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 生生 第1节 ?  《生生》作者: 年深不见 简介 那个夏天灿烂耀眼,天之骄子爱上边缘少女,谁也不看好。 所有人都劝周见弋离温听晨远点,他不听,倔强地一头扎进去,摔碎了一身傲骨—— 山顶星空交换彼此的初吻的那一夜,周见弋觉得整个世界的都亮了。 后来,是温听晨对他始乱终弃。 再见面是茶餐厅,他意外撞见温听晨和奇葩男的相亲。 狐朋狗友有意给她难堪,“哟,那不是你的白月光吗?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周见弋绷紧了腮帮子,咬牙挤出几个字,“关我屁事,早忘了。” 温听晨悄然握紧水杯,心口钝钝的。 忘了也好。 再后来,他们成了邻居,被困在狭窄黑暗的电梯里。 周见弋握住她的手腕,生来骄傲的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眶,“温听晨,给我一个解释,我就原谅你。” 周见弋不知道,离开他后的每一年,温听晨都向神明许愿—— “即使生生不见,惟愿他岁岁平安。” // 你用时间告诉我/在迷路的时候/有你陪我/永夜也是永昼——林俊杰《生生》 ★沉静内敛边缘少女x一身反骨嘴硬心软天之骄子,久别重逢,蓄谋已久,破镜重圆。 ★倒叙,慢热 ★愿望内容来自网络,侵删。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久别重逢,蓄谋已久,破镜重圆 立意: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第1章 (1) 下午茶时间,茶餐厅生意正好,服务生步履匆忙地在大厅穿梭。 温听晨坐在靠窗边的雅座,面前是呶呶不休的陌生男人。 “我找对象的要求不高,温柔漂亮、体贴孝顺就行。对了,年龄最好不超过二十五岁,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不能太高,不然会压我一头;也不能太矮,否则影响下一代基因……” 男人体型微胖,鼻梁上架着一副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坐姿东倒西歪,搭在桌沿的那只手里夹着支烟,时不时递到嘴边抽一口。 隔壁桌多次投来厌恶的目光,男人视若无睹,继续絮叨。 “另一半得有自己的工作,不能靠我养活她。收入嘛,不能太低,得和我差不多,当然,如果能比我赚的多就更好……” 事情要从今天早上说起,温听晨接到小姨的电话,得知她回江市,约她出来吃饭。 到了指定地点,小姨没见着,来了个陌生男人,对方自报家门,说是她妈妈同事的表姐的儿子,是来和她相亲的。 不折不扣的,诈骗—— 难怪出门前妈妈再三叮嘱她要好好打扮,这两姐妹为了她的终生大事,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此时此刻,坐在她面前的这位男士姓王,名…… 名什么来着? 好吧,没记住,暂且礼貌地称呼他为“眼镜先生”。 眼睛先生今年正好满三十岁,是某单位的编外人员。 他的自我介绍有毕业论文那么长,温听晨归纳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啃老且没上进心,但不影响他自我感觉良好”。 “温小姐不会是第一次相亲吧?” 一个人自言自语累了,眼睛先生将话题转到她的身上。 “嗯,第一次。”温听晨单手托腮,目光空荡荡的,越过他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回答也是不冷不淡不怎么走心。 熟人介绍,直接撂挑子走人会让方老师难做,只能先硬着头皮应付。 “没关系,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冒昧再问一句,像你这样的美女,追你的男生应该很多吧?” 眼镜先生玩味地打量她,女人很漂亮,小小一张巴掌脸,五官生得恰到好处,不张扬也不魅惑,气质清冷,说不出的耐看,是那种不施粉黛也能在人群中一眼捕捉到的美。 这也是他在看到亲戚发来她照片的第一眼,就迫不及待想要赴约的原因。 “也没有,平时工作比较忙,没时间。”温听晨面色木然,一点涟漪也没有,偶尔眨眨眼睛,长而卷的睫毛下像掩了层浓重的雾。 眼镜先生眉毛一抬,意味深长地说:“那就是眼光比较高了。” 好半天,温听晨终于有了除发呆之外的反应,目光从远处收回,打开手边的酒水单,“你渴不渴?要不要再点杯喝的?” “我都行。”眼镜男笑了,露出一口烟熏大黄牙,又拉回到刚才的话题,“年轻人嘛,工作再忙还是要抽空谈恋爱的。我之前倒是谈过两个女朋友,不过都没成。一个太物质,张口闭口就是买包。另一个还没过门呢,就抱怨起我妈,我当时就把她给踹了……” 眼镜先生借题发挥,滔滔不绝地抱怨起对上一段恋情的不满,温听晨冷眼旁观,心里想的全是如何从这场尴尬的相亲中脱身。 正苦恼该如何从这场尴尬的相亲中脱身,餐厅玻璃门被人推开,风铃晃动,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 几个年轻男人走进来。 为首那人身材高瘦,直肩阔背,窄腰长腿,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顶上,双手揣兜,棒球帽扣得低低的,只露出流畅硬朗的下颌线。 和跟前的油腻男相比,这身形简直养眼,温听晨莫名觉得熟悉,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直到男人与同伴交流时抬起头,露出周正的五官,和那双反复在梦中搅扰她的眼睛…… 呼吸顿住。 小时候,家属院的老人们曾夸赞过他的面相—— 得天独厚的骨相,主富而寿;天庭饱满,鼻梁英挺,必定聪明睿智;左眉间缀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寓意运势平稳有贵人相助。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烙下任何痕迹。 男人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视线不经意一滑,四目相对,也是微微一愣。 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又缓慢挪向她对面的人,眼里带着直白的审视。 温听晨移开视线,遮掩性低头喝水。 “喂,周大警官,看什么呢?”同伴撞撞他的肩膀。 周见弋收回视线,再开口时脸上已经没了进门前的笑意,“没什么,被玻璃上的光影晃了眼睛。” “我还以为你又遇见什么嫌疑人了,给我激动了一下。”同伴略显失望。 另一同伴举起巴掌呼上对方的后脑,“得了吧鼻涕泡,真要遇到嫌疑人,你这没头脑的一句话也给人吓跑了。” “滚你丫的储蓄银行,你不怼老子会死吗?” 几人继续往里走,正巧温听晨隔壁雅座的客人要走,周见弋像是懒得动了,没等服务生过来收拾桌子,就直接坐了下去,懈怠往后一仰,两条长腿大喇喇敞着。 “就这儿吧。” 这个位子正好与温听晨背靠背,中间只有一层半透的珠帘,他靠过来的动作太大,她这边也跟着震了震。 同伴跟着落坐,服务生过来收拾台面,顺便帮他们点餐。 等服务生离开,鼻涕泡任柯习惯性地从口袋掏出一包烟,点燃一根,叼在嘴边猛抽两口。 温听晨被二手烟双面夹击,喉咙直发痒,实在没忍住,咳了两下。 “公共场合别抽烟。”身后有人出了声,嗓音冷丝丝的,周见弋面无表情地在桌下踹了任柯一脚。 “你少来,我不信你平时办案子的时候不抽烟!”任柯嘴上不服,手里却乖乖把烟收了回去。 “抽的少,查案没头绪的时候才抽,不像你,烟不离手,什么素质?” 他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能被隔壁桌听见,又莫名带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换做平时,眼镜先生是不肯受这气的,但听到他是警察,心里多了几分忌惮,皱皱鼻子,摁灭了烟头,抬头见温听晨心不在焉,伸出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温小姐?温小姐你在听吗?” 温听晨回过神,整个人丢了魂一般,“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眼镜先生撇撇嘴角,“我是问,你先前说的,你是在哪里工作来着?” “帝都一家的科技公司。”她如实回答。 “外贸?属于国企还是央企?” “都不是,是合资。” 眼镜男皱眉,虽有意克制,但语气任然充满嫌弃,“哦,那就不算有正式工作了。” “……”温听晨如鲠在喉。 “你一个月薪水能有多少?” “一般情况……” 温听晨斟酌了一下,尽可能保守地说了个数,“两三万吧。” “两三万啊……那也还行。”眼镜男眸光微亮,推推眼镜,一副重新对她拾起兴趣的模样,“不过帝都房价那么高,你这收入应该还买不起那边的房吧?” “嗯,我租房。” “是不是住在破破破烂烂的筒子楼里?一套房挤好几户的那种?听我姑妈说你继父挺有钱的,到底不是他亲生的,不然哪舍得你吃那苦!”眼镜男悲悯地直摇头。 温听晨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了说话的欲望。 “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飘着也怪可怜的,就没想过回江市发展?女人嘛,何必把自己弄那么累,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人的。” 沉默。 “正好我们单位在招劳务派遣的员工,你要是想进,我可以帮你跟我叔打声招呼。工资肯定是没你在帝都那么高,三千出头,不过事业单位可是铁饭碗,日后还有机会入编。” 生生 第2节 沉默是金。 眼镜男的发言太过奇葩,周围顾客纷纷侧目,储绪也下意识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坐在温听晨侧后方,堪堪瞧见她的半张侧脸,但温听晨的长相太有记忆点,又是曾经的同班同学,认出她来不是什么难事。 “那不是……”他眯了眯眼睛,将视线转向了周见弋。 周见弋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显然已经知道他在说谁,但也没什么反应,拿出手机,点开了游戏。 “她好像在……相亲。”储绪掂量着他的态度,“她也回江市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有联系吗?” 周见弋紧咬腮帮,本就不热情的脸色愈发冷淡,“没有。” 储绪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拍拍他的肩膀,“断了也好,你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哪来那么多废话。”周见弋唇线绷直,眼神冷硬凶得要吃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游移,不停传来击杀对手的声音。 像是在发泄什么。 “不是,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任柯云里雾里地问。 储绪默默丢给他一个眼神,任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半天,终于与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名对上了号。 “哟,是她!那不是你曾经的白月光吗?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众人扶额,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不过脑子。 而周见弋终于停下来了打游戏的动作,掀起眼皮,静静地觑他。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任柯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终于意识到自己玩大了。 预料中拍桌砸碗并没有发生,就在大家以为他根本不屑回答这种问题的时候,周见弋冷冰冰地丢出几个字,“关我屁事,早忘了。” 任柯松了一口气,更加幸灾乐祸,“那就好,为那种人,没必要!” 第2章 (2) 六年零三个月,两千二百八十四天。 温听晨也曾幻想过会有和周见弋重逢的一天,或许是在人潮涌动的机场大厅,或许是在某个不经意的街角,万万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尴尬的场景。 她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就算做不到一笑泯恩仇,至少能够假装平静地走开。 可真到了这么一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说他早忘了,忘了也好,这不就是她当初所希望的吗? 可为什么心口还是钝钝的。 眼睛先生也听到了那边的对话,“沦落”二字充满了对他嘲讽。他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一忍再忍,强行维持着成年人最后的体面。 “那桌的人是你朋友?你不去打个招呼吗?” 温听晨眼睫低垂,下意识去摸左腕上的手串,“不用了,我和他们……不太熟。”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 她没办法继续呆着,提上包起身往外走,“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间。” 眼镜先生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目光追随着窈窕纤细的身影,等人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拿出手机,给朋友打去电话。 “喂,我见到她了……本人比照片好看,就是性格有点闷,不怎么讲话,应该还是个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头把你那酒店的会员发给我……你放心,我肯定拿得下……” 任柯隔岸观火,耳朵竖得高高的,砸砸两下舌头,也不敢多说,再火上浇油旁边的人真会揍他。 游戏声越来越激烈,周见弋招招下死手,阴沉压着眉头,嘴角肌肉暗暗抽动。 一伙人面面相觑,八百个心眼在转,谁都看出来气氛不对,没人敢碰不要命去碰冷钉子。 几分钟后,温听晨从洗手间回来,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看。 眼镜男匆匆挂了电话,招呼服务生过来结账。 “我看这里不太方便,你又胃口不太好,不如出去走走?” 他另有所指,目光扫过身后某桌,温听晨回头,好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除了那位,始终置身事外,没再往这边看一眼。 她无声叹息,答应了对方的提议。 推门离开的时候,头顶风铃再次晃响,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突兀的撞击声。 有人将手机狠狠砸在桌上。 温听晨知道那声响的来源,拽紧包带,强迫自己别回头。 江市的秋天一贯来得晚,十月初的天也不见凉,此刻正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点,日头高悬,秋老虎不遗余力地施展着雄威。 市区人头攒动,温听晨跟着眼镜先生横穿马路,来到街对面的露天停车场。 一路上,眼镜先生都在没话找话,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想不想去看电影,有没有感兴趣的片子。 温听晨兴致缺缺,回答也模棱两可,趁对方专注找车的间隙,飞快背过身去,给微信置顶发去消息。 过了会儿,有电话打进来,温听晨故意让铃声响了很久才按下接听。 “金蝉脱壳这一出不是我的拿手好戏吗?怎么也被你学去了?”救星说。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消息,有什么事吗?”温听晨回得牛头不对马嘴。 救星:“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在相亲吧?” 温听晨:“这么着急吗?可是我现在在外面见一个朋友呢。” 救星:“对方怎么样?” 温听晨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那我马上过来,我们见面再说。” 救星笑得不行,“行,快来!我等你! 挂了电话,温听晨看向身旁的人,状似苦恼地说:“不好意思,我朋友那边出了一点状况,现在在医院,我必须过去一趟。” 对方按了车钥匙,“行,那我送你过去吧,正好我开车。” 温听晨笑笑,“不用了,国庆节开车挺堵的,我可以坐地铁过去。今天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改日去帝都的话,我请你吃饭。” 眼镜先生打量着她的表情,像是在辨别她话里的真伪。 他自认比温听晨大几岁,情场经历也在她之上,这点小心思还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想温小姐是个爽快性子,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本人对你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你的家庭和工作都不太理想,但你的长相在我这里能拿九分。我呢,有房有车,工作也还不赖,反正你家里也急着给你找归宿,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试着和你交往。” 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温听晨咂舌,她本不愿意把话挑明,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点悟性应该是有的,没有明确答应,就是委婉拒绝。 不过是眼下这情形是她抛出一个台阶,但对方并不想下。 横竖都是要撕破脸了,她干脆实话实话了。 “王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今天的相亲是我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的,我的工作还在上升期,也不计划回江市发展,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非常抱歉。” 眼镜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不再和她浪费时间,丢下一声冷笑,和一句“妹妹,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眼高于顶是会嫁不出去的”就开车扬长而去。 尾气喷薄而出,卷着灰蒙蒙的尘土,半天不散,温听晨呛得睁不开眼,手掌扇着风,跑向路边凉快的树荫,揣着一肚子气,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 正好有出租车经过,她伸手拦下,跟司机报了江大附属医院的地址。 说朋友临时有事的确是她找的借口,但有一件事她没有说谎,救星孔新绿的确在医院,只不过生病的人不是她。 温听晨来到病房时,孔新绿刚刚安抚孔父睡下,她不便打扰,隔着门上玻璃窗往里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伯父怎么样了?” 孔新绿摇摇头,拉她坐到走廊边的座椅上,“还是老样子,胸闷气短,吃不下睡不着,帝都的医院都拿他没有办法,在这又能有什么好转呢?” 孔父患的是罕见的心脏病,在回江市之前孔新绿和母亲曾带他四处求医,但效果甚微,孔父心疼钱,也经不起折腾,执意要回江市听天由命。 孔新绿是温听晨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这一年多来她为了孔父的病四处奔波,其中辛劳温听晨都看在眼里。除了言语上的安慰,她唯一能替好友分担的只有钱了。 “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我虽然开销大,但手上还有一些存款,应个急还是可以的。” “谢了。”孔新绿握住她的手,感激一笑,“不说我了,我现在比较好奇你究竟遇上了什么妖魔鬼怪?” 提到这个,温听晨眉眼黯淡下去,拨弄着左手腕的那串白玉菩提,迟疑很久,才开口:“也没什么,我刚刚被我妈骗去相亲了。” 孔新绿抬眉,“这个我猜到了,然后呢?” “那个男人很奇葩,被我拒绝了。” 温听晨花了十分钟,简单叙述了一遍今天在咖啡厅的所见所闻,只不过,关于周见弋的那一段被她自动省去了。 不是她信不过新绿,只不过有些事过去太久,早已没有重提的必要。 只是无意间碰了个面,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新绿,你说人一定得结婚吗?我才毕业两年,我家方老师为这事儿都和我吵好几次了。我不想让她伤心,可我真的已经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了。” 孔新绿想了想,认真道:“其实结婚不过猫狗论,自由或是归宿的选择罢了。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有些人天生就是事业型人格,有些人享受回归家庭,没有谁比谁高贵。我给你的建议是,别为了结婚而结婚,如果理想的对象没有出现,那就快快乐乐单身。如果他有一天出现了,你也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温听晨失魂落魄地盯着脚下的地板,“可我不想拖累别人。” 孔新绿明白她的意思,故作轻松地戳了下她的脑袋,手顺势搭在她的肩膀上,“别胡思乱想了,过去的事该忘就忘了,封建迷信不可取,唯有科学是真理。再说,我都和你相处这么多年了,人不是还好好的嘛?走,趁着我还有点私房钱,今晚请你吃大餐怎么样?” 温听晨很给面子地笑了,“得了,还是我请你吧。” 傍晚的时候,孔父醒过一次,不肯住院闹着要回家。孔新绿哄了又哄,他才安静下来。 不多久,孔母来换女儿去休息,温听晨和她打了招呼后便和新绿一起离开了医院。 东城区新开了家餐厅,听说味道不错,她们打算去尝尝。晚高峰交通拥堵,跨江大桥上发生剐蹭,两人开车来到餐厅楼下时天色已由霞红变成吞噬一切的黑。 餐厅停车场已无车位,孔新绿开车转了一圈才在街边捡到个空。 车刚停稳,方老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温听晨一开始没打算接,但扛不住方老师的连环轰炸。 按下接听之后,迎接她的一通兴师问罪。 不出意外,奇葩男已经向媒人抱怨了一通,媒人找到方老师,方老师抹不开面子所以拿她开涮。 生生 第3节 温听晨见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从母上的责问中抽身,递了个眼神给孔新绿,示意她先进去找位子。 方老师的急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况且隔着电话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样,过两句嘴瘾也就算了,催她吃完饭赶紧回家,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不安全。 温听晨应付两句,挂了电话。 找到餐厅所在,她看见孔新绿在门口的石阶上和什么人寒暄。 见她进来,新绿招了招手,“晨晨,这边。” 新绿面前的男人闻声回头,面容在夜幕下逐渐清晰,与温听晨视线对上的那一瞬,两人的右眼皮都狠狠跳了一下。 第3章 (3) “这家店生意太好,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没餐位了,正巧任柯在门口认出了我。他说这家店是他开的,又说恰好有几个老同学正好在楼上包间小聚,人不多,让我们也一起上去吃,省的排队了。我没抵住他的热情,就答应了,你不会怪我吧?” 穿过一楼大厅,孔新绿在楼梯上放缓了脚步,扯扯温听晨的衣角,覆在她耳边这样小声解释。 温听晨这会儿面色十分沉重,仿佛她们要赴的不是一场普通饭局,而是上刑场砍头。 她盯着任柯同样郁闷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说:“你没有告诉他,你的那个同伴就是我吧?” “没有,我还没得及说你就进来了。” “哦。” 想来也是,以她从前和同学们的关系,这种聚会请她无异于请了个阎王,任柯若提前知道,打死也说不出来刚才的话,只怕他现在走在前面都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孔新绿见她心神不宁,犹疑地问:“要不我们别去了?” 温听晨垂眸想了想,摇头,“算了,都被架到这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若单单只是和以前的同学吃饭,她是不怕的,她从前就擅于把自己伪装成透明的存在,别人扫不扫兴好像和她也没有多大关系。 她担心的是……那个人也在里面。 另一边,任柯急匆匆推开了包间的门,正对门口的强子一见他就扬声抱怨:“我说任老板,让你去催个菜怎么去了老半天,你该不会是背着我们偷偷跟哪个漂亮的服务员私会去了吧!” 强子这人一喝点酒就爱胡言乱语,换做平时任柯早就臭骂他了,但这会儿他根本无心理会,径直走到周见弋的身边蹲了下来,哭丧着脸,“哥,我做错了一件事。” “嗯?”周见弋挑高眉稍,用那种“你小子又给我惹什么祸了”的冷眼睨他。 人已经到了门口,任柯来不及解释了,语速飞快地说:“晚上回去之后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但一会儿在我女神面前千万给我留点面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 周见弋尚在疑惑,人已出现在门口。 任柯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门口,“各位,瞧我在楼下碰见谁了?咱们班以前的两个大美女!大家欢迎!”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和一道道诧异的目光。 包间里的气氛变了,轻松的饭局不复存在,所有的人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了他身后的温听晨,面面相觑之后又看看主桌的周见弋,脸上是比当事人还夸张的不知所措。 温听晨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主位的人,心里默默发出一声长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周见弋依然是下午那身行头,头上的棒球帽却摘了,随意挂在椅后,露出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 大概是包间里空调打得高,他的耳尖和脖颈上的皮肤有些微潮红,手里举着一杯类似可乐的黑色饮料,也许本来是准备递到嘴边的,与她视线撞上后,又平静地放了回去,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储绪观察了周见弋几眼,怕任柯下不了台,连忙说:“欢迎欢迎,平时都是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聚,难得有女生愿意搭理我们。快,让服务员加两个位子。” 男服务员搬来两张椅子,理所应当地塞进了位置最为宽松的主位旁边。 任柯拉开紧挨自己的那张椅子,殷勤地对孔新绿说:“来,你坐这,好夹菜!” 孔新绿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周见弋,迟疑不前。 “白月光……哦不,温听晨就坐那好了。”任柯笑笑,指着周见弋旁边的那个空位。 周见弋终于掀了下眼皮,朝任柯飞去一记眼刀,任柯缩缩脖子,权当没看见。 除此之外,周见弋便没了多余的反应,淡淡地晃动着手里的高脚杯,一副懒洋洋无所谓的态度,不附和也不拒绝。 温听晨若众目睽睽之下拒绝,更显得她与这位苦大仇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索性也破罐子破摔,轻拍了下孔新绿的后背,说:“没事,坐吧。” 孔新绿松了口气。 入座之后服务员开始上菜,大家边吃边寒暄,气氛逐渐融洽。 当然,这一切的热闹都与温听晨无关,在座的没人会招惹她,所有的话题都抛向了孔新绿,就好像她是全场唯一一位女性。 “新绿如今在哪里工作?”有人问。 孔新绿回答:“在帝都,我男朋友是帝都人,所以我也去那工作,我们在一起四年了。” “……” 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后,喝迷糊的强子指着任柯大笑,“人家有男朋友了!白忙活了吧!” 任柯心拔凉的,却只能拿兄弟出气,“滚你丫的,有的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再胡说八道一会儿你买单!” 众人哄笑,很快转移的话题。 孔新绿找了个机会给温听晨发去消息:【抱歉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他也在这儿,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拉你来。】 后面还跟了两张跪地磕头的表情包。 温听晨放下勺子,飞快地在屏幕上输入两个字:【没事。】 就在这时,旁边有电话铃声响起,是系统自带的音乐,响亮急促。 周见弋把手伸进外套口袋,不紧不慢拿出手机,眼尾微耷看看屏幕,慢悠悠按下接听,说了自她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喂,怎么了?” “嗯,在外面吃饭,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我回来给你带吃的,但你要先好好吃饭,不许闹脾气了。” “知道了,我不会喝酒的,放心吧。” 温听晨听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却清晰地感觉到周见弋这个全程冷得像座冰山一样的人突然就柔软了下来,声音刻意压低了,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宠溺,低低垂着的眼睫下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个认知让她手脚发凉。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聊天框里继续输入:【没事,大家都有自己的新生活了,不是吗?】 发完这句,她将手机收了起来,恰巧排骨汤转到了面前,起身给自己盛了一碗。 周见弋不经意一瞥,目光落在她左腕上迟迟无法挪开,舌尖扫过上颚,颌线绷得紧硬,最后死死咬住后槽。 空气突然凝固,耳边仿佛有冰块冻结的声音,温听晨手背的汗毛竖起来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下意识扭头看周见弋,发现他直勾勾盯着她手腕那串白玉菩提,眉眼阴沉,脸上闪过刹那的惊愕。 温听晨心脏一紧,飞快撸下手串放进包。 周见弋嘲讽地哂了声,面色恢复如常,继续讲电话。 这通电话持续了五六分钟,周见弋哄了又哄,那头的人才不依不舍地收了线。 他刚放下手机,储绪就笑吟吟地说:“怎么着?又查岗啊?” 周见弋露出个含糊的笑意,“是啊,知道我休假之后一天要打七八个电话过来,我不接她就一直打。” 储绪啧啧两声,“还不是你惯的,你就是太宠她了。” 周见弋姿态慵懒地靠上椅子,无奈的语气里是明晃晃的炫耀,“不然呢,自己家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强子嬉皮笑脸地插话,“破银行你懂个锤子!他家那小姑娘我见过,软软糯糯的,换我也宠着她!” 众人起哄,要周见弋下次带那个所谓的小姑娘一起出来玩,周见弋摆手,“再说吧,她妈妈最近管的严。” 温听晨默默喝完了碗里的汤,任柯之前吹嘘这汤用了好几种名贵菌菇,她尝不出来,甚至觉得很苦。 “对了,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咱们好久没像今天这样聚齐了。” 任柯正为女神有男朋友这件事伤心不已,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独自干了一小樽白的,此时喝得脸红脖子粗,眼神也迷离了。 周见弋说:“过两天就走。” “这么快?” “没办法,局里还有任务。” “什么任务?又有命案?” “不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周见弋夹了口菜,显然对工作上的事情不愿意多说。 任柯不肯罢休,把半瓶白酒转到了他面前,“本来还以为你能多待几天呢,不行,你今天高低得陪我喝一个!” 周见弋皱眉,嫌弃地给他转了回去,“都说了我不能喝酒。” “现在不是休假吗!” “休假也不行,局里有规定,警察不能喝酒。” 任柯悻悻地收回白酒,孔新绿问:“警察?你当警察了吗?” “嗯,刑警。” 周见弋懒洋洋地往她的方向瞥,黑沉的眉眼像冬日迷雾,桀骜冷谑,似乎是在看孔新绿,又好像目光根本没有落到她身上。 孔新绿有点惊讶,“这么厉害!” 强子表情夸张地说:“咱们周大警官现在可是帝都市刑警支队的刑警,公安大学著名教授的嫡传弟子!牛逼坏了!这说起来还是因祸得福呢,要不是当年温听晨骗了他,我们弋哥也不会……唔!” 储绪连忙去悟强子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你喝多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话题的另一个主角,温听晨放下筷子,再也没了吃下去的胃口。 后来,储绪出来打圆场,话题很快被岔向别处。 温听晨喝了很多汤,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从女厕出来,看到两个男人站在拐角处抽烟。 那是今天饭局上说话最少的两人,读书时温听晨就与他们不熟,如今都不太记得起二人的名字了。 “真晦气!任柯怎么把那个姓温的给叫来了,他也不怕触霉头!”其中一人说。 “谁说不是呢!本来高高兴兴一起吃个饭,结果请来个灾星,搞得我都没胃口了!” “哎,你说张强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温听晨骗了周见弋?” 生生 第4节 “我哪知道?我后来和见弋的关系也就那样,当初我劝他离姓温的远点,他不听,还说自己命硬不怕,现在好了,平白惹了一身腥。算了不说他们了,一会儿你走哪回去?载我一程?” “行啊!” 两人东拉西扯了好半天,直至抽完了手里的烟才离开。 温听晨躲在洗手台边,等两人彻底消失在拐角,才慢慢地走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可当别人再度用那段昏暗的记忆刺伤她,恐惧吞天噬地,将她好不容易重铸的自信揉为灰烬。 她像一个化了形的妖怪,被一棒子打回原形。 包间里酒过三巡,大家聊得热火朝天。 温听晨收拾好自己的包,拍拍孔新绿的手背轻声说:“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 孔新绿作势也要起身,温听晨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笑笑,“不用了,你在医院照顾伯父也辛苦,就不麻烦你绕远路送我了。放心吧,这附近就有地铁站,我没两站就到了。” “那好吧,你注意安全。” 温听晨点头,在耳边比了个手势示意电话联系。 她没再和别的人打招呼,因为没有必要,比起假客套,他们更巴不得她早些走人。 温听晨离开后,包间热闹如常,没有人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中饭桌上已经少了一个人。 但只有储绪知道,在她拉开门又关上的那一瞬间,周见弋原本上扬的唇角忽然绷直了,眼神也冰冷。 他明明是在和强子说话,余光却追随着那道身影,最终定格在了门上。 他变得心不在焉,强子喊了他好几声他也没听见。后来干脆懒得讲话了,敞着腿开始拨弄手机,表情显得十分烦躁。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没人敢追问他怎么了。 “我先走了。”几分钟后,周见弋坐不住了,卷起帽子要走。 任柯迷迷糊糊地开口:“哎,你干嘛去?不和我一起回家了?” “有事!”周见弋丢下两个字,关上了包间的门。 任柯懵然,眼神迷离地望向储绪,“他能有什么事?” 储绪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无奈摇头道:“你还不了解他吗?浑身上下就那张嘴最硬!” 第4章 浪漫血液(1) 温听晨走出餐厅时,夜色正浓。 门口石阶上站了几个满身酒气的壮汉,勾肩搭背,半天不见走,她侧身皱眉,硬是站在吧台边等人散了才出去。 这几年老城区进行了大规模改造,主街大变样,几栋老式标志性建筑还是翻新过的,温听晨有段时间没回来,一时半会分不清地铁站的方向。 站在路口摆弄导航,一辆黑色suv停在了她面前,驾驶座的人按下一线车窗,“上车,我送你回去。” 温听晨第一时间就认出这个声音,看了眼车里的人,又回头看了看周围,最后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和我说话?” 周见弋嘴角牵起,十分欠揍地嗤了声,“不然呢?难道你身后还飘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 温听晨摸摸发凉的脊背,“谢谢,有被吓到。” 她脚下像粘了胶水,半天没有挪动的打算,周见弋眯起狭长深邃的眼,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这里不让停车。” 温听晨这下意识到他真的没在开玩笑,连连摆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路标,“不麻烦你了,我坐地铁回去就好,” 她内心是抗拒和他单独相处的,唯一的想法就是溜之大吉。 周见弋仿佛早料到她会是这般说辞,低头看了眼腕表,一副听了笑话的样子,“你现在过去的确赶得上末班车,但要回南城区中途还需换乘,你确定能赶上下一班?” 他分析得不无道理,此时坐地铁的确不是最好的选择,温听晨其实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鼓捣导航时也很犹豫。 正僵持着,后方来了车辆。车主等烦了,摇下车窗狂按喇叭,“喂!走还是不走?别拦路!” 餐厅有客人散场,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周见弋回头看了一眼,直接侧身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口吻不容拒绝:“上车。” 再耗下去就要引起公愤了,温听晨期期艾艾地站了会儿,两眼一闭,硬着头皮坐了进去。 “还是住在江大北路吗?” “嗯。” 温听晨扣上安全带,声音低若蚊蝇。 周见弋撇了她一眼,发动车子,道路终于得以通畅。 节假日的夜晚,老城区热闹如初,交警在关键路口设卡查酒驾,车流密集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车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周见弋始终专心开车,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甚至没想过放些音乐调节气氛,仍由沉默蔓延,仿佛送她回家是他唯一的目的—— 虽然温听晨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大发善心。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之间的确没什么可聊的,也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斑斓的霓虹远去,车子七拐八绕,开到了南区的大学城。 江大北路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梧桐茂密,枝叶遮天,到了秋季树叶变成金黄,萧瑟与诗意并存。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洒下来,温听晨按下半扇车窗,斑驳光影在她瓷白的脸颊静静流转,秋夜的风像一颗清凉的薄荷糖熨帖人心。 就在她以为周见弋会这将死一般的沉默进行到底的时候,周见弋余光扫过她,毫无预兆地开口:“你很缺男人?” “啊?”温听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两眼茫然。 周见弋目视前方,一手轻扶方向盘,一手屈着搭在全开的车窗,继续挖苦,“所以不管什么货色都照单全收?” 好吧,他说的是今天下午的相亲。 温听晨从困惑中恢复过来,垂眸缄默,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拨弄指甲。 她不回答,越是这么平静,周见弋就越是急火攻心,说出来的话更加恶毒,“你当年做的那么绝,连我都要推开,我还以为你眼光有多高,没想到也不过如此。那男人得有四十了吧?啤酒肚比孕妇都大。” 哪有,人家才三十而已,温听晨腹诽。木然看着车外的夜景,呼吸变深,依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周见弋抽空瞄了她一眼,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刻薄,语气放缓了一些,“那个人不适合你。” 温听晨说:“哦。” “他右手有数块淤青,小臂还有一条长约七厘米的伤疤,看形状像是刀疤。那个位置的伤一般是在刀刃迎面砍过来时抬臂遮挡所产生的,加上他说话语气狂妄自大,极容易和他人发生争执,所以我猜测他曾与人打架斗殴,且不止一次。” 温听晨眼里有了波澜,“你这是……职业习惯?” “还有!”周见弋不满她的打断,转了个弯继续说:“你中途离开时,他和朋友打了一通电话,问对方借了一笔钱和酒店的会员。一把年纪还要靠借钱约会,这种人本来就不靠谱,更别说他初次见面就想带你去酒店,这里面的动机你想过没有?温听晨,几年不见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温听晨被他吼得肩膀一抖,死死咬着唇,瞪他,不出声。 气氛僵持,两人都是犟骨头,谁也不让谁。但她很快败下阵来,迫于他天然的职业威压,供出实情。 “我没打算接受他,也不是缺男人,是我家方老师擅自做主把我骗到那里,我能有什么办法?” 周见弋深深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不像是在说谎,面色稍松,“算了,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出于好心,善意地提醒你一下。” 温听晨倔强迎上他的目光,很真诚地点头,“好的,谢谢警察叔叔。” “……”周见弋脖子青筋暴起,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约莫是被她给气着了,周见弋后续开车明显浮躁,前车稍微起步晚了他就猛按喇叭,方向盘打得也急,温听晨抓紧安全带,跟随车子左摆右晃,愣是咬着唇一声不吭。 她不禁怀疑送她回家只是说辞,在路上把她吓死,才是他这一趟的真实目的。 好在一段路之后,悦耳的手机铃声拯救了她。 周见弋有电话进来。 手机连接车载显示器,温听晨瞥见来电提醒上的名字:李乐意。 周见弋用蓝牙耳机接听,声音低沉,只说很快回去,然后嗯了几声就挂断电话。 还在热恋期吗,一刻也分不开。 温听晨撇过头去,窗外是纷飞的枯叶,秋风乍起,薄荷糖的甜味褪去,吹在身上只剩下凉。 “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车上等我。”到了江大后门的美食街,周见弋靠边停了车,解安全带,开门摔门,一气呵成。 车子被他震得晃了晃,温听晨看着他穿过马路,又绕过热闹的小吃摊,进了一家蛋糕店。 男人身高腿长,宽肩细腰,比例优越,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混在一群年轻的大学生中尤为扎眼。 她远远望着,忽然就想到了高三那年,她的十八岁生日。 那天是周末,她同母异父的妹妹生病了,方老师和继父送她去医院,一整天没有回来。 温听晨一个人复习功课到深夜,紧闭的窗户忽然传来异物敲击的声音,接二连三,锲而不舍。 她推开窗,周见弋站在院外一见她出现就笑了,丢掉手里的梧桐果说:“下来!” 他太大胆了,温听晨怕惊动邻居或是被晚归的方老师撞见,鞋子也没换就飞奔下楼。 “你怎么来了?”她打开院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 周见弋笑而不语,从身后变出一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生日快乐!” 温听晨愣了一下。 周见弋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耳朵潮红,“蛋糕是我自己做的,你别嫌弃。我捣鼓了一下午,这已经是最好看的一个了。” 他从口袋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细细的蜡烛。 没有一丝风经过,小道上静悄悄的,少年捧着蛋糕那么诚挚地看着她,漆黑的眼里是摇曳跳跃的火苗。 “温听晨,生日快乐,不是生日也要快乐。” …… 回忆被开门声打断,周见弋买回两盒奶油泡芙,随手往后座上一扔,等温听晨后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重新系好了安全带。 车子继续上路后,她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她从前极少这么认真观察他,更多的是视线相撞后的回避,是在他面前永远垂下的头,是他进,而她退。 生生 第5节 周见弋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读书的时候多少女生都是折在了他的那张脸上,如今他眉眼依旧,身上却多了成熟干练的气质,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强烈的距离感,松弛却冷漠,曾经那个阳光爽朗、率直无畏的少年仿佛是很遥远的存在。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该成长的都成长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 他有了新的爱人,大家都在向前走,真好。 到了江北别墅区,周见弋把车停在了正门口,温听晨拿上包,推门下车。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道声谢,毕竟这年头油费也不便宜,于是扶门弯腰,郑重其事地看向他,“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周见弋却不买账,挑眉斜觑,那表情似乎在说:你觉得我们还有再见的必要吗? 好吧,那就再也不见。 温听晨扯出一个局促的笑,关门,转身。 保安亭年轻的小伙值班,礼貌性冲她微笑,温听晨点头回应,从包里翻出门禁卡,刷卡进入。 身后很快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温听晨在路灯下停住脚步,心也跟着空茫茫的,等她回过头,suv已经没入车流,没了踪影。 唐家在小区的最中心的位置,她回到家时,继父正带着妹妹在院子里浇花。 妹妹唐纯快十岁了,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黏她,一见她推门就放下水壶扑过来,“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半天了。” “姐姐和朋友去吃饭了,所以才晚了。”温听晨掐了掐她肉乎乎地小脸蛋,又抬头和继父唐广君打招呼,“叔叔,我回来了。” 唐广君是个商人,早些年靠炒房地产发了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年纪大了,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在家摆弄花草,还在后院开辟了一块小菜地。 这些年他对这个温听晨继女不好也不坏,物质上不苛待,情感上却淡漠,除非妻子要求,否则绝不主动关心。 听见温听晨和他说话,唐广君头也没抬一下,语气冷淡:“嗯,进去吧,你妈妈在等你。” 温听晨也早已习惯他的态度,回了个“好”字,换鞋进门。 方老师早已等在客厅,端着保温杯靠在沙发,一副要拿她寻师问罪的样子。 温听晨知道她想说什么,权当没看见,放下背包去厨房找喝的。 方老师这才坐不住,急急跟在她身后,一会儿打听相亲的情况,一会儿质问她拒绝人家的原因,炮语连珠,让人无从答起。 温听晨烟不出火不进,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果汁,解了渴才一五一十地叙述了相亲经过,顺便附带上周见弋对他的一番分析。 “总之,我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人,难道您觉得我应该答应他吗?妈,我拜托你了,别再张罗给我相亲了,我真的不想结婚。” “那我也为你好,希望你能有个依靠,别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头漂着,只不过这次……没打听清楚罢了。” 方老师懊恼又委屈,之前听同事的描述,以为对方是个靠谱孩子,政府单位工作,家庭背景也好,心一软就答应安排他们见面,哪知道好心办了坏事。 她越琢磨越来气,一拍桌子,决定要打电话找那牵线搭桥的同事理论。 温听晨懒得再管,由她去了,揉揉肩膀准备回房休息,一上楼,看到楼梯拐角堆放着好几个黑色行李箱,顺手往旁边挪了下,“妈,谁要出门?” 方萍摆弄手机的同时回头看了眼,不冷不热地说:“哦,不是,是唐承回来了。” 第5章 浪漫血液(2) 唐承是唐广君和前妻的儿子,年纪比温听晨大一岁。 她上高二那年,成绩优异的唐承突然被父亲送去国外念书,这些年很少回来。 方老师不喜欢唐承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外人都说是因为她这个继母太过强势,容不下他,才导致唐承有家不能回,十分可怜。 温听晨对这些风言风语略有耳闻,不过她习惯了装聋作哑,也不想掺和方老师的事。 她和唐承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几年,当时关系尚可,只不过多年不曾联系,早已生疏到不能再生疏,想想时间已晚,便放弃了去和他打招呼的念头。 在外跑了一天,温听晨有些累,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她的睡眠一贯很浅,到了下半夜,噩梦如期而至,她从恐惧中惊醒才发现房间的灯还亮着。 温听晨平复了一会儿,喉咙像被灼烧过一样,又干又疼。睡觉前忘了拿水杯,楼上没有饮水机,她只能下楼。 出乎意料的,这个时间客厅还有微弱的光,温听晨放轻了脚步,怕惊扰了同样睡不着的人,到了楼梯口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沙发上坐着个年轻男人,一头潦草毛刺刺的短发,外套颓懒披身,笔记本搁在腿上,音乐高亢激烈,听上去像是个紧张的格斗游戏。 屏幕蓝光倒映在他脸上,绷直的腮帮子两块咬合肌暗暗抽动,两只眼睛猩红,有股发狠的劲。 睡意还未完全消散,温听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差点以为家里进了贼,盯着那人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是唐承。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踩下最后一级台阶。 “谁?” 听见动静响的唐承抬头看过来,像是久居荒芜的野兽,惊恐耷拉着尾巴,凶狠又警惕。 打量几秒,阴沉的脸色才稍显松动,取而代之的是看到同伴后的舒展笑意。 “是听晨吗?” 温听晨莞尔一笑,紧了紧宽松的睡衣,“唐承哥。” 唐承放下电脑站起来,炯炯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 温听晨连忙摇头,客气道:“不是的,我就是下来喝水,你忙你的就好。” 他们太久没有见面了,又不是亲兄妹,这猝不及防的撞见真是有些尴尬,她都快忘记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我没什么忙的,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玩游戏打发时间而已。”唐承说。 温听晨不再多语,拿了杯子去接水,唐承也跟随了过来,帮她按亮客厅的灯,“对了,我刚才在茶几上捡到一个手机,是你的吧?” 温听晨回头一看,还真是她的,大概之前和方老师说话的时候落下了,洗完澡直接睡了也没发现。 “是我的。”她伸手接过,正欲道谢,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颊,猛地愣住,“你的脸……” “是不是吓到你了?”唐承忸怩不安,耳根肉眼可见地发红。 温听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仓促解释:“不,不是吓到,只是有点不习惯。你的胎记……没有了?” 从她十岁第一次见到唐承,他的脸上就长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那胎记形状怪异,且随着他长大逐渐变大。 唐承的五官其实生得还算周正,但因为这块胎记太过狰狞,且占据大半张脸颊,让人觉得他长相非常丑陋。 也正因此,他读书时没少被同学嘲笑。 而现在,他的胎记不见了,脸上的皮肤平整光滑。 唐承眼底的窘迫慢慢褪去,摸摸脸颊,坦言道:“我在国外认识了一位整形医生,他建议我做手术把胎记去掉。” 温听晨盯着他看了几秒,由衷地说:“你这样挺好看的,还原了你本来的面貌。” 唐承笑而不语,眼中却多了欣慰。 深更半夜,不便多聊,温听晨喝完水上楼继续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如往常窝在家里,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后院的菜地,方老师见不得她闲着,总指挥她去摘菜; 唯一的娱乐活动是陪妹妹在花园的池塘边钓鱼,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条鲤鱼,她们钓上来又放回去。 方老师说她年纪轻轻却活得死气沉沉,温听晨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如果人生不用考虑生存问题,她可以这样过到天荒地老。 唐承就没她这么悠闲,一连几日早出晚归,偶尔几次出现在饭桌也是沉默寡言。 听方老师说他这次回国便不打算走,唐广君希望他接手自己的生意,唐承却志不在此,父子俩起了分歧。 具体怎么回事,温听晨没有多问,也不想多问。 就这么宅到假期最后一天,她在方老师絮絮叨叨的反对声中收拾行李,继续北漂。 她的住处是一套位于公司附近的老房子,一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年多前她遇上了好心的房东,用低于市场的价格租下了这里。 她的薪资尚可,生活其实没有方老师想象中那么艰苦,没有磨人的通勤,也不必省吃俭用,除了工作忙碌,什么都好。 生活就这样回到正轨,在江市的匆匆一面,更像是青春逝去前的回光返照,短暂相遇,再分开,她和周见弋之间的关系彻底宣判死亡。 工作起来又是没日没夜,半年前,她的顶头上司被调走,总部空降了一位某高层的女婿顶替这个位置。 新来的上司为人苛刻,工作上要求严谨,讲话不留情面,许多老员工都在他跟前碰了钉子,整个部门提心吊胆,不敢出任何差错。 假期回来后,公司接到了一个中东的项目,客户月中来他们总部参观考察。 温听晨不是部门里唯一一个懂阿拉伯语的,却被上司点名安排去做接待。 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她不敢怠慢,连轴转了十余天,总算顺利地把几尊大佛送走。 和中东公司签完合同,上司给她放了两天带薪假。 温听晨在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唯一能交心的只有孔新绿,而她如今还在江市照顾孔父,无法抽身。 假期不想出门,补觉是温听晨这两天唯一的安排,她眼下的乌青已经严重到遮瑕膏都盖不住的程度。 想到放假能睡个懒觉,她前一天晚上看了部电影,熬到凌晨十二点。 结果一大早,楼上传来挪动家具的声音,拖椅子,搬柜子,噼哩嗙啷,尚在睡梦中的她被迫睁开眼睛。 翻身看了眼闹钟,还不到七点,比她平时上班醒的还要早。 这小区老旧,隔音一贯不好,之前楼上住着一户上班族,作息时间与她差不多,倒不觉有什么。 后来上班族辞职回了老家,房子重新出租,直到一周前才被人租下。 温听晨某天下班回来撞见搬家公司正往电梯里搬家电,短短撇了一眼,里头高高低低站了好几个男人,分不清哪个是她的新邻居。 楼上的动静持续了一个上午,中午短暂停了一会儿,吃个午饭的功夫,又开始钻墙。 约莫是在往墙里打钉子,电钻和榔头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一下都像打在人的脑仁上。 到了第二日,电钻和榔头倒是消停了,不知又从哪冒出一个小朋友,天刚亮就扯着嗓子哭。 家里的大人先是好脾气地哄着她,后来被哭烦了,音量也跟着拉高。 “你给我过来!” “我不过来!” “你吃不吃!?” “我不吃!我要回家!我要妈妈,我要外婆……” 接下来又是一阵摔碟砸碗的鬼哭狼嚎,乒乒乓乓,你追我逃,大人的训斥和小孩的尖叫混在一起,从卧室到客厅,又从客厅到阳台。 温听晨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麻木得像个饱经沧桑的小老太太。 生生 第6节 这小区多退休老人,年纪大本就少眠,楼上这么一闹,四邻都被吵醒,很快有人在住户群声张正义,要求新搬来那户动静小点。 消息刷了一屏又一屏,有人借此控诉物业不作为,有人在线指导教育孩子,但了无效果,新邻居大概还没来得及进群,根本看不到。 连日来的缺觉少眠,让积压已久的情绪达到了临界点,温听晨心一横,被窝惊坐起,决定当一次出头鸟。 伸手给凌乱的长发挽了个揪,睡衣外随意套了件鹅黄色羊绒开衫,怀着愤怒而悲壮的心情上楼,敲响新邻居的房门。 咚咚咚,两短一长,克制而礼貌。 但里头声音太大,盖住了她的敲门声,等了又等,愣是没人应门。 温听晨深吸了一口气,攒紧拳头用力砸了三下,“有人在家吗?” 哭声猛然止住,数秒后屋内传来脚步声,有人拧动门锁,猪肝色防盗门卷起一阵冷风,温听晨下意识后退两步,笔直撞上一双暴躁凶冷的眼睛。 世界骤然静止,一股杀气迎面扑来。 昏暗光线里,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逐渐清晰,高挺山根,唇线紧绷,深蹙的眉心里藏着颗浅痣。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 幻觉吧,一定是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否则她怎么可能看见周见弋的脸。 不死心地揉眼睛,又甩头,视线定格,最后认命般倒吸一口凉气。 周见弋面色沉沉,极具压迫性的眼神在她身上溜了圈,也不意外,微抬下巴,冷眼睇她,“有事?” “你怎么在这里?”她清冷冷的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是你来敲我家的门。”周见弋投来一个莫名的眼神。 “你……家?” “新找的房子,刚搬来。” “搬到,这里?” 温听晨僵硬地环顾四周,灰扑扑的楼道,物业懒散怠慢,收钱不干活,地上积有厚厚的尘土,电梯也上了年纪,门上贴满开锁疏通的小广告,怎么看,都不是他能瞧上的地方。 上次饭局上,他明明和朋友们说,他在帝都买了房。 目光转回到他身上,自下而上地打量,居家拖鞋,宽松长裤,左手扶着把手,右手…… 握着根拳头粗的木棍。 她心脏咯噔一下,艰难咽喉咙,所有的不合理仿佛有了答案。 环境什么都是次要的,弄死她,为当年的事报仇,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周见弋留意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惧,动作熟练麻利地把木棍往沙发上一扔,拍拍手上的灰尘解释:“新房在装修,暂时找个地方落脚,这里交通方便。” “哦。”温听晨将信将疑地点头。 见她半天憋不出下文,周见弋耐心枯竭,又问了遍:“你上来到底什么事?” 温听晨元神归位,乱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视线越过他往屋里探,“也没什么,就是听到你家一大早有小孩在哭,邻居们都被吵醒了,所以就想来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助?” “不需要!”周见弋回答干净利落,作势就要关门。 温听晨话没说完,下意识挡在门上,“等一下。” 眼见就要夹到她的手,周见弋眉头一皱,迅速松了手。 “干什么?手不要了?” 可惜还是晚了,单薄的手背夹出一道长细的红印,所幸没有破皮,也不是特别痛,温听晨没放在心上,抽回手,凝眉观察他的神色。 “不是,我只是想说,你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小朋友哭声太过凄惨,邻居们在群里讨论,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周见弋抱臂倚在门框,板着张厌世脸,眼尾轻挑,透着慵懒桀骜的无所谓。 “怀疑你……”温听晨顶着他尖锐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裹紧外套,气势孱弱,“家暴。” “……” 周见弋瞬间沉脸,太阳穴青筋暴起,死咬着后槽牙,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报警吧!” 第6章 浪漫血液(3) 如果目光能杀人,温听晨觉得自己应该被他大卸八块了。 正僵持着,卧室里踢踢踏踏跑出来一个半大点儿的小姑娘,五六岁模样,头发凌乱,满脸泪痕,怀里抱着个小熊玩偶,脚上只穿了一个拖鞋。 人小鬼大,一到门口就喊:“谁要报警?谁要报警?” 周见弋回头看了眼小姑娘,磨得什么脾气也没了,无语问苍天地蹲下身,将小人捞进怀里,“小祖宗,你鞋呢?谁让你赤着脚就跑出来的?” 小姑娘指指卧室,示意鞋子在里头,水汪汪的眼睛却在温听晨身上打转,“你要报警吗?我舅舅就是警察,让他去!他可厉害了!” 周见弋气极反笑,伸手拨开小姑娘黏在脸上的头发,“是吗?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我的。” 小姑娘撇撇嘴,露出个嫌弃的表情,“一码归一码。” 两人这会儿模样亲密,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很难相信五分钟之前他们还吵得惊天地泣鬼神、不决断关系不罢休。 温听晨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又回到周见弋脸上,“她是,你外甥女?” 周见弋语气无奈,“嗯,我姐姐的女儿,让我照顾两天。小东西真难伺候,大早上要喝粥,我给她做了,又挑三拣四的。” 扯了门边换鞋的矮凳给小姑娘坐好,又打开鞋柜找了双酒店式一次性拖鞋给她暂时穿上。 小姑娘不服气,鼓着腮帮子哽回去,“那是粥吗?那分明是你下的毒!妈妈煮的粥从来都不是黑色的!” “那你就闹脾气要把我家拆了?” 周见弋拆了拖鞋的塑料包装,在手里团了团,愤愤丢进身后的垃圾桶。 “你看看这满地的残骸,都是你的杰作。还有刚才那根木棍,我昨天新买的椅子,一转头你就给我把椅子腿给卸了,你属哈士奇的吗?” 温听晨的目光跟随他的控诉往屋内探了探,视线所及玩具枕头锅碗瓢盆扔了一地,可想而知这里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这舅舅当得也挺不容易。 “哦对……”周见弋想起什么,将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精瘦紧实的小臂,往她这个旁观者的眼前一递,“你看看我手臂上的牙印,都是这家伙咬的,到底谁家暴谁?” 温听晨垂眸看了眼,整个手臂的肌肉线条利落流畅,块垒恰到好处,有蓬勃的少年感。 小臂内侧零星分布着几道红痕,大小形状,是小朋友咬的无疑。 这做饭得有多难吃,才能让亲外甥女下这么狠的嘴? 她静静杵着,不知该说什么,最初那股理直气壮不理论清楚不罢休的气势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现下更是后悔冲动这么一趟。 早知道是他,多忍两天也不是不可以。 周见弋在她尴尬复杂的注视下放下袖子,那表情,就差把“冤枉好人”“给我道歉”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温听晨抿抿嘴唇,想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那既然没什么大事,我就先下去了,你和小朋友好好讲,别动手。” 转身刚走两步,周见弋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等等。” 她疑惑回头,看见周见弋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已不见跋扈的踪迹,耷拉着眼皮摸摸了外甥女鸡窝一样的头发,语气无奈,“你……会梳辫子吗?” 温听晨点头,矮凳上的小人眼睛蓦然一亮,噌地起身,拖着两个脚掌大的拖鞋跑去客厅,在角落的行李中一顿巴拉,很快又踢踏踢踏地折了回来。 手里举着彩色扎头绳和小巧气垫梳,仰着头,无比渴望地望着她,可怜委屈又恳切的小眼神仿佛在说“求求你,救救我”。 温听晨无法拒绝,沉默接过梳子,周见弋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房门大开,示意她进来。 温听晨视线迟疑地在地上转了一圈,看着满地狼藉有点无从下脚,周见弋又蹲下身,东西扔的扔,捡的捡,三下五除二收出一块干净的地。 小姑娘的头发打结了,应该是有人尝试为她扎过辫子但笨手笨脚,越弄越糟糕。 温听晨耐着性子把头发梳开,又征询小姑娘的意见,给她挽了个圆滚滚的丸子头。 周见弋在旁边蹙眉紧盯,依葫芦画瓢,手在空中学着她的动作绕啊转的。 梳完头,小姑娘对着镜子摇头晃脑,十分满意,回头朝温听晨挤出一个害羞的微笑,“谢谢姐姐。” “啧。”周见弋轻拍她的头顶,脸上有淡淡的不悦,“注意辈分,她跟我一样岁数,你得喊她阿姨。” 小姑娘梗直脖子,倔强地又喊了遍姐姐。 “得,爱叫什么叫什么。” 周见弋嗤笑,懒得跟她计较,折回厨房端来个碗,“现在高兴了吧?高兴就把早点吃了。” 看着碗里黑不溜秋的东西,小姑娘嘴唇一瘪,扯住温听晨的衣角,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姐姐,你还是帮我报警吧,我舅舅他想毒死我。” “……” 周见弋怒目瞪她,“李乐意!你又来是吧!” 小姑娘不服输,双手一叉腰,瞪回去。 温听晨脑袋却炸开,睁圆眼睛,也不掩饰内心的惊讶,“李乐意?她是李乐意?” 小姑娘被她没来由的一句话问懵了,双目茫然地点头,“对啊,就是我。” “……” 温听晨像座冰冷的石雕封印原地,好半天不说话,表情复杂古怪。 周见弋眼尾上挑,像是洞穿了她的心思,唇角牵一个耐人寻味的笑,“不然你觉得,李乐意应该是谁?” “没谁。” 温听晨面色恢复如初,怕他再问,眼睛滴溜溜转向他手里那碗黑黢黢让人分辨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糊状物。 皱眉捏起勺子,搅了搅,一言难尽地问:“你确定这是粥吗?” 周见弋笃定且坦荡,“嗯,皮蛋瘦肉粥,我还放了香菇。” “……”香菇受苦了。 李乐意在旁边不停扯她衣角,仰着小脸,又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向她求救,温听晨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还有食材吗?重新做一锅吧。” …… 厨房仿佛被人洗劫过,锅碗瓢盆乱堆一气,灶台上有扑锅的痕迹,温听晨换了拖鞋踩进来,望着满桌的凌乱,无声叹息,默默卷起袖子收拾残局。 生生 第7节 冰箱里剩半块瘦肉和几颗皮蛋,垃圾桶里全是碎蛋壳—— 也不全是壳,他剥蛋粗枝大叶,一颗皮蛋要连皮带壳扔半个,很浪费。 温听晨找抹布擦桌子,洗砧板,把剩余的食材切碎重新煮了一锅皮蛋瘦肉粥。 她洗洗弄弄的功夫,周见弋已经将外头打扫干净。 说是打扫,其实不过是将东西一股脑捡起来,囫囵堆在茶几上,又找来扫帚簸箕,把看不顺眼的全部往垃圾桶里倒。 他这会儿脾气已经消得差不多,像一只被捋顺毛的警犬,收起了锋利的獠牙,垂头耷脑,单手插兜,懒散随意地撇着扫把。 李乐意也安静得出奇,抱着小熊坐在一堆杂物里低头摆弄自己的电话手表,神色黯淡,不似刚才的鬼灵精怪,有股与年龄不符的忧伤和落寞。 温听晨擦干手,靠在湿漉漉的大理石台面,愣愣的想他要在这住多久?装修至少几个月,加上通风,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这楼上楼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该怎么办? 皮蛋粥很快重新出锅,李乐意闻香而来,眼巴巴坐在餐桌边等。 温听晨给她盛了一碗,和黑不溜秋的周氏皮蛋粥摆在一起,对比鲜明。 周见弋撇撇嘴角,自己都没眼看,不太甘心地把自己做的那份倒了,死鸭子嘴硬道:“我平时都点外卖或者在局里食堂吃,不怎么开火。” 温听晨撂下袖子,淡淡看他,“那今天怎么没想着给孩子点份外卖?” “我妈跟他说少给我吃外卖。” 李乐意搅动着勺子抢话,鼓着腮帮子给热粥吹气,漆黑的大眼睛熠亮生辉,浅浅尝了一口,满意地仰起小脸,直对温听晨点头,“好吃!和我妈妈做的味道一样!” 温听晨温柔地拍拍她的头顶,“那你就多吃一点。” 小姑娘嗯了一声,低头大快朵颐。 周见弋也迈着两条长腿进了厨房,散漫掀开锅盖,很自觉地给自己盛了一碗,还问她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他的邀请并不走心,温听晨也很有自知之明地表示自己已经吃过早饭了。 正想说要走,身边的小人发出细细的啜泣,肩膀一抖一抖,眼泪大颗大颗砸进碗里。 刚刚明明还很开心,温听晨蹲下身问她怎么了。 李乐意盯着碗里不出声,眼泪流得更凶,揉揉眼睛,说没事。 温听晨困惑地看向周见弋,他慢慢从厨房走出来,深沉的目光在小姑娘身上停留片刻,蹙着眉用指腹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又轻柔拍拍她的脑袋,无声哄了哄。 李乐意逐渐止住了哭泣,说吃饱了,将自己锁进房间。 温听晨看气氛不对,觉得自己该回去了,和周见弋说了声,挪向门口。 周见弋跟了过来,双手插在兜里,神情冷淡地看她换鞋。 “其实,她平时不这样。”好一会儿,他终于出声,“活泼开朗,挺乖一小孩。只不过最近她父母有些矛盾,在闹离婚,为她的抚养权吵得不可开交,我姐怕她受影响,让我先照顾她几天。其实小孩什么都知道,心里难受才变着法地跟我闹脾气。” 原来是这样。 温听晨沉默望向紧闭的房门,心底触动,回想起往事。 父亲去世两年后,方老师带着她改嫁,初到唐家人生地不熟,拘谨又惶恐,她也是这样躲在房间里,捧着以前的全家福流眼泪。 “那你好好陪陪她,我先走了。”她拧开门。 周见弋跟在她身后,拧眉抬抬下巴,示意送她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楼道,电梯难等,温听晨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到了楼梯口,周见弋定住了脚步,对她说:“刚刚,谢了。” “不客气,我先回去了。” 温听晨走了两步,听见打火机摩擦的声响,回头看见周见弋斜斜倚着楼梯扶手,摸出烟盒,点燃一根,衔在嘴边,烟头在昏暗中泛着猩红的光。 “周见弋。”她喊他的名字。 “嗯?” 周见弋掀起眼皮,漆黑桀骜的眼睛隐在缭绕的烟雾里,看不出情绪。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住在你楼下?”温听晨直直看着他。 “你怀疑我是故意搬到这里?” 周见弋吞云吐雾,手指夹着烟蒂闲闲搭在扶手上,很难想象,恣意懒散和成熟冷峻这两种相生相克的气质竟然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 温听晨说:“刚才开门看见我,你好像并不意外。” “前两天搬家的时候,在电梯里看见你了,所以知道。” 周见弋抽了口烟,隔着朦胧的烟雾冷眼觑她,咬牙切齿,“放心,你当初的话,我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上,搬来这里只是熟人介绍,仅此而已。” 第7章 浪漫血液(4) 早高峰是小区最忙碌的时候,一个单元楼住着小几十户人家,电梯就那么两部,上班的上学的买菜的遛鸟的都要往里挤。 有时遇见缺德的,用凳子挡门霸占着电梯半天不下,着急起来,整栋楼的人都得骂娘。 楼下也不消停,谁家的车又堵在路口,喇叭按得震天响,谁家熊孩子赖床不肯起,父母扯着嗓子又催又骂…… 将近九点,居民楼才重新归于宁静,窗外只余虫鸣鸟叫和微风撩拨树叶的簌簌声响。 温听晨的困意早已了无踪影,失魂落魄靠在床头,眼底空荡荡的,身上还裹着出门时穿的羊绒外套。 木偶般坐到中午,肚子扛不住咕咕发出抗议,她才回神,想起自己没吃早饭。 厨房里还有些蔬菜和面条,倒也够填饱肚子,随意吃上两口,敷衍一下发酸难受的胃。 独居生活的好处是清净自在,没有多余的家务,在沙发上躺一天也不会有人打扰。 刚来帝都工作那会儿,温听晨也曾与人合租过,但只持续了小半年。 对方是个爱热闹的女孩,朋友多,隔三岔五在家开派对。 偶尔也带男友回来,大清早赤1裸半身起来上厕所,和洗漱完准备出门上班的温听晨撞个正着,场面尴尬。 矛盾就是这么种下的,室友不理解她的冷清,她受不了半夜家里总有奇怪的呻1吟,分道扬镳是必然。 