了梦幻的舞会还遇到了心目中的王子,可是一到十二点,这一切就会如泡影一般消逝。 这一切本来就不是属于仙杜瑞拉的,所以才会消逝,就和她一样。 麦星婷在今日做了一个太过美好的梦,期望太高,才会导致失望越大。她要是就穿个保守的吊带裤,就戴着那副黑框眼镜,要是不让任何人觉得今天的她有所不同,那还会遭遇一样的事情吗? 她拥抱着发抖的手臂,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况且这些行为对别人而言也没什么,是自己敏感过度。连孙瑞在这种场合也是会搂搂抱抱的,把全世界都当她兄弟。 没事的!别大惊小怪的。 这些行为在这场合上根本没错,只是刚好遇上她没有当交际花的本事。 她走出厕所的时候,周遭已经安静下来了,应该是中场休息结束,大家都返回会场了。 她在洗手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睫毛膏是防水的,除了粉底掉了不少,妆容还算完整。 好险眼眶没肿,只是微微红润了些,没仔细看就不会知道曾经哭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论要回到会场还是回家,都得勇敢的先踏出一步。离开了厕所,她看见远方有一个人闪闪发亮。 她愣在原地,那个人也就直直的望向她…… 闪闪发亮是顾名思义的闪闪发亮。 不是因为终于有了主角光环,在连天烽火中找到了失散的爱人,泪眼婆娑所以闪闪发亮。 这里无比寂静,喧嚣都留给了那热闹非凡的会场。 连健皓站在那颗快要坏掉的灯泡下,一明一灭的闪闪发亮。 他一步步向她靠近,却也没有问什么,他们有默契地一起往校门口走去。 「你不回去吗?」还是麦星婷先开口问的。 连健皓摇摇头。 「你玩得不开心吗?」麦星婷又问。 连健皓沉默。 这段沉默与刚出发时他们期待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原本是那么兴高采烈得打算创造属于自己精彩故事的。 终究是她搞砸的,麦星婷垂下眼,给了自己一个苦笑。要是她能够对那样的触碰不以为意,说不定绕了几圈,她又能回到他身边,什么事都没有。 不知道又停顿了多久,他们走得很慢,好像永远都出不了校门口那样。 鼻头有点酸,麦星婷慌乱的脑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支支吾吾的说:「我……我和那个同学没什么的。」 连健皓一定是看到了,会不会是误会了什么?麦星婷紧咬着下唇。 「我知道,你肯定很害怕。」连健皓沉沉的说,停下了脚步,双手搭上了她的肩头,与她面对面。 沐浴在他温柔的目光下,原本以为已经平復的情绪,又突然翻涌起来。 想要抿出个笑脸装作没事,但还是失败了,一眼就被看穿了。 「我是害怕了。」她还是选择承认了。「或许这就是我自以为是的报应。」 麦星婷拉了拉她的衣摆,笑着继续说道:「以为换了衣服,就能成为那个光芒四射的人。可我的本质分明不是那样子的,都是我硬去假装成别的样子,所以才……」 连健皓握住她肩头的手紧了紧。 「不是假装,这些只是不同面向的你。你可以是任何你想要的模样,觉得累的时候再换回来就好了。」他温柔的说着。「况且别人的侵犯行为让你害怕了,这并不是你的过错,请不要怪在自己的身上。」 昂首对上连健皓的目光,他是多么认真的讲这一番话。她有点慌张,连忙挥手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大惊小怪了。全场大家都这样,也怪不得他。」 连健皓又是一段沉默,好像是在消化着什么情绪。 这段沉默,让麦星婷更慌乱了。连健皓的表情很复杂,是她不曾看过的模样。他的情绪一向是埋在笑脸里的,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可是现在的他没有笑,只是沉默,眉头一下一下的皱着,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好了好了。不经一事也不长一智。以后就知道看到人龙要能闪则闪,遇到什么煽情的气氛就尿遁。我也该学会坚持自己的立场和保护自己,今天还算小事,以后出社会还得了,也算是先学到一课了。」面对着他这个奇怪表情,麦星婷突然语无伦次的话嘮起来。 都怪他无能为力。 是他邀请她来,就应该好好的保护她。 连健皓一口气嚥不下去,悔恨的情绪刺痛他的五脏六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看你看!今天的星空多漂亮啊!」麦星婷故作轻松的说道,仰头指着天空。 连健皓顺应着仰头看,只是有光害的大城市,星空也漂亮不到哪里去。 今夜本该更加美丽不是吗?阴错阳差的还是将他们冲散了。 麦星婷望着星空,不自觉红了眼眶,喃喃说着:「好可惜。」 或许还是参杂了些不甘心的情绪。 他也垂下了头,说:「是啊!好可惜。」 他们漫步在校园中,看着不同的故事同样发生在相同的夜晚。 有一个矮小的女同学跌下了台阶,另一个平头的男同学扶着她离开。 她与连健皓秉持着侦探的本能,开始推演事情的经过。 「身为女主角最需要的技能就是耐摔,看来不只偶像剧如此,现实亦是如此。」 「离开时听到台阶上有其他人的声音,女主角是被推下的也说不定。」 说着说着,他们总算是恢復了正常对话的功能,至少是成功的转移了话题,虽然以别人的惨剧为话题有些残忍…… 不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说不定今日的事件只是触发他们故事的一个开端,福祸尚未可知。 命运或许有趣就在于它未知。 麦星婷缓缓的转过头去,看了连健皓一眼。 会不会今天他们所经歷的,也多多少少的触发了他们以后的故事呢? 一切是未知的,却未知的令她期待,思及此,她不可觉察的笑了笑。 至少,她知道故事不会停在这里,总还会有下一篇章。 然而这个预感很快就应验了,只是并不是她与连健皓的故事。 他们走出校门口的那一刻,突然听到激烈的争吵声,不知道是侦探的灵魂在鼓动还是八卦的心关不住,麦星婷将连健皓拉到围墙内,从栏杆缝隙中望出去。 乍一看是一男一女。 再细一看,男的穿着马褂,那是鄂老师男友的服装,全校应该找不出一样的了。 然后往那个女的身上看,不是鄂老师的高衩旗袍,性感的迷你裙、长发,总之怎么看也不像鄂老师…… 好像看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画面啊!他们互看了一眼。 「你怎么能就不理我了呢?不怕我去死吗?」那个女子崩溃嘶吼,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吵醒听她哭诉。 那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只是如此吼着声音变型他们没敢做出定论。 「同学,算我求求你了。我有女朋友了!别再来纠缠我了!」男人站得很直,立场也很坚定。这让偷听的他们稍稍安心了一下。 「我没对谁这样好过,我就是喜欢你,就算你有女朋友,也不影响我喜欢你。你没有权力阻止我!」一字一句,发自肺腑。那个女子扯住了男人的衣裳,前前后后的摇晃着他,似乎也试图动摇着他的内心。 男人无奈的沉默着,女子自顾自的发狂着。 听得出来是用情至深,如颠如狂,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斜斜晃晃如醉酒般往路中央走去,现在这个时间虽然车不多,但时不时还是有的,夜间的车速也都会特别快,还是挺危险的。 男人见状只能劝她回来,而她直接软坐于地。无奈之下,男子把女子打横抱走。 走的时候他们总算看清楚她的模样。 季天辰,居然是那个女人。 二之六 託付明天 没有了当初离开郑伯良时那样从容凉薄的模样,此时此刻的她几近昏厥的软在男人的怀里,长长的水晶指甲却拚了命地掐入男人颈部的皮肉中。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钉在了他的身上,彷彿也试图在他心上崁入一个位置。 流连花丛却从不沾身的花蝴蝶,怎么也会为情所伤,情愿把自己困在一个人的臂膀中呢?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口,连健皓和麦星婷搀扶着起身,不约而同的长叹一口气。 原本以为岁月静好的稳定爱情,实则暗潮汹涌。 一时站得住脚,也难保这样美的女子纠缠不休,最后也就顺应着本性交缠不休了。 并不是谁与谁交往时间长了就可以走到永远,爱情不是竞赛,有时候只是一个瞬间、一个感觉。 涉及到婚姻层面之前,没有人能论对错。就算今日师丈选择沉沦,那也只是他的选择而已,何错之有。 不过他们还是站在导师这边就是了,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圆满落幕。 六年的时光换来了背叛,还要微笑着祝福,实在太困难了。 麦星婷回想着他们相处时互看的眼神,那份爱分明是如此浓厚,要是被打散了就可惜了。 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感觉涉及甚广,现在线索过少也不知怎么追查下去。 「别想了。」连健皓说。这也是他们的共识。 知道了陈老师的故事之后,就成为他们两个共同承担的秘密,要是这次也发现了什么,以后还得天天面对鄂松间老师呢! 要当小侦探也得挑案件,最好是离自己身边越远的,越是可以不动于心。 天气很凉,连健皓将西装外套让她穿上。两个人走在回家路上,一如往常。 夜色让他们的心都变得柔软,又或许上刚才经歷的种种让他们感到疲惫,他们并肩倚靠着彼此,像是知心战友般全然信赖、不设防备。 这让他们有点反常,什么也没喝却跟醉酒一样,任由张扬的心膨胀,放肆着对看彼此,寻找彼此眼中的自己。 笑着、闹着,像在游戏,却莫名其妙的快乐无比。 离开了舞会,沐浴在月光下却像是全世界为他们打了聚光灯,就只打在他们两个身上,所有其他景色都自动化作黑白,失去了顏色,只作为映衬。 麦星婷自己也没有弄懂是什么让他们情绪转变如此快,在往后的人生中不断思索却还是没弄懂这一段诡异的转折为何。 或许是在这一晚,他们目睹了跌倒的女主角,揣测着萌动春心将成为故事的开端。 又或许是亲眼所见她欣羡不已以为已经走向幸福快乐结局的故事,其实埋藏着惊天骇浪的危机…… 把幸福託付给明天、託付给未来原来是那么不牢靠的事情啊! 说不定一觉醒来,萌动春心的火苗就不知怎么被掐灭了。 说不定今夜一过,鄂老师如梦幻般的美丽爱情就因为季天辰的插足而有所变化。 明天、未来……计画可能都比不上变化。 唯一能把握的,或许就只有当下了吧! 麦星婷怔怔望着他,神情有些迷茫。 又一个瞬间,她想要奋不顾身去爱眼前的这个男孩,就是此时此刻这个当下,不去计算未来。 回家的沿海公路上,有一处空地当景观台用,那处常常停着几辆车,也有胖卡车的小摊贩,平时这里冷清,可假日就会涌现看海景的人潮。 夜晚的海也是美的,看着灯火,听着海浪声,还不时有乐队表演。 他们走到这儿的时候,人群三三两两,乐手们各个看来上了年纪,应该是退了休,轻松玩几个乐器,组个乐团,自得其乐。 乐音响起,是一首很有年代感的〈closetoyou〉 连健皓像个绅士,脱帽弯身向她敬礼,伸出手来邀请她。 「小姐,可以邀请你与我共舞一曲吗?」他笑着问,眼睛瞇成了一条笑。 这个画面她在心中幻想过几百次,她特别喜欢看旧年代的美国影集,家里的人老是嘲笑她是生错了年代。 没想到幻想中模糊脸蛋的男主角,居然会是连健皓! 这个她曾经用缺点填满笔记本的傢伙。 「我没学过,可能不太会。」她最多就是看着剧,瞎跟着跳而已。 「交给我就可以了。」连健皓好像很有信心,麦星婷也就微微点了头,把手交给了他。 一手搭着肩,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指腹压上衬衫的触感,隐隐有他的温度透了出来,另一手他们相握,分明不是第一次牵手,麦星婷却觉得这次的感觉特别不一样。 心跳狂野的有些过分,手心相接处有些湿热,麦星婷低着头,不敢多看他几眼,就怕自己的脸不争气红了起来,只好赏他头顶看。 「那个……我……」发现标准动作要摸到腰,连健皓的手犹豫得很明显,迟迟没有碰上去。 「你别问。」麦星婷羞得头更低了,靠着他的胸膛把自己脸蛋藏了起来。「你问了我该怎么回答你?」 该怎么回答? 好啊?谢谢?欢迎你?请慢用? 她怎么突然就忘记矜持二字怎么写了?可能是平时打字多了,都不太会写字了。 连健皓会意,也就搭上了她的腰际。 还是起鸡皮疙瘩,全身有些痠软,但却不是恐惧、厌恶的那种,只是紧张…… 好紧张。 却不知道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他们随着音乐轻轻摆动,彼此都没什么经验,遑论什么舞技,只是顺着节奏,顺着本能,还有莫名其妙的默契,努力不踩到彼此。 前奏结束,进入了主歌,乐团没有主唱,连健皓恰恰擅长。低沉的嗓音最适合这首歌,一字一句都与她血管中奔腾的浪漫血液產生共鸣,她的耳朵就微微贴着他的胸膛,身体里传出来的共鸣和隔着空气听来的有些不同,但都让人沉醉极了。 不喝酒也醉了。 醉于她最喜欢的老派歌曲;醉于她幻想中的舞会模样;醉于他的低沉嗓音搭配的剧烈心跳声;醉于今晚夜色;醉于…… 麦星婷抬头看着他,他恰好也望着她。 醉于彼此闪闪发亮的眼眸之中。 他们都红了脸,像醉酒一样。 一首歌也接近尾声,短短三分多鐘,却像共同走过了一段迷人的老时光。 下一首歌是〈yesterdayoncemore〉但他们没有继续跳下去。 因为刚刚眼里都是彼此而没有察觉,其实现场的人一双双眼都盯着他们看呢!连健皓这金嗓子,要人不注意都难。 她既是觉得麻烦,又觉得骄傲。 他们并肩坐在海岸边,面向海,不去理会那些目光。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子迷恋你的歌声了。」麦星婷笑着看他,迂回的表示她的讚赏。 「那你呢?」连健皓问,极其自然的将她一綹发丝撩到耳后。 「我……我怎么?」被他不按牌理出牌的动作震惊了,她全身呆住不能动,只有心跳是飞快的,热气又翻涌上来。 「你也迷恋我的歌声吗?」连健皓硬要问。 麦星婷不自然地用手指顺顺自己的头发,张大眼睛转呀转的假装思考,然后从容说:「普普通通吧!」 「噢,那我该更加油点!」连健皓很有反省的精神。「那我天天唱给你听吧!拿把吉他晚上准点去你家楼下唱?」 「这是什么老套的偶像剧情节?」麦星婷整个笑开。 「你不嫌弃的话,就真的会成真喔!」连健皓装作认真模样。 「有胆你就来,我爸拿扫把把你轰出去。」麦星婷威胁道。 「只要不是拿刀拿枪,我没在怕的!」连健皓得意的笑了笑。「你爸怎么可能跑得赢我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嚣张!」麦星婷辩不赢他,只能用这个惯用的词结束了这回合。 这天晚上麦星婷失眠。 她打开了窗,让饱含凉意的风灌满整个房间,试图让她高速运转而短路的脑子降温,看能不能清醒一些…… 她好像是恋爱了。 这是她的第一次,所以其实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 她搜寻了恋爱症状的关键词,一个个列出来仔细确认,要是再否认,就是自欺欺人了。 可是确认喜欢上他了,然后呢? 是不是也该确认对方的心意? 可是为什么要确认对方心意呢?知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也不会影响自己喜欢他啊! 下一步该是什么呢? 所谓的交往、在一起、处对象、成为男女朋友? 这跟他们现在的状况又有什么差别?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进展到那种程度? 要是中途闹掰了,失恋是不是也挺难过的? 在一起的快乐会快乐到他们甘愿冒着失恋的风险吗? 麦星婷抱着她的陪睡娃娃翻来覆去,整夜的脑子只弄清楚了一件事情…… 她喜欢连健皓。 其他的她没有经验,也没有想好,也没有试图把言情小说和偶像剧教导的那一套套入现实中,她知道那是不明智的。 现在很好,在一起很开心,那不就好了吗? 年少轻狂的爱有多久?她在看小说的时候最喜欢的类型就是从一而终的爱情,这一生那么长,偏偏只爱一人,还爱了很久,不论中途有什么阻碍,千回百转的终究会再续前缘。 但现实上,有多少人可以从高中就修成正果。 她不愿意去想,那些都是太远的事情了,像他们这种每天被大考小考追着跑的学生,以年来计算就已经太远太难想像了,更何况要结婚什么的,大概要以五年十年为单位。 总之现在过得挺好的,就算不是真的在一起,也有个官方cp得外壳披着,让彼此之间自然有个照应。 理出一个方案后,麦星婷的脑海反覆重播着他出场的画面,调光、润色,在茫茫人海中让他独一无二得闪闪发亮,这样她就能一眼找到他。 二之七 一见如故 时间过得很快,高一下结束,迎来了暑假。 这段时间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变化,主要是因为太忙了,课业还是小事,上课认真、下课复习就可以应付过来。但其他的就不好打发了,下学期各个社团开始成果发表,多才多艺的连健皓可是炙手可热。麦星婷也没好到哪里去,羽球社虽然是运动类社团没有要成发,但比赛和活动在这学期多得匪夷所思,学长姊看中她策划方面的能力,常常只是丢出一个想法就让她去实行,结果这一学期平球没被罚多少,大部分时间都去规划比赛流程和交流活动了。 没来得及发展,他们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但那个时候不觉得可惜,因为他们已经疲于奔命到没有什么其他念想了,反正至少上课的时候,他们的手肘也就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是不是该想个办法把羽球社弄垮。」这是她最常和连健皓说的话。 「那顺便帮我把吉他社、手语社、弓道社、合唱团……」 终于放了暑假,各社团的活动其实更多了。只是连健皓用了什么出国的理由都拒了,既然是暑假,就没有办法天天堵在教室门口逼他就范了。 暑假是种救赎。 他们都不太用社群软体,一是因为暑假生活很单调,二是因为不喜欢得来不易的寧静被打坏。 暑假开始的这一个礼拜,他们甚至不太联络彼此。 这的确有点奇怪。 她是喜欢他的,他大概也是喜欢她的。 但却不曾像恋爱中的情侣那样,每天传个三百则讯息,打了三百通电话,恨不得一整天都腻在一起。 他们之间比较像是,知道那个人的心里有自己,想到他的时候,会开心、会心动、会微笑,想传个讯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苦恼的部分不多,淡淡甜甜的是他们恋爱的基调。但麦星婷没有认真确认过,说不定也只是单恋而已。 可如果说是单恋,又有很多举动是解释不了的。就例如舞会隔天上学时,她见那个在舞会上拥抱她的同学左手打着石膏,面对她的时候眼神闪烁,面对连健皓的时候更是退避三舍。 她大概是猜到怎么回事了,原来她哭着躲厕所的时候错过了一场好戏? 「你打人啦?」麦星婷小声的问着隔壁的连健皓。 「我怎么会打人呢?」连健皓笑着说。「是他小脑没长好,自己摔的!」 后来返校日的时候,高二的分班出来了。那天的天气很晴朗,就跟连健皓的笑容一样。麦星婷到达新教室的时候,连健皓早就已经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并空出了他身边的位置。 麦星婷想起她曾经说过,不想把自己的青春年华都葬送在连健皓的身上,而他那时笑着说有五分之一的机率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现在仔细想想,哪是五分之一!文科班虽然有五个,但文理都各设有一个实验班,美其名叫做实验班,其实就是资优班,他们的成绩那么稳定,自然都会进入实验班。 所以他们的相遇毫无意外,但今日返校这场小别重逢,却让她静如止水的心,又鼓动了起来。 原本撑着头看向窗外的连健皓,不知怎么突然就转头,看向了还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走向他的她。 「星婷,这里。」他露出她熟悉的笑脸。 她无法克制自己走过去。 乖乖坐下之后,她不知怎么有点手足无措,或许是太久没见到他了。 「老师那么快就安排座位了吗?」麦星婷问。 每个班在安排座位上作法不尽相同,有些是老师安排,有些是班牌前十选座位,有些是按照身高,全凭导师决定。 「你知道我们七班的导师是谁吗?」连健皓一脸神秘的说。 「林晓啊!」太小看麦星婷了,外面课表导师栏都写着呢!况且林晓担任实验班导师已经是惯例了。 「你可知道林晓是谁?」连健皓继续问。 「我们高一到现在的英文老师。」麦星婷对他这种明知故问的态度感到不解。 「也是我们原本鄂松间老师的好朋友,当初把你嫁掉那个。」连健皓有点靦腆的笑了笑,好像真的娶了美娇娘似的。「依照这对姐妹花的习性,我们往后的两年大概还会是同桌,分不了的。」 麦星婷把头埋在双臂中趴在桌上,掩藏着自己微微红了的脸,隔了好久才回应了声:「喔。」 不是反感或反对的意思。 要是在一年前,她早就不知道翻几个白眼去了。 返校日一个上午就结束了,也就是拿拿资料,打扫一番,说一些暑假的安全事项,特别是小心戏水之类的。 导师林晓原本是要在今天帮大家安排座位的,但看到她站的焦尸cp已经坐在了一块,于是就直接默认了这个座位。 跟连健皓想的一样,分毫不差。 中午鐘声一响,林晓也就乾脆的放孩子们回去享受他们的暑假,只留了班上几个人下来,这自然包括了她与连健皓,还有依然同班的孙瑞、郑伯良,和两个还不熟的同学一男一女。 他们六个人被找到了老师办公室,发现还有其他班级的同学在这里集合。 也没有迂回的拐着弯说话,主导的鄂松间老师直奔主题,前因后果大概是上一届学长姐抗议高二校外教学的行程安排不理想,怀疑校方和旅行社掛勾省了经费中饱私囊,于是从这一届开始,老师会带着几个学生分别去行程踩点,最后共同讨论出一个结果。有学生亲自参与,公开透明也公正的多。 所以现场这大约二十位同学就是这次随机抽出来的,但他们互看一眼,总觉得这个随机之中可能还是有黑箱作业,不然怎么刚好就有他们两个。 不过用公费出去玩,感觉也不差。 又是两个礼拜的暑辅过后,新的班级架构大概都已经成立好了。表面上一片祥和,实际上暗潮汹涌。在实验班的人各个都是聪明人,也都有一套在班级金字塔中生存的法则。 连健皓与麦星婷依旧是遗世独立,自成一套系统。纵使不在金字塔里,他们因为能力好和熟识学生会的学长姐,所以仍是惹不起的对象。 暑辅结束过后,校外教学的行程踩点也开始了。 两天一夜的行程,让她更熟识了同班同学商嫣,这个她曾经想成为的那类人,让她理解了那样的生活根本不值得期待。 商嫣是个闪闪发亮的人,喜欢社交,频繁的参加各类活动,大家好像都对她很有好感,长的也是可爱亲人型的没什么伤杀力,活像是隻不会挠人的猫。 刚开学的时候,麦星婷本来是想朝着这个方向前进的,离开怪人圈,打开封闭孤僻的自己,让阳光浇洒她的青春年华。 