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绿》 不怕 沉觉是这家私房菜的常客,刚推门进去,就有五六个服务生簇拥上来嘘寒问暖。 把人带到私人包厢,经理和沉觉在说话,宋阮搓了搓手,打量包间古雅的装潢。 经理很有眼色,第一时间就把菜单递给了宋阮。 宋阮也没客气,三下两下就点完了,然后还特别有礼貌的把菜单递给沉觉。 “你再看看。” 沉觉很自然地接过去,看了看她勾选的菜,挑了挑眉,“记忆力这么好。” 宋阮愣了一下,反应过后才讪讪地笑:“刚才看了一眼你们宿舍点的菜单,都很对我口味。” 沉觉不置可否,对旁边的经理冷不丁来了一句:“把刚点的都撤掉。” 闻言,宋阮和经理都是神色一怔。 宋阮捏了捏拳头,不解的同时还有些生气。 到底是谁请谁吃饭啊。 经理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陪笑着静候沉觉发话。 沉觉随手翻菜单,几乎没怎么看,信手捏来点了七八个菜。 等茶也布好了,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包厢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宋阮捧着精致的白瓷茶杯啜了口,淡淡的乌龙茶香,清新沁鼻,哈了口白气,自娱自乐,没有搭理沉觉的打算。 “李成宇他们点的都是些普通菜,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要吃他们家的特色。” 宋阮不以为然,粉白的手指点点杯口:“可是我就想吃那些菜啊。” “不会让你失望的。”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气定神闲,末了又补一句:“要不合你口味,大不了让你把那些菜再点一遍。” 宋阮想了想,问他:“那你舍友点菜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他们,让他们点这里的特色招牌啊?” “没那个必要,让他随心所欲点自己的,他才觉得自己赚了。” 他边说边转动转盘,把小菜都聚到她面前。 她耸了耸肩,心底涌出丝丝暖意,随后挑了块白萝卜酸吃,入口清爽,很开胃。 菜很快就上来,分量很少,可色香味俱全。 宋阮不得不承认,整桌菜都很对她的口味。 席间,没有人再说过话,只剩下调羹筷子和瓷盘碰撞的声响。 宋阮很专注投入的在吃,她是真饿了,对一桌子美味佳肴完全没有抵抗力。 往嘴里塞了块牛肉后,她抬眼想看看那盆鱼汤还有没有,却忽然对上沉觉的目光。 他慢条斯理的嚼东西,脸色淡淡,目光冷静却赤裸。 宋阮的心砰砰跳了两下,脸颊烧得有些红,刚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了。 “说说吧,干嘛不告而别?” 他的目光掠过面前乳白色的鱼汤。 他其实对鱼类不感冒,但每次带人来这里吃饭,没有一个人不对他家鱼汤赞不绝口的。 加上记得她爱吃鱼,所以就点了。 宋阮觉得嘴里的牛肉老得有些柴,她把调羹放下,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碗里的米饭。 “艺术团有急召,就是你们C大校庆这事儿,原来弹钢琴的人生病了,要我临时顶上。时间紧工作量大,又要熟悉谱子又要排练,所以我就回来了。” 她说得十分坦然。 明明是一个十分拙劣的借口,但还是舌头不打结地说出来,指望他能信似的。 “所以我还得感谢我们学校的校庆,今天才能遇见你。”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可宋阮哪里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愠怒和嘲讽。 可既然人家给了个台阶,即使是假的,她也得顺着赶紧下。 “嗯嗯!” “我要是不来这一趟,也不知道你就在C大读研啊。” 这倒说的是实话。 艺术团的打电话急召,简直给了她“落荒而逃”的天大借口。 她觉得现在的沉觉比当年那个狂放不羁的少年更可怕,不管软硬,她都无力招架。 第一天到C大彩排结束,她和团里的大提琴手北佳从礼堂出来,路过一排公告栏的时候,她们都被陈列着的十几张照片吸引。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为首的沉觉。 北佳惊呼一声,指着沉觉和他邻近的那张女生照片,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拉着她的手嘀嘀咕咕。 “哎,你看他俩是不是一对啊!不然人家怎么都是男的和男的照片在一块儿,女的和女的在一块儿,就他俩的照片挨一起。” 宋阮怎么知道,她又没念过研究生,也没得过国奖。 她们一个没心思去想,一个急于八卦,压根不会意识到这么严肃的国奖公示栏,官方怎么可能故意这样排列照片引人遐想。 她们也根本没仔细去看,沉觉和那个女生虽然是异性,但照片排在一起是因为整个建筑学院只有他俩获得了这份殊荣。 宋阮只是看着沉觉那张板正的证件照出神。 白色的相底,正装衬衫,头发规整地梳上去,没有多余一丝杂发叉出来。 表情严肃,五官英朗。 那一刻宋阮就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脏,觉得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十年是一个档口,一旦冲破,那些深埋隐晦的东西就会一朝掀起滔天巨浪。 “那这次怎么没跑?” 轻蔑的语气把宋阮拉回现实,她暗叹了口气,胸口闷闷的。 “沉觉,我跟你说过的,别逼我。这么些年我一直都是自己,后来认识的那些人,没有知道我的过去,太久没有人跟我提起过那些人和事。” “我没告诉你们就离开……” “你们?” 他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显得突兀。 宋阮抬头看他一眼。 修长浓密的眉紧蹙,脸紧紧绷着。 …… 她翻了个白眼,但随即又有一股连她都不曾察觉的喜悦甜蜜涌上。 “我没告诉你就走了,艺术团的事算是个借口。我这个人吧,你别看我劲劲的,但有关你的事,我都挺没出息的。” 他额角跳了两下,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哪个字眼取悦了他灰败了太久的心。 “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你过后对我说的那些话,不管是你真那样想也好,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也罢,反正我当时的确挺崩溃的。” “后来……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也是出了事之后才知道我妈和宋元迪、张吟她们的过去。” 一直垂着眼的她直到身边多了个身影才反应过来,沉觉不知何时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又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变得格外逼仄。 侧过头去,她没看他,目光落在面前的盘子。 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块酒酿牛肉。 她的心也彷佛被浸泡在陈年的红酒里。 “说实话,我当时挺恨自己,但又很自私的把恨都转移到别人身上,就觉得你们都该去死,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不知不觉,她哽咽起来,声音有隐忍的颤动。 她双手覆上自己的脸,身体再次渐渐落冷。 “我妈和我外婆都有精神病,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突然疯了。” 记忆像一团乱线,越扯越乱。 沉觉揽她入怀,然后唇贴着她的额角和发簪,声音从喉咙溢出来。 “不怕,有我在。” 爱恨 她最受不了每次她面对过去和那些无法甩脱的身世狼狈至极时,他冷静又霸道的安抚她。 十年前就是这样。 十年后依旧如此。 她顾然无法在短时间接受那些血淋淋的事实,但走得这么决绝,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他。 明明一切都不关他的事,可她犯起病来,和他比谁的心更狠,嘴更贱,从不服输。 她有时候会觉得他好可怜,喜欢上她有什么好呢。 她因为自己家的那点破事被自己亲小姨推入重重陷阱,连带着他也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他和靳光崇才是被她们耍弄得团团转还没有资格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判处死刑的人。 可他却等了她十年。 宋阮不可抑制哭出声,几度失声抽搐。 沉觉脸色苍白,搂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他不敢去想,当年她才十五岁,一个人离开故乡,独自漂泊,有过多少这样崩溃大哭的时刻。 