独居的房租的确贵,但也在能承受的经济范围内。 用方老师的话说,有钱能买个舒心,那就是花得值。 假期的最后半天,似乎也没什么可做的,温听晨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把第二天要交的报表提前做了。 门铃是在她敲完最后一个字符时响起的。 温听晨平日里不与邻里来往,物业费也在不久前交了,没道理这时候有人敲门。 她放下笔记本来到门口,掀起金属圆盖,透过猫眼一探究竟,看见周见弋那张被凹凸面镜挤压到扭曲变形的脸。 呼吸骤然一紧。 她神经紧绷地推开门,周见弋换了身出门的行头,黑衣黑裤黑警靴。 不再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形象,眉宇间全是严肃正经,轮廓线条凌厉,有很强的压迫感。 身边还有个半高点的小姑娘,小小一只,还不及他腰间,猫眼根本瞧不见,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睛仰头望她。 “有什么事吗?”温听晨茫然看他。 周见弋的目光在她清凉的睡裙上溜了圈,这时节还不算冷,温听晨在沙发上裹着毯子就把外套脱了。 “你……今天休息吗?” 温听晨点头。 周见弋默了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是这样,我刚接到局里的电话,枫林街那边发生一起持刀伤人案件,他们人手不够需要我立即赶过去。” “所以……”温听晨低头看了眼安静的小姑娘,猜到他的意思,“你希望我帮忙照顾一下她?” “我姐人在外地,这里的邻居我不认识,交给别人不放心,如果可以,麻烦你照看她一下,大概半天时间,等抓了人带回局里我就回来。” 他语气难得真诚恳切,想来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持刀伤人案性质恶劣,警察晚去一秒就会有一个生命危在旦夕,温听晨考虑到事态紧急,没有犹豫,搂过李乐意的肩膀说:“好,你去吧。” 周见弋面色稍松,语速飞快地报了家里的门锁密码,李乐意的行李都在楼上,需要什么,让她自己开门拿,儿童手表里有他的电话,有问题就打给他。 又从裤子口袋拿出几张现金囫囵塞到她手里,说万一小朋友有要用钱的地方不能让她破费。 温听晨讷讷点头,一个劲儿说好,让他别担心。 交代完,周见弋转身离开。 抬头掀了眼电子屏,电梯停在顶楼,没工夫等,他调头冲向楼梯间。 “舅舅!”李乐意松开温听晨的手,往前小跑两步,眼眶红红的,“注意安全!” 周见弋回头,舒展一笑,“知道了,放心吧。” 飞身扒住扶手,跑酷下楼。 很快有警笛响起,划破静谧的街道,由近及远,彻底消失在某个方向。 温听晨和李乐意站在空荡的楼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 照顾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对于温听晨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 唐纯小她十三岁,小时候方老师工作忙,她也会帮着一起照顾妹妹,唐纯也因此和她更亲近。 李乐意这会儿可比小时候的唐纯乖巧多了,耷拉着脑袋安静坐在沙发上,软软糯糯的小模样和早上大闹天宫的小魔王判若两人—— 大抵是在别人家,没有人为她撑腰,不敢轻举妄动。 温听晨怕她无聊,给她找了部迪士尼动画电影,小姑娘怯怯点头,说要外语版的,她能听得懂。 下午的时光在消磨在两部电影里,到了傍晚,周见弋还没有回来,温听晨明白怕是要留小姑娘吃晚饭。 看了眼冰箱,所剩的食材糊弄她自己还行,煮给小朋友吃多少说不过去,于是换套衣服,带着李乐意去超市。 小区出门右拐就有一家大型商超,温听晨买了些肉蛋蔬菜,李乐意全程跟在她身后,肉嘟嘟小手紧揪她的衣摆,问什么都答“好”“都行”“谢谢姐姐”。 走到零食区,李乐意突然停住了脚步,盯着货架上的某零食沉沉发呆。 生生 第8节 温听晨以为她馋了,伸手给她拿了一包,李乐意攒在手里眼眶却红了,好一会儿掀起泪意盈盈的眼睛仰头问她:“姐姐会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温听晨愣了一下,“小的时候会。现在……” 她摇头,笑了笑,“很少了。” “姐姐的爸爸妈妈也会经常吵架吗?” “吵架,很少吧。”温听晨垂眸回忆,最后牵起一个无奈的笑,“如果可以,我妈妈巴不得再和他吵一架,但……再没那个机会了。” 温听晨的亲生父亲温彬是个很斯文温和的男人,对谁都笑吟吟的,生活上也极少对妻女红过脸。 那时候他是个大学老师,主教思政,兼职当辅导员,和周见弋的母亲坐同一个办公室。 他们一家住在江大家属院,生活平静惬意。 变故发生在她十岁的某个周末,温彬开车送她去校外上钢琴课,中途接到电话说他班上有女生失恋在图书馆闹跳楼。 得到消息的温彬将她送到少年宫后就匆匆赶回江大,说完事之后再来接她回家。 后来,那个跳楼的女生接到男友求和的电话,自己主动从天台下来了,温彬却因为着急在回去的路上发生车祸,再也没能来接温听晨回家…… 那场意外让他们这个家支离破碎,方老师日日哭夜夜哭,眼睛都哭坏了。 闹跳楼的女生和她父母找上门,给她们母女俩下跪,方老师痛心疾首扬起巴掌,却怎么都打不下去。 再后来,方老师带着温听晨住回外婆家,过了两年浑浑噩噩的日子。 外婆和小姨心疼她一个人带孩子,劝她再嫁。 方萍一个高中老师,一个人的薪水很难支撑女儿高昂的教育开资——学钢琴学围棋都需要钱,这些都是温彬在世时为女儿培养的兴趣,她不想放弃。 为了给温听晨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答应相亲,最终嫁给了同样丧偶条件优渥的唐广君…… “没机会了,是什么意思。” 李乐意听不懂她的话,困惑地扯扯她的袖子。 温听晨从回忆中抽离,牵唇微笑,默默她的头发,“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李乐意心不在焉,只吃了小半碗。 她心里惦记周见弋,听见楼下有汽车回来就搬个小椅子往窗口张,看见不是他,又垂头丧气地坐回沙发,抱膝蜷缩在角落,黯然神伤地拨弄电话手表。 “实在想舅舅,就给他打个电话吧?”洗碗完,温听晨甩甩湿漉漉的手,坐过去陪她。 李乐意摇头,将电话手表藏进袖子,颓然撅起小嘴,“妈妈说,舅舅工作的时候,不能打扰他。” 懂事得让人心疼,温听晨摸摸她的脸蛋,无声安慰。 恰逢这时,李乐意的电话手表响了,她眼眸一亮,欢欢喜喜按下接听。 “喂,舅舅,你回来了吗?” 周见弋简短地和她说了两句,问她吃饭了吗,乖不乖,有没有听姐姐的话,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让她叫姐姐来接电话。 电话是扩音,温听晨其实一直都在旁边听着,闻言柔和出声:“喂,你那边怎么样了?” 周见弋叹了口气,嗓音沙哑有颗粒感,像刚刚在烟里泡过。 “凶手已经抓到了,但他什么都不肯交代,目前还在审讯当中。你们怎么样?乐意没给你添乱吧。” 温听晨看了眼旁边疯狂朝她挤眼睛的小姑娘,笑回:“没有,她很乖的。” “那就好,我这边估计还要一段时间,实在太晚就拜托你带她先休息,我明早之前一定赶回来。” 温听晨说好,让他不用担心。 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都是关于李乐意的话题,不多久那边有同事唤他,周见弋匆匆挂断了电话。 温听晨带李乐意上楼拿她的换洗衣物,门锁密码是串很简单的数字,像是个日期。 小姑娘洗澡很乖,安安静静像个瓷娃娃,会自己刷牙,自己搓泡沫。 冲了水,温听晨拿毛巾给她擦头发,李乐意站着配合,黑黢黢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看。 “姐姐,”小姑娘突然出声,语气笃定,“我以前见过你。” “在哪里?”温听晨笑笑,用干净的浴巾将她包裹。 “是在我舅舅的相册里,有一张在山顶拍的照片,你就是其中一个姐姐。” 温听晨动作僵住,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嘛,乐意记性真好。” 第8章 浪漫血液(5) 深夜的刑侦大楼灯火通明. 最近要案多,物证科侦察组法医室就没有不加班的。 办公区歪七扭八睡了一片,空气里混合着泡面、咖啡、烟草和大老爷们的汗酸,气味儿闻着不比封闭的春运火车好多少。 周见弋从审讯室出来,和同组加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低头看眼腕表,黑眉一蹙,加快下楼的脚步。 走到一楼大厅,同事余不凡追出来叫住他,一转身,一瓶金色罐装红牛在空中划了道圆弧抛物线,精准砸进他怀里。 周见弋稳稳接住,舌尖抵住上颚打了个响舌,“你就不能轻点?” 余不凡恍然,手掌拍了下额头,一脸歉意,“怪我怪我,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大步流星跨过来,勾住周见弋的肩膀,眼神朝下往他腰腹部瞄,“养的怎么样?我跟你说,男人伤在腰上,可不能大意!万一以后那方面力不从心就难办了。” 国庆节后出任务,周见弋在抓捕过程中被罪犯刺了一刀,伤口很深,流血不止,幸而没伤到要害,在医院躺了两天捡回一条命来。 刑侦队长也就是他师父,三令五申,让他回家好好养伤,这才有了这次的假期。 “闭嘴吧你,老子腰好着呢。” 周见弋虚给了余不凡一脚,被对方轻易躲过,他勾唇轻哂,打开易拉罐,一口气喝了半瓶,“笔录做的怎么样?” 余不凡恢复了正经,并肩和他往门口走,“差不多,他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让小赵去整理。说真的,今天还是得谢谢你,不然靠我一个人真是忙不过来!” 今天的案子并不棘手,一年轻男子当街砍杀两人,警方赶到案发现场时他就坐在血泊中等待归案。 难的是审讯,凶手到了局里,面对警察的层层审讯始终沉默不语,只说人就是他杀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余不凡和其他同事拿他没辙,后来是周见弋亲自上阵,与他打起来心理战,几个小时下来凶手扛不住压力,终于交代了实情。 “分内的事,有什么可谢的。”周见弋再次看眼时间,不客气地拂开余不凡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把喝剩下的红牛顺势塞他手里,“行了,别挡路,我回去了。” 余不凡身体猛地没了支撑,险些摔了个脸着地,不高兴地冲着他背影喊:“哎,你急什么呀?我还说请你去吃夜宵呢?” 周见弋摆摆手,迈着两条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向停车场,“下次吧,我着急回家。” 真新鲜嘿,工作狂着急回家了? 余不凡皱眉咂舌,饮料罐扔进垃圾桶,大腰一叉,“之前是谁说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住局里也无所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哟,听这口气是家里有人了?妲己还是褒姒?勾走你魂了?” 周见弋发动车子,油门后急踩刹车,一个漂移甩到余不凡面前,摇下一线车窗笑骂:“滚,少管老子。” 摆摆手,“走了。” …… 房间静谧无声,能清晰听见钟表走手动的声音。 温听晨靠在床头发呆,身边睡着的小姑娘突然动了下,呓语一句,像是在哭,眉头拧巴,肉嘟嘟的小手仍揪着她的衣摆。 温听晨回神,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顺便看了眼时间。 快十二点了,周见弋还没消息。 李乐意的电话手表就搁在床头柜,想找到他的号码拨过去并非难事。 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声,很快她家的门铃被人按响。 温听晨披上外套,轻手轻脚下床,警惕地看了下猫眼才放心开门。 周见弋站在外头,卷着一身寒气,黑鹰般的眸子在她身上短暂打量,然后颔首,“被案子拖住了脚,回来晚了,抱歉。”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有疲惫的颗粒感,温听晨不自然笑笑,“没事儿,平时这个点我也没睡。” 侧身给他让道,“乐意睡着了,你先进来吧。” 周见弋似乎迟疑了一下,抬脚迈过门槛,擦肩而过,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能闻到他身上醇劲凛冽的烟草味。 她后退两步,蹲下身翻找鞋柜,目光不露痕迹地扫过他的鞋子,至少四十三四码。 她家里没有男士拖鞋,一次性的也没有,手忙脚乱找了半天,干脆让他穿鞋进来。 周见弋点头说好,目光快速扫了眼屋内的陈设,家具装修有七八成新,打扫得很干净,但过于冷清,没有花里胡哨的布置,很像她的性格。 “乐意她没给你捣乱吧?”他看向亮着昏黄夜灯的卧室,小姑娘蜷在床上睡得很沉。 温听晨浅笑摇头,“没有,她今天很乖,不哭也不闹的。” “谢谢,事发突然,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顺手的事,换成任何一个朋友都会帮这个忙的。” “朋友……” 周见弋低声喃喃,然后自嘲地牵了下唇角。 两人不尴不尬地客套,又不约而同地沉默,空气中充斥着强烈的诡异。 很多事情闭口不提,并不代表忘记,温听晨花了一天的时间也没想明白接下来的日子里该用什么心态和他相处,作为新邻居,他太熟悉,作为老同学,他的分量又太重。 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周见弋垂眸看她,眼睫下的情绪不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沉了口气,说:“那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带她回去。” 私自进女生卧室并不礼貌,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睛往卧室瞟,等待温听晨的意思,是直接让他进去,还是她先把人抱出来。 温听晨犹豫了会儿,掀眸看见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和下巴一圈胡茬,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吃晚饭了吗?” “嗯?”周见弋怔了下,“没顾得上。” 温听晨转身进了厨房,拉开冰箱冷藏室,回眸,“那正好,我准备弄点夜宵,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生生 第9节 周见弋迟疑,“好。” 冰箱里有晚上的剩菜,还有面条和鸡蛋,温听晨打算热一热,煮个面条。 吃人嘴短,周见弋不好意思在那干杵着,撸起袖子过来帮忙,温听晨没客气,让他把几个剩菜盘子洗了。 从小到大,没人这么指使过他,家里的家务轮不着他。毕业后不是外卖就是食堂,洗盘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洗洁精用起来也没谱。 “算了,还是我来吧,新买的洗洁精都快被你倒没了。” 温听晨看不下去,挽起半截衣袖凑近。 她刚洗过澡,绸缎般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清甜幽香钻进鼻尖,周见弋呼吸变深,喉结缓慢滚了下。 他松了手,甩甩水,干脆抱臂倚在大理石台面。 “你平时都自己做饭?” 温听晨拧开清水冲碗,“也不是,工作忙起来没那个精力。” “那工作日怎么在家休息?” “补假。”温听晨言简意赅地解释。 周见弋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比高中读书那会儿胖了点,但还是很瘦,楚腰纤细,盈盈一握,外套里头是件长到小腿的睡裙,真丝材质,轻薄贴着皮肤,曲线曼妙玲珑。 五官也长开了,从前齐眉的刘海变成侧分,清丽之余多了一丝温柔的女人味,厨房暖色光线的照射下,能看见她雪白肌肤上细细的绒毛。 视线一滑,落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 那串白玉菩提又被她戴了回去,约莫是太习惯它的存在,手腕明晃晃露在他面前也未察觉到不对。 气氛没来由地沉默,温听晨起锅烧水,并没发现身后那人逐渐冰冷的脸色。 “我晚上刷到新闻了,枫林街被砍的受害者救回来了吗?” 打开燃气,盖上锅盖,她转身也靠着流理台,垂在脸侧的长发挽到耳后,幽静的眼睛里波光潋滟。 周见弋撇开心底疙疙瘩瘩的燥意,耸耸肩,双手撑在身侧的桌沿。 “没,凶手连砍了十几刀,刀刀正中要害,两名受害者当场毙命。” “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男性死者曾经是凶手的姐夫,亲姐夫。六年前,凶手的姐姐产后抑郁跳楼自尽,姐夫带着襁褓中的孩子迅速再婚,另一个死者就是他现在的老婆。据凶手自己描述,两口子在外人面前对孩子很好,舍得花钱,再婚后给宝宝重新装修了新房间,但就在半年前,这个孩子被查出患有白血病……” 周见弋顿了顿,有想抽烟的冲动。 手跑在脑子前头,不自觉伸到口袋摸烟盒,眼睛瞟到温听晨皱起的眉头,咳嗽一声,又放了回去。 “凶手是医学院研究生,觉得外甥女这病来得蹊跷,就暗暗调查,发现这对夫妻给孩子装修房间用的材料全部甲醛超标,大到墙漆地板,小到座椅床垫……甲醛超了十几倍。小孩体质弱,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身体迟早出问题。所以,他认为那对夫妻是蓄意谋杀。” “他为什么不报警?”温听晨问。 “报过,但白血病病因复杂,加上证据不足,警察没法抓人。” 温听晨哑然,面色凝重地低下头。 好一会儿,灶台传来扑锅的声音,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后知后觉地转身掀开锅盖,往沸腾的水里下了把面条。 “父亲死了,舅舅被抓,那孩子怎么办?”她搅动着面条问。 周见弋叹息,“一周前在医院去世了。” “……” 沉重的话题就此打住,温听晨想同样身为舅舅,周见弋对这个案子的感触一定比她深。 恰逢他姐姐离婚的敏感时期,有些事能不问就闭嘴。 夜宵很快煮好,大部分的面条都盛到了周见弋的碗里,她其实不太饿,但仍装模做样地陪了小半碗。 除了早上的皮蛋粥,周见弋一整天没有进食,胃里早就空空如也,随便给他一个白馒头也能吃得很香,何况是温听晨亲手煮的面条。 吃完宵夜,时间已经不早,该抱李乐意回家休息。 征得温听晨同意后,周见弋脚步轻轻走进卧室,掀开被子将小姑娘捞进怀里,勾起外套裹住她蜷缩的身体。 温听晨快速收拾好李乐意的衣服玩具电话手表,用环保袋装好,方便他拿着。 “她这几天还上幼儿园吗?” “暂时不上,我还有几天假期,在我姐回来之前,都让她住我这。” 他姐姐家的事太糟心,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周见弋接过环保袋,看见里头多了几样崭新的玩具。 “这是你给她买的?多少钱?我转给你。” 温听晨忙摇头,说和乐意投缘,就当送给她的礼物,奈何周见弋并不想领这份情,充耳不闻地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微抬下巴,“微信,我扫你。” 温听晨迟疑半晌,最后无奈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很快收到他的好友请求。 在确认她通过请求之后,周见弋才扬起一个痞气的笑,“我说的是,扫收款码。” “……” 看见温听晨突然僵硬的唇角,周见弋心满意足地收了手机,“开玩笑的,我一会儿上楼转给你,还有,谢谢。” 温听晨点点头,把人送到门口,周见弋在黑暗的楼道中回头,黑眸熠亮,声音难得温和,“晚安。” 温听晨一愣,牵起一个局促的笑,“晚安。” 第9章 学不会(1) 收到周见弋的转账已经是后半夜,那是一笔远远超过温听晨所花费金额的数字,她没有收,打算24小时之后让系统自动退回。 一场秋雨,降温来得猝不及防。 老小区也不全然一无是处,至少地理条件优越,出门就有医院和地铁,往西坐两站就到温听晨的公司。 细细密密的雨丝随风飘荡,衣物长发都沾了湿意,雨伞打与不打,用处不大。 温听晨照例是第一个到公司的,两天不来,她的办工桌就已被各种文件报表堆满,高三时候发复习试卷也不过如此。 临近打卡时间,部门同事陆续来齐,温听晨收拾着桌面,笑说早上好。 邻桌小叶笑眯眯和她打招呼,问两天假期休息得如何,有没有出去玩云云。两人是同时期进公司的,年龄也相仿,私下关系还不错。 其他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一个个疲惫得像被抽干了灵魂,眼袋快掉到下巴,打开电脑一头扎进工作,完全没心思闲聊。 坐在对面的老赵阴阳怪气,说自己来公司这么多年,请假去个医院,还得和领导掰扯半天。就算是出差几天没有合眼,第二天拍拍屁股照样不能迟到。还是温听晨有能力,年轻又漂亮,接待了几个中东客户,就让郑总破例给了带薪假,以后升职了别忘记带带他们。 温听晨低头抿唇,没接话。 上午是公司例会,几个部门的人在会议室等了近半个小时,总监郑致恩才姗姗来迟。 他的后台强硬,年纪轻轻就当上总监,在公司呼风唤雨,讲话做事不留情面,就算是总经理也挨了他不少骂。 许多老员工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私下多有抱怨,但都敢怒不敢言。 会议照旧是由部门经理主持,汇报日常工作,郑致恩总结点评。 温听晨坐在长桌的最末端,埋头做会议记录,把自己缩成一道影子。 “和中东的订单,对于我们公司而言非常重要,能不能开拓中东市场,就看这次。所以,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准出任何纰漏。因为个人原因影响进度的,直接收拾东西滚蛋。” 郑致恩面色严厉,满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会儿,他面色微变,眼珠一转看向角落里的温听晨,突然柔和道:“当然,对于表现优异的同事公司也会给与适当奖励,比如这次能顺利签下中东这么一大笔订单,项目组的小温功不可没,中东老董对她的评价很高,所以公司决定这个月多给她颁发一笔奖金,以资鼓励。” 此话一出,会议室气氛凝滞,几个老员工瞬间冷脸,互相交换了眼色。 温听晨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愕然道:“只给我一个人?” 郑致恩挑眉点头。 “可是中东公司的资料是张姐收集翻译的,老赵帮忙拟定的合同,招待他们酒店和景点路线都是小叶安排的,要论功劳,大家都有功劳,我只是部门的一个代表而已,这笔奖金我受之有愧。” “这样啊。”郑致恩眯了眯眼睛,目光缓慢扫过她身边的同事,摊摊手,不怎么走心地说:“不过财务那边已经报上去了,实在不行,等奖金下来你请大家吃个饭吧。” 然后,在众人的沉默中切到下一个话题。 散会回到工位,大家的面色都不好看,老张皱眉不说话,老赵直接摆起脸子,文件夹砸得震天动地,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不高兴,只有小叶拍拍温听晨的肩膀,告诉她没事,是郑总的意思,不怪她。 时间在这样的氛围下变得难熬。 到了下午,郑致恩从办公室出来,穿戴整齐,手提办公包,停在温听晨的桌边,手掌虚握成拳,掷地有声地扣了三下。 “收拾一下,陪我出去开个会。” 温听晨茫然起身,凳脚刮在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郑致恩有自己的助理,陪同出外勤从来不是她的任务。 回头见人怔在原地,郑致恩屈肘撩袖看了眼腕表,催促:“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哦,好。” 上司这样发话,温听晨只能先放下手里工作,平板手机一股脑收进包里,在全办公室复杂的眼神中跟了上去。 到了地下停车场,郑致恩的专车司机已经在电梯口等待。 温听晨跟随郑总上了后排,等车平稳行驶上马路,她从包里拿出平板,打开工作备忘录,严正以待地问:“陆总,我们是去哪里开会?需要我准备些什么?” 郑致恩不紧不慢解开西装纽扣,慵懒靠进真皮座椅,含笑打量了她一会儿,说:“不用那么紧张,就是去见一个南美公司的负责人。也用不着你做什么,到时候我会和他谈,你负责记录就好。” 温听晨一愣,云里雾里地点点头,将平板放了回去。 路途遥远,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郑致恩起了闲聊的心思,问起温听晨的家庭情况,在哪读的大学,如何被招进公司的,之前带他们的邱总人怎么样。 公司一直有流言,说前总监是犯了错误才被调走,郑致恩是被派来帮他收拾烂摊子的。 温听晨向来不喜欢参与公司内部的勾心斗角,也摸不清郑致恩打听这些的意图,微微一笑,回答避重就轻。 郑致恩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的侧脸,突然转了话题,问她工作这么忙,男朋友会不会介意。 温听晨莞尔,说自己还没有男朋友。 郑致恩颔首,很真诚地表示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容易,工作与生活难以平衡,要她多多注意休息。 不久到达目的地,那是一家名叫凯越的跨国企业,在业内久负盛名。 所谓的负责人亲自到门口迎接,温听晨听郑致恩与他聊天才知道,两人曾经是海外留学的校友,还曾在同一家外企上过班。 有了这层关系,合作谈得格外顺利,温听晨几乎没怎么费工夫,双方就已商量起签合同的时间。 生生 第10节 从凯越公司出来,已临近下班时间。 雨势忽然变大,郑致恩看了眼手机,问温听晨住哪,正好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 温听晨连忙推脱:“不用了郑总,我就住公司附近,坐地铁回去很快的。” 郑致恩笑笑,“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有现成的资源不知道利用?怎么?怕我吃了你?” 温听晨神色尴尬,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麻烦他。 郑致恩没等她说完,一手拉开车门,一手从后背搭上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人按进车里。 - 回去的路上,郑致恩的手机响了好几回,他丝毫没有接的意思,起初是不耐烦地挂断,到后来直接按了静音,任由屏幕暗了又亮。 温听晨大概猜到是谁打过来的,靠着车窗闭眼假寐,被他触碰过的肩膀如有上万只蝼蚁啃噬,难受的紧。 眼看快要到家,温听晨算着时间睁开眼,顺了几下头发,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郑总,我从小坐车就犯困。” 郑致恩笑说没事,自己以前也有这样的习惯,后来是在国外求学时,每天总要倒三班车去打工挣学费,久而久之就治好了。 他似乎兴致很好,顺着话题又说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经历,温听晨侧头倾听,在适当的时间递上一个微笑,然后装模作样地问后来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小区了门口,她维持着最后一丝耐心推门下车,撑开伞,弯腰扶窗,对车里的人说:“我到了郑总,谢谢您送我回来。” 郑致恩不得不就此打住,交代了几句明天的工作,让她回去根据今天谈好的细节拟好合同,尽快交给他。 顿了顿,又说:“小晨,这个项目你上点心,回头算作你的业绩。” 温听晨眼皮没来由地一跳,僵硬扯出个笑来,“可是郑总,这个项目完全是您谈下来的,我什么忙也没帮上……这样实在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这个资源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郑致恩伸手搭了下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打量,“别让我失望,后续有什么问题我直接微信找你,保持联系。” 温听晨讪笑,后退几步,目送车子离开。 黑色商务车很快没入混沌的车流,温听晨打伞站在细雨纷飞的夜幕中,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失神,完全没留意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向她靠近。 “人都走了,还看这么起劲儿?” 耳边响起一道不满的嘟囔,热息撩动耳侧的发丝,温听晨抚着心口回头,周见弋那张冰冷中充满怨气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 她吓得一哆嗦,无意识往后退,脚下忽然踩空,眼看就要跌下马路牙子和急急驶过的五菱神车来个亲密接触,周见弋眉头一簇,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 汽车卷起冷风吹乱她的长发,潮湿空气里挟来清甜的香气,周见弋紧盯她惊魂未定的脸,责怪她不长眼睛。 “看路!你是不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怎么越活越冒失了?” “……” 要不是你,我用得着吓成这样吗?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 温听晨内心默默反驳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突然传来“哇”的一记哭声—— 被舅舅英雄救美而遗忘在雨里的李乐意试图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 周见弋低低骂了句“靠”,三步并两步跨回去,把伞举到她头顶。 李乐意立刻见好就收,重新美滋滋地啃起棒棒糖。 温听晨怪尴尬的,从包里拿出包纸巾递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 周见弋面无表情地接过纸巾,拿出一张替乐意擦拭雨珠。 倒是乐意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咬着棒棒糖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刚才在隔壁超市买糖来着,一出来就看见你啦!” 温听晨讪讪的,“不好意思,姐姐没注意到。” “是啊,姐姐刚才只顾着和车里的人有说有笑,怎么会注意到你这个小不点儿。哦对了,我是不是又打扰你相亲了?”周见弋扭头,脸上似有歉意,语气却不善。 温听晨闭上眼睛,忍住想翻他白眼的冲动,“相什么亲,那是我公司领导!” “哦——”周见弋拉长尾音,继续阴阳怪气,“那你们领导人可真好,还亲自送女下属回家。” “……”温听晨无言还击,索性顺着他往下说:“是,我也这么觉得,他人是挺好的。” 周见弋果然语塞,咬牙瞪她。 看来她还是有点进步的,从前面对他的伶牙俐齿只知道埋头躲避,这么多年过去,竟然也能把他怼得脸上一阵绿一阵红的。 温听晨有种小仇得报的快意,只不过这快意没持续多久,周见弋就换了副嘴脸,把伞塞给李乐意,理直气壮走到了她的伞下。 “你人也不错,撑伞捎我一段这种小事,应该不会拒绝吧?” 温听晨诧异:“你不是自己有伞吗?” “伞太小了,你没看见乐意都淋湿了吗?” 李乐意扑闪懵懂的大眼睛,抬头看着巨形蘑菇似的伞面陷入了沉思。 她淋湿是因为伞小吗?她淋湿明明是因为舅舅见色忘…… 心里的小九九还没抱怨完,扭头迎上舅舅警告的眼神…… 好吧,这伞真的太小了。 第10章 学不会(2) 并肩走在小区主干道的时候,雨势又大了。 温听晨习惯独来独往,雨伞也只买普通大小,她一个人用是足够的,但周见弋人高马大,他们两个成年人挤在里头,实在局促。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打湿了她的肩头,她默默抱紧袖子又去瞥身边的周见弋。他那边湿得更加厉害,半个肩膀都淋在雨里,但他浑然不觉,甚至心情不错地吹起口哨。 温听晨又回头看屁颠屁颠跟在后头的李乐意,小姑娘被比她人还大的雨伞罩住了大半个身子,缓慢前进地同时还不忘踢路边的石子玩。 她其实很想说,让她和乐意撑同一把伞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起就被她狠狠按下,这样做无疑时自寻烦恼,以周见弋的脾气,肯定会黑脸到世界末日。 雨水扑簌,断断续续的口哨中夹杂着塑料袋摩擦裤腿的声音,温听晨低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这才注意到周见弋手里拎着东西,一张医院拍的ct和一袋子不知道治疗什么的药。 “乐意生病了吗?”她脱口而出。 周见弋收了口哨,斜眼觑她,“你怎么不问是不是我生病了?” 他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强,温听晨记得有年流感,班上病倒一大半,连她也不幸中招,他却像个没事人,前一晚淋雨回家,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所以她压根不会将“医院”这两个字和他联想到一起。 不过听他这语气,明显对她的这份“偏见”不满,于是她又问:“那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周见弋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半天憋出两个字:“没事。” “……” 什么人啊。 温听晨有被无语到,李乐意却不乐意了,举着雨伞笨拙跑上来,指着周见弋左侧的腰腹说:“谁说没事!你腰上明明有个很深的伤口,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呢!” “小孩子别多话。”周见弋“啧”了声,声音里却没什么责怪的意味。 李乐意鼓起腮帮子,“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连外公和外婆也不许我说。你是出警的时候被坏人砍伤的,流了好多血呢,我妈妈都吓坏了。” 温听晨联想到警匪电影里与坏人厮杀的场景,枪林弹雨,鲜血淋漓,浓重的血腥味隔着屏幕都让人呼吸困难,将主角的脸替换成周见弋的,更是心惊肉跳。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目光停在他左侧的腰腹,想问事情的经过和细节,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只是问:“那现在呢?好点了吗?” “恩,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刑警工作特殊,你还是要多注意安全,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温听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恩。” 周见弋随意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记在心上,或许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次,早已有不以为意,也或许是性格使然,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后退”两个字,下次出任务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留余力地冲在最前面。 走进单元楼,正好撞上出入高峰,电梯口站了不少人。 漫长的等待磨灭了大家的耐心,电梯门一打开,所有人呼啦啦往里挤。 温听晨被人流挤到了最角落,小孩笨重的书包撞上她的胳膊,大妈湿漉漉的雨伞蹭湿她的衣摆——这一幕每天都在发生,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麻木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发呆,视线突然被高大的身影遮挡,周见弋和人换了位置,不动声色地隔开越界的雨伞,用身体为她和乐意挡出一个安全的三角区。 视线发生了一秒的碰撞,然后彼此若无其事地挪开。 温听晨低头拨弄乐意淋湿的马尾,感受到温热的气息落在她头顶,似有若无地撩拨她的发丝,耳边有强烈的心跳,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大抵是电梯里太闷,她觉得脸颊发烫,呼吸也有些迟钝。 抬眼想看楼层,入目却是他泛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尖锐的喉结和半开外套下结实起伏的胸膛…… 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 温听晨再次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周见弋突然开口:“温听晨,你按楼层了吗?” 他刻意压低了音量,嗓音略微沙哑。 温听晨猛的回过神来,再一看电子屏,已经过了她所住的楼层。 完蛋。 “没。” 周见弋憋笑,拳抵在唇边虚咳了声,“我也没。” “……” 电梯到达最近的楼层,三人挤出电梯选择步行下楼。 李乐意耷拉着小脸抱怨舅舅不靠谱,说他的记性肯定遗传自有健忘症的太姥姥。 周见弋把棒棒糖塞进她嘴里,说小屁孩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温听晨跟在后头,抿唇浅笑。 到了家门口,周见弋问要不要进来坐坐。 温听晨不知道他是真心邀请还是只是客气,摇头说不了,微笑和他们道别,然后下楼回了自己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好像一瞬间安静了,温听晨在玄关处换鞋,脱下外套,看着湿了大半只的袖子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拿出手机买了一把新的雨伞,超大号的。 生生 第11节 冰箱里有速冻水饺,煮了半包便把晚饭对付了。 晚上睡觉前,温听晨把初拟合同发到郑致恩的邮箱,很快他的微信就进来了,问她怎么还不睡。 温听晨深吸一口气,说自己正好晚上没事就把手头的工作给做了,让他有时间看看,有问题的话她再修改。 郑致恩却没有要谈工作的意思,而是聊起生活琐碎,问她吃晚饭了吗?吃的什么?平时自己做饭吗?每天都如何上下班?下班后会和朋友去玩吗? 温听晨觉得奇怪,这不像他平日的作风,更不像上司对下属的关怀,她猜不透他的意图,抱着不想得罪他的心态,含糊而谨慎地答了几句。 一段漫长的闲聊过后,郑致恩发来的一个地址,说他和妻子吵架了,没有回家,在离她家很近的一个酒吧独自喝闷酒,问她愿不愿意过来陪他吃个夜宵。 温听晨眼皮突突跳了两下,盯着聊天记录倒吸一口凉气,暗示已经如此明显,她再听不懂未免太迟钝了。 她花了很长时间斟酌用词,说自己傍晚淋了雨现在有些头疼,已经洗完澡准备睡下了,而且她也不会喝酒,过去只会扫兴。 消息发出去,犹如石沉大海,半天没有回音。 温听晨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头烦躁难安。 快到凌晨的时候,手机再次亮起。 郑致恩说,晚安。 她看着那短短两个字,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因为熬夜,温听晨第二天是踩着点到公司的。 同事们都已各自忙开,她到前台打卡,和前台的两位同事互道早上好。 小叶端着杯咖啡从茶水间出来,一见她就挤眉弄眼道:“晨晨,你太不够意思了,有新情况都不告诉我!不拿我当朋友是不是?” 温听晨一头雾水,“什么新情况?” “还装还装!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小叶挽着她走进办公室,指着她桌上的红色玫瑰花眉飞色舞,“一大清早就摆在那了,整整九十九枝,办公桌都快放不下了!” 刚打开电脑的张姐也抬头跟着笑,“小温,交男朋友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没有啊。” 温听晨走到桌前,迷茫地打量起这束庞然大花,中间插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有时候我词不达意,但我很高兴遇见你。早安,温小姐。 没有署名,字迹也很陌生。 张姐说:“那就是你的追求者了?花都送到公司来了,真够浪漫的。” 温听晨更懵了,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周见弋,但这不像他的风格,也没道理这么做。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对她还有那份心,他也不知道她公司的地址。 她跑去问前台的同事有没有看见送花的人是谁,同事摇头,说是花店的人送来的,问了名字就直接放在她桌上了。 温听晨道了谢,毫无头绪地回到办公位。 同事们已经开始投入工作,她对着被一大束玫瑰花占据的办工桌挠挠头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才好。 摆在办公室实在太显眼,放去茶水间又怕人觉得她炫耀,最后在小叶的提议下把花搬去了露台,混在一堆花草盆栽里便没那么招摇。 郑致恩是当天下午来的公司,他找了个时间叫温听晨去他的办公室,联合法务一起就昨晚的合同进行讨论和修改。 他衣衫整洁,说话有条不紊,仿佛昨晚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 温听晨本还纠结着不知如何面对他,见他闭口不提,一如往常,心下跟着松了口气。就当昨晚是他喝多了说的醉话,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吧,挺好的。 但有些事情,并没有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准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第三天、第四天……连续一周皆是如此,闹的全公司都知道了这件事。 温听晨为此特意起早,在公司门口截住了花店的老板,想从他那里打听送花的人到底是谁。 老板说他也不知道,订单是从平台下的,地址是公司,电话是前台的,只有一个收件人,是她的名字。 温听晨只好作罢,交代老板以后接到这个订单就不要送了,给他退回去。 老板当时满口答应,第二天风雨无阻,照送不误。店家又不傻,有钱怎会不赚? 那几天里,同事们见了她都要八卦几句玫瑰花的事,有人说对方好痴情,要她赶紧答应。也有人教她保持理性,别轻易被男人的几束花感动了。 温听晨头疼不已,每每回以苦笑。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她把能扔的都扔了,留下一束最新鲜的带回了家。 也是巧合,刚走到单元楼门口就遇上了要出门的周见弋,一身利落的行头,手里提着个档案袋,迎面走过来时眼睛要把她手里的玫瑰花盯出一个洞来。 温听晨同他打招呼,问他去哪。 周见弋神色冷淡,绷着腮帮子,只说有事。 “哦,那你去忙吧。” 温听晨侧过身子,好心给他让路,周见弋却不走了,冷眼觑着她手里的玫瑰花,语气不明地问:“你喜欢这个?” 温听晨打量他的表情,心念一动,想是试探这花是否和他有关,故意说:“喜欢啊,朋友送的,好看吗?” 周见弋冷硬的面颊隐隐有肌肉抽动,隔着皮肉都能感觉到他后槽牙快咬碎了。 他咬牙,再咬牙,最后冷哼:“土死了。” 第11章 学不会(3) 十月的最后一天,郑致恩正式和凯越签订了合同。 公司知道这个项目的人并不多,例会上几乎没提过,就连签约仪式这种重要场合,他也只带了一个秘书,一个法务,外加一个温听晨。 签约仪式在凯越的会议室举行,郑致恩和凯越总经理交换合同,签字,握手,合照,一切水到渠成。 温听晨进公司两年,也跟过很多项目,今天这个是最顺利的,望着台上两人边握手边谈笑风生,不禁感叹在这趋利若鹜的生意场,很多时候人脉比努力更重要。 仪式结束正是饭点,凯越负责人做东,请他们去附近酒店用餐。 这种应酬免不了喝酒,凯越总经理又好这口,热菜还没上齐,成箱的酒水就已搬上桌。温听晨作为在场最年轻的女性,很快成为大家劝酒的对象。 她是完全不会喝酒的,高考那年一小杯鸡尾酒就让她不省人事,种下的因果延续至今。 同事们深知她的原则,平时聚餐从不逼她,但这次不一样,对方都是领导,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几番推辞下来,凯越总经理面露不悦。 就在温听晨左右为难的时候,郑致恩站了起来,春风和煦地说:“我们小温真的不会喝酒,大家就别为难她了,来,这杯酒我替她喝。” 说着,他给自己满上整整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话已至此,大家心领神会,能让领导帮着挡酒的员工,可见关系不一般,大家意味深长地打量温听晨几眼,纷纷将火力转向高大帅气的法务。 后来,的确没人再来劝她的酒,但随之而来的是大家暧昧的眼神和俗套的玩笑,就连秘书小哥瞥向她的目光里都透露着鄙夷和讥讽。 这场酒喝到下午才散场,郑致恩打发秘书送烂醉如泥的法务回家,说自己想去下面工厂视察,留温听晨陪同就行。 他的酒量似乎很好,其他人无不是喝得东倒西歪,他却除了耳尖泛红,完全看不出醉意。 等送走了凯越一行人,温听晨脑子里的弦继续绷紧,“郑总您打算去哪个工厂视察?需不需要我通知他们的负责人?” 郑致恩松松领带,盯着她认真的模样看了会儿,无奈轻笑:“你以为我是铁打的?先找个地方让我醒醒酒吧。” 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环境不错,生意却不好,放眼望去除了在吧台打瞌睡的店员只有一位坐在窗边敲电脑的文艺女青年。 郑致恩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扫码点单,问温听晨要喝什么。温听晨想说都可以,部门经理的夺命紧急call抢先一步进来。 “温听晨!你跑哪去了?群里发的通知看了没?赶紧把材料整一整,我现在就要!” 火急火燎是蔡经理一贯的风格,温听晨早已习惯,考虑到郑致恩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个项目,含糊回答自己正在和郑总出外勤,材料得晚一些交给她。 蔡经理听到她搬出郑总,不得已松了口风,咬着牙让她今天晚上一定发来。 半刻不看工作群,消息多到爆炸,温听晨往上翻了几屏才找到所谓的通知。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工作,但材料零零散散,整理起来得要些时间。 她抱起平板争分夺秒,郑致恩靠坐在她对面的软座,将服务生刚送上来的冰咖啡推了一杯给她。 温听晨道谢,头也不抬,郑致恩搅动着杯里的冰块,气定神闲,像高高在上的神仙打量她这个凡人为世间几两碎银鞠躬尽瘁。 “听说,很多同事对这位蔡经理的工作方式颇有异议?” 温听晨想了想,“不算吧,只是她的性格比较急,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 “那你呢?” “我还行,习惯了。” 郑致恩笑,“就没想过有一天取代她的位置?” 温听晨愣住,停下手里工作缓慢抬头,眼里全是诧异和不解。 郑致恩还是笑,“其实,只要我点头,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 温听晨怔怔看他,如果说过去那些天她怀疑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问题,那么在此时此刻,她完全可以确定郑致恩的确对她另有企图。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郑致恩不想继续打哑谜,趁时机正好索性把话挑明。 “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其实不用那么辛苦。这世上路有很多条,重要的是看你怎么选。” 温听晨皱眉,“所以?” “所以,我送的玫瑰花,你还喜欢吗?” “那些花是你送的?” 温听晨讶然,暗暗捏紧了手里的平板,玫瑰卡片上暧昧的文字犹如一张张幻灯片在脑海快速闪过。 没错,是他的口吻,能准确知道她工位地址又不想让他人知晓身份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可惜她将身边男性猜了个遍,甚至连周见弋也试探了,偏偏忘了他。 她早该有所察觉的,郑致恩那双看似温良的眼里,其实写满城府。从他安排她接待中东领导开始,到今天只带她一个人来签合同,他的每一步都给尽她好处,也将她推向同事们的对立面。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她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就得付出一些东西。她在这个公司并无根基,唯独年轻有几分姿色…… “为什么这么做?你是有家室的人!”温听晨一贯平和的语气里起了波澜。 “我和她之间并没有感情。”郑致恩面色沉了去,“我不爱她,是她对我穷追不舍,我不答应她,她就逼迫她爸爸停了对我学业的资助……我是不得已和她在一起的,他爸爸找到我,说但凡他女儿喜欢的就一定要帮她得到,他让我和他女儿结婚,条件是会帮我在公司站稳脚跟。” 温听晨听明白了,典型的,凤凰男。 “说是结婚,却逼我签下不平等的婚前协议,她家财产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爱我,其实不过是喜欢我做她的提线木偶,控制我,摆弄我,这样的女人我一辈子不可能爱她。” “所以你就想找别的女人?可为什么是我?” 生生 第12节 温听晨对上司的家务事并不感兴趣,唯一的感受是荒谬,非常荒谬,过去二十年,她受的所有教育都在告诉她介入别人家庭是可耻的。 “因为你和她不一样,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漂亮却内敛,有能力却不争不抢,我非常欣赏。凯越的这个项目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如果你愿意,将来任何职位都可能是你的,只要你想要的,不论是物质还是其他,我都尽力满足。” 温听晨气笑了,“你就不怕你妻子和岳父发现?” “我岳父上了年纪,早已不比当年。至于我妻子,摆脱她是迟早的事。” 郑致恩从西装口袋拿出皮甲,拇指一滑夹了张银行卡推到她手边。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这里是20万,算是我的诚意。如果你答应,以后远不止这些。小晨,相信我,我是的确喜欢你。” …… 温听晨终究没能心平气和地喝完那杯咖啡,推门离开时,刚亲眼目睹一场狗血伦理剧的服务生精神抖擞,一双八卦的大眼睛炯炯追随她,好像在说“怎么就走了我还想看下一集呢”。 温听晨突然有些后悔,她怎么没学电视剧里那招把银行卡狠狠甩在郑致恩脸上? 或者她该录音,寄到他岳父手里,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落荒而逃,只有她一人难堪。 街上行人寥寥,冷风乍起,秋叶飘落一地,吹得人眼角酸涩。 温听晨走了很久才找到地铁站,2号线挤得没地下脚,手机在包里响得没完没了,蔡经理那边不知又出了什么问题讨命似地给她打电话。 她挂断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接起爆发:“能不能别烦我了!我答应你晚上交材料晚上就一定会交的!你那么喜欢打电话干脆去做电话销售好了!我和公司签的是劳务合同,不是卖身契,我没有义务24小时随时待命!” 然后,世界清净了,整个车厢的人向她行注目礼。 蔡经理头一次见她发脾气,吓得忘了反应,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回怼,温听晨已经撂了电话。 眼泪无声打湿衣襟,有女生好心递来纸巾,用身体替她隔绝旁人的目光。 再从地铁站出来,夕阳已落下最后一抹余晖。 眼泪有时候也不全然一无是处,至少发泄过一场,心情有所松动。 今天是周五,小区花园嬉笑玩闹的小孩比平时多了一倍,看娃的大爷大妈也扎堆。 这是他们小区的情报交流站,谁家夫妻吵架了,谁家孩子毕业不工作,流浪的猫狗路过都要被议论两句。 温听晨不想成为下一个被讨论的对象,打算抄小路回家,刚经过灌木丛,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喂,温听晨。”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梗着脖子不回头,脚底生风,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比速度,她当然不是周见弋的对手,他直接跨过灌木丛,三两下追上来揪住她的围巾。 “不是,温听晨你做贼心虚啊,跑什么?”周见弋绕到她面前,满脸莫名其妙地质问。 温听晨大口喘气,脖子被勒得难受,指指围巾示意他放手,“我……我没跑……我就是着急回家。” 周见弋想说她骗鬼呢,这么多年过去谎话还是张口就来,一垂眼却看见她红肿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你眼睛怎么回事?哭过了?” “没有,前面同事给我试戴了下美瞳,不太习惯。”温听晨揉揉眼睛,转移话题,“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周见弋对她的回答半信半疑,但也没再继续追问,想起来意,双手插兜不知从哪说起。 “你一会儿有时间吗?想请你一起吃个饭,别误会,是乐意的意思。我姐回来了,明天就把她接回家,小姑娘在回去之前想请你吃饭,正好上次给她买玩具的钱你也没收,我也不想一直欠你的。” 温听晨想说不用了,她有点累就先回去,奈何李乐意也撇开花园里的小伙伴跑过来,拉住她的手不停撒娇,“姐姐,去吧去吧,我马上就要回去上幼儿园了,你要很久见不到我了。” 温听晨被她晃得头晕,无奈叹了口气,“好吧,我去。” 第12章 学不会(4) 小区门口就有餐馆,温听晨说累了不想走远,周见弋就带着她们沿路转溜,最后选了家生意火爆的川菜馆。 正值用餐高峰,店里人头攒动,小饭店没有服务生,老板娘一个人跑前跑后,丢了张沾了油渍的菜单过来,让他们先看着,点好叫她。 温听晨没怎么翻,直接推给坐在对面的周见弋。 她有选择困难症,平时点个外卖都要纠结好半天,出去聚餐也是别人点什么她就吃什么,不挑。 反倒是李乐意凑过来对着菜单上的图片一通笔画,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 周见弋一边揶揄她,说吃这么多要发胖,一边又溺爱地给她全部勾上。 “辣一点没关系吧?” 他问温听晨,见她没反应,又问了一遍,她才愣愣摇头,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老板娘收到下单,很快去而复返,端上来的热菜红油四溢,无一不盖着厚厚一层辣椒。 李乐意来了食欲,她父亲是西南人,她从小也爱吃辣。 温听晨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默默打开一次性餐具,夹了一片水煮牛肉到嘴里,细嚼慢咽。 周见弋抱臂盯着,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我记得你以前一点儿辣都不敢吃,吃个青椒炒肉还要拿碗水在旁边涮,去临川读了四年大学就是不一样,现在吃辣椒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有长进。” 温听晨当然听懂他在暗讽什么,当年说好要一起考帝都,一转头她却奔了临川,这根刺恐怕至今在他心头横着。 “那边无辣不欢的,学不会吃辣椒就只能饿肚子。我刚入学的时候连吃了半个月清真拉面,后来快吃吐了,硬着头皮去食堂打饭,慢慢也就适应了。” “嘁。”周见弋冷哼,面色却难掩黯淡,像被遗弃在路边的流浪狗,暗自垂下受伤的眼神。 好一会儿,他闷闷嘟囔了句,“还不是你自己的选择,怪谁呢。” 温听晨低头戳饭,没说话。 这顿饭吃得沉默,温听晨心里有事,胃口不好,吃了小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筷子。 从小餐馆出来,乐意闹着要吃冰淇淋,虽说已经降温,吃多了要闹肚子,但架不住外甥女撒娇,周见弋除了付钱别无他法。 他给温听晨也买了一个,可爱多甜筒,巧克力口味。 温听晨迟疑接过,拿在手里却没有打开的意思。 “我记得你高中最喜欢吃这个,还以为它能让你心情好点。女人果然善变,连这个你也要撇开。”周见弋说。 温听晨何尝听不出他的含沙射影,解释:“不是,就是没什么胃口。” 周见弋深深打量她,故意拉长尾音问:“怎么,和那位送你玫瑰花的朋友吵架了?” 温听晨现在听不得那几个字,一想到白天在咖啡厅发生的事情就有种生理上的不适。 当然,她也没法当着周见弋的面说自己遇到了职场性骚扰、被邀请做第三者,他会炸的,像上次相亲一样。 她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好半天憋出两个字,“不是。” 不是朋友,他不配。 但这个回答落在周见弋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以为她说的是没有吵架,她和那位朋友好得很。 他哼了声,愤愤把手里拆了一半的冰淇淋丢进垃圾桶。 不就是束玫瑰花,有什么了不起。 温听晨走在前面,没注意他的情绪变化,见人没跟上来,特意放慢了脚步。 “你说人性为什么是这么复杂?以前总以为长大就好了,逃出江市那座牢笼世界就会不一样,结果……不过是从一座牢笼逃到了另一座牢笼,也见识了越来越多的肮脏。” 这话让周见弋心头那点儿不痛快有了松动,回想她今天的状态,真的不太对劲。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拧着眉头再次打量她,眼底隐隐有担忧。 温听晨摇头,再开口却有了鼻音,“没有,就是工作烦心,有点儿感慨。有的人表面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实际却干尽了龌龊事;有人嘴上总是不饶人,背地里捅刀子的事从来不会干。” 她说这话其实有点幼稚,现实残酷、人心不可信是每个成年人进入社会的必修课,而对于她这个在大公司摸爬滚打两年的人来说,应该早就麻木和习惯了。 用别人的恶毒和错误来怀疑自己,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值当的事。 周见弋却没有因此笑话她,而是耷拉着眼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谁知道呢,或许地球本身就是一座牢笼,所有人类都是前世犯了错误来接受惩罚的。我不管别人怎么样,至少我从来没有变过,以前痛恨的东西现在仍然痛恨,以前喜欢的……” 他忽然停下脚步,温听晨意识到人没跟上来,也跟着回头。 男人背对路灯,神情难辨,唯有那双眼睛坚定熠亮。 “现在仍然喜欢。” …… 离第二天零点还剩十分钟的时候,温听晨将整理完的材料成功发送至蔡经理的邮箱。 蔡经理是熬夜侠,不到凌晨是不会睡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下午说了重话,蔡经理没有像平时那样质问她为什么效率这么低,而是简洁明了低回了她两个字,收到。 关掉邮箱界面,温听晨又在电脑前思考了十分钟,然后毅然决然新建一个空白文档,打下标题——辞呈。 和她猜测的一样,辞职报告递交上去的第二天,郑致恩就以了解情况的名义让她来总监办公室一趟。 温听晨找了个合适的时间敲响郑致恩的房门,面无表情伫立在门边,“郑总,您找我?” 郑致恩看到她后的第一反应是起身将她拉到门内,把门反锁,打开墙面玻璃的雾化功能—— 即便他如今根基已深,这公司仍有他岳父的眼线,他必须确保接下来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你要走?”郑致恩握住她的胳膊,试图将人带到沙发边坐下。 温听晨厌恶这样的肢体接触,掰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保持距离,“辞职报告我已经打上去了,还请郑总批准。” 郑致恩当然不会批准,女人的手段他见过很多,有的下不了决心,欲拒还迎,有点想尽方法试探,不过是拿着筹码想要更好的条件。温听晨不是第一个递上辞呈的人,也不会是第一个舍得拒绝诱惑的人。 见她抗拒,郑致恩放缓了态度,亲自走到饮水机边为她接了一杯水。 “是被我昨天的话吓到了吗?我说了,你回去认真想想,不用那么着急回答我。” 他对温听晨扬起一个故作温和的笑,眼角细细的纹路也跟着深了,不得不说眼前这男人虽然上了年纪,但气质样貌还是在的,郑太太当年估计也是看上了他这张脸,才对他执念深重。 可她又知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踩着她的资源上位后,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背叛她的事,用那只带着婚戒的手,对别的女人示好。 温听晨没有去接他递上来的水杯,眼神冷淡,“不用了,想多久都是一样的,这就是我的答案。” 郑致恩不以为然,“是我给的条件不够吗?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全都满足。或者,你是害怕会被发现,她们家来找你麻烦?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不会知道你的存在,她没有那么聪明,即便有所察觉我也能应付过去,你们俩一个在家一个在外,互不影响。” 第一次有人将出轨说得这么义正言辞,温听晨听笑了,“郑总您还真是自信。” 郑致恩皱眉,“你信不过我?” 生生 第13节 “不是信不过,是我压根不是那种人。我承认,这个城市生活成本很高,我的确需要钱也需要这份工作,但我和您想的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物欲,就算在一个不起眼的工位上做到退休也无所谓,我只图一个安心。我不会和您种人同流合污的,那会让我恶心。” 温听晨很少用这么鄙夷的口吻和别人说话,看他的眼神仿佛面前的不是值得尊敬的总监,而是一只面目丑陋的蟾蜍。 郑致恩逐渐意识到她是动真格的,引以为傲的自信崩开了一丝裂缝。 他松松领带,徒劳在办公室踱了几圈,最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小晨,我是喜欢你,但你最好别蹬鼻子上脸。外面那些人工作十年都坐不上的位子我转头就能送给你,离开这里你还能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吗?” “那就不劳郑总费心了,我自有打算。”温听晨默默攥紧了掌心。 郑致恩拍案而起,“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你不要不知好歹!你信不信凭我的能力,只要你离开这里,行业内没有一家公司敢要你!” 温听晨点头,“我信,您当然可以这样做。不过我也要提醒您,昨天下午在咖啡店的监控我已经找店家拷贝了,如果我走投无路,我不介意把它寄给您的岳父和妻子,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郑致恩咬牙,轮廓分明的脸上有青筋暴起,“你在威胁我。” “不是,是提醒,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至于怎么取舍,全在您自己。” 郑致恩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笑了,推了下眼镜,起身坐了自己的座位,双脚搁在办公桌上,整个人没骨头似地靠进椅背。 滚动鼠标,再三打量她的辞呈,终于松了口。 “我可以同意你的辞职申请,不过你得按照公司的规定来,走之前完成好工作交接,站好最后一班岗。” 温听晨深深吸气,“好,没问题。” 第13章 我还想她(1) 从总监办公室出来,温听晨整个人松懈下来,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说实话,在进办公室之前她一点儿把握都没有,谈话时的强硬态度也不过是伪装。 她一点儿也不了解郑致恩这个人,万一他有更不堪的手段,她其实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不过是在赌,赌在公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致恩不敢拿她怎么样。 好在她赌赢了。 部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朝她投来,温听晨不确定他们是否听到了她和郑致恩的对话,但这已不重要,她很快就能从这里解脱了。 同组的赵姐很快过来打探虚实,问她是不是真要走,这个时候辞职是不是傻了,手头的好项目白白送给别人了。 老张还是一如既往没个好脸,说年轻人就是浮躁,稍微吃点苦就闹着要走人,以后遭受过社会的毒打才知道,哪份钱都没有好赚的。 温听晨不想解释,全都一笑而过。 事实证明,郑致恩就是一个伪君子,自从人事正式通过了她的离职申请后,她每天的工作量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 部门内部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找她,平日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也成了她的任务,同一周里她要出差调研、翻译合同、对接法务、帮企划部草拟一份宣传方案,还要对即将接替她岗位的新人进行手把手教学…… 工作量多到变态。 蔡经理或许是得到了某人的授意,对她的态度变本加厉,例会上不留情面地批评,私底下也不给好脸。 温听晨有一次实在受不了,直接打电话和她摊牌,说郑致恩现在给她穿小鞋不过是因为她没乖乖答应做他手上的牵线木偶,他在打压她,目的是等她求饶。 而蔡经理不过是他手上的刀,大可不必如此“尽职尽责”,万一她实在没扛住,后悔了,向郑致恩服软,那时候她会换到哪个位置,谁踩到谁的头上就未可知了。 蔡经理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已然猜了个七八分,那天之后对温听晨的态度依旧恶劣,却又没在工作上继续为难她。 一个月的流程走完,温听晨到人事部办理了离职手续。 抱着纸箱从集团大楼出来的时候,她再次收到了郑致恩的微信:【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温听晨付之一笑,点进郑致恩的头像,拉黑删除。 // 周见弋回市局后接到的第一个案子是起具有□□性质的暴力犯罪案件。 一个黑恶势力小团伙因酒驾在行车途中与人发生剐蹭,对方车主下车理论,一言不合起了冲突,团伙头目对剐蹭车主进行了长达十余分钟的殴打,最后开车将其反复碾压致死。 受害车主的妻子当时也在现场,报警中途被另外两个跟班发现,暴力将其拖拽到角落进行侵犯。 警察赶到现场时,三个嫌疑人已驱车逃离,受害车主当场死亡,其妻子奄奄一息。 自媒体时代,新闻传播迅速,视频一出,全城哗然。 上头领导高度关注,市局刑侦支队顶着压力摸排调查,终于在邻省边界将三个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经过一番讯问,三人承认了犯罪事实,却对案发经过各执一词,将矛盾和过错尽可能推给了已经去世的受害人。 事发当时的监控画面并不清晰,实施性侵的地点更是监控盲区,这时候另一位女性受害人的口供尤为重要。 但因嫌犯手段残暴,受害人的生理心理受到双重创伤,一度无法正常沟通。 为了调查能顺利进展,周见弋和同事不得已天天往医院跑,试图通过一些温和的方法让受害人开口。 然而效果甚微,受害人精神恍惚,一提到当晚发生的事就情绪奔溃,几度晕厥。 “妈的,现在怎么办?照她现在这个状态,连出庭作证都是问题!” 在又一次被医生轰出门之后,同事余不凡气得锤墙顿足,直接将手里的空白记录本扔在地上。 另一位女同事也靠墙叹气,“是啊,现在嫌犯一口咬定他是在被害人的刺激下失去理智,失控将人撞死的,顶多算个激情杀人,按情况判个不到十年就能出来了!” 光凭嫌犯一个人的口供当然不足以定性,但受害人现在这个状态也是够让人头疼的。周见弋抱手站在门口,目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死死盯着里面,“再等等,还有时间。” 好半天,病房恢复安静。 主治医师开门出来,满脸疲惫,话里话外责怪他们不该这个时候来刺激病人,要给她一点恢复时间—— 医生和警察的职责不同,病人的生命永远是第一位,其他的他们也束手无策。 三人在医生那头吃了鳖,下楼时垂头耷脑,各丧各的。 从住院部出来,天空阴沉,有要下雪的预兆。周见弋打起精神,准备去停车场开车,无意间往门诊部瞥了眼,精准捕捉到某个熟悉身影。 温听晨。 他本能地改变方向朝门诊部而去。 余不凡回神,发现身边人不见了,扯着嗓子喊:“喂,你干嘛去?” 周见弋回头,利落地将警车钥匙丢进他怀里,“我有点事儿,你们先去车上等我。” 这头,温听晨刚交完费,直愣愣杵在大厅的导向牌下琢磨彩超室该往哪里走。 她是头一次来这家医院,对内部环境很不熟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最后觉得还是找人问问比较节省时间。 咨询台在她的右后方,正欲转身,迎面撞上一件黑色冲锋衣,男性气味扑面而来,挟着淡淡的烟草味。一个没留神,额头和他的锁骨来了个亲密接触。 温听晨被撞得眼前一黑,脚步虚浮连连后退,手里的缴费单散落一地,好在一只手及时扶住她的胳膊。 “当心。” 男人嗓音低沉浑厚,温听晨站定,视线逐渐清晰,看见他的脸,眼里闪过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很奇怪,好像重逢之后,在哪都能偶遇他。 “这话该我问你,你来医院干什么?”周见弋反问。 来医院能干什么,当然是看病。 温听晨心里嘟囔,蹲下身去捡脚边的缴费单。周见弋也俯身帮忙,一边捡一边看,验血、b超、激素六项…… 还未看个仔细,手里的单子被一把抽走,温听晨拿在手里码了码,神色慌张,一股脑塞进羽绒服口袋。 “你怎么了?生什么病了?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检查?”周见弋蹙眉,眼底有掩不住的担忧和关切。 “没什么。”温听晨眼神闪躲,对自己的情况有点难以启齿,“就是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说清楚点。” 女孩子的问题哪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温听晨不想回答,东张西望,试图转移话题,“我要去影像科,你知道往哪走吗?” “不知道。”周见弋根本不着她的道,横跨一步拦住她企图溜走的步伐,“不是,你到底生什么病了?哪里不舒服你说清楚。” 温听晨抿唇,沉默。 她越是这样闷葫芦,周见弋就越是拿她没有办法,越是没办法就越容易胡思乱想。 两人面对面僵持,心急之下周见弋提高音量,气势也跟平日审犯人似的。 “说啊,你要急死我是不是。” 他也是关心则乱,完全没留意到旁人探究的目光和温听晨越来越尴尬的脸色。 有路人驻足围观,不知道又在脑补什么情感大戏,温听晨被他吼的肩膀一哆嗦,脸颊涨得通红。 她咬牙暗暗叫着劲,半晌,还是败下阵来,蚊子哼哼出了声:“月……月经不调。” “……” 月经不调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女生而言足够磨人。 参加工作之前,温听晨的例假一直很规律,但随着长时间的熬夜和工作压力,大姨妈经常闹情绪,有时突然降临,有时不屑露面。 拜郑致恩所赐,温听晨这一个多月没日没夜地加班,高强度工作下大姨妈也玩起失踪——她的例假晚半个月没来了,所以离职后没几天她就来了医院。 年轻女孩看妇科多少会有点羞耻心理,温听晨也一样,医生问了她一些私密问题,然后让她去做检查。 本来一切都正常,谁知道会遇到周见弋。 面对他的刨根问底和不依不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时候踹他一脚,应该不算袭警吧? 出于对法律的敬畏,她强迫自己按下这个念头。 说出答案后,周见弋的脸色变得很精彩,短短一瞬间,温听晨从他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尴尬和懊悔。 但很快就掩饰过去,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问:“还有几项检查没做?” 温听晨表情麻木,“全部没做,医生要我早点去,晚了要排队。” “恩。”周见弋若有所思,抬腕看表,又望了眼外面,“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说着,他大步流星朝门口而去。 门口绿化带边站着一男一女,大概是周见弋的同事,温听晨看见他走过去,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那位男同事眼神暧昧,拿出手机要拍照,被周见弋虚踢了一脚。 生生 第14节 温听晨怪尴尬的,假装转过身去看大屏上的专家介绍,帝都医疗资源就是好,随便一个医生单拎出来,都是顶尖的存在。 两分钟后,周见弋折了回来,轻拍她的肩膀,“走吧,我陪你去做检查。” 第14章 我还想她(2) 影像科在门诊部五楼,位置偏僻,人却不少。 从电梯间出来再左拐,就到了温听晨要找的彩超室。 他们还是来晚一步,候诊区早已人满为患,值班护士被患者围在分诊台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温听晨被眼前景象震撼的同时,也感到些许无奈,这年头看病太不容易,问诊两分钟,候诊却要两小时。 她不想耽误周见弋的时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上楼时说的话,“这里看上去要等很久,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真的可以。” 周见弋看她一眼,也还是刚才一样的回答,“没关系,反正口供没拿到,后面的工作也没法开展,我已经和同事协调过了,有事他们会给我打电话的。” 话已至此,只能由他去。 温听晨把缴费单递到了登记处,里头的护士眼皮也没抬一下,告诉她去排队等着。 片刻后,她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候诊的电子屏幕上,数了数,前面排着四十多号人。 这数字着实让人头大,为了节省时间,周见弋提议先去做其他检查。 他们又去了一楼检验科,和楼上相比堪称空旷。 很快轮到温听晨,抽血过程还算顺利,就是等报告有点久。 他们趁机去医院对面的商业街吃了个便饭,再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 拿上验血报告折回彩超室,时间不偏不倚正好轮到温听晨。 