她其实很幸运,遇上了同样怪的连健皓,让他们的遗世独立也不会感觉到孤单,还有被点名为副班长,被迫参加了许多活动,才让她不得不建立了强大的社交网。 否则孤立是危险的,每个班级都有一套秩序,也需要最底层的人。要不是这些附加条件庇佑,她恐怕已经沉到最底。 而商嫣,就是在金字塔中浮沉的那个。 麦星婷把她视为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要是没有遇上连健皓,没有当上副班长,现在就跟商嫣是一个处境。 他们这一组含带队的鄂松间老师总共五人,分别是她和连健皓、商嫣和马龖龘,反正报公帐,他们是搭计程车去的,分坐两车。鄂松间老师原本就是一心要让焦尸cp好好相处,她总是很看好从校服到婚纱的爱情,没想到商嫣来搅了局。 商嫣去求麦星婷跟她坐一块,用到求这个字,听来真的非常严重。 麦星婷和连健皓对看一眼,也算是彼此同意了,仔细想想他们也不是真的情侣,没必要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况且……适当的分离,只会让他们的重逢心跳更快而已。 她与商嫣同车,两个礼拜的暑辅都没有说上什么话,今天却是一见如故,不知为什么,麦星婷总是觉得商嫣骨子里是另一个自己。 其实不爱社交,却为了不游入最底层而奋斗,不期望全部的人都喜欢她,但尽量做到全部的人都不讨厌她。她费尽心机观察别人的喜好,自己不懂的就刻意去研究,知道别人的雷点,尽量不去踩。 她不是没有心机,她必须要有心机,要八面玲瓏,全为了保护自己。 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是礼貌而疏离,商嫣会习惯性的刻意热络,触角似的多方试探喜好,在心里分析眼前这人的属性,应该要怎么对待已拟定对策。 可是这被麦星婷看穿了,她只是直视着商嫣,其实有点可怜她。 「不用这么辛苦没关係。」麦星婷反常地拍拍她的肩膀,照理说她根本不会对陌生的同学做出这样的举动。 商嫣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快要哭了,终于有人明白这到底有多累。 她们很快就熟络起来,这大概是麦星婷第一次遇上那么对盘的同性友人。 「那个马龖龘之前跟我同班,听说他父母望子成龙,算命师也说他命中缺龙,于是名字就长这副德性了。他在外宣称,都是因为名字笔划太多他才会是实验班吊车尾,所以他与父母处不好。况且马龖龘,听起来很像狮子王里面的经典名句:哈哭哪马榻榻,这个名字吐槽的点太多,已经严重影响到这孩子的生活。鄂松间老师帮他取了名字叫做马文才,也允许他在考卷上这样写,让他没有理由再说成绩是被写名字影响的。」商嫣很快就展现了自己情报网的能力。 「哦。」虽然是这么应了一句,但麦星婷听得津津有味,当初只觉得这个同学的名字很怪,原来还有这一段故事。 只是马文才算是一个贬意词汇吧!听起来不算什么好人物。 「马文才男女关係很混乱,高一的时候好像跟展月璃交往过,现在还像对汪雪霽也有关係,这两个女生都是校花候补之一,各个心高气傲的,我根本惹不起。」商嫣哭丧着脸。 「所以你才必须跟我一起行动,要是被发现总跟马文才凑在一块,到了学校可能会被针对?」麦星婷总算理解的状况。 「嗯。」商嫣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麦星婷点点头,回她一个理解的笑脸。 不知道是跟孙瑞相处久了,学会了她几分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是在商嫣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这次的忙,她非帮不可。 多了一个知心好友,想来也不亏。 倒是不知道另一边的连健皓处境为何了,隔着这样若有似无的距离,是不是更能体会她随时跟在身边的美好呢? 欲擒故纵。 这个成语一直出现在她脑海里。 二之八 倾囊相授 他们这个行程是在一个文化村中,近些年小山村致力改革发展观光而形成的文化村,算是一个新的景点,旅行社同行也是在评估这个景点的商业价值。 一下车两个女孩就婉拒了另两个男孩的帮忙,各自揹着行李,挽着手,一起随着导游把行李放置在由里民活动中心改建的礼堂中。 女孩们离去的背影有多么的瀟洒,后头试图帮忙的男孩们就有多诧异,鄂松间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笑开了,直说:「你们那么想揹的话,我的行李可以贡献喔!」 最后他们还是各自揹着各自的行李。 没人能理解为什么一趟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就可以让两个原本不熟的同学热络的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这还只是一开始。 第一天的行程都是在体验传统技艺,这次既然是踩点行程也就两两一组体验就好。于是女孩们同染一条布、完成同一个手拉坏、买了同一个顏色的手工编绳,一路上嘻嘻笑笑的,没理会后头的男孩们灼热的目光。 男孩们互看一眼,这些文静的行程对他们而言本就无趣,两个男的一起体验,那就更无趣了。 午餐是山村风味的自助餐,吃饭的地方是由山村里本来荒废的小学改建的,桌椅两两一组,想当然耳又是男女涇渭分明。 连健皓与麦星婷说好的一直同桌,这个诺言如今被摔个粉碎,而他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今天特别奇怪?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吃完午饭之后安排森林小道的健行,怕健行太过无聊,老师和导游和当地村长开始很热心的规划活动,加入一些大地游戏、定向活动也能增加趣味和动力,看地图和等高线的技能也能应用培养,富有教育意义。 森林小道路线有三条,分组的时候两个女孩自然又把彼此挽得很紧…… 但也抵不过幼稚同学的野蛮行为。 就在大局底定,三组在三岔路准备兵分三路的时候…… 马文才跨了两步衝了过来,动作流畅好像打篮球腹背受敌却鑽了空子运球上篮,而那个篮就是商嫣,被勾住了脖子拖拖拉拉的往其中一条小道去。 商嫣可怜极了,小心翼翼了大半天,还是被马文才这样傢伙…… 「商嫣!」麦星婷急呼一声,准备跑上前去将她拉回来。 只是身子一要动作,却发现好像被拉住了。麦星婷怔怔转头一看,连健皓可怜兮兮的轻轻抓住她的衣角。 这一来一往加上发呆的时间,商嫣和马文才、鄂老师和导游们都向着指定的岔路走远了。 「连同学,你这在干嘛?」麦星婷问。 虽然她在一开始有过『欲擒故纵』之类的乱七八糟想法,但半天体验下来她是真的跟商嫣玩得很开心,相较于商嫣新朋友的新鲜,连健皓这个旧自然就被冷落了。所以根本就不是欲擒故纵,而是喜新厌旧! 不过回头看到连健皓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头的那股热气又腾了上来。 「别拋下我。」连健皓可怜的补充一句。 麦星婷彻底心软了,江湖道义重要,儿女情长也重要,像孙瑞这样太过偏科,必须要在她这边矫正过来。 麦星婷轻轻拉开他抓住衣角的手,示意这样不好走路。等他放手之后,换麦星婷伸手牵住他后背包垂下来的揹带,慢慢地一同向着被指定的岔路走。 「我从没打算拋下你啊!」麦星婷轻轻柔柔的说,像在哄什么小动物。 「你拋下一早上了。」连同学准确的表达他的不满。 「你不是有马同学嘛。」她眉头皱了皱,又不是放他孤身一人。 「比起与我话不投机的有一搭没一搭,他更喜欢去勾搭女同学。」连健皓摊手,假装无奈的感觉。「我们一致认同分开比较有机会能让快乐值提升。」 「你们真幼稚。」麦星婷作出结论。 「星婷,你平常都是走在我身边的。这么段时间我都只能盯着你的背影和后脑勺看,怪不习惯的。」连健皓低下头,沉沉的说。伸出手学她牵住对方的揹带,他们没有牵手,手却随着晃动常常碰到了一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段话,只是并肩走着,感受着手心的晃荡,天气很好,在小道绿荫下走没有很晒,疏落光线洒在他的身上,没有做什么事情却莫名其妙的笑着,像个嚐到甜头的小孩。 「今天真的吓着我了。看着你对我刻意疏远,我大脑的系统彷彿出现了贴心小提示写着:『如若靠近将扣好感十分。』要不是马同学按捺不住,我可能也不会强留住你,我知道你和商嫣一起也是开心的……」说着说着又委屈了。 「那你现在离我这么近,可能已经扣到零分了吧!」麦星婷看着他笑了笑,有点心疼的踮起脚尖勉强抚摸他的头顶。「枉费你一世英名,不是系统故障就是被鬼遮眼了吧?」 「此话怎讲?」连健皓生而好问。 「枉费我们以侦探自居,今天刻意这个保持距离的行为,就是商嫣为了远离马文才作的对策。马文才男女关係复杂,只要一摊上他,以后在班上肯定不好过。」麦星婷解释道。 连健皓太反常了,通常他都对小细节相当敏锐,否则他们也不可能阴错阳差地解开了陈老师自杀的大谜团。 「可能真的是鬼遮眼了吧!」连健皓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自嘲的笑着说:「我只专注看着鬼,没看见其他人有什么需要……」 等等,他这是骂她是鬼嘛? 不!不要对号入座。 但不对,她现在可不能脸红。 「咳咳,总之,你就别跟着马文才瞎起鬨了,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反正……反正我们上学就坐一起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她一边说一边低着头,凉风吹来都解不开她全身热气。 「好。」他答应的很爽快。「都听你的。」 他们一路并肩走着,走得特别缓慢。这三岔路路程差不多,依照老师的要求要帮忙计算一下来回的步行时间,而他们这一组足足比其他组多了半小时。 鄂老师没有说什么,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掩着笑脸就催赶着大家走向下个行程。 经过麦星婷的一番开导,连健皓焕然一新,开啟了积极社交模式。 聊篮球棒球,聊社团课业,聊未来憧憬,连健皓不再意兴阑珊,更不让马文才同学有机会可以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 晚上的控窑野炊,模拟的营火晚会,甚至是上厕所,他们俩如胶似漆、如影随形,说不定以他这个俊俏的脸皮纠缠再久些,马文才这个花花公子就被强制掰弯,开啟了新世界。 晚上他们在大礼堂搭帐篷,时间一到就该熄灯休息了。 但怎么可能乖乖休息呢? 三个女子聚在一起自然就会开始交换八卦,麦星婷对这类型的事情不是太有兴趣,然而鄂松间老师可是兴致勃勃,恰巧碰着了商嫣这个八卦网,千载难逢的机会怎可错过? 鄂松间不是一个刻版的老师,商嫣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也就知无不言了。 聊到马文才曾经跟谁交往过,高一三班的歌中剧发生了什么惨案才让展月璃发生那样严重的失误,谁又喜欢了谁……。 最后商嫣觉得不公平,情报网总不能只出不进,八卦这种东西就是要互相交换才对! 「行啊!只是你们想知道我什么?」鄂松间笑着摊手,她们的年龄和生活圈不同,说了也无妨。 的确是问倒商嫣了,她很审慎的在思考该问什么问题才好。 这时麦星婷突然心一沉,试探性的问道:「鄂老师,你和男朋友什么时候要结婚?」 鄂松间老师含羞的笑了笑。 「计画是有,就等他求婚啦!等确定我也不会瞒着,一定会通知你们这两个乖孩子。真可惜高二没带你们导师班啊!」鄂松间笑着说。 这个语气听起来,跟师丈之间的感情似乎还挺好。 那是不是代表季天辰的事情还没有东窗事发? 「接下来问商嫣。我记得上次舞会见到有一个男同学送你到保健室……」鄂松间老师话锋一转问道。「你们有没有……?」 「老师!请不要有不健康的思想好嘛?我跟那个同学就是纯粹的同儕关係。」商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反驳着这个问题的荒谬。 麦星婷想了想她和连健皓当初看到跌倒的女孩长什么模样,然后恍然大悟那确实是商嫣,只是当时不认识,也没有仔细记住她的脸,才一时没认出来。 舞会那晚所有故事好像都在今天得到了答案。 跌倒的女孩和搀扶她的平头男孩并没有產生恋爱的火苗。 鄂老师和师丈幸福故事的结局,也没有被季天辰的插足弄得一榻糊涂。 一切好像是假的那样。 只有她和连健皓是真的。 她在那个晚上终于认清自己喜欢上了他,唯有这个是无比真实的。 「换星婷了!焦尸cp假戏真做了吗?」换商嫣问,她几乎是不需要考虑。 「假戏真做是什么?在一起的话没有。」麦星婷的回答如此诚恳。 「那你喜欢他吗?」鄂松间老师问。 麦星婷没有犹豫,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事情。 或许,只要好好观察一下她望向他的眼神就可以明白,这是隐藏不了的。 「我喜欢他。」麦星婷大方地承认了。也没有太害羞,反正他本人现在也不在这里。 鄂松间老师掩住自己的嘴巴,就怕欢呼太大声把所有人都吵醒。 人生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站的cp实鎚了。 然后其实麦星婷有点后悔自己承认了这件事情,因为两个八卦的女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告诉她后续的规划该怎么做。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各类的追爱小心计她们都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被这么一说后,麦星婷突然也觉得自己恋爱的态度颇为消极,决定吸取一些精华来好好执行一番。 话题好像没有尽头,但麦星婷已经听累了。不知怎么话锋又是一转,商嫣从她的行李中拿出了手电筒、一把水果刀、几颗苹果和镜子出来。 她神秘兮兮地说着那个陈旧的传说,也就是晚上对着镜子削苹果,如果苹果皮都不断就能在镜子里面见到未来丈夫的面容。 麦星婷被鼓吹着第一个做。 手电筒被掛在帐篷之上,摇摇晃晃的,麦星婷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专注地盯着苹果皮,一点一点慢慢地削,削到天荒地老。 鄂松间老师已经在一旁打起瞌睡,商嫣嚷嚷着要去上厕所。 在麦星婷把最后的苹果皮完整的削下来时,商嫣恰好打开了帐篷…… 镜子里面,映照出一个熟悉的脸。 在那个瞬间,不知怎么的麦星婷有点想哭。 可能是突然想到未来的某个瞬间,牧师会问她愿不愿意把一生甘苦交付给另一个人,而她就会如此哭着说我愿意。 「连同学,你也去厕所喔?那我们一起吧!」商嫣对着经过帐篷的连健皓说着。 二之九 大雨将至 剩下的暑假,也是高中生涯最后清间的一个暑假了。 这所高中虽然强调各类活动和均衡发展,但是一到高三那就是妥妥的监狱,所有不是学科的课程都会变成自习课,还有永远做不完的试题卷。 在最后两个礼拜的高一暑假,她和连健皓曾经单独相约过一次。 是传讯息说的,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们相约去游泳。结果就是换完泳衣,然后泡入水里,觉得不对,应该要先做个暖身操。做完暖身操后入了水,他们一边搭着浮板一边踢水,然后很快就放弃了。 他们所在的慢速道有好多暑假放出来的野小孩在玩水,中间的快速道又快到他们觉得自己很挡路。 本来相约的目的,就是希望在这个暑假学会游泳。高一时曾经有游泳课,他们两个也是在起点乾瞪眼的,体育老师都懒得理他们,最后只好开始研究一行爬过的蚂蚁,权当作生态观察课了。 总之,他们唯一的那次暑假约会就去游了泳,但没过多久就包着浴巾去吃冰淇淋和热狗了。 在那之后,连健皓一家子去了最后的旅游,不知该是怎样的滋味,旅游一结束,就象徵着一段婚姻的结束。在期间她几乎没有联络连健皓,怕多问多错,也怕打扰他,这种她没有经歷过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安慰才是最好的。 剩下的暑假麦星婷也没间着,她本来是打算间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只是商嫣乐于替人『解忧』特别是爱情方面的,一箩筐的建议滔滔不绝地出于她这个爱情讲师之口。 听听还不行,该实行才是。 不得不说麦星婷有点懒惰,但还是被商嫣拉出了门。 买东买西的改造一番,要怎么样才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我没有想要吸引别人注意。」麦星婷那时皱起眉头说。 「女为悦己者容,你想吸引他的注意吧?」商嫣说。 「他已经很注意我了。」麦星婷实话实说。 「但你不会想把最好的那面给他看吗?」商嫣又问。 麦星婷仔细想想,觉得也是言之有理,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暑假过去,高二正式降临。 许多事情像是迈入了新篇章,原本出现在故事中的人物纷纷发展了新的支线,聚焦在麦星婷身上的故事再也涵盖不了他们了。 就像孙瑞和郑伯良好像发现了什么,可能是跟鄂老师和季天辰有关的事情,每天放学都一溜烟不见人影,应该是在调查些什么。 商嫣一开学就被马文才多加关照,只是因为那天换商嫣在帐篷削苹果时,马文才经过刻意出声吓她一跳,结果苹果皮断了,镜子摔破了,手也被割伤了。虽然不是多严重的伤,但还是让马文才相当愧疚。 最害怕的事情都发生了。 马文才对商嫣好,被其他女生看在眼里,然后就各种刻意找麻烦。 麦星婷和连健皓身为金字塔外的人,帮忙多说几句话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商嫣坚持她已经想到妙计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她要麦星婷好好专注于自己的恋爱上,最好高三之前可以成,不然恋爱初期多不稳定,这样可会影响成绩。 只是麦星婷没问,要是现在成了,高三分手,不就更影响成绩吗? 总之无妨,八字还没有一撇。 一升上高二,她的确也有自己很烦恼的事情,无暇旁顾。 这给她的影响,比想像中大太多了。 目光。 太多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只不过是把眼镜换成隐形眼镜,然后剪了一个比较有造型的瀏海,仅此而已。 原本不属于她的目光,现在都凝聚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就像实验中放大镜透过阳光而被烧的那隻蚂蚁,不只是不自在而已。 她突然有一种闯入不属于自己时空的那种违和感。 才刚开学两个礼拜,莫名其妙收到一堆爱慕的小礼物,有些人她根本不知道是谁,有些只匆匆看过一两眼。 麦星婷觉得这世界很诡异,在她稍稍改变容貌之后就发生了剧变,她不禁怀疑之前的自己在他们心中是不是透明人,现在才突然跃进了他们的视野。 从透明人变得有血有肉,只是因为她改变了容貌。 这世界竟残忍的让她觉得噁心。 是真的噁心。 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有爱慕的、有挑逗意味的、有充满防备的,她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不如往时那样从容,时不时会掩住嘴乾呕。 她或许是病了。 uglyducksyndrome,简称uds,译作丑小鸭症候群。 泛指原来的样貌不佳,即使之后变得好看了,依旧不相信自己是好看的。 麦星婷自我诊断下,似乎是有点这个状况。只不过她是内隐的,她并不觉得原本的自己有多丑,她只是习惯活在没有人的注视下自在的过活。 延续的症状是有的,一样觉得别人只在意她的外表,而不注重她的内在。 或许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看偶像剧的时候,要是男女主角不符合她的口味,不管剧情为何,她也兴致缺缺。 她或许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这个事实。 她并没有因为觉得不自在就变回了原本的麦星婷,因为骨子里有莫名不服输的傲气,她的目标从来只有这一个,用心打扮给自己喜欢的人看,只是如此而已。 连健皓对她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转变,本来就会夸她漂亮的人,现在夸的频率跟以往也差不多。 或许他一早就发现了她这个潜力股,所以转变也是自然而然,他并不意外。 这天下午无比的闷热。 但麦星婷在冒冷汗。 她害怕的点都和正常人不尽相同,看见尸体都不怕,更怕的是人。 人的目光、人的流言蜚语、人与人之间不舒服的社交,这些才是她最害怕的。 唯有待在连健皓身边,才让她彷彿被防护网笼罩保护住。 或许是因为在他身边,无暇旁顾,馀光里全部都是他。 午休时,一位班上女同学悄悄地靠近她的桌边,将她轻轻点醒,告诉她外面有人找她。 麦星婷悄悄的抬头看了一下窗外,是一个男同学,身后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红着脸蛋来回踏步,她暗自觉得不妙。 「我太睏,要睡了,抱歉。」麦星婷跟那个女同学说道,然后把脸埋回双臂中。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麦星婷这天一整个下午全身冒着冷汗,就怕突然某一节下课就被偷袭。 果不其然。 下午第一节下课结束,那别班的男同学就按捺不住,来到了他们班前面。 更不巧的是,传话的是马文才。他没向麦星婷走过来,只是富饶兴味的看了她几眼,再看看旁边的连健皓几眼。 「麦星婷外找!」他喊得全校都听到了。 一瞬间,全班的目光都朝她涌了过来,麦星婷就算想龟在教室不出去,也没有办法了。 她突然明白了当初连健皓情人节有多么困扰。 麦星婷踏了出去,然后是被马文才推出门的,他白目的不让人意外,最后用力推的那一下,把麦星婷往那个同学身上推去。 班上大多的人都在围观,孙瑞他们不知跑哪去了,商嫣想要阻止却被挤在人群之后。 麦星婷踉蹌了两下,在男同学的搀扶下总算站稳了。 基于礼貌,她还是先道了谢,然后用僵硬的表情说道:「请问找我什么事吗?我们应该不认识吧?」 这样的开头,让男同学更紧张了。 看他迟迟不说话,两个人僵在那边,气氛越来越诡异。下课只有十分鐘,每一秒都催赶着他把内心的话都掏出。 午后闷热,云层积得很厚,遮住了阳光。 他们相视无言的瞬间,远方传来几声闷雷,空气开始瀰漫着大雨将至的味道。 这可称不上浪漫啊! 既是希望早点泯灭掉这位同学的心思,又是希望他可以就此打住,什么也不要说。 班上的人屏息以待,目光赤辣辣地让她觉得自己的后脑就要起火燃烧,但在别人开口说明来意之前,自己也不好说些什么。 要是会错意那就糗了。 