他更不敢去想,这是不是她十年来第一次的放纵。 “沉觉,你为什么不恨我……” 她仰起脸,妆被冲花了,露出她原本的肤质,越发我见犹怜。 “恨,怎么不恨。” 她张了张嘴,却看见他眼角已经有泪光。 他抬起指腹轻轻擦她被泪水浸湿的发丝,然后重新把她按入自己怀里。 “可我也爱你。” 他不说‘喜欢’,用了‘爱’这个字眼。 宋阮有一瞬间怔忡。 睁眼间,头顶的灯闪成无数烟火,落成一场年少缺如的梦。 * 沉觉送她回家,准确的说,是她在南州租的房子。 路上,车厢里没有音乐,也没有人说话。 刚才宋阮哭累了,坐到车上报了地址后就倚在车窗,看外面的霓虹闪烁。 “明天还去彩排吗?” “嗯,一直到你们校庆那天。”她轻轻应了一声。 已经看到了熟悉的路标,心底涌出一股不舍。 沉觉打了个方向盘,减慢车速。 “明天我来接你。” 她动了动疲惫的身体,面对他,说:“不用了,我和北佳一起去。” 刚才她简单说了一下她进入艺术团前后的经历。 他知道北佳是大提琴手,也是她的合租舍友。 “这车坐五个人都没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本正经讨价还价的样子让宋阮沉睡的心活跃起来。 “噗嗤”笑了声,在他把车停稳后她倾身搂住他脖子。 “你不是要去公司吗,跑来跑去太麻烦。” 沉觉开口还想说什么,嘴唇被她快速亲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解开安全带下车了。 “宋阮。” 他叫住她。 她不得不停住脚步,回头时他已经关了车门阔步走过来,不由分说捧她的脸吻下去。 吻到气喘吁吁才分开,他仍不舍得放开她,有一下没一下轻抚她圆润的耳垂,有时会碰到冰冷的金属耳钉。 “就这样走了?” 他声音低沉沙哑,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宋阮被蛊惑了。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第一次和他接吻,也是他送她回家。 本来是在说话的,突然就被他压在摩托上亲起来。 夜色如水倾泻,眼前人依旧是当年那个少年。 “晚安?” 他轻笑了一声,吻了吻她的鼻尖,引诱她:“嫌麻烦的话不如到我那里去……” 宋阮一下子就惊醒了,瞪大眼睛,拉开了些与他的距离。 “你不是住学校吗?” …… 沉觉有时候真想撬开她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这次相遇后,他觉得她变得有些傻,一点都没有当年那股精明劲。 “我都在南州七年了,难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房子当然不是他自己买的,他能力再强,也还没有这个本事。 不过沉家在全国的大城市都有房产,除了金钱实力这方面的因素,主要还是因为靳女士出门在外不喜欢住酒店,所以哪怕一年到头住不了几次,她也要买房。 南州的房子就是当年沉觉被C大录取后买好的精装房。 地段和装修都是顶级的,只是沉觉不常回去罢了。 宋阮觉得他在炫耀,没好气地说:“知道沉少爷财大气粗,我们就是签了卖身契给艺术团的打工人,承受不起。” 他皱了皱眉,问:“怎么想到要去艺术团?” 他原本以为宋阮会当个老师,或者完全当一个艺术家。 宋阮两手迭在他胸前玩他的扣子,“我也就钢琴这项技能拿得出手,我想一辈子弹下去,不掺杂太多别的因素。我想过了,好像只有艺术团能让我纯粹的弹琴。” 沉觉能理解一些,但还是有些困惑,“来我们校庆这种演出,难道纯粹吗,不算商业活动?” 她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打他,转身想走,却根本动不了。 “是你们学校给得太多了行吧!谁年头谁会嫌钱多了,团里资金越多,我们才越有可能到更大的舞台举办演出。” 他其实并不是很关心她们艺术团的事,反正知道她现在过得自在就行,问这么多,只不过是不想这么快放她走。 又温存了一会儿,他抚摸她的发问:“为什么不继续留在美国?” 她是二十岁那年去的美国,师从江自浔恩师。 他知道,她肯定是学了一身本事,加上天赋加持,她现在才能凭借这双手在旁人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行当吃饭。 “你以为美国这么好呆?我那五年靠打工赚学费,吃的苦够多了。虽然老师看重我,但我总不能心安理得让他白白传授我毕生绝技。” 听到“苦”这个字,他的心跟着下沉。 很想问清楚,这十年,她走的每一步。 但来日方长。 只要她还在,回到了他身边,那些苦涩冗长的过去,就可以慢慢说。 