妇科检查是不允许男士进入的,周见弋主动接过温听晨手里的包,说进去吧,他就在这等。 温听晨点头,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了电子屏所提示的彩超2室。 房门半掩,屋内坐着两个白大褂,负责操作仪器的那位女医生年纪稍长些,在处理完上一位患者用过的医疗垃圾后转身问温听晨要了检验单。 “姓名,年龄。” “温听晨,24岁。” “交过男朋友没?” 温听晨迟疑了,刚在门诊的医生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那段混沌懵懂的过往该如何定义,她至今没有答案。 “啧,就是有没有过性生活?”医生有些不耐烦了。 温听晨支支吾吾,“有……有过。” 医生斜斜打量了她一眼,“躺上去,把裤子脱了。” 温听晨照做,因着是第一次做这种的检查,又脸皮薄在陌生人面前放不开,动作温吞而缓慢。 “快点,磨蹭什么。”操作医生语气不善,长时间重复的工作让她耐心枯竭,“和男人做都做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温听晨一愣,浑身血液往脸上涌,对方语气透着的轻蔑让她如鲠在喉,想反驳,却无从开口。 这明明就是一项再常规不过的检查,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羞辱? “腿打开。” 医生催促,熟练地给仪器涂上耦合剂,也没询问温听晨是否准备好,直接生硬地探了进去。 没有任何温柔可言,身体像被活活撕裂,温听晨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强烈的异物感让她痛出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产生了错觉,她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发出一声冷哼,然后探头又往里进了些,在身体里摇摆转动。 医生一边操作,一边面无表情地报着数据,仿佛在她眼前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不值钱的猪肉。 温听晨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放轻松,这就是一项正常的检查,忍忍就好了。可当那冰冷的仪器在身体里转动时,痛感让人无法忽略。 检查结束后,眼眶不争气地湿润,温听晨坐起身,背对医生整理衣衫,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 记录员递来检查报告,告诉她没什么问题,让她把报告拿去给主治医生看看。 温听晨接过,说谢谢,沉默地收拾好自己,开门离开。 门页合上的瞬间,她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恶意满满的讥讽,“嘁,装什么装。” // 周见弋一直等待在分诊台旁边,见人出来,第一时间迎上去问她怎么样。 温听晨脸色苍白,只是摇头,扶着墙才勉强站立。 看她这副样子,周见弋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没再多问,恰逢等候区空出个座位,赶紧搀扶她过去休息。 温听晨阖眼缓了片刻,因过度紧张而加快的心跳终于恢复正常,双腿还是发软,喉咙也干哑得厉害。 “我想喝点水。” 她挤出几个字,作势起身去买,周见弋立马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座位,“我去,你坐着。” 候诊区是有饮料贩卖机的,他径直走过去,在机子前站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喝冰,环顾四周,又折去了角落的开水房。 医院里人多手杂,担心一次性纸杯不干净,他认真清洗了好几遍,冷热参半,调到合适的水温才罢休。 又怕温听晨会低血糖,特意去分诊台问护士要了一点红糖。 这一切都被坐在温听晨隔壁的阿姨看在眼里,她恨铁不成钢地对自己女儿说:“看看人家老公多靠谱,不像你家的,产检都不肯陪着。我当初不让你嫁给他,你不听,非和我对着干,现在吃的苦都是你应得的。” 被教育的孕妇撇过头抹眼泪,温听晨后知后觉,等想辩解时阿姨已经领着女儿走掉了。 然而,她又能说什么呢? 说她和周见弋不是那种关系? 可若不是,哪个男人会陪着做这么私密的检查? 周见弋去而复返,带回来的红糖水温度刚刚好,甜度也刚刚好。 她不喜欢喝太甜的东西,原来他一直记得。 温听晨小口啜着,不知不觉喝完了整杯红糖水,周见弋以为她渴惨了,牵唇轻笑,“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不用了。”温听晨在他起身之前扯住了他的袖子,“我没事了,去找医生看报告吧。” 周见弋皱眉盯着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你现在能走吗?” 她点点头,借着他搀扶的力量站起身。 回门诊的途中,小腹有轻微不适,温听晨怀疑自己流血了,去了趟洗手间,仔细一看却没什么情况,只是那处痛得厉害。 主治医师看了她所有的检查结果,说问题不大,可能是压力太大经常熬夜导致的,开了些补气养血的中成药,让她回家好好调整。 走出门诊部出来,天空下起了小雪,好在温听晨包里常年备着雨伞。 刚一撑开,周见弋很自然地钻了进来,完全不见外,“你怎么过来的?” “坐地铁。” 他的头发上落了几片雪花,温听晨默默把伞往他的方向偏了偏。 两人身高悬殊,周见弋时不时被雨伞碰头,他烦了,干脆抢过伞柄自己撑着,这样也有利于主动掌握和她之间的距离。 温听晨挨着他的那只手里提着医生给开的药,周见弋刚才就说帮她提着,她没好意思,这会儿塑料袋横在两人之间,摩擦外套发出嘈杂刺耳的噪音,周见弋更是看它哪哪都不顺眼。 “家门口就有医院,干嘛不去那儿看?” “没挂到号。” “今天工作日,不用上班?”周见弋忽然才意识到这点。 温听晨盯着脚尖,看着雪花落在鞋面又缓缓融化,想了想,觉得没有瞒着他的必要,“我辞职了。” “为什么?” 温听晨风轻云淡地说:“被人穿小鞋,干得不开心,就走了。” 周见弋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上次见面她情绪低落感叹人心险恶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七八分。 辞了也好,换个环境说不定能开心些。 “那现在有什么打算?找别的工作?”他问。 温听晨面色苦恼,叹息,“不知道,想先把身体调整好,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周见弋深以为然地点头。 医院门口是堵车重灾区,两人在水泄不通的路口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多走一公里去搭地铁。 还不到晚高峰的时间,车厢内尚有座位。 温听晨一上地铁就接到了来自方老师的电话,母女俩聊起日常,自动就忽略了旁边的人。 周见弋插不上话,觉得无聊又没有坐地铁玩手机的习惯,干脆抽出一盒益母草颗粒仔细研究起了说明书。 对面女大学生交头接耳,捂嘴窃笑,他倒是旁若无人,潜心在知识的海洋遨游,把尴尬和不自在都留给了正在打电话温听晨。 这通电话一直打到了家门口,方老师一聊起家里的琐碎就刹不住车,临到要挂电话的时候才想起问女儿今天怎么不上班。 温听晨不想让妈妈知道自己辞职的事,一方面是怕她担心,一方面是因为辞职这件事正中方老师的心意。她本就不支持女儿独自在大城市闯荡,巴不得她在帝都混不下去,老老实实滚回江市过安稳日子。 温听晨目前尚有积蓄,足以支撑她度过这段事业空白期,秉着不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原则,她借口说因为要去医院,所以和领导请了一天假。 方老师没往深处想,交代她多多注意身体,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挂断电话。 收了手机,温听晨瞥了一眼通话时间,三十六分五十八秒,难为周见弋就这样闷头跟她走了一路,从药品说明书看到了激素六项化验单,又从化验研究到了彩超报告。 她合理怀疑这个电话再打下去,他都快自学成妇科博士了。 “打完了?”周见弋轻笑,心情难得不错,“方老师还是这么能说。” 谁说不是呢,温听晨默叹。 拐弯进了单元楼,电梯正好停留在一层,两人前后脚踏进去,按亮各自的楼层。 电梯门缓缓合上,温听晨看了眼手机,这个时间点很尴尬,回家不知道做什么,出去吃饭又太早。 耽误周见弋一天的时间,她似乎应该表示一下,正犹豫要不要请他吃饭,头顶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电灯跳闸,整个空间呈现一片漆黑。 生生 第15节 紧接着,电梯剧烈震动,身体有强烈的失重感。 昏暗中,高大的身影向她扑来,她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周见弋用双手护住她的后脑,“屈膝,双手抓紧。” 恐惧袭来时大脑只剩一片空白,温听晨闭上眼睛,本能抓紧那双唯一让她感觉安全的手臂。 失重的感觉仅持续了一秒,想象中的坠楼并没有发生,电梯再次震动,卡在了某个楼层。 身体找回的平衡感告诉他们,现在暂时安全了。 周见弋轻拍她的肩旁询问:“没事吧?” 他的声音震颤着两人身体相贴的部位,带着职业特有的沉稳和冷静,这让温听晨揪紧的心脏得到了一丝安慰。 理智逐渐回笼,呼吸也慢慢平复,她睁开眼,意识到两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紧紧相拥着,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她骤然松开抱紧他的双手,后退两步,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回答,“没事。” 黑暗的空间陷入难言的尴尬。 片刻后,周见弋拿出手机,凭借屏幕微弱的光亮打量这个狭小空间,“应该是电梯发生故障了。” “恩,见怪不怪了。”温听晨也打开手电。 “经常这样?” “差不多。” 这座小区年代久远,公共设施也趋向“老龄化”,住户群里三天两头就有人抱怨电梯故障,和物业吵得不可开交,闹到最后把消防都找来了。 温听晨有幸围观过一次,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意外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看来物业并没有因为事情闹大而诚心整改。 她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叹息一声,走到门边按下紧急按钮。 “喂,什么事?”物业人员的声音黏糊糊的,像是没睡醒。 温听晨极力维持着礼貌和耐心,“你好,9栋2单元,这里的电梯发生故障,麻烦你们赶紧派人过来。” “哦,你们现在在几楼?”对面的人早就习以为常。 “不知道,电子屏也黑了。” “有几个人在里面?” “两个。” 对方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哦,你们可能要稍等一下了,维修队的人不在。” 温听晨蹙起眉,“要等多久,这边情况紧急,电梯刚才发生过下坠,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物业:“这我不知道,他们出去吃饭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态度恶劣,温听晨也只好强硬起来,“那就给他们打电话,让维修队的人马上回来。十分钟之内等不到救援,我立刻报警。哦了,忘了告诉你,和我一同被困的另外一位住户就是市公安局的警察,真出了问题你们看着办吧。” 第15章 我还想她(3) 物业看人下菜, 一听有警察,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说救援队立马过来, 请他们耐心等待。 挂了电话, 温听晨默默翻了个白眼, 心道物业这处理事故的态度,也难怪业主不肯交物业费。 转过身,发现周见弋懒散靠着墙壁, 目光沉沉打量她。 手机被他握在手里,电筒惨白的光线由上而下打在他的脸上,乍一看, 像恐怖片里的变态。 “挺好,学会狐假虎威了。”他半讽半夸。 温听晨上前把那该死的光源从他脸上挪开, 没好气地说: “没办法,谁让他们欺善怕恶,你也不想在这里活活闷死吧?” 周见弋耸肩, 不置可否。 黑暗的空间重新归于死寂, 温听晨拿出手机,计算着救援可能需要的时间。 不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电梯里的氧气够不够支撑到他们出去。 周见弋看上去就没她这么紧张了, 双手插兜,闲闲倚着墙壁, 手指有节奏地叩着手机, 黑暗中瞧不清他的脸,但从他无聊的行为不难看出, 他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儿。 或许在刑警遇到的各种情况里,电梯故障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两人各自倚靠角落站立, 没人说话的封闭空间,气氛更显阴森。 温听晨觉得背后凉凉的,幸而手机还有网络,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点进常用是社交平台,搜索“电梯故障如何自救”,很快出来科普视频。 正学着博主的方法背靠墙面,屈膝半蹲,一抬头,看见周见弋幽灼的目光依然定格在她身上。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温听晨被他看得心里更加发毛,讪讪站直身体。 周见弋似笑非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温听晨怀疑他又在讽刺什么,表情警惕,“哪里不一样了?” 周见弋半眯眼睛,侧头回忆,“你以前……像只缩头乌龟,逆来顺受,别人态度再恶劣,你也不知道反抗。 就是比如刚才的事情,换做以前的你,大概会被物业牵着鼻子走,他们不来,你就闷头死等。 高二那年运动会,日头毒辣,班主任说没有参加比赛的可以不用去田径场,体委通知了所有人,唯独不告诉你,你就捧着本词典在观看台背了一下午单词,最后还是我帮你出的头。 他故意耍你的,你都没看出来?笨死了。” 温听晨也想起了那一年。 体委带头的那几个男生为了整她,故意在没人报名的1500米长跑上填上她的名字,美名其曰为了集体荣誉。 那天正好赶上她的生理期,那群人想看她弃赛,然后被老师责怪。可她这个人生来就是犟骨头,愣是一声不吭地走去了起跑线。 跑完第一圈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周见弋匆匆结束了跳高比赛,跑来她身边一路陪同。 她在跑道上跑了多少圈,他就在内场跟了多少圈。 冲过终点的那一刻,温听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后退,天旋地转间,是周见弋冲上来接住了她,然后在同学异样的目光中将她抱去了医务室。 体委觉得不过瘾,第二天又骗温听晨去看台罚坐,她自己是无所谓,周见弋却炸了,直接冲回教室将人揍了一顿,被又被学校通报批评。 想到这里,温听晨失笑,“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一到田径场,我就明白了。是我自己不想回去的,在哪不是自习,呼吸新鲜空气能够增强记忆力。反倒是你,拉都拉不住,白白搭进一笔医药费。” “那是他活该。”周见弋轻哼,“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是让人最拿你没有办法的地方,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半天听不见个响。现在不一样,你也懂得还击,知道打别人的七寸了。” 温听晨又何尝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与其说是时间使人成长,不如说是她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有了今天的进步。 换做从前,她未必有勇气反抗性骚扰的上司,也不会主动找制造噪音的邻居讨要说法。 她会得过且过,只求保全自己。 但漫长的青春岁月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一直做缩头乌龟,等待别人救赎不如自己强大,在必要的时候,她应该去争取自己的利益。 她苦笑,“你可以理解为我是遭受了太多的社会毒打,被迫成长。那句名言怎么说来着,如果你改变不了沙漠,那就自己变成仙人掌。” “哪位名人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是我大学室友告诉我的,到了临川之后,我遇到的同学都很友善,我突然发现原来天空可以是蓝色的,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拿我当个异类看待。那时我就在想,既然来到了新的城市,我就不该背负从前的枷锁,要抛掉过去,重新活一次。” 温听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脸上有流动的光彩,完全没留意逐渐变得沉默的气氛,和周见弋慢慢结冰的脸色。 “所以……我就是那个被你抛去的过去,是吗?”他垂下眼帘,黯然神伤。 温听晨一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你的确这么做了。 周见弋自嘲牵起唇角,表情不复以往的强硬,像小狗突然耷下尾巴。 温听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不该开这个头的,有些往事不能深究,真要挖出来就像刚愈合的伤口被撕裂,鲜血淋漓,没有人是不疼的。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两人之间横着什么,清算起来谁也无法心平气和,还能平静交流,不过是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 但不提起,不代表已经忘记。 周见弋用电筒照着头顶的星空顶,盯着看了许久,突然说:“你看,这像不像那年夏天我们在武清山顶看过的星空。” 温听晨抬头,看见头顶星河绚烂,木然回忆,“其实那晚是阴天,山里雾气很重,星星寥寥无几。” “是吗,可是在我的记忆里,那晚的夜色却是我见过最美的,此后再亮的星空都不及那晚耀眼。”周见弋睫毛微微抖动,“那天晚上,我几乎以为我要赢了,孤注一掷的期待终于有了回应。我像个傻子一样规划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将来,高考志愿各个不离帝都,只因为你一句想来这里上大学,我想离你近些。可结果是,你转头去了临川,连句解释也不给我。温听晨,你真够狠的,你让我拥有你,又以最快的速度失去。” “对不起。”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温听晨死死咬着嘴唇,脸上辨不清情绪。 她这副样子太熟悉,多年前那个暴雨天,她也是这样撇过头去,不肯看他。 周见弋冷冷一笑,无比讥讽,像是预料到她又会是这样的反应。 “那好,不如我换个问法。当年和我分手,究竟是不是出于真心?” 温听晨缩在黑暗里,长长的睫毛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湿意,心脏像被人刀绞一样地疼。 半晌,她艰难地开口:“是。” 周见弋的笑容僵在脸上,镇静瞬间转为愤怒,不由分说地上前举起温听晨的手腕。 “那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我不说不代表我没看见,在江市相亲的时候你就一直带着。你说让我忘了你,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一直带着我送给你的手串!说啊,你到底什么意思?” 温听晨吃痛,手忙脚乱地挣扎,“周见弋,你放开我。” “我不放。”周见弋的理智在坍塌的边缘。 “放开!” 温听晨用尽全身力气一抽,终于得以挣脱,动作太大,后背狠狠磕在墙上,整个电梯都跟着晃了晃。 周见弋颓然放下手臂,整个人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她连死都不肯给他一个痛快。 “温听晨,给我一个解释就这么难吗?”生来骄傲的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睛,“只要一个解释,我就原谅你了,哪怕是骗我的也好。” 温听晨撇过头去,无声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里的灯光终于亮起,松懈怠慢的物业终于带着维修队赶到。 生生 第16节 电梯恢复了正常运行,物业经理在外等待,门一打开,精明的眼神立刻锁定周见弋,殷勤上前握手,又是寒暄,又是发烟,完全没察觉电梯间里的两人气氛微妙。 “抱歉啊警官,下雪引起了电线短路,导致主拖动系统发生了故障,我们已经派人修好了,让您受惊了,实在不好意思。” 周见弋被缠得脱不开身,温听晨却无人问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侧身顺着门缝中挤出去。 等周见弋摆脱了聒噪的经理从电梯出来,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 在电梯里被困太久,再出来,外面天色已经全黑。 没了外甥女捣乱的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全屋暖黄色的光线也填不满空荡荡的一颗心。 晚上入睡前,周见弋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说起近来周父身体不好,让他主动关心问候。 周见弋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心思完全不在这儿。 周嘉年听出他情绪不高,问他要不要聊一聊。 “你放着好好的新房子不住非要跑去租什么老破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多少有点不正常,说吧,什么进度了?” 周见弋坐起身,打开免提,把手机搁在床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嘉年嘁了声,“还装,乐意都跟我说了,她看见你照片上那个女同学了。” 周见弋皱眉,“你怎么知道照片的事?” 周嘉年却笑,“一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年,人家女生的脸都要被你盯出朵花儿来,你问问爸妈,全家人谁不知道这事。” “……” “还是那个姓温的女孩子吧?你高中为了她没少做蠢事,我多少好东西都被你拿去孝敬她了?这一笔笔账你不记得我还记得呢。所以现在,你和她有何进展?” “什么进展都没有!以后别和我提她!” 周见弋也不知道和谁赌气,不等周嘉年再开口,砰地挂断电话。 周嘉年对着手机翻白眼,“信你才有鬼,那点儿心思全写脸上了。” 夜深人静,窗外已积了薄薄一层雪,翩翩飘扬的雪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周见弋睡不着,习惯性从枕头底下摸出睡前读物,随手一翻,纸张自然停在夹了照片的那页。 他迟疑了会儿,终究还是将它拿起。 那是一张有点褪色的旧相片,几个少年人一身运动打扮,坐在山顶看清第一抹晨光从东方升起。温听晨看起来还是很青涩,头发比现在要短一些,五官几乎没有变化,对着镜头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周见弋站在她身边,身体微微向她倾斜,笑得一脸灿烂。 记忆经过多年的修修补补,逐渐有了模糊的痕迹,好在还有照片能够证明它真实存在过。 那是周见弋二十余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多少个被不甘和怨恨折磨到死去活来的夜里,是这一天的夕阳和星空给了他最深切的安慰。 第16章 被风吹过的夏天(1) 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式开始于16岁的那个夏末。 之所以说正式, 是因为他和温听晨其实很小就认识,却几乎没有交集。 周见弋八岁以前住在江大职工院里,那时候他父亲还不过是市检察院的一位普通科员, 母亲受外祖父的影响考博留校, 成为江大马院的一名教师。 周见弋打出生起就生活在江大, 从小默认自己是江大的一份子,别人苦读18年才触到的终点,于他而言只是起点。 父母工作忙, 他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外公也是江大的老领导,虽然那时已退休, 但说话仍有分量,是家属院德高望重的存在。 有了这样的背景, 他理所当然成了家属院里的孩子王。 外公喜欢牵他到楼下的小广场晒太阳,那里常年聚集着退休带孙子的老教师,每当周见弋出现, 他总是这个圈子里的焦点。 当同龄的小朋友连十以内的数字还念不清楚的时候, 他已经会背“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了;当别的小孩刚学会唱“春天在哪里”, 他已经在外公的启蒙下搞懂了象棋的规则。 他不认生, 口才了得,有一套自己的小逻辑, 常把隔壁的爷爷奶奶逗得捧腹大笑, 一口一个聪明宝贝地喊。 同龄小朋友也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转,外公外婆会给他买各式各样新奇的玩具, 今天是遥控赛车,明天是变形金刚。 尽管这常常被父亲周槐安痛批是一种溺爱和浪费, 却丝毫不影响其他教师子弟被他馋哭。 但,温听晨是个例外。 周见弋第一次对这个女孩产生较为深刻的印象,是在他向别的小朋友展示舅舅送给他的一整套奥特曼玩具的时候。 小广场所有的小朋友都围了过来,两眼闪烁羡慕的光芒,唯独温听晨无动于衷。 她穿着粉色的碎花小裙子,扎着两个圆圆的小丸子,在茂密的树荫底下缩成小小一团,没有分给周见弋一秒的目光。 她在看蚂蚁搬家。 一堆破蚂蚁搬饼干屑有什么好看的,竟然比奥特曼更有吸引力? 周见弋气坏了,借着和小伙伴打闹的机会,跑到她面前,对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小黑影猛呼一口气。 蚂蚁被他的龙卷风吹得四散逃窜。 周见弋叉腰大笑,以胜利者的俯视她。 他在等她哭,等她跑去跟他外公告状,可那又怎么样,外公才不舍得打他,顶多轻飘飘说两句。 然而,温听晨没有。 她盯着地面愣了好久,久到周见弋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久到他心里没了底。 好半天,她缓慢站起身,平静盯着他的脸,“你牙齿上有菜叶。” “……” 周见弋用舌尖扫过门牙,果然舔到一小片菜叶,外婆中午包了饺子,还是韭菜馅儿的。 他告诉自己别虚,外公说古代名将也有出师不利的时候,这些都是小场面。 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然后继续理直气壮。 “现在没了!” “但是,我还想告诉你……”温听晨一脸认真的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奥特曼的,电视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 周见弋的信仰坍塌了,哇的一声扑进外公怀里。 这件事后来被家长们当作谈资,常拿出来笑话周见弋,每聊起一次,温听晨那个讨厌的声音就会出现在脑海,冷漠无情地告诉他这个世界是没有光的。 他决定把温听晨这个名字从好朋友待选名单上踢出去,老死不相往来,女生就是烦人,她们什么都不懂! 家属院的孩子男多女少,到了他们那一代,同年龄段的女生只有温听晨一个。 男生有男生的小团伙,她融不进去,总是小尾巴似的跟在一伙小姐姐身后。 人群中一眼望过去,穿着碎花裙子软软糯糯的一团子就是她。 温听晨嘴甜,也爱笑,小姐姐们喜欢她,走哪都护着。玩过家家的时候,她就演小宝宝,被人抱来抱去地哄。 周见弋有时远远看着,觉得那些姐姐都被她给骗了,那副看似乖巧无害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个蔫儿坏的灵魂。 再大一点,小姐姐各自忙碌学业,温听晨就落单了,变得没有朋友,每天躲在花园边数蚂蚁打发时间。 周见弋暗暗得意,等着她来主动求和,到时候他会考虑自己和小伙伴去后山“探险”的时候带她一个。 就这么等啊等,等到学校的梧桐树都落了叶,温听晨还是没来找他。 她又给自己找了新的乐子,上午去看隔壁王奶奶种地埋肥,下午跟刘爷爷学开缸养鱼,晚上要陪陈婆婆跳广场舞…… 主打的就是一个关爱退休老教师。 放眼整个家属院的爷爷奶奶,没有一个她不熟的,凭借一张巧嘴讨遍欢心。 就连周见弋的外婆都很喜欢她,私下和妈妈夸了她好几次,开玩笑说要给周见弋订娃娃亲,这么好的姑娘以后别给他人抢走了。 那时的周见弋嗤之以鼻,谁要娶她,小小年纪养了一堆老年人的爱好,这个女生简直奇怪死了。 听说后来温听晨去上小学后,家属院的老人一度觉得十分孤单。 他们就读的江大附属小学是本地师资最好的学校,多少家长挤破头想把孩子往里送,不惜为了一个名额重金买房,四处求人。 报名那天天气不好,路上堵车,周见弋和外公去晚了,被分到了温听晨的隔壁班。 从此小小年纪的他们也有了学业压力,放学回家有作业,周六周日还有各种兴趣班在等着他们。 周见弋能在家属院遇见温听晨的次数越来越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有一次放学回家,他陪学无止境的外公去图书馆还书,撞见温听晨在自习室写作业。 她穿着浅蓝色校服,脖子上系着鲜艳红领巾,坐在一堆大学生中间尤其显眼。 遇到不懂的题目,她就捧着作业走下座位,在自习的哥哥姐姐中随机挑选一位面善的,然后戳戳对方的手臂虚心请教,问这题怎么做。 她长得人畜无害又有礼貌,大学生很乐意帮助。 外公还了书,特意绕过去摸摸她毛茸茸地脑袋,夸她乖巧懂事,一边夸一边还不忘教育周见弋要多向人家学习。 周见弋撇嘴,心想不就是装模做样么,下次他也要把作业搬到图书馆里来写。 还有一次是周末。 他和兄弟伙相约去学校的人工湖钓龙虾,偷了他外公的渔具,又去王奶奶的菜地挖了好几条蚯蚓,学着大人的模样在湖边一坐就是一上午。 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只龙虾没钓着不说,还被他正在值班的妈妈抓了个正着。 最先发现“敌人”出没的是任柯和储蓄,两个狗贼吓得腿都软了,完全忘了提醒正在收杆的周见弋,溜得比兔子都快。 周见弋被妈妈揪着耳朵从人工湖拎到了办公室,好巧不巧,温听晨也坐在她爸爸的工位上用电脑玩扫雷,见周母提着人进去,乖巧地叫了声阿姨好。 周母点头微笑,然后脸色一变,当着她的面,劈头盖脸给了周见弋一通骂,罚他在办公室写书面检查,不写完不准回家吃饭。 周见弋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常常看到许多大学生也去湖边钓鱼,他们不都好好的?退一万步,就算失足落水,他也是学过游泳的,怕什么? 落到这番田地,只能怪他出门没看黄历,忘了他妈今天值班,还有——交友不慎! 在办公室磨蹭了一下午,周见弋半个字也没写出来,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打起了温听晨的主意。 这个女生还真是奇怪,扫雷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能让她呆若木鸡坐在电脑前一玩就是一下午。 纠结了几分钟,他决定先把不值钱的面子搁置一边。 “喂,温听晨,你会写检讨书吗?” 温听晨的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缓缓摇头,“不会。” 生生 第17节 “……” 周见弋大失所望,还作文拿过奖呢,检讨书都不会! “但是……”温听晨又说,“我会用百度。” 周见弋眼眸一亮。 就这样,他人生中的第一篇检讨是和温听晨挤在一张桌上写完的。 她负责查,他负责抄。 周母回来后惊讶于儿子突飞猛进的文笔,询问温听晨是否是他自己完成的。 温听晨扑闪真诚的大眼睛,“是的呀。” 周见弋松了口气,向她投去感激目光的同时忍不住在心底唏嘘,哼,天生的骗人精。 二年级结束的那个暑假,周见弋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 外公生病了,在江大附属医院治疗一个月都不见成效,舅舅一家决定带他去帝都治疗,外婆也跟去照顾。 也是在那个月,周父的事业迎来突破,上面委派他到到县级检察院做副院长,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晋升机会,他不能轻易错过。 然而困难是,那个县离江市有两百余公里,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顾及家庭,儿子女儿尚在读书,照顾孩子的重担将通通落到周母一个人的身上。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夜,认为一家人还是应该在一起。 周母接受了领导的建议,和丈夫一起外调,去他所在县里的一所大专院校任副校长,儿子女儿也转到那边去上学。 就这样,周见弋从江大附小转到了县一小,也从江大家属院住进了县检察院。 生活好像没有变化,身边换了一批新的朋友,新的同学,他依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 这一走,就是八年。 第17章 被风吹过的夏天(2) 再次遇到温听晨是在高二开学。 那一年, 周父被正式任命为市检察院院长,调回江市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人给周见弋塞回江大附中。 他这么着急是有原因的, 周见弋的姐姐转入县中后成绩出现退步, 原本能考上是清北的成绩, 最后只考了六百出头,被家里逼着复读了一年才重新考入理想大学。 县中是寄宿制,周见弋进入高中后, 成绩一直不稳定,脱离了父母的掣肘,成天和室友厮混。高一期末考试的分数更是触目惊心, 直接从年级前十跌到了五十开外。 周槐安认为是县中学习环境不好,师资也水平跟不上, 说什么也要周见弋跟他回去。 周见弋自己心里却是门儿清,期末考试没考好是因为前一晚室友打呼噜吵得他睡不着,第二天考试犯困涂错了答题卡。 至于他姐, 完全是因为高三的时候瞒着家里谈恋爱, 还分手了。 周槐安认为他回江大附中能收心,殊不知这里更是他的天堂, 以前家属院的狐朋狗友全等着他回来。 开学第一天, 任柯拉着三五好友张罗了一场足球赛,说是为了庆祝周见弋回归。 附中学风开放, 默许学生利用课余时间放松身心, 不像县中,为了可怜的升学率禁止一切课余活动。 足球是周见弋的兴趣所在,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一帮志趣相投的男生利用晚饭时间在操场上发泄他们过于旺盛的精力。 足球来到脚下, 周见弋带球过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门前,射出信心满满的一脚。 足球精准入门。 同队男生正要庆祝,下一秒,足球擦过残破不堪的球网,笔直冲向外围散步的人群…… 糟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足球正中某个路过女生的脸颊。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女生被砸得身体后仰,幸而双手撑地,才避免摔伤脑袋。 她坐起来,迷茫看着足球场上的男生们,伸手触碰伤口,指尖触碰是一片湿热。 流血了。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女生蹲地,捂脸大哭。 周见弋心道,完了,开学第一天就闯祸了。 一伙人以最快的速度为了上去,周见弋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询问受伤女生的情况。 “喂,你没事吧?严不严重?” 女生不回应,哭得撕心裂肺,像天塌了一般。 “你先别哭啊,抬起头让我看看,伤哪了?”周见弋手足无措,他最怕女生哭了。 那女生没有反应。 “你能走吗?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还是没反应,周见弋怀疑她被踢伤了耳朵。 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怎么能用球踢女生的脸啊?毁容了怎么办?” “这女生谁啊,真倒霉。” “诶,这个踢球的男生好像就是五班的那个转校生。” …… 周见弋被吵得心烦意乱,这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主任来了。 女生听见,哭声渐弱。 周见弋看见了一丝希望,连忙问:“你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女生还是不答,哽咽起身,擦掉脸上的泪珠,回头狠狠瞪了周见弋一眼。 也是这一眼,周见弋看清了女生的脸,很清秀的长相,即便是哭花了脸,也有种梨花带雨的美,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有人惊呼:“我去,是灾星!” “怎么是她啊?快走快走,早知道是她就不看这鬼热闹了,晦气死了。” “就是,她活该!” 围观的人露出嫌弃的表情,女生在议论声中擦泪跑开。 周见弋不明白周围人的反应,只是觉得自己伤了人就该负责到底。 刚准备追上去,任柯一把将他拦住,“算了哥,别去了。” “不是,她受伤了,我得去看看。” 一起踢足球的张强说:“看什么呀,今天你踢到她都算你倒霉。还是离那个灾星远远的,别招惹她了。” “什么灾星?你们在说什么?” 周见弋茫然了,疑惑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直保持沉默的储蓄身上。 储蓄叹了口气,望着跑道尽头那个纤瘦的背影说:“一时半会儿难以解释。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些年江大马院车祸去世的温老师,他有个女儿和我们一样年纪。” 周见弋点头,“有印象,叫温听晨。” “她就是。” “……” 上课铃打响,周见弋被迫回到教室。 一整个晚自习,他满脑子都是那双乌黑濡湿却遍布恨意的眼睛。 温听晨,那个女生是温听晨。 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小学,周母接到噩耗,说前同事温彬意外去世。 她赶回市区参加葬礼,回来时两眼通红,说看见了温彬的女儿,安静坐在爸爸灵前不哭不闹,那么小一个孩子,以后没了父亲该怎么办。 周见弋当时也很惋惜,小时候去妈妈办公室玩经常能碰见那个姓温的叔叔,他人很好,很温和,不像他爸爸严厉得过了头。 连他都觉得难过,温听晨得伤心成什么样。 她虽然讨厌,但人不坏,小小年纪没了爸爸真的很可怜,周见弋决定放下过去的恩怨,下次回江大过暑假的时候去探望她,哄她开心。 对了她喜欢看蚂蚁,县检察院多的是个头肥大的蚂蚁,他全都捉回去,做一个蚂蚁城堡,她肯定会喜欢的。 然而那个蚂蚁城堡终究没能送出去,几个月后回到江大,邻居们说温听晨已经不住那了。 八年一晃而过,印象里的那个爱穿碎花裙的毛头小姑娘,如今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别人不说,他完全认不出来。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同学们为什么会喊她作“灾星”? 正想着,有人在他桌角扣了两声,数学课代表刘航替老师来收练习册的答案,轮到他这儿正好是最后一本。 “拿去。”周见弋三两下撕下答案递给他。 刘航却不走了,坐到他旁边的空位问:“想什么呢?我看你发了一节课的呆了。” “没什么,上晚自习犯困。”周见弋懈怠靠着椅背,仰头,随手摸了本笔记本盖在脸上。 刘航憨笑,“得了吧,骗鬼呢。” 附中旧识多,刘航便是其中之一,在附小读书的时候两人曾做过小半年的同桌,说起来也算是朋友。 周见弋想到什么,扯下盖在脸上的书,睁开一只眼看他。 “刘航,你小学初中都是在江附读的吧?” “是啊。”刘航边清点答案边点头。 “你知不知道温听晨?” “知道啊,一班那个,和我一样,江附一路升上来的,高三英语组组长方萍的女儿。” “对,就是她,你知不知道别人为什么叫她……叫她……” 周见弋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 “灾星?” 生生 第18节 他点头。 刘航想了想,“这个啊,一言难尽咯。” “啧,那你就长话短说。”周见弋不耐烦。 “好吧。那我就说我知道的。” 刘航放下手里的答案,撑着下巴开始回忆。 “这件事说来挺奇怪的,你也知道温听晨长得漂亮,对她有好感的男生从小就很多。大概是上初三那会儿,有同年级的男生给温听晨送了一封情书。” 周见弋:“她答应了?!”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温听晨是年级前十的好学生,哪有时间想这事。不过那男生送完情书的第二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成了脑震荡。” 周见弋:“这和温听晨有什么关系?” “如果只是偶然那当然没有关系,问题是几个月之后,又一个向她示好的男生发生了意外,骑行途中电瓶车自燃,被火烧伤了后背,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要做植皮手术!还有一个,在体育课上突发哮喘死了……总之,类似的灵异事件有好几起,后来学校的人都在传,说喜欢温听晨的男生都不会有好下场,她是红颜祸水。” 周见弋冷哼,“荒谬!” 刘航:“我也觉得挺玄的,可大家传得神乎其神。后来就没有男生敢接近她了,女生也不和她做朋友。直到上了高中,他们一班有个叫江玦的男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周见弋摇头,“没听过。” “那个江玦人特别好,看不惯温听晨被孤立,不顾别人的劝说,主动和她做朋友。” “只是朋友?他对她没那种意思?”周见弋的关注点有点偏。 “别人说江玦暗恋她,但他自己没有承认过。他是个很随和很有分寸感的人,即便是真有想法大概也不会让旁人看出来。” “然后呢?他也发生意外了?” 刘航重重点头,用手挡在唇边轻声说:“死了!就在这个暑假,说是和几个同学去水库露营,男生们下水游泳,所有人都回来了,就他不见了。警察在水库打捞了一整天,最后在下游发现了他的尸体,人都泡胀了!” 周见弋皱眉,“警察怎么说?” 刘航摇头,“还是说意外呗,可能是游泳时脚板抽筋,溺水呛死的。但大家觉得这事儿和温听晨脱不了干系,露营那天她也去了,江玦死了,她却好端端地回来了。大家说是她把江玦克死的,这学期开学,他们班同学对她更没好脸了。今天傍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还看见有几个男生欺负她,故意将她刚盛好的饭菜打翻,质问她为什么不去参加江玦的葬礼。” “原来是这样……”周见弋喃喃。 联想到她来到操场的时间,大概就是在食堂被人欺负之后。 她哭或许不是因为疼,而是在发泄情绪,她以为他和那些人一样,故意踢球中伤她,所以看他的眼神才充满恨意。 “太可笑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况且警察也说了,江玦是死于溺水,和温听晨有什么关系?”周见弋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他不信这些。 刘航:“话虽这么说,但这么多事串在一起,多少有些古怪。而且她的生日也怪吓人的,四月四,江市的方言念起来是死呀死!” “狗屁!我生日还是冬至呢,照你这么说我也不吉利?” “那不一样,你亲爹又没被你克死。” 周见弋怒了,拍案而起,“刘航!” 全班循着动静回头。 班长象征性地提醒:“自习呢,动静小点。” 刘航扯扯周见弋的袖子,“你别激动,我又不是说你,我是说她。” 周见弋甩开他的手,重新坐下,“不知道就别乱说,他爸爸的死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是吗,可大家都说是在送她的路上……”刘航发现周见弋脸色又不对劲了,连忙改口,“我不知道,我就是听来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周见弋困惑了,“你也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 刘航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说不上信与不信,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谁也不想自己成为那个倒霉鬼吧?反正我是不会去主动招惹她的,我劝你也离她远点。” 周见弋不领情,斜他一眼,“我不怕,老子命硬!” “……” 第18章 被风吹过的夏天(3) 高二晚自习下课是夜里九点, 附中在市区,大部分学生都走读。 周见弋在出校门的路上看见了正在执勤的高三英语组组长方萍,温听晨的母亲, 八年不见, 她看上去老了许多, 但模样还在。 坐进自家车里,特意绕路来接儿子放学的曾静问他这天过得如何,新学校是否适应。 周见弋心不在焉地附和, 问妈妈还记不记得方萍,她前同事的老婆,她们母女俩过得怎么样? 曾静回忆了一会儿, 说很多年前就没有联系了,听说她带着女儿改嫁给了一个有钱的生意人, 后来还生了一个小的。 那男人和前妻也有一个儿子,好像比温听晨大两岁,性格孤僻, 但成绩优异, 本来是都考上了国内的重点大学,上个月突然说说到国外留学去了。真搞不懂有些人的想法, 国内的学校哪里就比国外差? 眼见妈妈越说越偏, 周见弋又急急追问:“那温听晨呢?那家人对温听晨好不好?” 曾静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不露痕迹地瞥了他一眼。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方老师疼女儿, 想必不会让她吃苦吧。怎么突然问起她们?” 周见弋摇头,只说今天在学校碰见了。 回到家, 周见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 温听晨这个名字就直往他脑子钻。 什么灾星?简直是无稽之谈!自己打出生起就和她在一个院子里大眼瞪小眼,怎么从来没发生过倒霉事? 说她是祸水,不过是有些人嫉妒她的漂亮,又憎恨她高不可攀,长在山顶的鲜花不肯低头做盆栽,那就剪掉枝桠,让它无法开花。得不到就毁掉,世人最爱看的就是神明陨落。 他也可恨,非要耍酷,射门而已,至于踢得那么用劲么,把她脸都擦破了。 万一留疤怎么办?女孩子应该很在意这个,早知道他说什么也要送她去医务室的。 周见弋越想越良心不安,摸黑下床,跑去姐姐房间翻箱倒柜。 那年周嘉年摔伤,舅舅从国外带回一盒祛疤膏,他记得还有两支新的。 彼时的周嘉年念大四,尚未开学,正在熬夜改论文。 见弟弟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回头骂道:“半夜不睡做贼来了?” 周见弋问:“祛疤膏在哪?” 周嘉年敷着面膜指指自己的化妆台,“你哪受伤了?” 周见弋没空搭理她,把橱柜掀了个底朝天,最后在最底下的抽屉找到了他的东西。 “女人就是麻烦,瓶瓶罐罐都长一个样。” 他嘴里这样抱怨,临走前却还舔着脸顺走姐姐一瓶修复精华。 第二天课间,周见弋去了一班,站在教室门口张望一圈,并没有看见温听晨的身影。 他抓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男同学,问:“温听晨坐哪?” 那男生的脸色瞬间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教室其他同学也安静下来,毫不避讳地打量他。 前排女生窃窃私语,“怎么又来一个,真有不怕死的。” 周见弋当没听见,又问一遍,“看见温听晨了没?” 那男生不耐烦地回答:“没看见。” “那你帮我把这药膏给她,就说是昨天在田径场踢到她的人给的。” 男生扭扭捏捏,一副不想帮忙的样子,周见弋也来脾气了,直接从兜里拿出十块钱塞他手里,“给你跑腿费总行了吧!” 男生脸色稍变,含糊道:“行吧,等她回来我给她。” 周见弋说了句谢,转身离开。 以为对方收了钱,这祛疤膏怎么也能送到温听晨手里,没想到周见弋很快就在厕所旁边的垃圾桶再次见到它。 一股火气直窜头顶,他拿着捡回来的祛疤膏冲去一班,揪住那个收他钱的男生问为什么这么做。 温听晨还是不在,那男生笑容挑衅,反问:“你怎么证明就是我丢的?说不定是温听晨自己丢的呢?” 周见弋气炸了,差点和他动起手来,被闻讯赶来的任柯储蓄等人拦住,强行拉回了自己班。 平息怒火之后,周见弋决定亲自把药送到温听晨手上,好在祛疤膏还有一支新的,他每个课间都去走廊守株待兔,总能把人等到。 温听晨直到下午才出现。 下了第一节 课之后,她从班级后门出来,捂着肚子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任课老师拖堂,五班下课晚了,周见弋从窗户上的倒影瞄见她,心底一喜,猫着身子从后门溜出。 “温听晨!温听晨你等一下。” 他穿过走廊上嬉笑打闹的人墙,边跑边喊她的名字。 温听晨闻声回头,待看清来人的面容,表情变得惊恐,第一反应拔腿就跑。 周见弋追到女厕所门口,发现人已经进去了。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见他跟见鬼似的? 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刚才反应太激动吓着她了,一会儿等她出来一定要放柔态度,有话好说。 他像个木头似的等在女厕所外面,有女同学从里面出来,一边瞥他一边咬耳朵。 周见弋怀疑自己是被当作变态了,默默挪到了走廊拐角处。 上课铃打响的前一秒,温听晨终于从里面出来,周见弋眼眸一亮,大步跨到她面前。 “温听晨。” 温听晨心不在焉,被突然冒出来的高大身影吓得缩了一下,猛然抬头,发现刚刚追她的男生还没走,惊叫一声,颤抖着往后退,苍白的脸上全是恐惧。 周见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自己看上去就这么不像好人吗? “大白天见鬼了?是我,你不认识了?” “是你……”温听晨眼里带着求助的信号,时不时望向办公室的方向,“你要干什么?昨天的事我没有跟老师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见弋的心凉了半截,难以想象她究竟是经历过些什么,才会觉得所有来找她的人都是霸凌者。 “是我啊,我是周见弋。” “周见弋……” 生生 第19节 温听晨喃喃重复他的名字,表情仍是迷茫,周见弋失落地发现,她不记得他了。 “江大家属院,曾静老师的儿子,周见弋。” 温听晨又念了遍他的名字,目光仔细扫过他的眉眼,恍然,“是你。” 谢天谢地,她终于想起来了,周见弋长舒一口气。 “我从县中转回来了,分到五班上课。” “哦。”温听晨从最初的意外中恢复过来,手指摸了摸脸颊上的创口贴,神色复杂,“昨天在田径场……也是你。” 周见弋立刻举起三根手指,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注意力全在球上,真没看见你走过来……总之,对不起,你的伤怎么样了?” 明白他不是来找茬的,温听晨明显松了一口气,“没事,破了点皮。” 她的脸上贴了创口贴,颧骨处有明显淤青,恐怕不只是破了点皮这么简单。周见弋不放心,“我还是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别踢成脑震荡了。你们下节什么课,我帮你请个假吧?” “不用,没那么严重。”温听晨往后退了步,垂着脑袋摇头。 周见弋从前就对她没辙,现在更拿她这副样子没办法,想了想,从口袋拿出祛疤膏。 “那你把这个拿着,女孩子脸上留疤不好。” 温听晨怯怯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好一会儿才迟疑伸手,生怕和他有别的接触,指尖轻轻捏住药膏盒子的一角,“好吧,谢谢你。” 见她收进口袋,周见弋心里的愧疚感有所减轻。 上课铃已经打响,走廊上同学越来越少,温听晨着急离开。 “我要回去上课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周见弋才想起还有瓶修护的东西没给她。 他不太懂美容,但他姐用的都是好东西,双管齐下,对温听晨的伤口恢复应该有用。 他追上去,让温听晨等一下,她却跟没听到似的,回头也不回扎进了教室后门。 周见弋又气又好笑,心想温听晨也不是属老鼠的,怎么次次都溜贼快。 趁老师都还没进教室,他追到一班后门,本来想隔着窗户直接抛给她就走人,一站定却看见温听晨站在后排最角落的位置,身边是一张被洒了红色不明液体的座椅。 “恶心死了,怎么会有人弄到凳子上啊。”她前面的某个男生说。 “怪不得教室里一股腥味!闻得我都快吐了!” “她妈灭绝师太不是傍了个大款么,怎么连个卫生巾都买不起啊?” 所有人都看向她,有人暗暗得意,有人表情不屑,有人袖手旁观。 但,没有一个人为她打抱不平。 温听晨垂首盯着自己的椅子,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加苍白,深深呼吸,一言不发地走到身后卫生角去拿抹布。 手指还未触到,抹布被人一把抽走。 “凭什么用公共抹布,你不嫌晦气,我们还嫌晦气呢!”那人说。 温听晨红着眼睛瞪他,“那是什么你们心知肚明。” “我明白什么?那是你的椅子,难不成我一个大男人每个月也有那几天?” 众人哄堂大笑。 教室里的气氛逐渐白热化,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放大每一个狰狞的面孔。 温听晨的视线一一扫光那些扭曲的笑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迟迟没有落下。 她像个提线木偶平静走回自己的座位,从书包翻出纸巾,默默擦拭座椅。 周见弋再也看不下去了,大步冲进教室,一把抓住温听晨的手,“别擦了,分明是有人故意整你,你看不出来吗?你不知道反抗的吗?” 温听晨当然看出来了,她又不是傻子,自己今天什么情况她会不知道么。 她也曾反抗过,但反抗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她抽回自己的手,弯腰继续。 液体很快浸透纸巾,鲜红的颜色染了满手。 周见弋忍无可忍,一脚揣在看好戏男生的课桌上,“你们他妈是不是男人,就这样欺负一个女生吗!” 那男生从座位上弹起,嚣张道:“你谁啊?跟你有关系么?我们班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么?” 周见弋撸起袖子,“你们欺负人我凭什么不能管?给我把椅子擦干净,道歉!” 那男生冷笑,轻佻地推下了温听晨的肩膀,“哟,可以啊,这么快又勾引到一个。” 温听晨被推得踉跄几步,闭上眼睛,任由眼泪决堤。 周见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男生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看他,“我就动她怎么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灾星,帮她你可会倒大霉的。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帮她的人是什么下场么?难不成你想做下一位尸兄?” 周围人问:“什么shi兄?” 那男生挑衅道:“尸体的尸啊。” 周见弋彻底怒了,挥起拳头就要往男生脸上砸,关键时刻,有人高喊:“陈老师来了!” 教室前面很快响起敲击讲台的声音,中年女人拿着扩音器沙哑道:“干嘛呢!还上课不上课了!” 被周见弋揪住的男生挣开他的桎梏,跑到讲台恶人先告状,“陈老师,有人跑到我们班来闹事!” 陈老师眯着眼睛打量周见弋,面色不悦,“这位同学,你哪个班的?不上课跑我们班来做什么?” 周见弋认得这个老师,一班的班主任陈娟,他恢复了一丝理智,试图用学校最提倡的方式解决—— 出了问题找老师。 “陈老师,”他扯过温听晨的椅子,将它挪到显眼位置,“你们班的人欺负同学,你管不管?” 陈娟眉毛一拧,踩着高跟鞋从讲台上下来,瞥了瞥沾染红色液体的椅子,又看了看站在旁边面色苍白的温听晨,心里很快明了。 她笑了笑,轻飘飘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不过就是同学之间开个玩笑而已,很正常嘛,怎么能说是欺负呢。” 周见弋:“可是……” 陈娟打断他,“好了,就是一张椅子,擦干净就好了。你快回自己班上课去吧,没事不要乱窜。” 言外之意,管好你自己,别多管闲事。 周见弋脑袋一轰。 告状的男生在讲台边朝他做鬼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在“你能耐我何”。 温听晨抬眸看他,无声流泪,缄默是最浓烈的绝望。 周见弋从来不知道这世界还有这么恶心的一面,这样的不公待遇他只经历一次就觉得受不了,而温听晨她每天要面对多少这样的黑暗? 这样想着,他缓慢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用它擦拭那张染了红墨水的椅子,然后走到教室前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校服扔在讲台上。 “开玩笑是吧?那我现在也是开玩笑的!” 第19章 被风吹过的夏天(4) 这手校服往讲台上一砸, 周见弋在附中一战成名。 陈老师一个电话打去了教导处,紧接着副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还有他爸妈都来找他谈话。 教导主任给他扣了顶不尊师重道的帽子,罚他写份2000字的检讨, 在周五的开学典礼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陈老师道歉。 周见弋也算是创造了附中的历史, 成为第一个开学就做检讨的人。 教导主任生怕他溜了, 全校师生刚进场,就把他喊到主席台旁边候着。 升完旗,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主任担心周见弋耍滑头,让他提前把写好的检讨书拿出来看看。 周见弋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得不成样的草稿纸,主任展开瞥了眼, 皱眉,“你这什么呀?字跟狗爬似的, 谁看得懂!” 周见弋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反正是让我读, 我看得懂就完了呗。” 主任无言反驳, 眼看学生代表的发言进入尾声,把检讨折好还给他, 交代道:“去去去, 该你了,一会儿上台态度给我放真诚点, 听见没?” 周见弋揉揉耳朵, “听见了。” 学生代表一下台,周见弋完美衔接。 他一踏上主席台, 下面立刻响起一片掌声,以任柯储蓄为首的五班男生们起哄吹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光荣发言。 周见弋拍拍话筒,朝下边一抬手,跟个领导似的。 “谢谢大家,你们的热情我感受到了。” 他在县中调皮惯了,这些都是小场面。教导主任脸红脖子粗,“谢什么谢,赶紧给我念!” 周见弋不慌不忙展开检草稿纸,脸上笑容依旧,“下面,由我为大家带来……检——讨——书。” 台下一片哄笑。 “前天上午,我在一班顶撞了陈娟老师,在这里,我要向她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错得非常离谱,回去后我认真反思,总结一下几点。” 周见弋清清嗓子,一副要大杀四方的架势。 “一,我错在多管闲事,没有在撞见欺负弱小的时候袖手旁观。二,我错在过于相信他人,认为所有老师都能明辨是非,遇到校园欺凌时能及时制止,调节矛盾,不偏袒不假公济私,不做坏势力的保护伞。三,我错在高估了某些老师的道德水准,以为她既教书,也育人……” 站在一班队伍前面的陈娟脸都气绿了,手臂一甩,愤然离场。 教导主任火冒三丈,直接冲上来拔掉了他的话筒,提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似的将他提下去,奈何身高是硬伤,画面过于滑稽。 底下学生又是鼓掌又是吹哨,五班男生纷纷起哄,喊周见弋牛逼。 人群中的女生交头接耳,红着脸讨论这个新来的转校生好帅。 而温听晨,看着台上这场因她而起的闹剧,默默低下了头。 这场闹剧以周见弋被记过作为收尾。 教导主任亲自打电话向周槐安告状,说他如何挑衅老师,如何不知悔改。 周槐安是典型的严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得到消息后直接开车赶到学校,当着主任和其他老师的面抽了儿子两戒尺。 周见弋早就被打习惯,自从他的管教权从外公移交到父亲手上,他就没少吃周槐安的“竹笋炒肉”。戒尺打在背上的时候,甚至不屑地想这破木头还没皮带抽得疼。 生生 第20节 反倒是教导主任给吓坏了,连忙拉住周槐安,劝他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放学回到家,周槐安仍要罚他面壁思过,晚上不准吃饭。 事情传到了外公耳朵里,久病在床的老爷子硬是拄着拐杖从家赶来,说什么也要护着他的宝贝外孙。 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周见弋一气之下跑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家属院的围墙连接江市的护城河,河对面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区别墅,市政为了优化环境沿着河边修了座滨江公园。 周见弋沿着公园漫无目的地逛,一路上都是喷香扑鼻的烧烤诱惑,所幸口袋里零花钱富足。 正准备搞点肉串吃吃,瞥见杨柳树下走来一个纤细的身影,顿足在桥边张望了一会儿,鬼鬼祟祟走下通往河滩的石阶。 她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马尾辫在脑后轻轻摇晃,周见弋一眼认出了这个背影。 “喂,温听晨。” 温听晨没回头,一直往下,翻过安全护栏踩上泥泞的河滩,独自往桥洞的方向去。 小小年纪就耳背了,周见弋靠着护栏闲闲抱怨,打算先不上前,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突然又想到前些天长辈们谈论的新闻,有高中生抗不住学习压力跳河自缢了,温听晨该不会也是受不了同学的欺负要自寻短见了吧? 他心脏咯噔一下,拔腿就追,边跑边喊她的名字。 温听晨回头,就见高大身影迎面扑来,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 “周…周见弋,你干什么?”她吓了一跳,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 周见弋气喘吁吁,“这话该我问你,你一个人来河边做什么?就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和不重要的人,你就要想不开吗?你听我说,一定会有解决办法,困难一定会过去的,想想方老师和你妹妹,她们还在家等你,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他情绪激动,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边说边把人往岸边拉。 温听晨两眼茫然,半天才搞明白他的意思,挣扎好一会儿也没能把手抽出来。 “周见弋,周见弋,你先放开我。我不是要做傻事,你误会了。” 周见弋站定,狐疑盯着她,手上力道没松,“真的?那你大晚上来河边做什么?多危险。” 温听晨晃晃手中的一次性餐盒,“喂猫。” “……”周见弋僵住。 护城河的桥洞原先是流浪汉的聚集地,前些年新领导上任,说影响市容市貌,派人将他们安排去了别处,后来桥洞就成了流浪猫狗躲风避雨的地方。 大约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几只狸花猫从桥洞里跳了出来,走到温听晨脚边一个劲地转悠,等着急了就用脑袋蹭她的裤腿,时不时发出软绵绵的叫声催促。 从它们熟稔的态度不难看出她经常来这。 温听晨用眼神示意,看吧,我没骗你。 周见弋松了手。 流浪猫被引到平坦地带,温听晨打开食盒供它们享用。 猫咪们排队进食的时候,她就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观察小动物。 周见弋还是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傻事,摸摸脖子,也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在她旁白坐着。 “这些猫咪还挺可爱的。”周见弋没话找话。 温听晨不吱声,只是点头。 周见弋又说:“你好像挺喜欢小动物的,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温听晨再度沉默,手掌轻轻抚摸着其中一只小猫的脑袋,好一会儿才说:“这几只原先就是我家的猫,我哥哥养的……就是我继兄。” “啊?”周见弋错愕,“那现在怎么……” “怎么遗弃了?”温听晨扭头看他,眼睛里古井无澜,“我也不知道。这群小猫的妈妈有天突然死了,我继父大怒,把所有猫都扔了出来,从此以后家里不许有任何小动物。” 周见弋想到了他家那位说一不二的周大领导,果然天下父亲都一样,自负专|制霸道,做事从来不考虑孩子的感受。 但周槐安再怎么说也是他亲爹,爱之深责之切,打归打,罚归罚,不会真拿他怎么样。温听晨家里情况就不同了,那是继父,寄人篱下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他其实很想问那对父子对她好不好,但温听晨落寞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他不该去揭她的伤疤。 “没关系,以后我也帮你来喂它们。” 他伸手去揉一只小猫的脑袋,温听晨目光一滑,却看见了他手背醒目的红痕。 “周叔叔打你了?”周见弋在教导处的“光荣”事迹她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他爸爸下手这么重。 “嗐,没事,我都习惯了。”周见弋怕吓着她,把手放进口袋,犹豫了一会儿问,“那伙人后来还有欺负你吗?” 温听晨垂下眼帘,若有似为地摇了下头。 周见弋心里一松,笑了,“那就好,只要他们不欺负你,我这个过就不算白记。” 温听晨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手机却先一步响起。 她解了锁,下滑通知栏,是条短信。 又是个陌生的号码—— 【温听晨,死的那个人怎么不是你!】 她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握着手机站起来,对周见弋说:“我先走了。” 周见弋摸不清头脑,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温听晨,这么多年没见,你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叫住她。 哪怕是闲聊也好,哪怕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也好,他只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像小时候他被罚写检讨的那个下午。 温听晨停下脚步,缓慢回过头,“周见弋,好久不见,你长高了,我差点没有认不出来。那天谢谢你帮我出头,真的,我很感谢……” 周见弋摸摸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那不算什么。” “但。”温听晨语气一转,“这样做不值得,以后还是请你和我保持距离。” 说完,她扭头跑开了。 // 周见弋回到家,家庭辩论赛已经告一段落,看架势,最后应该是他外公赢了。 他打开房门,外公过来嘘寒问暖,问他去了哪里吃了没有。 周槐安坐在角落抽烟,难得没有吭声。 周见弋随便回答两句,就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 外婆追上来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挨了打,可不能再饿着。 周见弋烦不胜烦,大声道:“我是说了我不饿,你们能不能不要管我!和我保持距离,所有人都和我保持距离好了!” “你在这跟谁吼!外婆关心你还关心错了是吧!” 周槐安从阳台冲过来,抄起晾衣架又要上手。 “算了算了,孩子心情不好,你就让他发泄一下吧!”老太太将人拦下,顺手关上了房门。 周见弋也知道自己这通脾气发得好没道理,可他心里不痛快,他那么帮温听晨,她竟然要自己和她保持距离,简直忘恩负义! 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他再也不要管她了,谁再搭理她谁是狗! 他重重倒在床上,就这么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梦也做得乱七八糟,一会儿梦见温听晨被人欺负,一会儿又梦见她对自己笑。 // 周一回到学校,全校的学生都在讨论一件事—— 温听晨可能要被赶出一班了。 起因是周五放学的时候,一班有位男生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伤势不重,只是崴到了脚。 男生却吓得不轻,非说是因为放学前和温听晨说了两句话。 他回家把情况告诉父母,家长护子心切又在班级群里发了好一通牢骚。 之前关于温听晨的传言不少家长也有所耳闻,起初只当孩子们开玩笑,传着玩罢了,可暑假真的闹出了人命,性质就变了。 摔跤这事就像一粒火星子掉进了鞭炮厂,某些迷信的家长炸开了锅,要求让温听晨转班。 当然也有对此事持怀疑态度的,但被其家长那么一劝,一句“都是为了孩子”,也纷纷选择沉默。 按下灾星这件事不提,这个女生太漂亮了,留在班上难免分散男生的注意力。 一份联名信这么往陈娟桌上一递,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当天下午她就找到年级长,聊让温听晨转班的事。 消息很快传到温母方萍的耳朵里,她气得全身发抖,踩着高跟鞋直接杀去了陈娟办公室—— 方萍身为学校老师,管得了教学,却堵不住那些风言风语,学生表面尊敬,背地里该议论还是议论。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大家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方萍同意让女儿转班,而陈娟青了一只眼睛,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戴着墨镜来上课。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年级长召来所有班主任开会。 讨论到温听晨的转班问题,底下个个低着头,没一个老师吭声,推辞来推辞去,反正就是谁也不想收。 最后是五班的班主任季敏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让温听晨去他们班,说自己年纪轻不信迷信,也不在乎抗事,大家都是老师,别逮着一个没成年的孩子欺负。 当天下午,季敏就召开了班会,通知大家温听晨会转来他们班上课。 底下的学生叫苦不迭,季敏严厉痛斥,说不许学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气,他们班不允许有欺负同学的事情发生。 班主任敲山震虎,下面小鸡崽们只有点头的份。 班会结束后,季敏说:“来俩个子大的男生,去一班给人家姑娘接过来。” 周见弋眼睛一亮,立刻举手,不等季老师点人,就拉上储蓄往一班跑—— 发誓这个东西就是用来欺骗自己的,说什么再也不管温听晨的事,第二天一睁眼他就把这话忘到姥姥家去了。 两男生风风火火来到一班门口,也不管里头老师有没有下课,直接高声大喊:“温听晨,季老师让我们来接你!”【注1】 第20章 裂缝中的阳光(1) 高中的生活于温听晨而言是场噩梦, 关于那几年的很多细节,她都选择刻意遗忘,唯独到死都记得那个周一的下午—— 陈娟前脚刚趾高气昂地宣布她要离开一班, 周见弋后脚就出现在教室门口。 落日余晖从窗户折进来, 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金光之下, 温听晨一抬眼就撞上了一双小狗一样真诚纯净的眼睛,像照进裂缝里的一束光。 生生 第21节 这一声“我们来接你”喊得中气十足,整层楼都能听见, 正在讲课陈娟面色不善,敲桌子要他出去。 “别急啊老师,我们一会儿就出去。” 周见弋笑嘻嘻的, 大步流星走到温听晨跟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替她收拾东西。很快又进来一个他的同伴, 两人风风火火连书带桌直接抬着往外走。 路过讲台的时候,他嬉皮笑脸地盯着陈娟的脸,“老师, 您这副墨镜可真好看, 有机会借我也戴戴。” 陈娟气得吹鼻子瞪眼,大骂他没有教养。 温听晨收拾书包从后门离开, 周见弋他们在走廊等她, 见她眼眶红红地出来,安慰她说没事, 这种破班不呆也罢, 将来等她考上好学校,有她陈娟后悔的时候。 已经打过下课铃, 走廊上站满了看热闹的学生,温听晨点点头, 在众人的注视下跟着他们走向五班。 季敏在教室等着她,见人出现在门口,敲敲讲台让下面的同学坐好,然后亲切招手让她进去,介绍她是这个新集体的一份子,希望大家以后互相友爱。 话说完,周见弋带头叫好,笑得比自己转学来的那天还开心,下面的人虽不情不愿,但也看在季敏的面子上稀稀落落地鼓掌。 温听晨脸颊滚烫,只想快点找个角落缩起来,转头轻声问:“老师,我坐哪?” 周见弋抢话:“坐我旁边吧,我边上正好没人!” 季敏一眼就看出来他那些小心思,轻拍了下他后脑勺,“你别打扰人学习,到时候影响我们班的升学率,我跟你急!” 又将目光转向台下,指了个教室中间的位置,“刘航那儿空着,就坐刘航边上好了。” 刘航趴在桌上祈祷老师看不见他,无奈还是被点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谁要跟灾星坐同桌。” “刘航,注意你的言辞,把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是吧?”季敏厉声喝斥。 刘航委屈嘟囔:“本来就是,你问谁愿意跟她坐同桌。” 周围同学也纷纷垂下了头。 