终于,鐘声响起。 孙瑞身为风纪,在最后一声铃响完压线衝入教室,然后开始主持秩序,要同学都塞回座位里。 外头情势胶着。 原本想要按兵不动,但是眼见老师都要从走廊尽处走过来了。 「同学,上课了。还是先回去吧!」麦星婷说道。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男同学鼓起了勇气,把礼物往前一递,说:「星婷同学,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他没有告白,只是送了东西。麦星婷一脸疑惑,也没有立即接过来。 她想着这个同学并不是想要跟她告白的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哪派来的恐怖份子想要自杀攻击,炸弹就在这个盒子中。又或者,她有什么朋友可能是男同学的心仪之人,只是不同校平常不会见到,所以希望她代为转交。 以前这种被叫到走廊告白的事情从来轮不得她,她觉得自己人生的剧本突然被频繁的加入这些情节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 好不习惯。 这种事情也不该习惯不是吗? 「这是显微镜。当初就是在理化实验室看过你一眼,那时候你很认真地看着显微镜,头发被拢在耳后,露出你的侧脸……明明就是文科班,在全班都意兴阑珊时却无比的认真,我想你本身一定也很喜欢这个东西,所以就买来送你了。」男同学一口气说完整句话,感觉私底下练习过很多次了。 「我不能收。」就等着他说完,麦星婷接着说。 不论他说了什么,答案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如同任何被拒绝之人的模本,男同学不甘心的问着。 「对啊!为什么?」 没有意识到有人向他们靠近,连健皓贴心的接过了礼物,不然僵在原地也是挺可怜的。他打开了礼物说:「这可要价不斐呢!星婷,你收了还能送我,我恰巧也挺喜欢显微镜的。」 麦星婷愣愣地看着连健皓,这傢伙在闹哪一齣啊? 男同学愤愤想把礼物抢回去,但是连健皓身子高,手一伸就让人拿不到。 麦星婷目瞪口呆,这突如其来的幼稚行为是怎么回事? 也没必要这样子羞辱别人吧? 「连健皓!把东西还给人家!」她不得不出口管管。 连健皓乖的很,马上听话的双手奉上。 然后他冷冷的对那个同学说:「别来招惹麦星婷。」 应景的是,闷雷几声过后,刷的一声惹来了骤雨,每滴雨珠都落得响亮。 在偶像剧中,角色一遇到令人悲伤的事情,就会呼应着外头狂风暴雨。或许现在这个情形也是,只是他们不在男同学的那一片雨里面。 麦星婷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连健皓牵着跑走。 为什么是他们要跑走,这个故事起承转合没有半点道理,再怎么样也该是失恋的那个人跑在雨中,悲伤的仰天长啸。 「连健皓,你跑什么?」回过神来的麦星婷问着,但是她也没停下脚步,就跟着他亦步亦趋。 「这样比较帅。」他笑着说,笑的无比灿烂。 「上课鐘响了,这样我们是翘课。」麦星婷皱起眉头。 「又不是没有翘过。」 「我们之前翘的是社团课,跟正课怎么能比?」 「现在跑回去只会更突兀而已。」连健皓想一想说。 「说的也是。」麦星婷也想了想,认可了他的说词。 他们跑着跑着,躲到了一处楼梯,在上面就是被封锁的顶楼,这里平时不会有人出入。 他们喘着气,跑了太久,然后觉得彼此很狼狈,相视而笑。 他们并肩而坐,身边只有一些准备汰换的课桌椅,空气中不仅瀰漫着下雨的味道,还有尘埃和霉味。 但此处很安静,他们听着雨声,久久无言。 连健皓伸出了右手。 「以后你都可以利用我。」他说。「随便牵,不要钱。」 现在这个情形,的确很有可能会常常需要上演这种戏码。他们分明都知道彼此不只是这个心思,却隐藏在『利用』两字之下。 麦星婷伸出她的左手,装作很有义气的说道。 「你也可以利用我。」她笑着说。「随便牵,不要钱。」 二之十 并不孤单 他们利用彼此,利用得相当彻底。 假装坐实了cp身分,比他们想像中好用许多。 挡住满树烂桃花只是基本,他们互相去社团提人,了却了许多本来不属于他们的差事。 「不行我今天要约会。」「抱歉我妻管严。」「要是今天不去我男朋友就要跟我分手……」 多了一个很好用的藉口,他们可以一起回家的次数也就变多了。 接收到商嫣的不断怂恿及心理暗示,麦星婷知道喜欢上了的下一步就是把另一方的喜欢也归为己有,让他只能承受她所有的喜欢。 在一起。 倘若只是字面上的解读的话,他们上学的时候在一起,下课的时候在一起,身为学生大半的时光都是一起度过的。 交往、成为男女朋友。 这两个词好像紧随着亲密度的提升,互相来往交心,成为彼此的另一个身分,代表合法的佔有,互相都允许的触碰,以及如果中途变心还会受到舆论抨击。 做出了承诺,就代表要背负责任。而要得到那样的承诺,需要勇气和足够的喜欢才能办到。 这样分析下来,麦星婷总算认可了商嫣的理论,并以『成为男女朋友』为目标。不是为了虚荣,不是为了名分,甚至不是为了佔有…… 她只是想要知道他们彼此有没有那样足够的喜欢罢了。 她以为可以所向披靡,谁知道比想像中更加困难重重。 相处的时间很多,开口的机会也很多,但每次时机来到她都会临阵脱逃。 他们分明对彼此的感觉是差不多的,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烦恼这件事情? 为什么他不着急? 难道是因为他身边少了一个管家婆商嫣的角色,还是他直男到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抑或是他对她根本就不是爱情? 不是爱情又是什么?把她当需要捧在手心哄的小妹妹?还是当作总是故作坚强需要有个贴心避风港的小姐姐? 还是因为他们生日同一天,有一种异胎兄弟姊妹的感觉,所以才对她特别照顾? 「要测试他到底对你是怎样的情感,只要让他吃醋就对了。」有一次諮询的时候,恋爱大师商嫣提供了她压箱秘笈。 「难道兄弟姊妹之间就不会吃醋吗?小说情节有很多妹控、姊控……」麦星婷弱弱的质疑道。 「大部分的兄弟姊妹都是互坑的!要找到天使哥哥或弟弟的机率微乎其微。」商嫣好像身受其害,用袖子抹脸假装声泪俱下。 麦星婷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姊妹,也没有办法评断商嫣说的是否正确。 要让他吃醋……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吃醋? 他以前吃的醋还不多吗?追问缺的那颗巧克力在哪里、和商嫣吃醋、出手抢了别的同学给她的礼物…… 她不确定这样反覆的确认有没有必要。 理性上觉得没必要,但脑袋一碰到感情就乱成一锅粥,总是要反反覆覆,一下认为是对的,一下认为是错觉,分析完认为是对的,不知哪根筋不对又觉得需要更多更多的证据,循环往復,周而復始,非常累人。 不如当初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这样活得轻松愉快,实质上的相处跟现在也毫无差别。 只是心态上怎么样也回不去了。 麦星婷并没有为了夺得更多的证据而刻意製造情境让连健皓吃醋,可能因为她懒惰,也有可能是觉得利用到别人是一件道德有害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种事情是会找上门来的。 高二的校外教学到来,选的正是麦星婷走过的那个行程,至于怎么遴选出来的他们不得而知,据孙瑞本人的说法是她和郑伯良走的另一个行程有一点危险性,只是那个危险来自于孙瑞,景点周边的设施和商品非常不合理的抬高金额,人说景点难免比原价多个三四倍,因为人家店租也贵多了。可是那里是三四十倍,且是商圈决议没人能降价,一个个把游客当待宰的肥羊。 听说她正义凛然的孙瑞大侠直接拍桌,说要申诉到消保会那边去,好好的一个行程也因为这场闹剧而被摧毁殆尽。 但没有人会说她错,因为她本来就是对的,这群朋友们也纷纷以她为傲。在游览车的一路上,听着孙瑞所经歷的各种事蹟,津津有味,一旁的林晓导师是最佳听眾,佩服着孙瑞的勇敢无惧,也期许着这社会永远不要磨去她闪闪发亮的锋芒。 他们这组的成员有麦星婷、连健皓、孙瑞、郑伯良、商嫣和林晓,是一个很舒服的组合,这个行程她分明走过,却丝毫不会觉得无聊。 走完半天行程,他们手忙脚乱的开始炊事,郑伯良意外的很擅长下厨,听说是当初为了给季天辰送爱心便当练的。相较之下孙瑞表示自己耍剑可以,拿菜刀就不是她可以控制的范围了。当然也没有人敢给她拿刀,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命案。 商嫣和麦星婷的手脚被嫌慢,洗完材料就被赶到一旁纳凉去了。于是现在冷板凳成了女子聚会区。 看着夜幕将临,她们闻着饭菜香,心情很是轻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林晓老师并不是特别好聊,却是一个很称职的倾听者,漂亮的一双眼睛就这样看着发话者,不论多无聊的话题都是满满的认真,半点没有身为长辈或身为老师的架子。 这个气氛让麦星婷想要倾吐自己的心事,或许这个问题问林晓是最有说服力的。 该怎么学会活在别人的目光下呢? 麦星婷缓缓的开口。 她观察过展月璃和汪雪霽这类的女孩,她们在这目光聚涌下如鱼得水,也自得其乐,并懂得运用这些目光带来的种种好处。表面上看起来是好到不行的朋友,但私底下会互争锋芒,暗暗较劲,想要把所有目光归为己有。 孙瑞也是很夺人眼球的类型,只是她往往没什么自觉,不只是英气颯爽的外貌气场,性格也是颇具魅力,更善于领导…… 至于她是怎么学会活在别人目光下的? 「嗯?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的目光啊!」孙瑞坦然的这样表示。 跟随孙瑞的郑伯良大概也是这个类型,他们本来就很适合当故事的主角,剧情理所当然的聚焦在他们身上。有太多冒险要忙碌,她哪有时间去在意他人的目光? 而商嫣表示,她没有什么夺人目光的资本所以没有这个问题,只要有点存在感不是小透明就行了,要是锋芒太露也是很危险的,她很庆幸自己是个中间角色。 这个境界自然是孙瑞无法了解的,她女侠感受不到班级的阶层和金字塔,受不了任何的委曲求全,豪气登高一呼就要让商嫣躲进自己的保护伞下。 只是有些事情是以暴制暴无法解决的,有些暴力是精神上的,排挤、针对,挑不出毛病,却让人十分难受。 商嫣笑而不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她没有办法像孙瑞那样过活,但她会努力让自己存活下来…… 林晓听完大家发言之后,温柔的笑了笑。 「我虽然身为老师,但不比你们厉害到哪里去。我没有什么转变期,从小就是万眾瞩目的人,有时候那些目光无处可躲,只能躲进自己幻想的故事中。把幻想的变成真实,把真实的当作幻想。现实中的我受到大家瞩目,我就幻想是漫画中的角色受到瞩目,与我无关。不然以我这样内向的人,怎么可能一步步成为老师呢?」林晓温柔的揭开她心底的秘密。 眾人没有料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她是多么漂亮多么光鲜亮丽的人,却为了适应随之而来目光哄骗自己。她不像商嫣下定决心不为锋芒,她还是任由自己优秀、善良、美丽,只是这个人生就像她的漫画,她替主人公增加光环,增加技能,练到所能的最高等级。而那些光芒却不属于她,她心安的处在无人知晓的暗处。 「如果生而为天鹅,注定要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下。你可以选择一辈子畏畏缩缩,也可以选择享受当下,或者找一个法子习惯它。」林晓轻轻握住了麦星婷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请你一定要知道,你并不孤单。」 看着林晓闪闪发亮的眼眸,麦星婷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也不能算是个问题了。 她有信心终归会适应,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老师更严重了,而且,她并不孤单。 麦星婷多庆幸自己被这一席话所解救,她差点就要因为突如其来的转变而遗失一段人生最青春的时光。 在这段时光中就该塞满所有青春的回忆,记住朋友的每个笑脸,记住班上闹出的每个笑话,记得好多与他相处的细节,留给往后回忆才是。 专注在害怕目光这件事情上时,有很多该触发的剧情可能都被意外忽略了。 遗失,是因意外而丢失某物。 接下来她打算微笑着面对这样的意外,把遗失的时光一点一点捡回来。 第三章〈得尸〉 男孩说:「等都完成梦想的那一刻,我们说不定就能重聚。」 女孩没说的是—— 『可是没有你,我要怎么实现我的梦想?』 三之一 算不算数 话题在男生们将热腾腾的饭菜上桌时停了下来,他们这一组专心的品嚐起『佳餚』。郑伯良深怕自己的作品被说一句不好似的,开始打预防针,说什么「这番茄炒蛋的蛋有点焦掉了。」还有什么「高丽菜软了一点。」之类的。 麦星婷觉得番茄炒蛋的焦味有种迷人的魅力,不算是什么缺点,高丽菜她也最爱吃软的。 她一边品味着,一边看着低垂的夜幕,多么广阔的天空,这么辽阔的世界,偏偏是他们几个在这里相聚,这是多么神奇的缘分啊…… 看着天空的时候总会兴起莫名其妙的感慨,她自己想想都不禁失笑。 也或许,是她的心也开阔了起来。 麦星婷或许在之前就想通了,只是迟迟没有证据佐证,她的心就似浮萍抓不住地也抓不住岸。林晓老师说的那番话,就像是一个咒语,让她安下心来,抓住泥土抓住岸,知道了自己总会渡过这一切。 总会好的。 收拾好炊具,营火晚会也该开始了。 深沉的黑夜漫不经心的映衬着他们班的那团烈烈篝火,看着火舌舞动就催起深层野性的躁动,团康游戏有很多,带团的各班领队多半声嘶力竭已经无以为继,最后的环节是让这群野孩子自己跳交际舞去。 跳的是《第一支舞》,音响的声音一传出就知道这首歌很有年代,女生站内圈,男生站外圈,每唱完一个段落,就会转向来换舞伴。 然而这种舞行之有年就会传出各种传说,在音乐停止之后,要是能牵着手的那一对,最终一定能在一起。 真相如何有待商榷,就如同那些从高中就在一起直到结婚的情侣一样,像个似乎应该存在却从未亲眼见过的奇蹟。 最麻烦的是,这首歌是剪接过的版本,只要不按停止键,就能重复拨放好几个小时,然而那个停止键是谁按,是什么时机按,全然是个未知数。 麦星婷其实并不相信这个,但还是希望最后那一个能是他。 男女打散随意站位,反正不知道停在哪个时刻,计算是无用的。乐音响起,麦星婷漫不经心地跟着音乐动作,细细听重复的歌词里,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在讲他们。 『带着笑容,你走向我,做个邀请的动作。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觉双脚在发抖。 音乐正悠扬人婆娑,我却只觉脸而红透。 随着不断加快的心跳,踏着没有节奏的节奏。 鼓起勇气低下头,却又不敢对你说。 曾经见过的女孩中,你是最美的一个。 要是能就这样挽着你手,从现在开始到最后一首。 只要不嫌我舞步笨拙,你是唯一的选择。』 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支舞,歌词的内容却完全復刻了当时的情绪。 不知道换了几个人,碰过多少人紧张不已的手汗,麦星婷专注在他们的回忆中无暇旁顾,靠着肌肉的记忆动作,时不时还垂下眼来偷笑,途中不知遭了多少人的误会。 很多男同学都希望音乐停在此时,却又无可奈何的看她旋转而去,牵上他人的手。 音乐播了好段时间,大家都越来越兴奋,兴致越来越高昂,麦星婷也越来越紧张。到现在都还没遇见连健皓,该不会…… 她刻意目视前方,不用馀光去看周遭到底有谁,不让自己的目光露出渴望的端倪。况且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她就不必安慰自己:没关係,这就是个没有科学依据的东西。 又过了两三人,体力不够好的大腿应该已经发软了,音乐却像刻意整人般说不停就不停,麦星婷开始有些晕眩,不知是转了太多圈,还是太疲倦,还是她的最终结局太过吊人胃口,紧张的令人吃不消。 「你还好吗?脸很红。」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麦星婷有种想哭的衝动,但想争论的嘴先一步动作。 「明火的暖光照的,加上运动后血管扩张,脸红很正常。」她用一种讨厌的老学究口吻说着。 连健皓哦了一声,笑着说:「这好像不是我想听的答案。」 她也没有反问他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明知故问就会失去某种程度的美感。而且她现在该紧张了,从牵上手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跳完了大半歌词。 『要是能就这样挽着你的手,从现在开始到最后一首。』 只剩最后一句话,要是音乐能停在这里就好了。 轻轻牵着的手,不自觉握得更紧了。 倘若是偶像剧的话,所有的奇蹟一定会发生在男女主角身上吧!麦星婷还是暗暗在心中祈愿着。 要是能停在这里的话,她是不是就能更加确信,不再徬徨呢? 最后一句唱完,她闭着眼睛,屏气凝神,听着是否有另一段开始的前奏。假如有的话,她就要放手到另一人的身边,要跟另一个人承受那样危言耸听的传说。 『你是唯一的选择。』 歌词分明是这样唱的,他们却得牵起彼此的手,又得放下彼此的手去找下一个人。 明明也没什么,怎么在此时此刻是如此的悲伤呢? 音乐并没有因为他们而停下,松手之后就只会越转越远,命运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但事在人为。 连健皓握着她的手,没有放,拉着她直接往后退场,在篝火的最远端,自顾自地跳了起来。 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紧紧依靠着。 「从现在开始,到最后一首。」他轻声的说。 只不过是复诵了歌词,这个瞬间,她却感动得落泪,不过他们有身高差,麦星婷低下头,他就不会知道她掉了几滴泪。 她的脑子又乱成一锅粥,想着相信传言、相信命运,和相信事在人为之间是个不太相容的悖论。因为如果相信命运,应该要把事在人为的变因也包含在命运的一部份,那再怎么事在人为也都是命运。 所以到底是相信命运,还是不相信命运? 相信事在人为那便是相信命运是可以更动的,那便是不相信命运,但倘若不相信命运,又何必相信那个有关命定的传言? 高速运转脑袋又要生烟了,一紧张就改不了胡思乱想的习惯。 不知道想了多久,他们又一起跳了好几次,音乐终于停下来了。大家对他们的失序特别包容,用几句『理解、理解』来调侃着。 这时麦星婷脑袋来不及害羞,她皱着眉想着这样强求来的缘分到底算不算数。 她是最后的感性时间才感受到刚刚浪漫的甜腻感,全年级的人按部就班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坐在他的旁边,捱着彼此的肩膀,她才真正踏实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有人能这么大胆?刚刚那些是不是全世界都看见了? 她觉得既骄傲又丢脸,骄傲是他们顽抗着命运,丢脸是在大庭广眾之下做出了出格的行为。 想着想着她就缩成了一团,把脸埋进双臂跟膝盖之间。 连健皓没有打扰她,或是问她怎么了,只是自顾自地笑着。 他那不算张扬的笑声持续太久,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快要断气了。麦星婷不得不抬头看他,然后装作严肃的问着:「你笑什么?」 「高兴啊!」他说。 「高兴什么?」怎么可以只有她独自羞怯,她必定要问到他无地自容。 他笑咧咧的看着天空,颇富诗意的说:「高兴万里无云、高兴凉风徐徐、高兴茫茫人海中偏偏遇上了你。」 麦星婷一脸茫然,茫然的感觉压过了本该害羞的心绪。 「你是在什么老套的诗集里抄的吗?」麦星婷问。 「被发现了啊?」他靦腆地搔搔头。「要怎样说才不老套?」连健皓突然反问,一脸生而好问的勤学样。 麦星婷思考了一下。 「很高兴遇见你,让我终究明白回忆比真实精彩。」她说。 「听起来像歌词啊!」连健皓歪着头思考。 「被发现了啊!」麦星婷笑了出来。 只可惜她突然想到的这句歌词不怎么浪漫,还带了点哀伤,好像暗示着已经没有更多的真实,只有往事可以回忆了。 只是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 说是感性时间,但比较像是公开表白的时间。 值星官拿着麦克风,用着沙哑无比的声音开始念着纸条。 「哪来的纸条啊?」麦星婷一脸看戏的模样问着。 「你不知道吗?写下字条丢入篝火边的铁盒中就有可能被唸出来。」他说。 麦星婷摇头,可能在公布这件事情时去了厕所。 「要丢入那里很困难的,风一吹可能就进火里了。」他说。 「喔。」反正她错过了,但也不可惜,当庭广眾告白不是她的风格。 她原本以为这一切与她无关,没想到在同年级的纸条里面,还是有不少点名说喜欢她,想和她做朋友,或是想永远守护她的人。 她的反应就是如往常那样挽住了连健皓的手臂,这是他们约好的互相利用、抵御外敌。 连健皓笑容依旧、不动声色,却是默默拿出手机打开记事簿,把那些告白同学的名字都记录了下来。 这是吃醋了吗? 麦星婷的翘起的嘴角怎么样也下不来。 三之二 那小声喊 这天夜里,听到了很多的永远、一直、一辈子。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会等你一辈子。』、『我会一直喜欢着你。』 这三个与永恆相关的词汇,都是不负责任的。 没有人保证自己的永远能有多久。 随意立下的承诺就像是合约上面述明无期限,倘若世界末日,人活不全了公司自然都倒闭了,拿着那样的合约又有谁会真正作数? 学校的老师应该感触最深了。每学年的孩子们都会这样立下豪语,他们都是真诚的,至少在这个当下是的,只是毕业过后各奔东西的大有人在。 他们的感情很纯粹,不认为未来有什么能随便将他们冲散。等冲散之后,那样的浓烈感情早就稀释了,也不重要了。 但是感人的话语,就要夸大点说才会动人,才显得有诚意。 麦星婷神情淡淡的,心里带了点讥讽,但又觉得这样纯粹的心难能可贵。 她听着值星官努力地想要把纸条唸完,好像只要唸完大家的愿望就都可以实现一样。 最后一张纸条做了压轴,却让她彻夜难眠。 孙瑞、商嫣和麦星婷同睡一个帐篷,孙瑞女侠早早睡下了,一动不动就待在睡袋里,听说她只要一入睡,就算身边开起了派对她都不会醒。 商嫣早早就做好要跟麦星婷聊一整晚的准备,难得一次的校外教学,晚上要是睡着的话就不浪漫了。 「独一无二的存在,你们现在进展如何?」商嫣一开口就是这个,八卦王当之无愧。 麦星婷和商嫣把睡袋压在身子下,趴着相靠着头,小腿烦躁的在空中摆动。 「你看来如何?」麦星婷也无法解释他们之间的状态,所谓旁观者清,说不定就清到看得一清二楚。 