改变 第二早宋阮起床,看到餐桌上有大包小包的外卖。 她正疑惑,北佳就从阳台钻出来问她:“这你点的啊,这么多吃得完吗?” 宋阮一脸懵。 不过很快想到是谁大早上就制造了这个“惊吓”。 昨晚沉觉问她们几点出发,她说八九点。 本来以为他就随口一问,谁知道他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早餐店搬来。 她和北佳两个人租的这个两居室,除了交通方便,其他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她们两个拿艺术团微薄薪资的“艺术工作者”续租纯粹是为了它的经济实惠。 北佳是北方人,吃不惯南方的早餐。 而宋阮呢,美其名曰保持身材,其实就是懒。 所以两人的日常餐食基本没有早餐一说。 但谁会嫌弃送上门的早餐。 北佳对五花八门的早餐种类十分满意,每样都挑一点出来。 丝毫没有察觉,只当是宋阮心血来潮。 “嗯,反正今天也不急,C大食堂也不好吃,咱们就一顿顶两顿了。” 宋阮心虚,吃了一个小笼包,手机就亮了。 “那个小笼包一定要蘸料。” …… 宋阮往上翻自己刚发过去的消息。 一顿输出。 抱怨他不提前说一声、指责他点太多。 可人家却只“好心”提醒她尝尝秘制的蘸料。 这让宋阮满肚子气只发泄到棉花上,憋闷得很。 这顿久违的早餐吃得北佳十分满足,她挺个肚子躺沙发上,让宋阮记住这家店名。 “有空把它推给我,真是……嗝……很不错。” 人均消费五百的餐厅,可不是很不错嘛。 不过她昨天怎么不知道那家私房菜还有早餐行当。 消化之后,两个人就开始各自打扮。 虽说只是去彩排走流程,但艺术团帅哥美女如云,谁也不愿甘拜下风。 宋阮通常就打个底,用大地色的眼影,豆沙色的通勤口红,怎么都不会出错。 北佳就不一样了,她虽然五官底子好,可大概是水土不服,自从来南方后脸上的痘痘没消停过,所以她特别重视打底遮瑕,一定要化到自然服帖才能出门。 她羡慕宋阮底子好,起晚了涂个口红就能出门。 可宋阮却反过来羡慕她长青春痘是青春不死。 如果换别人说这话,北佳一定觉得她是在阴阳怪气, 但宋阮这人吧特实在,不管是说什么话都冷冷淡淡的,反而显得真诚。 九点一刻她们抵达C大礼堂,别的节目彩排还没结束,她们的团队就窝在台下刷手机。 她们艺术团不是什么知名团队,也就是这两年才有点名气。 乐团配置都是年轻人,每个位置上有两到三个成员,视演出情况安排人员上台。 之所以答应C大校庆演出是因为她们副团长是C大毕业的。 宋阮去银川前刚结束一轮全国巡演,本来C大的活不该她上场,可团里就两个钢琴手,关键时候,明庆生病,就只好宋阮顶上了。 “明庆姐什么病啊,听说要动个小手术呢?” 艺术团也是女人堆,闲下来时就喜欢八卦。 北佳哼了一声:“人工流产手术吧,谁不知道她前段时间跟了个富二代,可人能让她留种?”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虽然北佳说的是大家私底下流传的话题,但这么搬上台面讨论,多少有些尴尬。 宋阮闭目小憩,没太大兴趣。 本来她也有些抱怨明庆突然缺工她的假期就减少了,但后来和沉觉在C大碰见,她反倒应该感谢这出阴差阳错。 而北佳呢,纯粹是看不惯明庆。 明庆今年二十九岁,算是团里的老人,有出色的姿色和资历。 本来明庆独挑钢琴大梁,可去年宋阮来了,她觉得自己地位受到威胁,明里暗里没少给宋阮使绊。 这时,有个学生过来叫醒宋阮,告诉她们可以到后台准备了。 宋阮睁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大活人他偏偏要和“假寐”的自己说。 小提琴手陆云眯眼,“咱们这些人里也就宋阮招小男生。” 大学活动一般由学生负责,来传话的男生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满满元气,听到了陆云的话也不脸红,背着手站回自己的位子。 “走吧走吧,干活!” 宋阮拿起自己的水瓶,听到有学生在汇报彩排进度。 “刚才是建筑学院的节目,接下来该到星河艺术团……” 闻言,宋阮不禁往台上多看了两眼。 台上一个穿黑色裙子的女孩正收起自己的小提琴。 刚才没太注意,但此刻宋阮的脑海里不禁响起刚才那段巴赫平均律。 北佳拉她往前走,嘀咕了一句:“都请咱们来了,什么大小提琴没有,他们学院还专门排了一个小提琴独奏,不知道打谁的脸呢。” 北佳这人心思简单,纯粹就是喜欢为她亲近的人打抱不平。 陆云听后也不生气,反倒安慰北佳:“咱们拿钱办事,管他们学校是怎么个想法!再说了,我觉得我拉得比她好就行……” 吹萨克斯的葛淳西回头看了她们女人一眼:“你还真是,一个满级选手和一个大学生计较什么。” “你管我呢!” 