季敏沉了脸,温听晨不愿老师为难,主动提出想坐教室最角落的位置,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整个教室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五班学生比一班多,后排空地有限,她的位置紧贴着卫生橱柜,勉强能坐进个瘦子。 两个男生替她把桌椅搬过去,周见弋朝她笑,“放心,以后我罩着你。” 温听晨垂眸低头,没有回应。 在五班的日子就此安定下来。 有了班主任的嘱咐,五班的同学没有像一班那样捉弄她,但闲言碎语并不会因为她的转班而消失,他们仍然人前人后喊她灾星,从骨子里疏远排挤她,。 周见弋毕竟是个男生,就算一心维护她,也有他看不到和无能无力的时候。 比如组长总会忘记收她的作业;课代表发试卷每每到她这里都会少一份;老师安排分组练习的时候,她永远落单;如打扫班级卫生,和她同组的男生总是玩消失,所有的活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冷暴力也是暴力,温听晨依旧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游离在班级边缘。 除了周见弋之外,唯一给过她一丁点儿善意的,是一个叫孔新绿的女生。 那时候的孔新绿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外地借读生,眼里除了学习容不下其他任何事情,又坐在班级的最前排,两人一年半载难有交集。 第一次接触,是在某次上体育课,老师安排体测,男生考引体向上,女生考仰卧起坐。 轮到温听晨,她孤零零躺在绿色电垫子,所有女生露出嫌弃地表情往后退,没人愿意给她压腿。 老师一个劲儿地催促,温听晨脸红到滴血,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存在。 就在她想放弃的时候,孔新绿从女生堆里走了出来,坐在她脚上抱住她的膝盖,平静道:“做吧。” 温听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谢谢。” 体育一直是在温听晨的弱项,那天的仰卧起坐她拼尽了全力最后也只是勉强及格。 很巧的是两年后,她和孔新绿都考上了临川大学,住同一层寝室。 熟悉之后她问孔新绿那天为什么帮她,孔新绿回忆了会儿,笑了,“其实我就是想早点结束,然后回班上复习。” 温听晨觉得自己当时白感动了。 - 周四轮到温听晨值日,和往常一样,傍晚一下课同组的两个男生就跑得没影了。 因为晚自习有卫生检查,不合格的班级会被扣分,温听晨不想平添事端,独自打扫干净教室才去食堂吃饭。 她去得太晚,食堂阿姨已经开始收摊,只有少数几个菜盘里还有剩菜。 她拿了个干净餐盘递给阿姨,“阿姨,我要一个红烧茄子。” 食堂阿姨正要接过餐盘,旁边突然又来一个声音,“阿姨我也要一个红烧茄子!” 温听晨抬眼,是从前和江玦关系很好的一个男同学。 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 阿姨用勺子拢了拢盘里的茄子,“就剩最后一份了,你俩谁要?” 男生不说话,吊着眉梢等温听晨的反应。 温听晨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如蚊:“我不要了,给我打份土豆牛腩吧。 那男生也欠儿吧唧的,“那我也不要了,我也要份土豆牛腩。” 这是成心要和她杠上,温听晨抿紧苍白的唇,放下餐盘,转身离开。 刚走不到两米,一个冷硬的东西突然砸上她的后背,钝钝的痛感之后是滚烫而粘稠的湿意,汤汁顺着衣物裙摆低落在脚边。 土豆牛腩的味道。 江市地处南方,十月份还不见凉,温听晨身上只穿了件白色校服衬衫,布料湿哒哒贴着后背,描绘出内衣的痕迹。 一时间,食堂所有人都望向她。 耳边是轰鸣的笑声,温听晨机械地回头,男生怪声怪气地嗤了声,“哎呀,手滑了。” 眼里却是明晃晃的挑衅。 温听晨面如死灰,缓慢蹲下身,从一滩汤汁里捡起那个不锈钢餐盘,咬牙瞪他。 “想还手?有本事来啊!”男生嘲讽大笑,脸上全是不屑。 温听晨身体轻颤,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极限拉扯,还未等她们争吵出结果,手里的盘子被人先一步抢走,结实有劲地手臂一甩,餐盘砸在了男生脸上。 “老子他妈成全你!” 高大修长的身躯挡在她前面,周见弋快速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温听晨身上,湿漉漉的发梢挡住了他的眼睛,身上有刚运动完的热气,却并不难闻。 “没事吧?”他神色担忧地问。 温听晨死死咬唇,摇头。 “哟,不愧是曾经的校花,这么快就钓到新的凯子了?”被砸的男生撇撇校服上的污渍,“我他妈真的替江玦不值!” 周见弋转身愤怒指着他的鼻子,“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男生冷笑,“怎么?听不得真话?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么?我兄弟江玦以前也跟你一样傻,不听劝,非他妈要和这姓温的交朋友,你知道换来的结果是什么吗?人死了,这女的他妈连葬礼都不肯去,这就是他的下场……” 话没说完,周见弋抄起消毒柜里的餐盘狠狠砸过去。 男生被砸得撇过头去,舌尖刮过腮帮子,“行,有种!要护着她是吧?等哪天被她克死,爹妈在你哭晕在你坟头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你他妈再说!” 周见弋冲上去,坚硬的拳头抡在那人脸上,男生挥臂反击,两人很快扭打成一团。 周围人群开始躁动,拉架,议论,各种丑陋不堪地字眼向温听晨砸去。 人在极度痛苦时,大脑会开启保护机制,温听晨仿佛置身第二空间,一块透明的玻璃罩让她与现实隔开,眼前的画面变得不真实,那些刺耳的声音也好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混乱空洞模糊…… 她麻木转动身体,一心只想逃离。 挑事男生被反手按倒在餐桌上,脸死死贴着桌面,看见温听晨走远的身影仍然出言不逊,“看到没,这就是温听晨,你在这为她拼死拼活,可她根本不想管你!” 周见弋回神,松开对方的衣领,撒腿追出去。 回教学楼有两个方向,大多数人为了图省事都直接从田径场穿过去。 周见弋追到田径场入口,翘首张望,并没看到温听晨的身影,又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跑。 很快,他在那条细长的林荫小道上看到了她,男款校服搭在肩上,衣摆长到大腿露出一点点校服裙摆,纤细小腿迈着虚浮的步伐。 “温听晨。” 他一瘸一拐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 温听晨慢慢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眸犹如一潭死水,目光由上而下扫过他打架跛伤的脚、拉着她的青筋浮现的手背和红肿渗血的嘴角。 “疼吗?” 良久,她愣愣地出了声。 周见弋用手背拭了下嘴角,偏头吐了口血沫子,“没事,他也伤得不轻,估计得回家躺几天。” 温听晨低下头,若有所思,“被主任知道是不是又要叫家长?” 周见弋太阳穴突突起跳,已经能想象他家大领导暴跳如雷的样子,这次恐怕外公都护不住他。 他牵强笑笑,“管他呢,到时候再说。你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拉不动,温听晨站在原地。 “怎么了?”周见弋问。 她深深呼吸,然后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周见弋,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周见弋颓然垂下手臂,皱眉不安,“你说。” “求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再管的我的事,就当……从来不认识我。” 夜风划过,吹动树叶簌簌作响,惨白路灯倒映着地面两道静静纠缠的影子,颀长而扭曲。 尽管背着光,温听晨还是清晰看见周见弋眼底流露出的困惑,受伤的表情是那样明显。 “为什么?你也觉得我多管闲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对不起。” 温听晨闭了闭眼睛,赶在眼泪落下前跑开了。 直到拐弯进了生活区,余光依然能瞥见树荫下那道倔强而落寞的背影。 生生 第22节 第21章 裂缝中的阳光(2) 温听晨这晚没有去上晚自习, 她打电话给季敏说人不舒服,想请假。季敏听她声音不对,以为是女生的那几天, 爽快同意。 食堂旁边就是生活区, 附中住校生少, 多数为外地借读在这的学生,三个年级的男生女生加起来都凑不满一栋楼,环境也堪忧。 温听晨披着校服在生活区转了两圈, 最后停在一面矮墙下—— 住校的男同学在课间闲聊时说,这是半夜翻出去上网绝佳位置。 这时间大家都去上晚自习了,温听晨找到不知是谁藏在绿化带里的废弃课桌, 手脚并用爬上墙。 站在墙头双腿打颤的时候,她发现男生眼中的“矮”和女生理解的还是有差距的, 两米高的围墙外头没有任何能落脚的地方。 两眼一闭往下跳,跌在厚厚的草坪上,摔了个狗啃泥。 很痛, 却是前所未有的解脱的感觉。 温听晨没来过这片, 凭感觉乱走,沿着小道往南走果然看见了男生们讨论的黑网吧, 藏着一片老旧居民楼里, 黑灯瞎火,很难被发现。 再往南走就到了闹市区, 这块她熟, 公交站对面是商业街,最头上有家大门紧闭的商铺, 以前是家书店,现在门上贴着“旺铺出租”。 这原先是江玦家开的。 刚开学那会儿, 温听晨每天经过这里都能看见江妈妈日渐苍老的身影,抱着儿子的相片孤独流眼泪。 再后来,店铺关了门,他们一家卖掉江市的房产去了别的城市。 时光重叠交错,温听晨有一瞬间的恍惚,透过灰蒙蒙地玻璃朝里望,仿佛看见有个少年在朝她笑。 那是她压在心底最深处始终不敢触碰的记忆。 温听晨和江玦的关系其实远没有同学们传得那么复杂,至少在她自己心里,他们只是朋友。 初三那年,一系列诡异的事件让温听晨莫名成了众矢之的。 起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当那时最好的朋友也开始远离她的时候,她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她被孤立了,即便没有人能证明那些怪事真的和她有关,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淹死她。 附中有七八成的学生都是直接从初中部考上来了,大家知根知底,温听晨糟糕的处境并没有因为升学而发生改变。 认识江玦是在高一,班主任按照中考成绩分座位,他俩分数相近,成了前后桌。 江玦性格好,斯文清秀,对谁都一张笑脸,温听晨英语好,他虚心请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那时候已经很久没有怪事发生,流言蜚语渐弱,温听晨也有心重新交朋友,对江玦的示好并不抗拒,经常和他一起讨论学习,一起打扫教室卫生。 但还是有人提醒江玦别和她走太近,会倒霉的,江玦笑笑,第二天照常和她相处。 后来温听晨也问过他,为什么愿意和自己做朋友,江玦腼腆一笑,说:“其实上高中之前我们见过,在一趟公交车上,我当时忘了带硬币,是你替我付的钱。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女生。” 温听晨感动到鼻酸。 可意外还是来了。 高一暑假,连上了一个月补习班的她接到江玦的电话,说班上几个同学准备去南郊卧佛山下露营,问她要不要一起。 那时温听晨也希望能缓解自己和同学们的关系,特意和补习老师请了一天假,又自掏腰包买了很多饮料零食。 到了露营那天,大家在学校门口集合,然后搭公交去水库。 看见温听晨出现,有同学垮了脸,江玦解释说是自己邀请她来的,人多热闹。 大家表情讪讪,但看在江玦的面子上什么也没说。 露营的目的地是南郊半山腰的一个水库,那里有与市区截然不同的景色,慕名而来的游客很多,温听晨在上山途中还遇到了刚高考完的唐承,两人打了照面,唐承让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去。 一行人在平坦的河滩边安营扎寨,没了家长的管束,玩得要多疯有多疯。 吃完烧烤,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句热,然后有人提议下水比赛,从这块河滩游到卧佛脚下,最后回来的那人周末请客吃烧烤。 一听请客,女生们也沸腾了,只有温听晨指着河滩边的一块警示牌说:“水挺深的,还是别下去游泳了。” 众人翻白眼,怪她扫兴,说对岸的游客也有不少下水的,什么事都没有。 江玦对她笑笑,也说没关系,他从小在海边长大,最擅长游泳。 温听晨没再劝,男生们脱了衣服,一头扎进水里,岸上的人开始计时。 最初的时候,能看见江玦遥遥领先,到了湖心似乎有人超越了他,再后来游到卧佛脚边的视线盲区,就看不清谁是谁了。 十几分钟后,男生们陆续折返,却迟迟不见江玦的身影。 一开始,没人放在心上,有人说江玦吹牛,还说自己最会游泳,结果也不过如此,等他回来要痛宰他一顿。 又过了十几分钟,湖面上还是不见江玦,少年们逐渐意识到不对劲,沿着河滩分头寻找。 这一找就找到太阳落山,有女生吓哭了,“现在怎么办啊?江玦不会出事了吧?” “别胡说,江玦命大着呢,不可能出事的!” “可是……”有男生望向了温听晨,“灾星在这儿啊……” 温听晨脸色苍白,双腿发软跌坐在河滩上。 后来,警察来了,他们被各自的家长领回了家。 消息再传来是两天后,警察在下游打捞到了尸体,经家属确认,就是江玦本人。 法医经过检查,给出的说法是死于溺水。 温听晨得到消息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吃什么吐什么。 方萍吓坏了,半夜送她去医院。 温听晨在病房迷迷糊糊烧了三天,醒来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就是望着天花板不停流眼泪。 江玦出殡那天,温听晨将将出院。 方萍怕女儿伤心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她,没想到接电话的时候还是说漏了嘴,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温听晨拖着憔悴的身体打上车,直奔江市公墓,到了门口远远看见为江玦送行的队伍,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 江妈妈为儿子哭得哀痛欲绝,几度晕过去,温听晨站在树荫下愣愣地想,或许大家说的没有错,她真的是个灾星。 …… 回忆在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温听晨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闪烁陌生号码,又是短信—— 【温听晨,你真是贱人!】 痛觉大概也有极限,达到一定程度反而没感觉了,她扯扯嘴角,自虐式地翻开短信箱。 【臭婊一子,你怎么不去死?】 【我要是你都没脸活在这个世上。】 【我们那天露营就不该带你,要不是你江玦就不会发生意外。】 …… 类似这样的咒骂短信还有很多很多,都来自不同的陌生号码。 江玦出事之后,有人在学校贴吧挂她,她的号码也在那时候暴露,她成了任何人都可以来踩一脚的淤泥。 ---------------------- 不想让方萍发现她逃课,温听晨在晚自习放学前回到了学校,等教室里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她默默进去收拾书包。 周见弋的座位已经空了,乱糟糟的书桌和留在抽屉里的书包宣示着他今晚也未回来。 温听晨强迫自己不去想分开前他受伤的眼神,现在远离她,总好过以后对她失望。 下楼走去停车场,坐进车里,方萍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她宽宽大大的校服,“怎么穿了件男生的衣服?” 温听晨低头系安全带,不敢看妈妈的眼睛,“衣服弄脏了,借同学的披一下。” 方萍皱皱眉头,没再作声。 夜里做完作业,温听晨摸黑到阳台去洗校服,菜汤已经干透,她的衬衫搓了好几遍还是有残留,基本上没法再穿。 好在周见弋的校服只是内衬上沾了些许油渍,多搓几下几乎就看不见了。 第二天,温听晨提前到校,将洗干净的校服叠好,偷偷塞进了周见弋的课桌。 他直到上课铃打响的前一秒才踏进教室,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眼下有明显乌青,没睡醒似的。 任柯储蓄和他打招呼,他爱答不理,只是在看见抽屉里校服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没有任何表情地望书包里一塞。 一整天,他倒在课桌上闷头大睡,课也不听,同学喊他踢足球他也不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食堂打架事件不知怎么没了下文,老师并没来找周见弋的麻烦,但温听晨还是观察到他手背上多了几条明显的红痕,像极了被硬物抽打的痕迹。 那天之后,周见弋真的远离了她的生活,不再主动和她说过话,课间视线不经意相碰,也是耷眉丧眼地将脸撇开。 生活又回到原点,这才是他们该有的状态。 温听晨好像松了一口气,仔细一想,又觉得心酸。 她亲手推开了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 第22章 裂缝中的阳光(3) 天气随着一场接一场的秋雨逐渐转凉, 十一中旬的时候,学校组织了期中考试。 很难说是否受到了先前一系列事情的影响,结果下来, 温听晨的分数并不理想, 上学期末还是年级前十的成绩, 这次离班级前十都还有些距离。 各科老师轮流找她谈话,让她把心思放回学习上,不要受到外界的干扰。 话虽这么说, 但做起来何其容易,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会觉得疼的。 数学老师看着她差强人意的分数,愁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起, “这样,你去把你的课堂笔记拿过来, 我看看是不是学习方法出了问题。” 温听晨讷讷点头,刚准备离开,数学老师又补了一句, “对了, 顺便把周见弋给我叫过来,你俩考得这都是什么呀?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 温听晨闷头往回走, 下课时间, 教室气氛活跃,周见弋的位子上高高低低围了一群人, 隐约能听到他们在讨论昨天晚上的世界杯比赛。 生生 第23节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回到自己的座位, 磨磨蹭蹭从一堆书里抽出数学笔记本,那头的气氛持续高涨, 似乎是有他们喜欢的球星进球了,男生们欢呼雀跃。 再不去就要上课了, 温听晨攥紧手,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 “那个……” 她的声音被男生们的兴奋讨论掩盖。 “周,周见弋……” 终于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回头望了眼她涨红的脸,推搡周见弋的胳膊,“诶诶,你白月光找你。” 桌上的手机被人按了暂停,围着的人让开一条缝隙,周见弋回头,目光在空中与她发生一瞬间的触碰,原本染着笑意的眉眼黯淡下来,声音也变了调,“有事吗?” “数学老师让你去趟他办公室。” 温听晨垂下眸,声音细若蚊蝇,说完就快步离开。 周见弋像被定在了椅子上,迟迟没有动静,就在温听晨怀疑他根本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椅子被拖动的声音,余光瞥见周见弋从人堆里站了起来,慢慢悠悠跟在她后面。 到了办公室,温听晨把自己的笔记本交给数学老师,很快门口响起了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 “报告。” “来来来,周见弋你过来。”数学老师把她的笔记本按在一边,一脸严肃地转向门口的人,打算先找他算账。 “你给我解释解释,你这次考试怎么回事?” 他这次的成绩温听晨也看到了,在班级的排名中勉强算是中上游。 “没怎么回事。考砸了呗。”周见弋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眼神坦然,做好了被批|斗的准备。 数学老师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考砸了,你原先在县中成绩我看了,在我们咱们学校怎么也能进前五十吧,你再看看你现在的分数,这是你该有的水平吗?!” 周见弋摸摸鼻子,还是一副任君处置的死样子。 “你们现在是蓄力的关键时期,心思都该放在学习上!你自己分析分析,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周见弋表情纹丝不动,“粗心,没看清题。” 数学老师急得瞪眼,“光是粗心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听别的班的同学说了,看见你在食堂附近和一个女生拉拉扯扯,说,是不是早恋了?” “……” 周见弋瞥了一眼旁边静静做鸵鸟的温听晨,冷笑,“老师,那是别人看错了,人家女生是要跟我划——清——界——线来着。” 咬着牙,一字一句,语气里夹杂的埋怨让温听晨脸颊火烧一般烫。 数学老师又说:“那昨天傍晚怎么回事,我亲眼看见你在小花园给一个女生惹哭了。” 周见弋不知死活地说:“那个学妹要跟我告白。” 数学老师几乎要拍案而起,他话锋一转,“我拒绝了,所以她哭,这也不行?” “你小子!尽惹事!” 数学老师又坐下了,喝了口水压压惊,继续对他的批评教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周见弋女生缘很好,温听晨一直都知道,他从小就生了副好皮相,到哪都扎眼。 上次开学典礼上那么一闹,让学校不少女生都注意到他,傍晚路过田径场时总有少女红着脸在旁边看他。这样众星捧月的一个人,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本来就不应该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但现下…… 数学老师义正言辞大谈早恋的危害,他俩木头桩子似的在桌边杵着,周见弋懒懒冷着脸,从头到尾不反驳一句,她面红耳赤紧抿着嘴唇,一副愧对师表的模样…… 就好像是他俩早恋被抓包了似的,进进出出地老师和学生都忍不住地往这瞅上一眼。 温听晨的脸更红了。 “老,老师……”在发现数学老师并没有回归正题的想法之后,温听晨终于怯怯地出声打断,“快上课了,能不能先看看我的笔记本。” 数学老师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个人,恍然打开她的笔记本,快速翻了翻,“啧,学习方法好像没什么问题,那就是有要注意调整心态了,不要被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所影响。” 他把本子递还给温听晨,“你先回去吧,把错题好好总结一下。” “是,谢谢老师。” 温听晨接过,转身离开,正好这时打响了上课铃,数学老师恨其不争地瞥了一眼周见弋,“你也先回去,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周见弋挠挠耳朵,“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周见弋保持不紧不慢地步伐始终没超越她。 到了教室,温听晨明显察觉到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变得怪异,前排女生窃窃私语,脸上挂着明晃晃的鄙夷。 她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大概是办公室的事情传了回来。 “周哥,听说你早恋被抓啦?” 周见弋一进教室,也被不明真相围观群众团团围住,他依旧板着脸,虚踹了说话的人一脚,“滚啊,别乱说,老子烦着呢。” 任柯不要命地凑过来,“瞧他最近这臭脾气,哪像早恋?分明就是失恋嘛!” 话音刚落,一本五三劈头盖脸砸他脸上,周见弋冷眼觑他,“舌头不想要就帮你割了!” 周围随即爆发一片哄笑。 而故事的另一主角却在这一片吵闹下默默走回自己位置,安静得像个局外人。 周见弋偷偷往她的方向瞟了一眼,心脏瞬间被失望的藤蔓缠绕,一点一点下坠。 - 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学校领导经过商量,决定给高二高三多加一节晚自习。 高三毕业班必须全部留下,高二则为自愿制。 消息下来,教室哀嚎一片,整个班除了寄宿生没人愿意留到那么晚。 季敏让班长课后统计人数,温听晨想了想,过去填了名字。 多上一节晚自习没什么不好,她成绩跌得厉害,是应该努力一把,而且方萍教高三,她本来就是要等妈妈下班再一起回家的。 然而刚加课的第一天,温听晨住在郊区的外婆病倒了,方萍接到长辈的电话让她赶紧回去一趟。 她急急忙忙收拾东西,临走前去了一趟高二五班,把情况和温听晨说明,又给了她一笔钱。 “你小姨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得回去一趟,这钱你留着应急。” 正值下课时间,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一伙江大家属院的男生从后门窜出来,看到方萍难得礼貌地主动打招呼。 方萍点头淡淡回应,低头看了眼腕表,“我得走了,这几天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落下学业。” “可是妈……”温听晨急急拉住她,“晚上放学我怎么回去?” 学校离家有一两公里,虽不算远,但大晚上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毕竟不安全。学校最近也有传言,说江大南路冒出了一个疯癫老头,见了年轻小姑娘就脱裤子。 温听晨前两天坐车经过那里,还看到有人报警,巷子口有女大学生捂脸哭泣,每每想到那画面背后就窜起一阵凉意。 老师提醒女同学晚上回家最好有家长接送,实在不行也要结伴而行。 可,温听晨没有伴。 方萍思索了一会儿,“这样,我一会儿给你唐叔叔打电话,晚上让他开车来接你。” 温听晨缓缓松开手,“好吧。” 目送方萍下楼后,温听晨把纸币叠好塞进校服口袋,一转身,目光笔直对上漆黑深邃的眼睛。 周见弋插兜倚在门边,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温听晨打消了立刻回教室的念头,有些不自在地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调头往洗手间走。 晚上下了第二节 自习,走读生纷纷收拾书包回家。 任柯兴致勃勃搂住周见弋的脖子,“走,上网去!我骗我妈说我留校上晚自习了,以后每天都能打把游戏再回家!” 周见弋意兴阑珊地撇开他的手,“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留下写作业,别指望我给你打圆场。” “不是吧!这脑抽主任想出来的骚主意,你还真搭理他呀?”任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我要脸,不想再考那狗屎成绩不行吗?”周见弋余光扫过角落的方向,拿出刚做完的试卷开始纠错。 第三节 晚自习,班上总共还剩不到十个人。 不知道为何,温听晨心里总有种沉沉的不安感,她想到了初中某次的家长会,方萍因为没有时间,也是让唐广君代为出席的。那天她学校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直到后家长会结束也不见唐广君出现。 尽管后来方萍为此和他大吵了一架,他也低头认错,但温听晨成为班上唯一一个没有家长来开会的学生也是不争的事实。 晚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温听晨就偷偷躲在桌子底下给唐广君打电话。 他不接,她又发短信。 【叔叔,我们九点五十下课,您能到吗?】 【一会儿我就站在保安室门口,您一停车就能看见。】 【快下课了,您到了吗?】 …… 短信发出去,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下课铃打响,温听晨不得不收拾书包下楼,边走边给唐广君打电话。 苍天有眼,打到第五个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那头背景音嘈杂,唐广君的声音也醉醺醺的,说自己临时有场应酬,实在抽不开身。 其实,以唐广君的条件,安排个司机过来接她只是一句话的事,但他没有,只是随便应付两句,让温听晨自己想办法。 电话收了线,温听晨站在空茫茫的大街,看着其他家长接孩子的车一辆接一辆的离开,忽然有点儿鼻酸。 她好想她自己的爸爸。 …… 学校门口没有直达的公交,这个点儿出租车也少,温听晨在街边一连拦了三辆,都是满客。 她心头一横,干脆步行回家。 刚走不到百米,她就开始后悔了,随着高三学子被接走,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她家门口那条长长的江大南路,更是随着大学生的归寝而变得人迹寥寥。 生生 第24节 秋风乍起,枯黄的梧桐叶摇晃飘零,拂过肩头,有种阴森的恐怖。 温听晨裹紧外套,祈祷时间快点过去,让她快点回家。 人在紧张的时候,感官也会变得灵敏,她察觉到身后有和她相同频率的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簌簌作响。 恐惧使然,她不由加快了步伐,再竖起耳朵仔细一听,那人速度也快了。 温听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背后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推她,脚步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跑了起来。 饶是这样也没能摆脱,身后那人继续跟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他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一连跑了几百米,温听晨嗓子干涩肚角发疼,实在跑不动了。 抱着要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念头,她突然停下脚步,打开手电点强光猛地照在身后那人脸上。 “为什么跟着我?!” 然后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咒骂。 “靠,老子眼睛要瞎了!” “……” 第23章 裂缝中的阳光(4) 强光之下, 少年侧过头用手遮挡眼睛,温听晨把光源从这“变态”脸上挪开几寸,看见和她同样的校服, 左胸口别着校牌, 距离太远看不清名字, 但凭着劲瘦身形和优越身高,还是能一眼认出。 温听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先前跑得太急, 一口气差点踹不上来,“你,你跟着我干嘛?” “谁说我跟着你了, 这条路又不是只有你能走,我回家也不行?” 周见弋放下手来, 脸上有刻意的冷淡,还在为她先前说过的话赌气,拧着, 倔着。 “回家……” 温听晨环顾四周,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他家应该还住在江大家属院里, 从学校回去最快的路线并不是这个方向。但前面不远有个小门, 从那边拐进去也不是不行,就是太费时间了。 周见弋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 表情古怪地补充道:“天气好, 想散散步,不行吗?” 真的是散步吗?那为什么她跑起来他也跟着加速? 温听晨嘴唇动了动, 最终还是把问题咽回肚子里,关掉手电, 讷讷点头,“行,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嗯。”周见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平复呼吸继续往前走,很快身后便有脚步声传来,不紧不慢地尾随。 余光往后一瞥,周见弋双手揣兜,书包斜斜跨在肩上,青涩俊朗的面容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温听晨踩着落叶放慢步调,原本揪紧的一颗心也在这平稳的脚步声中放松下来—— 身后有认识的人跟着,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微风带来梧桐树独有的味道,月光穿过枝桠倾洒在脚边,像给路面渡了一层亮银色的镜面。 先前光顾着害怕,她竟然没发现今晚的夜色这么美。 走到江大的那扇小门,保安站在门房掐着表等关门。 温听晨偷偷回头看周见弋,他低头摆弄手机,手指飞快按着键盘,像是在回消息,脚尖调整了方向,大概要准备拐弯进门了。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段路她又要自己走了,温听晨默默叹息,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又向前走了一段,身后仍有脚步。温听晨回头,看见周见弋依旧跟在几米之外,目光交汇,身体猛然一顿,拧着脖子去看别处。 她往前走,他又跟上来。 她停下,他再次站定。 “你…不回家吗?”温听晨指了指他身后,提醒他小门已经过了。 “我知道。”周见弋脸上看不出情绪,“我不想走这个门不行么?” 行是行,但错过这个门,前面就没有能进学校的入口了,温听晨以前也住在家属院,她比谁都清楚附近的路线,这么晚了,他实在没有必要在外面兜圈子。 除非…… 她心里隐隐浮起一个答案。 像是怕被别人看穿心思,周见弋烦躁地“啧”了声,“我不想太早回去应付我爸,你走你的,别管我。” “哦。” 温听晨乖乖转过身,这次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会跟上来。 路灯下两人影子变幻莫测不断交叠,温听晨盯着地面,小心翼翼避免踩到他的影子。 没了恐惧,时间变得不再难熬,很快到了小区门口,温听晨穿过十字路口,微微回望,发现周见弋停在了红绿灯下,微风拂过,落叶在空中打个旋儿飘落在他肩上。 小区半夜也有保安执勤,会安全很多,温听晨进了大门,走到树下心念一动,又掉头折回去—— 原本站在路口的少年突然卷起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回跑。 她情不自禁地嘴角轻扬。 回到家,保姆阿姨已经带着妹妹唐纯睡下了,厨房留了份她的夜宵。 方萍打来电话,问她到家没,唐广君有没有去接她。 温听晨不想他们吵架,撒谎说是,然后岔开话题问外婆情况如何,她什么时候回来。 方萍叹了口气,说外婆那边一时难以脱身,大概要等一周以后,让她好好复习,注意安全,有时间就陪陪唐纯。 她说好,挂了电话回到房间,又做了张复习卷,才关灯休息。 很难得的,一夜无梦。 因着要走路上学,第二日的闹钟比平时早了很多。 温听晨梳洗好下楼,看见唐广君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新换的地毯被他吐得不成样子。 保姆阿姨在厨房为他准备醒酒汤,见温听晨下来指了指餐桌,让她吃点早餐。 她点头,随手拿保鲜袋装了一节玉米和两个鸡蛋,换鞋出门,习惯性地戴上耳机,打开手机播放器开始听英语。 走到小区门口,意外又看见周见弋的身影,懒懒靠着路灯杆踢路边的碎石子玩,时不时抬头朝她小区的方向张望。 温听晨扯下一只耳机,平定走出去。 视线在空中相撞,他触电般躲开,大步流星跨到最近的早餐摊边,让老板打包一份小笼包—— 就像在故意告诉什么人,看吧,我才不是来等你的。 温听晨抿了抿嘴唇,假装没有看见,静静从他身边擦过。 清晨的阳光温柔暖融,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洒水车伴着悠长的曲调缓缓驶来,迎着薄光能看见淡淡的彩虹。 温听晨放慢了步调,余光瞥见少年从早餐店主手里接过小笼包,随意往书包里一塞,快步跟上。 然后,脚步声变成双重。 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到的教室,温听晨回了自己座位,周见弋故意在走廊站了一会儿才进去。 任柯一见他就哀声怨道,问他今天早上去哪了,为什么不等自己上学,害得他差点迟到。 周见弋从书包翻出已经冷了的小笼包丢进他怀里,敷衍道:“给你买早餐去了。” 任柯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不对啊,你哪买的小笼包?” 从叫家属院到附中,路上根本没有卖小笼包的店。 他推了推眼镜,恍然咬牙:“周见弋,你见色忘义!” “有的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周见弋嬉皮笑脸,心情比前些天好了许多,视线往角落方向一瞄,“以后天天早上给你带!” 温听晨垂下眼睛,像落叶飘落在水面,心头泛起浅浅涟漪。 …… 于是从这天起,平淡枯燥的高中生活被添上了一抹不同的色彩。 上下学的路上,她不再是形单影只,夜路萧条也没有关系,十几步开外总有那么一个人在她身后晃晃悠悠。 温听晨开始期待清晨和夜晚来临,每天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人群中寻找路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便是一路上沉默无言,只要知道他在便感到安心。 她觉得自己是矛盾的,一方面害怕自己会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想要保持距离,一方面又沉溺于他给的安全感,不想再推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轨迹,那个所谓的变态老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学校里对他的讨论也渐渐少了,温听晨想他大概是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这天夜里放学,温听晨出了教学楼才发现手机忘在教室,怕方萍联系不上自己会着急,调头回去拿。 再出来时,看见周见弋在校门口和几个男生插科打诨,嘴里开着玩笑,眼里却有紧张,见她蜗牛般从里头走出来,面色才渐渐松了。 目光在空中短短一触,很快又默契错开,温听晨背着书包往家的方向走,周见弋也跟同学挥别。 一周过去,秋意更浓了,落叶被环卫工人清扫干净,街上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但,月亮一如既往地亮。 路灯将两人身影拉得颀长,温听晨走在前头,有一脚没一脚地踩他的影子。 不小心踩到他的“脑袋”会紧张凝眉,看他没有发现,又抿紧嘴唇偷偷地笑。 踩着踩着,影子里忽然多了一双破破烂烂的迷彩鞋,鼻尖嗅到一股怪异的味道。 温听晨蓦然抬头,看见一张丑陋狰狞的中年男人面孔,光着膀子,身上只有一条松松垮垮的外裤。 她心头一惊,惶恐后退,男人步步紧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妹妹,叔叔给你看个宝贝。” 他伸手去解裤腰带,温听晨脑子一阵发懵,正想大声呼救,身后的人突然快步冲上来,用尽全力的一脚踹在男人胸口。 “不想变成残废就赶紧滚!” 周见弋用身体挡在她面前,一只手还护着她的胳膊。 男人被踹到在地,捂着胸口痛苦呻|吟,睁开眼,瞥见手边一块板砖,立刻抓起,“小兔崽子,坏我好事,爷爷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吃力爬起来,朝他们一通乱砸。 一个初显老态的中年男人当然不是血气方刚少年人的对手,几次下手都扑了空。周见弋护着温听晨后退,趁男人没有站稳,脱下书包,猛地往他头上一甩。 生生 第25节 男人再次摔倒在地。 他拉起温听晨的手,“快跑!” 温听晨被他拖着跑了出去,脑子断开的那根弦逐渐接上,她听见身后男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和难以入耳咒骂,摇摇晃晃站起来。 深深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她只好本能抓紧那只唯一给她力量的大掌,从被动追随,变成了不要命地全力奔跑,仿佛身后有无形的厉鬼在追赶,而这世界只剩下彼此。 夜色在凉风中倒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已经完全听不到男人的声音。 温听晨停下来,大口喘息,“我跑不动了。” 周见弋也停下脚步,手掌撑着膝盖往回望,“应该没追上来。” “那就好。” 温听晨闭上眼睛,泄力蹲在地上,心跳快到要从胸膛蹦出来。 想要伸手擦汗,才发现两人交握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十指紧扣,试着收回,却发现他手心的力道丝毫不减。 “周……周见弋。” 她脸颊发烫地出声,周见弋像是没察觉到什么不对,茫然看她,她无奈晃了晃被他紧紧握住的那只手,他这才回过神,依依不舍地松开。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两人各自撇过头去平复呼吸,喘着喘着,忽而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 两个的声音同时响起,温听晨低下头去,让他先说。 “我笑你笨死了,碰见流氓就只知道发呆!”周见弋直起身体,用汗湿的大掌揉搓她的头发。 温听晨难得没生气,还是笑,“我也笑死你笨死了,我都叫你离我远点,你为什么不听?” “没办法,谁叫我这人从小就一身反骨。” 温听晨不说话,静静与他对视,两人都从对方漆黑的眼里看到了某种流动的光彩。 第24章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1) 后来回想起来, 这好像是周见弋回到江市后,温听晨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笑颜。 其实她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盈盈杏眼, 瞳仁明亮, 像山间自由自在的风, 云都被拨开了。 她就该这样多笑笑,低眉敛目并不适合她,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她本该是天上皎洁的明月。 周见弋盯着她明艳动人的面孔,短暂痴愣。 走出很长一段路之后,温听晨才如梦初醒地问:“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 那个老变态今天会对她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情, 明天就会骚扰别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周见弋保护她,刚才会是什么情况, 她根本不敢想。 周见弋思索了会儿,说剩下的交给他处理就好,让她先回家。 这次他没有在路口看着她进小区, 而是光明正大一路送到了她家楼下。 走到院子口, 温听晨转过身面对他,又恢复到平时低眉顺眼的样子, 藏在长发里的耳朵却没来由地胀热。 “明天见。” 温柔绵软的嗓音熨帖人心, 周见弋笑得一脸灿烂,“明天见。” 推开院门, 温听晨穿过花园, 飞快换鞋,书包也来不接脱下就蹭蹭跑上二楼。 阳台的位置正对门口, 能看见周见弋盯着屋内看了会儿,见房间有灯亮起才转身离开, 边走边拿出手机打个电话。 隔得太远,听不见他讲什么,温听晨躲在窗帘后面,心跳怦怦,原来他每晚目送她离开是这样的感觉。 等人彻底消失在黑暗里,温听晨隐隐嗅到空气中飘来一阵呛人的烟味,一转身,看见毫无征兆出现在身后的唐广君吓得一哆嗦。 “叔……叔叔。”她头皮发麻,差点灵魂出窍。 唐广君没应,手指夹着雪茄,淡淡吐了口烟圈,眼睛别有深意地往楼下的方向瞟。 “小晨啊,女孩子还是要自爱。” “……” 温听晨猜想他是看到自己和男生一起回家了,紧张得攥拳手心,指甲掐进肉里,想解释,又觉得唐广君对自己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事实是什么,他或许并不在乎。 于是,深呼吸,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侧身从推拉门缝里挤出去。 “我先回房间写作业了。” 唐广君瞥她一眼,不作声,重重合上阳台的窗户。 …… 长久以来生活在重组家庭,温听晨性格变得敏感,从妈妈领着她住进唐家的那天起,她就能感觉到唐广君其实并不喜欢她,对她偶尔照顾是看在妈妈的面子,舍得给她花钱,也不过是因为他根本不缺那点儿钱。 他对温听晨总是淡淡的,不闻不问,可自从暑假过后,温听晨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某种改变,有时会莫名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敌意。 温听晨怀疑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高兴,将自己与他相处的过程细细分析了个遍,仍然没有答案,最后只好顺其自然。 她担心唐广君会将这晚看到的情况告诉方萍,再给她扣上一顶早恋的帽子,到时候即便没什么,解释起来也很费力。 可直到方萍从郊区回来,也不曾提到什么异常,问起近况,温听晨只说一切都好,对遇见老变态的事情绝口不提。 她担心一旦方萍知道,就再也不会让她独自回家了。 好在那个变态再也没有出现过,周见弋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夜里回家能看见附近多了许多巡逻的警察,叫人安心。 温听晨的外婆年纪大了,猛地生了场大病,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 一直请假终究不是个办法,方萍姐妹俩商量之下,给老人家转进了江大附属医院,白天请护工,晚上姐妹俩轮流照顾。 唐纯还小,正是离不开妈妈的年纪,那段时间方萍压力很大,学校领导对她的情况给与理解,暂时不安排她晚自习坐班。 温听晨也懂事地表示自己可以独立上下学,不需要她接送。 方萍一琢磨,给她买了辆代步电动车。 骑小毛驴上学的第一天,周见弋在路口照常在路口徘徊,手里拎着两份热腾腾的早餐,有她爱吃的肉丁烧卖。 乍一抬头,看见她骑在电动车上,眉头一拧,肉眼可见地不高兴,差点以为自己被不需要了。 好在温听晨好像没有扬长而去的打算,不知是因为车技不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车速放得极慢,堪堪够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人步行追上。 大概是她太过龟速,旁边骑三轮的大爷都忍不住回头看她,好心询问:“姑娘,车子是不是没电了?” “……” “……” 温听晨尴尬摇头,周见弋在后头没心没肺地大笑。 温听晨回头嗔他,一气之下将把手拧到底,周见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低低骂了声“靠”,拔腿就追。 等温听晨拐进车棚停好车子,周见弋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校门口。 进教室时两人擦肩而过,他压着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说:“温听晨,你开外挂,耍赖。” 嗓音散漫轻佻,一如吉他随意拨动的和弦,让人忍不住心颤。 温听晨习惯性低头,用散落的长发掩饰嘴角浅浅的笑意。 第二天,周见弋学聪明了,不知道从哪搞来一辆山地自行车,悠哉游哉跟在她的小毛驴后面。 温听晨透过后视镜往后望,少年肆意明朗,意气风发。 许多年后,每每回想起那条梧桐大道,温听晨心头都会溢出一丝暖意。 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 事实证明,多上一节晚自习还是有成效的,元旦前的一次月考,温听晨的成绩有明显回升,虽然没有重回年级前十的光荣战绩,但有进步总是好的。 季敏让学委把分数贴在教室后面,下了课,一窝蜂的人涌过去,把她桌椅挤得东倒西歪。 温听晨默默看着,什么话也没说,她不想惹是生非,也不想和同学起不必要的矛盾,一般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位子上围满了看成绩的同学,她坐不进去,索性调头小卖部,奖励了自己一个巧克力味的可爱多。 再回来时,座位空荡荡的,原本歪斜的桌椅被摆正,散落一地的课本被捡了起来,整整齐齐码在桌上。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成绩表,不知道被谁撕下来重新贴在了别处。 温听晨一进教室,气氛诡异安静,那个总想找她麻烦的体委怒目瞪她,干净的校服裤腿上有个明显的脚印——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她偷偷看向周见弋所在的方向,他却跟没事人似的,枕着书包闷头大睡,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温听晨眨眨眼睛,选择顺了他的心意,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到夜里上晚自习,她才悄悄去看了排名表,周见弋这次的分数突飞猛进,进步远在她之上。 他从小就聪明,很多东西一点就通,只要肯用功总是能看见回报的。 两人的成绩在慢慢变好,温听晨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欣慰,她暗暗下定决心,希望期末考试能回到原来高一的水平。 但这个期末过得并不顺利,元旦一过,学校流行起了红眼病。 最先听说有感染的是一班,一个星期之后,整个年级也陆陆续续地传开了。 到了第二周,五班便有一大半的同学因感染红眼病请假在家。 温听晨算是班上比较晚感染的那一批,她平时和同学接触不多,以为自己能幸免,没想到还是被传染了。 这病来得急,眼睛火辣辣地疼,黏黏的,睁不开。 季敏给她批了假,让她回家休息,方萍却打来电话,委婉表示唐纯还太小,一旦被传染就很麻烦,询问她能不能回老房子住一段时间,等眼睛好了再回唐家去。 温听晨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挂了电话,眼泪止不住地留。 其实方萍的想法她也能理解,妈妈这段时间太累了,万一唐纯也病了,她实在分不出时间去照顾。 但理解是一回事,难过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爸爸还在,如果她还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她或许就不用那么早地学会懂事和独立。 生生 第26节 …… 温父原来在单位的那套房子一直留着,方萍说等温听晨长大了,就把那套房子过户到她名下,留或卖都由她自己决定。 红眼病期间,温听晨又住回了江大家属院,方萍提前让保姆阿姨过来打扫过,家里很干净,生活物资也充足,温听晨不太会做饭,但能煮个面条做个蛋炒饭什么的,喂饱自己还是足够的。 养病在家,日子过得清净,唯一不好的就是眼睛疼,分泌物多看不清东西,想复习功课也没办法。 每天还要出医院打点滴,温听晨出门时会戴帽子口罩眼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传染给别人。 打针的时候,电话响得没完没了,拿出手机,又是陌生号码。 温听晨没接,怕又是某些人恶意打来的骚扰电话,把手机设成静音,一个下午没管它。 到了晚上,窗户传来异动,有人用东西砸她房间的玻璃。 温听晨忐忑地挪到窗户边,探头往下瞧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报警。 “喂,温听晨,是我!” 周见弋仰头站在绿化带里朝她挥手,温听晨看见是他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手机塞回口袋。 “你来干什么?”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家属院不比别的地方,每家每户都认识,虽然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回来,但周见弋仍然在这里生活,万一被人看见惹出闲话就不好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周见弋无所畏惧,声音洪亮。 温听晨无奈,稍微提高了一点点音量,“我说,你来干什么?” “啧,还是听不见。你等着,我上来找你!” “喂,别……” 温听晨想要拒绝,话还没说完,周见弋已经冲进了单元楼,很快便有敲门声响起。 她跑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并没着急开门,她的眼睛还没好,仍有传染性。 “你的眼睛怎么样?” “我当然没事。”周见弋语气自信,他的免疫出奇得好,每次班上出现传染病,他总是屹立不倒的那一个。 温听晨一听直接把门反锁了,“那还是别接触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在这说吧。” 周见弋站在狭小的楼道,不免有些失落。 温听晨的朋友少,没人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他花了两天时间才在季敏的工作手册上翻到她的号码,结果打了一个下午,她死活不接。 后来厚着脸皮去问方萍,才得知她又住回了家属院,明明离自己那么近,她却一点儿也不告诉他。现在到了门口,也不能见面。 “你眼睛好点了吗?去看医生了吗?”他悻悻地问。 “好点了,每天都有去打针。” “那就好,我给你带了这几天的课堂笔记,还有一些吃的。”周见弋窸窸窣窣从书包出一大袋东西,见她仍没有开门的意思,弯腰给放在了地上,“我给你放在门口,你一会儿记得拿。” 温听晨透过猫眼看他,“好,谢谢。” “那我先走了。” “嗯,再见。”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温听晨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转动门锁,门口摆着一个满满的塑料袋,除了各科的笔记本外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零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哄小朋友。 她蹲下身,随意翻了几页笔记,据她所知,周见弋是个自己都懒得整理笔记的人,平时的课堂终点基本都随手书上。 而送给她的这几本,字迹工工整整,巴不得把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温听晨翻着翻着,眼泪簌簌滴落在手背。 “你哭了?” 周见弋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头顶,温听晨抬头,惊异地发现他根本没走,而是站到了更高的台阶上。 “你别过来。”温听晨弹起身,一个劲儿往后退,“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在这儿?” “我就是想留下来看看你。”周见弋满脸地困惑盯着她发红的眼睛,“你怎么了?是我买的东西不合心意吗?” “不,我很喜欢。” 温听晨摇头,用手背拭去眼泪。 她没怎么,只是忽然很感动,她在这儿住了好几天,方萍每天会打电话来问她的情况,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 好像每一次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只有周见弋会接住她不让她往深渊里掉。 “周见弋,你傻不傻?红眼病是会传染的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周见弋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被传染正好就可以不上课了,到时候我搬来和你一起隔离,你不会介意吧?” “……” 温听晨哭着哭着,突然笑了,脸脏得跟野猫似的,“你想得美!” 第25章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2) 红眼病让温听晨错过了期末考试, 方萍忧心她的学习,给她找了两个家教,专补弱势学科。 整个寒假都是在补课中度过的。 温听晨外婆的身体逐渐恢复, 到了年底已经能够正常生活, 方萍松了口气, 全身心投入到教学工作,直到除夕的前两天,高三师生才放假。 国外的大学春节没有假期, 唐承回不来,唐广君执意要飞去国外陪他过年,方萍不好多说什么, 由他去,自己收拾行李带着温听晨和唐纯回了郊区老家。 乡下的日子清净惬意, 温听晨上午复习功课,下午围炉煮茶,偶尔也陪唐纯去地里挖红薯, 听小姨讲她的创业故事, 内心前所未有地平和。 南方冬天多雨水,细雨斜飞, 丝丝阴冷钻进骨子里。 春节的最后一天, 天气难得放晴,温听晨在院子里晒太阳, 脸上挡了本书, 慵懒小猫似的摊在摇椅上,一躺就是一上午。 “那男孩真奇怪, 一上午了,骑着车满村转悠, 找什么呢?瞧着也面生,不像村里的孩子。”正在二楼晒年货的外婆突然出声。 温听晨没在意,揉揉耳朵翻了个身,过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惊坐起身,穿上棉鞋踢踢踏踏跑上二楼。 村口小路上徘徊着一个骑行的身影,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但轮廓和身形都极为相似。 直觉告诉她,是他没错。 “外婆,我出去一下。” 温听晨折回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换了雪地靴和保暖的鹅黄色羽绒外套直奔楼下。 出了院子,往村口的方向走,很快在小卖部门口看见那个身影,他正弯腰跟路边摆摊的老爷爷打听着什么,爷爷摇头,他又换了个阿姨问。 阿姨手忙脚乱一通比划,他顺着方向一抬头,看见走过来的温听晨,牵唇笑了。 “好巧,在这也能碰见你。” 周见弋推车朝她走来,才半个月不见,他又高了不少,一身黑色冲锋衣,戴着黑色鸭舌帽,握着车把的手冻得通红。 温听晨微笑,没忍心拆穿他,“是啊,好巧,你怎么来这了?” “我和朋友出来骑行,正好路过这里。” 他身后空无一人,哪里来的什么朋友,温听晨忍俊不禁,他真的很不会撒谎。 周见弋察觉自己好像露陷了,硬着头皮圆谎,“那什么,他们先去别的地方逛了,我晚点再去找他们汇合。” 温听晨收起笑意,配合地做出一副深信不疑样子,“哦。” 时间尚早,温听晨犹豫要不要带他去外婆家坐坐,离饭点还很远,突然带一个男同学回家好像也没有正当的理由。 村子里人多眼杂,一对亮眼的少年少女站在一起总会引来很多人的侧目,周见弋被周围探究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率先开口:“要不要去别处逛逛?” “好。”温听晨颔首。 村落依山傍水,风景秀美,泉水沿着山坡流淌缓缓汇聚成溪流,他们并肩走在刚修成不久的河堤旁,耳边有虫鸣鸟叫。 温听晨留意到他的自行车灰尘扑扑,轮胎上沾了些许黄泥,来这里的路并不好走,年前一直下雨,道路泥泞。她们一家开车走国道,回来都花了近一个小时,路上还有很大货车,难以想象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你来这边骑了多长时间?”温听晨盯着他冻到发红的手,心里不是滋味。 留意到她的目光,周见弋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云淡风轻道:“没多久,两个多小时吧,也挺快。” 两个多小时…… 那他岂不是一大早就出发了。 温听晨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他其实没必要特意来这一遭。 路过一块草地,周见弋弯腰,随手折了几支狗尾巴草给她玩,“你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 他说出了这趟的真实目的。 温听晨把狗尾巴草握在手里,拢成一簇花,“可能太久没用,没电自动关机了吧,我以为没人会找我。” “啧。”周见弋脚步一顿,不满地撇撇嘴角,“你在骂我?” “啊?”温听晨茫然看他。 “我不是人?” 温听晨抿唇浅笑,难得有心情开玩笑,“对,你不是人,你是神。” “神经病的神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这么想。” “……” 两人相视而笑。 其实温听晨没有说实话,手机是她故意关机的,那些陌生号码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放过她,相反的,寒假他们闲得无聊,诅咒辱骂也变本加厉。 她不想连新年都要被打扰,于是决定关机,反正方萍就在家里,需要用手机的时间很少。 只是,她没想到周见弋会找她。 当然,其中的原由她也不会同他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温听晨捡起刚才的话茬。 周见弋说:“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你寒假过得怎么样。” “还行,一直在补课。” 生生 第27节 “眼睛好了么?” “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中绕了大半个村子。 路过一个烤红薯摊位,香气逼人,温听晨在口袋里摸到零钱,想了想对周见弋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走到摊位前,问摊主买了个红薯,又折回来,捧着热乎乎的一个递到周见弋面前。 “给。” 周见弋看了眼,调侃道:“我骑两小时过来,就请我吃这个?你也太抠了。” “……”温听晨语塞,本来还想告诉他红薯有点烫,小心点拿,闻言直接把红薯摁在他扶着龙头的手背上,“我是想让你捂捂手。” “……我去!你谋杀!” 周见弋烫得龇牙咧嘴,温听晨抿抿嘴,全当没听见,双手往身后一背,嘴里哼着歌,继续往前走。 她少有这么明媚的时候,在学校总是阴郁沉默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周见弋都快忘了她其实还有这么生动的一面。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她小时候就这样,爱玩爱笑,爱恶作剧,是那些不好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压抑自己,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 想到这里,周见弋觉得手背上这点烫意根本不算什么,一路颠簸的烦躁和辛苦都被她上扬的唇角给抚平了。 他追上去,红薯掰成两半,分了一半给她,“吃吗?” 温听晨接过,小口小口地啃。 好像,比以前只吃过的都要甜。 …… 兜兜转转走到家门口,外婆正四处张望找她回家吃饭,看见她不紧不慢地走来,手里还捧着半个红薯,佯怒道:“这孩子,家里做好的饭不吃,跑去吃啥红薯啊!” 目光一转,瞥到旁边的周见弋,毫不避讳地打量:“哟,这是……” 温听晨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道:“外婆,这是我同学。” 周见弋嬉皮笑脸地打招呼:“外婆好!” “欸!你好,小伙子个子真高!” “外婆看上去也很年轻,要不是听她这么喊,我差点要叫你伯母了。” 温听晨的外婆很吃他这一套,笑得花枝乱颤。 老人家很好客,听他说是从市里骑车过来的,说什么也要留他在家里吃饭。 周见弋礼貌推辞,直说还有朋友在等他,眼睛却忍不住温听晨身上瞟,等待她的态度。 “没事的,你就在家吃吧。”温听晨也开口留他。 “那好吧,给你们添麻烦了。”周见弋飞快改口,极力压抑嘴角的笑意,让自己不至于看上去太过兴奋。 不知道有客人要来,菜还是过年那些菜,温听晨的外婆怕怠慢他,又重新起灶,做了两道新鲜的。 方萍从楼上下来,看见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周见弋不禁意外,目光在他和女儿身上来回交替,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也没多问,客气地招呼他吃菜,寒暄,问他父母最近如何,外公外婆身体好不好,学校成绩如何。 周见弋毕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两家父母曾是同事,知根知底的,没什么可担忧。温听晨现在这个状态,能有个朋友不容易,有些事即便看破,她也没戳破。 吃完饭,周见弋便打算回去,他是瞒着家里出来的,回去太晚又要被周槐安训斥。 温听晨送他到出门,想到什么,又调头往房间跑,让周见弋在这等她。 不到半分钟,她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双毛茸茸的手套。 “这个你先带着,我家没有男士手套,虽然不太好看,但不至于冻伤手。” 周见弋盯着那双粉色的兔子手套,眼睛发直,表情十分精彩。 温听晨以为他嫌弃,怅然收手,“如果你不想要的话,我……” “谁说我不要!” 周见弋一把抢过,三两下给自己戴上,女生的尺寸戴着着实勒得慌,但好在手套弹性好,也保暖,不影响骑车。 他跨上单车,粉色大掌朝她挥了挥,“走了,开学见!” “嗯,开学见。” 山地车被门前坎坷小路震得颠来簸去,周见弋骑出一段路,突然一个急刹车,长腿点地,回头喊她的名字。 “温听晨!” “嗯?” 周见弋笑得阳光灿烂,“新年好!” 温听晨一愣,回以温柔淡笑,“新年好。” …… 等周见弋走远,温听晨回到房间给手机充上电。 一开机,数不清的消息提醒往外冒,手都要震麻了。 她打开短信栏,一目十行,快速翻动,终于在那些恶毒咒骂的短信中找到一条不一样的—— 大年初一,零点零分,周见弋。 【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 第26章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3) 江市是下一届城市运动会的承办地, 新学期开学不久,将大附中就接到了上级安排下来的任务,要为开幕式表演节目。 作为省著名中学, 也是省里唯一有资格参加开幕式的学校, 附中领导非常重视这次任务, 特意请了江大舞蹈学院的老师来坐镇指挥。 节目排场大,高一高二两个艺术班都被拉来参加,但人数还是不够。导演要求高, 为了展现更好的节目效果,舞蹈老师决定亲自去班级挑选适合的苗子。 想法一经批准,舞蹈老师就戴着两个助手挨个班敲门选人, 得知消息的少年们隐隐兴奋,下了课就跑去围观进度, 正好借此机会正大光明地看帅哥美女。 任柯是个爱凑热闹的,舞蹈老师刚踏上他们这层楼,他就拖着几个好兄弟去扒别人班窗户。 周见弋上完洗手间回来, 就看见某间教室里三层外三层叠满了人, 任柯挤在门缝边,看见个美女就两眼放光。 周见弋冷眼旁观了一阵, 嫌他丢人, 拨开人群提溜他的衣领强行把这色眯眯的鼻涕泡拽出来。 “欸欸,哥, 你干嘛?我还没看完呢!”任柯捂着脖子不停咳嗽。 周见弋松了手, 嫌弃皱眉,“看屁, 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子多猥琐。” “有吗,还好吧。看美女嘛, 一时失控啦。”任柯嘿嘿傻笑,意犹未尽地踮脚张望,“不知道还缺不缺人,要是一会儿我能选上就好了。” “军训走正步都顺拐的人,选你上去丢脸吗?”周见弋毫不留情地泼冷水。 “啧,那糗死人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嘛!我就想想也不行?排练就不用上晚自习了,爽死了!” 周见弋睇他一眼,转身教室,“无聊。” 任柯屁颠屁颠跟上去,勾住他的脖子,“你不想去?听说是跳双人华尔兹,男女生共舞,说不定还要牵手呢!你条件这么好,一会儿老师肯定选你。” 周见弋兴致缺缺,“娘们唧唧的,谁爱跳谁跳。” 舞蹈老师是第二节 课才来他们班的,从她凝重的表情不难看出先前的选拔结果不尽人意。 任课老师非常配合工作,把时间和讲台都腾出来。 在舞蹈老师的授意下,全班同学都站起来,挺胸抬头平视前方,周见弋对这种活动向来不感兴趣,借着前排人高马大正好给他打掩护,懒懒趴在桌上补觉。 舞蹈老师从教室前方一路看下来,眉头紧锁,频频叹气。 走到教室后排,脚步忽然停住,目光在最角落的女生身上来回打量,四肢纤长,仪态舒展,一看就是有舞蹈功底的,就是低着头,看不清五官。 她径直走过去,敲了敲女生的桌子,“你,把头抬起来。” 温听晨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刚才老师讲了一道题,她始终没演算明白,猛地被人敲桌子,呼吸一滞,按照要求抬了下头,和老师对视几秒又赧然垂下。 看清她的五官,舞蹈老师满意地笑了,身后两个助手也跟着点头。 “你学过舞蹈没?”老师问。 温听晨点头,“高中之前学过一点儿。” “一点儿是多少?” 温听晨想了想,“中国舞十三级。” 全班哗然,没想到她还有这项隐藏技能,要知道在学习压力如此之大的附中,除了艺术生,文化班几乎无人有这样的水平。 舞蹈老师点点头,吩咐助手把温听晨的名字记下来。 在教室又转了一圈,没看到其他什么好苗子,舞蹈老师准备去下一个班。 刚要走出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蹬腿摩擦地板的声音。 “老师!”有人叫住了她。 舞蹈老师闻声回头,看见后排一男生站了起来,睡眼惺忪,懒懒抓了把头发,脸颊上有两道突兀的睡痕。 周见弋的眼神急切而真挚,“老师,你看我行吗?” 后排男生纷纷回头,表情见了鬼一般精彩。 舞蹈老师走近打量他,五官深邃,身形颀长,就即便是在俊男美女云集的舞蹈学院,这条件都算十分出众的,就是看上去没什么舞蹈功底,不过这都不是问题,男生的动作简单,勤加练习就好。 她让助手把周见弋的名字记下,嗔怪他不早点站起来。 周见弋笑吟吟,说自己睡着了没听见。 眼睛不自觉往角落的方向瞟,视线交汇,两人有默契地会心一笑。 舞蹈老师前脚刚走,后脚就打响下课铃,任柯跑来阴阳怪气:“哟哟哟,是谁说跳舞娘们唧唧的,怎么还主动报名了?” “摆明了冲着某人去的呗!”储蓄一个劲儿地朝某个方向飞眼刀,拖长尾音地说:“双人舞,男女生牵手,这还没看懂?” 周见弋拿书砸他,嬉皮笑脸,“滚啊,看破不说破。” 生生 第28节 …… 确定好表演人数的第二天,学校就安排排练。百来号人,浩浩荡荡站满了整个篮球场。 学校特意准备了话筒音响,舞蹈老师在台上指挥,男生女生分别按照搞矮顺序依次站开,对应序号的同学就是各自的舞伴。 周见弋个头高,一个没留神就站到了温听晨的后面。 他的舞伴是同年级艺术班的一个女生,位子一站定她便羞红着脸做自我介绍。 周见弋一句都没听进去,眼睛紧紧锁定温听晨旁边的男生。 那是个黑框戴着眼镜、瘦瘦弱弱的高一学弟,一分钟内明晃晃打量了温听晨五次,完全不加以掩饰脸上的笑意,显然对老师给他分配了个美女舞伴这件事十分满意且充满期待。 而温听晨,自始自终都低着头,不声不响。 周见弋看着眼前混乱的画面,气得想骂娘。 好在排练的第一天,老师教的只是一些基本舞步,无需两人配合,周见弋松了口气。 下训后,他趁人不注意把温听晨的舞伴堵在了楼梯间。 “学弟,跟你商量个事,明天开始,跟我换个位置。” “凭什么?!”眼镜学弟还沉浸在分到个美女舞伴的喜悦中,莫名被人要求换位子,完全不能接受。 周见弋好声好气地说:“你旁边的女生是我朋友,我们说好一起的。” “那没办法,这是老师安排的位置,你去和她说吧。” 眼镜学弟看着瘦弱,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周见弋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但毕竟有求于人只好耐着性子。 “这样,你开个条件,怎么样才能把这个位置换给我?” 眼镜学弟倔强到底,“什么条件都不换。” “……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周见弋差点原地爆炸,足足做了三次深呼吸才忍下怒火,和颜悦色道:“我给你钱,向你买这个位子总行了吧?” 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眼镜学弟犹豫了,想了想,抬手比了个数字,“我要这么多。”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换平时周见弋绝对会说“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但眼下境况不同,温听晨要和别的男生牵手,一想到那个画面,他的怨气就足以复活一个邪剑仙。 不!是两个!! 周见弋紧咬后槽,从牙缝里恨恨挤出两个字,“成交!” 于是第二天,周见弋光明正大挪去了温听晨旁边。 排练尚未正式开始,温听晨蹲在地上争分夺秒地背单词,旁边多了个一个人也没什么反应。 周见弋也蹲下,伸手递了个可爱多冰淇淋到她眼皮底下,“吃吗?” 温听晨这才抬头,冷清幽静的眼镜亮了亮,眸光映着少年的影子,浅笑点头。 到了排练的时间,周见弋大大咧咧站在她旁边,仍没有回去的打算。 温听晨后知后觉,转身看见自己昨天的舞伴正不情不愿杵在他原来的位子上,僵硬梗着脖子,和旁边女生相看两厌。 “你和他换位置了?” “嗯,昨晚找他商量的。” 周见弋轻飘飘地点头,一想到自己的钱包还是忍不住肉痛,为了这个位置,他可是花了近半个月的生活费。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温听晨眼底流露出的温柔笑意,他觉得再多钱都是值得的。 第27章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4) 舞蹈老师似乎也明白这些青春萌动的少年人在期待什么, 排练了大半个月,迟迟没有开展下一步的打算。 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在教完基础舞步之后, 终于进入到双人配合环节。 周见弋还记得那天是周二, 篮球场边的绿化带开出了第一朵迎春花。 排练一开始, 老师让大家面对面站好,然后带着助手演示了一遍完整的舞蹈,又是牵手又是搂腰, 台下笑声一片,男生欢呼雀跃,女生低头脸红。 老师呵斥, 让大家专心跳舞,别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正式练习之后, 周见弋面向温听晨,两人对视一秒,她腼腆垂下眼眸, 白皙的面庞泛着奇异的嫣红。 