最后的那张压轴是连健皓写的,他说自从见到麦星婷的第一眼起,就明白他们会是彼此独一无二的存在。 没说永远,没说喜欢,没说爱,却是彼此独一无二的存在。 听到的当下麦星婷应该是开心的,人的一辈子可以喜欢过很多人,甚至可以爱过一个又一个,但是独一无二就是只有一个才叫独一无二。 可是独一无二又怎么样呢? 能否是那些眾多的喜欢之一、或在爱了又爱的名单里?她越来越不敢确定。 「在外人看来嘛!你们早就是公认的模范情侣了,谁还会怀疑?」商嫣抬起一隻脚,把麦星婷晃动的小腿压住。但即使这样也止不住她内心烦躁。 「那你还问?」麦星婷抬眼看商嫣。 「这还不是因为我知道你们是假戏真做嘛……然后说服着彼此还在戏里面,真是有够古怪的。」商嫣微微皱眉。「依照这个局势,也没有什么强而有力的反派出现啊!你们不是早该送入洞房了吗?」 麦星婷白眼看她。 「问题到底在哪里?」白眼翻久了有点累,麦星婷低下头趴在自己相叠的手臂上,像在问商嫣,又像在问着自己。 「或许他是浪漫派的,没有适当的时机不会主动出击。等到万事俱全的时候再给你大大的惊喜。」商嫣又天马行空的胡扯。 麦星婷自认为是了解连健皓的,他虽然有时候会做出一些超乎常理的举动,有时候也的确相当浪漫,可是她莫名的就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很难解释,那是全世界我最了解这个人的一种直觉。 「或许他有自己的顾虑。」麦星婷只是说出了猜测,却有些苦涩。 「看来弄懂这怪傢伙在想些什么是第一要务。」商嫣分析着,然后在脑内制定着计划。 麦星婷缓缓地点了头。 「可是他要是那么轻易地就把自己在想些什么全盘托出,你们也不会迂回了那么久。」商嫣皱着眉继续分析道。 麦星婷点点头。 「『你们得有一个混沌,才能產生一个跳舞的星』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我的要务,就是替你们產生这样的混沌。」商嫣对文学有种要命的情怀,那就是不管用在哪里合不合适,都要把能用的名言全都拋出来。 宇宙本是混沌,要经歷过那样的荒芜,才能旋转撞裂成现在星球的面貌。他们需要一场混沌,才能去除掉杂讯过多的外壳,看清彼此最真实的模样。 「怎……怎么做?」麦星婷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她必须为了这种事情烦恼着,也没想到在别人眼里一向清醒的她,现在必须像个好学的孩子般祈求着老师能给出个正确解答。 「要是在电视剧里,不管是古装还是现代,第一解法就是好好的大醉一场,第二解法就是想尽办法把男女主关在一个没有其他人的空间,最好要有点可能永远都出不去的那种危机感。然而最佳解法呢……就是融合以上两者,在一个独立密闭空间关着两个醉酒的人儿,一来二去,心中有什么不舒坦的,也都舒坦了。本来成不了的,也都能成了。」商嫣流利且专业的说道。 说是这么说,但现实又不是电视剧。 要製造这样子的情境而不留痕跡实在太困难了,剧中情节也都是刻意设计的命运使然。然而命运已经坦然的与他们表达多次,他们之间的缘分,别太期待,更别随意挥霍。 「看麦星婷同学现在的神情已经失去信心。像是比赛短跑的人们,就应该要盯着终点看而不是瞻前顾后的。你以为你佔尽了优势就可以掉以轻心吗?你以为只要相爱就已经踩到终点线的边缘了吗?你现在要防的,不是自己会退后,而是终点线自己越跑越远……」商嫣明明是在鼓舞士气,却自己说的越来越玄乎,要是细细问她,她一定也解释不出个什么。 「没有,我有信心。」这个时候只要好好敷衍她就是了,麦星婷口不对心的说。 「来,跟我大喊,拿下他!」商嫣握起拳头往身前一摆,那是竞选的政治家常用的手势。 「喊什么?就算孙瑞吵不醒,帐篷外全部都是人。」麦星婷瞪她。 「那小声喊。」商嫣稍稍退让。 于是她们两个女孩坐起身来,摆好了手势,也小声地唸了口号。 有点好笑,有点荒唐。 不得不说商嫣在这方面的脑袋动的真快,要是有鬼点子这种科系的话,她大概可以连跳好几级直升博士。拟定了计画,藉着她的沟通技巧和运用玲瓏的本事,计画有半数能成。 接下来就都得看麦星婷的了。 说完计画之后兴致也归于平静,夜渐渐深了,她们平躺着盯着乌漆墨黑的帐篷顶部。 「星婷,我要跟你说一个故事。」安静了很久,商嫣突然出声让她有些意外,她们居然都还没有睡。 「请说。」有个睡前故事也还不错,最好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这整个夜里反覆重播着看着他的每个瞬间。 「从前从前有个小女孩叫做商嫣,她国小的时候跟大家都玩得很开心,也不会去管别人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也不知道什么喜不喜欢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班上的女生开始流行说起谁喜欢谁,接着男生也开始讨论了起来。问他们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们根本也说不清楚。」商嫣平缓地说着,真的有几分说床边故事的感觉。 「嗯。」麦星婷不愿故事停下,但也不愿打断故事的进行,于是用简单的音节来表示自己仍在听。 「然后有一天,商嫣小朋友的好朋友突然跟她说:『我觉得那个男生好像喜欢你耶!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可是商嫣根本没什么注意过那个男生,但被别人说一说就渐渐在意了那个男孩,然后有一天商嫣就在好朋友的鼓动下,鼓起勇气去问那个男孩到底喜不喜欢她。」 商嫣自己笑了两声,不带难过或尷尬。 「结果男孩就说不喜欢她。商嫣知道好朋友是真心想要帮她,也期待着她能够谈个恋爱,因为最近好像特别流行这个。」 「听到男孩的不喜欢后,她好像也没有特别伤心,但好像要演一下伤心才是正常的,于是她不吃了两天的中餐。」 「接着,过了不久,那个好朋友又说她觉得另一个男生也喜欢商嫣,好朋友这次还很诚恳地列出男孩的种种行为来佐证她的推测。商嫣一样不怎么注意那个男生,却因为好朋友一说再说,又莫名在意起来了。商嫣以为自己好像也喜欢上了人家,但这次她并没有那么鲁莽的直接去问别人有没有喜欢她。她採用一个迂回的方式,叫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喔!』的方法,听说这样传播速度是最快的。很快就传遍了学校,那个男孩也听到消息。他有天就直衝到商嫣的面前,跟她说:『你为什么要问的全校都知道,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吗?』于是商嫣点了点头,乖乖地问:『所以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他说。」商嫣学着男孩那个决绝的口吻,麦星婷不小心笑了出来。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呢?」商嫣用认真的口气说着。 「一不小心就失恋?」麦星婷问。 商嫣深沉的说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啊!好朋友的话虽然真诚,虽然都是为了我们好,但她说的未必就是真理啊。」 「你是在打预防针吗?」麦星婷又笑歪了。 「但不管成功或失败我都会陪着你的,就如同那个好朋友一直陪着商嫣一样。反正要是他敢负你,我们就给他套布袋,揍爆他,然后把他丢到山上……」 接着一整晚,她们都在讨论该怎么弃尸,鉅细靡遗,毫不手软。 三之三 人焉廋哉 接近破晓之时,麦星婷才稍稍有了睡意,醒来睁开眼,发现帐篷内只剩自己一个人。她有些疑惑的拿出手机看时间,离早上集合吹哨声还有一个多小时。 孙瑞的话倒是很正常,她早睡早起型的,效法先人闻鸡起舞,天天早上都会练剑,为此还在家里养了鸡,幸好是独栋的,不然肯定怨声载道。这个小山村家家户户都养鸡,孙瑞可能听到鸡鸣,不练一下全身就会痒痒,只是她并没有带剑来,就算只是安全的软剑,也算是违禁品。 可是商嫣是怎么回事?她虽然处事圆滑常常要跑腿感觉好像很勤劳的样子,但她骨子里分明刻着懒字,没有外力,她怎么会这么早起床? 难道是上厕所?等了十分鐘没回来。麦星婷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 打电话确认没出事,商嫣只是到处走走,马上就回来。 当然麦星婷不会相信这个鬼话。 接下来的行程,集合吃早饭,商嫣始终不松口她到底是干嘛去了。 「我不说自有我的道理。」她装作平淡的表情简直是欲盖弥彰。 麦星婷扬眉,但也没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算是再好的朋友都不应该不知底线的乱探,可要是她自己猜测出来的话,也不算于理不合。 该不会,商嫣把昨天的话当真,真的去找了弃尸山野的路线? 麦星婷噗哧一声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既然弃尸不可能,那会是什么? 昨天商嫣说要为他们製造混沌的计画,是下个礼拜藉着什么开会的契机,把他们关在学校的仓库里面。麦星婷觉得也有点老套,几乎是日系恋爱动画的固定情节,但以他们这样的生活圈,除此之外还想要关哪里去? 难道商嫣一早是去找人商量这件事情吗? 这种事情居然要麻烦别人,麦星婷此时才真真正正的开始感到羞愧。 恋爱是很私人的事情,不需要大家共襄盛举。 但她也相信以商嫣说鬼话的能力,不会洩漏机密也可以跟人家商量好场地之类的…… 健行和大地游戏跟当初来踩点时不同,改在第二天举行。他们这一班走的是当初商嫣和马文才的路线。这一路上景色很漂亮,不仅是一味的绿,还有几处不知是野生还是有人刻意培养的花田,导游沙哑的声音努力在为大家介绍,隔壁班的同学看不下去,恰巧深諳植物学,接下了麦克风就担任了解说员一职。 商嫣看到那个同学,眼睛一亮,成为了最忠实的听眾。麦星婷见她如此反常,对那同学多看了几眼,原来是当时送商嫣去保健室的平头同学。 「他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商嫣说着。 商嫣跟他的故事也说来话长,但简而言之就是商嫣被马文才特别关注之后,受到班上女生的排挤,于是她假装喜欢上了这个男同学,每次遇到他都故意很夸张的反应,班上的女生安心了,就不会来找她麻烦了。 这样迂回的生存之道商嫣只敢跟麦星婷说,这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毕竟还刻意利用了别人。 虽然商嫣说她是明确知道那个男生不会喜欢她,也不会嫌弃她很烦的前提下才选择他佯装成她故事中的男主角。 但本质上他们和麦星婷跟连健皓之间也没什么差别,关係一样是假的,都为了避免麻烦。不过她和连健皓是说好彼此配合演出,商嫣而是大大方方的饰演着单恋。 麦星婷看着商嫣那闪闪发亮的眼神,若是演技未免太过真实,再看看马文才被挤在后面却往这里望过来的神情,好像有些阴暗、有些失落。再看看那些女生为首的汪雪霽和展月璃,她们的神情也相当的耐人寻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错综复杂的关係也着实是一场好戏。麦星婷不禁感叹自己竟然也属于见色忘友的这类人,有些事情商嫣不特别说,她也没特别问,更没有观察到这个风云变幻的修罗场。 抬头看连健皓就在自己的身边,或许是因为他身高特别突兀,光芒特别强大,遮挡了她所有的视线,观察力都减弱了许多。 想来或许是这突然之间上演的好戏让她大意了。 开始大地游戏的时候大家自由散开,孙瑞和郑伯良去缠着那个隔壁班同学学习更深的植物知识,女侠表示要是哪天流落荒野必须餐风露宿的时候,也要有能够辨识植物有没有毒的本事。 那个同学也乐于分享,只是麦星婷左看右看,最该在他身边的商嫣竟是不见人影。 难道又被马文才找麻烦了吗?转过头他恰巧在麦星婷的视线范围,且正和一群女生相谈甚欢。 商嫣到底去了哪里? 正当疑问的时候,连健皓拉着她认真去解游戏了。 谜题是最简单的那种,摩斯密码还附中文的密码本,译成中文之后会得到地图及等高线图上一个地名,到达那个地点之后在活动纸上盖章,会得到另一串密码,沿着提示的密码解出方位,再用附的指北针对齐指向方位走就可以到达终点。 他们是第一组破解的,早早就在终点的长椅上休息。不知道谁先发现背上黏上了不少鬼针草,应该是刚刚蹲在地上盖任务章的时候沾上的。他们互相帮对方取下鬼针草,乍看之下有点像互相理毛、抓蝨子的猴子。 林晓老师提着露营的移动式冰箱来的时候,表情很是复杂,既是意外有人这么快就找到终点,又是忍不住和蔼的姨母笑。 「要不是我拿着东西我就拍下来了!要是你们松间老师看到该有多好,她可是你们最大的cp粉!」林晓放下东西之后,还真的拿起手机准备要拍。「别害羞你们继续啊!」 但谁敢啊!他们无言以对,只能傻笑。 很快林晓又去忙别的事情了,嘱咐他们如果有过关的同学来,就一人发一瓶养乐多,经费不足,就算是个小奖励。 反正没事,他们又是班上干部,自然而然的就乖巧应下任务。林晓甚感欣慰,多给各一瓶养乐多聊表谢意。 可能大家对这类型的活动没什么经验,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出现。四瓶养乐多的空罐子就摆在长椅边,蝉声喧嚣,他们并肩什么也不说也很是自在。 但最后他们就莫名其妙的开始研究起蝉的品种了。然后再聊到蝉神奇的天性,大部分的时间都蛰伏在土里,三到五年,甚至有十三、十七年的成长期,爬出地面蜕壳到死亡却只有几周。就好像基因刻意开了个玩笑,正准备精彩之时,却也代表着转瞬的消亡。 「我们既不是蝉不能替牠定义所谓的精采。」麦星婷说。「说不定牠在土里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 「说不定破土而出的那刻才让牠变得不自由,不得不唤醒野性的记忆,准备着鸣叫,飞舞着交配,然后壮烈的死亡。」连健皓接着说。 往往以为在困在一个地方才是不自由,但是若能爬出土壤飞翔却被心所囚那就是更大的不自由。 在没有认知到不自由之前,都是自由的。 这个细微的体悟,或许也讽刺着一个小时后的他们。 只是当时他们不知道。 突然长椅后面有个奇怪的声音,声音很细微蝉声又很吵,不注意听根本难以察觉。 那是一支金属汤匙上面贴着一隻涂鸦的兔子,一看就知道是从他们这一届校外教学手册中剪下来的插画。那个汤匙后面接了一条麻绳,绳子很长,另一端消失在微微被草丛遮挡的旧房子边。 成功获得他们注意后,绳子开始拉动汤匙,慢慢地收拢过去,好像在诱惑着人跟着前进一样。 「别去!大概是商嫣在恶作剧。你看这上面的兔子代表着是我们这一届的学生,会走这个路线的也只有三个班,这麻绳绑汤匙的结是不太稳固的蝴蝶结。十有八九是商嫣。」麦星婷分析道。「面对她的无聊行为最好的对策就是无视她,她就会自讨没趣的出来。」 「我知道。」连健皓笑着说。「好朋友不捧个场吗?」 搞得好像是麦星婷不够大气一样,她有点哭笑不得。 负气似的,她跟在前头,绳子越拉越快,明明知道并非必要,但还是跟着绳子离开的速度快走跟上。后面的连健皓也乖乖跟着,没让她独身犯险。 然后就是最基本的那种,两人鑽进了半人高的矮门之后,被落了锁。 屈辱、简直是屈辱。 被困于这么简单的伎俩实在太屈辱了,要不是闹脾气衝过头,他们现在也不会这个处境。 敲了几下门,听着脚步声,外头的那个傢伙已经走开了。 「别急,先找找其他出口。」没有什么好慌张的,此地离终点处那么近,他们要是大声呼喊也是会有人来救的。连健皓反而开始玩起了密室逃脱,但他想多了,商嫣没那种脑袋和间工夫设计关卡,他们绝对就只是单纯的被锁起来而已。 前门也是锁着的,房子里没有窗户,摆满了木柴和杂物,以前应该是间独立的柴房。砖墙上留有几个孔洞就只有通风功用,孔隙不足以让他们鑽出去。 他们看着外面的情形,接替他们发养乐多的果然是商嫣,她把集合地移到较远的另一侧,一眼可以看到,但远了几百公尺大声叫喊未必可以引起别人注意。 麦星婷这一刻才彻底意识到,原来她是真的被骗了。 当初商嫣说的下礼拜关仓库计划根本不存在,那只是要她放松警戒而已。 她本来也不会那么不小心,要不是因为被连健皓激了一下,才气急败坏跟着衝进来…… 不过,有达成目的不就行了吗?她这样子也能比较自然的假装不知情。 他们互看了一眼。 所谓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星婷,你事先知情吗?」他问。 不算事先知情,也称不上不知情……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呢? 一下子就被拆穿了。 三之四 难得明白 拆穿然后呢?他想要听到什么答案呢? 打从心底的疑惑,让她不带一丝胆怯的回望他。然而眼前的人却愣住了,逐渐成了静止画面,最后甚至连心跳產生的细微前后晃动都不存在……就像心脏生生停止那样。 麦星婷没有打算抢救他,不论是美好精緻还是腐败骯脏的心事,只要是有关他们的,都应该仔仔细细的翻开来看,剖析是从何时开始不再澄明,藏污纳垢。 沉默,就是把选择权交予对方,让别人焦急如焚地想要打破沉默,而露出马脚来。 他的下一句话,切入问题的角度,就是暗示着内心所想。 和他们未来的走向。 麦星婷冷静无比的看着他,内心的不安反而在这一刻沉淀了下来。或许是不管话题是什么走向,她都打心底相信他不会做什么事情令她受伤。 没有任何证据,她就是单纯那样相信着而已。 眼前那个男孩像是在她的沉默中吸取了所有的讯息,所有的前因后果,不带一丝误会的空间就这样深深了解了。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们最理解彼此,所以才能成为彼此独一无二的存在。然而理解的瞬间,他微微松开了眉头,倒作稍稍下垂的眉,温柔的神情依旧,肢体却有些颓然,像是个消了气的气球。 肢体语言彷彿在传达着他避无可避的挫败,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的。 有什么好避的呢?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一拍两瞪眼一拍两散,麦星婷想得是多么轻而易举。她愿意提起勇气去面对那样的答案,他又何必闪闪躲躲。 反正倘若他不喜欢她,也是她该尷尬、她该受伤才是。他躲什么呢? 他们对看沉默了很久,从孔隙里穿入的阳光照在空气中自在飞扬的尘埃上,漫天的金粉比他们灵动的多,窜上窜下,在他们之间抢着风头,要是再密集一些,说不定就能模糊他们的面貌。 或许这样还能为他製造可以退却的空间。 他们之所以退无可退,就是因为把彼此看的太清楚了。 一场无言的默剧,要是有观眾,肯定看得云里雾里的。 与刚才相比,不过是从室外跑到室内的差别,气氛却是天差地别。 过了很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张开了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张合试了几次,结果却令人失望。 「她很快会放我们出去吗?」字与字之间勉强连成句子,他仍顾左右而言他。 「不知道。」麦星婷实话实说。 这么长时间的等待,最终居然是这个结果,她掩饰着自己的悵然所失,腿痠了就坐在堆起的柴薪上。 失望让她脸皮厚了起来,反正这样的处境也是连健皓自己讨来的,她分明有说这是商嫣的恶作剧,是他要捧什么场…… 麦星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他,刚刚已经看够了,看够了他想要逃避一切的表情,她甚至开始算起到底堆了多少木柴,算完之后再验算一次。 还是说,逃避,就是他要给她的答案? 因为害怕拒绝后的尷尬,所以才迟迟不肯开口? 那至少也是珍惜他们之间的友情,她应该要好好领情才是。 麦星婷抿了一个礼貌的笑容,拿出手机拨了商嫣的号码。 「嘟嘟嘟嘟……」电话另一边是这样回应的。 麦星婷无计可施,转头面向一直默默站在身边的连健皓,说:「商嫣不接我电话,换你试试。」 一听指令,连健皓终于恢復了动作的能力,拿起手机也拨号过去,却迟迟听不见拨号声,因为自己的电信在服务区之外。 「我下山之后就换一家电信。」连健皓尷尬地展现出他的讯号格数。 麦星婷也跟着尷尬的点点头。然后用连自己都觉得诡异到不行的语调说着:「那……那我打打看孙瑞和郑伯良的……」 「他们跟我同家电信。」连健皓的语调也跟着诡异起来。 「噢……那……」她开始有些慌张。 「那我们就等人来吧!」连健皓在她身边坐下,肩膀轻轻相碰着,不过是成九十度角,依旧如往常那样靠近,只是看向了不同的远方。 又安静了一阵子,空气都凝滞了。 麦星婷想起再怎么样事情也因她而起,她应该先释出歉意。 「造成连同学的不便,真的很抱歉。」他们看不见彼此,这样话也比较好说出口,麦星婷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因为说这些话就等于是把那些该问的都说了。「我事前的确不知情,但有预料到商嫣会有这个举动,也算是我的授意,很抱歉。」 「这些我都知道。」对看了那么久,这么基本的他还是能懂的。「你也知道我不是觉得不便,所以不要道歉,求你了。」 她语气中的疏离让连健皓觉得害怕,僵直着身体连呼吸都屏着。努力避免事情变得更糟,又怕会弄巧成拙。 求你了……? 在爱情中也有高下之分的,往往是先爱上的那个人比较弱势,讨好、追求,最后才让两个人靠近…… 分明她才应该是被拒绝的那个,她该是那个『下』怎么反而是那个『高』说着:『求你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麦星婷没有经验,商嫣传授恋爱秘诀的时候也没有这段。 可是不道歉,她又该说什么呢? 麦星婷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勇敢的说:「我已经得到答案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像今天一样做出逾矩的举动。」 既然败了,就要输的体面。她可不是纠缠不休,死缠烂打的类型。 连健皓突然转身,蹲到她的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没有预料到他的举动,麦星婷呆愣愣的就看着他。 他的表情是那么的悲伤。 好像失恋的是他…… 「别这样……别这样……」他是这么恳切的乞求着。 麦星婷分析着眼前的一切,或许她是有什么想错了。从他的眼神中哪有半点生疏冷漠,只有温暖和爱而已,就算是他温柔怕她受伤而演出来的,那这演技还真的可圈可点,得几个奖应该不成问题。 「那我怎样才好呢?」既然如此,她愿意配合演出。 「别离我太远。」他艰难的开口说。「不管是实际的距离,还是……心……」 心? 麦星婷心脏紧缩了一下,连忙用几个深呼吸平稳下来。 「好。」她几乎是反射地回应着。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说出去的。 