宋阮在艺术团呆了一年,别的不说,团里氛围还是很不错的,除了有些实在碍眼的人,比如明庆。 但无伤大雅。 她什么没经历过。 无视和忍受的阈值早提高到另一个境界了。 彩排结束后葛淳西主动说要请大家吃饭。 团里都是单身汉,有什么活动都一呼百应。 宋阮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下台后才看到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 “晚上一起吃饭。” 她一个小时没接电话也没回消息,沉觉上来也不是质问她在干嘛,而是直截了当发过来一个陈述句。 “宋阮,走啦!” 她应了声,落后两步想回个电话,谁知道刚走出礼堂就看到了沉觉。 人站在昨天她站的那个位置,一身衬衫西裤,黑色正装挂在手臂,身形高俊,气质清举,又因为站姿随意而有些痞气。 那棵梧桐树和他十分匹衬。 他一眼就看到她,没打招呼,但只一个眼神,就让宋阮有些脚软。 宋阮十分感谢他没直接走过来,不然在众目睽睽下,她实在无力招架八卦的团友们。 “今晚想吃什么?” 宋阮有些无语。 好像从昨天到现在,围绕他们的主题都是吃。 “团里有聚餐。” 她刚扯了个尿急的借口,让北佳她们不用自己。 坐上车,她偷偷看了眼驾驶座上的人。 从刚才她避开众人走到他身边开始,沉觉脸上就没什么表情。 “咱们去吃什么呀?” “怎么总想着吃。” …… 宋阮本来想活跃一下气氛,却被他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堵得有些生气。 昨晚带她去吃私房菜,早上擅自做主给她点早餐,晚上又问她想吃什么。 到底是谁总想着吃啊。 “不吃东西你带我出来干嘛?” “要吃东西你也可以和他们去。” “那你在前面放我下车。” “宋阮。” 他咬咬牙根,愠怒喊了她一声。 宋阮不看他,气势不减:“我可从来没缺席过他们的聚会,现在你还要撵我。” 沉觉气极反笑,也没说什么,让宋阮有些发毛。 “宋阮,多年不见,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胡搅蛮缠的。” 宋阮怔了怔,显然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胡搅蛮缠吗。 其实也不是,不过就是对人对事不再总是闷声闷气了。 因为在外独自生活这么久,她经历过太多离谱的人和事。 车厢一时静默下来,沉觉察觉到她突然的沉默,心微微提起,扭头去看。 她留个他一个侧脸,清冷疏离,满街的光影掠过也点不亮上面的低沉。 “沉觉,你觉得我变了很多吗?” 一尺 他感觉喉咙被大掌捏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触感湿濡冰凉。 “阮阮……” “你倒是没怎么变,总因为一点事就无缘无故冷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似的。” 她勾勾嘴角,说完就沉脸推门下车。 这个红灯等得有点久,给了她可乘之机。 沉觉胸腔炸开,整个人完全震住,没有多余思考就追下车。 车外不如车里安静,都市夜晚的喧嚣如落花流水,诠释人间烟火的繁华。 “阮阮!” 他匆忙拉住她,语气里有难以释怀的恐惧、焦急和无措。 他忘记了他们之间隔了十年的光阴,还有那些并没有完全消失的隔阂。 宋阮于他而言,的确是变了,但他根本没把那些变化放在心上。 因为他等的、爱的是这个人,只要她回来了,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 直到刚才她突然沉默,然后嘲讽他一句,决绝下车,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问题。 宋阮没有挣扎,顺着他的力道回身抱住了他。 “沉觉,有时候我真的好恨你。” 没有太多的言语,她只是埋在他肩头,声音苍凉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五脏绞痛,目视前方长龙似的车队,闪烁的灯光模糊了双眼。 红灯结束时他把她带回车里,然后在一个人少的路口靠边停车。 “告诉我,这十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我现在就要知道。”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身目光灼灼望着她。 清俊的脸上被复杂的情绪笼罩着,整个人像是被曜黑夜色吸入洪流。 宋阮垂目,手指无意识玩弄着她手腕上的链子,低低出声。 “怎么说呢,最开始那几年后悔过很多次,每次撞了南墙摔得遍体鳞伤又找不到出路的时候经常会想,要是你在就好了……” 还没说完,她被一股力量掰扣过去,滚烫的气息重重落下来。 她心尖一颤,觉得恍惚。 “可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觉得那些都是我该受的。” 她一直误会阮丽是个抛家弃女的女人。 为了揭开自己母亲恶毒的真面目,为自己缺失母爱而变得脾性古怪而找理由,做出过这么多荒唐离谱的事。 包括和沉觉那段情,她也必须承认, 那晚对他吐烟圈、坐上他的摩托、让他吻自己,并不纯粹。 张吟做出来的事,在她脑海里隐约要冒出过无数次。 他抵着她的额,心跳极快,嗓子都是哑的。 “这么多年,受够了,以后就待在我身边。” 风刮起的发丝掠过她火辣辣的面颊,痒痒的。 与此同时,他的话也化为一片梦幻的羽毛,挠她悦动的心。 她根本不敢奢望,会有一个人对她用心至此,忠诚至此。 可越是这样,她越小肚鸡肠,蛮不讲理的无法释怀当年他情急暴怒下对她说的那番话。 如果他也是那样看她,那她还继续留在柳景有什么意思。 所以她小小世界的最后一根防柱崩塌在了那个大雨将至、灰蒙蒙的清晨。 连同她少女时代唯一活跃鲜艳的色彩,一同埋入黑暗。 她是一堆杂草,枯萎不生,而他是火苗,无论何时靠近,都会引起无尽燎原。 宋阮累了,不想和固执得要死,可以拿十年青春去跟她耗的男人斗得你死我活。 因为在外数年,她也没有哪一刻能真正忘记那个把她从酒吧通道拉出来,带她在午夜街头飙车,缠她在上课时间躲在教学楼下亲吻的沉觉。 * 后来她说她想吃烧烤,沉觉就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口碑很好的烧烤店。 这次他没有插手,全由着她点自己想吃的东西。 她有些收不住。 许久没有在深夜放纵自己摄入这些糖油碳水化合物。 各种各样的原因。 比如长期摄入抗抑郁、治失眠的药。 宋阮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喝酒、抽烟、作息饮食极其不规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嘴里塞药。 但后来长大些,她开始二次发育,为了保持身材,才渐渐忌口,收敛叛逆。 沉觉默默看她,漆黑狭长的眼睛里有隐忍的哀伤。 她和他其实是一类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才在车里抱着他哭过一场,她现在又表现得跟没事人儿一样。 走到那里都挽着他的手,甚至帮他剥虾。 他问:“哪有女人帮男人剥虾的?” 沉觉高中有个哥们儿,那会儿失恋了就抱着沉觉大腿说胡话。 “我就没见过这么作的女人,明明就爱吃虾,可如果老子不给她剥,一盘虾摆在那里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就他妈给她惯的……” 沉觉面无表情踢他一脚,可正蓬勃的少年心却无端苦涩。 他倒是想也这样惯一个人。 可那个人估计不会领情,还会皱眉嫌他肉麻。 那时他身边同学都成双成对,偷偷摸摸谈一段难以忘怀的校园恋爱。 他对宋阮的恨意达到顶峰。 所以那时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非她不可。 没过多久,他哥们儿就和那个“没有人剥虾就不吃”的作精女友复合了。 宋阮托腮听完,咂咂嘴感慨:“所以说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说法。” 他用竹签挑起一块白白的虾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十分鲜嫩甜美。 “怎么说?” “你看啊,其实不管是情侣、朋友,能走得长久的,往往都有一方愿意迁就。 而这份迁就就是高出来的那一尺。对方再作,最后也会因为这一尺而被降伏。”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沉觉却皱眉,抽了张纸抬手越过半个桌子去擦她脸颊的酱汁。 她微微一顿,笑着往前坐了一些,仰起脸方便他动作。 “看,我让你做高出来的那一尺。” “唔……” 原本还很温柔的手力突然加大,他略粗的指节触碰她细腻的皮肤,掐着收缩她嘴角两边的肉,让她呈现一个嘟嘴噘唇的样子。 她的唇形饱满,吃了辣的油的东西,水晶晶的,颜色诱人的红。 他低低笑了,声音不可察觉的变得深沉。 “多谢。” 她抓住空隙,一把拍他的手,之后再也没给他碗里扔过白白嫩嫩的虾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