周见弋滚了滚喉结, 心里也有紧张。 不得不承认,跳舞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可期待了这么久, 临到最后关头还是觉得借机揩油实在算不上君子,想了想, 压低声音道:“如果你介意的话, 搭住我的手腕也行。” 嗓音低沉,有粗粗的颗粒感, 听着有种别样的温柔。温听晨不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舞蹈老师在台上数着节拍, 周见弋摆好邀请的姿势,屏息以待。 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他心里益发没底,昏暗光线下,温听晨终于缓缓抬起手去搭他的手腕。 指尖刚要触碰上他的皮肤,她动作顿了顿,手掌若即若离地覆盖在他腕间,犹豫了一会儿,移向他的手掌,轻轻落下。 周见弋的世界烟火瞬放,眸光在两人交叠的手掌上定格了会儿,悄然回握。 随着舞蹈动作,他们靠近又分开,他单膝跪地,她牵着他的手转圈,裙摆拂过他的面颊,有隐隐的清香。 周见弋绷紧了手臂,一动不敢动,心里痒痒的,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紧张到手心滚烫潮湿,而她却清凉无汗,冰肌玉滑,触感出奇的柔软。 到了搂腰的动作,他不敢再得寸进尺,手掌在她身后虚搂了下,连她的衣服都没有碰到。 温听晨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用心,掀眸对上他的眼睛,微微一笑。 这个晚上,他频繁出错,不是跳错舞步,就是踩到温听晨的鞋子。 等到夜里下了训,走到光线明亮的地方,才发现她崭新的小白鞋上好几个脚印。不知道有没有踩疼她,她竟然一声不吭。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周见弋心弛荡漾,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跳舞时的画面,飘逸的裙摆让人脸红心跳,掌心上仿佛还残留她的余温。 不知不觉合上眼睛,旖旎梦境悄然来袭,那是他从前不敢肖想的内容,青春娇娆的身躯如藤蔓缠绕,唇舌追逐,强烈的感觉生动而具体…… 睡梦中身体猛然颤动,惊醒后他发现自己的贴身衣物湿热一片,喘息盯着天花板,心里有种留恋而甜蜜的惘然。 好在时间尚早,爸妈还在睡梦中,他卷了脏床单和衣物偷偷摸摸塞进洗衣机,回房光溜溜躺到天亮。 …… 排练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到了高二下学期,新课基本结束进入大一轮复习,学习压力其实很大。 季敏几次三番找他们谈话,希望他们为校争光的同时,也不能放松自己的学业。 晚自习要排练节目,这意味着他们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不得不在放学回家之后点灯熬油。 那段时间舞蹈队的学生一个个睡眠不足,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但只要老师一吹哨,大家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排练。 周见弋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学跳舞的那块料,没有舞感,四肢也算不上协调,换做以前他可能早就放弃了。 之所以一直坚持,原因无二,温听晨。 她出色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身为她的舞伴,他不想因为自己而掩盖了她的光芒。 长得好看有时候的确是种优势,凭借这副皮相舞蹈老师对他青睐有加,经常私下开小灶。 排练过程中,温听晨也耐心配合引导,给了他莫大的动力。 勤能补拙,他悟性又高,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他们这组最终被导演选定做节目领舞。 开幕式前几天,表演队开始频繁前往体育场彩排。 节目数量多,总导演力求完美,一遍一遍地抠细节,把演员累得够呛。 学校为他们包了大巴车,回去的路上学生们一个个累得像晒蔫儿了的黄瓜,沾坐就睡。 周见弋跟着温听晨入座到最后一排,他看个手机的功夫,温听晨就靠车车窗睡着了。 她最近也累坏了,女生的表演服是套粉色纱裙,看似飘逸,实则里三层外三层厚重得要命。 为了节目效果脚下搭配五厘米的高跟鞋,彩排时在太阳底下一站就是大半天,连男生都累得哀声载道,更别提她了。 温听晨的睡颜很安静,眼睫紧闭,长发披散,乖巧得像个瓷娃娃。 脖子上有一大片红痕,大抵是晒伤了,看着就疼,周见弋想帮她拿冰水敷一敷,又怕把她惊醒。 车里空调打得低,温听晨在睡梦中摸了摸手臂,周见弋见状用外套罩在她身前。 她的身体微微下滑,很自然地在他外套了拱了拱。 省体育场在新开发的城区,到处都在修路,大巴一路颠簸,她的脑袋晃来晃去,好几次都磕在玻璃上,她愣是一次眼睛都没睁,睡得极深。 周见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由被逗笑,见她真的没有转醒的迹象,身体往她的方向挪了挪,手臂从她脑后伸过去,挡在窗户和她之间给她当个人肉枕头。 大约是感觉舒服了,温听晨在睡梦中挠挠脸颊,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手上。 周见弋无奈失笑,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可是过了会儿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个姿势太亲密了,她枕着他的手臂,肩膀挨着肩膀,鼻尖是她清甜的气息,就好像把她搂在了怀里。 她还穿着演出的服装,方领的造型算不上暴露,但由上而下能看见她胸口被挤压的绵软雪坡。 圆润的弧度,中间一道深深的沟。 梦里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展露在眼前,周见弋呼吸一滞,耳根发烫,急急忙忙撇开眼去。 身体僵硬如铁,头脑发昏,车厢气氛一切如常,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在烈火燎原。 咕噜噜灌了大半瓶冰水,紊乱的呼吸才逐渐找回节奏。 后来的一路上,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任由自己的手被她压到发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有人偷偷举起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照片很快被发上了校园贴吧,标题也起得赚足眼球—— 【大家来帮我看看,这两人是不是在谈恋爱。】 帖子一经发布,当晚就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质疑温听晨到底有什么魅力,惹得这么多帅哥前仆后继;有人把江玦的事情翻了出来,说坐等周见弋的下场。 生生 第29节 当然,评论最多的还是对温听晨的咒骂,说江玦才死没多久,她又去钓别的男生,真是贱。 反正都是匿名披着马甲,可以肆无忌惮发泄内心的恶毒,说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第二天,任柯拿着手机给周见弋瞧。 他起初没想那么多,吊儿郎当地看了眼,说这照片拍得挺好,让任柯回头给他发一份。 任柯急眼,把那些恶毒评论一条条翻出来给他看。 周见弋眉头紧蹙,脸色愈发阴沉,半晌只问了一句话,贴吧吧主是谁,然后出去打了个电话,再后来,那个帖子就不见了。 但桃色新闻并没有因此而消失,高中生活沉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得全校皆知。早恋传闻愈演愈烈,就连同班的刘航也来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见弋不想解释,“你们看到是什么就是什么。” 刘航自以为好心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是灾星,你应该离她远点,别拿自己的安全当赌注,万一惹上什么不好的事,哭都来不及。” 周见弋一把扯住刘航的衣领,难得在朋友面前动了怒,“我警告你,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翻脸!” 刘航觉得自己的好心全喂了驴肝肺,撇下他的手,咬牙离开。 …… 温听晨是在正式表演前一天才知道这件事的。 其实在此之前,她其实也察觉到了一些异样,譬如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人窃窃私语,陌生咒骂她的短信突然增多,其中还有只言片语提到了周见弋。 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直到课间一个同年级的女生拿着照片来质问她到底和周见弋什么关系,她这才知道原来在大巴车上,周见弋还曾这样照顾过自己。 她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女生威胁她,让她离周见弋远一点,不然就让她在学校不好过。 温听晨付之一笑,她原本在学校的生活就称不上“好”。 不过总归有算不得光彩的照片攥人家手里,她不想事情再闹大,所以放学路上、彩排的大巴上都有意无意地和周见弋保持一段距离。 周见弋似乎也感觉到了她在躲着自己,几次上前搭话都被她不露痕迹地逃开,彩排舞蹈时她也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样的态度简直让他抓狂,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关系更近了一步,结果一夜之间又好像回到了原点。 他真的很怕她又像之前那样,没头没脑地来一句“求你离我远一点”。 他真的会疯。 回去的大巴车上,温听晨为了躲他,早早上车坐去了前排。 周见弋被她逼急了,直接走过去同她旁边的女生说:“不好意思同学,我有点晕车,能和你换个位置吗?” 他人高马大,双手插着兜,根本不是商量的口吻,女生非常识相地走开。 周见弋大咧咧入座,摘下她的一边耳机,很自然地塞进自己耳朵里。 又是英语听力。 他被搅得抓心挠肝,她却还能心平气和,凭什么。 “为什么躲我?”他开门见山地问。 温听晨拿回自己的耳机,蚊子哼哼,“我没有。” “你有!”周见弋斩钉截铁,“就该拿个镜子给你照照,你现在脸上分明刻着四个大字,做贼心虚!你有胆量躲我,怎么没胆量承认?” “……” “你是在避嫌吗?因为那张照片?” 温听晨还是不吭声,周见弋自动解读为默认,“就因为别人的猜测你就要和我划清界限,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自己难道不清楚?” 上车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有暧昧的目光朝他们投来,眼看周围有更多的人竖起耳朵,温听晨如坐针毡,只想赶快逃离视线中心。 “你别说了。” 她起身,趁他没有防备从他膝盖前挤出去,不声不响走向后排。 周见弋眸光生刺,绷着腮帮子跟上去。 温听晨见状又换了座位,周见弋铁了心跟到底。 满车的人都在看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指导老师大声提醒:“马上要开车了,你们两个快坐好!” 温听晨只能作罢,没好气地瞪他,“周见弋!你跟屁虫!” 周见弋脸不改色心不跳,“哦,我是虫,那你是什么?” “……” 温听晨魔怔般哑了声音,反应过来后噗嗤笑出了声,“你在骂我?” 周见弋挑眉,揣着一股子坏劲儿,“不然让你骂回来?” 温听晨拿他的无赖战术一点办法都没有,憋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语言反击,最后只好吃瘪地丢给他一个白眼,靠窗入坐。 见她态度有松动,周见弋心里石头落下了一半,连带着对这个白眼都有了亲切之感。 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膝盖顶着前座把路堵得死死的。 “就算是在法庭上,被告人都有申辩的机会,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拜托你不要莫名其妙就给我‘判刑’好不好?” 他语气近乎恳求,温听晨心有不忍,叹息一声,“不是的,我是怕对你影响不好。” 她是踩在边缘的人,几年下来早已习惯了谩骂和冷眼,可他不一样,本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却因为她而沾染污言碎语,她于心不忍。 得到答案的周见弋如释重负,却实在不能接受她的思维,反唇相讥道:“老子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影响。再说,好不好旁人说了不算,只有我自己觉得好才是真的好,这点道理你都不懂,笨死了!” “……” 他今天格外有脾气,一言不合就怼她,温听晨张了张嘴,想呛回去,他眼尾抢先撇来一道冷光。 “闭嘴,你的逻辑在我这行不通。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真的要和你生气了。” “……” 在她面前他极少这样强势霸道,温听晨一时吃瘪,愣愣点头。 周见弋终于满意地笑了,拿出自己的耳机,强行塞了一只进她耳朵,“你的英语听力无聊死了,听我的。”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看着迂回的伤痕却不能为你做什么, 我恨我,躲在永夜背后找微光的出口……” 耳边随即响起动人的音乐,周见弋闭眼假寐,温听晨转过头去,看着车窗玻璃少年清浅的倒影,鼻子一酸,小声嘟囔:“你才笨死了。” 第28章 星空下的吻(1) 开幕式表演很成功, 本地电视台争相报道,学校也发文宣传。 周见弋和温听晨领舞的照片上了官网,媒体称赞他们为俊男美女组合, 附中的门面。 本校学生却酸溜溜, 陈年往事又被翻出来, 大家看戏一样等待“灾星显灵”,贴吧热火朝天,纷纷猜测周见弋会是什么下场。 但, 直到又一个学年结束,周见弋始终安然无事。 后来,流言蜚语淡化在紧张的学习中, 渐渐无人提起。 进入高三之后,日子变得难熬。 考试成了家常便饭, 三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课间去趟洗手间, 回来就发现桌上堆满了新发的试卷。 教室气氛压抑, 黑板上凝重的倒计时像一双扼住喉咙的手,掐得人喘不过气, 就连一周一节的体育课也成了摆设, 大家自觉在教室自习,一颗颗脑袋埋在书桌下, 四周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响。 周见弋的姐姐周嘉年在大学毕业后不到半年, 就瞒着家里偷偷和男朋友领了证。 男方是她大学同学,家里是山区农村的, 当时以全省理科状元的身份考入他们学校,称的上是寒门贵子, 毕业后工作也还不错,但家世背景摆在那,结婚不是谈恋爱,门当户对也很重要。 周嘉年带男朋友回家吃饭,周槐安十分看不上他的性格,说他看似唯唯诺诺,其实藏有城府,家里父母也没读过什么书,看谈吐就知道不是什么明事理的人,他不愿女儿嫁入这种家庭受苦,对结婚的事强烈反对。 哪知道周嘉年铁了心一头扎了进去,不顾父母劝说,竟然干出偷户口本这种事。 周槐安被气得高血压住院,差点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因为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周见弋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好,姐姐的叛逆让父母寒了心,他们转而将更高的期望寄托在他身上。 周槐安对他的管教越来越严,甚至不问周见弋自己的意愿,就擅自动用人脉替他联系学校,希望他将来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周见弋为了这事和父亲吵了好几次,了无效果,情绪差到爆炸,傍晚吃饭也没胃口,一个人跑到田径场踢足球发泄。 心里装着事,有人靠近也没察觉,周见弋一转身,差点和突然出现在背后的陌生女生撞了满怀,幸亏躲闪及时,才避免又一次在田径场酿下“悲剧”。 “不好意思。” 虽然不明白女生为什么要突然走到球场中间来,但他还是心猿意马地跟人道了歉。 捡起球准备要走,女生身体一侧忽而挡住去路,欲语还羞地递上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还有一个粉色信封。 她说自己是隔壁班的同学,注意他很久了,想和他交个朋友。 周见弋很快会意,组织措辞,尽量个女生留个体面。 说来也奇怪,这种事情他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次,今天却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奇怪的感觉来源于他手臂上的汗毛全部立起来了。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回头,果然看见温听晨不声不响站在几米开外,表情木然冷淡,见他看过来,她调头就走。 “抱歉,我还有事。”周见弋顾不上那么多,绕开那女生,拔腿就追。 不知道是不是在闹情绪,温听晨步伐极快,头也不回,周见弋追了一路,好不容易才在田径场门口的林荫小道将人堵住。 “你别走。”他急急拽住她的胳膊,绕到前面打量她的脸色,“生气了?” 温听晨撇开脸去,心里翻江倒海,面色却无波无澜,“没有。” 周见弋自小和姐姐相处,一些浅显的口是心非还是听得懂的,连忙解释道:“我没有答应她,也没收她东西。都过这么久了,我是什么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我……” “别……别说了。” 温听晨脸红心跳地打断,怕再继续下去他就要说出什么露骨直白的话,林荫小道人来人往,随时可能有老师出现,到时候别捉个现行就不好收场了。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格外温柔绵软,“别说了,我知道的。” “真的知道?”周见弋深怕自己表达得不够明白,那他的努力就白费了。 生生 第30节 温听晨重重点头,“嗯。” 周见弋牵起唇角,绞尽脑汁地哄:“那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生气,真的。”温听晨抿了抿唇,从外套口袋拿出一个糯米饭团,“我听说你没去吃饭,就给你带了一个糯米饭团,本来刚刚想拿给你,正好看见她找你说话,站那觉得尴尬就走了。” “嗯,没什么胃口不想去吃饭。不过既然是你特意给我买的,我肯定全部吃完。”周见弋接过,很给面子地咬了一口。 温听晨盯着他看了会儿,若有所思,“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周见弋沉了脸色,缓缓停下咀嚼,把饭团包上塞进口袋。 温听晨:“要不要和我聊聊?” 他们去了学校最深处的人工花园,一路上周见弋把最近家里发生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聊到周槐安自作主张决定他的未来时,他狠狠往人工湖里掷了块石头,湖底鲤鱼惊得四处逃窜。 温听晨问:“所以,他想你考政法大学,以后去检察院工作?” “嗯。”周见弋闷闷点头。 “你不喜欢吗?” “当然不喜欢。”周见弋脱口而出,可扪心自问又觉得也不是那么回事,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公检法这一类工作的,以前在检察院耳濡目染,也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穿上制服伸张正义,我就是很排斥他事事都要替我做决定,控制不了我姐就要控制我!” “我懂。”温听晨觉得自己特别能理解他的感受,“我妈也想我读师范,说女孩子当老师最好不过,工作稳定,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 周见弋转头看她,“那你怎么想?” 温听晨黯然,“我不知道,我对外语的确很感兴趣,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成为一个好老师。” 她自己遇到过两面三刀的老师,例如以前的班主任陈娟,所以更明白老师对学生的影响。 一旦造成伤害,那就是烙在心底一辈子的事。 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好,也怕无心的举动会给别人造成不可泯灭的伤害。 “我现在唯一的想法是,”温听晨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高考快点结束,离开江市,越远越好。” 这里发生了太多不开心的事,她迫切地需要一张录取通知书将她与过去划分界限。 周见弋问:“你想考去哪?” 温听晨想了想,“帝都吧,那里有最好的外国语大学。” 步入高三后,她的成绩有了明显回升,几次大考分数都很稳定,只要高考正常发挥,应该没有问题。 而周见弋的成绩更不用说,次次都排在她的前面。 周见弋沉思片刻,终于露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那说好了,今年秋天我们帝都见。” 温听晨眨眨眼睛,“你想好考哪所学校了?” “暂时还没有,但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温听晨会心一笑,“好。” 第29章 星空下的吻(2) 随着一场台风过境, 高考正式拉开序幕。 暴雨之后,骄阳似火,知了在树上叫个没完没了, 连带着考生和家长的心情也益发焦灼。 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走出考场的时候,温听晨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恍惚得像在做梦。 然而不管怎样, 高中三年的努力和迷茫终于在这天画上了句号。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所有同学回到班上,大家疯了一般地发泄, 走廊、教室纸屑飞扬,满地都是被撕碎的作业和试卷。 班主任在台上开最后一场班会的时候, 前排女生抱头痛哭,男生也有人红了眼眶。 温听晨没什么感觉,只是淡淡地想, 终于要毕业了, 真好,这座牢笼再多一秒她都待不下去。 晚上班级组织毕业酒会, 温听晨没去, 回家睡了个昏天黑地。 暑假有三个多月长,分数出来前的那段日子最是惬意, 没了升学的阴影, 课本可以丢在一边落灰,也不用为填报学校而专业而苦恼。 温听晨闷在家里, 报复性地补剧看电影,巴不得一口气把这三年小于名气的影视剧全部刷完。 一开始, 方萍还不大管她,刚考完嘛,放松几天也正常。 但温听晨天天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久而久之,方萍就看不下去了,说别人家的孩子毕了业又是旅游又是打工的,就她整天在家做蜘蛛侠。 这套逻辑无异于“读书期间不允许谈恋爱,大学一毕业就要结婚”,温听晨整个高中时期都被方萍管得死死的,几乎没有娱乐活动,养成了安静恬淡不爱出门的性格,现在一毕业却被反问为什么不出去玩,年轻人应该活泼阳光点,多搞点社交。 就,真的挺无语。 接到周见弋的电话时,温听晨正被迫在理发店做头发,方萍嫌她不懂打扮自己,找来一张某女明星的气质大波浪造型,嘱咐理发师照着做。 吹风机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到电话那端,周见弋被吵得没法好好说事,耐着性子揶揄:“你那儿怎么这么吵?你该不会考完试就去工地搬砖了吧?怪不得好几天找不到人。” 他还委屈上了,温听晨示意理发师暂停一下,捂着话筒说:“没呢,我在理发店。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们过几天打算去武清山露营,你要不要一起去?” 这件事周见弋早就发短信问过好几遍,但温听晨一直没回,他拿捏不准她的态度,干脆打电话直接问,反正他那副心思早就挂在脸上,明晃晃,坦荡荡,路人皆知。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那些短信温听晨其实都有看到,也是故意不回的。 两年前的那个暑假始终是她心里抹不去的一道疤,江玦也是这样兴冲冲约她去玩,然后再也没回来。 记忆中的事情重复上演,她会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让她犹豫的点是,周见弋和江玦在她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两年来和周见弋之间暗暗流动着什么,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高考结束后,周见弋想要戳破那层窗户纸的心情日渐急切,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到了该有答案的时候。 温听晨想了一下,问都有谁去,去几天。 周见弋说了两个她熟悉的名字,加上来回路程,约莫着玩三天。 温听晨看了一眼旁边看似若无其事实则早就竖起耳朵的方萍,说:“我考虑一下,晚点给你回消息。” 挂了电话,温听晨问方萍的意见。 方萍一听是以前家属院那几个小孩便也放心,他们闹腾归闹腾,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品至少有保证,温听晨现在这状态是该多和朋友交流走动。 于是,温听晨回家便给周见弋回了消息。 周见弋兴奋得跟什么似的,要了她的身份证号统一订票,又发来一长串出行攻略,说到时候自己在老地方接她。 临行前一晚,方萍塞给她一叠厚厚的钞票,要她好好玩,一路上要注意安全。 武清山是本省著名的旅游胜地,搭乘高铁不到一个小时,夏天衣物轻便,温听晨随身携带的行李不过一个小小20寸行李箱。 第二天一早,周见弋在小区门口等她。 他戴着棒球帽,一身简约白t搭配到膝盖的黑色休闲短裤,露出小腿饱满的肌理,扑面而来的少年气。 没有行李箱,就一个平时用的双肩包,塞得鼓鼓囊囊,斜斜挎在肩上。 他一见温听晨就笑开了,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她的行李,视线在她身上反复流连,眼底有惊喜的明亮。 “几天没见,你换风格了。” 温听晨今天穿了一条白色半袖连衣裙,长度刚到脚踝,是当下最流行的波西米亚风格,搭配一头海藻般柔顺乌黑的卷发,清纯中又带着一丝妩媚,是与从前在学校的高马尾蓝校服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不过她自己还挺不适应的,裙子是方萍给她买的,发型也是方萍给她挑的,猛地一照镜子差点都认不出自己。 她不自在地撩了撩头发,“都是我妈给我捯饬的。” 周见弋又多看了两眼,由衷点头,“挺好看的。” 温听晨腼腆笑笑,岔开话题往他身后望了望,“其他人呢?” “我让他们先去公交车站了。”周见弋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找他们汇合吧。” 公交站就在附近,步行过去十分钟就能到。 两人算着时间赶到汇合点,却只看见储蓄一人孤零零坐在长凳上。 周见弋走过去,环顾四周,“鼻涕泡人呢?” 储蓄闻言站起身,目光扫过他身后的温听晨,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本来已经出门了,那谁说忘了带防晒霜,非得回去拿。这不,任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呗。” 储蓄和周见弋交换了个眼神,满脸无语。 这么注重防晒的应该是个女生,温听晨眨眨眼睛问:“还有谁啊?” 不等他们回答,远处传来一道甜美的女声,“见弋哥哥!” 便见一个娇俏女生张开双臂兴奋地朝周见弋扑来。 周见弋皱眉,侧身一闪,那女生扑了个空,险些摔倒,被温听晨好心扶住。 “你没事吧?”她关心道。 女生撅了撅嘴,抚抚裙摆,“没事。”转过身,继续对周见弋笑靥如花,“见弋哥哥,我都好久没有见你了!” 周见弋不冷不淡地扫她一眼,并没有叙旧的打算,只问:“你的行李呢?” 女生往路口的方向随手一指,“哦,在后面呢。” 几人看过去,便见任柯出现在公交站牌下,一手一个行李箱,脖子上还跨了个精致女士小挎包。 储蓄满脸黑线,“你是去旅游还是搬家,用得着带这么多行李嘛?” “你以为我愿意啊?除了我身后的双肩包,其他行李都是这小祖宗的!带那么多,自己还不愿意拿!”任柯气喘吁吁地瞪女生。 女生笑嘻嘻地撒娇,“哎呀,在外面住那么多天,要用到的东西肯定很多啊。而且我是女生,力气小,你帮我拿下怎么了?” 任柯咬牙切齿,“那你也不能一样东西也不拿吧!” 女生做了个鬼脸,不理他。 人全部齐了,周见弋为温听晨做介绍,说这女生是任柯的表妹,叫许雾,之前在二中读书,和他们是同一届的。 许雾听了,也眼巴巴挤到他的身侧,问:“那她是谁?” 生生 第31节 周见弋笑而不语,转头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温听晨,“欸,你是我的谁?” 温听晨抿唇,耳根不自觉发烫,笑了笑同许雾打招呼,“你好,我叫温听晨,是他……们的同学。” 许雾露出惊讶地表情,居高临下的眼神上下打量温听晨,“原来你就是温听晨啊,我知道你,你……很有名。” 她低低嘟囔,“灾星。” 温听晨笑容僵在脸上,垂下眸,默默站去一边。 周见弋猛地沉了脸色,凶狠瞪她,“许雾!你再乱说话就给我回去!” “干嘛,事情都传到我们学校贴吧了,还不准我说啊。”许雾气焰瞬间熄灭,撇嘴略显委屈,但看周见弋这么护着对方,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任柯连忙笑着上前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周见弋冷眼睇他,“要带她出来就管好她,别给我惹祸。” 任柯讪讪点头。 温听晨不想还没出发就搞得这么僵,扯扯周见弋的袖子,摇头说没事,他回以微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许雾委屈巴巴坐在行李箱上不说话,储蓄扯扯她的马尾,有意调节气氛。 “欸,小不点,你就穿成这样去爬山?” 她上身是件一字肩雪纺衬衫,下身穿了条百褶短裙,长度堪堪到大腿,许雾上下打量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样怎么了?” 周见弋冷哼,“没什么,不过就是晚上被蚊子抬走而已。山里的蚊子也就手掌那么大,最爱吸你这种细皮嫩肉小女生的血。” “啊~!”许雾吓得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那怎么办?我带的全是短衣短裙。” 正想指使任柯去附近商店给她买花露水,公交车正好进站,任柯一个闪身快步上车,徒留许雾在原地气到跺脚。 周见弋也没打算管她,提着温听晨的行李箱就往车厢里面走,温听晨见她一副块要哭了样子,心有不忍,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上车吧,花露水我带了。” 许雾回头看了她一眼,面色稍松,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不声不响地往车上走。 第30章 星空下的吻(3) 高铁到站已是中午时分。 南方的夏天来得早, 甫从高铁一下来,热浪扑面而来,皮肤迅速蒙上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 初来乍到, 不熟悉路线, 一行人摸索半天才走出火车站, 在附近吃了便饭,然后顶着大太阳寻找开往景区的巴士。 武清山在距离市区一个小时车程的北郊,自古以来是道佛两家择为修身养性的洞天福地, 有当地后花园之称。 这时节还不到旅游旺季,又是工作日出行,按理说去景区的人不会很多, 但比放假学生更加积极的,是领着退休金的大爷大妈。售票窗口排队长龙浩浩荡荡, 一眼望不到头。 一伙人又拖着大包小包排队买票。 温听晨在队伍里看见不少带着单反和望远镜的游客,不经好奇,一打听才知道, 今晚有场大规模的流星雨, 六十年难得一遇,武清山有天然的地理优势, 吸引了许多天文爱好者前来打卡拍照。 周见弋买完票, 说看到游客中心有望远镜可以租,问她要不要。 温听晨一听价格, 立马摇头, 她不是专业的,看个热闹就行了, 那东西又重又贵的,实在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 许雾却来劲了, 晃着周见弋的胳膊撒骄,说她想看。 周见弋没好气地把胳膊抽出来,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冷冷瞥她,“要租可以,你自己搬上山。” 正巧一位大爷扛着长|枪短炮从他们面前经过,许雾打量几眼那沉重的设备,缩缩脖子噤了声。 带着行李不好上山,周见弋提议把行李放在寄存处,只随身携带一些必需品就好。 一切收拾妥当,大家轻装上阵。 山路蜿蜒,石阶而上,正值草长莺飞好时节,茸茸青草穿云入雾,微风吹起碧波,高山草甸,目之所及皆是治愈的绿意。 温听晨边走边看,感受到空气中沁人心脾的清香,浮躁的心情也渐渐沉淀下来。 大该是坐了太久车的缘故,她的精神很饱满,身体却有些不在状态,还没爬到半山腰就已累得气喘吁吁,十步一停歇,到后来干脆摆烂,坐在台阶上半天不走。 周见弋见人没跟上,折返回来,递给她一瓶水,“你这体力不行啊,前面七十岁大爷大妈都爬得比你利索。” 他身上背了笨重的双肩包,还提了袋食物,依然步履如飞。温听晨嗔他一眼,咕噜噜灌了大半瓶水,连说话都觉得费劲儿。 “你体力好,你体力全宇宙最好行了吧?” 周见弋一听就乐了,附身凑到她眼前,笑得一脸暧昧,山风吹起他额前汗湿的短发。 “那你要不要试试?” “……”温听晨心被烫了下,话都说不清楚了,“试试试……试什么?” 周见弋坏笑盯着她,半天不作声。 温听晨自然想歪了。 周见弋突然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想什么呢?我是说要不要试试让背你?” 他说着就把双肩包卸下来背到前面,弯腰等着她。 温听晨为自己的歪念头而感到心虚,囫囵撩开黏在脖子上的头发,一鼓作气,“不用,我还没弱到那种程度。” 嘴巴是硬的,腿却是软的,撑着膝盖试图站起来,屁股还没离开石阶又重重跌回去。 周见弋噗嗤一声,笑得肆意张扬。 温听晨一脸任君嘲笑的麻木,干脆破罐子破摔,朝他伸出手,理直气壮朝他伸出手,“拉我一把。” “行,你都发号施令了,拉多少把都行。走吧,再不上去,天都要黑了。” 周见弋很自然握住她的手掌,稍稍使劲就将人拉了起来,“温听晨,你能再瘦点嘛?” “我乐意。” …… 到山顶正好赶上日落,橘色余晖穿云透雾,翻涌的流云从山顶倾泻而下,如丝如绸。 他们来得晚,星空露营地已经聚集了不少游客,天文爱好者的望远镜和相机摆成一排,五颜六色帐篷占据整个山顶,场面也很壮观。 周见弋张罗去游客中心租帐篷。 考虑到两个女生是初次见面,许雾那大小姐的脾气一般人受不了,他们给女生分别租了一顶小的,男生就没那么多讲究,三个人挤一挤怎么都能睡。 搭帐篷的事情就交给男生,周见弋很有经验,在其他两人的协助下,一个规范的帐篷很快平地而起。 两个女生负责搞定晚饭,许雾原本的想法是上山后租烧烤架子,星空美景小烧烤,再来点啤酒点缀,人生不要太美妙。 但上了山才知道,避免引起火灾景区是禁止烧烤的,荒郊野外条件有限,小商铺的物价又实在吓人,只好一人一桶泡面填饱肚子。 吃完饭,五个人并肩坐在帐篷前等待流星雨的降临。 山顶是个神奇的地方,不仅有传说中巴掌那么大的蚊子,到了夜里气温也低得出奇。 妖风四起,许雾冻得直哆嗦,花重金去游客中心租了条毯子,不顾形象地裹在身上。 温听晨也想租,奈何去晚了一步,最后一条被租走,只能咬牙硬撑。 周见弋见状从包里翻出自己的运动外套,不算很厚,但好歹能挡风。 捏住两支袖子用力一抖,轻轻搭在她肩上,再把她披散的长发从外套里撩出来。 “发给你的攻略里不是说了要带厚外套?”嗓音格外温柔。 温听晨拢了拢外套,抬眸朝他舒展一笑,“我放行李箱里了,刚才忘记带上来。” 这一幕落在裹成粽子的许雾眼里,瞬间感觉自己亏大发,脱下毯子往温听晨怀里一丢,“我突然觉得不冷了,我跟你换,见弋哥哥外套给我穿。” 温听晨被她的孩子脾气给逗笑了,眨眨眼睛去看周见弋的反应,“那你问他?” “谢了,正好冷得慌。”周见弋倒是毫不客气,拽过毯子大大咧咧披在温听晨的身上,当然,外套也不打算给她。 许雾气得直跺脚,说他偏心,扯回毯子卷到自己身上,离他们两米远。 …… 在爱情里,没有女孩不喜欢明目张胆的护短和偏爱,温听晨也不例外,即便是许多年之后,每每想起武清山顶的这一晚,她的内心总是格外柔软。 一伙人说说笑笑,时间悄然流逝。 到了后半夜,天气变幻,山间薄雾弥漫,乌云掩盖了星空。 看样子是等不到流星了,许雾首先打了退堂鼓,打着哈欠回帐篷睡觉。过了会儿,任柯和储蓄也撑不住,前后脚地钻进了温暖睡袋。 大概是白天累过了头,这会儿温听晨反倒没了困意,她对流星没有多大兴趣,每年都说有百年难得一遇的流星雨,可她总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一次也没看见过。 但周见弋想看,她也愿意陪他等。 许雾走后,毛毯就丢给了他们,两人裹着同一床毯子,肩膀抵着肩膀,坐在山顶仰望星空。 “怎么一颗也没看见,说好的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流星雨呢?”周见弋略显焦急。 温听晨不想泼他冷水,看了眼不远处抱着望远镜打瞌睡的大爷,说:“可能是天气不好吧?要不我们问他们借望远镜用一用?” 周见弋望了望,摇头,“算了,这样显得我不够虔诚。” 温听晨不明白看个流星而已,哪来虔诚一说,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她也只好陪他继续等。 一坐又是半个小时,周见弋突然一阵兴奋,指着天空某个方向说:“我好像看到一颗!” 温听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的确看见一颗闪闪发光的东西在移动,速度很慢,近了才发现它闪烁着好几种颜色的光芒。 “呃……那好像是架飞机。” “……好吧。”周见弋垂头丧气地坐回去。 山顶静谧无声,夜里风凉,大多数人多躲回了帐篷,只有个别狂热爱好者还在坚持。 像是为了抚慰人心,天空真的划过一颗流星,速度极快,转眼就消失在浩瀚无垠的夜空中。 周见弋眼尖地捕捉到这幕,身体倏地一震,亢奋道:“我看到了!” “哪里?”温听晨抬头,两眼茫然地寻找,却只看到了浓重的雾气和那轮孤零零挂在天边的残月。 “那边!”周见弋想指给她看,结果一转眼自己也找不到了,“不管了,先许愿。” 他闭上眼睛,在心底默念愿望。 生生 第32节 温听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没了和平日里那股目中无人的轻狂劲儿,像在外嚣张跋扈的狼狗,只对主人摇尾乞怜,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周见弋一怔,睁眼看她。 视线对上,温听晨心脏重重一跳。 “你……不许愿吗?” “不了,我没有愿望。”温听晨收回手,佯装淡定地仰头看星空,“你呢,许了什么愿?” 周见弋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时嗓音低沉沙哑。 “虽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诚挚而坦然地对上她的眼睛,“但,我的愿望只有你能帮我实现。” 温听晨屏住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紧张,“是什么?” “你。”周见弋喉结微滚,“你就是我的愿望。” “小时候在家属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其实心里藏着一堆坏点子。那些长辈都很喜欢你,常当着我们这些男孩子的面夸你,我表面有千百个不屑,私下却经常留意你。 离开江市那八年我过得也很开心,只是有时候路过草丛会望着搬家的蚂蚁发呆,我觉得我的生活好像少了点什么,长大后仔细琢磨才明白,是我再没遇到像你这样有意思的人。 后来回到附中,听见别人用恶毒的字眼形容你,我会很生气,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那样人。发现你变了性格,我也会很难过,不止一次地后悔我为什么不听我爸的话早点转学回来,那样我就能保护你,说不定就不会有后边一系列的事情发生。 不过,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现在告诉你这些也不算晚……” 周见弋的手在口袋摸索,酝酿了一会儿,把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白玉菩提手串,是我外公托人从巴西带回来的原料,我好说歹说求他给了我一些。上面的珠子每一颗都是我自己打磨的,也找寺庙里的住持开过光,能驱邪避灾,保佑平安。本来想在你生日当天送给你的,但我手笨,耽误了好些天,现在就当作是毕业礼物送给你。” 他说着,握住温听晨的纤细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 “我第一个愿意是希望你这一生平安喜乐,不再被外界所扰。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们都能顺利考上帝都的大学,以后我还能随时见到你。第三个愿望……” 他深深吸气,“希望我们不仅仅是朋友,温听晨,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吗?” 心跳张狂,世界好像按下了暂停键,他屏息等待一个答案。 温听晨低着头,夜色太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有什么滚烫的温度一颗一颗砸在他的手背。 周见弋有些深足无措,伸出手笨拙地抹掉她脸颊上眼泪,“怎么哭了?” 温听晨摇摇头,低浅啜泣。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那么多事。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后,她的世界被乌云笼罩,她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烂泥,只有他,只有周见弋永远坚定不移地保护她,让她有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这么好的少年,能被他喜欢,何其有幸。 其实这两年来,她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意,可当他如此郑重地向她告白,她依然感动到鼻酸。 温听晨轻轻抚摸手腕上的珠子,又抓住替她擦拭眼泪的那只手,能清晰触摸到他指腹厚厚的一层茧。 那一圈圈,一层层,都是他炽热而真诚的心。 她摩挲他的手背,掀起湿漉漉的眼眸盯着他,而后,做了她十八年来最胆大的一件事—— 她主动吻上了周见弋的唇。 蜻蜓点水一吻,很快分开,快到周见弋还来不及感受她嘴唇的滋味她就已经抽离。 她仰头,看着他光彩熠熠眼睛的自己,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周见弋,这就是我的答案。” 周见弋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心潮澎湃下,大掌扣住她的后脑,低头重新吻上她的嘴唇。 青涩而懵懂吻技,毫无章法可言,一切动作都凭着本心。 他克制地含吮她的唇瓣,就像在吻一样珍视的宝贝,虔诚而温柔。 天边又一颗流星划过,周见弋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贪心,但如果可以,请流星多给他一个愿望。 他要和眼前的女孩天荒地老。 第31章 星空下的吻(4) 第二天早上, 温听晨是被帐篷外的欢呼声吵醒的。 昨晚她和周见弋在夜空下秘密接吻。 最开始的时候,他吻得十分生涩,只知道含着她的嘴唇细细密密地啄。 到后来, 逐渐摸清了一点门道, 舌尖在她唇缝间探索, 一点点缠绵之后,直接撬开她的贝齿滑进去,长驱直入, 为所欲为,搅得她心间酥痒。 他在这方面好像有本能的天赋,一点就通, 毫无矫饰,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也悄然收紧, 把她死死搂在怀里,严丝合缝地相贴,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滚烫。 温听晨的心跳快到要从胸口蹦出来, 耳边只剩下令人脸红心跳湿湿啧啧的接吻声。 静谧山顶, 温度急剧攀升,就在温听晨怀疑自己要因为不会换气而活活憋死的时候, 身后帐篷传来一道清晰的拉链声—— 任柯睡眼惺忪地起来上厕所, 手里照明灯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打在两人脸上。 “我去!”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温听晨光速弹开, 满脸羞红地伏在周见弋肩膀上, 尴尬无言。 周见弋脸上则是被人打断的不爽,一个眼刀冷冷飞向任柯, “看够没!” “够够够!你们继续,继续!”任柯立马闪人, 激动得鞋子都穿错了。 周见弋朝他的背影啐了声,“这小子!” 猛地被打断,好像也没有气氛再继续了,温听晨难为情地站起身,含糊嘟囔:“我先去睡了。” 周见弋也站起来,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好,晚安。” “晚安。” 温听晨回了自己的帐篷,躺在睡袋翻来覆去,脑子兴奋地跟什么似的,唇上仿佛还停留着他的余温。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外头天色已经蒙蒙亮。 有人欢呼,紧接着是一群人倾巢而出的动静。 好奇心使然,温听晨也换了衣物打算出去看看,刚一踏出帐篷,迎面碰见和正要过来喊她起床的周见弋。 两人视线对上,心照不宣地一笑,眼里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再流动。 “醒了?快来看日出。”周见弋自然扶住她的胳膊,方便她穿鞋。 这时间东边护栏已经站满了看日出的游客,好在储蓄醒得早,提前占领了最佳观赏视角。 温听晨跟周见弋挤过去,只见云破日出,霞光万道,美到失语,让人觉得心情开阔,再一次爱上人间。 储蓄拿出自己的数码相机,请周围的游客帮忙拍照。 五个人背对晨光一字排开,周见弋默默挪到了温听晨的身侧,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藏在身后的手紧紧相握。 “一,二,三,茄子!” 摄影师按下快门,温听晨牵起唇角,对着镜头微微一笑。 闪光灯亮起,她在心底默默地想—— 但愿时间也停留在这一个刻。 …… 简单吃过早饭后,大家收拾行囊准备下山。 昨天刚爬过山,浑身酸痛得跟被拖拉机碾压过似的,周见弋更是因为和温听晨确定了关系兴奋到一整晚都没合眼,几个人一商量,决定搭缆车下去。 到了售票口才发现大部分游客也抱着和他们一样的想法,等待坐车的队伍一点儿也不比昨天买票时的队伍短,甚至略胜一筹。 担心来往人流的磕碰,周见弋搂住温听晨的胳膊小心护她在怀里,任柯和储蓄瞧见,挤眉弄眼地开他们玩笑,逗得温听晨面红耳赤—— 昨晚回到帐篷,任柯绘声绘色描述自己看到的画面,两兄弟在那儿添油加醋地唠了一晚,他们二人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 倒是独自睡在一间帐篷的许雾有点消息滞后,上完洗手间回来看见两人十指紧扣的画面,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你!你们两个什么意思?”她气得瞪圆眼睛,话都不会说了,跑上前硬生生把如胶似漆的二人分开。 周见弋对她这一举动很不爽,心情无异于昨天接吻被打断,皱眉啧了声,又牵起温听晨的手。 “谈恋爱,没见过?” “……” 许雾哇地一声扎进任柯怀里,而后一路上泪眼婆娑,没再和周见弋说一句话。 下山取了行李,就往山脚下预定好的度假酒店去。 酒店是周见弋挑的,说在当地颇有特色,一共定了五间房。 大家昨晚都没休息好,拿到房卡后就各自回房间补觉,反正这天也没什么安排,什么时候醒就随缘。 温听晨回房简单洗了个澡,昨天一整天都跟漂浮在云端似的,很不真实,脑袋挨上枕头的那一刻才终于有了重回地球的感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 她醒后给周见弋拨去电话,没人接,应该还在睡,她便没再打扰。 早上在前台的时候,大堂经理给他们发了温泉券,正巧方萍同她说过武清山的温泉很有名,她打算去试试。 换上提前买好的泳衣,温听晨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进入温泉馆。 这时间来泡温泉的人很多,所幸她到的不算太晚,还剩最后一个汤池空着,她坐进去,温热的泉水没过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得到了放松。 她闭上眼睛,感受前所未有的舒心和惬意。 泡了一会儿,汤池有水流涌动的感觉,有人坐到了她对面。 温听晨睁开眼睛,发现是许雾。 “看什么看,要不是满员了我才不愿意跟你泡一个池子呢!”许雾没好气地瞪她,目光毫不掩饰地停留在她胸口的位置,“也不知道见已哥哥看上你什么。” 温听晨的泳衣也是方萍帮她挑的,算是比较保守的吊带款,衣襟很高,几乎把该遮的地方都遮得差不多。 因为要下水,她里面也没穿多余的内衣,这会儿看上去是挺平平无奇的。 生生 第33节 她知道因为周见弋的关系许雾并不待见她,想着还有一段时间要相处,忍了忍没反驳,撇开头去看别处。 许雾也没有和她交流的打算,下水后就一直举着手机在自拍。 她的泳衣是非常有看点的款式,两支胳膊往里一夹,那两团雪白高高耸起,呼之欲出,连温听晨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自拍到一半,许雾的手机响了,她立刻眉开眼笑,清了清嗓子,“喂,见弋哥哥?” 音量之大,生怕对面的人听不见。 “对啊,我在泡温泉,你们要不要来?” 不知道周见弋说了句什么,她甜美的嗓音戛然而止,哀怨地看了眼温听晨,继而冷淡道:“对,她在这里。” 闻言温听晨下意识找手机,在身上摸了摸才想起是锁在门口储物柜里了,周见弋大概是没找到她人,才把电话打到许雾这里来了。 许雾恹恹地嗯了两声就挂断了电话,拿了搁在一边的浴巾擦拭身上的水珠,说:“他们那边要去吃烧烤,见弋哥哥让我带你过去。” 温听晨哦了一声,站起来,露出齐臀泳裙和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 许雾的视线瞬间定格,深深打量两眼,线条柔美匀称,皮肤白皙晃眼。 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肉腿。 溜了溜了。 …… 男生那边催得紧,来不及再回房间换衣服,许雾就穿着泳衣明明晃晃走了出去,挺着傲人胸脯无视周围人复杂的目光,左右年轻就是资本。 温听晨倒也无所谓,她的泳衣本来就是保守款,当寻常连衣裙也能穿,但山里蚊子多,她还是在泳衣外头罩了半透白衬衫,布料清凉垂顺,慵懒的性感中透着清纯。 她们来到露天餐厅,三个男生已经开始点菜。 正对门口的储蓄一眼就看见她们,远远招了下手,喊:“这边。” 另外两个男生也跟着回头。 周见弋身体一顿,目光像黏在了温听晨的身上—— 他看过温听晨穿裙子,但也仅限于露小腿的长裙,今天第一次知道她的身材竟然这样值得称道,曲线起伏,整个人水灵得像朵雨后玫瑰,娇艳欲滴,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美好的。 温听晨稍微走慢了一步,周见弋旁边的座位就被许雾抢占。 “懂点眼,那是你该坐的位置吗?”任柯不留情面地把她提溜起来,不由分说丢了条浴巾罩在她身上,“穿成这样也不怕蚊子把你抬走!” 许雾嘴一瘪,不情不愿挪去另一个空位。 温听晨顺势坐了过去,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对周见弋莞尔一笑:“刚才手机没带在身上,没看到你的电话。” 周见弋咽咽喉咙,嗯了一声,视线终于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他们已经点过菜了,但他还是拿了菜单给温听晨,问她想吃什么。 温听晨翻了翻,见他们已经点了不少,就说都可以。 露天烧烤餐厅也是这家酒店的特色之一,周见弋怕温听晨烫到手,几乎不让她烤。温听晨拧不过他,就体贴地在旁边帮他递给调料餐盘什么的。 两人边烤边聊,动作亲昵而自然,完全看不出是昨晚才在一起,反倒像在一起好几年的资深情侣。 这甜蜜的姿态在许雾看来分外扎眼,她一会儿过来要个鸡翅,一会儿又说刷子找不见,变着法过来捣乱。 许雾从小被家里宠坏了,要什么给什么,周见弋是第一个不把她当回事的男生,因着觉得格外特别。 原以为他就是这样性格的人,对谁都看不上,却原来在别的女生面前他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她自然是不服气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但没人搭理她,就连周见弋和温听晨也当她小孩子闹脾气,无奈相视一笑,然后该干嘛干嘛。 许雾委屈得直哼唧,见男生们点了几瓶啤酒,闹着说她也要。 “你未成年不能喝酒!”任柯第一时间反对。 许雾捏拳锤他,“我成年了!高考前一天是我十八岁生日你忘了?!” 任柯还是不松口,抱着酒瓶子不肯给,许雾半天抢不着,一气之下自己跑去吧台点酒。 对着酒水单子看了半天,她拍下一张百元大钞,说:“给我来一杯玛格丽特!” 眼珠一转,又改口,“不,来两杯!” 几分钟后,许雾端了两杯缀有青柠檬的透明鸡尾酒折回来,十分大方地推了一杯到温听晨面前,“喏,我请你!” 温听晨打量一眼,有些为难,“我不会喝酒。” “我也是第一次,多喝两口不就会了?”许雾嗔她,“干嘛!这点义气都没有?我失恋陪我喝个酒都不行?” “噗——” 一桌人都被她逗笑了,连不太愿意搭理她的周见弋都难得扯了扯唇角,斜她一眼,“你恋个屁!” 许雾回给他一个白眼,兀自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吧唧几下嘴唇回味,“没什么特别的嘛。” 听她这么一说,温听晨也有点好奇了,端起酒杯浅抿一口,想象中辣喉咙的感觉并没有发生,反而入口酸酸甜甜,口感浓郁,带有清鲜的果香,非常清爽。 她又喝了一口。 周见弋劝道:“少喝点,会醉的。” 会吗?温听晨有点不相信,把酒推到周见弋面前,“你尝尝,就跟果汁一样,这真的是酒吗?” 她这样邀请,他哪有不喝的道理,周见弋心一动,对着她唇印的位置喝了下去。 他也才十八岁,哪里懂什么酒,只觉得口感清甜,有淡淡的余韵,比他手里的青岛啤酒好喝多了。 这东西应该没什么酒精度,他没再阻止,由着两个女生一杯下肚之后又点了一杯。 但渐渐的,他就察觉不对劲了,温听晨脸颊呈现异样的绯红,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特别明显。 她变得话多起来,比平时更加活泼不说,更是和许雾两人靠在一块勾肩搭背,称姐道妹。 许雾比她更疯点儿,直接抱着酒瓶子站在椅子上,说要给现场的所有朋友演唱一首《失恋无罪》。 狼嚎般的声音一出口,失恋有没有罪不知道,反正周围游客的耳朵是挺受罪。 隔壁桌投来别样的目光,只有温听晨迷离着双眼地为她拍手叫好。 三个男生也无心再吃什么烧烤,着急忙慌要把许雾捉下去,她一激动,尖叫着满场乱跑。 场面乱成一团。 第32章 星空下的吻(5) 许雾的个子看着小, 野起来很要命,任柯围着餐厅猫捉老鼠,半天才逮住她。 刚一站定, 许雾突然表情痛苦, 作呕吐状, 任柯立刻捂住她的嘴巴,满脸惊悚,“我警告你, 你要是敢吐我就……” 话还没说完,许雾一弯腰,吐了他一身。 “啊——!我要和你断绝兄妹关系!!”任柯的怒吼响彻整个餐厅。 出来玩哪个不放飞自我, 酒店大堂经理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没有怪他们弄脏了地板, 淡定叫来保洁清理呕吐物。 任柯直接把脏衣服脱下丢进垃圾,嘴上说要和许雾断绝关系又不能真的不管她,光着膀子叫来储蓄, 两人一个抬脚一个抬身地架起她回房间。 周见弋留下断后, 结账时默默多了给一笔清洁费。 等他付完钱回来,同样醉意上头的温听晨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他弯腰轻拍她的脸颊, 温柔道:“醒醒, 我们回去了。” “嗯?”温听晨掀开沉沉的眼皮,目光涣散, “是要回江市了吗?可我的行李还没有拿?” 她也喝了两杯玛格丽特, 虽然酒品比许雾要好太多,不哭也不闹的, 但烈酒毕竟是烈酒,这会儿意识已然模糊。 周见弋倒觉得她这副模样很可爱, 有钝钝的娇憨感,心底软成一片,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是回房间休息了。怎么样,还能走吗?” “能。”温听晨点点头,双手撑在桌面试图站起来,哪知道四肢根本不听使唤,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周见弋忙扶住她。 他无奈失笑,直接弯腰捞起她的双腿将人打横抱起,搂在怀里掂了掂,“站都站不住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这么多。” 温听晨嘿嘿傻笑,勾住他的脖子,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找到个舒服的睡姿。 她就这样被抱回了房间,一路上回头率很高,电梯人多,周见弋直接带她走楼梯。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能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和略微粗重的呼吸。 到了房间门口,周见弋把人放下来,从她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找到房卡。 一进门,温听晨一头扎进沙发,嚷嚷着口渴。 房间空调开得低,怕她着凉周见弋找了件外套盖在她身上,又起身帮她找水。 屋里的矿泉水已经喝完了,让前台送估计也来不及,他找到烧水壶,接了半壶,想着喝点热水她可能会好受些。 还没等水烧开,温听晨突然坐起身,干呕两下,捂着嘴冲进厕所。 周见弋见状也跟过去,哪知她速度很快,啪地一下把他隔绝在玻璃门外,他只好等在外头,徒劳地敲敲门,问她有没有事。 里面没人回答,也没听见呕吐声,好半天才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周见弋在门口等了又等,等到水壶跳闸,仍没见人出来。 他有点着急,再次跑去敲门。 “温听晨?温听晨你怎么样?” 依旧没有回应。 她不会在里面睡着了吧? 周见弋试图拧了下门把手,松的,温听晨没反锁。 他想了想,“我进来了。” 厕所门一推开,就看见温听晨缩在淋浴间,花洒被开到最大,水流不管不顾地兜头浇下来。 她身上的薄衬衫已然湿透,几乎变成透明的一层紧贴在身上,和皮肤融为一体。 头发也湿哒哒地黏在脸和脖子上,发梢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锁骨和胸脯往更深处淌。 周见弋眉头一皱,随即手忙脚乱关掉花洒,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手指触碰到她的衣服,冰凉一片,她竟然还冲的是冷水澡。 生生 第34节 好在如今是夏天,冷水冻不死人,但浑身都湿透了,外边空调风一吹还是容易感冒。 周见弋把人扶到马桶盖上坐好,拍拍她的脸颊,“温听晨,还醒着吗?” 温听晨点了点头,又摇头。 周见弋无奈叹息,视线在她形同虚设的外衫上转了一圈,“你都衣服湿了,我帮你脱下来。” 温听晨没反应,软软靠在他的小腹上,任由他摆布。 捏着衣领将湿哒哒的衣物向下褪,女生白皙晶莹泛着水光的肌肤慢慢展露在眼前,周见弋将袖子从她胳膊抽下,目光不经意瞥到起伏的峰峦,低低领口下玲珑有致的雪白绵柔。 这是他在梦里才敢肖想的画面,如今真实地展露在眼前,只觉得喉咙发紧干涩,身体的某种感觉强烈到难以忽视。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头昏脑热地褪下外衫,飞快扯了一条干净浴巾披在她身上。 温听晨的头发还在滴水,他用毛巾替她擦了擦,问:“冷不冷?” 她点点头,身体往前倾,脸颊蹭在他紧绷的腹肌。 周见弋闭了闭眼,再次咽了下喉咙。 “周见弋,我有点困。”温听晨闭着眼嘟囔。 周见弋放下毛巾,弯腰勾起她两条小细腿,将人抱起,“先别睡,湿着头发明天会头痛的。” 他打算替她吹头发。 吹风机被固定在洗手台边,温听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好好站立,他找了块毛巾铺在洗手台的大理石上,抱着温听晨坐上去。 她浑身绵软无力,身体往后倒,差点撞到后边的镜子,周见弋及时扶住她,握住她的手勾住自己的脖子。 “坐好,我帮你吹头发。” 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吹风机的轰鸣,温听晨感受到一只手在温柔拨动她的发丝,动作很轻很舒服,撩拨得人心痒。 她睁开迷离的双眼,入目是男生深邃的五官,他瞳仁漆黑,眼底情绪翻滚,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呼吸深且粗,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身上的白t也被她染湿了一大片,布料贴着腰腹,隐隐勾勒出平薄铺实的腹肌。 温听晨的视线在他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他清晰冷淡的喉结。 都说周见弋脸长得好看,但她最喜欢的其实是他的喉结,那流畅的线条,漂亮得只在漫画里见过。 她也不知怎么的,心念一动,仰头就吻了上去。 嘴唇含住凸起的喉结,又不甘心地伸出舌尖撩拨。 周见弋瞬间僵住,悸动感觉窜过全身,某处滚烫到发疼。 他关掉了吹风机,眼眸深深,晦暗不明,“你干什么?” 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早已嘶哑得不像话。 温听晨眨眨眼睛,迷离的眼神里满是天真无辜,“不可以吗?” “可以。”周见弋双手撑在她身侧,俯身凑近,扬起灼亮黑眸紧盯她,“但作为交换,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做?” 没等温听晨回答,他霸道捏住她的后脖颈,猛地吻上她纤细白皙的天鹅颈。 “嗯……”温听晨闭上眼睛,屏息轻颤。 他有样学样,也用健舌扫过她喉咙上的皮肤,含着吮着,留下一枚枚红痕。 再一寸寸而下,湿唇在她凸起的锁骨恋恋不舍,细细密密地吻。 他今天也喝了点酒,心潮正浓烈,被她轻轻一撩拨,那妄念就似洪水猛兽凶猛扑来,按都按不回去。 毛刺刺的脑袋在她身前来回地拱,像是永远不知道满足似的。 “温听晨。”他喊她名字,带着点含糊朦胧的笑意。 温听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他说:“没想到你还会这套。” 温听晨身体后仰,光洁后背贴在冰冷镜面,勾住他的脖子,手指穿进他黑密的短发。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记仇。”她还击。 周见弋不怀好意地咬了她一口,“以牙还牙罢了。” 渐渐的,周见弋开始不满足,唇瓣辗转而上,直接撬开她的牙齿,舌尖肆无忌惮地扫进去,搅着她的丁香小舌追逐纠缠。 那双略带薄茧的掌也起歹念。 泳衣是比较保守的款式,但泳衣毕竟是泳衣,紧紧贴合勾勒出完美身形,惹人浮想联翩。 周见弋从来都是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一如他的爱和恨,全都挂在脸上,坦荡直接,让人避无可避。 这会儿他也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任由双手被那无形的念头指引着,去向更神秘美好的角落。 指尖初初触碰,两人皆是一颤,温听晨觉得自己是捆被烈日烘烤的干柴,而他正好是星星火苗,一触即燃。 空气中弥漫着酒店特有的檀木香气,一切感官被放大,依稀能听见激烈潺潺的接吻声。 周见弋吻她的耳垂,温热气息撩动她耳边碎发,“可以吗?” 他的询问只是走个过场,随便一挑,两人身上的衣物就离家出走,赤诚相待。 温听晨被吻得情也迷意也乱,心底有小野兽在咆哮,要她遵循内心的渴望。 然而那渴望再强烈,她脸皮薄也做不出主动邀请的姿态,只能咬着唇不说话。 周见弋把这态度当成一种默认,心绪澎湃沸腾,一手拉开洗手间的门,一手抱起她,边走边吻。 纠缠着来到榻沿,往后一倒,翻身压在她身上。 而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 半夜的时候,屋外下起大雨。 夏日天气多变,雨水扑簌敲打窗户,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少年不知轻重,温听晨只觉得浑身骨头跟要散架似的,眼泪汗水融成一片。 周见弋就算累了也不舍得松开她,亲吻,玩她的头发,没过多久又不知疲倦地卷土重来。 一整个晚上,汗水湿了又干,两个少年人依偎在一起,分享一个缱绻的夜晚。 最隐蔽,也最亲密。 天光蒙蒙亮的时候,周见弋终于有了疲倦感,心满意足地从身后紧紧搂着她。 他不舍得睡,怕一叫醒来这一切又是一场梦,就抱着她絮絮叨叨地说话。 他说自己好像找到了想要走的路,从小就喜欢看警匪片,对破案尤其感兴趣。 等成绩出来打算报考公安大学的刑侦专业,以他的分数应该足够,只是父母那边不是很赞成,觉得刑警太危险,他们还是希望他选个坐办公室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走家里替他铺好的路。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他已经想到方法可以说服他们,等到了九月,他们就可以一起去帝都上大学。 他查过地图,公安大学距离外国语不远,地铁几站就能到,周末他们可以经常见面。 四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大学毕业后她想留在帝都也好,想回江市也行,都由她,总之她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 等工作稳定了,他们就结婚。她是家里长辈看着长大的,性格乖巧讨喜,外婆早说了要给他们订娃娃亲,父母也很喜欢她。 就是方萍那边有点难办,她总是板着张脸,态度让人难以拿捏,不知道对他满不满意。 不过没关系,他脸皮厚,一定有办法讨她欢心。 反正从今天起,自己就是她的人了,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温听晨闭上眼睛,畅想他所描绘的未来。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窗边飘动的窗帘,明亮的光线顺着缝隙溜进来,她唇角上扬,心里默默地想:真好,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第33章 心墙(1) 返程的这一天, 所有人都起晚了,最后是周见弋被电话吵醒,周母打来问他几点钟的火车回江市。 他轻声细语地说了个时间, 坐起身看旁边的人。 温听晨还在睡, 一双秀眉微微拧着, 乌黑的长发在枕上铺开,被子盖得低低的,能清晰看见白皙光洁的皮肤上有点点红痕—— 那是他的杰作。 周见弋心下全是怜惜, 暗叹自己昨晚太莽撞,撩开女生遮着脸上的碎发,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然后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 回自己房间换衣洗漱后, 周见弋挨个房间敲门提供叫醒服务。 储蓄和任柯顶着鸡窝头来开门,黑眼圈比大熊猫还重,眼窝凹陷, 跟被榨干的丧尸似的。 周见弋笑问他俩昨晚是不是做贼去了, 任柯一脸幽怨,咬牙切齿地讲述许雾昨晚酒后的奇葩事迹。 两个男生都扛不住, 可见那小丫头片子的厉害。 正聊着, 储蓄从洗手间探出头来,含着泡沫口齿不清地问:“说起来, 你昨晚去哪了?我们想找你帮忙, 敲门半天都不见人。” 周见弋咳嗽一声,遮掩道:“就, 喝了点酒,头晕, 睡着了。” 储蓄递给他一个“你骗鬼呢”的眼神,猜到他十有八九是在温听晨那儿,便没再多问。 简单洗漱过后,三个男生去楼下打包了午餐,再回来时温听晨已经醒了,正在房间收拾行李。 她换了身运动装扮,长衣长裤,头发披散在锁骨两侧,能遮的地方全部遮了。 任柯一见她就问穿成这样不热吗,温听晨手在脖颈处挠了挠,眼神躲闪,说是为了防晒。 前天去爬山骄阳似火也不见她打个伞,今天要返程了却说晒,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任柯皱着一张脸抱怨女生真是奇怪的物种,被周见弋从背后狠踹了下腿窝,骂他多管闲事。 骂完又倚着门框盯着温听晨意味深长地笑,别人看不出来,他又怎会不明白她这么穿的原因。 温听晨咬着唇瞪他,到底因为含羞说不出别的什么话。 插科打诨的间隙,许雾也磨磨蹭蹭出了房间,一伙人挤到周见弋那边吃午餐。 任柯边吃边埋怨许雾昨晚发酒疯折腾他俩,气得她直接扑上去掐他的脖子。 清醒后的许雾又恢复了大小姐的骄纵本性,拿着筷子一一威胁,说谁敢把她喝醉的糗事说出去就死定了。 生生 第35节 “还有你,”她眼睛滚圆地瞪着温听晨,“别以为陪我喝了两杯酒就能做我的姐妹了,情敌就是情敌,夺夫之仇不共戴天!” “……” 温听晨咬着筷子讷讷看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周见弋先一步推了下许雾的脑袋,严肃道:“对你嫂子放尊重点儿。” 许雾怂儿吧唧地坐去一边。 …… 三天的旅游就这样告一段落。 因为时间来不及,原本计划去市区逛一逛的行程也给取消了,一行人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踏上回江市的火车。 下了高铁后,周见弋照例送温听晨回家。 刚刚确定关系,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两人手牵着手去江大后街逛了一圈,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家里打电话来问了好几遍,不得不说在路口说再见。 “这些日子我都在家属院,只要你想见我,给我发消息,我随叫随到。” 周见弋把行李箱还给她,伸手亲昵捏了捏她有点婴儿肥的脸颊,“回去吧,免得太晚了方老师担心。” 温听晨摇摇头,看着他笑,“你先走。” “干嘛?” “之前一直都是你看着我回家,这次我想看你的背影。” 周见弋拗不过她,只能照做,背包往肩上一搭,三步一回头地往江大的方向去。 每一次回头,温听晨都在原地,就那么淡淡地朝他笑着,眼里似有漫天星河。 周见弋心中一动,又调头跑回去,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将人揽进怀里,就这么吻了下去,力道霸道而热烈。 “唔,周见弋,这是在大马路上。” 虽然已经做过情人间最亲密的事,但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大马路上接吻,温听晨还是会感到害羞。 她手抵着他的胸膛往外推,不仅没推动,还被他搂得更紧。 “不管。” 周见弋用力亲吻她的柔唇,直到她呼吸都变得急促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盯着她水光潋滟的嘴唇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特别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反正离得那么近,一个电话不就出来了。” 温听晨努力平复着呼吸,还想再说什么,余光不经意往马路上一瞥,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唐广君正坐在对面车里,按下半扇车窗盯着他们。 温听晨心脏咯噔一下。 周见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直直撞上唐广君冰冷的视线。 他见过唐广君几次,没打算遮掩他们的关系,大大方方拉起温听晨的手,喊了句:“叔叔好。” 唐光君睇了他一眼,跟没听见似的关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 “你继父看着不是很好相处。”周见弋说。 温听晨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其实大多数时候在方萍面前,唐广君并非如此。 “干嘛?怕他告诉你妈?知道就知道,到时候我就说动我妈,让她上门给我提亲。” “什么跟什么呀!” 温听晨被他逗笑了,推搡着他的后背催促他赶紧回家。 周见弋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这次没有再回头。 …… 和上一次的情况一样,唐广君依然没有把看到的事情告诉方萍,温听晨摸不清他的态度,是在忙忘了,还是根本不屑启齿。 六月下旬的时候,高考放榜。 温听晨紧张到前一晚没睡好,第二天查分系统开放后,还是方萍和唐纯守在电脑前给她查的成绩。 很幸运,比她预估的分数高出了十几分,足以填报心仪的大学。 那时候唐纯还很小,不知道什么是高考,只知道姐姐考了个很漂亮的分数,激动得又蹦又跳。 方萍摸着大女儿的头发默默掉眼泪,说总算对得起这几年来吃过的苦。 温听晨知道她的意思,在附中这几年,她吃得又何止学习上的苦,好在一切都挺过来了。 心情平复之后,她偷偷去房间给周见弋打电话,他的成绩也很不错,尤在她之上,去帝都是完全没问题。 两个人都高兴坏了,抱着手机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三天后,周见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动了他父母,答应让他参加公安大学提前批的体检。 他的身体素质过硬,结果很快下来,顺利通过。 周见弋想要跟温听晨汇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外边陪方萍买生活用品。 街上喧闹嘈杂,手机响了也没感觉,温听晨到家后才看到未接来电,放了东西立马回拨过去。 