连健皓坐到了她的身边,这次是肩并着肩,一起看向被锁起来的大门。 「我想说一个故事给你听。」他缓缓开口。 「嗯。」麦星婷配合的点点头。 「从前从前小连和小冯是一对高中时期人人称羡的情侣,他们虽然有各自的梦想,却因为想要待在彼此的身边于是放弃了。高中一毕业见双方父母订婚,选择了同一间大学,一顺利毕业就结了婚生下了一个男孩。小冯是个还不太有名的作家,一边照顾家庭一边写作。小连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每天做着差不多的差事,让他觉得人生无聊透顶。家庭的确弥补了那些厌烦无聊的日子,不过小连还是常常会回想起他未尽的梦想,每日夜里都问自己,这一生就要这样过去了吗?」 麦星婷悄悄看了他的侧脸,那个悲伤的表情让她都认不得了。他总是在笑,不管喜怒哀乐都隐藏在微笑中,但现在这个表情又是怎么回事?勾得她心底发酸。 「这个心思被小冯发现了,于是她愿意支持小连的梦想。小连恰巧有个机缘,又有家庭做后盾,于是他放手一搏追梦去了。小冯没有想到独自一人支撑家庭是多么的寂寞,就算小连的经济来源变得丰沛多了,小冯却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寂寞。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爱是需要陪伴来支持着的。深爱着小连所以放他去追梦,却忘记照顾到自己的需求。儿子一路成长少了父亲的身影、自己病到起不了身的时候没有人能去接送小孩,她曾经以为有爱就可以解决一切,但时间证明她错了。最后他们和平的分手,没有谁对,没有谁错。」 听到这里,她也明白了故事的男女主角就是他的父母。 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呢? 他的梦想是什么?而她的又是什么呢? 之前在郑伯良家待的那晚上有聊过这个话题,但除了孙瑞信誓旦旦的宣示她的梦想外,其他人只是沉默。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过梦想,只是这个梦想让她难以啟齿。 约莫是小学时候,老师问大家未来的梦想,而她不假思索的说她想要结婚当新娘子。 跟一个人相爱然后结婚,以一个新时代女性来说,这是多么迂腐又封建的梦想啊!应该要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理想、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啊! 从那之后,原本是有梦想的,现在已经没有了,因为太过丢人了。 但她觉得或许大家只是不说而已,其实都这么期许着吧! 「一开始是那样有理想的相爱着,最后都成了委曲求全。小连不愿一辈子当安稳的上班族待在小冯身边,小冯虽不愿小连失去梦想,也无法忍受没有丈夫在身边的日子……」他做了总结,像是在向她强调自己的宗旨一样。 「我愿意。」她突然说。 连健皓看着她愣了好久,最后用一个快哭的表情说着:「我不愿意。」 她不知道那种痛苦是多么的纠结,也不知道那样的寂寞是多么难熬。只有连健皓知道,他看着母亲的背影长大,他知道她内心有多么落寞、多么无助。 他们的确是相爱的,还爱到骨子里,可是然后呢? 最后也只能换到和平分手的结局罢了。 连健皓撇过头去,全身轻轻地颤抖。麦星婷隐隐觉得他在哭,但为了保全他的面子就假装不知道。 她一滴泪都没有掉。 因为她所感受的并不是狠辣冷漠的拒绝。 而是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满溢的爱在她面前,她垫起脚尖也看不见他捧着的东西,于是喧闹着要拉下手看。 闹着闹着,一失手,撒了满地。 的确是满满的,她感受到了这份爱也该满足了,只是再也回不去了对吧? 就像她的『我愿意』被他的『我不愿意』温柔的拒绝一样。 高中就只是人生的一小阶段而已,就如同爱情只是人生中一部份而已。现在就算做出了承诺,要是因此荒度一生,又会是彼此想要的吗? 麦星婷理解了。 她不应该理解的那么快。 或许应该像这个年纪的正常女生,至少来个哭闹,再来个谩骂,最后说:『老娘还不稀罕你呢!』 可是现在最难过的竟然是他,她理解说出这些话对他而言有多么煎熬。 他或许是比她更爱,所以才小心翼翼的呵护这段初初萌芽的感情,也不愿让它踏上跟父母一样的结局。 拿捏着分寸,想要又不能去爱,才会是他们这样模稜两可的局势。 捨不得他独自哭泣,麦星婷靠近他,从背后轻轻搭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遇上难得明白你的人,算你走运。」 之后的时光他们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连健皓不再抖动。她坐痠了站起来四处走动,在木柴堆中捞出了一个陈年的波浪鼓。 本想要炫耀一下自己发现的东西,转过身发现连健皓默默在角落不知道在刻什么字。 要是现在好奇凑过去看就白目了,她决定假装没有看到。 她摇着波浪鼓,看着被线牵引的小球晃盪着打鼓,消磨时间,直到被商嫣贼兮兮的跑过来解救他们。 她将波浪鼓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想来这东西肯定曾经是谁心爱的物品,只是不小心遗忘在了这里。 他们转身出门去时,麦星婷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真正心爱的东西,才不会被人遗忘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会被遗忘,只能代表还不够重要而已。 三之五 换你先走 商嫣此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将他们拯救出来到坐上回程的游览车,商嫣都没说些什么,甚至没有好奇的抓她私底下咬耳朵。 很自然的,连健皓和麦星婷仍然坐在一起,和来时别无二致。只是待她一坐定,商嫣就开始疯狂传讯息给她,灵魂拷问。 商嫣:『大姊你怎么啦?把别人搞失恋啦?』 麦星婷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可能是因为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她索性将手机关机,靠着车窗,盯着外头稍纵即逝的风景。 虽然短暂,仍然是美的。 她好像有点释怀,但又觉得自己太快释怀有些随便。 是不是也代表自己并不是那么在意呢? 景看多了容易晕车,她开始有些头昏脑胀,索性闭目养神。山路颠簸,他们坐在后半段的位置,靠着车窗就等于是考验着忍受力,硬碰硬的一下下磕着。明知如此为什么还靠着窗?总不能转头靠向他的肩膀。 这时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温柔垫在窗户和脑袋间的缝隙以作缓衝。换作平时,他说不定会贡献出自己的肩膀,将她的头轻轻靠上,而她也会顺其自然的享受着这样亲暱举动。 一切不同了。 连健皓害怕他的唐突会让她逃得更远。 麦星婷知道他的小心翼翼,并且珍视着,于是闭上眼睛,享受他给的温柔。 静静的,他们依旧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游览车来时一路上播放着电影,被同学们说沉闷无聊抗议了。于是回程时候,开始唱起了歌。 连健皓既然是公认的歌神,不免俗被哄着唱几首。拿起麦克风,他唱了很多首歌,不知谁替他挑选的首首都是情歌,唱着唱着总有几句语带哽咽。 毕竟是学文的班,多少多愁善感了些,同学误会是扣人心弦的歌唱手法,不少内心柔软的人热泪盈眶。 只有她明白,那句句哽咽都因为她。 有首歌说:『好朋友只是朋友还是朋友,不能够佔有。』另首歌说:『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她始终闭着眼,每首歌好像都恰巧戳中痛处,不过她并不害怕,这不算什么,她还能忍着住,只要他的手还愿意为她垫着,只要他还愿意为她温柔…… 再有首歌说:『多少次的寂寞挣扎在心头,只为挽回我将离去的脚步。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不在乎……』 她像是被嘲讽,又像是被点醒。 或许她的难过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装没事装得连自己都相信了。 她不在乎,反正这只是人生的一小段插曲。 她不在乎,反正初恋有结果的本来就没有几个。 那为什么胸口一直哽着,有什么在发酸静静蔓延腐蚀到五脏六腑。 还没感觉到痛,还死不了,呼吸还在,心跳还在,正常的不可思议。 真正让她积累的泪水忍不住溃堤的,是另一首歌的一句:『因为太珍惜所以才犹豫,忘了先把彼此抱紧……』 唱完这一句,连健皓就把麦克风递了出去,同学们觉得突兀,副歌的第一句都没唱到呢!不过麦克风这种东西总会有人虎视眈眈,很快的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双人座自成一个宇宙。 麦星婷大哭一场。 说是大哭,她哭得很低调,闭着眼睛泪水不断往下流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明明感觉自己已经释怀了,原来理智的她早就懂了,感性的部分,那个该柔软该任性的部分完全被她拋在脑后,忘记照料到了。 他们不是不爱,只是太过珍惜。 连健皓递给她面纸,她没有接,接了就代表承认自己正在哭泣。 于是他细心的替她把一行一行泪都擦乾。 同学喧闹的声音压过他细微无比的抽面纸声,那是在他们宇宙中唯一喧嚣且带着节奏的声音,抽一张给她,另一张给他自己,循环反覆。 高二收尾奔驰的游览车里,有两个人面对着人生第一次的失恋。 回家的时候,连健皓依旧送她到家门口。 一路上默默无言,到最后他们终于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知笑点从何而起,总之他们的眼睛都肿得跟核桃似的,与平时的形象不符,像是突然降临的外星生物硬是模仿人类的形貌却失败透顶。 「你今天说的故事,算是好结局吗?」馀暉撒下,麦星婷默默地凝视着他说。 连健皓背光,神色暗暗的看不太清楚,隔了许久之后带点鼻音说:「是好结局。」 最后彼此能够幸福的话,不管中途经歷了什么,都是好结局。 和平分手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麦星婷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微笑,说:「那就好了。」 她朝着家门口又走了几步,停下来对他说:「再见。」 「再见。」他对着她挥手。 通常这个时候麦星婷就会转身进门,可她此刻却停在原地。 「这次换你先走。」麦星婷轻轻地说。「让我看着你的背影走。」 连健皓半步都没有移开,就这样静静凝视着彼此,僵持着,夕阳都落下了,路灯都亮了起来。他没捨得让她看着他的背影,她则是考验着自己能不能看着他的背影见行渐远。 解决僵局还是麦星婷的母亲觉得奇怪女儿迟迟不回家,打开房门一看差点要邀请男主角到家里坐坐,顺便互相了解一下。 麦星婷吓着快把母亲赶回家中。 妈妈不会知道她正面临第一次的失恋,而她也遮着红肿的双眼不让任何人知道。 商嫣当然不会放过她,晚上打电话来进行灵魂拷问。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她急切地问,这个旁观者可看不清啊! 「不知道。」麦星婷这样回应,她也没说谎。的确没有一件事情在他们之间发生,一切就是自然而然演变成这样的。「倒是你怎么不按照计画走?」 「我原本真的想让你们关学校仓库的啊!但我想起之前跟马文才一起走那条路的时候,他为了捉弄我把我关到了柴房里去,仔细想想挺适合你们这个情境的。」商嫣如此说,反而让麦星婷有种当初没有保护好她的感受。 那时候的她在干嘛?和连健皓漫步在森林小道中,全然不知商嫣承受了些什么。 麦星婷也不好意思责怪商嫣了。 她对商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这时她才发现有些部分是很难说明的,例如他们彼此眼神交流就神奇的知道了很多事情…… 「奇怪了……你们若不是天生一对,为什么老天还要你们相遇啊?难道是他在製造人类的时候已经没哏了所以才把你们造的那么像吗?」商嫣听完整段故事反而更迷茫了,立下的结论越发往浪漫主义倾去。「啊!于是古代的哲人才说,人类因为惩罚被切了一半,所以生生世世都在寻找自己的另外一半……」 麦星婷已经不理解这些与她所说的一切有何关係,但是商嫣本来就有胡说八道的癖好,这个时候敷衍就是了。 「总之,我们都失恋了。」麦星婷朝结论奔去。 「这是我见过最诡异的失恋。」商嫣的语气很是钦佩。「我以为你至少会在电话中哭个几声,这样我也能安心一点。」 「我不会再哭泣了。」麦星婷坚定的说。「我已经确立了目标和方向。」 况且已经哭饱了。她下意识的揉揉自己还没消肿的眼睛。 「这种事情还有什么目标跟方向?」商嫣的语气还是那样钦佩。 「比起毕业前他才一声不吭的消失,至少我知道期限在什么时候。」麦星婷说的时候是带着微笑的。 「你要干嘛呀?」商嫣疑惑。 「『因为太珍惜所以才犹豫,忘了先把彼此抱紧。』那首歌是这样唱的。」麦星婷如此说着。「他有他的选择,我有我的。这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 然而连健皓大病了一场。 麦星婷一度以为他是刻意要逃避,直到看到连健皓的母亲亲自带着药单来学校替他请病假。 又过了一周,所剩无几的高二生活就要过去。社团成果发表的忙碌也盖不过上课时隔壁桌空出来的空虚。 一般感冒怎么会病那么久?难不成是心病? 就像梁山伯千里迢迢来会面祝英台,却发现她早早被许配给了马文才。好好本来也没病的人,突然就吐血而亡了。 『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啊!』麦星婷脑中迸出了古代郎中的影像,他束手无策的收拾医箱,一边喟叹一边摇头的离开。 许久不见,麦星婷本就思念他。加上这天外飞来的想像,让她顿时备感压力。她想要去探望他,想去看看自己到底是他的毒药还是解药,但想想没有地址,她也没有名目去找老师要。 总不好直接问他本人吧? 麦星婷虽然经歷过那件事情,很多矜持、很多原本隐晦保留且浪费时间的她都打算丢掉了,但这还是太过直接刻意,恐怕会造成他的心理压力。 上天或许都有认真在听她的心声。因为临近期末考,怕连健皓的课业落下,导师林晓託她送这几日的试题卷过去。 她没有故作姿态想着拒绝,只是乖乖地接下任务。 照着导航的地址走,她毫无意外的发现他们家根本不顺路。 她一边走一边推敲,或许她对他的感情是慢慢累积成的,可是连健皓对她又是怎么样呢?几乎是开学过不久,他们就天天一起回家。 究竟她是哪一刻开始让他感到心动的呢? 分明是失恋了,也注定要失恋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个问题。 至少想着的时候,还是甜的。 她默默想着,或许她这次行动的目的不是那么纯粹的担心他的安危,而是想要在他生病的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在身心灵最脆弱的时候,把该坦白的都坦白了,把想说的都毫无保留的说出来。 他有他的坚持,麦星婷不愿强求。 但在一切结束之前,至少让他们像往日那样开心自在的相处吧! 这是她唯一渴求的,却不是后悔当初揭开了一切。 现在的自己,至少清醒多了。对他的爱不再迷茫、不再存有疑问,她要与他一起面对分离的那一刻。 三之六 小情小爱 坚定意志之后,一切就没有那么困难了。按下门铃,知会姓名说明来意,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或许是因为她有充分的理由出现在这里,也有可能是因为当初看见他妈妈的时候,她戴着鸭舌帽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男装款式,要不是有看到长相,她会以为是连健皓的兄长来了。不过他是独子,这点她是明白的。 感觉会这样穿着,就不会是太严肃的人,麦星婷的胆也就大了些。 没想到来应门的会是这样一个女子,穿着宝蓝色旗袍,挽起头发蜷曲的瀏海贴齐发际,妆容淡雅,神情寡淡,细长的脖子像天鹅般优雅,骄傲的很隐讳。 跟那个随便穿着儿子衣服出门的伯母判若两人。 麦星婷瞬间失去了言语能力。 也不是惊讶害怕,就是一个瞬间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同学里面请。」伯母轻柔说着,身段活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麦星婷默默点了头跟了进去,差点以为房子装潢也会那么有时代感,好险不是,不然她真的要怀疑自己一脚踏错时空了。 就像一般人家的装潢,只是四周掛着照片,那是世界的各个景点。有些是风景照,有些是连健皓父亲与风景的自拍照,依照方位和相对位置来看,是把整间房子当成了摊开的世界地图,每走过一个定点就悬掛照片。 还有很多小小的摆饰,有汽车、船隻、飞机,仔细观察就可以明白,那是通往不同地点之间的交通工具。 连健皓的父亲长年不在家,这些装置也并非一日而成,新旧有不同的痕跡。麦星婷猜想,这可能是连健皓的手笔。 原来他心底是对父亲这么的憧憬,即使他错过他大半童年时光。 这是她从来不知道的,或许今日她才真正踏入了他的世界。 跟着进入了客厅,烟雾繚绕、茶香扑鼻,茶几上放着看来已经是骨董的茶具。伯母招呼她坐下,问她要不要小饮一盏。 麦星婷虽然人比同龄成熟的多,但胃口还是幼稚园口味,吃不了苦,不带甜就入不了口。 不过在这样气氛下,也不好拒绝。 她学着伯母的姿势,小心翼翼的倾杯入喉,先是茶香满溢,后是平淡如水中埋伏着暗暗苦涩,最后才是甘甜的回韵。 「喝茶可以品味人生吧?」伯母看着她,浅浅的笑。好像把她的一切都看穿了。 若说连健皓的长相几乎和他父亲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但这个看透人的眼神,却一定是跟母亲学来的。 她点点头,不是为了乖巧敷衍,而是货真价实的在这一口中体悟了什么。 若比作人生,初生之犊的衝动与期待,就像那诱人来饮的浓郁茶香,寡淡和苦涩佔去了人生一大部分,最后才会赢来甜美的结局。 「星婷,我知道你。」伯母柔柔的笑着。「也知道你对我儿子有多么重要。」 伯母突然这样说,吓了她一跳,不知道脸有没有不争气的红起来。这样被点破,她就完全无法装作是随便一个班级代表,只为了来送试题卷…… 「不要担心,你们孩子之间的事情自己说好就好,我绝对不会干涉。」伯母笑开了,应该是看她紧张的模样十分逗趣。「我其实不可怕的,最近在写民国时期的书,为了让自己沉浸在那样的氛围里才扮成这样的。」 「没有没有,我没有觉得伯母可怕,我觉得您很有气质。」麦星婷连忙摇手否认。 伯母眨了两下眼睛,认真的看着她,说:「好眼光,我也这么觉得。」 绕了一圈只是为了让别人夸奖她吗?一瞬间伯母的印象就变得亲切可爱。她们也彻底聊开了,很是投缘。话题一开始是环绕着连健皓,当然把他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一些童年丢脸的趣事都讲遍了,之后发现可以聊的话题很广,一个话题接着一个的,毫不生硬,就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 「小时候我一度很害怕儿子交不到朋友,因为很多小朋友看的动画他不看,他看的那些难懂的书其他小朋友也不懂。结果发现他其实很懂得跟别人相处,就算他一开始不懂,听听也知道大概脉络,可以参与其中。」伯母笑着,轻轻垂下的眼大概在回想当时的场景。「然后他放学后我就问:儿子啊!有没有交到好朋友啊?他摇摇头,一脸很认真的说:有朋友,但不是好朋友。」 伯母皱眉,演活了当初自己错愕的表情,说:「『儿子,你对好朋友的要求很高啊!』结果过了十来年,他都没有交到真正的好朋友。直到遇见了你,星婷。」她停顿了一下,把目光聚焦在麦星婷上,那是带了点感恩的神情。这让麦星婷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无意识下不小心拯救了世界。 「最印象深刻的还是舞会那一次,儿子那么用心的打扮,那副模样跟他父亲简直一模一样,特别是那种开心到要飞起来的神情。他一向最崇拜他父亲,即使他总是否认装作没这回事,可能是顾虑我……他父亲难得回一次家,他竟然愿意丢下老爸约会去。我那时候就觉得,哇!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麦星婷跟着回想起当初连健皓对她说的那一句:『他有他的精彩故事,我也该有我的。』 「我就问他是不是交女朋友啦!他说你是独一无二的好朋友。我那个时候就知道横在你们中间的到底是什么了。」她没有错过麦星婷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轻轻拉过她的手,握着。「我儿子在小的时候答应了我一件事。他说他要帮着他爸爸走完世界的每个角落,这样那个人就能早点回家了。」 「我当时只觉得感动,并没有说什么不用这样做傻小子。所以他就真的以这个为目标长大了。最近我跟他爸爸离婚了,有一部分也是想要告诉儿子,我已经没有在等待了。但是如果你几十年来都看向一个目标、一个梦想,真的会那么轻易的捨弃吗?我想我儿子的血液里,本身就有他爸爸的那种冒险、探索的热血与衝劲吧?其实他早就申请到国外的语言学校了,只是硬是晚了一个学期去……我说这些不是要劝退谁,你们孩子可以自己做决定。会不会后悔,都是你们自己的人生。」伯母凝视着她说。 「儿子要走,不会捨不得吗?」麦星婷觉得眼睛痠痠的,她缓缓地问。 「捨不得啊!要是把他栓在身边一辈子,看着他强顏欢笑,压抑着心中最想飞往的地方,那样的表情,才是我最捨不得看见的啊!」伯母说。 不管是说儿子,还是说丈夫,她都是那样心疼着放手。 那样的表情,就像麦星婷当初开笼,放出雨燕,然后泪流满面的目送牠飞远。 「你们跟我们终究是不同的,我跟他爸爸当初这样选择未必有好结局,但你们说不定可以。」伯母抿着一个温暖的笑脸。 最初伯父选择留下来成婚生子,最后也只能和平分手。 要是连健皓为了她留下来,真的不会重蹈覆辙吗? 谁不是那样努力的实现梦想呢? 连健皓的父亲在世界的不同角落体会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并记录下所见所闻。 连健皓的母亲即使为了家庭放弃了最初跑新闻的梦想,但不代表她放弃了执笔,现在为了写作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沉浸在那样的年代氛围,这是多么认真与谨慎的对待她的梦想啊! 连健皓一直为了梦想做准备,也走在了那条他自己安排好的道路上。现在为了他们之间这一点说不清的小情小爱就逼着他要放下梦想? 麦星婷突然觉得很羞愧,这无关爱情。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朝着梦想奔去,自己却还整天恍恍惚惚什么梦想都没有。 这样的她,是不是有点差劲。 差劲还想要拖别人下水,这样是不是很没良心? 推开房门,麦星婷端着一杯水和药包走了进去。 房间没有开灯,夏日傍晚的最后一点阳光照在他熟睡的脸庞,睡姿很端正,没有踢被子,如同他本人的形象,对被子也是礼貌对待的。 她还期待着会看见这个大男孩睡得歪七扭八,夹着被子、流着口水还有如雷的打呼声之类的。 或许这样她会幻想破灭,青春的梦总是很容易醒的。 不过说不定她也只会觉得可爱而已,在有情人眼里,那个人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带有美好滤镜的。 她喊他吃药,连健皓迷迷茫茫的坐了起来,连眼睛都没有张开,就接过药丸和水杯。接过是接过,但没有吃,两隻手就僵在那边,好像又睡着了。 麦星婷哭笑不得。 「乖,快吃药才能快快好。」她突然觉得自己在哄小朋友。 连健皓听到声音好像有点疑惑,头歪了十五度,然后才猛然睁开自己的眼睛。他们四目相接,连健皓皱起了眉头。 「妈,这药会產生幻觉,我不能吃了。」他一连串的观察得出这个结论。 「那你说说看到什么了?」麦星婷憋笑着问。 「我……我的……」连健皓脸上突然蒙上了几分忧愁。「好朋友。」 「那你喜欢这个好朋友吗?」虽然有点趁人之危,但说不定一醒来就忘记了……麦星婷没有犹豫太久,继续问着。 「我……我不能……」连健皓皱成一个哭脸,还真的泪眼盈盈的。「我不能耽误她。」 问的是喜不喜欢,跟耽不耽误有什么关係呢?麦星婷叹了口气,这个傢伙就算是这个状态都难以攻克。 麦星婷也有想过不同版本的结局,说不定她可以习惯远距离,这样多远她们都能在一起。不过远距离有多辛苦,他爸妈就是一个例子,他不愿意她走向他母亲的后尘。 她当初说的那句『我愿意』是那么的轻率,多么不负责任。只有年少的衝动,没有想过后果。 这一周不见虽然被忙碌填满了,但她还是很难受。 要是确认了恋爱关係,却大部分的人生无法见到彼此,的确是互相折磨。 他考虑了那么多,就是希望他们能停在最美好的地方。 那她为何要当那个破坏一切的反派角色? 「吃完药继续睡吧!」理解是理解了,但心还是酸的。她温柔的劝他把药给吃了,他安静了就说不了那些伤感的话,她还可以看着他的睡顏一阵子再走。 「真的有幻觉。」他皱眉,非常坚持。 「不是幻觉,是我,麦星婷,坐你旁边的同学。」她好说歹说,说明自己是真的。 「我在作梦?」他的表情更加迷茫了。 看来麦星婷来探病这件事,完全不在可能性中。 「对啦对啦!作梦也要乖乖吃药啊!」这傢伙病迷糊的时候还真顽固。 「我都在作梦了,为什么还要吃药?」他表示疑惑。 到底为什么现在逻辑还那么好?麦星婷被激起了战斗意志。 「你不吃药,我就揍你。」有时候就是拳头最管用了,麦星婷捏紧拳头摆在他面前晃呀晃的。 「梦里被揍,应该也不会痛。」他说。 「那梦里吃药大概也不会苦吧?」麦星婷用同样的逻辑回击。 他想了想,说声:「合情合理。」眼看就要乖乖把药吞进嘴里。 「既然在梦里,吃了药也不会好。」他突然逻辑又长回来了。 「你不吃药我就要使出我的杀手鐧了。」要他吃个药怎么那么困难,麦星婷装作一脸严肃的说。「你不吃药,我就口对口餵你吃喔!」 古装剧都是这么演的。 他一听瞬间就红了脸,早就退烧的他不应该红成这样。整个人变的乖巧多了,把药乖乖吞了进去。 「就算在梦里,我也不能佔你便宜的。」他一脸正经的说。 麦星婷笑了出来,然后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既然在梦里,应该做什么都可以。 她张开双臂,大大方方的鑽在他的怀中。 时间所剩不多,她只想要认真体会他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当然她内心也是渴望亲近的,也就只有这个时候能够胡作非为。 没有时间矜持和犹豫了啊…… 「我生病了,危险,传染怎么办?」他又说。 「在梦里不会传染。」她说。 连健皓好像被说服了,也将她抱在怀中。 「梦中的我都感冒了,为什么梦中就不会传染?」消停了一阵子,他又开始问题一堆。 「梦中的你都吃药了,怎么还不赶快睡着,太囉嗦的话,不讨女生喜欢。」麦星婷在他怀中闷闷地讲。 「我也不用讨别的女生喜欢啊……」他有点无辜的喃喃自语道。 药效很快彰显,他又昏昏欲睡。在意识断片之前,他在她耳旁轻轻说了一句:「别留我,我是真的会留下来……」 他是哭着入眠的,一行行的泪水都沾溼了枕头。 麦星婷没有哭,她默默看着这悲伤的表情,然后竭尽一生的温柔缓声说:「我知道了。」 原来他真的会为了她留下来啊! 只要她不那么成熟懂事,或再幼稚任性一点,他们说不定……说不定…… 她分明是最懂那隻雨燕,怎么还总想着把他关在笼子里呢? 三之七 不要回头 那天她经歷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豪雨,新闻说到她家附近都淹水断了交通。伯母替她打了通电话回家,因为安全的缘故让她留宿一晚。 他们两位母亲莫名的也很投缘,本来讲个三分鐘就可以掛断电话的事情,硬是讲上了几小时,根本不像初次通电话的人。 麦星婷被安排在伯父的书房,虽是书房但里面有一张床,或许是伯父每次短暂回家时的就寝之处。 想着连健皓就睡在隔壁房,她没有睡好。抱着棉被怀念着那个持续很久的拥抱,然后开始庸人自扰要是他睡醒之后都想起来了怎么办? 那就想起来啊!反正她这豆腐都吃了,总不会叫她吐出来。 她脸皮又厚了起来,没时间脸皮薄了。这学期过几天就要结束了,照伯母的说法,他已经晚了一个学期入学。这个暑假,他说不定就要离开了。 没什么睡,一早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起床梳洗。见伯母在弄早餐,她在一旁试图帮忙,但她家政分数一向不怎么理想,生怕不小心搞砸自曝其短,于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当称职的『见』习生。 「星婷,昨天我儿子有没有一直乱讲话啊?」伯母开口间聊。 麦星婷想了想,的确是说了不少『梦话』还让她得以趁人之危。 「没什么。」还是为他保留点顏面好了。 「咦?奇怪了。这孩子生病的时候总是会特别麻烦,从小就这样的。平常是多么理性冷静的人啊!可能大脑都太紧绷了,一生病,大脑放松,就容易胡说八道、问题一堆。劝吃药都要劝好久,现在长大了,我也没法用武力镇压,有时候他说不吃就不吃,我也别无他法。」伯母一脸烦恼。「真的是不能让他随便生病呢!对了!昨天你怎么让他吃药的?」 被伯母这样一问,麦星婷回想了一下,羞愧感瞬间涌了出来。 当初说出口的时候还没那种感觉呢! 「我……我……」总不能说以口对口作要胁…… 伯母扬眉,很讚赏的笑了笑,就没再问下去了。 不知道伯母到底是理解了还是误会了,但她这个表情一定不是在想些正经的东西。 今天是假日,连健皓快十点才醒来,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瞥到客厅背对的人影,总觉得有些不同……好像是高了些…… 「妈,别把高跟鞋穿进来。」他对着那个人影喊着,然后转身去开浴室的门。 门自动开啟,吓了他一大跳。迎面的正是他母亲,一脸疑惑觉得他大惊小怪。 「妈?」他目瞪口呆地问。 「怎样,认不得你妈了吗?」母亲深感困惑。 「那外面那个?」他一边说,一边转身仔细看向客厅。那个人穿的的确是母亲的衣服,身形也很相似,就是高了些…… 「怎么,不认得我了吗?好朋友。」麦星婷转身对他笑着。 他呆愣了一下,然后就躲进浴室。麦星婷一脸问号,伯母笑到快把肺给咳出来。 多亏了那晚来的莫名其妙的暴雨,两天才让积水退去。麦星婷也在他家待了两日,逼着连健皓吃药,他很快就好起来了,星期一他又如常的坐在她的身旁。 期末考就要到了,却因为淹水的缘故,学校安排了一上午时间让学生打扫淤泥。抱怨连连,却是无可奈何。 那场暴雨对她是喜,因为她多了两天时间彻底的走入他的世界;对考生们是悲,复习都来不及了还得打扫;对麦家来说是悲上家悲,因为淹水的关係不知怎么的婆媳又闹上矛盾,妈妈回了娘家,全家正在愁云惨雾之中。 就这两日,麦星婷恰巧躲过了,她一直幻想自己能有个家,这样就可以逃离动不动就烽火连天的战场了。 她有时会想,要是婆婆是伯母那样的人,或许她们之间就不会有婆媳问题了。 真的好可惜,错过了这一个,不知能不能遇上下一个。 这样考虑或许现实了一些,但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也不是相爱就可以解决一切。这是从她父母那边学到的。 中午时刻终于得以歇息,期末考将至,课本试卷堆在抽屉里、椅子下,堆不够还有一大叠得堆在桌上。麦星婷很累,却没有空间好好睡觉,心血来潮就决定来霸凌一下她的同桌。 一叠书还是堆在她的右侧,但她的手臂和头颅大大方方的跨越平等边界。连健皓回到位子上的时候,赫然只剩半个桌子的空位。 连健皓的桌子上没有叠书,因为他已经不需要了,也不用准备期末考试。在别人努力的时候,他毫不掩饰地开始预习语言学校的教材。看来以前都是为了顾虑她呀…… 看到她幼稚的行为,连健皓没说什么,只是笑着。 反而是麦星婷沉不住气说明道:「你离开学校太久,世道已然不同,割地赔款,选一个吧!」 他正色,手刀一起就从边界划过,轻轻切过她的颈部。 「未经允许经过领地,合理扣押,这头颅就归我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麦星婷缩了缩脖子,皱眉笑道:「有那么小气的?」 连健皓看她把头缩了回去,连忙把她恢復原样,说:「头颅已经归我了,逃走要赔款。」 于是麦星婷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在刚刚那个场景里目光坚定的对连健皓说:『好啊!你就带着我的头颅走吧!不管去哪都可以……』 『带我走吧!』她的内心竟是这么渴望着。 可是她父亲就是一个臭脾气,不准女儿读外县市的学校,更不准她出国。只是因为小时候算命师说会嫁去国外,他捨不得又太过迷信,连拿筷子拿太高都会被纠正,因为听说筷子拿越高会嫁越远。 应该算是个噩梦,毕竟台词有点惊悚。 他们最后还有相处一个月的暑假,幸好还有时间与那些充满回忆的地方一一告别。 再见了,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傍晚夕阳;再见了,他们曾经牵着手奔跑的走廊;再见了,他们从未换过位置的两年同窗;再见了,他们的故事进入终章,但新的故事就要展开,他们只能匆匆告别,无暇回顾。 遗憾是补不满的,但在最后一个月他们一起报了游泳速成班,总算是学成了,麦星婷这一生或许能永远避开水域,但连健皓这个注定冒险的傢伙不会游泳可就危险了。她很喜欢他们一起学习新事物的时光,也或许是因为就游泳这件事自己好像比较有慧根,回想起来也可以比较得意。 最后她到机场送他,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在这天到来之前,他们其实千方百计的避免这种画面。一路走到此番地步,是彼此的情非得已。他感性突然漫过理性的将他登机的时间脱口而出,她感性突然漫过理性的说要去送机。他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要避免的事情,在那一刻随随便便的就被打碎。 荒唐又好笑,好像不管作了多少准备都没用一样。 那么不理性的一面,对他们来说都很罕见,或许这样才担得起那句独一无二吧! 他的行李箱上贴了很多国家贴纸,又贴成了世界地图。这隻雨燕振翅得很隐讳,至少他表现的不捨让她挺满意的。 伯母没来送,说是怕哭丑了。而她必须来,没办法阻止自己来。 伯母是他母亲,他们还会有为期一生的血缘纠缠,而他们,没有这样的缘分,这一面,可能就是最后一面。或许几年后,他们就会从彼此的记忆中淡去,那跟死了也差不多,这最后一面还是得见的。 他们答应彼此很多事情,不管是真的有说出口的,还是藏在眼神里的。例如互相许诺不要牵掛彼此、不要等待、不要耽误。除了祝福之外,今天什么也不要有。 祝福他飞远、祝福他洒脱、祝福他得偿所愿。 连健皓也是同样祝贺她的,谁也不欠谁,藕断丝连不是他们的风格,说好不联络,不给彼此半点退路。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要是她打通电话说了一句想你了,说不定孤单追梦的他就会功亏一簣飞回她怀中,这不是他们所乐见的。 或许他们太年轻,对离别还不够得心应手。他们之间嘻嘻闹闹装没事直到航厦广播开始催促。 表情越发生硬,只是静静的看着彼此。 她记得有闋词说:『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无语凝噎是有的,但他们没有执手,也没有泪眼,只是生硬的有些尷尬。 他不得不走时,嘴蠕动一阵子才说了句:「再见。」 她僵硬的抬起手,挥了两下,喉头有些乾燥,她咳了几声,然后跟着说:「再见。」 他不知怎么就移不开脚步,最后说了一句游走在违规模糊界线的话。 「等都完成梦想的那一刻,我们说不定就能重聚。」他说,眼神里是该死的认真。 他们说好绝口不提未来的事情,因为很多伤害来自无端的期待。 她皱着眉,却没跟他计较。只是她没说出口的是—— 『可是没有你,我要怎么实现我的梦想?』 「我走了。」他艰难的说。 「好。」她回应。 他向前走了三步,回头看她还站在原地。 「你别看我走,你先走吧!」他说。 「我来就是为了看你走的。」她执着的回应,逻辑始终在线。 她说的合理,于是他点了点头,又走远了几步,停了下来。 正要回头之际,麦星婷衝着他大喊着:「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回头看。」 连健皓怔了怔,渐渐紧握拳头下定决心,直起腰桿挺起胸膛,他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不允许自己在她眼中有半点颓唐。 唯有彻底把彼此放下,时间才会如常的流淌。 不因为思念而变得缓慢,不因为陷入回忆漩涡一睁眼就错过了青春年华。 走出机场后,麦星婷有些瘫软的坐在造景的盆栽旁。 要不是有理性做支撑,她都不知道那句再见是怎么说出口的。 计算着时间,眼前那架准备啟航的飞机,就是他广阔的羽翼。她静静的看着它起飞,向上、再向上,颳起强烈的风,发出巨响。 她突然想起商嫣说过,终点线也是可能会越离越远的,如今一语成讖,都飞上天际了。 麦星婷抬起手,轻轻挥着,对着空气说:「再见。」 它就要消失在眼前。 她不知突然怎么了,她挥手,越挥越用力,幅度也越来越大。明知道他看不见。 她喊着再见,越来越大声,最后嘶吼到倒了嗓。明知道他听不见。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哭泣,果然很自以为是。 意识到的时候身边一地泪痕,在无比晴朗的夏日里,用力的蒸发再被溽湿,循环反覆。 它飞走了,模糊到看不见了,只在天边掛着一条线,也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 三之八 爱的结晶 很多爱情故事用以表达男女主角有多相爱,不是离别的场面有多么悽惨,而是用力去探究在那之后永无止尽的思念有多么折磨人…… 麦星婷好像没办法让人得偿所愿,她不是独自悲惨的女主角,创造不了什么感动人心的大场面。 连健皓离开之后,她其实很没有实感。每天早上起来,都必须说服自己他已经离开了。每说服成功一次,她就多吐几圈丝,一点一点的把他们所有的回忆包裹起来,化成坚硬的茧。 她没有哭,一次都没有。回忆被包裹的密不通风,她没事也不会随便挖开,理性重新掌舵,隔一周就得上暑辅,也算是牢牢关进高三监狱了,读书是她最重要的事情,她的理性这样跟她说,她也认可了这套理论,于是就这样不再迷航。 日子其实很好过,比想像中好过,毕竟只要投进课业里,什么都不用想。 让她稍稍烦躁的其实是同学,暑辅一开始,大家终于意识到连健皓这个本该当三年班长的傢伙缺席了。于是,身为他的『女朋友』一定会很伤心吧? 无用的关心不管是真挚的还是凑热闹的,不厌其烦的像浪潮不断拍打过来。好像恨不得她呜呜咽咽的哭上几回,好证明这段感情曾经深刻,女主角对男主角的离开不解与难过,在失落空虚的时候好让别人得以趁虚而入。 既然别人要看戏,她就耸肩无奈,粉墨登场。 「我难过伤心生不如死,痛苦煎熬万念俱灰,世界末日来临,我的人生再也见不到璀璨的阳光。」她如此说,用手压着胸口,字正腔圆的念着台词,像是个演技太过卑劣的舞台剧。 演久了之后,大家都认为她冷血无情。想要演一个伤情女子,但演技拙劣撑不住那样浓烈煽情的台词。 如此甚好,这正是麦星婷想要的效果。比起大家的眼神都可怜她,还不如嘲笑她演技不佳、冷酷无情。 孙瑞和郑伯良也被骗过去,他们认为她也没有过错,就是对感情部分生性凉薄。大概只有商嫣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甚至在她还没明白之前就已经看透她了。 商嫣说着奇怪的实验理论,内容大概是科学家阻断老鼠脑中多巴胺分泌之后,老鼠不进食、不性交、不对任何事情產生渴望,最后把自己活活渴死。 麦星婷没能明白商嫣所说的到底跟她有什么关係,但还是依照惯例的敷衍她。 「少了多巴胺,欲望就死了,而一旦没有欲望,行为就停止了。」商嫣继续说着。「你的多巴胺大概也飞走了吧!」 分明是科学的事情,商嫣总是要把它安在哲学的意义上。麦星婷大概明白了商嫣要表达什么,但是她并不打算打坏现状,也没想要把自己的多巴胺找回来。 现在挺好的,什么都不用想,也不必痛苦。 她只是偶尔看着窗外,看着空出的位置,会突然想起高一时候连健皓曾经说她的青春年华很有可能会葬送在他手上。 然后她的心里就默默有一个声音,带点埋怨的说着:『怎么不葬送的彻底一点?』 只是轻轻的埋怨,称不上痛苦。 高三课业很繁重,跟想像中的差不多。高三有本来的课业,各科也有各科的复习进度,每次小考的范围都是半学期的内容,一天二十四小时根本不够用,难以精读。有些人走的是自己安排的学习进度,某种程度是放飞了学校安排的段考、小考,不听老师的话,就得自己承担搞砸一切的风险。 高三考生怨声连连,宛若活在人间地狱,而麦星婷在一旁幸灾乐祸。 大概也就只有她能在地狱的油锅中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她知道连健皓的离去一定会对她造成影响,所以她加倍的努力绝对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也不让别人有机会可怜她。 烦恼总会解决烦恼,最近麦家又在闹家庭革命,她想着这样成绩下滑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怕别人把成绩下滑归咎在她『失恋』上,所以她只能把所有都藏起来。 努力、更努力。 她明明很疲累,但却感觉总是很亢奋。她吞掉好多的所学知识,扔进心中的那块空洞。是能填满的,她也有饱足感。然而不一会就消耗殆尽,她只能一直不断补充。 结果是明显的,她的成绩很好,老师们都说她或许可以考上任何想上的学校。 导师林晓个别辅导询问志愿的时候,麦星婷两眼放空特别茫然。 「没事,你慢慢想。」林晓最是温柔,从不催促她。「有些人选志愿是兴趣,有些人是为了未来的就业愿景。没有谁优谁劣,就只是不同的选择而已。星婷,你有没有什么梦想,觉得今生如果不走这条路,就会抱憾终生的?」 她想要当个幸福的新娘子,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 没有一个职业是长这样的,总不能有人选科系就是奔职业妇女而去的。 况且她现在什么也不想,也觉得自己曾经的梦想可笑。 「我没有梦想。」她搬弄着手指,隐藏着指尖轻轻地颤抖。 林晓点点头,对这样的情况熟门熟路。看来没有梦想也不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那不正代表你有无限可能吗?」林晓的转念思考总是很厉害,她不禁怀疑是不是每个老师都得具备这种技能。 按照规定,志愿这种事情是该好好跟家人商量。因为她的分数,看起来也的确有『无限可能』 而因为这个『无限可能』又掀起了一阵家庭革命。爸妈的意见总是不相同,性情却是一样火爆,奶奶加入战场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麦星婷站在一边,静静的,冷冷的,看着每日在眼前上演的狗血八点档,只觉得无尽的疲惫。 就算有了婚姻,也不能保证幸福。这样看起来,她那曾经的梦想还真是遥不可及啊! 还是那种,就算努力也可能不会有好结果的梦想。 就在同一年的冬季,麦星婷的家庭彻底瓦解了。 按照一路以来大大小小的争吵作为伏笔,这样的结局相当合情合理。 只是她身为戏中人,不得不被这老套的剧情牵动起伏,她痛苦的很习以为常。 在高三大家都拚死拚活的时候,她的父母拿着菜刀准备同归于尽。这一幕她没有看见,只是奶奶传达的歷歷在目。最后她父母并没有伤害彼此,只是流着眼泪放下了武器,但父亲还是去医院缝了好几针,原因是他悲愤交加下搥向窗户玻璃,碎玻璃割得满地是血。 麦星婷是个那么冷静的人,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或许他们就是太用力相爱,太努力要磨合,不愿委曲求全,也不愿应付着过日子,所以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回到家清理碎玻璃和血跡的时候,麦星婷的脑袋当机没办法分析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可能就是什么也没想,正常的呼吸着,淡淡的血腥味就像是碎玻璃直接刮破了她的鼻腔,她也能感受到痛,即使什么也不想。 真正最令人痛苦的,是剧情的反覆。 分明感觉要走向全剧终,他们偏偏又和好了。和好之后,又是没有尽头的争吵。父亲开始摔东西,母亲又回了娘家,还申请了保护令。这种情形也不罕见,而母亲最后还是会被父亲接了回来…… 这感觉就像放羊的孩子,他们闹着离婚麦星婷已经无感了,但没有认真想过,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他们的决定,麦星婷自然也插不上半句话。母亲没有要她的扶养权,让她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但她其实也能理解。 一个仍渴望着真爱的中年女性,带着一个那么大的孩子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曾经是爱的结晶,那么当爱消逝的时候,她又算的上什么呢? 