一连打了两个都没人接。 打到第三个的时候,电话那边终于有声音传来,却是任柯的声音。 “喂,周见弋出事了,你赶快来江大一附院!” “……” 温听晨挂掉电话,飞奔下楼。 第34章 心墙(2) 周见弋是在和朋友去野外骑行的途中出事的。 车祸。 体检结果出来, 公安大学十拿九稳,他得意忘形,郊外车少人少, 两条腿一踩一蹬, 车速快得离谱。 哪知道拐弯的时候, 对面猝不及防出现一辆逆行的小面包车,周见弋避让不及,连车带人从山路上滚了下去。 温听晨赶到医院的时候, 周见弋已经急救室出来,转移到了临时病房。 她在病房门口遇到了闻讯而来的周槐安一家,他的外婆年事已高, 听闻宝贝外孙出了车祸急得路都走不稳,眼中泪水打转。 温听晨跟着他们来到病房门口, 房门半掩着,她手已搭上门把,却忽而不知怎么的没了推开的勇气。 周见弋的病床边高高低低站满了人, 看不见他的状况, 只能听到他虚弱又痛苦的呻/吟。 他好面子,一定是很疼才控制不住地发出声音。 主治医生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匆匆离开, 周见弋躺了一会儿也缓过神来,没好气地对围在床边的一圈人说:“来那么多人干嘛?我没死, 别急着给我开追悼会。” “呸呸呸!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外婆心疼得肝都要碎了, 弯腰查看他的伤势,“伤怎么样啊?疼不疼啊?” 周见弋嘴硬说没事, 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起身到处找手机,大家忙摁住他, 让他别乱来。 就是这一来一去,病床边空出一道缝隙让周见弋看到了立门洞下的温听晨。 他眼睛一亮,勉强牵起笑意,“你来了!” 温听晨轻轻点头,在大家的注视下挪到病床边,和他的家人简单打了个招呼。 也是走近了才看清他的情况,额头贴着纱布,身上有多处外伤,左边小腿刚打上石膏,周围还绑着固定用的木棍。 她眼睛一酸,哽咽问道:“你怎么样?” 周见弋怕她担心,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事,真的!我反应快,车子迎面过来的时候躲开了,没撞到,身上的伤都是跌下山被树枝石头是什么磕的。” “还没事?腿都骨折了!”任柯在旁边哼哼,“当时那辆车有多快你们是没看见,就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你就要被撞飞出去了,指不定啥情况!你们知道他当时从山路滚下去跌了多深么?救援队来了都替他捏把汗,还好戴了头盔没伤到头,我们当时都吓死了……” 周见弋厉声打断:“任柯,别说了!” “……” 任柯只顾讲当时状况,没考虑到家属的心情,这会儿才察觉病房气氛不对。 外婆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周母眼眶也逐渐湿润,温听晨紧紧注视着床上的人,抿唇不语。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拍拍嘴,干笑一声打圆场,“不过见弋命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都别板着脸了,我这不是好好活着么。”周见弋涎着脸去拍外婆的手背,“你们不是一天到晚嫌我出去野么,现在好了,我总算能老实巴交地呆在家里了。” 外婆嗔他,“臭小子,那怎么能一样!” 周见弋笑而不语,目光转向温听晨,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 他这状况得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周槐安就出门替他办住院手续,周母和外婆也要回家替他收拾生活用品。 房间里就剩下几个少年,任柯和储蓄知道他和温听晨有话要说,找了个出去买水的借口,自动把空间腾出来。 等他们走了,温听晨才慢慢坐到床边。 柜子旁的塑料袋里有他刚刚换下的衣物,不用打开都能看见摊摊血渍,可见刚送来医院的时候伤得有多重。 一想到那画面,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 周见弋最怕看见她这样,见状想要起身给她擦眼泪,没想到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温听晨连忙扶他躺下,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替他擦汗,大约是止痛药过了时效,他痛得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往外冒。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想让她担心,握住她的手强颜欢笑,“没事儿,我从小到大不知道摔多少回了,初中的时候踢足球还伤过一次呢,这点伤不算什么。” “骨头都摔断了,还不算什么?”温听晨小声啜泣。 “真的没事,我的身体素质你又不是不知道,休息几天就好了。” “你别乱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得好好静养。” “行,都听我女朋友的。”周见弋还是笑,“对了,我体检过了,过两天等志愿一填上,我们就能一起去帝都了。我现在真庆幸我是体检过后才受的伤,不然体检可能就泡汤了。” 还能一起去帝都么。 温听晨黯然垂眼,滚烫的眼泪的滴落在他手背。 生生 第36节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房门突然被打开,许雾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一见周见弋就鬼哭狼嚎的。 “见弋哥哥!见弋哥哥你怎么样啊?有没有摔倒头啊?脸有没有毁容啊?” 周见弋翻了个白眼,板着脸道:“托你的福,好好活着呢!” 许雾跟没听见似的,挤到床边拨开温听晨,一会儿胡乱翻着病例,一会儿问周见弋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吵得周见弋太阳穴直突突,借口说自己累了,要休息,让她出去。 正好这时周槐安交完钱回来,温听晨见天色不早也说要回家。 “不行,你别走。”周见弋借着受伤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也不管是不是有家长在场,直接拽住她的手,“我难受,想你留下来陪陪我。” 温听晨赧然,脸颊蹭地一下红了,“别闹。” 周见弋才不管那么多,握着她的手反而更用力。 周槐安到底是混迹官场的,见状也只是皱了下眉,然后面不改色道:“周见弋,时间有点儿晚了,让人家姑娘先回家。” 周见弋这才卸了力,倔强地看着望着温听晨,“那你明天早点来看我。” 温听晨犹豫了一会儿,说:“明天得回学校领毕业证。” “那你领完马上过来。” 温听晨垂眸,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周见弋终于心安,笑吟吟跟她说明天见。 “明天见。”温听晨回。 …… 从病房出来,发现许雾还在门口等电梯。 大概是被周见弋赶出来不高兴,耷拉着脑袋,肩膀一抖一抖地抽泣。 电梯到达,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温听晨在包里翻翻找找,拿了张纸巾递过去,“擦擦脸吧。” 许雾抬头,见旁边站着的是她,眼里那点儿悲伤立刻转为怒火,“别在这里装好心了!那些传言果然没错,见弋哥哥刚跟你在一起就出事了,你真是灾星!” 温听晨举在半空中的手一僵。 电梯很快到达一楼,许雾抹了把脸,临走前回头狠狠瞪了温听晨一眼,“你放过他吧,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 温听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明明来时还是晴空万里,再出来已是黑云压城。 许雾的话犹在耳边回荡,也正是这么巧,一条短信传了进来。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样咒骂的短信了,进入高三之后,紧张的学习让大家没有时间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 但随着高考成绩公布,另一种遗憾油然而生,那个曾经的少年被想起,大家幻想如果他还在,这个夏天他会得到一个怎么样的结果。 就像这条短信,他的朋友说:【如果江玦没死,今年的红榜上一定也会有他的名字。温听晨,你可以考去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去过想过的生活,去爱想爱的人,可江玦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夏天。为什么?凭什么?!】 是啊,她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她不配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力?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很努力振作了,命运却还是不放过她? 之前的那段日子实在太平静,平静到她都快忘了之前的伤痛,以为周见弋会一直平安无事,他们能携手去过所描绘的未来。 可诅咒还是来了。 来医院的路上她设想过无数可能,每一种都让她深深恐惧。 如果今天周见弋没有躲过那辆车,结果会是怎样,她不敢想,只知道万一真的不可挽回,失去他的痛苦会让她无法承担。 大雨来势汹汹,豆大的雨点打湿脸颊,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温听晨蹲在马路边,失声痛哭。 第35章 心墙(3) 第二天回学校拿毕业证, 班主任开了个简短的班会,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讲,无非是祝贺大家取得好成绩, 选报学校要慎重等等。 发毕业证的时候, 老师叫到周见弋的名字, 是任柯上去的代领的。 班主任问:“周见弋怎么没来?” 任柯有什么说什么,“哦,他出车祸了, 在医院躺着。” 话一出,全班哗然,所有人都转头看最后一排的温听晨。 “靠, 这也太灵了吧?!” “不愧是灾星,意外虽迟但到啊!” “之前说什么来着, 要离她远一点,现在应验了吧!” 底下沸腾成一片,班主任拍拍桌子喊安静, 然后继续发放毕业证。 下一张就是温听晨的, 她在几十双惊讶眼睛的注视下麻木起身,拉开椅子, 缓缓走向讲台。 底下人表情各异, 只有班主任对她笑,“恭喜啊, 分数考得这么漂亮, 应该开心才是。” “她当然能开心了,反正每次受罪的人又不是她。”不知是谁接话道。 “就是!”其他人也附和。 “都闭嘴!” 班主任厉声呵斥, 想说些什么安慰温听晨,目光一转, 却见她低垂眼眸,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全程平静得像是个局外人。 她叹了一口气,让温听晨回座位。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周见弋出车祸的事情已经在学校里传开。 温听晨出校门的时候,周围全是指指点点,有两个女生更是肆无忌惮当着她的面直接议论。 “你看贴吧没有?灾星又显灵了,周见弋也出事了!” “啊?他怎么了?” “说是出车祸了,掉下山崖差点没命!送到医院的时候都快断气了,听说现在人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醒呢!”女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么严重?!那他不是……差点和江玦一个下场?” “谁说不是呢,而且我还听说,他和温听晨在一起了,前几天我朋友在江大后街亲眼看见他俩手牵着手逛街来着。看,这不周见弋就出事了?” “还真是谁沾上她谁倒霉啊!” “可不是!”其中一个女生回头看温听晨,扔了个嫌弃的白眼过去,“也不知道周见弋看上她什么,不就是长得漂亮点么,漂亮又不能当饭吃,现在好了,差点连命都丢了。” “快走快走,离她远点,晦气死了。” …… 温听晨回到家,方萍正带着唐纯在客厅做游戏。 她独自一人回了房间,在书桌前坐了许久,然后打开电脑,在网页搜索学校贴吧。 里头果然很热闹,前五个帖子就有三个和她有关,大家激烈讨论着周见弋的车祸,江玦的事情也毫无意外地被再次提及。 她自暴自弃般一一点开,任由那些久违的恶毒言语把自尊揉得粉碎。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打心底认同他们的说法,她真的是被诅咒过,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和她沾上关系的男生都会出事。 换作她是旁观者,估计也会对这样一个人敬而远之。 思绪是被手机铃声拉回来的,周见弋等不到她去医院,频繁发来短信询问,说他刚刚换了药,好疼,好想见她。 温听晨放下手机,伏案趴了半晌,肩膀微微颤抖。 再下楼时她明显梳洗过,一双眼睛红红的,方萍问她怎么回事,她解释说是洗头时不小心把泡沫溅到了眼睛里。 方萍半信半疑,问起她高考填报志愿的事,温听晨表明自己的想法后就随刚买菜回来的保姆阿姨进了厨房。 下午提着保温桶来到住院病房时,周见弋正好打完今天的最后一瓶点滴。 床边小桌上搁着已经凉了的饭菜,外婆苦口婆心劝他再吃点,他摇头,沉着脸摆弄手机。 病房口门口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他循声望去,冷硬的眉眼里闪过一抹欣喜,很快又变成孩子气的委屈。 “我还以为你不来看我了。” 温听晨挂断电话,淡笑和他外婆打了个招呼,目光扫过桌上基本没怎么动的饭菜,知道他还没吃饭,顺势将手里的保温桶也放了过去。 “我煲了汤,你要不要喝?” 周见弋本来还想质问她为什么一直不接他的电话,这会儿听见她亲自下厨为自己煲汤,心情立刻暴雨转晴,像小狗看见骨头,所有苦恼抛之脑后。 温听晨给他盛了一碗,他非常给面子地全部吃完。 外婆到底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在旁边打趣周见弋,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自己说过的话。 周见弋知道她是想说定娃娃亲那件事,嬉皮笑脸摆摆手,说不记得。小碗很快见底,他直接抱着保温桶喝。 后来的一段时间,温听晨每天都煲好汤来医院陪他。 周父周母工作忙,外婆还要照顾家里久病的老伴,白天基本上就他一人呆在病房。 温听晨就用手机下载他喜欢的电影,两人一人一只耳机,缩在狭窄的病床上分享一个宁静而美好的下午。 她来得次数多了,偶尔也能撞上他前来探病的朋友。 有次电梯人多,她懒得去挤,直接走了楼梯,正好遇到班上的两个男生在楼梯间抽烟聊天。 她抬眸望了眼,隐约记得其中一个男生叫张强,经常和周见弋一块儿踢足球。 “你说真有那么玄乎吗?刚在一起就出事?”张强懒懒靠着墙壁,学着大人抽烟的模样深吸了一口。 对面的人说:“那你怎么解释每一个都出意外?” “也是,本来还以为见弋这哥儿们能躲过,没想到啊……你说这姑娘是不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专门克周围的人?” “鬼知道,反正不关咱的事,在周见弋面前也别提,免得他又发火。” “唉,我看他鬼迷心窍了,就这么一头扎进去……” 生生 第37节 话没说完,余光瞥见上楼的温听晨,到嘴边的话立刻咽回肚子里,递了个眼神给对面的人,示意他回头。 温听晨却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朝他们淡淡一笑,推门进了住院部。 到了病房,周见弋正在摆弄他舅舅刚送过来的游戏机,据说是最新款,国内还没上市。 他兴奋地向温听晨介绍它的功能,自言自语说了一大堆,抬眸却见温听晨心不在焉地搅动着保温桶里的汤,脸上神情难辨。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周见弋把游戏机搁去一边。 温听晨回过神来,恍惚道:“没,就是刚才在门口看见你朋友了,想着要不要叫他俩也进来喝点汤。” “嘁,想得美,这是我女朋友特意为我煲的汤,我才不分给别人。”顿了顿,他想到什么,有小心翼翼地问:“他俩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温听晨反问:“什么是不该说的?” 周见弋撇过头去,不愿提及那些刺耳的劝解。真相是什么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只知道他很满足眼下的日子,想把她长长久久留在身边。 “没有,”温听晨仍是笑吟吟的,“他们俩就是在那儿抽烟,我进来之后他们就走了。” 周见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吃完饭,两人在病房说了一会儿话,周见弋提到他上午已经填报了志愿,四个学校填的都是帝都的大学,就算万一滑档也没关系,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温听晨点点头,眼底情绪不明,别开头不看他。 到了临别的时间,温听晨收拾碗筷的动作变得特别缓慢,话也比平时多了一些。 “你的伤一定得好好养着,出了院也不许胡来,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周见弋含笑看她,“好。” “我听说骨折吃优质蛋白好得快,你别挑食,鸡蛋和虾要多吃一点。” 周见弋说:“知道了。” “对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记得定时复诊,情况不好的话开学的军训就别参加了,万一再受伤会麻烦。和导员请个假,来年重修也没关系,身体最重要。还有,警校训练量很大,你一定要提前准备好跌打损伤的药,自己平时训练也要多多注意,千万不能……” “怎么突然说这些?”周见弋坐起身,握住她的手,“搞得跟我俩以后不见面了一样。还有两个月那么长呢,等真坐上去帝都的飞机了,你再和我交代这些也不迟。” 不会有以后了,温听晨在心地默道。 强忍着泪意,抽出手,转过头去,“你这是在嫌我唠叨吗?” “我哪有!”周见弋笑得痞坏,“我巴不得你以后天天对我唠叨,唠叨一辈子才好!” 桌面上空荡荡的,再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收拾的了,温听晨深吸一口气,把保温桶提在手里,转身朝他粲然一笑,“那,我先回家了。” “等等,”周见弋伸长脖子,脸上是甜蜜的无赖,“亲一个再走。” 温听晨苦涩牵扯唇角,俯身贴上他的唇。 她吻得青涩却难得主动,周见弋心神荡漾,正欲揽过她的脖子加深这个吻,她却先他一步提前撤离。 “周见弋,我真的走了。” 周见弋有点不尽兴,但想着她明天还会再来,就先放过她,“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那……再见。” 温听晨转过身,强迫自己别回头。 第36章 心墙(4) 温听晨再也没去过医院。 周见弋打了无数个电话过去, 都是关机。 出院那天,台风再次登陆,狂风暴雨, 路边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 主治医生送来出院小结, 交代他康复事项, 周见弋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一遍一遍地拨着那个号码。 等父母办完了出院手续,他不肯回家, 闹着要去找人,打着石膏跌跌撞撞冲出门,没走多远就被小腿的痛感折磨到扶墙弯腰。 身上的伤没好透, 走路都费劲,问他出了什么事, 又倔强地咬着牙不肯说。 周槐安痛批了他一顿,态度强硬地将人押上车。 周见弋只好先回家,可温听晨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他心里惴惴不安, 打电话请储蓄帮忙去看看。 储蓄顶着大风大雨来到他所给的地址,在门外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开门, 后来是隔壁邻居听见动静探出头来, 说这家人出国看儿子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连保姆都放假了。 他一字不差地把消息转告给周见弋。 周见弋沉默了一会儿,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应该是国外没有信号, 所以她的电话才打不进去的。” 低着头,不知是回应他, 还是安慰自己。 储蓄不忍看他自我欺骗,直接点破:“就算是这样,上飞机前她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可以联系你,为什么连一个短信都没留下?” “可能是她走得急,也可能是她手机没电了,我跟你说过的,她继父对她不太好,说不定……说不定……” 周见弋说着说着,渐渐没了底气,脸上掩不住的茫然失措,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别再为她找借口了,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储蓄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 门被带上,房间陷入一片凝重的黑暗,周见弋曲着身体,手指插进短发里,心像灌了冷铅,坠入万丈深渊。 在家里静养了半个月,周见弋勉强可以下床走动。 周母和外婆每天变着法给炖补品给他吃,今天是鱼汤,明天又是排骨,久病在床的外公都被滋润得气色好了不少,他却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大圈。 七月中旬的时候,高校陆陆续续寄来通知书。 高考填志愿时,大部分人的收件地址填的都是学校,接到快递的电话,周见弋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自己去学校领。 拿到通知书后,周见弋去找班主任打听温听晨的录取情况,季敏笑眯眯地说她很幸运,被双一流的临川大学外语学院录取,通知书已经被方萍领走了。 临川大学四个字他脑海轰的一下炸开,周见弋如蒙雷絷。 她骗他,说好一起去帝都的,她竟然丢下他独自跑去临川!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仍然不死心地追问:“临川大学??难道不是帝都外国语吗?” 季敏确认了一下工作手册上的信息,“是临川大学没错……唉!你跑慢点,小心腿!” 话音未落,周见弋就一瘸一拐冲出了办公室。 方萍能回校拿录取通知书,代表温听晨也回国了,周见弋在学校门口打上车,直奔江大南路。 这次按响门铃很快有人来应。 “谁啊?” 方萍妆容精致地出现在铁门后面,屋内人影攒动,应该是来了不少客人。 周见弋不愿打扰太深,只驻足在门外,“方老师,找下温听晨,我有话要问她。” “你找晨晨啊?”方萍走近,“她不在家。” “她去哪了?不是和你们一起出国旅游刚回来么?” 方萍温柔笑道:“谁说她出国了?是我和我先生带着纯纯去澳洲看她哥了,晨晨没去。”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这个……”方萍迟疑了一下,“我不好说。” “是她不让你说的吧?她在躲我。”周见弋自嘲地笑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还猜不到她的意思,那就真的是他愚蠢了。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那天她离开前他们都还是好好的,她明艳的笑容犹在眼前,甜蜜缱绻仿若昨天,她却一声不吭地离开,连个理由都他不给他。 这太可笑了。 方萍尴尬地笑了下,“女儿大了,心思我也猜不明白,但既然她这样交代,我这个当妈的也只照做,你多理解。家里还有客人,就不留你了,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周见弋急急叫住她,“方老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报考临川大学,是您的意思么?” 方萍想了一下,“是她自己决定的,本来一早就说想报帝都外国语,后来有天她说让我带她去趟寺庙,也不知道怎么的,回来就改变了主意。我一想临大是比外国语要好些,她的分数也够,就答应了。正好她小姨在临川做生意,去那读书能有个照应。” 周见弋面如死灰,他想到那天在病房聊到填报志愿,温听晨心不在焉只是笑笑,没有跟他提过临大一句。 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他,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方老师,我求你了,告诉我她在哪儿,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找她问清楚。” “这……”方萍显得十分为难。 周见弋急脾气上来,抓着铁门倔强道:“你不告诉我,我就天天都来这里等。通知书还在你手上,她总要回来拿吧?我就不信她能躲我一辈子。” 方萍愣了一下,继而无奈地笑了,“年纪轻轻,知道什么是一辈子么?” 她转身回了屋里,再折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便签,“给你吧,倔脾气也不知道像谁,真拿你没办法。这是她小姨家的地址,她说是想提前适应临川的环境,顺便打暑假工赚点学费。” 周见弋仿佛溺水者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连声道谢,接过地址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打车赶往机场。 - 临川夏季多雨水,温听晨来这半月有余,每天晚上陪伴她下班的都是一场雷雨。 小姨的餐饮店生意很好,店里的老员工也很照顾她,就是她还没做惯端茶送水的活儿,总是笨手笨脚的。 今天不小心被顾客打翻的热汤烫伤了手背,上着班来不及处理,红痕不仅没消,反而有鼓脓的征兆。 她打着伞走在雨里,伸手去接雨水,冰冷冷的雨滴打在伤处,疼到麻木,却也有种自虐般的快感。 走到小姨家楼下,单元门口立着一个劲瘦少年,没打伞,浑身湿透,上衣湿哒哒地黏在背上。 背影很像他,温听晨心脏咯噔一下,盯着那边出神。 像是有感应一般,男生扭头朝她看来,温听晨看清他的脸,呼吸一滞,下意识转身离开。 “温听晨!你还要躲我?” 周见弋扎进雨里,一瘸一拐追上来,大雨很快打湿全身,小腿上的石膏也溅成了泥色。 温听晨听到他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吟,脚底瞬间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周见弋艰难地挪到她面前,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脖子下淌,温听晨想要替他撑伞,闭了闭眼,终究没有靠近。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开口:“你有什么事吗?” 生生 第38节 来临川的路上,周见弋设想了无数遍见到她的场景,也不是想过会吃闭门羹,但当她冰冷的态度真实展现在眼前,他还是被深深刺杀。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你不觉得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吗?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江市?为什么要考临川大学?我们不是约定好了要一起去帝都的么?” “我不想去帝都了。”温听晨撇开连躲避他如炬的目光。 “为什么?” “季老师说我的分数可以去更好的大学,我没有必要为了去帝都而放弃更漂亮的人生履历。” 周见弋愣在原地,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像受伤又找不到家的幼犬,呜咽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试图说服自己,她不过是想上更好的大学,人高处走,这没什么不对。 “好,我理解。”他颤抖着地抓她的手,用几乎哀求的口吻说:“你想去临川大学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每个礼拜都从帝都飞过来找你,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周见弋。” “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复读,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等我,你等我来临川陪你。” 温听晨企图打断他,他却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喃喃自语,手上的力气也变得失控。 他正好抓着她烫伤的地方,强烈的疼痛蔓延至胸口,她咬了咬唇,心一横,将手整个抽出。 “周见弋,你还听不懂吗?这不是去哪里上大学的问题,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们分手吧!” 天边划过闪电,紫色的光照亮周见弋倔强的眼睛和冷硬面颊,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夜空仿若要被炸开一个口子。 他绷着腮帮子,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温听晨强撑着最后一丝伪装,“没有为什么,当初答应和你在一起,是我冲动,因为你对我很好,我被感动了。但现在我后悔了,我不想把你规划近我的未来了,就这么简单。” “感动?可怜我?”周见弋心口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痛到痉挛,“所以,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是吗?” 温听晨强忍着喉咙的紧缩酸涩,“是。” 大雨倾盆,连老天爷都怜悯他的悲伤,脸上湿湿热热,早已分不清雨水或泪水。 周见弋闭了闭眼,声音变得虚弱而绝望,“温听晨,你真真假假,到底哪一句是真话?我到底该相信哪个才是你真实的一面?”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吧,从此山高水长,祝你前程似锦,我们不要再相见了。就算再见面,也请你把我当成陌生人。” 温听晨说完,转身离开。 “好一个不要再相见!”周见弋疯了似的扑上去,拽住她的手腕,一把扯下那串白润的菩提子,“既然要当陌生人,那这串珠子你也不必留着了!” 雨伞跌落,豆大的雨珠迅速打湿她的发梢衣衫,温听晨眼睁睁看着腕上手串被扯断,珠子四散,落得满地都是。 周见弋把手里剩余的珠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温听晨,记住你说过的话,是你把我推开的,这一次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你别后悔!” 肩膀被重重一撞,温听晨跌倒在地。 她失魂落魄盯着周见弋一瘸一拐离开的身影,再缓过神来时,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爬进泥潭里,一颗颗捡起散落的菩提。 雨水太大,珠子都被冲散,她追了一路,满手都是泥。 小姨回到楼下,就看见温听晨不顾肮脏和恶臭将整个垃圾箱倒了出来,跪在垃圾堆里不要命地寻找。 “晨晨,晨晨你干什么呢!” 小姨冲过去给她打伞,慌乱地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她湿透的脸颊。 温听晨仰头看了她一眼,捧着手里地珠子,哭得撕心裂肺。 “小姨,珠子断了,珠子断了!找不到了,都被雨水冲走了!” 小姨安慰道:“没关系的,珠子断了再买一串,买串一模一样的。” 温听晨摇头,眼泪肆意,“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没有的,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再也不会有对她那么好的人了。 ——回忆篇完—— 第37章 愿与愁(1) 温听晨从梦中惊醒, 眼角湿濡,枕头也有一小片潮痕。 还是那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没有倾盆大雨, 没有破败的垃圾堆, 有的只是空旷静谧和无尽的黑暗。 梦里的那场争吵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 至今回想起来心口仍会绞痛,然而一睁眼,他们都分开六年了。 温听晨翻身坐起, 靠在床头缓了缓,试图将自己从回忆的梦境剥离。 伸手摸到枕下的手机,凌晨两点半, 她做了那么长的一个梦,原来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消息栏有孔新绿在睡前发来的微信, 说她已经返回帝都,有空一聚。 还有大学室友群里,几个姑娘从抱怨领导压榨聊到某个明星的桃色新闻, 最后问听晨怎么不冒泡。 她稍稍翻了几页, 悄然退出。 回首自己的校园时代,温听晨最喜欢的就是在临大的那段时光, 有暖心的朋友, 有引路的老师,遇到的每个人都对她很好, 周围总是充满善意。 大一刚开学那会儿, 她还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到了新环境也不敢交朋友, 总是尽可能远离人群。 临大的寝室是四人间,她的室友一个是本地人, 另外两个都是东北姑娘。 新同学来自五湖四海,性格也迥异,好在放眼整个学院,江市的学生只有温听晨一个,没有人知晓她的过去。 报道的第二天,本地室友为了拉近关系说要尽东道主之谊请她们吃饭,其他两人欣然赴约,只有她摇摇头,说不用谢谢。 其实她内心也并非不渴望交朋友,但曾经的经历让她惶恐,如果别人了解她后注定远离,那么干脆不要开始,没有抱过期待,以后失望也能少点。 她一个人上下课,一个人出入食堂,一个人扎根图书馆,尽可能将自己伪装成透明的。 转折发生在入学的第二个月,学院要办新生晚会,要求每个班都交一个节目。 任务传达下去,报名的却一个没有,那时大家刚刚摆脱枯燥的高中生涯,还未来得及培养一些兴趣特长。 眼看要全军覆没,辅导员直接做主让班长把温听晨的名字报上去。 原因是开学交个人情况说明表时,温听晨在经历一栏写道曾取得过中国舞十三级和钢琴十级证书。 这两项都是方萍让她填上的,说简历做好看一点以后能拿奖学金,证书嘛,又不怕多。 没想到这一写,就招来一个大麻烦。 辅导员亲自下的命令,温听晨不好推脱,就这样赶鸭子上架被迫在迎新晚会上跳了一段自编的舞蹈《醉花荫》。 当天晚上,朋友圈被她霸屏,室友回来兴冲冲地说她上贴吧了。 温听晨心脏咯噔一下,僵着身子怯怯地问:“怎么了吗?” 室友拿来自己的手机,把那些夸赞她的帖子一一点开给她看,又当面对她进行一番真诚赞美。 “你今天真的杀疯了,好美!我一个女孩子都要被你迷死了。” 另一个室友说:“你知道吗,刚刚散场的时候路上同学都在讨论你,当时给我自豪的,真想大喊一句‘我们宿舍的’!” “欸?不是,你怎么哭了?” 她们说着,发现温听晨红了眼睛,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连忙找来纸巾给她擦眼泪。 在温听晨的记忆中,她已经很久很久没从同学口中听过夸奖的话了,即便那时参加开幕式为校争光,学校贴吧关于她的讨论依旧是诋毁。 刚才听到自己又上贴吧,她的第一反应是害怕,怕那些尘封的过往被揭开。 事实却出乎意料,就像一个揣着满腹委屈的小孩,摔再疼都装作没事,被陌生人问了句“你怎么了”,坚强就瞬间崩塌。 温听晨哭够了,摇摇头,说没事,自己准备节目的时候压力很大,怕给班级丢脸。 室友连说哪里会,长脸还来不及。 几人笑作一团。 那天之后,温听晨也算在学校一夜成名,团委的指导老师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参加校艺术团,以后有更多上舞台的机会。 温听晨起初是犹豫的,她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想平平静静地度过大学四年,但耐不住团委老师以加学分作为诱惑,为了能争取到奖学金,她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她也想通了,既然到了新环境,就应该和过去说再见,她或许可以尝试改变,去活不一样的自己。 温听晨开始活络在各种学生活动,学习之外也继续去小姨的餐饮店兼职。 她已经成年,有了自立更生的能力,不想再用家里的钱,尤其是不想再用唐广君的钱。 当周围同学陆陆续续都脱单了的时候,她每天都奔走于学校和餐厅之间,忙得天昏地暗。 室友问她怎么没想着谈恋爱,大好青春就这样浪费了多可惜。 温听晨笑笑,只说没时间。 也不是没有男生追她,隔壁学院总有人偷偷跑教室来看她,贴吧上时常出现求她联系方式的帖子,还有男生托她室友送来小礼物,都被她一一回绝了。 奇怪的是,男生们前仆后继,意外却再也没发生过。 诅咒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吗?温听晨不知道,只是心里有个位置,任何人也无法取代。 她想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唯独不想忘记那个赤诚热烈的少年,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短暂而美好,曾是她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她到死也要记得。 大一的第一个元旦,学校放假三天,寝室四人都没回家。 本地的那个室友主动担任旅游向导,带她们去领略临川的风土人情。 她们去了很多地方,其中有一站是全国闻名的寺庙,据说求姻缘最灵。 那天,室友们闹着去姻缘树下挂红绳,只有温听晨转身去了佛祖殿,双手合十,在神明面长跪不起,虔诚而郑重地默念:“即使生生不见,惟愿他岁岁平安。” 从前她没有愿望,是因为没有记挂的人,如今她愿孤老终身,只求换他此生平安顺遂。 如果接近她的人注定受到伤害,那么保全他,是她唯一的心愿。 …… 那年春节早,学校很早就放了寒假。 温听晨没有听从方萍的建议坐飞机回家,而是毅然决然用自己攒下的钱买了张回江市的火车票。 方萍骂她死脑筋,她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就过什么样的生活。 寄人篱下的日子她不想再过,唐广君的钱可以是唐纯的,可以是唐承的,唯独不该是她的。 生生 第39节 期末考试结束,大家收拾东西离校。 几个大学挤一块放假,场面堪比春运,车票一扫而空,温听晨用几个软件蹲守三天,终于被她抢到一张硬座。 刚踏上火车找到座位,她就在车厢尾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孔新绿。 孔新绿也念临大,学的是中文专业,两人在某个活动上见过一次,温听晨看见熟人,心底划过些许慌张,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担心孔新绿会把她以前的事情说出去,那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但孔新绿没有,她还是高中那样冷冷淡淡的性格,不喜欢多管闲事,偶尔在校园中遇到也只是对她点头一笑。 大一新生没有抢票的经验,孔新绿没她那么幸运,只买到一张无座。 回江市的车程有十几个小时那么久,过道上站满人,乘务员推着小车从头窜到尾,孔新绿缩在角落,神情十分疲惫。 温听晨心有不忍,把她叫来身边,说自己腿麻了让她先坐会儿。 孔新绿怎会不明白她的好意,连声道谢,也拿出自己特意买的零食与她分享。 两人坐坐站站,就这样聊了一路,觉得投缘彼此加了微信。 孔新绿的家境一般,父亲常年病着,她为了赚学费也到处找兼职,后来温听晨介绍她来小姨店里工作,正好自己上下班也有个伴。 就这么一来二去,竟成了好朋友。 孔新绿在大三的时候交了个本校的男朋友,帝都人,两人感情不错。 出去聚餐的时候,她男朋友常开玩笑,说要把他的室友介绍给温听晨。 温听晨还没表态,就被孔新绿率先怼了回去,说他室友都交八个女朋友了,别来祸害她姐妹。 温听晨笑笑,递给她一个默契的眼神。 她不确定孔新绿知不知道自己和周见弋的那段过往,但她不提,孔新绿也不过问,这样最好。 大三那年的生日,温听晨是和朋友们一起过的。 她记得那天她运气特别好,早上接到通知她的入党申请书正式通过,奖学金也顺利下来。 她请室友们去吃饭,回来在商业街遇到一家奶茶店在搞活动,大意是生日当天不用消费也能参加一次抽奖活动。 她本来没打算参加占店家便宜,没想到走在路上被一只穿着布偶服的大白给拦下了。 那时电影《超能陆战队》正大火,大白成为不少女生的心头爱,对方手里抱着抽奖箱,对着她摆出一系列可爱又搞怪的动作,温听晨被他逗得眉开眼笑,盛情难却,从抽奖箱中选了张纸条。 这一抽就是个特等奖,室友尖叫,连问奖品。 大白从口袋拿出一个精美礼盒,温听晨打开,里面是条漂亮的玫瑰金项链,星星的款式,很别致。 过了会儿,大白又不知从哪变出一小束玫瑰花,花间缀着卡片——生日快乐。 温听晨觉得她这一年的好运气都攒在这天爆发了,连声和大白道谢,说这个生日礼物她很喜欢,最后还去店里消费了一把,请室友一人喝了一杯奶茶。 临要走的时候,大白拦在面前,又摆出搞怪动作耍宝,要寿星抱他一下才让走。 温听晨心情好,没多想就答应了,敞开双手投进他的怀抱,只感觉到玩偶服的厚重与绵软。 轻轻拥了一下,随即松开,挥挥手,和室友有说有笑地往寝室去。 她不知道,她离开后大白摘下头套,少年大汗淋漓,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眸光逐渐黯淡。 奶茶店老板走过来,“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追女孩子还搞这套。想送礼物就送吧,偏偏还不告诉她你是谁,白辛苦一遭。” 温听晨消失在转角,周见弋收回目光,边脱玩偶服边说:“她不用知道我是谁,这样就挺好的。” “啧啧,挺深情。”老板咂舌,“算了,不管你,反正你要我们配合的事我们也照做了,费用结算一下。” “不会少你的。” …… 第38章 愿与愁(2) 那并不是周见弋第一次出现在临大。 读大学那会儿有位师兄总调侃他是嘴硬心软的代表人物, 周见弋不服气,每每反唇相讥。 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其实也不尽然, 至少对温听晨他永远做不到铁石心肠。 那年在临川, 温听晨的一番话伤透了他的心, 他发誓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 可真到了机场,在售票处站了半天,他还是下不了决心离开。 心里有个声音在拉扯:再等等吧, 万一她后悔了呢?万一她追来机场找不到他人怎么办?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浑身湿透地在机场坐了一夜,直到东方日升, 期待中的那个人仍没有出现。 周见弋一颗心彻底死了,摇摇晃晃站起身, 买了最早一班回江市的机票。 从临川回去后,他大病了一场,高烧三天不退, 家里人都吓坏了, 偏他性子倔,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愣是一句也不肯说。 病愈之后, 周见弋像变了一个人,从前从天不怕地不怕谁也管不住, 到后来每天闷在房里, 沉默阴郁,谁来都不见。 也不和周槐安顶嘴了, 无论问他回答都是一副冷淡的无所谓,都行, 你们定。 周父周母一度担心他的状态,私下商量要不要送他去看心理医生,这话正好被夜里失眠起来看星星的周见弋听见,他冰冷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你们放心吧,我死不了。” 其实不然,在他心里,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九月份开学,周见弋拒绝了父母送他去学校的提议,独自一人拖着行李去公安大学报道。 那个曾经约定好要一起去的城市,最后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那时他的腿刚拆掉石膏,按道理应该再休息一段时间,不用参加军训,但他骨子里犯倔,仍记得温听晨离开他前说的那番话。 他心里和她较着劲儿,她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好像这样就能证明,没了她,自己也能活得很骄傲。 警校的军训,训练强度之大非一般大学能比,教官都是上一届学长,尽职严厉,只要训不死,就往死里训。 周见弋不想做特殊的那个,硬是咬着牙坚持到了最后一天。 逞强下场是小腿受到二次伤害,他被迫又养了一个月。 舅舅带他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念叨了他一路,周见弋不禁去想,要是她还在,会不会也怪他任性? 答案不得而知。 警校的生活忙碌充实,大一的专业课排得满满当当,除必要的法律和刑侦知识,还要学习格斗和射击。 同寝室的几个男生经常抱怨压力大,以前大人们常说上了大学就好了,真正体验了才知道这话都是骗人的,大学一点儿也不比高三轻松。 周见弋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时间都被占满了,他就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 浮躁的性格在日复一日的训练学习中逐渐沉稳,警校的生活是场磨砺,再桀骜不驯的人到了这也必须要听指挥服从命令。 心底的某个角落被挖空,总用一些东西将它填满,周见弋一心扑在专业上,每天除了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场和射击泡着。 老师说射击需要百分之百的专注,戴着耳机瞄准把心的那一刻,周见弋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忘记了那个人。 一学年下来,他的专业课门门第一。 大二开学没多久,周见弋接到噩耗,外公病危。 这些年外公身体一直不好,器官功能衰竭,全靠昂贵的药品吊着一口气。 他匆忙请假回江市,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没能见上老人家一面,外公慈祥和蔼的笑容被永远定格在了那张黑白色照片上。 夜里守灵的时候,周母向他说起外公弥留之际,神志已经不清,拉着谁的手都喊小弋,问他在帝都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 周见弋埋下头去,无声抽动肩膀,那是他自打上了小学之后第一次放任自己宣泄悲伤。 最疼他的外公走了,以后他闯祸,再没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和周槐安起冲突的时候,也没人会冲在前面不管不顾地护着他了。 安葬完外公,父母劝他先回学校上课。 周见弋拖着行李来到机场,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跟着外公一起飘走了,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空壳子,麻木,混沌。 若说他还有什么想法,那就是他真的好想好想温听晨。 都说在脆弱的时候,被想起的那个人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忘记,情绪却骗不了人,在他最伤心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全是:如果温听晨在,就好了。 如果她在,会不会愿意抱他一下,哪怕只是安慰。 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真的把去帝都的机票换成了飞临川。 站在临大门口,他跟自己说,不纠缠,远远看一眼就走。 那天他去的很巧,正好赶上临大的百年校庆,学校下血本,在田径场搭了一个堪比演唱会的舞台。 现场人山人海,比肩继踵,周见弋随便抓了个维持秩序的志愿者,问他认不认识外语学院的温听晨。 没想到一下就被他打听到,对方指着舞台边候场的人群说下一个节目的领舞就是她。 周见弋望过去,便见一纤瘦高挑的身影提着裙摆上台,昂首挺胸,优雅自信。 是她,却又好像不是她。 她一上台,底下气氛瞬间沸腾,温听晨冲台下微微一笑,随后跟着音乐舞蹈。 那天,温听晨美得不像话,惹得台下男生频频吹哨,周见弋绷腮紧盯,心中一阵酸涩。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温柔体贴曾经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可现在,他只能藏匿在人群中偷偷看她。 一曲舞毕,温听晨在台上谢幕,他也拖着行李箱悄然离场。 …… 从临川回来,周见弋以为自己能很好地掌控情绪投入原来的生活,而事实上,思念的堤坝一旦崩塌,掀起的就是滔天巨浪,一发不可收拾。 他开始要了解她更多的消息,关注临大的社交账号,上贴吧疯狂搜她的名字。 看见有男生打听她,他会吃醋,巴不得立刻顺着网线爬过去把那人揪出来打一顿。 看见她的活动照片,他会失落,恨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 后来,光是看她的照片也变得不满足,想见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每当想念汹涌的时候,他就买上一张机票偷偷飞去临川。 临大很大,大到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走遍整个校园也遇不见。 他只能漫无目的地乱逛,看她看过的风景,吹她吹过的晚风,想象她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生生 第40节 好在去的次数多了,总有些收获,他无意中碰上以前的老同学—— 他在县中读书时候的班长也考上了临大,正好在温听晨隔壁学院。 他从老同学口中套出来温听晨的不少消息,譬如追她的男生很多,但她从未答应,又譬如她住在那栋寝室,几零几,平时都上些什么课。 找过去的时候,正好碰见碰见温听晨和室友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们手挽手,一路上有说有笑。她的笑容依旧内敛,眼里却有光亮。这里没有欺负她的同学,她过得自在舒心,他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 他没有靠近,就那么远远跟着,点了一碗和她一样的牛肉面,辣得他眼泪水都要冒出来。 晚上她去图书馆上自习,他也混进去,拿了本书坐在她看不见的位置,陪伴她度过一个宁静的夜晚。 她不用知道他的存在,他也不奢望其他,只想远远看着,知道她过得好,就够了。 周见弋知道自己这样的爱可怜而卑微,只是比起自尊,他更害怕她真的从自己世界消失。 转眼到了大四,所有人都忙于毕业和找工作,周见弋也不例外,他在警校优异的表现被市公安局相中,分到刑侦支队实习,几乎没有时间再帝都临川来回飞。 他从老同学口中得知温听晨在校招会上被一家不错的企业招走,具体去了哪里,那人并不知道。 他就这样彻底没了温听晨的消息。 再次见到她是在参加工作的第二年。 那天周见弋和师傅去一栋写字楼搜集证据,远远看见下班的人群中有一个背影很像温听晨。 他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刚开始不敢认,静静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后来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头微微一笑,面容清晰而生动。 周见弋的眼睛骤然明亮,他找了她那么久,原来她早就一个人来了帝都,生活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 那之后,周见弋时常等待在她公司楼下,看她下班,陪她等地铁。 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乐此不疲地偷窥着不属于他的生活。 也不是没想过和她相认,但如果她还是决意要将自己推开,或许默默守护也算一种拥有。 在江市撞破她的相亲绝非他本意,若知道她在里面,他绝不会进去。 看见奇葩男对她提出种种要求,周见弋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他如此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个人,那家伙凭什么觉得自己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气她、怄她,不过都是因为他在意,他还爱,不想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那种画面,光是想想他都会疯。 回家后,周见弋在黑暗的房间冷静下来。 那场相亲更像一个信号—— 她需要一个对象。 而他,也该出现了。 第39章 修炼爱情(1) 电梯间一别, 温听晨很多天没再见到周见弋。 旧小区隔音不好,以前隔着一道墙,还能听见他半夜晚归的开门声, 最近楼上什么却动静都没有。 他总是这样, 毫无征兆地出现, 又毫无征兆地人间蒸发,生活没有规律可循。 夜里听见相似的车轮声,温听晨总会下意识掀开帘子往下望, 见不是他,又会忍不住失望,猜测他是去出任务还是彻底离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明明他想要的那个答案,自己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做无业游民的这些日子里, 温听晨除了去医院和采购生活物资,基本上都在家呆着。 她暂时没去考虑生存问题,事业规划也抛之脑后, 卡里的积蓄足够支撑她做一段时间混吃混喝的咸鱼。 在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书刷剧, 偶尔也下厨研究烘焙。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来到年底。 跨年前一天,温听晨接到孔新绿的电话, 约她一起吃跨年饭。 电话里频繁传来电流声, 一个地址说了三遍温听晨也没听清,孔新绿逐渐没了耐心, “你这手机怎么回事?最近打电话怎么总有杂音?” 温听晨拿下手机仔细端详, 并没有明显破损,“我也不知道, 国庆节在家摔过一次,回来之后总这样。” 反正她现在休息在家, 打电话的机会并不多,就先这么将就用着。 孔新绿无奈,把地址又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遍。 地点约在她们以前常去的火锅店,过节气氛浓烈,商场里人流爆满。温听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早早就去店里占座,点好菜等孔新绿下班。 几个月不见,孔新绿又清瘦了不少,想来是照顾病人辛苦。之前为了生病的父亲,她无奈之下把在帝都的工作辞了,现下老人情况稳定,才回来重新求职,忙忙碌碌了一周多,总算稳定下来。 温听晨看了心疼,不停给她夹肉,顺便问起孔父的情况。 孔新绿摇了摇头,说还是那样,治疗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气氛一时间沉重,温听晨怕她伤心,不露痕迹转了话题。 “赵旭呢?今天跨年,他怎么舍得放你陪我一起过?” 赵旭是本地人,父母地域观念重,毕业后坚决要他回来工作。 那时两人感情正浓烈,孔新绿已经拿到江市最好出版社的offer,最后却为了他自愿放弃,背井离乡只身来到帝都打拼,温听晨自问没有她这样的勇气。 听到赵旭这个名字,孔新绿夹菜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后柔声道:“他最近工作忙,我也好几天没见了,等他出差回来,我让他请你吃饭。” 她说话时嘴角分明带着笑,眼底却有别样的情绪,时不时低头看手机,盯着屏幕心不在焉。 女人对这方面有天生的直觉,温听晨意识到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但情侣间的事,人家不主动开口她也不好多问。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孔新绿终于收起手机,问起她的近况。 这次换温听晨面色古怪,戳着碗里的调味料犹豫了片刻,终是把和周见弋成为邻居的事情跟她说了。 孔新绿静静听完,没流露出任何意外,“在江市吃饭那天,他开车出去追你的时候我猜到他对你还有那份心,你们俩断不了。” 温听晨耷拉着眼皮,不置可否。 孔新绿又问:“那你呢?心里还有他吗?” 温听晨不说话,只是抿唇一笑。 答案昭然若揭,可心里始终迈不过那个坎。 她问:“新绿,我过去的那些事你都知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诅咒么?” 孔新绿很郑重地想了下,叹气,“我曾经相信人定胜天,现在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渺小的。” 就比如她爸爸的病,寻遍名医也毫无办法。 温听晨垂眸,苦涩道:“所以啊,我才不敢拿他的性命做赌注。” “但是……”孔新绿转念一想,“这些年来追你的人也不少,他们也平安无事不是么?你再看看我,我跟你做朋友六年了,我有缺胳膊少腿么?” 最开始做朋友的时候,孔新绿不是没有犹豫的,附中那些关于她的谣言传得神乎其神,任谁都会留个心眼。 可相处久了她发现,温听晨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姑娘,根本没有谣言那么不堪,后来她也明白了解一个人不要用耳朵去听,而是要用眼睛去看。 温听晨撑着下巴,“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为什么那些所谓的意外和不好的事,在离开江市之后就再没有发生过呢?” 孔新绿凝眉苦想,良久,终是摇头,“想不通。” …… 两人各怀心事,这顿火锅草草收场。 商场里到处都是出来跨年的小情侣,一个元旦节硬生生过成了情人节。 难得出来一聚,两人都不想那么早回家,孔新绿提议去看电影,于是她们挑了部全场最冷门的动画电影,去影厅打了两个小时盹。 再出来已是深夜,温听晨问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宵夜。 孔新绿说好,从包里摸出两张演唱会门票递过来,“忘记把这个拿给你了,天王级歌手的演唱会!要不要去听?” 温听晨眼睛一亮,“你哪来的票?” “当然是辛辛苦苦抢的,难不成主办方还会送我?” “怎么不留着和赵旭一起去?” 孔新绿脸上有些许失落,“本来是打算和他一起去来着,但那天……他有别的安排,我也要加班,就便宜你咯。” “那我也用不着两张。”温听晨递了一张还她。 孔新绿不由分说塞进她包里,“带上朋友一起去啊。” “朋友”二字咬得重重的,就差直接挑明让她拉上周见弋。 温听晨没听懂,一本正经地回:“除了你,我在这哪还有什么朋友?” 孔新绿无奈摇头,“实在不行你就找个人卖了,还能赚上一笔,不亏!” 正说着话,孔新绿眼睛无意瞟到某处,瞳孔骤然缩紧,改口道:“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工作没完成,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先回家了。” 两人匆匆告别,孔新绿搭乘电梯直奔负一楼,温听晨漫无目的地在小吃街逛了一圈,最后两手空空上了回家的地铁。 跨年夜年轻人都爱去市区凑热闹,住宅区反而冷清不少,温听晨从地铁站出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商店超市也都关得差不多。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凌晨还差三分钟,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 她打开微信,戳进那个蓝色星空的头像,自相上好友后,除了之前的那笔转账,他们之间再无交流,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 温听晨迟疑了一会儿,缓慢地在聊天打下四个字—— 新年快乐。 正犹豫该不该发出去,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女人喊叫。 “救命!救我!” 温听晨猛然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绿化带里,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在用力踹一个瘦弱女人的小腹。 她奋力挣扎,刚跑不远,又被男人拽着头发拖了回去,殴打更加猛烈。 温听晨看得心惊肉跳,回过神来后第一时间退出微信,拨打报警电话。 生生 第41节 “喂,我要报警,海棠路与秋樱路的交汇口发生暴力伤人事件……” 接线专员问了情况,又要了她的姓名和电话,答应会马上派警察过来。 温听晨挂了电话,也不敢离开,四处张望,企图有更多的人经过,能上去一同阻止。 但偏偏这么巧,平日里热闹喧哗的街道,这会儿除了她没有半个人影。 绿化带频频传来男人的辱骂,粗俗下流,不堪入耳,女人的呼救声却越来越微弱。 温听晨的一颗心都跟着揪紧了,她告诉自己要理智,对方五大三粗,她一个女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种时候不要冲动,要保全自己,等警察来了就好了,再等等,再等等…… 可是再等下去那女人就要被打死了! 温听晨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心一横,捡起路边的一块石砖就往上冲。 她没干过这样的事,又怕自己真的伤到人,手一偏砸向男人的肩膀。 男人被砸得趔趄一步,捂着伤处破口大骂,“妈的,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老子打自己女人也要管!” 温听晨趁机把受伤的女人从草丛里扶了起来,梗直脖子,努力不让自己输了气势。 “家暴也属于故意伤害,你凭什么这样欺负女人!” “凭我他妈是她男人!凭我他妈跟她睡过!” 受伤的女人哭道:“我们早就分手了,是你一直纠缠我问我要钱!” “他妈的,你还敢说!要不是你老子能输个精光么!” 男人抄起旁白环卫车上铁锹,恶狠狠瞪着温听晨,“让开!再多管闲事连你一起打!” 温听晨一边扶着女人后退,一边手摸进包里,“你别过来,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一会儿就过来!” “搞笑,老子会怕警察,又不是没进去过!” 男人步步紧逼,眼看又要施暴,温听晨拿出随身携带的防狼喷雾,对准他的眼睛一顿猛喷。 “他妈的!什么东西!” 男人捂眼怒吼,温听晨见状赶紧拉住女人的手,“跑!”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大马路上跑,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她们就安全了。 但女人受伤严重,小腿血淋淋的根本用不上力,防狼喷雾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男人很快追了上来,举着铁锹到处乱砍,嘴里还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 女人躲闪不及,小腿不幸中了一棍,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连带护着她的温听晨也被迫摔倒在地。 男人完全丧失了理智,双目猩红,“都给我去死!” 温听晨眼睁睁看着铁锹在自己面前高高举起,又落下,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完了。 命悬一刻之时,她偏头闭上眼睛,感觉一阵疾风从她脸上划过。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只手及时握住铁锹挡在她面前。 指骨分明,手背青筋浮现。 “你找死!” 来人咬着牙,一字一顿。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男人的腹部被猛踹一脚,人直接飞出去摔了个五体投地,周见弋冲上去拧住他的胳膊,膝盖往下用力一跪,重重压在他的腰背上。 男人痛得连连求饶,问他是谁。 周见弋冷着脸,二话不说,直接拿出手铐将人反手铐在地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发生得太快,温听晨看得有些愣,还未从恐惧中回过神,周见弋已急急走向她。 “你怎么样?受伤了没?” 他的沉稳出现了裂缝,半跪在她身边,眼里写满担忧。 温听晨摇头,盯着他的脸怔怔问:“打架斗殴也归你们刑警管吗?” 她的确报警了,但出警的人怎么都不该是他。 “刑警是不管打架,但你归我管!你真该庆幸我今天回家,不然想见我,下辈子吧!” 周见弋着急上火,说话语气也冲,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仍不放心地扶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他打到你没有?这里疼不疼?这儿呢?” “周见弋,周见弋……”温听晨打断他,指了指地上受伤的女人,“我真的没事,我是见义勇为来着。” “……” 周见弋看了看地上的人,又转身看看身后,明白过来,气得拧眉叉腰,绷着腮帮子凶神恶煞地瞪她,“温听晨,真有你的!” “……” 第40章 修炼爱情(2) 五分钟后, 民警赶到现场。 周见弋出示工作证,三言两语阐述了经过。 民警一靠近就认出了被铐在地上光膀子男人,说他有前科, 是派出所的常客。 大致了解情况后, 民警叫来救护车, 受害人伤情严重必须去医院做进一步治疗。 在周见弋的坚持下,温听晨也被带去医院一同检查。 她们被医务人员带上救护车,男人依旧脏话不断, 仰着头恶狠狠瞪着她们,“你们两人给我等着!看老子出来不弄死你们!” 周见弋掐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人推进警车,嘭地一下甩上车门, “你能出得来再说!” 回过头,叉腰耷眉, 气势汹汹地盯着坐在救护车里的温听晨。 不用问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温听晨心虚地错开眼,关上车门。 …… 周见弋自己开车过去, 比救护车还先一步来到医院。 在他的要求下, 温听晨被带去做全方位的检查,除了没排上队的核磁共振, 其他能做的都做了。 她其实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了, 身体情况她自己很清楚,但一扭头看见周见弋那张严肃又冷峻的脸, 所有的话都被咽回肚子。 体检结束后, 女民警来找她做笔录。 她问起受害女生的情况,女民警说她现在还算稳定, 但身上多处外伤,估计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温听晨点点头, 临走前特意去病房与那女生告别。 受害女生名叫小云,这会儿借着光线明亮才看清她的脸,年纪看上去和温听晨一般大,身上遍布伤痕和淤青,瞧着让人揪心。 医生已经处理过她的伤口,此刻正在打消炎针。 温听晨一进去,小云就拉着她的手开始哭诉自己的经历,说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第一任男朋友,嗜赌成性,在骗光了她的钱后就开始动手打人。 温听晨静静听她倾诉,不时抬眸去看门外的周见弋,他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眉头习惯性蹙着,时而翻阅她的体检报告,时而去看手机,脸上有淡淡的疲惫。 他好几天没回家了,应该也没好好休息吧。 温听晨委婉提醒小云时间已晚,让她好好养伤,小云这才恍然已经耽误她太多时间,让她留个联系方式,日后出院再次向她致谢。 温听晨本来觉得没这个必要,但一想到她也是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没什么亲人朋友,顿时有点感同身受的悲悯,心一软就留下了号码。 新年的急症室并不平静,温听晨在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车祸送来的两位伤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地板上残留斑斑鲜红,让不寒而栗。 掀开大门的挡风帘,冬夜刺骨的寒意直往人骨头里钻,温听晨裹紧身上的大衣,还没来及得抬眼张望,周见弋那辆黑色的就已停在她面前,按下一线车窗,语气不善地命令:“上车。” “哦。”温听晨灰溜溜打开车门。 还是那个熟悉的副驾驶,车里多了股淡淡的烟草味,应该刚抽不久,被刻意驱散过,所以并不难闻。 一阵沉默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你……” “你……” 彼此都是一愣,交换了个眼神,最后是温听晨按捺住了,抿了抿唇,做了个你先讲的手势。 “我想请问你,你不懂什么是危险的么?”周见弋这会儿怒火已经消了一半,但语气仍好不到哪去。 温听晨拢了拢外套,疲惫靠在车窗,目光空洞地看着外面,“我还以为你又要像上次那样骂我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难道你觉得我该夸你见义勇为真勇敢,然后颁个锦旗送去你家?”周见弋简直要气笑了。 温听晨依旧面无表情,“那我是不是该提前跟你说声谢谢?” “……” 周见弋被她噎得无言,表情严肃地看她一眼,“我没跟你开玩笑,孤身一人对抗歹徒,你想过后果没?见义勇为的前提是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不是一味的莽撞和热血。你有没有想过,今天那种情况,万一对方有刀怎么办?万一今天我没有及时赶到,那一铁锹下去现在躺在医院的就是你!”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可当时情况紧急,我不阻止她就要被活活打死了,我来不及想那么多。” 温听晨扭头与他对视,温柔平静的眼睛里藏着股单薄的倔强。 周见弋叹息一声挪开目光,再开口时语气明显柔软了不少。 “我不是怪你多管闲事,只是下次有危险的时候,你能不能适当地想起一下我,打一个电话而已没有那么难。即便……即便现在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至少我还是个警察,我有办法对付,不要再把自己置身于这么危险的境地了好不好?” 车内光线明明灭灭,路灯斑驳的光影飞快从他脸上掠过,温听晨盯着他冷硬的侧脸,心里莫名一酸。 本来还想继续和他分辩下去,这会儿什么念头都没有了,难得温顺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周见弋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缄默开车。 医院离家不远,几分钟车程就能到,周见弋把车停在楼下的老位子,熄火下车,从后备箱拎出一小包行李。 温听晨解开安全带跟下去,想到他好几天都没回家,问他是不是出差去了。 周见弋点点头,说之前那个案子的受害者开口了,警方顺着线索往下查,牵扯出一伙庞大的黑恶势力,前几天局里组织警力去外地抓人。 具体什么情况他不好多说,温听晨也不问,这种事知道的太多,反而会担心他的安危,晚上就更睡不着觉。 深夜电梯来得很快,站在这个熟悉的狭小空间,两人都默契地绝口不提上次的事。 有些事情不说开,他们还能糊里糊涂地纠缠下去,说太明白,也许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生生 第42节 周见弋自问对案情有着冷静清晰的判断力,却时常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逼太紧,怕她跑。 什么都不做,又怕到头来她宁可去相亲也不要他。 电梯停在温听晨所住的楼层,门打开,里面的两个人都没挪步子,温听晨盯着地板愣愣出神,还是周见弋开口提醒她到家了。 她如梦初醒,飞快走出电梯和他道别。 周见弋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淡淡一笑,回应她一句同样的“再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温听晨拿钥匙开门。 包里的手机亮了一下。 周见弋的消息进来。 【新年快乐。】 看着聊天框里自己没来得及发出去的那四个字,她忽然有点儿后悔。 其实刚才,她明明有机会当面说的。 …… 经历过一夜的混乱,温听晨倒床就睡,再醒来已经日上三杆。 不上班的这些日子,她的作息也逐渐混乱。 她告诫自己这样不好,脑子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抱着柔软的被子赖床无限期赖床。 等到肚子实在不停抗议,她才拖着倦怠的身体起床给自己做早午饭。 门铃毫无征兆地响起。 她穿着单薄的居家服去开门,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容,怀里就被胡乱塞进一个沉重的花盆。 “快快快,帮我拿一下。”对面是周见弋气喘吁吁的声音,“什么破物业,电梯又坏了,害我抱着两盆死沉死沉的东西爬了十几层楼。以前大学时候体训也不过如此。” 温听晨两眼茫然地打量手里的干枯盆栽,狐疑道:“不是,你改行捡破烂了么?为什么要拿两盆死掉的盆栽回来?” “谁说它死掉了?人家这是在冬眠,你有没有常识?而且,我也不是捡破烂的,这是我花二十块钱一盆从路口摊贩那儿买的。” 周见弋还在喘,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装的,他的身体素质她很清楚,爬楼而已,根本为难不了他。 温听晨戳戳光秃秃的枝条,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先不说花农一般都在冬天养苗,不卖,就算有,也是喜气洋洋的年宵花,谁会卖一棵尚在休眠的干柴火? 她委婉提醒:“你确定你没上当受骗?” “当然,她还给我看照片了,说是玫瑰,到了春天就能得和花店卖的一样。”