就在母亲搬出家门的那一天,麦星婷唯一翘了一次的晚自习。 她不是为了奔跑回家挽回些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神情木然。 寒风狠狠的颳,她也感觉不到冷或痛,走着走着就到了海岸边,随便找了颗礁石坐下。甚至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什么人。 有个东西从她眼前掉落,她没有在意。 接着有个小小的人影从她眼前掉落,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有些时候不是她看不到,而是选择性地忽略了。就像分明早预料到父母的故事不得善终,她还总怀着一丝希望可以见到好结局。 麦星婷抱住了那个孩子,她为了捡掉落的波浪鼓所以才会不小心踩空。此处其实不到危险的地步,礁石之下只是浅浅的水滩。 孩子很有礼貌,还是道了谢。这时麦星婷才正视她的面貌,发现这缘分还真不浅…… 「曜晶,你怎么在这里?」麦星婷问着,一边移动脚步,替她把波浪鼓捡回来。 陈曜晶支支吾吾,隔了好久才扭捏的说:「我离家出走。」 「真巧,我也是。」麦星婷浅浅的笑。 一听是同病相怜,陈曜晶马上来了精神。她追问着:「姊姊是为什么离家出走?」 「你先说。」麦星婷发现自己挺会应付孩子的。 「我数学考不及格,妈妈罚我要做完一本参考书。」天真的陈曜晶就这样诚实招来。 「原来如此。」麦星婷点点头。 在她这个年纪,被罚写参考书就是天崩地裂,可要是到了国高中,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丁点的小事。 以此类推,现在麦星婷觉得天崩地裂的事情,或许五年十年后,也会发现这不过是丁点的小事吧? 她的领悟总是特别快,快到没什么转折,只是开头就奔向结尾。 又或许她早就释然了,只是要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的感性乖乖听话。 冬日天暗得很快,没坐多久麦星婷就说要送陈曜晶回家。孩子都逃出家了,自然不愿意那么快回去,回去就是投降了。 「你妈妈一定很担心你。」麦星婷斩钉截铁地说。 「才不会咧!」陈曜晶哼得一声。 「那来打赌。」 「好啊!」 麦星婷牵着孩子的手,循着之前的记忆,到达了陈老师的家。街灯下,她们的影子一长一短,站在公寓前,按下了对讲机。 陈曜晶很紧张,她小小的手里全是汗。 要是妈妈真的很担心她,那她就是输了打赌;可要是妈妈一点都不担心她,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更难过。 幸好师母出现的时候掛了两行眼泪,着急地把陈曜晶拥入怀中。 她们母女哭了好一阵子,麦星婷觉得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触动了,但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陈曜晶整顿好心情,跟她挥手告别的时候说:「你离家出走,妈妈一定也很担心你。」 麦星婷走远的时候,喃喃的说:「才不会。」 结果令人意外,麦星婷回家的时候,居然见到了母亲。她焦急的询问麦星婷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不接电话,平常不翘课的人翘了课,老师吓得通知家长就怕出了事情。 母亲抱着她,说了百千次的『对不起』 麦星婷知道不是她的错,但也不知道怪谁才好。 「星婷,你是不是希望爸妈不要离婚?」母亲哭着问她。 麦星婷郑重地摇摇头。 就别再互相折磨了。 有时候放手让彼此有更幸福的可能,更是一种爱的表现吧! 三之九 骨干血肉 后来的事情,很大一部分是随手一笔。 例如翘课隔日到学校,在走廊上恰巧与导师林晓狭路相逢。她始终很温柔,但眼神中好像已经知晓了昨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她没有追问有关父母的细节,只问了一句:「星婷,你还好吗?」 难过是难过的,但长痛不如短痛。在悲伤的背面,她还是隐隐有着庆幸和解脱之感。 「我没事。」麦星婷开朗的笑一笑,没有勉为其难。 「那你想好志愿的部分了吗?」不能细问父母的事情,林晓只好随意转移话题。 差点忘记想这一部分了,麦星婷的表情又是一脸茫然。 「慢慢想也是可以的。但是照惯例会抽一节课来做生涯规划,你就先找一个兴趣应付一下那节辅导课吧!只是我们这届的辅导老师不是太温柔。呃……但他还是很专业的,可以帮助同学釐清方向……」林晓温柔的表达辅导老师不怎么好相处这件事实。 导师会先询问志向,就是提前审视同学的一番言论有没有办法过辅导老师那一关。 学校有很多关于辅导老师的传闻,听说要过那一关可不容易。首先要先知道自己的志向,然后分析这个志向未来的出路,分析自己的分数落点大概可以拚到哪里的学校,又有哪些学校有这个科系,简章和独立招生的细节有没有详实读过。这方面的东西假如没有认真考虑过,空口说着志向理想,就会被老师当头棒喝,泪眼盈盈离开辅导室的学长姐这些年来不佔少数。 麦星婷在课业上一向是无可挑剔的,要是在这件事情上成不了老师眼中的乖宝宝…… 好像也不会怎样,就是有种没把高中课业完美收尾的感觉。 「我……好像想好了。」要是不赶快过林晓这关,她去辅导的时间就会往后拖延。越往后面拖,就会跟一堆『没通过』的同学挤在一起,辅导老师以疯狂出名,为了解决所有的学生,留校到多晚都是有可能的。 但麦星婷只想要速战速决。 「哦?才过一天你就想到了?」林晓很是吃惊。 麦星婷其实什么也没想,她沉沉的放空了几秒鐘,开始学商嫣胡编乱造。 「我……选幼教。」麦星婷说。 因为在那一秒鐘,她想起了波浪鼓,想起了陈曜晶,想到了往后馀生要是能跟最纯净、尚未受污染的孩子相处好像也不错。 「为什么?」林晓问。 「我想要尽可能的活在单纯的环境。」于是她说。 人不可能不长大,但她想在被社会污染之前,尽己可能的保持纯真。 懂得和孩子相处,懂得用专业的角度去对待孩子,这或许也算是离她梦想稍微近了些吧? 在那一个瞬间,好多个理由才从脑海冒出来。有些时候她就是先做出了一个不经大脑的轻率决定,然后就自然会出现一堆理由去附和这个决定。 人所做的决定,并不是每一步的是与否都各占一半机率。而是倾向符合自己第一次决定的选项,因为要推翻自己是最困难的。 况且只要心不要太快老去,就不会跟那个停在胸口化茧的回忆相差太远。 后来又过了好多年。 当年高三水深火热痛苦的回忆,都成了他们口中怀念不已的谈笑风生。 大学的生活很忙碌,开始工作的时候也很忙碌,他们这群好朋友凑齐的次数越来越少。人生活得越来越快,从小时候一节课一节课的计算着,到后来一眨眼就过了一年。他们依旧关注彼此的生活,只是还是不得不离彼此的人生越来越远。 这或许就是人生的常态,成长的代价。 孙瑞正准备考检察官,走上她匡復正义的侠女之路;商嫣正要攻读哲学博士,间暇时候写写网路小说一解她胡编乱造的夙愿;郑伯良当初因为季天辰而没去参加艺考,没上大学自己私下接创意类的工作,孽缘还在持续中,他们同居却是分手的状态,成了她免费的奴隶。他的心甘情愿令人惋惜,不过是他自己的人生岂容他人置喙。 而麦星婷比他们的人生更加的平淡无奇,不过她也很喜欢。 毕业之后去一家幼稚园工作,天天为了孩子的大小事伤透脑筋,当然也有身心疲惫的时候,但至少活在孩子堆里的日子不用煞费苦心去猜别人心思。 孩子总是一眼就能看透。 就像那个多年不曾提起的人看向她的时候一样。 他们聚会的时候是不会提起他的,如此默契行之有年。不过他的消息不是不去关注就能忽略的,他现在可火红着,跟他父亲开了个旅行冒险类的竞争节目。 他的名字曾经是她青春时期的一首诗,不过现在是连小朋友都知晓的名词。 麦星婷不想知道他好不好,这早就与她无关。 那段回忆安全的死在她胸口的茧里,她不愿去碰触,只要知道永远都在就行了。 因此她不愿更新他的消息,不愿他的一切在那暂停的盛夏后有了改变。她寧愿他在心中的形象永远年少,或许一部分的他们就在死去的茧中永恆的活着。 唯有这种永恆是不灭的,因为只有过去是确定的。 「真没想到我们班里,你是最快结婚的那个。」商嫣缓缓的说。 不知怎么的,这个语速让麦星婷有些心惊胆战,好像有什么怕被看穿一样,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到底是什么。 他们聚会的地方叫做曲水流觴,是一间仿古却经营失败的餐厅,现在处于半荒废的状态,他们一得空便会在此相聚。 亭子斜斜的透入月光,皎洁的月光照入他们面前的一道清流,清流上有一艘小船承载着几壶淡酒,在他们之间晃晃荡荡。 麦星婷没有看向商嫣的脸,反而低下头看着流水映照着商嫣的倒影。那表情悲伤得很破碎,凑起来看并不明显。 「对啊!我还以为我会先走入婚姻的坟墓呢!」郑伯良笑着进行他的日常讨骂,俊朗的脸添了些岁月的成熟,也把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金毛染黑了。 「你要是在执着在那个女人身上,那种坟墓你还没资格去呢!」大概也只有孙瑞会这样不知烦厌的骂他。 大家都知道要是他改变了,就不再是郑伯良了。 看来岁月也不曾真正改变什么,只是把他们一点点变老了。 「还是大学时候的那个吗?」郑伯良转头问麦星婷,他们上次见面还是鄂松间老师结婚的时候,这一转眼就要换她了。 麦星婷点点头,说:「去年求的婚。」 「不会太过仓促吗?」商嫣说,带着隐隐约约忧心的语气。 「也交往五六年了。」麦星婷神色淡淡。 孙瑞没有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她依然故我的灌自己酒,然后笑着吼:「结婚啊!是大喜事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啊?能帮到的我定奉陪到底!」 麦星婷看了孙瑞一眼,她的侠气没有半点受社会摧磨,真令人欣慰。每次看到还有孙瑞这种人存在这世上,她就觉得无比安心。 「结婚那天带着礼金来就可以了。」麦星婷淡淡的笑了。 「没问题,我一定尽己可能的包大一些。」孙瑞开心地揽了她的肩膀。 后来他们聊了很多,话题大多围绕在她的准丈夫身上。 他们的相遇很自然,就是他亲手画下了骨干,自然长出了血肉,一切与她无关,所以毫不费力。 他们是幼稚园、小学、国中的同班同学,唯独落下的高中时期是他一辈子难以填补的遗憾。 当初麦星婷过了辅导老师那一关的时候,还带着点敷衍的心情,她一向很随便,就让命运看着办。说不定到她真的填写志愿的那一天,心情变化就随便乱填一个。 然而当时来了一通电话,是国中时期曾经很熟过,但之后不怎么联系的女同学打来的。也没什么寒暄劈头就问她以后预计要考什么学校。 麦星婷被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把跟辅导老师交代的那一套原样搬出。 或许就是因为这通电话才让她真正的走上幼教之路,因为她不想要违背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要是违背了,就好像说明着自己过得并不理想那样。 就像当初要是她违背了放下彼此的承诺,自顾自痛苦的死去活来。透露风声给远方的人知道她过得并不理想,那不是给彼此都徒增负担吗? 后来她也明白了那通电话出现的原因,她是他再也不愿错过的青春。在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之前,他就把她规划进他的未来里了。 麦星婷知道他是谁,毕竟同班过真的很多很多次,不过对他一直很没有印象。他们彷彿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活得孤僻安静,而他是个性情开朗、人缘很好,很多女生都说他帅的男孩子。对她而言,他就是一个遥远的骄阳,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很耀眼,但因为太过遥远所以从不关心。 他从来很善谈,但在她身边时候却总是支支吾吾的;他从来很有自信,但面对她的时候却小心翼翼的;他从来是别人献出善意去迎合的对象,但对她的默默付出从未让她知道…… 这些秘密从他儿时累积到长大成人,而她全然不知情。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啊?」郑伯良对于这种爱情故事总是很上心,试图在故事中找到一些通性,让他和季天辰之间也有可能迈向幸福快乐的结局。 「听说是幼稚园。」麦星婷歪头想着,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就是有天只有我看见他被班上跑过的老鼠吓得摔倒在地上。他小时候是班上的风云人物,那么自信的他容不得半分污点。他怕我把他的糗事说出去,所以就放下姿态来求我……」 「然后你就威胁他,让他给你做牛做马,一下子攀上最高峰成为高高在上、万人景仰的女王?」郑伯良兴奋地开始接着故事。 「你这个被虐狂的故事不要套在星婷身上。」孙瑞皱着眉头,很是嫌弃。 「我其实没印象了。但就他的说法,我当时只是默默说了一句:『我什么也没看见。』一开始他不相信,战战兢兢的过了几个月,之后就开始欣赏我的人品,然后开始了他漫长的初恋。」 她是他从一而终的初恋。 但她的初恋并不是他…… 那天商嫣一改她聒噪的本性,一直沉默着灌酒。看着她这副模样,麦星婷心里有点不好受,也跟着贪杯。最先倒下的还是孙瑞,虽以侠女自居,酒量却是最差的。郑伯良依照惯例喝不多,因为他和孙瑞约好了,每当他被绑架的时候孙瑞会去拯救他,而孙瑞酒醉时他会负责送她回家。 郑伯良帮她和商嫣联系了会赶来救驾的男朋友们,然后就紧忙着送孙瑞回家了。 此时此刻,就只有麦星婷和商嫣两人相对。只是醉的有些看不清楚,有时商嫣的脸会变成两三个,有时候映在水面,一拨就碎。 「明明是好事,为什么不开心?」隔了很久的沉默,麦星婷有点抱怨的轻轻说着。 「你如果真的开心,我又怎么会不开心?」商嫣又说了很饶口的话。弯弯绕绕的,脑袋混沌的麦星婷已经没有能力再猜。 「你不是也希望有个人能陪我吗?当初也是你要我考虑他的告白的……你也说过他看起来会对我很好,无怨无悔的那种好……」麦星婷突然有些生气,也大声了些。「你说他长的比他好看,方方面面都不比他差……你说……」 「我以为说那些是为你好,但你看你爱成什么模样?哪怕有当年焦尸cp的一半激动也好……」商嫣也大声了起来。 「即使如此,我也是把自己剩下的所有都拿来爱了啊!」麦星婷吼回去的时候已经多了些哭腔。 从连健皓离开那天起,好多爱与激动都藏在回忆的茧里了,她仅存的不多,也尽量分给别人了。 「交往是一回事,结婚是另一回事……我只想看到你幸福快乐……」麦星婷还没有哭之前,商嫣刷的两行泪代替她先哭了。 她又怎么不会幸福快乐呢? 她知道他会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会把她放在心中的第一顺位,先于名利、先于梦想,在充满诱惑的世界里,他会细心呵护着她,诚惶诚恐的步步同行。 她的梦想不也是要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嘛!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会这样待她呢?现在离梦想仅此半步之遥,剩下的那些都是他向她走来的。达成梦想那么不费力气,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恐怕是我能获得的最大幸福了。」麦星婷突然冷却了下来,弯起嘴角淡淡的说。 「那连健皓呢?你就没想过……」 「别再提他,他早已与我无关。」麦星婷说。 在被这个名字充满的世界里,已经跟当年的那个男孩毫无相关,跟当年的他们都毫无相关! 商嫣说过她托人去当年的那间柴房看连健皓到底刻了什么字,但麦星婷选择不听,她当初没有偷看,就会选择永远不去知道。 那么硬的脾气,像是跟谁苦撑、跟谁拚搏一样,却也不知道在对抗的到底是什么。 「既然你已经决定……该邀请我当你伴娘了吧……」 这是商嫣还有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 三之十 贪恋温柔 结婚这件事让麦星婷也很没有实感,她的准丈夫,梅庚辛,从小到大都是那么优秀,半点没让她操心。拍拍婚纱照之后就一路到了婚礼前,一切就像神仙弹指,她眨眼一看,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婚礼相当低调,彼此亲近的好友来了几桌,没有那种折磨人敬酒来来回回换了很多套衣服的场面。 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麦星婷能在这场婚礼中轻松愉快地把自己交给他,这是梅庚辛唯一的想法。 穿着白纱走向红毯的时候,麦星婷很冷静;说完我愿意和交换戒指的时候,她也很冷静;一直到丢出捧花被商嫣接到的那一刻,她开心的笑了笑。 麦星婷的理性洋洋得意的告诉她,这绝对是她人生中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情。这个人愿意用尽所有来爱她,这难道不是这世界上最值得庆幸的吗? 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之后去了蜜月,整整两个月的长假,她到飞机上的那刻还回味着幼稚园院长看着请假单发愣的表情。麦星婷用人生只有一次蜜月来说服她,院长瞧着她年纪是这群老师中最小的,又一副幸福的模样,便松了眉头说了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蜜月怎么会有两次啊!院长别咒我。」她当时是那么自信的撒娇说道。 两个月的时间,她逃离了最讨厌的冬天,逃离了原本忙碌的城市,来到了南方只有沙滩和阳光的岛国。 这里慵懒寧静,让她觉得无比幸福。 或许幸福就是简简单单的,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静静的有人能互相依偎着。 结婚后的每一刻,理性一再重复地在脑中骄傲的咆啸着:『看吧!这是让你最幸福的选择。』 而麦星婷也总带着幸福洋溢的微笑回应:『是啊!只要跟他在一起,他就有办法让我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吧?』 享受这样全心全意的爱同时,麦星婷常常会有种心虚的感觉。 不过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这也算是他的选择吧! 麦星婷躲在大大的阳伞底下,无念无想的盯着眼前的沙滩,是银白色的,跟她家乡的金黄沙滩不同。抬头一看是掛在天边的太阳,和永远那么蔚蓝的海洋。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周,看了两周一样的景色,可是怎么样都不会腻。比起四处奔波,她更偏爱安住,这或许就是她跟那隻雨燕的差别。 梅庚辛回附近他们的度假小屋拿东西,这时有个人上来跟麦星婷搭话,一口流利的英文,亚洲人面孔,向她通知等等这里会有节目拍摄,不用离开也没关係,他只是义务的通知一下。 麦星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想到得以忙里偷间的那个人赖在她阳伞底下不走。 「唉,要是两个礼拜前能够顺利拍摄该有多好啊?今天太阳那么晒,我都要脱皮了,在那阳光下晒了几个小时,就为了那几分鐘的片段。还不加薪……」他心有怨懟,开啟了神奇的抱怨模式,对着她这个陌生人。 麦星婷发现他们说着相同的语言,本该有些反感的,但在异乡遇见同乡人,是一件莫名有点激动的事情。麦星婷轻轻皱眉,对他的无理很是包容,听着他抱怨偶尔也会应和几句。 「你们在拍摄什么节目?」麦星婷也有些好奇。 「等等看就知道了。」他突然神秘兮兮的嘿嘿两声。 他们分明没那么熟,谁在跟他开玩笑?麦星婷想翻白眼,但身为幼教老师的她已经把翻白眼的技能从骨子里剔除了。 摄影团队一大票涌入沙滩,如火如荼开始了准备工作。一旁偷间的他总算被主管发现,凌厉眼神就这样扫了过来,他夹着尾巴连忙滚了回去。麦星婷看着那眼神有点像孙瑞管秩序时的样子,让她不自觉地摇摇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不然会连带判有包庇罪。 应该是为了画面好看,节目组到定点就开始清除一路踏过的繁杂脚印,清除完毕,画面也完美了,导演连忙用对讲机呼叫主持人出场。 应该不会有人想像的到,他们多年后的重逢,居然会是这样的…… 依旧是那个少年,只是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脸上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他是那样专业的笑着,专业的口吻介绍自己位于何地,景色如何之类的…… 麦星婷没有听得很清楚,她只想逃,在呆愣了很久之后。 但为什么要逃,凭什么要她逃。 若是逃了是不是就承认了他的出现仍让她内心起了波澜? 麦星婷僵住了,一动也不动。 就算不跟自己硬气,她现在如果逃跑那就太明显了。一动不动当个称职的路人,说不定反而是最好的掩饰。 他领着摄影机,一步一步向她这里走过来。她的心脏跳得很夸张,全身僵住的她还可以感受到心跳主导的前后晃动。 渐渐的,他一边说着台词一边经过她面前,然后再继续往远方走去。 麦星婷缓缓的抬起头来,果然,专心工作的他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吧? 她是松了一口气,紧张感崩塌后鼻头反而有些酸酸的。 有一定距离了,麦星婷才大胆的朝他的方向看过去,得先确认他的移动路线,才能知道该往哪里逃跑。 然而对上眼的那一刻,他们都愣住了。 或许经过她的那一刻,他还不敢确定她就是麦星婷。他移动着预定的脚步,双眼却不由自主的一直望向她。 那是个不曾在镜头前出现的表情,导演觉得稀奇给了很多特写画面。在那个瞬间,好像拍起了当年未完成的电影。 久别重逢该是怎样的表情? 故作坚强云淡风轻,说不定等拍摄结束还可以喝个几杯聊聊当年? 一般时候或许是能做到的,不过对于他们两个这招是行不通的。 一对上眼,所有事情都会被看穿的。 他们看起来都快哭了。 连健皓抬起脚跟,好像就要朝她这里走过来。 她必须逃跑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好的演技可以骗过他、骗过自己。 麦星婷狼狈的拔腿狂奔,也不管自己在软陷的沙滩上跌倒多少次。 惨白白的沙滩,徒留她慌乱的脚印,还有他站在原地不断深陷的印子。 麦星婷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的丈夫解释,于是就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什么话也没说。 