周见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温听晨纠正他,“严格来说花店卖的都是月季,正真的玫瑰花品相并不好看。” “都一样。” 周见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在门口站了半晌,见她没有让自己进来的意思,他厚着脸皮自己往里挤,脱了鞋,走到阳台,把摆盆栽到自认为合适的位置。 “放这儿你觉得怎么样?” 温听晨更加目瞪口呆,“你要放我家?” 周见弋拍拍手,把她手里那盆也摆了过去,“我本来是打算自己养的,这不是工作忙又要出任务么,所以就想着让你帮我照料一段时间,正好你不是喜欢玫瑰花么?” “谁说我喜欢了?” 周见弋阴阳怪气地说:“上次在楼下,你那个朋友不是给你送了一大束?你当时喜欢得不行,还问我还不好看,你都忘了?” “……” 温听晨默默腹诽,这人可真记仇! 她反呛:“你当时也说土死了,怎么现在反而自己掏钱买?” 周见弋挑眉觑她,“人的品味是会变的,我现在又喜欢了,不行?” 温听晨冷哼,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字,“行——” 周见弋吊儿郎当地笑了,打开手机摄像,调整角度拍了两张,看了看,把照片递到她眼前。 “看,跟你这房子还挺配的。” “……”光溜溜的连片叶子也没有,哪那只眼睛看着配了? 温听晨有苦难言,不敢吱声,默默干笑两声。 周见弋说:“很好养的,适当浇点水就行,你要是觉得烦,等我过段时间忙完就领回去。” “嗯。” 温听晨已经不想再纠结这两盆月季的抚养问题了,锅里还煮着粥,她返回厨房搅了搅,礼貌性地问:“你吃午饭了么?” “还没有。” “那要不要在这吃点儿?” 周见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虽然他很想留下品尝她亲手煮的粥,但他的确没有时间了,沉了口气,两只手往窄腰上一搭,“不用了,我得走了。” “哦,好吧。” 温听晨说不上来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点失落,她的确只煮了一份人的午餐,可若他开口,再多加一点食材也不是不行。 她目送他离开,眼看他的身影要消失在楼梯口,温听晨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叫住他。 “周见弋。” 他回头,“怎么?” “这个礼拜六晚上你有时间么?” 周见弋幽深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圈,“如果你找我,那就有。” 温听晨抿了抿唇,迟疑道:“我有两张那天晚上的演唱会门票,好像是你喜欢的歌手,你想去么?” 周见弋展眉,笑容灿烂而又锐气,“行,等我,一定来。” 第41章 修炼爱情(3) 周见弋又是很多天不见踪影。 不过这次, 他倒不算完全失踪,至少朋友圈每天都有更新。内容则大同小异,有时是公安局外赤红色的夕阳, 有时是路上随便拍的一朵云彩, 没有文案, 就是一张照片,让人摸不清他想表达什么。 直到有一天,温听晨刷到一位前同事也发了相似的天空照片, 配文是: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她在漆黑深夜听见自己砰砰躁动的心跳, 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滴地复苏。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周见弋的朋友圈仅对她一人可见。 …… 说不上为什么, 温听晨开始期待周六的演唱会。 明明她不追星,也没那么爱凑热闹,可心里就是总惦记。 闲暇在家的日子, 衣柜被她翻烂了, 对着镜子试穿一遍又一遍,愣是没选出一套满意的搭配。 网购怕是来不及, 她决定去商场逛逛。 以前那么讨厌逛街的一个人, 这天愣是从天亮逛到天黑,在导购的建议下从里到外挑了足足三套才罢休。 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满载而归, 温听晨开始后知后觉地肉痛, 她一个无业游民,花钱这样大手大脚真的好吗? 看着卡里日益减少的余额, 她决定暂时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回家自己煮清汤面吃。 走到家门口, 幽暗路灯下徘徊着一个高大身影,黑衣黑裤,清瘦笔挺,左手夹了一支烟,时不时递到嘴边抽两口。 背影很像,身高也差不多,温听晨不自觉加快了步伐,试探地喊了声:“周见弋?” 那人回头,面容逐渐清晰,朝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小晨。” 温听晨愣了一瞬,眨眨眼睛,带着淡淡的尴尬走近。 “唐承哥……你怎么在这儿?” 唐承掐了烟,笑容温和地盯着她,“我来帝都工作了,刚安定下来,正好有时间,想着来看看你。” 终于还是决定了啊。 之前和方萍打电话,总听她抱怨家里不安生,为了工作的事,唐承和唐广君没少吵架,眼下唐承出现在帝都,想必唐广君最后还是拗不过这个儿子。 不过奇怪的是,她和唐承联系不多,除了上次回家彼此留了个电话号码,他们连微信都没加上,他怎么知道自己住这儿? 她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唐承说:“上次在家看到你寄给方姨的快递,我就默默记下了,这不,没打通你电话,只能在楼下等你。” 温听晨连忙看手机,四五个他的未接来电。 “抱歉抱歉,可能是路上太吵了,我没听见。” “没事,没等多久。”唐承打量她手里购物袋,“你吃饭了么?要不边吃边聊?” “也行。”温听晨看了眼时间,想着家里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他的,“你等我一下。” 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家放好东西,又趁机给方萍打去电话,说唐承过来看她。 方萍不太乐意,明里暗里提醒她保持距离,毕竟不是亲兄妹,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没必要走得太近。 温听晨知道妈妈一直对这个继子存有戒心,点点头,说自己会注意分寸。 再下楼,唐承已经发动车子在门口等她。 温听晨坐上副驾驶,唐承问她去哪吃。他才来帝都不久,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太熟悉。 温听晨想了一下,顾及他不会吃辣,推荐了一家和孔新绿以前常去的本地菜馆。 他们抵达的时间刚刚好,餐厅还剩最后一桌空位。 饭桌上,两人聊起彼此的生活。 唐承说他目前刚入职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从事产品研发工作,具体做些什么,他说了很多专业名词,温听晨听不太懂,只知道前景不错,待遇也好,比起在江市跟着唐广君做房地产,现在的工作才能给他带来更大的成就感。 又聊起在澳洲留学的日子,说那里社会风气开放,他开始尝试改变自己,学着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又提到学习的不易,他是如何艰辛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绩。 生生 第43节 看他侃侃而谈的模样,温听晨暗暗感叹他这些年变化真的很大,从前那么阴沉郁鸷的一个人,现在也能从容自若地与人谈笑风生。 最初要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她是有些害怕唐承的,他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骨子里都透露着疏离和阴郁,仿佛在内心建起一道樊篱,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初到唐家的那天,十二岁的她被唐广君带着去和唐承打招呼。 她站在门口怯怯地喊了声“哥哥”,少年回头,脸上有大片狰狞的紫红色胎记。 她吓了一跳,险些尖叫出声。 唐承看见她眼里的恐惧,怒目切齿,直接砸来一本字典让她滚。 那一次,她吓坏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躲着他。 后来关系是怎么改善的呢? 时间太久,她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时还没有妹妹。父母工作都很忙,每到周末总是她和唐承两个人独自在家。 好像是某一次两人都饿着肚子,她炒了一碗勉强可以裹腹的蛋炒饭,分了他一半。 又好像是某次他感冒发烧,是她冒雨去给他买的退烧药。 总之后来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随着深入的了解,温听晨甚至打心里觉得他很可怜。 亲生母亲早逝,父亲工作又忙,小时候是跟着保姆长大的,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馨。 又因为脸上那块恐怖的胎记,同学老师也远离他。好不容易有几个愿意跟在他身后转的人,还都是因为他的钱。 相比之下,那时的温听晨的确幸运很多,至少曾用享受过父母完整的爱,拥有过能够治愈一生的童年。 …… 许久未见,相谈甚欢。 唐承许久才想起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温听晨怕他在方萍面前说漏嘴,没有提自己辞职的事,只说一切都好。 吃饭完,唐承开车送她回家。 到了单元楼下,温听晨远远看见马路中间站着一劲瘦身影,一边手机贴在耳侧打电话,一边仰头盯着楼上某个窗户。 紧接着,温听晨包里的手机响了—— 这次是活的周见弋。 车灯笔直打在他身上,能清晰看见他锐利的五官和眉头中间两道深深的褶,他抬头看的那扇黑漆漆的窗户正是她家,而她本人,此刻正坐在另一个男人的车里—— 虽然这个男人和她是名义上的兄妹。 “嘀——” 一道刺耳的鸣笛声响起,温听晨还未琢磨好要怎么办,唐承就已经抢先一步按下喇叭示意他让路。 周见弋果然扭头瞥了眼,刚要挪动步子,身体忽而僵住,紧接着,目光笔直地朝副驾驶投来,不仅没有让道的意思,反而迎面朝他们走了几步。 唐承不明白情况,不耐烦地“啧”了声。 温听晨解释道:“没事的,他是找我的。”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周见弋掐了电话,定定立在那里,冷着一张脸看她走近。 “你站这干什么?” 温听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时无异,没错,就是和家里人吃顿饭而已,唐承又不是别人,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周见弋扫她一眼,不说话,吊着眉梢去看她身后开门下车的男人。 “小晨,这位是?”唐承问道。 小——晨? 很好,他都还没这么亲密地叫过她的小名。 周见弋心底冷笑,眼皮一掀一阖,斜睨等待温听晨的态度。 “他是……”温听晨艰难地咽了下喉咙,“他是我的高中同学,现在也是我邻居。” “呵!”周见弋气笑了,绷着腮,脸色铁青。 好,好得很,在她心里自己就他妈这身份。 温听晨瞧着气氛不对,立刻向他介绍道:“这位唐叔叔的儿子,也算是我哥哥。” “哦?哥哥啊?都没怎么听见你提过。” 周见弋表情一顿,玩味地打量起她身后的男人,与此同时,唐承阴沉的目光也深深停留在他身上。 两人视线对上,空气中似有电光在对峙。 最后是唐承微微一笑,客套地朝他伸出手,“你好,唐承。” 周见弋散漫回握,“周见弋。” 这个握手时间稍久,他们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力道在收紧,私下暗流涌动,面上却都还带着笑。 温听晨尴尬地咳了声,“唐承哥,时间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闻言,唐承松了手,转身回到车上,从后备箱拎出一些礼盒。 “忘了跟你说,我从江市带了些特产给你,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比较重,我帮你拿上去吧。” 温听晨摆摆手,正要拒绝,周见弋抢先一步替她把东西接了过来。 “没事,不麻烦你了,我们住得近,我替晨晨拿上去。” “……” 晨……晨? 温听晨睁圆眼睛去看身边的人,周见弋转头与她对视,暧昧的眼神里带了点警告的意味,那表情就像在说“你敢拒绝我试试”! 温听晨背后窜起一阵麻意,皮笑肉不笑地唐承说:“对,我们顺路,让他帮我拿上去就好。” 唐承只能松手,淡淡道:“那就多谢。” 周见弋笑容不变,“不客气,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 第42章 修炼爱情(4) 上了楼, 温听晨拿钥匙开门。 周见弋冷眉耷脸地斜倚门框,见门打开也没反应。 温听晨换了鞋,回头问他:“不进来吗?” “我这个普通高中同学还有资格进你家门么?”周见弋毫不掩饰脸上的幽怨。 “……” 这人不仅记仇, 还幼稚! 温听晨也不惯着他, 弯腰去拎他手里的东西, “行,那你就别进来了。” “我偏不!”周见弋反骨作祟,手臂一闪, 侧身从门缝里溜进来,“好歹我帮你提了一路,出了那么多力气, 要杯水喝不过分吧?” “又不是我求你拿的。” 温听晨小声嘟囔,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转身去厨房给他倒水。 她一直一个人住,家里没有准备客人用的一次性水杯,想了会儿, 洗了个自己平时用来泡花茶的玻璃杯给他。 周见弋不知听没听见, 把东西搁在茶几上,随手翻了翻包装, 不屑道:“嘁, 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这些玩意儿在江市都是拿来哄游客的, 就他当个宝。” 温听晨不知道他对唐承哪来那么大敌意, 把水递给他,没好气道:“赶紧喝, 堵上你的嘴。” 周见弋接过杯子,却没打算喝, 继续在之前的问题上不依不饶。 “在你心里我现在就只是老同学兼邻居是么?” “不然你要我怎么跟他说?说你是我前男友?” 温听晨无奈,她自认与唐承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要和他坦白这些细枝末节的程度。 见她面色稍变,周见弋挑眉无赖,“你要愿意把那个前缀摘了,我倒是不介意。” “……” 温听晨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绕进了一个死胡同,于是便装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研究唐承送给她的东西。 周见弋还算识相,没有步步紧逼,坐在沙发上把玩起手里的玻璃水杯。 空气中响起一道咕咕声,温听晨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肚子。 不是她。 那就是…… 周见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闷闷开口,“你有吃的么,我饿了。” “……” 在刑警队工作,不遑暇食是常事,何况为了给周六腾时间,他这几天都在高速运转。 今天好不容易下班早,原本是想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结果她和别人去吃饭了,他差点气饱了。 这几天没去超市,温听晨翻遍冰箱只找到半袋速冻饺子。 在警队生活久了,周见弋在吃穿方面早就一改往日的挑剔,别说是速冻饺子,就算是袋三块钱的方便面,只要是她泡的,他也如食甘饴。 周见弋三两口扫完一盘饺子,主动去水池把锅碗洗了,又甩甩手去阳台观赏自己留在这儿的两盆月季。 还不错,水肥充足,温听晨没亏待它们。 眼看时间已晚,明早还得回队里,他拎起外套准备上楼。 温听晨正在把唐承送来的东西分装存进冰箱,见状从厨房探出头来,“明天……” 她想问他明天怎么安排,周见弋却像怕她反悔似的,抢先道:“明天我有时间,上午回局里处理一点儿事情,下午肯定能赶回来。你等我电话,我们一起过去。” “嗯,好。”温听晨颔首。 周见弋散漫勾唇,外套懒懒往肩上一搭,“走了,欠你一顿夜宵,下次还你。” 生生 第44节 …… 温听晨觉得自己不算一个热衷于娱乐的人,在沉闷的学生时代,似乎每个同学都自己喜欢的歌手,陪伴他们度过青春,而那时候她的耳机里永远播放着枯燥的英语听力。 后来参加工作,同事们热衷讨论明星八卦,她也插不上话,看着邻座小叶每天不重复地更换男爱豆的壁纸,她也只是在心里默默疑惑,这些男生长得有什么不同。 所以,当她因为一场演唱会而失眠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说不清究竟在隐隐期待什么。 因为熬夜,她第二天起床头痛欲裂,皮肤状态却意外的好。 她慢条斯理地洗头、化妆,从新买的衣服挑了一身最喜欢的穿搭,鹅黄色呢绒外套搭配米色针织连衣裙,气质温柔婉约。 又到梳妆台翻出了以前见客户才会佩戴的项链和耳环,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太隆重,又把耳环摘了,项链也换成大学时街上抽奖赢来的那条星星款,简约大方又不失点缀。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搬了那么多次家,后来也有能力买更好的,但这条项链她就是一直没舍得扔。 磨磨蹭蹭到了下午,周见弋的电话终于打进来,说他马上就回来,如果她准备好了,就在楼下等他。 温听晨挂了电话,收拾东西下楼,在单元门口没等多久周见弋的车子就拐弯进入视线。 等他调了头,她开门坐上去,系上安全带。 周见弋扶着方向盘,眯着狭长的眼细细打量,最后视线定格在她胸骨小巧的吊坠上,深邃漆黑的眼眸倏尔熠亮。 温听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挽了挽耳边的头发,“怎么了?” “没事,”周见弋眼尾上挑,唇角笑意飞扬,“项链不错。” 演唱会在帝都最大的体育馆,周围交通管制,车根本过不去,周见弋兜兜转转好几圈,终于在附近的商场找到一个停车位。 泊了车,随便找了家餐厅垫肚子,才步行往体育馆去。 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体育馆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除了来看演唱会的观众,还有场外应援的粉丝、卖票的黄牛和摆摊买荧光棒的小贩。 走了不到十米,一连四五个黄牛拦下问他们要不要票。 那些黄牛长得五大三粗,猛地一靠近,让人下意识往后躲。 又一个黄牛走向温听晨的时候,周见弋已经不爽得非常明显,侧身往她面前一挡,凶冷的眼神瞥过去,“不用了,我们有票。” 黄牛悻悻走开,他顺势牵起温听晨的手在人群中穿梭。 温听晨身体一僵,某些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他的手掌还是一如既往的滚烫。 周见弋咳嗽一声,试图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正当的理由,“人太多,别走散了。” 温听晨不吭声,视线从他们交握的手上挪开,就这么沉默跟着他走了一路。 到了检票口,等待安检的队伍很长,周见弋不得已松开手,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明明更亲密的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然而刚才牵手带来的紧张感却丝毫不逊色于第一次。 周见弋搓搓了掌心,摇头暗笑。 那边温听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脑子有片刻的空白,门票分明就放在包内夹层,她却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才找到。 她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才分出一张票递给周见弋。 入场过程很顺利,人多,却井然有序。 他们的位置在内场中后排,视野不算特别好,但比起外面抢不到票还千里迢迢跑来听外场的粉丝来说已经幸运很多。 入座后,周见弋一边把玩着预留在座位上的荧光棒,一边不自觉地观察周围,一双眼睛锐利得跟扫描仪似的,不放过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 温听晨玩笑道:“你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说不定能抓个逃犯回去立功。” “什么逃犯?”周见弋蹙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职业习惯已经让周围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你没看过那个热搜么?警察在某某天王歌手的演唱会上抓到潜逃数年的逃犯,而且不止一次!说不定现在场上就有人浑水摸鱼。” 周见弋摇头失笑,“那他最好别出现,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和你看场演唱会。” 低沉清冽的声音,一字一句烫着她,感觉心脏都要融化了。 温听晨盯着他浓墨深刻的眉眼,心里默默叹息—— 其实,她也是。 …… 观众席陆陆续续坐满,开场时间一到,舞台响起音乐,歌手在一片尖叫声中登台演唱。 周见弋伸长脖子,紧紧盯着舞台的眼睛明亮生辉,荧光棒不自觉跟着晃动,虽然没有其他人的激动和疯狂,但能明显感觉到他是快乐的。 渐渐的,温听晨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跟着音乐轻声地哼,她惊奇地发现自己虽然不追星,但竟然每一首歌竟然都能跟着哼。 或许这就是演唱会的魅力,他们都在这一刻忘却烦恼,放肆歌唱,放肆大笑,短暂地做回了自己。 两个小时的演唱会很快进入尾声。 先前都是一些节奏欢快的歌曲,临近结束的时候,台上缓缓升起一架钢琴。 歌手坐过去,边弹边唱: “冷的天色,你是否多穿一件呢? 星星坠落,带走我的思念流浪成河。 烟火泡沫,失去或拥有都由不得我。 抖着双手,拼命握紧啊徒劳无功。” …… “生生离别,息息不罢休。 你用时间告诉我,在迷路的时候, 有你爱我,永夜也是永昼。” …… 抒情的音乐流淌开,两人都纷纷沉默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多年那个下午,坐在大巴车的最后排,他们一人一只耳机,听的正是这首歌。 周见弋最喜欢的一首歌。 回忆像汹涌的浪潮扑面而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周见弋下意识回头看她,目光对上,又受伤般地飞快挪开。 时间真残忍,那时的他们多甜蜜,而现在,身边坐着的还是那个人,却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又怕说多错多,只能各自缄默舔舐伤口。 演唱会散场的时候,两人都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直到身边变得空旷,后勤人员开始打扫卫生,周见弋才缓缓站了起来,淡声道:“回家吧。” “嗯。”温听晨也起身,并肩跟他往外走。 大几万人一起离场,道路拥堵得不像话。 从体育场出来,马路上仍聚集着大批狂热粉丝,等着看偶像最后一眼再走。 温听晨问周见弋要不要等,他摇摇头,说无所谓,反应已经看过了。 他们步行去商场提车,再出来,道路总是通畅了些。 一路上,相对无言,狭小空间里,只听得见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沉默震耳欲聋,静得让人心慌,周见弋试图打开音乐缓解气氛,大概温听晨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在电子显示屏前触碰到了对方的手。 温听晨触电般躲开,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扭头去看窗外。 周见弋也收了手,任由诡异的紧绷感在他们之间蔓延。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进小区大门。 周见弋把车停进楼下的老位子,挂挡,熄了火,旁边的人却没反应,侧头一看,温听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便也不急着上楼,松了安全带,下车点了支烟。 不工作的时候,他一般能不抽就不抽,但今天心里实在烦,需要借助尼古丁理清一些头绪。 掐了烟,回到车上,温听晨还没醒,半梦半醒间调整了下睡姿,整个人都往驾驶座的方向靠。 周见弋拨开她黏在脸上的长发,手掌覆上她的脸颊,低声呢喃道:“温听晨,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身体情不自禁地靠近,指腹极轻柔地抚摸过她的眉眼、鼻尖最后来到下巴,盯着她潋滟红唇上,眸光变得晦暗不明。 喉咙干涩,火烧火燎的,周见弋喉结滚了滚,内心天人交战。 欲望最终战胜了理性,他深深呼吸,滚烫的唇贴上去。 极其温柔的吻法,嘴唇若即若离地触碰,克制而隐忍,细细密密地啄着她的唇瓣。 温听晨本就睡得浅,感受到唇上传来滚烫的温度和淡淡的烟草气,猛地睁开眼睛,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烫得她心头一颤。 “你……” 四目相对,周见弋的动作停顿一瞬,随后就像是被唤醒的野兽,报复性地啃咬她的唇瓣,舌头长驱直入,撬开她微松的牙关霸道搅进来。 “唔……周见弋……” 温听晨呼吸紊乱地抗拒着,拍打着他的胸膛胡乱挣扎。 周见弋吻得更凶,不再克制,捉住她的两只手腕扣在头顶,三两下从驾驶座挪到了她身上,全部力量压下来,椅背连同两个人一同向后倾倒。 温听晨想躲,但身上还系着安全带,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肆意妄为。 激吻辗转,像是为这几年来的藏在心里的爱恨寻找一个发泄口,舔咬啃吮,吻得又急又重,有种让人不容拒绝的强硬。 温听晨起初还虚张声势地反抗着,后来渐渐的就迷失在他的亲吻里。 心跳疯狂,血液在叫嚣,她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渴望的。 这么年过去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身上的温度,怀念与他坦然相待的那个夜晚。 他们曾经亲密得就像彼此身体的一部分。 后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她总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血淋淋地疼。 理智告诉她应该清醒一点,曾经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惨烈么?再纠缠下去又有什么用,代价她承担不起。 然而身体永远诚实,她贪恋这片刻的欢愉,闭上眼睛,任由周见弋卷起狂风暴雨带她沉没。 良久,周见弋离开她的嘴唇,热吻下滑,游离在她的天鹅颈。 生生 第45节 毛茸茸的脑袋拱着她,气息如火燎烧,所到之处留下枚枚暧昧。 周见弋亲够了,又含住她身前的小吊坠,撑起身子,目光在黑暗中灼烧着她。 “温听晨,如果你想找个男人应付你妈,不如选我怎么样?我长得不赖,又知根知底,关键是,我他妈还爱你。选我,你不亏。” 第43章 修炼爱情(5) 旖旎的气氛在车内静静流淌。 黑暗逼仄的空间, 暧昧缠绵的姿势,热度持续攀升。 温听晨的两只手还被扣着,大腿被他膝盖顶着, 整个人被控制得死死的。 她微仰起头, 急促喘息, 借着窗外月色看他深邃眉眼。 心跳在耳边翻滚,气息难舍难分,两双幽灼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对峙。 温听晨的理智回笼了些, 艰难动动身子,“你先放开我。” 周见弋反而将她握得更紧,态度强硬, “不放,你先回答我。” 温听晨再次沉默, 内心的矛盾再次焦灼着她。 “这是不是一码事。”她说。 “怎么不是?你缺男人,而我正好也惦记你,这很公平。还是说你宁愿选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陌生男人也不愿回到我身边?” 周见弋俯身贴近, 鼻尖抵着鼻尖地蹭她, 呼吸着她的呼吸,用几乎乞求的口吻呢喃:“求求你, 别这样对我。”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现在为她这样低声下气,温听晨心里不是没有动摇的。 可跨出那一步很容易, 未来的变数却无法掌控, 她不想他的人生轨迹因为她而偏离航线。 周见弋耐心告急,盯着她水光潋滟的红唇, 眸光暗了又暗,“想好了么?” 毛刺刺的短发扎得她脸颊痒痒的, 温听晨眼眶泛泪,梗着脖子撇开脸,刚张嘴说了一个我字,嘴巴再次被他用唇堵住。 动作乍然粗暴,一只手挤进她蜷缩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抚挲在她纤细腰肢。 “你再说一个不字试试。” 他唇贴唇地威胁,舌头不知餍足地扫荡她的口腔,带着要将她拆骨入腹的气势发了狠地亲。 “唔……周见弋……” 温听晨负隅顽抗,声音都被他吞咽下去,挣扎着扭动身体,被他用更强势的力量压住,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 空气中只剩湿湿啧啧的接吻声。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么?” 周见弋在濒临失控的边缘,浑身紧绷如铁,大掌恨不得碾压她身上每一寸皮肤。 “你知道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相亲是什么感觉么?” 裙摆被推到腰际,“我他妈要疯了。”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人,就算走投无路被逼着去相亲也不愿吃回头草是么?” 他纵情宣泄着强烈的占有欲,也不管自己这样有没有吓到她。 他忍了六年,梦里全是她,早就想这样做了,能忍到现在才放肆已经算很不错。 “不是说我只是普通老同学么?哪个老同学会做这样的事?” 温听晨早已被他磨得溃不成军,浑身仿佛过了电,软成一滩粘稠的蜜水。 舌头被他咬得生疼,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是说,走了就不会再回头了?” 周见弋细细啃吻她的锁骨,“后悔了,不行么?” 温听晨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战慄。 “所以,想好了么,你愿不愿和我重新开始?” 他还在继续造次,温听晨承受不住,终于松了口,“你……你让我考虑几天。” 她没有完全拒绝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意外收获,到了这一步,也不好逼得太紧,毕竟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好。” 周见弋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亲吻的力度温柔了许多,恋恋不舍地啄了啄她的嘴角,在最后关头刹住车,手从她的衣衫里退出来,替她扯平裙角。 双手终于脱离桎梏,温听晨大口喘气,呼吸紊乱地往外推他。 “你先下去,我……我腿被你压麻了。” “温听晨,你就这点本事!” 周见弋笑得浪荡狂野,解了她的安全带,翻身回到驾驶座,摊手摊脚地往椅背一靠。 原本想等待火势自然平息,但闭着眼一忍再忍,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从兜里摸了根烟,衔在嘴边,绷着腮帮子推门下车。 黑暗中亮起猩红火光,温听晨透过黑色单面玻璃看他斜斜倚靠车身吞云吐雾。 平躺的座椅被调回它原来的位置,温听晨拢拢外套,沉默地整理自己。 氧气重新进入肺部,真空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 此时此刻,她脑海只萦绕着一个想法—— 荒唐!太荒唐了! 他居然用这么不要脸的方式逼她! 不要脸的王八蛋! …… 抽完一支烟,周见弋回到车里,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 他重新启动车子问:“饿不饿,要不要去吃夜宵,我还欠你一顿。” 温听晨不搭理他,冷着脸,在车子发动前抢先推门下车。 周见弋也开门下去,胳膊撑在车身,挑唇看她踩着高跟鞋走到单元门口,又杀气腾腾地折回来。 “无赖!”温听晨扬手给他一耳光。 这点儿力气对周见弋来说无异于被猫挠了下,偏过头,舌尖散漫刮过腮帮子,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笑,“我还有更无赖的,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温听晨咬唇瞪他,半天憋不出更直白的话骂他,气得脸颊通红,讪讪掉头离开。 “诶!答应我的事别忘了。”周见弋冲着她的背影喊。 温听晨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回到家,那种飘忽在云端上的感觉才渐渐淡了,温听晨打开灯,整个人脱了力地抱膝蜷缩在沙发上。 身上的皮肤仿佛还停留着他的力度,唇角鼻尖也还残留着他气息和味道。 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楼上迟迟没有开门的动静,她走到阳台边,撩起窗帘往下望。 周见弋还在车边抽烟,时不时抬眼看向楼上的某扇窗户。 她心虚地收回手,躲着窗帘后面平复心跳。 又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车轮碾压的声音。 过了会儿,温听晨握在手里的手机亮了下,周见弋的微信进来—— 【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有点忙,照顾好自己。】 【记得答应我的事。】 【还有,我爱你。】 温听晨捧着手机,眼泪模糊了视线。 第44章 交换余生(1) 这一年冬天格外寒冷, 连日的大雪给整座城市裹上了一层银装。 这种天气出门都成问题,温听晨只好把找工作的计划推迟到春节后。 离春节还剩一周的时候,方萍频繁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她支支吾吾说快了, 等公司通知。 挂电话, 攥着手机犹豫很久,最后给周见弋发去微信:【你过年回江市吗?】 周见弋那边大概在忙,直到晚上才回复:【有任务, 回不去。】 于是,她孤零零地买了张回江市的机票。 临行前一晚,温听晨在家收拾行李, 忽然接到了孔新绿的电话。 她把箱子往旁边踢了踢,按下接听键, 那边却是个男人的声音。 “喂,您好,请问是这位机主的朋友么?” 温听晨皱眉, “你是哪位?” “我这边是tempt酒吧, 您的朋友在我们店里喝醉了,我们实在没办法才给您打的电话。” 孔新绿?在酒吧? 她平日不是会放纵自己的人, 温听晨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 匆匆要了酒吧的地址就披上外套往那边赶。 大雪天气不好打车,一连走了三个路口才有出租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赶到酒吧的时候, 孔新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好心的店员将她安置在角落的一张卡座上。 温听晨费劲将她扶起,拍拍她的脸, “新绿,你怎么了?干嘛喝这么多酒?” “听晨?”孔新绿睁开迷离的眼睛, 好半天才认出她,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赵旭他出轨了。” 生生 第46节 “什么?!”温听晨不由惊讶,伸手拨开她黏在脸上头发,“怎么回事?” 孔新绿靠在她肩上哭,“好几个月了,我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他骗我说加班,其实都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要不是那天跨年我在商场撞见,他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 温听晨想到跨年那晚的情形,难怪她离开时神色不对,原来早有蛛丝马迹。 “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那女生是他爸妈托人给他介绍的,他爸妈不想他和我在一起,原因是我爸有先天性心脏病,那个病会遗传,他们家觉得我以后不好生小孩。” 孔新绿哭着哭着就笑了,笑到胃里抽搐,弯腰作呕。 温听晨连忙给她找来垃圾桶,又是递水又是拍背,不可置信地问:“所以他妥协了?!” 孔新绿喝了口水,靠在椅背喘息,“是啊,可笑吧?在他们眼里我就是生育的工具而已。他说早就想跟我分手了,只是怕我伤心,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而已。难怪我爸住院那段时间他从来不主动给我打电话,也不关心我爸的情况。” 温听晨气得咬牙,“这个人渣!”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孔家的亲生女儿,我是被领养的。这件事我跟任何人都没说过,包括赵旭。 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因为我是女孩,他们谁都不肯要我,就把我遗弃在田边。 是我爸妈心软把我捡了回去,辛辛苦苦抚养我长大,现在却被别人嫌弃说有遗传病,是不是很可笑?” 听到这里,饶是一贯好脾气的温听晨也坐不住了,“赵旭人呢?我去找他算账!” 孔新绿拉住她,“算了,别去,那个缩头乌龟跟我吵了一架,现在躲回他爸妈那儿了。那二老打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分了也好,省得以后挑我的毛病。我只是难过,几年的青春就这样喂了狗,我原先还以为我会和他结婚的。” “谁能想到他是这种人。”温听晨叹息一声,坐回去轻抚她的后背,“哭吧,哭一场就好了。” 孔新绿点点头,沉默地伏在她腿上,一开始只是颤抖着肩膀无声流泪,后来泪水已经不足以宣泄内心的伤痛,她不再克制地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她撕心裂肺的样子惹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幸而还有震耳的音乐帮忙打着掩护。 后来,酒劲渐渐上头,孔新绿颤抖着肩膀睡死过去。 温听晨结了账,在店员的帮助下把她搀到门口打车。 时间已晚,两个女生站在酒吧门口实在算不上安全,她拿手机摆弄打车软件,对面马路时不时有男人轻佻地朝她们吹口哨。 更有猥琐男不怀好意地靠近,直接问她跟不跟他走。 温听晨心里害怕,强装着镇定搀扶孔新绿来到人多的路口,下单好半天,打车平台上迟迟不见有人接单。 过了会儿,一辆银灰色别克停在她们面前。 “小晨。”车主摇下车窗喊她名字。 温听晨不由得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唐承哥,你怎么在这儿?” “和公司同事出来聚会正好路过。”唐承推门下车,绕到她跟前打量了孔新绿一眼,“你朋友喝醉了?需要我送你们回家吗?” “方便么?冰天雪地的我实在打不到车。” “我俩之间还谈什么方不方便,上车吧。” 温听晨在唐承的帮助下把人扶上车,自己也落座后排。 孔新绿的住处离酒吧有十几分钟的车程,是片没有电梯的老小区,她醉得很厉害,几乎无法直立行走。 唐承把车停在楼栋门口,直接把人抱上去。 到了家门口,温听晨从孔新绿包里拿出钥匙一把一把地试,孔新绿睁了睁眼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胃里再次翻江倒海,她没忍住,吐了唐承一身。 温听晨愣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 孔新绿平时一个人住,从前赵旭偶尔也会来过夜,温听晨翻箱倒柜,终于找到那渣男留在这里的一件衬衣,她拿给唐承,让他先将就着穿。 安顿好孔新绿,唐承也正好从洗手间出来。温听晨累得满头大汗,去厨房找水喝,他也跟了进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温听晨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今天要不是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弄她上来。实在不好意思,还吐了你一身。” 唐承笑笑,“没事,这衣服不值钱。” 他捡起自己脱在厕所门口的衬衫直接丢进垃圾桶,拍拍手,没话找话地问:“你朋友怎么了?她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 温听晨叹了口气,惆怅道:“是遇到了一点事,但愿她能赶紧好起来。” 唐承不再多问,突然把话题转向了她,“那你呢?你最近还好么?” “我?”温听晨有摸不着头脑,“我能有什么事?” 唐承迟疑了一会儿,说:“你那位住在楼上的同学还有再找你麻烦么?” 温听晨愣了一下,“谁?你说周见弋?” 唐承一本正经道:“他还继续纠缠你么?” 温听晨不由失笑,“谈不上纠缠,我和他之间的事,一两句话说不清。” 说来也奇怪,这两个人于她而言一位是兄长,一位是前男友,才见过一次面,却莫名对彼此都有点敌意。 唐承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温听晨先他一步打断,“你先回去吧,醉酒的人最怕半夜呕吐堵塞呼吸道,我今晚怕是得留下照顾她了。” “我陪你吧。” “不用了,已经很麻烦你了,不好再耽误你明天的工作。” 话已至此,唐承也不好强行留下,他拿了车钥匙下楼,嘱咐她有事给他打电话。 温听晨满口答应,目送他下楼。等他的车子消失在暗夜里,她拿出手机点开周见弋的微信。 原本想打电话过去,想了想,又怕他在忙,最后只是发了消息过去。 【我明天回江市。】 周见弋很快回复:【我送你。】 第45章 交换余生(2) 这一夜异常的安稳, 第二天清晨温听晨被楼下的鸣笛声吵醒,睁开眼,发现孔新绿并不在房间, 而她自己却睡到了床上。 洗手间传来潺潺水流声, 她穿上鞋找出去, 看见孔新绿正洗手台边对着镜子戴耳环,脸上妆容精致,丝毫看不出昨晚宿醉的痕迹。 她从镜子里看温听晨, “醒了?厨房里有刚做的早饭,要不要吃点?” 她又恢复到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温听晨反而更加担心,靠在墙边犹疑地问:“你还好吧?” 孔新绿戴耳环的手一顿, 苦涩地牵起唇角,“有什么好不好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我哭哭啼啼还有什么用?崩溃一次就够了, 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她一贯如此,就算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面上也风平浪静, 伤心的时候哭一场,第二天眼泪一抹,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温听晨既佩服又心疼, 叹息一声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孔新绿从她身后绕出去, 拎起包到门边换鞋。 “你要去上班么?”她问。 “是啊,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不能就这么丢了, 我已经没爱情了,不能再没饭碗了。” 可不是么,成年人的世界哪有时间悲春伤秋,父亲高昂的住院费,流水一样的生活成本,这些都是必须打起精神的理由。 孔新绿穿戴整齐,问了温听晨回江市的时间,嘱咐她一会儿离开时锁好门。 “听晨。”孔新绿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看她,“昨天晚上,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 温听晨摇头,朝她温柔一笑,“你也曾经给过我肩膀,不是么?”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道别。 回江市的航班在今天中午,温听晨家里的行李才收了一半,她不敢耽搁太久,匆匆吃了点孔新绿做的早餐就打上车往家里赶。 周见弋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刚刚收拾完行李,正在检查屋内的水电闸是不是全关了。 她让周见弋在楼下等她,自己拖着那只被塞到爆炸的行李箱去搭电梯。 人一出现在单元门口,周见弋就挑唇笑了,开门下车,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这么点儿行李?不打算在江市多待几天?” 温听晨含糊应了声,看他走到后备箱,单手把行李往上一提,然后重重跌回去。 “靠,这么沉,你往里面塞砖头了?”周见弋啐了声,看她推得那么轻松,还以为根本没几斤。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太虚了。”她得逞般笑笑,开门坐进副驾驶。 周见弋被她给气笑了,拎起行李箱就往车里扔,砰地合上后备箱,整个车身都跟着猛震几下。 他开门坐进去,倾身靠近,“我虚不虚,你不是应该更清楚?” “……” 有些事情从未提起,但身体仍有记忆,温听晨后悔自己逞口舌之快非得呛他一下,比不要脸他的确更胜一筹。 想起上次在车里发生的荒唐事,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屏息紧紧贴着椅背,咬唇瞪他。 “快点开车,我要赶不上飞机了。” 周见弋笑得更加不怀好意,脸颊一寸寸贴近,目光似有若无地流连在她嫣红的樱唇上。 呼吸交缠,温听晨被他逼得撇过脸,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裙摆。 周见弋这才痞坏地笑了,手一抬一拉,系上她的安全带。 “想什么呢?”他虚弹一下她的脑门,慵懒坐回去发动车子,“我就是想提醒你系好安全带。” 温听晨松了口气,板着脸瞪他,默默在心底骂了句无赖。 车子上路,陈旧的小区建筑在身后远去。 风雪在昨天夜里就停了,环卫工人正加班加点地清理路面积雪,周见弋尽可能把车速控制在不会迟到的范围内,这样就能和她多呆一会儿。 车内安静,两人都没说话,温听晨按下一线车窗,任由凛冽寒风拂面。 “冷风吹多了会头痛。”周见弋提醒道。 温听晨应了一声,不为所动。 周见弋抽空打量她略显疲惫的神情,“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么?” 温听晨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感慨,原来再坚固的感情都有破裂的一天,当一个男人不爱你的时候,根本就不会顾及你感受,什么现实情况,什么父母意见,不过都是他移情别恋的借口罢了。” 生生 第47节 她和孔新绿六年闺蜜,一路看着她为赵旭放弃许多,最后走到今天这番田地,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替自己的朋友感到不值。 周见弋表情变得古怪,“不是,你什么情况?!” 难道她身边还有别的他不知道的男人?见鬼了! 温听晨看他一眼,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拧了一瓶矿泉水。 “啧,别卖关子,快点说。”周见弋急眼了。 温听晨啜了一口又一口,眼看周见弋就要来伸手抢夺瓶子,她赶紧侧身闪躲,“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好好开车!” 周见弋绷着腮帮子,猛打方向盘避让一辆急转弯的小货车,“真有你的!” 等车子平稳了,温听晨才不紧不慢地盖上瓶盖,“不是我,是新绿。” “……”周见弋整个人都松弛了,“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 “都说了是感慨了,又没说是我自己。”温听晨还挺无辜。 她不是为了别的男人而伤心难过,周见弋的心情变得像路边飘扬的彩旗一样轻快,顺着她刚才的话头往下聊。 “孔新绿跟她那男朋友掰了?” 温听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默默拧着手里的水瓶子出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在一起的时候说尽甜言蜜语,变心的时候所有承诺都不作数!” 周见弋说:“诶,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至少我从来不是这种人,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作数,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会变心。” “……”温听晨有点不适应他突然改走直球路线,“又没说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的脸不用贴,本来就是金的。” 周见弋嘴角的笑意止不住,见温听晨不接他的话,又玩笑道:“听你这这么一说,她那男朋友也不怎么样……” 温听晨纠正他,“是前男友,她和那个渣男已经没有关系了。” “行行,前男友。这是不是代表任柯又有机会了?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这小子哄女生可有一套,保准他屁颠屁颠追来帝都。” “不准你乱点鸳鸯谱!”温听晨一本正经地警告他。 周见弋回头睨她一眼,自嘲地哂了声,“也是,我自己谱都还没影呢,哪里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温听晨微愣。 她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心里还没拿定注意,抿着唇默不作声。 车子开进机场的地下车库,停稳后,温听晨下车拿行李。 手刚一触碰到后备箱的开关,另一只大掌覆在她的手背,她吓了一跳,刚打开一条缝的后备箱又被按了回去。 温听晨转身,高大的身体顺势靠近,周见弋的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人罩了个严严实实。 “答应我的事考虑得怎么样?”周见弋脑袋低下来,气息逼近。 温听晨轻轻颤了下,被迫与他目光直视,“还没考虑好。” “还没?”周见弋无限贴近,沉甸甸的压迫感,偏声音里又荡漾着暧昧,“怎么也得有个期限吧?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吊着我?” 空旷的停车场回荡着车轮碾压的声音,温听晨被他逼得整个后背都贴在了车上,心跳急促而热烈。 等车子都开远了,她倔强拗着下巴小声道:“如果我就是想一直吊着你呢?” 周见弋勾唇笑了,弯下腰,嘴唇从她脸颊滑过,滚烫的气息撩动着她耳畔的碎发。 “也行,你有本事就吊着我一辈子,就这么纠缠着,谁也别离开谁。” 他声音低低磁磁的,说话时唇瓣似有若无地触碰她的耳垂,温听晨浑身过电般酥麻。 她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尝试往外推他,“你快放开我,真要赶不上飞机了。” 周见弋纹丝不动,就这么定定看着她像一只闹脾气的小猫在他怀里挣扎,“要我放开也行,你给我个期限,什么时候能考虑好?” 温听晨推累了,靠着车子细细地喘。 她心念一动,说:“那……等你的盆栽真的长出玫瑰花,我就告诉你。” 现在寒冬,以帝都的天气月季开花至少要等上三四个月,周见弋啧了声,“这么久?!” “没耐心?那就算了,我不考虑了。” 温听晨趁他没防备,膝盖一屈,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周见弋眼疾手快拽住她的手腕,温听晨踉跄一步,被他扯进怀里。 两道目光在黑暗中擦着无声的火花。 周见弋搭住她的腰贴向自己,“谁说我没耐心,六年都等过了,还差这几个月么?” 温听晨仰头看他慵懒肆意的眉眼,唇角一勾,“偷换盆栽的话,就全不作数。” “成交。” …… 周见弋卡着点儿把人送到安检口,温听晨一步三回头,他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那么定定看着她。 等人彻底进了候机室,周见弋原路返回。 温听晨黏糊糊的态度让他自己觉得有戏,走路脚步也变得轻快,一路上吹着悠扬的口哨,手里晃着车钥匙。 到了地下停车场,周见弋隐隐觉得身后有个人影一直尾随。 他试图放慢脚步,找准时机,猛然回头,身后却空荡荡的,除了一辆正在倒车入库的保姆车,什么人都没有。 他揉揉太阳穴,心道是最近的案子让他神经过于紧绷了。 第46章 交换余生(3) 温听晨回江市的第二天就后悔了, 她不该回来找罪受的。 早在方老师一天三个电话催她回家的时候她就应该猜到的,哪里是让她早点回家过年那么简单,分明是挖了大坑在等着她。 飞机落地江市, 方萍亲自开车来接她, 母女俩话还没说上几句, 方老师就打着找地方填肚子的名义把她带去了某家新开的西餐厅。 刚踏进餐厅那会儿,温听晨还觉得奇怪,只是吃个便饭而已, 用得着来这么高档的地方么? 直到,她看见方萍笑吟吟地朝坐在窗边的一对母子打招呼—— 这阵仗似曾相识,温听晨提着包就想跑路, 不料方老师预判了她预判,揪住她的包带强行拎回身边。 “这可是校长的亲外甥, 来都来了,至少一起吃个饭,你妈可是指望在在附中干到退休的, 别让人家下不来台。” 方萍面上带笑, 声音从压扁的唇角飘出来,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温听晨皮笑肉不笑, 胳膊上那块肉被她掐得生疼, “真想干到退休你就别整这出,总骗我相亲你还是我亲妈么?” “我要是个后妈还真懒得管你了。一会儿注意态度, 真处不来就当交个朋友。” “……” 这境地, 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温听晨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这次的相亲对象是个比她大两岁的海归, 性格同样内敛,不爱说话, 两人礼貌性的点头一笑,全程再无任何交流。 旁白的家长看着都替他俩着急,干脆自己介绍起了小孩的情况。 在方老师强烈要求下,两人互相交换了微信,温听晨在通过好友请求后主动向他坦白:【抱歉,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对方抬头看了她一眼,删删减减打了半天,最后回:【其实我也是。】 温听晨又说:【我是被我妈骗过来的,我不知道是来相亲。】 对方回:【我也是。】 于是两人达成共识,吃完这顿饭就散伙。 回家的路上,方萍旁敲侧击,问她感觉怎么样,温听晨揉揉耳朵说菜好吃但人没看对眼,让她别白费心思。 方萍气得不给她好脸,到家也不跟她说话。 温听晨以为这事就此翻篇,但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一位母亲想要帮孩子脱单的强烈决心,这个男生不行,咱就换下一个。 后来的几天,前来相看的热心阿姨几乎要把她家门坎踏平了,左一个商业精英,右一个外科圣手,厚厚一叠男人的照片摊在茶几上,说看上哪个就帮她约哪个。 温听晨一个头两个大,无奈之下撒了个谎。 “妈,我一直没敢跟你说,其实我有男朋友。” 话一出,沙发上专注看照片的两位中年妇女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方萍瞠目结舌地问:“谁?怎么没听你说过?” 温听晨眼神乱飘,“那个,他是警察,工作太忙了,所以我就一直没跟你说。” 热心阿姨的表情比吞了苍蝇还恶心,卷了照片就要走,没好气地抱怨:“早说啊,害我白跑一趟。” 方萍腆着脸把人送到院子外,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杀气腾腾折回屋内质问温听晨为什么不早说,害她差点得罪人。 温听晨捧着个石榴信口胡诌:“他工作性质特殊,我怕你不同意。” 方萍也顾不上骂她,一心打听她所谓男友的情况,“他什么警种?多大年纪?你们怎么认识的?” 温听晨烟火不进,吊足了胃口,慢腾腾剥完一颗石榴,把盛着满满的果肉的玻璃碗塞进她手里,故弄玄虚地笑了笑:“下次有机会,你自己问他吧。” 拍拍手,走人,徒留方老师一人在客厅凌乱。 后来的几天,温听晨总算过上了清净日子,方萍再也不提给她介绍对象的事,只是偶尔派小女儿唐纯来旁敲侧击打听她男朋友的情况。 上了那么多次当,温听晨也学精明了,不管她们怎么问,她就是只字不提。 春节就这样在平淡中度过,没了绚丽的烟花和鞭炮的轰鸣,年味儿被冲淡许多。 保姆阿姨早在年底就放假回了老家,方萍不愿亲自下厨,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定了桌昂贵的年夜饭,卖相不错,但味道实在一般。 这是自唐承出国留学之后,这个重组家庭第一次聚在一起过除夕,气氛谈不上多温馨,但至少大家都心平气和,父子俩没有争吵,方萍也难得向唐承露出笑脸。 正月初三这天,阴雨绵绵的南方城市终于放晴,唐纯闹着要温听晨陪她去新开的商场吃披萨。 温听晨刚坐定,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名字。 “温听晨?真的是你啊。” 她闻声回头,一个娇俏女生朝她走近,甜美清纯的打扮,针织毛衣下面是单薄短裙,虽说江市的冬天没有冷到下雪,但光腿出门还需要勇气的。 生生 第48节 她打量来人面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不认识了?”女生地把正在吃冰淇淋的唐纯往里推了推,自来熟地落座她对面,撑着下巴朝她一个劲儿地眨眼,“我呀,许雾!” 温听晨恍然,惊讶的眼睛再次打量她,“是你!好久不见,你漂亮了很多,我都没认出来。” 许雾被她由衷的赞美夸得不好意思,捋捋头发,客气道:“还好啦,你也不赖,就比我差那么一丢丢。” “……” 熟悉的傲娇感扑面而来,温听晨不由地笑了,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夏夜,两人喝醉了酒还勾肩搭背地拜把子来着,一转眼,竟过去这么多年。 许雾或许也心有触动,有意和她叙旧,问:“你后来去哪读大学了?” 温听晨:“临川,你呢?” 许雾轻描淡写道:“我出国留学了。我成绩一直不好,高考分数烂得要死,正好当时我父母离婚,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和小孩,我爷爷奶奶怕我伤心,就卖了一套房子送我去欧洲读书,后来就留在那边工作了。今年是我第一次回江市过年,这么巧就被我遇见你了。” “嗯,是挺巧的。” 温听晨点头微笑,心里却很感慨。 她想到了孔新绿,同样是女孩,同样父母离异,有的女孩因为重男轻女被遗弃在田边,有的女孩却被长辈花重金送出国继续做温室里的花朵,命运还真是不公平。 “那个……对不起啊。”许雾看着她,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温听晨一头雾水,“什么?” “哎呀,就是以前的事嘛!见弋哥哥出事那会儿,我不该那么说你。其实后来我也想明白了,那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怪也应该怪那个逆行的司机。什么灾星,真是无稽之谈,都怪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温听晨愣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她做梦都想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跟她道歉,那些别人随意贴在她身上的标签,是她花费很多年都没能走出来的阴影。因为他们无意间的几句话,她整个青春都是灰暗的。 可是她没想到第一个说出这话的人会是许雾。 她淡淡笑了下,“没关系的,我其实早就忘了。” 许雾脸上的愧疚更加明显,“怎么会没关系,不是害你和见弋哥哥分手了么?你不知道,你们分手之后他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人都瘦脱像,叔叔阿姨都吓坏了!我也吓坏了,从小到大就没见他那么消沉过,后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冷冰冰的,也不爱笑了,我那时候才发现他真的很喜欢你。” 温听晨的心揪了起来,疼痛缓慢而沉闷,甜腻的冰淇淋在舌尖化开,而她只尝到了胆汁回流的苦涩。 周见弋,那个曾经耀眼得像太阳一样的少年,因为她而没有光了。 …… 许雾离开后,唐纯对吃了一半的披萨很快失去兴趣,两姐妹从餐厅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走着走着,就来到附中门口。 “姐姐,那是你以前的学校么?妈妈说我以后也要来这里读书。”唐纯指着校门懵懂道。 温听晨心念流转,“想提前进去看看么?” “可以吗?”唐纯目露期待。 温听晨牵起她的手,“试试吧。” 她们来到校门口,保安并未阻拦,放假期间学校管理没那么严格。 这是温听晨毕业后第一次回到母校,或许是在这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多少次路过她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同学聚会也不参加,只在一次国庆节单独上门看望过曾经的班主任。 附中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校园宣传栏上贴着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荣誉榜单,他们那一届考上名校的人不少,她和周见弋的名字并排陈列在榜单的最上角。 再往前,还有当年参加开幕式的宣传照片,巴掌大的集体合照,依稀能分辨出手牵手站在第一排的那对是她和周见弋。 真来一次故地重游,温听晨发现那些坏的事情她通通都想不起,只记得与周见弋在这里发生过的点滴。 他曾经在主席台上做过让人哭笑不得的检讨,田径场有过他放肆踢球的身影,校园最深处的人工花园里,他们曾坚定约定要一块去帝都上大学…… 在这熟悉的校园,哪里都是他的影子。 或许是回忆太过浓重,温听晨当真就看见周见弋朝自己走来。 只不过,这是成年版的周见弋。 他的穿着是万年不变的黑色,冲锋外套,低帮警靴,裤脚懒散塞着,两条长腿格外显眼。 他快步迈过来,停在温听晨跟前,舌尖散漫划过腮帮,叉腰无奈。 “这位同学,请问你知道马丁库帕发明手机就是为了方便随时联系么?你能不能偶尔也接下我的电话?” 温听晨愣了一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软的,热的,这是真的周见弋。 她又去看手机,四五个未接电话全来自眼前这位,她心虚地挠挠脸颊,唐纯在旁边小声道:“姐姐,其实我刚才就想提醒你了,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温听晨讪笑看向周见弋,“如果我说,我真的没听见,你会相信吧?” 周见弋冷笑,丢给她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温听晨不想再继续纠结手机的问题,皱眉打量他这身行头,应该是结束工作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往回赶了。 “你不是春节值班么,怎么回江市了?” “怎么?允许你背着我相亲,就不允许人民警察有假期么?温听晨,我真是要被你磨死了,你知道我通宵达旦审犯人,第二天得知你又相亲时是什么心情么?我再不回来,你被别人抢走都不知道。” 这些天他们也还保持着联系,比如除夕那天晚上,两人互相在微信上道了新年后,周见弋晒了自己的年夜饭给她看,就是一碗加了鸡腿和卤蛋的泡面。 温听晨也偶尔向他抱怨在家无聊,方老师做饭变难吃了,但绝对没有提过相亲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去相亲?” 她话问出口就后悔了,他在江市人脉那么广,说不定相亲时候就有认识的撞见她了。 周见弋气哄哄的,“这你别管,我自有我的办法。我就是回来确认一下,免得玫瑰花没长出来,你就被相亲对象给骗跑了。” 温听晨轻笑,“周警官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也不是,看对谁。” 两人一见面就斗嘴,小唐纯在旁边云里雾里听了半天,忽然指着周见弋长大嘴巴。 “我知道了,你就是我姐姐的警察男……” “朋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温听晨捂住嘴巴。 周见弋拧眉,“你妹妹说什么?” 唐纯挣扎发出两声呜咽,被温听晨从后边轻拧了下胳膊。 她皮笑肉不笑地翻译:“她说想警察哥哥请她吃冰淇淋了。” “……” “……” 第47章 交换余生(4) 附中门口的那家小卖部开了十余年, 老板还是那对老夫妻。周见弋一走进去,老两口就认出他来,笑吟吟地打招呼说好多年没看见他了—— 当年还在读书的时候他就是店里的常客, 这张脸即使过了很多年依然让人印象深刻。 周见弋边和老板插科打诨, 边走到冰柜拿了两支可爱多, 巧克力味的。 付了钱,递了一支给唐纯,小姑娘笑得看不见眼睛, 一连说了好几句谢谢。 温听晨看妹妹两眼放光馋涎欲垂的模样不禁有点后悔,这是她今天吃的第二个冰淇淋了,这大冬天的万一感冒拉肚子她回去该怎么和方老师交代。 算了, 大过年的,开心就好, 就算真拉肚子不是还有她陪着呢么? 叹了口气,正欲接过周见弋手里的另一个冰淇淋,便见他漫不经心地撕开包装纸, 然后—— 塞进了自己嘴巴里。 “……”温听晨睁圆了眼睛。 “我没有?”她不可置信地确认。 周见弋瞥她一眼, 眼神依然怨怼,“我没说要请你。” “……”得, 真行, 过了个年还变小气了。 不请就不请吧,她有钱, 她自己买。 温听晨手刚搭上冰柜的推拉门, 手背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覆住,周见弋从身后阻止她, 坚硬胸膛贴近她单薄后背,隔着衣衫能感觉到他炽热的体温。 “你不能吃这个。” 清冽醇厚的气息从头顶落下, 温听晨心头悸动,也没收手,就那么静静看着冰柜上两人交叠的双手。 “为什么?” “你那个正常了么?”周见弋弯腰靠近她耳朵,压低声音,音色也温柔了,“上次去医院,医生让你忌食生冷,你忘了?” 他不说,温听晨还真忘了。 其实早在看完医生的第二天,大姨妈就重新光临了,她后来也有在好好吃药,大概是辞职在家心情放松,后两个月都是正常的。 不在经期,吃一个应该没关系吧。温听晨刚想这样辩驳,覆在冰柜的那只手就被他抓起,周见弋把一块丝滑牛奶巧克力放在她手心。 “你吃这个,这个不影响。” 温听晨顺势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低头打量那块被他体温熨帖得有些发软的巧克力,觉得有点好笑,“你哄小孩呢?” “错了,是小孩哄你。这可是李乐意让我送你的,我这个做舅舅的都没有,还千里迢迢替她从帝都带回来,你就偷着乐吧!”周见弋语气闲闲的,但醋意还是很明显。 “是么,难为她还记得我。” 温听晨笑着把巧克力收进口袋,正好有一伙高中生进店买东西,想着别耽误人家做生意,侧身拉开与周见弋之间的距离。 一扭头,对上一双八卦澄亮的眼睛,唐纯一边啃着冰淇淋,一边贼兮兮地盯着他俩看。 现在小孩都早熟,什么情况一眼就给看穿,她扬着下巴对周见弋说:“你不行哦,人家追女孩都送一整盒巧克力,你就送一块,真小气!” 周见弋给她气笑了,走过去捏捏她的脸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吃人嘴短,你手上冰淇淋谁给你买的?” 唐纯撅起小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妈还没同意你俩在一起呢,在她面前我可是很有话语权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温听晨满脸无语,抓起妹妹的冰淇淋就往她嘴里塞,“吃吧吃吧,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小屁孩别话多。” 周见弋却笑了,在唐纯头顶揉了一下,“行,回头我就给你姐买一整箱巧克力。” 唐纯被温听晨堵住嘴,咿咿呀呀指了指自己,周见弋会意道:“少不了你的,也给你买一整箱。” 生生 第49节 小屁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回家的路上,唐纯一只手牵着温听晨,一只手牵着周见弋,蹦蹦跳跳比谁都高兴。 他们迈着夕阳红的步调走在洒满落日余晖的梧桐大道,影子被霞光拉得老长,如果唐纯年龄再小几岁,看着倒真像温馨的一家三口。 周见弋单手抄在裤兜,慢悠悠踩在稀稀拉拉的落叶上,走了一段,又想起温听晨去相亲的事情,心里依然耿耿于怀,变着法地打听。 “这次又是方老师骗你去的?” 温听晨牵着妹妹的手避让一条不知从哪窜出来的流浪狗,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去哪儿?哦,你说相亲。准确来说是直接拐我去的。” 周见弋一改刚才嚣张的气焰,耷拉着眉眼,把气都撒在了路边的石子上。 “那人怎么样?” 温听晨稍稍回忆了一下,“还行,性格和我挺像的。” 都闷头不爱说话。 “这么说你们还挺投缘?”有人醋坛子打翻了,“他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有我长得帅么?有我……” 有我这么喜欢你么?顾及到唐纯还在场,后半句话他硬生生忍着没说出口。 温听晨淡淡地瞥他,“没你这么自恋倒是真的。” “我要真自恋就好了。面对你,我才是那个更没安全感的人。明明上一刻还在给我希望,下一刻就坐到餐厅和别人相亲,离玫瑰花开还有好几个月,是不是这期间如果遇见合适的人,你和我的约定就不算数了?” 周见弋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语气也冷淡,唯独漆黑的眼睛里硬得像块石头,里面有隐忍的委屈。 温听晨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站在他的角度想想,自己好像是有那么点儿过分,无缘无故分了手,害他大病一场。重逢后又吊着,拖着,态度暧昧不明。 妥妥的,渣女。 或许是愧疚使然,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突然问:“你这次回来有几天假?” 周见弋:“四天,我们几个同事轮着值班。” 温听晨算了下时间,“那,后天陪我去趟临川。” 不是询问也不是试探,是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周见弋愣了下,“去临川干什么?” 温听晨停下步子,转身面对他,“你去不去?我只问你这一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她难得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跟她说话,周见弋意识到这次不去可能真会错过什么,立刻回:“我去!回去我就订票!” 温听晨这才笑了,“那你等我电话。” 她把唐纯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拍拍妹妹的头顶,“跟哥哥再见。” 小屁孩还挺懂眼色,挥挥手,“姐夫再见!” “……” “欸!再见!” 温听晨印象深刻,这天她和妹妹转身离开的时候,周见弋站在原地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 …… 唐纯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小喇叭,一回家就把今天发生的事全跟方萍说了,什么那哥哥请她吃冰淇淋,什么姐姐相亲吃醋了,又什么两人约好后天去临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温听晨是了解妹妹性格的,左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打算藏着掖着,方老师迟早要知道的,以前又不是没被她知道过,无所谓了。 她就这么愣愣等着方老师来找她聊聊,可方老师听完唐纯的爆料只是出去打了电话,直到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餐,她除了脸色不太好看,愣是一个字也没提。 温听晨摸不清方老师的心思,她唯一清楚的是,不论别人说什么,这次她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动摇了。 夜里,她忙着收拾去临川的行李,一回头,看见方萍站在门口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温听晨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喘气,“妈,您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我被你吓得心脏都要停了。” “我敲门了,你没听见,怪谁?”方萍没好气地瞪她,兀自坐到床边,打量她满地的行李。 “去临川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温听晨半跪着把收拾好的衣物一件件塞进箱子,“嗯,有点事,结束后假期也差不多了,得回帝都上班。” 方萍有点舍不得,“才回来没几天,又要走。” 温听晨掀眸看着她笑,“前两天是谁说我在家碍手碍脚,嫌我烦来着?” 方萍嗔她,“能一样么?你在我眼前,再烦我也乐意,去那么远的地方飘着,叫我怎么放心啊?” 温听晨晃了晃她的胳膊,撒娇:“没事的,过几个月我还回来。” “去,每次都这么说。”方萍拍开她的手,蹲下身帮着一起收拾衣物。 把厚重毛衣叠成了方块,方萍突然说:“所以,兜兜转转还是他,对吧?” 温听晨愣了一下,然后沉默地点点头。 方萍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拆不散,那就是真的有缘分。