他也就安安静静的没有问,默默为她处理了那些跌倒的小擦伤。 麦星婷流下泪来,他就说服自己是因为伤口疼痛所以才哭的。 以前的那些事情,梅庚辛从来没正面问过她,可他到底还是聪明人,又在一起那么久了,一些朋友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耳语,他也能拼凑成故事。 他其实并不介意那些故事,只要最后守在她身边,能对她好的人是自己就可以了。默默守护也是他从小到大的心愿,走过那些惊天动地,最终投入他温暖的怀抱,只要结局是好的,就没什么好埋怨的。 他越是贴心的什么也不问,麦星婷就越觉得心虚。 这些天她的梦很多,动不动就哭着醒来却不知为什么,醒来总会看到他将她抱入怀中,不去问,不去猜,成为她的避风港,安稳而坚定。 又过了好几天,麦星婷总算渐渐平静下来,她的理性又暗自拿走主导权。理性告诉她,既然她还能平息下来,就代表连健皓在她心中的过敏反应也终归平静,或许这次的相遇,只是要给她一个机会彻底的面对他,然后放下。 这样对丈夫也是比较公平的事情吧! 这天下午,丈夫抽了一些时间办公,麦星婷就坐在小屋附近的躺椅上悠哉地看着书。太阳下山,光线逐渐稀微,天空洗尽了最后一点红光,成了很美的宝蓝色。麦星婷吹着海风,把书盖在脸上睡了一觉。 她梦见了连健皓,那个十七岁还穿着校服的男孩,转过身,面对她,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他说:「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里?」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梦中的麦星婷却是听懂了。她把自己的表情挤成冷漠的模样,搭配了几声虚张声势的冷笑。 她狠狠的回应他:「当初是你先把我丢下的。」 这样荒谬的剧情也只有梦中会觉得合理痛快,当初他们分明算是好聚好散,独自秋后算帐根本小心眼。 原来她心中还是怨的。 男孩对她说的狠话没什么反应,那个悲伤的表情有些空洞像是快要死去,突然旁边站了个女孩,她缓缓转过身来,与她相对。 那个女孩对她说:「那我呢?」 麦星婷很讶异,那是她十七岁时的模样,坚强的笑着,眼泪却一行一行的落下来。 十七岁的她继续说,清冷的深深埋怨着:「你把他丢下的时候,顺便也把我丢下了,你知道吗?」 麦星婷把曾经自己最喜欢的样子,也拋在那年盛夏了。于是再也没有最好的自己可以给别人,或着……还给自己。 她颤抖的开始哭泣,然后渐渐意识到这是一场梦。盖着书,遮住脸,她哭得很默默,不给谁带来麻烦。但接着她就发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贪恋这个温度的她很快的安心下来,又沉沉的睡去。 那个怀抱中不是丈夫熟悉的淡淡香水味,她也根本分不清哪一段是虚幻梦境哪一段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只是哭得太累了,眼睛太酸太模糊,什么也不知道。 即使她多少对那个十七岁的自己有些抱歉,毕竟她把自己囚禁在那段回忆中不让她长大。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放她。 于是日子继续下去,麦星婷希望十七岁的他们都可以乖乖在她胸口死去,别总是跑出来找麻烦。 蜜月过完之后,时光照常流淌。她回到了她平凡无奇的小生活,照顾着一群精力永远过剩的臭孩子,一如从前。 只是她常常会作噩梦,梦中的她遇见了已经长大的连健皓,在沙滩上相望了一眼。然而梦中的她没有逃跑,只是怔怔的看着他步步走近,走到她的面前很缓慢很小心的牵起她的手。 『我们逃吧!』他说。『不管去哪都好,逃得远不远也不重要。』 麦星婷被他拉着逃跑,越跑越快,越逃越远,暂时把那些严重后果都拋下,就这样跟着他一起逃走。 没有反抗,没有多说一句虚假的谎话。她知道只要他伸出手,她就会义无反顾的抓住…… 这个梦往往没有结尾,就这样断掉了。 好险就这样断掉了。 她的理性评选为最可怕的噩梦。 有几次因为这梦境太过真实,她醒来的时候满脸是泪的跟丈夫说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会这么说,然后贴心的将她拥入怀中。 好几年就这样过去。 毫无疑问她嫁了个好丈夫,遂了自己成立幸福快乐家庭的梦想。 现实层面来说,至少活得很安心,很安全。没什么事情能在她的世界里掀起波澜。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小朋友凑过来问。 「星星妈妈,你最爱谁呢?」她圆润的小脸蛋一脸认真的问着她。 「我最爱你们星星班的小朋友啊!」麦星婷熟练的回应着她。 「不对!不对!」她突然很严肃。「我妈妈说,最爱的话就只能有一个。」 语法上的确是这么说没错,麦星婷陷入了思考。 「我妈妈说她原本最爱的是爸爸,现在变成我了,我也最爱妈妈了!那星星妈妈呢?最爱的是星星爸爸吗?」小朋友都不叫麦星婷老师而是叫妈,她的丈夫自然也就变成爸了。 这个问题,麦星婷想了很久。 好险小朋友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要不到答案又遇见其他新鲜事也就不追问了。 这些年他们开始考虑孩子的事情,这很正常。就如同他们年纪一到自然而然就成婚了一样。这是普罗大眾的人生蓝图,跟爱不爱好像并不相关,只是生物的本能让大多数的人都活成一个模样。 孩子这种事,就再也不是两人之间可以消化的后果。一旦新生命降世,所有的爱与义务就会纠结在一起,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爱与不爱,都会影响这个孩子往后的人生观。 这么重大的事,她必须考虑再三。 要是有天她的孩子问她最爱的是谁该怎么办?最爱的只能有一个。 许久不见的恐慌,毫不犹豫地蔓延上来,似乎在暗处埋伏已久,就等待着一个时机把她衝垮。她所贪恋的安逸美好都狠狠地揭开她这些年的逃避与懦弱,只是她努力尝试着让自己幸福,这样何错之有? 麦星婷,最爱的只能有一个。 她的感性像是恶魔扼住了理性的脖子,对她重复着那一句话。 这件事情不是她说一句对不起,他说一句没关係就可以过去的。 扯到孩子身上的时候,她才醒悟过来对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有多么的随便。 她可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和别人交往、相恋,可以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情成婚。但是攸关孩子,不能抱有苟且的心态。 她的父母是相爱的,激烈的相爱着,虽然最后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跡,但她这个孩子还是深刻的明白他们曾经深切爱过。 比起父母平淡无爱却相知相惜的过一生,她还是庆幸她的父母爱得如此用力。 爱与不爱,孩子会看得比谁都清楚。 放开他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是她的舒适圈,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或许不能再担误他了。 他们试过了,也努力了那么久。她是可以为了贪恋温柔一直待在他身边,可就怕他花了一辈子时间在她身上,却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他值得被爱,只是麦星婷根本没有那么多爱可以给他。 他们面对面说了一夜的话。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他的表情有点卑微,麦星婷不喜欢他这样,她喜欢他总是理所当然地站在她身边,让她相信他们可以这样一直安静平稳的生活下去。 他从小就画好了蓝图,相爱、成婚,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却再也走不下去了。 「再不分开就晚了,我总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她端着仅有的勇气与诚恳,对他语带哽咽的说。 失婚的女性要面对的很多,麦星婷也并不是不害怕,更不是想要自由。只是那股歉意迟了好多年才悠悠的袭击她,说几百次几千次的对不起都不能挽回这个局面。 既然她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去爱了,那怎么可以拖累他一起入了地狱呢? 当初连健皓的出现也没有动摇她的婚姻,却因为小朋友无心的一句话让她突然醒悟了。 「我愿意。」他心痛的说。 「我不愿意。」多年之后,麦星婷终于明白要说出这句话,会有多么难受。 离婚之前,麦星婷打了通电话给商嫣。 她好像不怎么意外这个故事的走向,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甚至很欣慰麦星婷总算是良心发现,不再祸害良家男子。 「但我还是很不甘心,凭什么他才跟你相处两年就成了往后人生的念念不忘?高中时期就定下了人生轨跡,好像其他经歷都形同虚设一样……」商嫣还是很为她打抱不平。 麦星婷觉得自己没有念念不忘,只是很常无念无想,太过顺其自然,所以才会走到这一步。 「就活该我以后单身一辈子吧!还是你要陪我?好朋友。」麦星婷说。 商嫣在电话那头冷哼了几声,狠狠说道:「好啊!麦星婷,你拖累了一个青梅竹马,现在还想要拖累我的人生?」 或许麦星婷能够那么自私,也都是这群爱她的人们惯坏的。 尾声 或许人生就是一场永不回头的旅程,居中得失无法度量也无须计算。 结束一段婚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特别是这种在别人眼中无缘无故的理由,她受到的压力还真不少,但大多都是源自于自己亲近的人。 不亲近的人不会在她面前说什么,最多就是私下说说间话,既然别人不问,她也不用勉强自己去解释回答,这样也挺好的。 反弹最大的大概是她的父亲和奶奶,他们完全不能理解。离过婚的女人,掉价又丢脸。对于此等旧时代的价值观,她表示尊重,并微笑的明言:「那我就再也不嫁了。」此番言论又把两老气个半死。 这是麦星婷人生里难得的叛逆,赔上的不只是自己的人生,还有别人的,他不能再自私畏惧下去。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麦星婷好像从来没有那么踏实过。 躲在一个永远不会坍塌的避风港是很安稳没错,但她的心是虚的,就像自己没有足够的金钱租赁这个港湾,却还是赖着脸皮安住下来一样。 梅庚辛一直到最后都很有风度,他说守候未必一定要待在身边才行,他会一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保护着她,默默的,保证不给她带来任何麻烦。 麦星婷本来想跟他说,要是他能找到一生挚爱她就能够安心了。但没有说出口,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是她对他最真诚的祝福,可背后代表着她没那么爱他的事实。 事实是残忍的,看清楚事实,才有办法清醒的走回人生正轨。 麦星婷没想过,那一次的失恋会在十几年后才开始疗伤。 他们当时太年轻,年轻到来不及体会到情深缘浅有多么悲伤,时光却一直推挤他们往前走。所以只能迅速的把那些回忆、那些情感压缩,藏在最深最深的角落。 现在挖出来都烂在心底发脓了,但要回復健康还是要从病灶处理起才是。 她开始三天两头的去骚扰商嫣。 每次商嫣打开门看见她,都会嫌弃的皱了皱眉,然后无可奈何的把自家男朋友赶出家门,把时间都留给她。 「看来你很积极在拖我下水啊!」商嫣一脸嫌弃的说。 「不然你把我赶出去啊。」麦星婷如此说,丝毫不要脸。 她是那么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唯有商嫣是她愿意去麻烦的人,或许好朋友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下次一定不让你进来。」商嫣每次都这样说。 懂得她所有的情绪,包容她的骄傲任性,就算满脸嫌弃还是愿意花上好几晚耐心陪她的,也就只有商嫣而已了。 商嫣的恋爱经验丰富的多,恋爱多了失恋也就多了,虽然这种事情应该很难习以为常,但就像绝世高手一样,在不能避免受伤的时候,让自己避开要害,然后懂得自己包扎才行。 商嫣将她自己的秘诀倾囊相授,因为她知道唯有让麦星婷的情伤彻底好了,自己才能脱离她的骚扰。 「听好啦!失恋大致会有五个阶段,我们现在验证一下你现在是处于哪个阶段。」商嫣清了喉咙,做了推眼镜的动作,即使鼻樑上什么也没有。「首先,你有认知到自己失恋的事实吗?」 麦星婷没有犹豫的点点头,商嫣说这就过了第一阶段『否认』的部分。 「接下来,你对他离开这件事情感到愤怒吗?」商嫣继续问。 「愤怒……好像没有……我明知道那是他的梦想……」麦星婷歪着头说。 「你理解且接受了。」商嫣皱着眉头,换她不能理解了。「你已经过了最后一个阶段了啊!」 「但我觉得越来越难过,在我最近开始正视这些事情的时候,以前的回忆就衝了出来,好像从来没有消逝过,也没有被时光冲淡的感觉……」 「我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商嫣说。 麦星婷盯着她的时候,她又欲言又止。 「你不说我就天天来缠你。」麦星婷祭出最可怕的威胁。 商嫣皱眉,缓缓说道:「我只是觉得,会不会你们这样根本算不上失恋……」 「你看,说你们不相爱也不是,说你们可能遭遇狗血父母阻挡婚姻什么的也没有。你们分明一帆风顺,互相理解,不过是分开个十几年而已。你会难过,或许就是突然把那份感情挖了出来,然后没办法见到他所以难过而已。」 商嫣又说了一串难以理解的话,麦星婷不知道自己该敷衍说自己听懂了,还是鉅细靡遗地问下去。 「也就是我根本没失恋?」麦星婷一脸茫然,这一定是什么奇怪的诡辩,只是她现在脑袋太顿找不到突破点。 「就是你们都把那段记忆封锁起来了,像真空食品那样。十七岁的你们一直留在相爱着,只是长大的你们不知道。现在你认真把他们找了回来,一时之间,十七岁的麦星婷和现在成熟女子麦星婷的回忆试图接轨,发生了一些错误造成了违和感,才让你现在有股失恋的感觉。」商嫣天马行空不知在说些什么毫无理论根据的事情,但却说得头头是道。「也就是你根本没有失恋,因为从来没有失去什么,他始终都在你心里好好住着。」 「喔。」麦星婷决定敷衍她。「那我该怎么办,就算我没失恋,我爱着却再也见不到面,不就是要好好忘记才能不伤心吗?」 「就你这种情况可以比照失去亲人,你爱着亲人,亲人却已经去世。你会因为太过伤心所以想要把他忘记吗?偶尔想起他,感受心中的回忆与爱,流下几滴眼泪以作祭奠,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商嫣如此说。 麦星婷觉得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很是哲学。 不过就现实层面来看…… 「怎么我刚离婚又要守寡了。」麦星婷没有哭,只是眉头皱得很紧。 「而且你怎么知道再也见不到面,又不是真的死了。」商嫣迟疑了一下,又说:「算了,不要说那些让你徒生期待的话,你就当他死了吧!」 那些会让她徒生期待的话到底是什么,麦星婷不管怎么威胁商嫣就是不说,总感觉在隐瞒些什么。 算了,反正商嫣也说不了什么有建设性的话,她这个乱讲话大师只要愿意多陪她聊聊天或许就会好了。 日子还那样的寧静安稳,只不过想起那个人会隐隐作痛,就像幻肢一样,并不是切除之后就没事了,脑袋会自动送她死不了却有些折磨的幻痛。 但至少她知道痛了。 原本十多年的日子她都像是打了麻药还没退,连伤口长成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把它一股劲的往心里藏。 知道疼痛代表在逐渐变好的路上,至少已经意识到它的存在了。 入夏的气温很是猖狂,幼稚园很早就开了冷气,正当午休时间,两台冷气突然就不运转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热到孩子,热病是有可能造成休克甚至死亡的,几个班的老师连忙聚在走廊讨论问题出在哪。 首先好几个班的冷气同时故障不太可能,麦星婷尝试按了一下午休本就熄灭的灯光,果然没有动静。她打电话给电力局,申明确切的地址,并请人员尽快排除。 麦星婷把星星班交给其他老师带领向比较通风的地方,自己则是去寻找问题所在,多知道些资讯通知相关人员,也可以让他们准备相应的工具以便排除。 况且下午还有课程,要知道恢復通电大概需要多久才行。 电缆是埋在地底下的,麦星婷细细的推敲走向,穿过茂密的造景凉荫,终于在园外找到了所属的变电箱。 在那底下蹲着一个人。 麦星婷总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那个背影也很熟悉,不过没有多想。 他的出现或许早就剔除在她脑中可以预想的可能之外。 「那么快就来了?」麦星婷的电话才刚打出去没多久呢! 男子的背影猛然一颤,没有转过身,只是回了一句:「你不嫌我来晚了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很熟悉……好像几乎没有变过…… 麦星婷手握着拳头,不自觉泪已盈眶,当年初遇的画面,一点一点的和现在的情景重叠起来。 该往前走,走向他? 还是该后退,像之前那样匆忙狼狈的逃走? 她只是握紧了拳头,像当年那样,还没想好。 他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在她的眼中,已经变回了当初那个十六岁的青涩少年。 「你也找到答案了吗?」阳光洒下,那个少年笑得无比灿烂,眼眶却红得夸张。 命运能有多不可思议? 他往旁边移动着脚步,在那里躺着一具松鼠焦尸。 一样的夏天,一样的停电,一样的松鼠焦尸,一样的他们。 命运彷彿在她耳边细细问着:『你也找到了吗?我给你们准备的答案。』 他们大胆的凝望着彼此,这回好像有了命运撑腰。 彷彿忘记怎么呼吸,只有心跳在多年之后找回了它的活力,奋力的证明那份情感依然存在。 只是脚步是小心翼翼的。 他试探的向前踏了半步,麦星婷也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一步。 缓慢的,像是首节奏很慢的老情歌,他们一步一步,无法克制的走向彼此。 多年不见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呢? 「你改行当电力局职员了吗?」 于是她很煞风景的这样说道,久别重逢就得浪漫激动的相拥吗?毕竟已经隔了那么久了啊…… 然后他不计形象的笑了,一如少年。 只是笑完,他们都哭了。 故事的结尾是很老套的,只要把童话故事里幸福快乐的结局复製贴上就可以了。 只是旧故事里王子打倒魔王救出公主,就算完成了他们的梦想。 而现实世界中的他们,是完成了梦想之后才相聚的。各自挥洒了一回,互不亏欠。 怎么走向这个结局的?麦星婷也不是很清楚。 他们相遇后就像是原本埋在贫瘠土地里的种子,突然来了雨水,又盼来了阳光,即使它本身无念无想,也会自然的生根发芽。 他们也没想到会那么顺利,就绽放了朵美丽无比的花,一切的情非得已,让他们根本忘记了疑问。 再次觉醒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户政事务所前了。 证婚人当然少不了商嫣。 商嫣所隐藏的故事总算要公之于眾了,她会压抑那么久就是怕他们又突生变数,现在麦星婷被赶鸭子上架,恐怕一辈子都逃不了了,她现在可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最好把故事讲得越煽情越好,让他们这对怨偶无地自容。 麦星婷跟梅庚辛的婚礼前一天,商嫣联络了连健皓。 那时他正在南方的岛国工作,一听这个消息跟疯了一样,准备坐上飞机赶回来,天候不佳飞机不飞,他就跳入海中想用游的。 总之失去理智的人就会智商全失,最后他是被工作人员扛走的,然后病了整整两个礼拜。 就是復工那天,他在沙滩上遇见了来度蜜月的麦星婷。 他知道不能打扰她,再也不能了,于是他没有追上去。 很多年后麦星婷才知道,一切不只如此。她盖着书边睡边哭的时候,那个怀抱是他给的,想来度假小村没什么正当的围篱,非常之危险。 分开的这些年,他何尝不是跟麦星婷一样活着。 把那样的回忆深深压在心底,坚持着要飞向远方、飞向梦想,刻意疏远也不愿意周遭的人再提起彼此的名字。 就是害怕自己会忍不住飞回来…… 他分明是那隻雨燕,他分明有梦想与自由,但是当那份太重的思念被掀开来之后,他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他反抗过,就跟麦星婷一样。 他坚持着继续原本的生活,却发现越来越没劲,自己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才会有个终结?什么时候才能再待在她身边。 可是怎么办,一切都来不及了。 回来看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他的理性一直告诉自己在做对的事情,不过那一刻他已经不确定了。 雨燕突然厌恶起飞翔,试图剪断自己的翅膀。 然后商嫣又出现了,她联系他,平淡的说着麦星婷离婚的事情。 于是他义无反顾的拋下所有,只是到了她的面前,他又胆怯了起来。 当初是他挺直了背走出她的视线,再次出现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才好。 于是一直等,一直等。 等老天赐予他一个时机…… 「就等在幼稚园外面吗?」麦星婷不解。 连健皓笑着搔搔头,年轻时候惯性动作还是丝毫未变。 「对了,你想知道当年连健皓在柴房墙上刻了什么吗?」商嫣一脸神秘兮兮。 连健皓红了脸,小麦色的脸瞬间成了一颗黑里透红的苹果。 商嫣想了想,这可是个把柄,以后可以用来威胁连健皓于是就不说了。 事已至此,终将如此。 后来他们简单的度了蜜月,一语成讖的第二次蜜月。 去的是商嫣强力推荐的小山村,就是高二校外教学去的那里。 柴房终于被上锁了,毕竟是私人财產也不好乱入,麦星婷忿忿的只好放弃一睹当年秘密的计画。 他们走着走着,看见了一个孩子拿着波浪鼓,万般珍视的模样。 那个当初被遗忘在角落的波浪鼓啊!千回百转还是找得到人继续珍视它。 他们牵着手,走在曾经互牵背带的森林小径中。 就算曾经把彼此遗忘在心里的角落,从今往后,他们相互许诺会永远珍视着它。 麦星婷从来不相信永远。 倘若真的有,她情愿那个会是他。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