那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人机灵,对你也有心,你爸在世的时候就很喜欢他,每次回来都和我念叨个不停,说曾老师家的儿子怎么怎样好,我那时候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嫌我生了个女儿,闹脾气,跟他吵。” 说到这,方萍眼睛渐渐红了,温听晨知道她是想爸爸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没事。”方老师抹了下眼角,话锋一转,“我也是喜欢那孩子的,但到了你们现在这个年纪,不是光相爱就可以,得考虑很多长远的问题。我打电话问过了,他在帝都干的是刑警,刑警是什么?那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工作!万一哪天……你想过你该怎么办么?那种滋味妈受过,妈知道,实在不想让你也经历。” 温听晨笑了笑,陷入漫长的沉默。 她握住妈妈的手,良久才开口:“我知道您的担忧,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正如您所说的,兜兜转转这么年,身边还是这个人,真的很不容易。我曾经也以为跟他再没可能了,那时的我很无望,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喜欢别人了,更别提结婚。可是后来他又出现了,我发现我的心还跳,我的血还是热的,我就知道我又栽了。妈,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很被动的人,这回我想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次,未来有再多的坎我也认了,我想和他在一起。” 话已至此,当妈的除了支持和尊重别无选择,方萍轻轻把温听晨拥进怀里,哽咽道:“我的傻女儿啊,你真是跟我当年一样犟。” 温听晨轻轻搂住妈妈的肩膀,“可是,你也不后悔爱过爸爸,不是么?” …… 大年初五,风和日丽,温听晨和周见弋踏上去临川的旅途。 下了飞机,他们去酒店寄存行李,又通过酒店前台介绍坐上开往某个景区的大巴。 一切行程都是温听晨安排的,周见弋默默跟着,不敢多问。 春节期间的景区人流如织,他们坐上缆车直奔山顶上香火鼎盛的寺庙而去。 两人各怀心事边走边看,到了香火最盛的宝殿,温听晨双手合十虔诚跪在蒲团上。 周见弋看看佛像,又看看她,站在旁边没有动作。 温听晨许完愿,朝庄严佛像郑重地叩了三个头,挺直腰背,淡淡抬眼看向周见弋。 “你也过来拜一拜。” 周见弋摇头,“我不信这个。” 温听晨眼角一瞥,飞去一记眼刀,“跪下。” “好的。”周见弋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蒲团上,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合十,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求什么?” 温听晨:“求平安。求无灾无难。” 周见弋垂眸想了想,照着她的话在心里默念,末了,在最后添上一句自己的愿望—— 求与眼前人一生一世。 看他略显笨拙地伏地叩首,温听晨往功德箱里塞了一把香火钱,又摊开搁在旁边的功德簿,飞快写下心中所求—— 周见弋平安顺遂。 神明在上,信女并非有意违背先前的承诺,实属爱意难平,但愿神明不怪罪,继续护他平安,我愿以我的一切交换。 第48章 交换余生(5) 下山的路上气氛依旧怪异, 温听晨不像是来旅游的,无心浏览风景,拜了佛调头就走, 也不愿意花费多余的力气徒步下山。 周见弋有点看不懂她的一系列操作, 问她下一步什么打算。 温听晨靠着缆车窗户阖上眼睛, “找个地方吃东西,然后回酒店。” 周见弋又问:“那明天呢?” 温听晨:“收拾行李,回帝都。” “……” 得, 千里迢迢飞来临川就是来求神的,莫非这里的菩萨比别的地方灵些? 周见弋更加看不懂了,但只要她开心, 什么都不做倒也无所谓。 临川一直以来都是旅游城市,正值春节期间, 游客比平时多了几倍。 回酒店前,温听晨有找家店填肚子的打算,一路奔波已经够让人疲惫的, 到酒店沾了床就不想再爬起来。 她是这么打算的。 周见弋问她想吃什么, 温听晨想了想,说忽然很想念大学时和室友经常光顾的一家冷锅串串。 周见弋当然愿意满足她, 打上车, 两人直奔市区。 结果,还没走到店门口, 温听晨就被那条街前所未有的人流量给劝退了, 经过几年的发展,那里早已成了网红餐厅, 门口排队的游客从街头站到巷尾。 周见弋想去拿号,好不容易来一次, 自然是要吃自己喜欢的。 温听晨却说算了,太浪费时间,自己虽然馋,但也没到非它不可的地步。 于是乎,两人在周围随便逛了逛,发现一家同样是做冷锅串串但不需要排队的小馆。 抱着“都是串串能有多大差别”的想法,他们踏进了店门。 店里生意谈不上冷清,但绝对也算不上好,客流量如此庞大的一条街,别家一张空位都不剩,这家加上他们这桌将将坐了个半满。 服务生磨磨蹭蹭送上菜单,温听晨随意勾了两笔,把单子推给了周见弋,自己则向服务生询问起洗手间所在。 等她走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清纯靓丽小女生,对方含羞带怯地盯着周见弋,脸颊有两团明显红晕,不知道同他说了些什么,周见弋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东张西望,不是很耐烦的样子。 看到温听晨出现在洗手间的转角,周见弋一反常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相谈甚欢的模样。 甚至在女生主动提出想加个联系方式的时候,他故作思考状,犹疑按亮了手机屏幕,眼睛却往温听晨的方向瞟。 那点儿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温听晨看破不说破,也愿意演场戏哄他开心。 生生 第50节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捡起掉落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冷淡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位置。” 周见弋如愿以偿地挑了下眉,略带困扰地对那女生说:“抱歉啊,你也看见了,我家领导来了。” 这情形,谁看了不说声尴尬,女生眸光暗淡地打量温听晨几眼,灰溜溜抓起手机走人。 温听晨重新入座,情绪不佳地抽了几张纸巾擦手。 小餐馆纸巾质量也堪忧,没擦几下就粘了满手纸屑,她更烦了,团成团,抛向垃圾桶。 这副模样正中周见弋下怀,他懒散靠上椅背,双手抱胸,下颚扬起流畅的线条,似笑非笑地看她。 “生气了?” 温听晨口是心非,“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一走就有女孩来搭讪,你难道没点儿危机感?” “又不是没见过,又是第一天知道你长得招蜂引蝶。” “是么?那你可得盯紧点儿,说不定哪天我还真被哪只蜂啊蝶啊的撬走了。” 温听晨没好气地抬眼睨他,“行啊,真到了那天你告诉我,我好给你俩腾位子,免得又说我吊着你。” 她又抽了几张纸巾用力擦拭桌面残留的油污,仿佛比起有人想当面撬墙角这件事,小餐馆的卫生条件更让她糟心。 周见弋戏谑看她抽了一张又一张,都快把桌子擦出个洞来,终于绷不住地笑了,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 “承认吧,你就是吃醋了。现在懂我的感受吧?今天这个上司送你回家啊,明天又不知道从冒出来个相亲对象,我他妈每天喝醋都喝饱了。气气你也好,省得你整天不把我当回事。” 很轻一下,倒也不算痛,温听晨揉了揉额头,没跟他计较。 服务生很快端来他们点的串,她挑挑拣拣,把荤菜全放进他碗里,一本正经道:“行了,别吃醋了,多吃点肉。” 周见弋拧眉,分了一半去她碗里,“干嘛?多大的人了还挑食?” “不是。”温听晨摇头,又给他塞回来,“把你喂胖点儿,你这张脸就祸害不了纯情少女了。” 周见弋笑得如沐春风,手肘撑在桌面,亲昵靠近,“行啊,那我就专门祸害你,咱俩互相祸害,遗臭万年,谁也别流入市场。” 温听晨直接拿起一串五花肉塞进他嘴里。 然后,周见弋的表情随着咀嚼的动作逐渐凝固。 “怎么了?”温听晨见他样子不对,也拿起一串放进嘴里。 时间静止,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拿起手边的饮料喝了一大口。 果然,有些店吧,生意惨淡是有原因的。 这餐饭吃得意兴阑珊,周见弋对它的评价是,还不如临大后街的路边摊好吃。 结了帐,碗里串串还剩一大半,两人肚子还是空的。 即使已过饭点,网红街上人还是很多,周见弋说他知道有个地方人少,但东西好吃。 两人走街串巷,来到一条开在居民楼边的偏僻弄堂,乍一看不起眼,里面却都是本地人才知道的特色老店。 他熟稔地跟老板点单,打包了不少小吃,又带她去巷子口打车。 老城区的出租车市场混乱,司机不爱打表,直接一口价,遇见不认路的外地游客能狠狠宰上一笔。 周见弋虽然不缺钱,但不代表他愿意做冤大头,他从容地在路边跟司机讨价还价,价格不合适掉头就走,一来二去司机也摸清他是个懂行的,报了个良心价让二人上车。 一路上,司机满腔热枕地跟他们介绍当地旅游特色,周见弋偶尔搭腔,说机场有点远,以前没通地铁,只能坐大巴,颠得人胃里直发酸。 又说大学城那块的车是最难等的,周六周日学生出游,公交车根本挤不上去只能提心吊胆地坐黑面包。 温听晨默默听着,偏头看向窗外。 …… 回到酒店,两人取了行李去前台办理入住。 这时间退房的人很多,工作人员说卫生还没打扫好,让他们在旁边沙发暂时休息下。 等了一会儿,周见弋渴得厉害,去旁边贩卖机买了瓶可乐,再回来工作人员正好登记完了个人信息,把房卡递到温听晨手里—— 来临川这趟的行程是她安排的,房间也是她订的,所以当他清楚看见温听晨只拿了一张房卡的时候,一个惊讶的操字脱口而出。 他咽了下喉咙,碳酸气泡的刺激感直冲脑门,心跳猛烈地撞击着他空旷的胸腔。 温听晨知道他在看,面色平淡地看了眼房间号,又抬头瞟他,“站着干什么?拿行李。” 周见弋“嗯”了一声,拉起行李箱默默跟随。 一路上谁也没主动开腔,她没解释为什么只开一个房间,他也不问。 电梯到达所在楼层,温听晨找到房间刷卡进去,酒店特有的香薰钻进鼻尖,香槟色的装修很有格调,地毯柔软,明亮的光线从落地窗洒进来,照得那张干净洁白的床榻尤为显眼。 他妈还是个大床房。 周见弋喉咙着了火,身形僵在原地不动。 房间暖气开得足,顿时跟进了烤箱似的,火烧火燎。 温听晨脱了外套,身上就留一件单薄衬衫,又脱了小白鞋,赤脚踩着地毯把行李箱拖到宽敞处,慢条斯理地开始找换洗的衣物。 期间,她忘在外套里的手机响了,她不愿动,理直气壮地使唤人。 “周见弋,帮我拿下手机。”大概是先前逛累了,嗓音轻柔得跟带了钩子似的。 故意撩拨我是吧。 周见弋心思拐了十八弯,身体却很诚实地走到沙发边捞起她的外套,找到手机递过去。 温听晨笑了下,“谢谢。” 周见弋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个“嗯”字,双手抄兜地落坐在她对面的软椅。 电话是方老师打来的,问她在临川玩的怎么样,有没有去探望小姨。 温听晨弯腰半跪在行李箱边,领口松松垮垮地垂着,柔软雪坡半露不露地藏匿在贴身衣物里,旖丽风光弧度一览无余。 周见弋全身紧绷,心潮荡漾澎湃,而她笑语嫣嫣,语气轻快,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何等“危险”的境地。 这通电话一直打到她进浴室,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酒店的设计师是个懂情调的,淋浴房和卧室之间就隔了道半透的玻璃墙,隐约能看见里头模糊的人影,曲线玲珑,被热水烫得有些泛粉的皮肤…… 周见弋盯着朦胧玻璃窗看了会儿,裤兜叫嚣昂扬,又撑又胀接近爆炸。 他暗暗骂了句操,闭眼往软椅上一躺,两条长腿大剌剌敞着,手下意识去摸裤袋里的烟盒。 哦,烟和打火机不能上飞机,所以他一开始就没带。 这会儿子不抽烟真挺难受,他起身在房间寻找,所幸桌上有酒店预留的饮料、泡面、烟草和计生用品。 周见弋唇角一勾,随手拿起来看了眼,广告语很有意思:手握大象,兴风作浪。 还他妈是超薄的。 他倒要看看有多薄。 他嗤笑一声扔回原位,拿起那盒没开封的香烟,撕了保护膜抽出一根,就着打火机点燃,推开窗,看着外头景色吞云吐雾。 眼里是斑斓的霓虹,心思却全在浴室暧昧的光景里,渐渐的,竟然品出一丝前所未有的享受和满足。 浴室的水声渐渐小了,周见弋掐了烟,用手挥散窗边的烟味。 温听晨换了条真丝吊带睡裙,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浴室倒是有吹风机,她嫌麻烦又太热,左右房间暖气开得足,一会儿就烘干了。 她擦拭着湿发,细细两根带子挂在白皙的肩头,身上还裹挟着氤氲袅袅的水汽。 刚推开门,手腕忽地被人扣住,烫热的身躯贴上来,将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地钉在墙上。 还未反应过来,男人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挟着浓郁醇烈的烟草气息衔住她的唇。 “温听晨,你是故意的。” 语气斩钉截铁,舌头毫不克制地滑进去,在她口腔扫荡。 吻得太凶,仿佛要将人拆骨入腹,温听晨本能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起初还不甘地反抗几下,最后干脆放弃了无谓的挣扎,由着他纵情发泄。 肩带无声滑落,袒露大片白皙肌肤,她迷离地呢喃:“什么故意的?” “你说呢?”真丝睡裙触感极佳,周见弋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里,一寸寸吻,一寸寸咬,“故意开一个房间,故意选个大床房?” 身体紧紧贴合,薄薄的睡裙下是真空的。 温听晨被他咬得发颤,“我说酒店房间不够了,你信么?” “你觉得呢?”嘴唇继而下挪,放肆欺负那对可怜见儿的白玉兔子,软软糯糯,水豆腐的口感,“你从小就是骗人精,信你才有鬼。” 温听晨仰头默默承受,未来得及擦干的水珠一路从额头滑过面颊,再到修长的天鹅颈。 “那你觉得,无业游民没有钱了,这个理由怎么样?” “不怎样。”周见弋又咬又啃,肆意揉捏她成任何形状,“你往功德箱里塞钱的时候眼睛可都没眨一下。你是真不怕,还是在考验我的意志力?” 他的头发刚剪不久,毛刺刺的发梢搔得她下巴痒痒的,温听晨手指穿进他的发里,“那你经得住考验么?” 周见弋轻笑了声,搂住她的腰肢摁向自己,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受不住,一分一秒都受不住,蓬勃得要炸了。 “所以,你是考虑好了?”周见弋的手指急不可待地探索,撩开那一小片阻碍,“不打算等玫瑰花开了?” 真触碰到了那片梦寐以求的茂密丛林,反而变得温柔许多,似有若无地厮磨。 温听晨气息咻咻,紧闭眼睛地承受,双膝合拢下意识地想要夹住,“你要是愿意再等等,我也不是很介意。” 他含咬她的耳垂,充当先锋的手指顺利滑进窄缝,迫不及待地捣软她,捣成一滩黏稠的蜜汁,“勾我到这种程度还让我等,你还是人么?” “你现在干的也挺不是人事的。”温听晨在他手里溃败如水,顺从地软下来。 “这就不是人事了?”周见弋勾唇一笑,手抽出来,握住她的大腿缠绕在他的腰间,大掌托起她的臋部往沙发走去,“那我还有更过分的,你岂不是要哭?” 两人纠缠来到沙发,丝薄的睡裙在他手里无处遁形,比剥果皮还顺手。脱完她的,又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了个干净。 他一直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经过几年高强度的训练,一身劲硕的肌肉丘壑分明,线条流畅,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瞧得人血脉喷张。 他兴奋得什么似的,缠着温听晨,吻得难舍难分。 耳边只剩下欲欲湿湿的接吻声和塑料包装被撕破的声音。 最后关头,周见弋按下了暂停,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在黑暗中对上她同样迷离的眼睛。 “温听晨,你真的想清楚了么?这次回到我身边,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你走,你休想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骗我。” 生生 第51节 温听晨静静与他对视,主动亲吻他的唇角,柔声呢喃:“周见弋,我现在比谁都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清醒地放纵爱意,清醒又心甘情愿地交付沉沦。 那年夏天似乎也是这样,她动了情,就比谁都沉溺得深。 周见弋曾经以为这一幕只配永远出现在梦里,再也无法拥有她。 然而此刻,她依偎在他怀里,真实的,温热的,全神贯注的,心底压抑多年的思念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如果说六年前,他还是个青涩莽撞的毛头小子,那么此时此刻,温听晨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蜕变。 强势而不失技巧,澎湃又不失温柔,耐心细腻地捂热她。 起初也是不适的,毕竟这六年里温听晨在这方面是一片空白,除了和他,没有任何经历。 后来在他的安慰下,逐渐找到感觉。 “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进修过?”温听晨整个身心都是飘荡的,纤细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断断续续出声。 “胡说什么,我可是为你守身如玉整整当了六年和尚。”周见弋抱着她由上而下地贯穿。 “那你怎么……嗯。” 温听晨觉得自己就是一块温润的砚台,而他是一根烧红的铁,是坚实的墨,烫着她研磨出浓郁的墨汁。 周见弋:“厉害?” 温听晨咬着唇不坑声。 周见弋抱起她,轻而易举调转了位置。 温听晨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总想抓住点什么,手掌摸索抓他的胳膊,无力地喊他名字。 “周见弋,我问你个问题。” “说。” “你以前是不是来过临川?” 周见弋一门心思都扑在她的温柔乡里,哪里有心情想别的,不怎么走心地“嗯”了声。 “什么时候?” “你要我和我分手的时候,我追来临川问你要个说法,你忘了?”他拉着她大开大合。 “认真点,我是说那之后,你是不是还来过临川?”温听晨恨不得化身藤曼缠绕他。 他对临川的路线很熟悉,知道哪里有美食,知道机场前两年没通地铁,知道她学校的后街。 他和司机侃侃而谈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当时不问,并不代表没记在心里。 “啧,你松点。”紧致得让人头皮发麻,周见弋气势汹汹地横冲直撞,“来过,而且来过很多次,在你读大学的时候。” 温听晨闷闷哼了声,“果然。” 周见弋俯身亲吻她的唇角,“谁让你那么狠心要跟我分手,我连想见你都不能光明正大。可我就是贱,明明那么恨你,却做不到不爱你,每次只能保持不被察觉的距离远远看上你一眼。看你生活的城市,走你走过的校园,想象自己如果还在你身边,会是什么画面。其实很多次,只要你回头,我就在你身后。可是你没有,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联系我,哪怕是去相亲,你也不愿意想起曾经被你抛弃过的小狗是不是?” 其实直到此刻,周见弋心里仍有惶恐和不安,他不确定她重新和自己在一起是出于爱意还是惭愧,亦或是就像他之前说的,找个人应付她妈妈。 然而不管是什么理由,眼下就是最好的结果,哪怕她并不爱他,只要回到他身边,对他来说就已足够了。 “不是的。”温听晨摇头,眼泪潸然落下,“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 “嗯,我原谅你了。”周见弋含吮她的眼泪,“过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重新在一起,以后不准你再抛下我。” “好,我答应你。” 温听晨仰起头,用尽一切地回吻他,取悦他。 夜晚漫长,最后一次快乐来临的时候,温听晨死死攀住他的肩膀。 “周见弋,其实我爱你,一直都爱。” 按理说冬天是不会有雷电的,周见弋却清晰听见自己的世界响雷轰鸣,闪电乱窜,大地四分五裂,像压抑多年的思念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第49章 背对背拥抱(1) 最后一次, 是在水汽缭绕的浴室,周见弋从后面拥着她,十指交缠摁在半透玻璃上。 她浑身颤慄, 双腿没骨头似的软下去, 他一把捞住, 摁着纤细腰肢贴向自己,力道轻重不一。 又掰过她的下巴,柔柔欲欲地吻她的嘴唇, 看她被激得面色潮红,媚眼如丝,断续高低的娇吟从唇角溢出。 周见弋这晚的耐心格外好, 像蛰伏在沙漠中久逢甘霖的野兽,缠着她不知餍足地彼此探索, 持久,还凶,怕她会跑似的, 要一次性发泄完压抑多年的欲望才甘心。 上面那张嘴也不闲着, 不时追问她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她若不回答, 他变本加厉有的是方法逼她开口, 她若回答,他又被刺激得身心飞扬, 更加不知轻重, 每一下都像是要把她嵌进灵魂里。 方式简单粗暴,温听晨拧他的心都有。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但他浑身肌肉紧绷,根本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在他手肘摸到块柔软的皮肤, 那么点儿力气与他而言无异于被猫挠了下,周见弋不仅眉毛都不皱一下,还心潮激荡地笑:“就这点儿本事?” 浴室的取暖灯在头顶摇摇晃晃,潺潺水流顺着男人清薄分明的肌理往下淌,有种游刃有余的冷淡性感,和恰到好处的放浪形骸,一切都有他主导着,撩得人心弦迷离。 释放后,周见弋找来毛巾替温听晨擦干身上的水珠,再用干净的浴袍包着,将人抱回床上。 微薄的光线从窗帘缝隙溜进来,楼下响起洒水车悠扬的音乐,温听晨这才恍惚察觉天色已经亮了,而他们近乎一夜未眠。 激二情消散后,两人交颈相拥。 周见弋不知疲倦地缠着她说话,说与她分手后的消沉,说外公过世时的绝望,说明明伤透了心却依然想要爱她的冲动。 温听晨枕着他的手臂,在他低沉的嗓音中静静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酒店前台见他们迟迟没有退房,打电话前来询问是否需要续住。 电话是周见弋接的,他赤着上身坐起身,懒散惺忪地往腰下垫了个枕头,随手撸了把睡乱的头发,被子盖到腰腹以下,张狂的人鱼线一览无余。 听到电话那头的询问,周见弋垂头扫了眼身旁熟睡的人,低低笑了声,替她掖紧被角,然后告诉前台再续两个小时。 挂了电话,心安理得地躺回去,劲瘦手臂从女人脖颈下穿过,勾住她的肩膀将人一把捞进怀里,不管不顾,继续睡。 温听晨顺势搭住他的窄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膛拱了拱,半梦半醒地问:“几点了?” 周见弋:“十二点二十。” “我们的机票是几点?” 机票是温听晨自己订的,但她这会儿脑子完全处于停摆状态,根本想不起来,周见弋昨天听她提了一嘴,所以记得。 “十二点半。” “哦……”温听晨点点头。 下一秒,人直接从床上弹起来,慌忙凌乱地到处找衣服,“完了,要误机了!” 她身上什么都没穿,背对光线,曲线被勾勒得曼妙婀娜,白皙的皮肤红实在娇嫩,被他让蹂一躏过的痕迹十分明显。 周见弋心头像被羽毛轻拂过,痒痒的,微微起身将人重新捞进怀里,“还差十分钟,你急也没有用。” “……” 也是,十分钟怎么也不可能到机场。 温听晨两眼一闭,生无可恋地倒回去,“那怎么办?” “改签吧。”周见弋从枕头下抽出手机,一手搂着她,一手随意划了几下屏幕。 临川到帝都的航班还算多,他擅自做主改成下午四点的,到帝都也不过六点多一点,时间正好合适。 “都行。”温听晨是无所谓的,反正自己无业游民一个,明天上班的人又不是她,任凭他怎么处置。 此时此刻,让她更加困扰的是身上那股强烈的酸痛感,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像被人开挖土机碾压过一般,稍稍一碰就要碎了。 “王八蛋。”她翻了个身,没好气地在被窝里给了周见弋一脚。 她这么一动,周见弋原本搭在她后背的手瞬间触碰到了更柔软的山峦,抱着“反正已经被骂了,这声骂不能白挨”的心态,他更加不要脸地曲起手指捏了捏。 “哪儿不舒服?我帮你揉揉。” “别闹。”温听晨怕痒,猝不及防来这一下,惹得她想给她蛇似的在他怀里扭动乱躲。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红铁又被烧红了,周见弋经不住她这么蹭,闭上眼睛克制再克制,最后还是屈服于最本能的欲一望。 他不摸了,直接被子一掀,翻身将人压住,不由分说地含住她柔软的唇瓣。 “还有两个小时,抓紧时间。” 温听晨只觉得身上一烫,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 在体力方面,周见弋对自己还是相当自信的,当然,他也有嚣张的资本。 在警校读书那会儿他体能考核每次学院最高分,后来又去局里磨练两年,熬夜通宵都是家常便饭,公安系统组织各单位打擂台的时候,人才荟萃,他照样能拿第一。 说起来能有今天的成绩,也有温听晨一半的“功劳”。 公安大学是出了名的男女比例失调,但这并不影响春心萌动的少年们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周围文科院校不少,周末常有联谊,一来二去,寝室里就剩他一个还是单身。 不是没有女孩子靠近,他这长相即使到了以帅哥闻名的警校也是难得一遇的。 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其他学院的女生就总打听他,但无论对方表露得多么热情明显,他从头到尾冷淡应对。 心里藏着人,别人走不进去,他自己也走不出来。 实在被缠烦了,或者不想参加那些无聊的活动,周见弋就去训练场躲清静,把那些无人了解的情绪都发泄在沙包和子/弹上。 体能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练上去的。 后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谣言,说他压根不喜欢女人,搞得他室友人人自危,不断换女朋友来证明自己是不可能和他“同流合污”的。 好友私下来找他打探虚实,战战兢兢问他是不是的时候,周见弋整个人都要笑翻过去了。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女人?他只是不喜欢别的女人,他们是没看见他曾经为了一个叫温听晨女人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见了估计也得笑话半天。 不过话又说话来,这么些年全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兜兜转转最后又走到一起,这件事难道不值得得意? 至少在他看来,比那些恋爱谈了七八三十段,最后仍搞不清自己爱谁的鼻涕泡要强多了。 时间在耳鬓厮磨中一点一滴流逝,周见弋磨磨蹭蹭,到了不得不退房的点才依依不舍地从她身上撤离。 生生 第52节 温听晨这会儿已经累得跟案板上的咸鱼似的,懒得再扑腾一下,最后身上的衣物还是周见弋替她穿上的。 看着她身上红痕星布,周见弋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抱歉,今天晚上我克制点儿。” 还今天晚上,他做梦吧,温听晨发誓今天晚上轰也要把他轰回自己家去。 第50章 背对背拥抱(2) 南北方的冬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冷。 譬如江市的冬天总是阴雨绵绵, 湿冷钻进骨子里,但只要一出太阳温度就暖融融的,羽绒服根本穿不住。 而帝都, 整个春节都在下雪, 天寒地冻, 甫一下飞机,凛冽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人都冻傻了。 从机场搭地铁, 一路辗转来到小区门口已经是晚上八点。 两人都没吃晚饭,飞机上倒是发了小食,梆梆硬一个面包, 不是里面夹着火腿周见弋还以为是块板砖,他没咬两口就扔了。 原本打算看小区附近的餐馆有什么吃的, 但正值春节,不少老板回老家过年还没回来,两人手牵手沿路逛了圈, 竟没找到一家可以用餐的店。 温听晨浑身酸痛, 虽然在飞机上补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 但体力方面还没恢复过来。她不想再找下去, 打算在路边便利店买两桶方便面糊弄一下完事。 “别啊。”周见弋拉住她,“好歹还在春节, 吃泡面做什么?” 换做他一个人倒是无所谓的, 平时工作吃饭基本在单位食堂解决,加班的时候更别说了, 有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挑。 但敷衍自己是一回事, 说什么也不能敷衍她。 周见弋四处张望,发现对面有家大些的生活超市还是开门的,眉毛一挑,朝那个方向抬抬下巴,“去买点食材,我们回家自己做。” 周见弋的厨艺她是领教过的,所以他这句话一出口,温听晨就下意识觉得自己该是那个忙碌于厨房的人,她力不从心地摇头,“不要吧,我做不动了。” 周见弋屈起食指勾了下她的下巴,笑得莫名暧昧,“不用你做,我来。” “……” 温听晨想起了那碗黑不溜秋的皮蛋瘦肉粥,心情有点一言难尽,但又不太想直接打击他,委婉道:“还是算了吧,奔波大半天你也挺辛苦的,明天又要上班,别麻烦了。” “我不累。” 周见弋没听出她的画外音似的,一手脱行李箱,一手牵着她的手往超市去。 温听晨也懒得再挣扎了,他愿意折腾就折腾吧,再不济,这里也有泡面卖。 这个点超市里的生鲜已经所剩无几,周见弋这人厨艺不怎么样,对食材还挺挑剔,挑挑拣拣,只拿了些卖相还算不错的蔬菜和肉蛋。 两人又随便逛了逛,买了点平时用的生活物品。 临到要结账的时候,温听晨趁他不注意,偷偷往购物车底下藏了两盒方便面,没想到他眼睛尖得很,一眼就扫到了。 “干嘛?不相信我?” 温听晨:“不是,我半夜总饿,当夜宵吃。” 行吧,也是个正经理由。 周见弋这会儿没心思跟两盒方便面计较,他的目光全然落在收银台前两排货架上,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品牌种类多到眼花缭乱。 他一共就两次经验,两次都是在酒店,还没自己买过这玩意儿,也不知道那种好用,临川酒店那家戴着倒是舒服,但这里没得卖。 他这人向来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隔着购物车看不清楚,干脆大大咧咧走过去,拿起两盒对比研究。 这个超薄,这个持久,这个还他妈带螺纹和凸点。 有点意思。 他潜心学习的时候,温听晨正在给孔新绿发微信。 她今年工作忙,春节也没回江市,之前聊天的时候她总说想念临川的美食,所以温听晨这趟给她带了不少特产回来,发微信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自己给她送过去。 那边没立即回复,她收起手机,正想问周见弋还要买些什么,一抬眼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脸颊蓦然一热。 她知道他一贯坦然,但,倒也不必这么坦然,这巴不得昭告天下的架势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 温听晨如芒刺背,总觉得周围人都在看着他俩,一只手挡脸,一只手推车往自动结账区走。 周见弋一回头,身后的人就不见了,吊儿郎当地扫她一眼,散漫笑了。 装作不认识他是吧? 行,回头有她求饶的时候。 他手指一勾一挑,又往收银台上扔了两盒带凸点的,“全要了。” 收银员若有所思地瞧他一眼,欲说还休。 这人搞批发来了,这是要用一年? …… 周见弋家平时是不开火的,刚搬来的时候为了伺候外甥女他倒是买了些油盐酱醋,后来嫌放久了会过期,就全扔了。 所以这餐饭,自然是到温听晨的小窝里去做。 一进门,周见弋就拿着食材钻进厨房,一阵乒乒乓乓,动静不小。 温听晨担心他把厨房炸了自己没法跟房东交代,放下行李就要进去帮忙,他不让,神秘兮兮地把轰了出来。 她便算了,由他去。 两颗月季盆栽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阳台,由于楼下常年开着暖气,连带着她这屋里也暖和,原本是该冬眠的季节,两颗小苗竟然开始萌发新芽,深绿色的芽点上长出几片暗红色嫩叶,模样喜人。 温听晨收拾完行李,闲着没事干,拿两矿泉水瓶子给它们浇了点水,又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准备记录下它们生长的变化。 但愿周见弋没有被骗,这两盆枯枝能在下一个春天开出娇艳花朵,像他们的感情一样,山回路转,枯木逢春。 “吃饭了。” 身后传来周见弋的声音,温听晨闻声回头,就见他从厨房端出两碗放在餐桌上。 温听晨深吸一口气,怀着满腔孤勇和沉重的心情走向餐厅。 桌上摆着两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卖相竟然不错,周见弋替她拉开椅子,又递了双筷子过去,“别一副英勇赴死的表情成吗?我尝过了,不会毒死你的。” 温听晨接过筷子,犹疑地夹了一小根面条塞进嘴里,那种味蕾要爆炸的感觉并没有发生,相反的,咸淡适中,和她平时自己做的大差不差。 她抬头望着周见弋,一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你是不是背着我点外卖了?” 周见弋噗嗤笑了,解掉围裙坐到她身边,“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夸我么?” 温听晨惊讶:“真是你做的?” “不然你家还有别的田螺公子么?”他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骄傲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学习能力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煮个面而已,多看几个视频教程不就会了?” 行吧,你厉害。 温听晨哦了一声,埋头吃面。 吃完饭,周见弋继续在厨房忙进忙出,温听晨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等她出来周见弋已经把厨房打扫干净,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还不回家?”温听晨擦拭着头发问。 周见弋掀眸看她,幽黑深邃的眼睛在光线的照射下澄澈发亮,摄人心魄,“放假回家前我把门锁密码改了。” 温听晨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就听见他说—— “密码被我忘了。” “……” 周见弋家的门锁是房东留下的老款密码锁,没有指纹功能,忘记密码的情况下只能用钥匙开门。 温听晨深深呼吸,“那你钥匙呢?” 他一脸无赖,偏又语气无辜,“落在办公室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 温听晨气得用毛巾狠狠抽他,“你的借口能再烂点么!” 周见弋笑得格外张扬,顺势抓住毛巾用力一拉,温听晨重心不稳直接跌进他怀里。 “我不管,反正我没地方去了。你是我女朋友,你得收留我。”他贴近她的耳边,滚烫气息拱着她,“我保证,今晚一定不干坏事。” “……” 周见弋就这样在温听晨家住下了。 一米五的小床实在算不得宽敞,平时温听晨一个人怎么睡都行,但周见弋186的大高个往那一躺,空间就变得十分局促,腿脚施展不开不说,连被子都短了一节。 为了不掉下床去,两人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 他这晚倒算守信用,除了搂着她睡觉,的确什么事儿都没干。 有他在身边,内心也变得安定,温听晨一夜睡到天明,等她醒来的时候周见弋已经去局里了。 空气中残留他的味道,被窝里还有他的余温,手机里有他发来的微信:【我买了早餐,在桌上,记得吃。】 一切都证明他存在,而她被爱着。 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梅雨,乌云拨开,她的世界又重新找回了太阳。 …… 温听晨在家无所事事,把卫生从头到尾打扫一遍,最后整理冰箱,发现昨晚匆匆忙忙,很多东西都没买齐。 午饭过后,她决定去趟商场,买些食材和生活用品,顺便再买一床被子回来—— 她原先的被子太小,周见弋睡觉又不老实,半夜总踢被子,连带着她也跟着遭殃,今早起来鼻子有点堵。 她去了最近的商场,一边逛一边给周见弋发微信:【忙么?】 周见弋那头正在写一份结案报告,手机就搁在手边,回得很快:【还行。】 温听晨:【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被子?】 周见弋:【粉色。】 温听晨:【?】 周见弋:【hello kitty图案的。】 温听晨:【你确定?】 生生 第53节 周见弋:【确定!我队里一个狗东西,之前天天秀恩爱,说什么不管在外面多风光的男人,回家都得陪老婆睡她的小粉被。我不爽他很久了,现在我也有老婆了,我也要小粉被。】 温听晨:【……】 温听晨:【为什么你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周见弋:【转账3000。】 温听晨:【买买买,马上买。】 收了手机,温听晨拐进一家家纺店。 店员一听她要买一床粉色的hello kitty的被子,直接带她去了儿童区,一边介绍,一边问她是买给多大的宝宝睡,需要什么尺寸。 温听晨默默在心里腹诽,身高186,300个月的宝宝。 她不好意思地咳了声,说拿最大号给她就行。 付完钱,温听晨正要把被子的照片发给周见弋,突然听见右前方有人喊她的名字。 “小晨,真的是你啊?” 温听晨抬眸看去,是之前的同事小叶,她最近备婚,正好趁着最后一天假期来商场买新房用品。 两人有阵子没见,小叶请她去楼下奶茶店坐坐,顺便叙旧。 聊起现状,温听晨只说目前还没打算,等假期过了再找工作。 小叶点点头,想到什么,突然神秘兮兮地打量周围,确认没有熟人,才捂着嘴小声道:“我跟你讲件事啊。” “嗯,你说。” “郑致恩死了!” 郑致恩?她的前上司。 “啊?怎么会?”温听晨抓住杯子的手突然紧了下。 “骗你干什么?就春节的时候,我们部门每个人都被叫去警局接受问话了。具体情况我也是不清楚,据说是被人杀害的,抛尸荒野,死状相当凄惨!” 温听晨有点懵,无法想象不久前还盛气凌人说要让她在行业内混不下去的人说没就没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奶茶,消化了好一会儿,问:“那凶手抓到了么?” “没呢,警方也很着急,三天两头往公司跑,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还好你提前离职了,不然也得烦死。” 温听晨抿抿唇角,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51章 背对背拥抱(3) 周见弋一早回到局里的时候, 办公室还是那副烟雾缭绕的老样子,昨晚熬夜值班的同事都死气沉沉的,东倒西歪地躲在犄角旮旯里补觉, 满桌子的泡面和烟蒂, 空气中弥漫着二手烟长期挥散不开的涩臭。 猛地从干净清新的家里回到这么个环境, 还挺不习惯的,周见弋皱了皱眉头,踢开脚边一只不知道是谁睡觉脱下了的鞋子, 把手里东西搁空桌上,走到墙下打开电灯和排风扇。 室内光线陡然明亮,蜷缩在沙发上的实习生猛地坐了起来, 双眼困懵地四处张望,“是不是来案子了?是不是来案子了?” “没案子, 但你该起床了。”周见弋随手抛了包纸巾过去,示意他擦擦下巴的口水。 又走到对面办工桌,踢了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睡觉的余不凡, “醒醒, 下班了。” 余不凡被踢得一激灵,身体一震, 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他地坐起身, 把盖在身上的外套随手往椅子上一搭,人困马乏地看着周见弋, “靠, 兄弟,你总算回来了, 这班再值下去老子都要英年早逝了!” 看他顶着鸡窝头一副被熬干了僵尸样,周见弋笑了下, 拨开七倒八歪的椅子去拉窗帘,“谢了,下回值班换我替你。” 路过队长办公室,余光往里头扫了眼。 老张不在。 “师父呢?” 余不凡边打哈欠边伸懒腰道:“天气冷,他腰上的老毛病又犯了,被师娘强行拉去医院了。” “还是师娘管的住他,之前说多少遍了,他一个字也不进耳朵。对了,这两天局里应该没什么事吧?”周见弋走回位子,把带来的东西给每人桌上分了份。 余不凡说:“我们这没啥事儿,就之前几个案子的后续跟进,问题不大,离不开人就是了。远城分局那边就没那么太平了,他们辖区出了个棘手的案子,一群人焦头烂额的,你等着吧,一会儿那谁准要给你打电话。” 周见弋嗤了声,把几包东西随意往他桌上一扔,“行啊,我到看看有多棘手。” 余不凡本来还想跟他讲讲这个案子,看见他扔过来的特产,眼睛一亮,“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放个假回来还知道贿赂人咧!” 周见弋瞥他,“不要还给我。” “我可没说不要!正好我饿死了。”余不凡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包装,“怎么是临川的?你不是回江市了么?” 周见弋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按亮电脑等待开机,一边摘下鸭舌帽撸了把头发,状似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江市也回了,后来女朋友想去临川旅游,我就陪她去了。” “……” “操,敢情老子在这帮你值班,你泡妞去了是吧!真是见色忘义的狗东西!” 刑侦大队春节离不开人,大家轮流值班,周见弋原本就两天假期,另外的两天是他威逼利诱从余不凡那儿换来的。 不过同事间谁家没个急事,去年春节余不凡被叫回老家相亲,还是周见弋替他值的班,所以他虽然嘴上这么抱怨,但根本没往心里去,转头就开始八卦他对象是谁。 这会儿刚早上八点,队里上班的同事陆陆续续进门,踩着陈旧失修的地板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大家别的没听见,光听见“女朋友”那三个字办公室就炸了,一扫先前的困倦,一伙人八卦地围到周见弋周围问东问西。 “我靠,我没听错吧?我们队草铁树开花居然谈恋爱了?” 女警小七问:“不会就是上次我们在医院碰见的那个美女吧?” “嗯,是她。”周见弋表情多少有点凡尔赛,目光还特他妈一本正经地落在电脑显示器上。 另一个同事也来劲儿了,“什么?你们见过?小七快跟我讲讲能钓走咱们队草的姑娘长啥样?漂亮不?” 小七:“何止漂亮?简直漂亮得过分好么?就这么说吧,这年头网红美女不少,但一和女明星站在一起立马就黯然失色,他女朋友就是女明星那级别的。” “你这么一说,那我必须得见见了。欸,小周,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哪找的?” 周见弋不咸不淡地抬了下下巴,“高中同学,初恋。” 周围又炸了,技术科的老大摇头道:“还是白月光杀伤力大啊,我们科室那些小姑娘知道了肯定得抱头痛哭!” …… 打发走了八卦的同事,周见弋一边回着温听晨的微信,一边着手准备结案报告。 余不凡说的没错,他刚打完最后一个字,分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看见手机上不断跳跃的来电人名,他一边仰头活动僵硬的脖子,一边拿起手机放到耳边,懒洋洋地说了句:“喂,师兄?” 那头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烟酒浸泡过,带着常年熬夜和高强度工作的疲倦感,淡淡地问:“在忙么?” 周见弋靠在椅背,滑动鼠标,一目十行地检查刚完成的报告,“我说忙的话你就能放过我了?” 江深笑了声,“当然不能。” 周见弋:“那不就得了。” 江深是周见弋在警校的同门师兄,大一入学那年,江深刚升大三,是他们班班助,因为同是江市人,又师承同一个指导老师,关系比其他人都近些,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毕业后江深去了分局的刑侦支队,摸爬滚打几年,已经混上了副队长。 确定没有遗漏和错别字,周见弋把结案报告保存至u盘,敲敲桌子,递给一旁正在奋笔疾书的实习生,“帮我打印一下。” 然后对电话里人说:“说吧,时间地点,我过去。” 江深:“半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周见弋关了电脑,拎起外套往外走,“好。” 公安大学的刑侦专业那年在全国的招生数量很少,顺利录取已经不容易,能被刑侦专家收作关门弟子的更是凤毛麟角。 周见弋无疑是当年警校那批学生里专业素质最出色的,头脑冷静,思路清晰,刚实习不久就帮队里破获了一起重大案件。 这也是为什么毕业后大部分同学都去了分局或者回老家,而他能被领导看中直接进市局总队的原因。 这些年,恩师在学校开讲座,最常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就是他,公安大学侦查系无人不知周见弋这个名字,其他师兄弟在遇到棘手的案件时,也会发份材料给周见弋,听听他的想法。 周见弋赶到两人经常见面的酒吧时,江深也才刚坐定。 吧台幽暗的光线由上而下笼罩在他身上,高大的身影难掩疲倦,眼窝深陷,下巴胡茬青了一圈,肉眼可见地憔悴。 周见弋坐到他身边,没心没肺地往人心窝子里戳,“奔三的人了,熬夜别太猛。” 江深正在发消息和同事交代工作,闻言把手机一收,疲惫地揉揉眉心,“有什么办法,案子来了,不熬不行。” 他拿起吧台上的酒水单,侧头看周见弋,“还喝一样的?” 周见弋点点头,抬手叫来服务生,比了个手势,还未等他开口,服务生就抢话道:“又是两杯柠檬水?” 两个大男人每次来酒吧就点柠檬水,服务生都认识他俩了,悻悻端上两杯提前冰镇的柠檬水就去忙其他。 这是一家静吧,刚开门做生意,店内顾客零星,嗓音沙哑的驻唱哼着慵懒的曲调,歌声的掩盖下是人们松散的耳语。 “说吧,被什么案子难住了?” 周见弋身高腿长,坐在高脚椅上两只脚依然松松垮垮搭在地面,低头幽幽搅动着吸管,也没喝。 江深递给他一个档案袋,“你看看这个。” “一周前,我们同事接到报案,在辖区靠近省界的一条盘山公路附近发现一具男尸。报案人是附近的村民,说是他家狗走丢了就出门寻找,那阵子一直下雪,村里几乎没人出门,他根据脚印找到了公路下的密林,看见他家狗正在雪堆里拼命刨坑,他觉得奇怪就过去看了下,发现是个人。” 周见弋打开档案袋,拿出死者的资料扫了眼,“郑致恩,闻鼎科技市场部总监?” 江深听他语气,问:“你认识?” 周见弋摇头,“不认识,但我有朋友以前在这家公司工作过。” 那次在小区门口,郑致恩送温听晨回家,他站得远,只看见车里一个男人大致的轮廓,没看清脸,后来也没听温听晨提过。 “哦。”江深继续说:“他是这家公司的高管,春节前一天,他妻子曾到东城区派出所报案,说他丈夫失踪了。其实那时人已经不见很久,夫妻两人感情一直不好,女方怀疑他在外面养女人,跨年那天夜里夫妻俩大吵了一架,郑致恩负气之下摔门离开,然后再也没回来。 因为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他吵完架就不回家,所以他老婆没放在心上,以为他和哪个女人在外面鬼混。直到快过年,还是找不到他人,他妻子才觉得不对,去派出所报了警,然后没过多久就在郊外发现了他的尸体。” 周见弋点点头,翻到下一页,是现场尸体的照片,“法医怎么说?” “尸体发现的地点,地势高,曲折蜿蜒,下面是茂密树林。根据现场勘察出的痕迹,可以确定尸体是被人从公路上抛下去的。那边人迹稀少,年前又一直下雪,所以很久没有人发现。法医做了尸检,根据尸体腐败程度推断他大概已经死亡5到7天。” 周见弋:“这么久?” “但这个时间其实存在差异,因为山里天气冷,尸体一直被积雪覆盖,同时也不排除提前被冷藏过的可能。” 生生 第54节 周见弋:“嗯,这个我知道。死亡原因呢?” 江深:“机械性窒息。我们在他脖颈处发现一道前位缢型索沟,活套,绕颈形成闭环,颈部残存皮肤皮革样化,沟间皮肤有出血点,颈浅、深淋巴结出血,舌骨大角骨折出血,这些都是生前缢索压迫形成的。” 周见弋:“自缢?” “不,应该说是在受害人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他人缢死。”江深摇头,指着尸检报告的某处说,“死者身上有多处刺创伤,深,但不致命,从伤口来看应该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而且法医在他身上发现了多处针眼,体内也有药剂残留,羟基丁酸,羟丁酸钠,维库溴铵等。” 周见弋皱眉,“都是麻醉药。” 江深点头,“国家管控二类精神药物,一般人弄不到。” 周见弋:“从医院下手了么,有没有药物遗失?” “还在进行中,帝都医院太多,一家家查他们近半个月的麻醉药进出记录,工作量很大。而且是在省界线上,不排除是邻省作案的可能。盘山公路上没有监控,我们调阅了案发前附近出入口的道路监控,暂时没有发现可疑车辆。” “有点麻烦。”周见弋翻着材料问:“死者的社会背景和人际关系怎么样?” 江深叹了口气,“比较复杂,他在业内的人脉很广,但为人处世的方式有时让人难以接受,不经意间也得罪了很多人。 他的出身并不好,寒门贵子,凤凰男,娶了公司高层的女儿才有如今的地位。不过据他妻子讲述,死者当时并不是心甘情愿和她结婚的,大概就是冲着钱。后来我们调查了,他的确在外面养了女人,还不止一个,都是年轻漂亮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据她们讲述,死者当晚离开家后并没有主动联系她们,我们调取了他家附近的监控,他最后出现的画面是去一家便利店买水,出来后在一条巷子口拐弯,之后就不见了。 他助理说,那条巷子里有家酒吧,他经常去那里,但并未拍到他进去的画面。” 周见弋:“所以,他很有可能是在去酒吧的途中被人掳走的。” 江深:“可以这么说。” 周见弋翻回尸检报告那页,沉默许久,突然问:“为什么折磨他又要给他打麻药?” “嗯?” “你看,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凶手虐待一个人往往是享受这个被虐待的过程,受害者越痛苦,越求饶,他们就越兴奋,没道理一边虐待,一边给他打麻药。” 江深想了想,“是这样没错,而且从死者身上的伤口看,不像是在利用他的身体做什么手术。” 光怪陆离的灯光划过男人冷峻的侧脸,周见弋的视线定格在尸检报告上,眯了眯眼睛,缓慢开口:“除非,这是出于两种目的。用刀是为了享受虐待的快感,至于麻醉药……会不会是某种实验?” 江深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凶手在利用人体试药?” 周见弋抬头看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江深站起来,拿出手机,“我这就让人去查一下符合资质的医药公司。” 第52章 背对背拥抱(4) 回到家, 天色已黑,玄关处多了双软底男士拖鞋,一看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周见弋换了鞋, 看见温听晨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切菜的时候精神恍惚, 水龙头大开,溢出洗碗盆她也没反应。 他连忙走过去关了水,一只手从后面搭住她的腰, “想什么呢?一会儿要水漫金山了。” “嘶!” 温听晨正出神,没察觉身后有人,吓了一跳, 手中的菜刀一偏,落在左手十指第二关节, 顷刻间,血液流满整个手指。 周见弋太阳穴一跳,连忙抓起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对不起, 是我吓到你了。” 伤口深,血流不止, 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他跑去客厅翻找急救箱,拿着碘酒和创可贴回来的时候额头蒙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周见弋将人拉到沙发上坐好, 半跪着用棉签替她消毒伤口, 额前细碎的短发遮挡住了眉眼,大概是刚才太过紧张她, 此刻手掌冰凉凉的,满脸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怎么样?还痛吗?” 温听晨从小就有点晕血, 呼吸不上来,心也慌,撇过头不敢看,任由他给自己包扎。 平复了一会儿,她安慰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了。” 怪她自己用刀的时候走神,从商场回来,满脑子都是小叶告诉她的那件事,虽然刚离职的时候她的确对郑致恩心存怨愤,但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还是以那种方式,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原本想着等周见弋回来问问他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此刻人真到了眼前,又觉得还是算了,一来没被侦破的案子他肯定不方便往外透露详情,二来说多了,难免牵扯出她和郑致恩之间的纠葛,那种事情上不了台面,就随着他的离世永远烂在土里好了。 贴好创可贴,她后知后觉地奇怪,刚才都没听到他敲门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的?” 周见弋随手指了指,收拾着急救箱说:“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从抽屉里拿了你的备用钥匙。” 温听晨愕然,弯腰打开茶几最右侧的抽屉,里面果然少了把钥匙。 “你怎么知道我把备用钥匙放哪儿?” 周见弋把用完的面前丢尽纸篓,站起身,居然临下地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男朋友好歹是个警察,这点观察能力还是有的。” “……”温听晨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你还挺不谦虚。那么请问一下我的男朋友,你今天带钥匙了没?” 周见弋不走心地哦哟一声,略带遗憾地说:“又忘了,今天出外勤。” 散漫的脸上却是赤/裸裸一副“那你又能拿我怎样的”挑衅。 “你演技能再差一点么?” 温听晨嗔他一眼,捂着受伤的手绕开他往厨房走,周见弋露出得逞的笑意,一堵墙似地跟在她身后,“你都给我买新被子了,还想赶我走?” 房间大剌剌敞开,那粉色被子明晃晃铺在床上,以为谁看不见似的。 温听晨懒得跟他扯,案板上还剩切了一半的土豆丝,再不做晚饭就该到吃夜宵的时间了。 她重新拿起菜刀,关节上的创口贴让手指不太灵活,摁不住,浑圆的土豆在下刀时频繁滑动。 周见弋怕她又切到手,连忙拔刀从她手里拿走,叹了口气,“我来吧,你去客厅好好休息。” 只剩最后一道菜,交给他练手也不是不行,温听晨松了手,告诉他做法后,坐到餐桌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十分钟后,饭菜全部上桌,温听晨把电脑挪去一边,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那盘黑不溜秋手指般粗细的土豆丝陷入了沉思。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实在忍不住地说:“请问你是把老抽当陈醋倒了么?” 周见弋拳抵在唇边虚咳了声,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地说:“上次回家就跟我妈学了一道西红柿炒鸡蛋,其他还没来得及。不过你可以尝一尝,卖相虽然不太好看,但味道还是可以的。” 他递了双筷子过去,温听晨将信将疑地接过,软烂如泥地土豆根本夹不起来,她无奈拿起旁边的勺子。 “怎么样?还可以吧?” 她刚舀进嘴里,周见弋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一股浓烈的焦味在嘴里慢慢化开,温听晨当即就想吐出来,但又强行忍住了,不想这么直接地打击他,表情扭曲地强行咽下,叹了口气说:“我觉得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你就在自己的舒适区闪闪发光就好了。” “……” 小狗垂下了他摇晃的尾巴。 …… 晚饭过后,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比较文艺的爱情片,温听晨不太感兴趣,就当个背景音在听,抱着笔记本靠在他腿上刷招聘信息。 周见弋开头还看得挺认真,渐渐的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膝盖一屈,把人从腿上捞起来圈在怀里。 房间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电视机昏昧的光影在两人脸上模糊交叠,彼此都感受到对方身上炽热的体温,气氛莫名缱绻了几分。 周见弋用下巴摩挲她的额头,扫了一眼电脑屏幕,“打算找工作了?” 温听晨轻轻嗯了声,滑动着页面说:“总不能一直在家当咸鱼吧,那样岂不是太拖你后腿了?” “我倒是不介意你托我后腿,你真想当咸鱼的话,我也养得起你。”周见弋的手指悄无声息地伸进她衣摆,轻柔爱抚她腰间润滑的肌肤,怀里的人很瘦,但该有的地方都有,手感好的不像话。 “得了吧,你们男人刚开始的时候都这么说。” 温听晨一心扑在电脑上,完全没察觉他眼底蠢蠢欲动的火苗,粗粝指腹轻柔暧昧地蹭着,只觉得有点痒痒,“等时间一久,又会说‘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周见弋皱了皱眉头,手指重重在她腰侧捏了一下,俯下身,嘴唇似有若无地滑过她的耳垂。 “虽然我有能力养着你,但我希望这份能力会是你坚强的后盾,而不是困住你的羁绊。我有我的工作,你也有你的追求,我们势均力敌,这样就很好。你要向上爬,那我就给你扶梯子,你要是累了掉下来,那我就是会接住你的那张网。” 电影正播到缠绵的部分,导演用最隐晦的镜头拍出来最极致的暧昧,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客厅里只剩下镜头里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嘬吻声。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脖颈,温听晨被他撩拨得心猿意马,仰头撇开他的下巴,“虽然你的话让我很感动,但是,你这梯子扶得也太不敬业了,我还没开始爬呢,你就开始扰我心智了是不是,周妲己?” 这个称呼还挺特别,周见弋轻笑一声,继而细细密密啄她的脖颈,手掌更加肆意地往上探索。 “你忙的,我忙的,不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 温听晨被他摸得心跳躁动,眼波潋滟流转,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偏偏这个时候,他还人模狗样一本正经地拉着她讨论正事,“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温唇落在她的面颊,细细密密吻她秀挺的鼻梁,小巧的鼻尖,圆润的唇珠,再到娇艳欲滴的柔唇。 舌尖湿漉漉地舔,像滑溜的小鱼儿从缝隙中钻进去,你追我逐,搅得她呼吸紊乱。 等他舌头终于舍得从她嘴里撤离,温听晨飘忽的思绪也跟着回笼了一点儿,细喘着说:“还是老本行吧。” “对外贸易?” 周见弋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一只手从她上衣退出来,往下挑起清薄布料,曲着手指在她的温暖滑腻里艰涩前行。 温听晨腰肢软塌起伏,在他怀里难受地蠕动,娇软蜜水死死夹住他,“差不多,但希望身边的人能真诚点,别互相使绊子,工作内容也简单点,没有那么多难对付的客户。” 身在刑警大队的人并没体验过这些,他的师父是队里的主心骨,所有人上下一心,案子来了时候大家都满门心思地扑进调查里,没有精力想别的。 周见弋含糊地嗯了声,若有所思地吻她,手指的幅度却没停下,忽快忽慢地折磨她。 撩拨够了,退出来,手指上包裹着晶莹的水光。 他挑眉,极有耐心地一颗颗解开她扣子,眼神直白地看她娇羞绯红的脸颊,“上次新买的,要不试试?” 温听晨很快感受到一丝凉意,双手环在身前,咬着唇瞪他,“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明天把钥匙还我。” 周见弋握住她的手腕掰下来,吊儿郎当地回了声,“我不。” 撇开她还搁在小腿上的笔记本,将人打横抱起来到房间。 身下是粉粉嫩嫩的卡通图案,周见弋将人摁在被子上,屈膝岔开跪在她身体两个,一边漫不经心地解裤带,一边用目光在她渡了柔光的娇躯一寸一寸地描摹。 …… 大概是新买的套用着不错,周见弋这晚凶得要命,每一下都要把她的灵魂撞出身体,又强势地扯回来。 次数多了,他也摸出点门道和花样,比如那该死得凸点和螺纹,能让温听晨又兴奋又害怕。 生生 第55节 淋浴之后,两人相拥而眠。 温听晨这晚睡得并不好,浑浑噩噩间梦到了郑致恩,梦到他一次次对自己进行职场骚扰,她厌恶地挥开那只缠上了手,却怎么都甩不掉,被他握住脚腕,跌进万丈深渊。 又梦见他被人袭击,画面残忍又血腥,他一边挣扎,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她,问她为什么不救他。 恍惚间,凶手回头,她看见一个面目狰狞模糊的恶鬼朝自己扑来…… 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窗外天色大亮,身边也空荡荡的,温听晨看了眼手机,早已过了周见弋上班的时间。 虽然知道他的职业就是这样,忙碌、神秘,她告诉自己既然选择在一起,就应该慢慢学着接受和习惯,但当她真的迫切需要一个肩膀而他又不在的时候,心里那种失落感还是强烈到无法忽略。 心情平复之后,温听晨起床给自己做早饭。 等待水开的间隙,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继续找工作,还没看两页,搁在说桌上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接起之后是道惶恐的女声。 “喂,请问是温听晨吗?” “嗯,我是。” 对面女生颤抖而沙哑,“我是小云。” 温听晨记得她,跨年夜那天被她救下的那个女生。 那晚之后两人几乎没联系,只是偶尔刷到她的朋友圈,知道小云搬了家,也换了工作。 “小云,怎么了?”她问。 “听晨,刘金华他从拘留所出来了。” “谁?” “就是我的前男友,打我的那个人,当时他被警察带走,拘留了半个月,现在出来了。他这段时间到处找我,扬言要弄死我。我好害怕,你也小心一点,他知道你住哪个小区,我怕他回去报复你。” 第53章 黑夜问白天(1) 挂了电话之后, 温听晨坐在电脑前发了一个漫长的呆,灶台上扑了锅也浑然不觉。 直到锅里的水烧干,鼻尖嗅到一股浓重的焦味, 她才猛地回神冲向厨房, 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把煮焦了的小米粥倒进水池的时候,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虽然这样形容不是十分恰当,但此时此刻她脑海忽然浮现前不久在网上刷到的一句话,不要介入他人的因果, 否则你会吃下他的果。 她冲动救人的确出于好心,但无形中也给自己惹下了麻烦,忽然就能明白那天晚上周见弋为什么生气了, 在警局工作那么久,他见多了骇人的案例, 也更明白人性丑恶,所以才怪她在危险处境下没有保护好自己。 如果那个刘金华真来打击报复她该怎么办? 告诉周见弋么,他虽然是警察, 有能力保护她, 但他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盯着。 万一那人根本没有行动, 岂不是白白让他担心。 内心还没纠结出一个结果,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的一封电子邮件吸引了温听晨的注意。 她满心狐疑地打开,标题赫然醒目:【面试通知】。 发件人是盛远集团人事部。 盛远?世界500强的那个盛远? 温听晨一目十行地扫过邮件, 又打开招聘网站查看自己浏览记录, 她不记得自己给盛远投过简历啊,不, 准确来说她连盛远的招聘信息都没看见过。 可邮件上清清楚楚写着面试的时间地点及岗位,落款处还有集团的电话和公章, 应该不像假的。 温听晨循着号码拨过去,对面是个礼貌而冷静的中年女人的声音,说邮件的确是他们公司发的,请她按时参加明天的面试。 抹去心头那点困惑不说,温听晨无疑是激动的,盛远在业内久负盛名,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这个面试于她而言不失为一次好机会。 因为先前那通电话而产生的阴霾情绪抛之脑后,短暂的兴奋之后,温听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整个下午她都在为盛远的面试做准备。 周见弋这晚因为值班没有回家,第二天一早,温听晨准时出现在盛远集团的楼下。 上班高峰期,cbd的白领步履匆忙,一手文件包一手咖啡杯,是久违的熟悉感。 温听晨被这气氛带着,不由地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跨进公司的旋转大门。 前台接待的年轻女生正在打扫桌面卫生,听到她说来参加面试,笑了笑,让她直接上9楼人事部就好。 温听晨点头致谢,跟着人流站进电梯。 到了人事部门口才知道,来面试的远不止她一个,等待的队伍像一面人墙堵在办公室门口,有人紧张得反复踱步,有人面对墙壁练习着双语版的自我介绍。 她们面试的是海外市场部专员,这个岗位对员工的专业素质要求很高,不仅要会翻译合同和标书,还需要有营销策划方面的工作经验。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人事经理从办公室出来,把面试者带去会议室参加第一轮的笔试。 看着密密麻麻的专业知识和项目案例,温听晨头皮一阵发麻,大企业果然不是好进的,大学专业课的期末考试也不过如此,还好她昨晚有熬夜复习过,答得还算轻松。 一个小时的笔试结束后,一行人到休息区等待面试。 隔着透明玻璃墙能看见几个领导模样的人踏进了会议室,紧接着,面试者被依次叫了进去。 很快轮到温听晨。 她站起身稍稍收拾了着装,踩着高跟鞋走到会议室门口,礼貌地扣了两声门,然后镇定自若地坐到她该坐的位子。 在她对面坐着四个西装革履的面试官,三男一女,年纪都不大。 她递上简历,主面试官翻阅几眼,与身边人低声耳语,将它推给了坐在最边上的那位女领导。 对方扫了一眼名字,像是突然来了兴趣,原本争分夺秒回复消息的手机被搁到一旁,边看简历边掀眸打量温听晨,眉眼带笑,目光意味深长。 视线对上,温听晨朝她点头微笑,莫名觉得她有些脸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温听晨顺势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主面试官得知她在上一家公司参与过中东市场的开拓,对那个项目很感兴趣,问了她不少专业的问题。 温听晨回答得滴水不漏,几位面试官眼里不禁流露出赞赏之色,随后话题一转,问起了她的婚姻情况—— 女性求职总是逃不开这个话题,因为生理上的构造,让女性在职场中总是处于劣势。有些单位明面上不提,背地里却很讨厌女员工因为结婚生子而分散了重心,这种歧视无处不在,是每个职场女性都必须直面的问题。 温听晨不想撒谎,直言自己目前有男朋友,如果日后感情稳定,不排除有结婚的打算。并坦言这个问题和男朋友之前商量过,他很支持自己的事业,不会逼迫她为了家庭放弃工作,所以一切顺其自然,如果真到了那样一天,她相信两人的家庭也会给予他们后备支持。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倒比先前几个偏激的回答显得更加真诚,几个面试官互相交了眼神,收下简历让她回去等待结果。 起身离开的时候,温听晨听到里面某个面试官问了句:“周总,你觉得怎么样?” 然后,那位女领导笑了声。 …… 周见弋看了眼腕表,十点四十九分。 离面试结束应该还有段时间,他坐在车里翻看起了江深发来的询问笔录。 郑致恩的社会背景非常复杂,精明狭隘的性格让周围同事对他颇有怨言。 在职期间他曾和业内多位高层都有生意往来,但关系似乎都只停留在表面,私下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很难说会不会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 还有跟他维持□□关系的那几个女人,几乎都是冲着他的钱和地位去的,郑致恩的助理在笔录中提到,他很擅长拿捏别的人短处,曾不止一次通过手里的职权要求女员工跟他发生关系。 有个女员工的丈夫在发现奸情后就曾来公司闹过一次,当时场面十分难堪的,差点惊动了郑致恩的岳父,后来花了不少的钱才勉强摆平。 这么看来,郑致恩真是四处结仇。 看完最后一个人的笔录的时候,温听晨正好从盛远集团的大楼里出来。 她身上穿着很正式,黑色呢子大衣搭配单薄线衫,风一吹,冻得直打寒颤,一看就是为了面试要风度不要温度。 周见弋暗暗叹了口气,朝她按了两下喇叭,温听晨果然转头看来,发现是他的车,原本平静的眼睛顿时亮起惊喜的光。 她小步朝他跑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携来一身寒气,“你怎么在这里?” 周见弋摸了摸她被风吹得冰冷的手,从后排拿了个提前准备好的暖手袋递过去:“刚在附近办点事,正好看到你出来。” “是么?” 她怎么记得一出门就看见他的车停在这里了? 温听晨捂着暖手袋正欲再问,周见弋发动车子,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面试怎么样?” 昨晚通电话的时候,温听晨提到今天要来参加个面试,但没说公司名字,她揉揉过度紧张而绷紧的太阳穴,怅然道:“还行吧,面试的人挺多的,我感觉自己不一定能过。” “这么不自信?”周见弋打着方向盘,视线在前方道路和后视镜上来回切换。 温听晨叹了口气,“和我一起面试的人里有两个留学海归,他们对海外市场的了解比我深,说实话,我没太大把握。” “那也不一定,你有你的优势,说不定人领导就喜欢你这样的。” 温听晨来了兴致,侧身斜坐,胳膊撑在中央扶手盒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看着他笑,“展开说说,你觉得我有哪些优势?” 周见弋装腔作势地咳了声,“比如真诚进取,情绪稳定,最主要的是,有我这么好的男朋友。” 他最近越来越露骨,十句话有九句往自己脸上贴金,就在他以为温听晨会想平时那样冷笑一声,说他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时候,旁边的人突然没了声音,支着下巴,眯起促狭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神犹如一台精准的仪器,上下反复扫描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周见弋被她看得手臂汗毛都竖了起来。 温听晨面色不改,“我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姓周?” 周见弋噗嗤一声笑了,“我姐姐不姓周难道跟你姓温吗?” 温听晨顿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表述不够恰当,改口道:“你姐姐是不是就在盛远集团工作?海外市场部的企划总监?” 周见弋见瞒不下去了,含糊其词道:“她好像是在这里上班吧?是不是总监我不知道,我不太过问她的工作。” “果然是你!”温听晨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上一次见周嘉年还是在小学,那时候对方也不过是个正在读高中的青涩少女,印象中的她活泼开朗,所以刚才在会议室,当一个冷静成熟职场女强人坐在她面前的时候,除了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完全认不出是谁。 直到看见周见弋,姐弟俩那双相似的眉眼让她渐渐有了头绪。 难怪她明明没有给盛远投简历,却能收到他们的面试邀请,想必这中间少不了周见弋的功劳。 “好吧,我承认你的简历是我发给她的,但我从来没想着要帮你走后门,我姐也说了,她要求很高,录不录用你取决于你的个人能力,我顶多就在其中牵个线搭个桥而已。”周见弋解释道。 温听晨半信半疑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有气无力靠坐在椅子上,“算了,反正面试结果都没出来,有没有被录用还不一定。” 而且在闻鼎经历过被人打压排挤的事情后,她的性格也没以前那么轴了,有时候想想,在单位有个人撑腰,不至于孤立无援其实也挺好的。职场规则就是如此,混了这么两年总是要习惯的,她不是关系户,也会有别的关系户。 生生 第56节 周见弋用余光打量她的表情,见她没有生气,油门踩得比刚才顺畅许多。 “中午想吃什么?我回家给你做。” 醋溜土豆丝的口感让人印象深刻,温听晨讪讪地吸了口气,“我觉得你值了一天夜班已经够累了。” “所以?” “所以,我们还是点外卖比较好。” “……” 最后,还是没有拧过周见弋想要在摸索中进步的决心。 两人去了超市,像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一边聊着日常琐碎,一边手挽手买菜做饭,再慢悠悠地步行回家。 到家门口的时候,周见弋附在温听晨耳边低语几句,温听晨一愣,脸颊缓慢地升起红晕,她伸手拧他的侧腰,没好气地嗔他,“你想得美。” 周见弋笑吟吟地捉住她的手,牵着她一路小跑,那心思跟喂不饱的野兽似的,比任何时候都急切。 一出电梯,周见弋就开始肆无忌惮,勾住她的脖子就吻了下来,舌尖轻而易举地滑进去,在她嘴里翻天覆地地撩荡。 提着购物袋的手懒散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轻捏她的后颈,无限贴近。 温听晨起初害怕被邻居看见,羞赧地一个劲儿往外推他,但转念一想对面那家回老家还未回来,挣脱不开就由着他点火放肆。 四下无人的空间,彼此身上都有一触即然的火星子,有种别样的刺激感。 两人纠缠来到家门口,温听晨手摸进口袋,正想拿钥匙开门,眼角一瞥,忽而看见站在门口阴暗处的高大身影,整个人吓得一哆嗦。 “怎么了?”周见弋情意迷离地贴着她的唇,空闲的那只手已经来到她的腰间。 “有人。” 温听晨手指抵住他的唇,在看清黑暗中站着的是谁后,连忙头皮发麻地推开周见弋,拨了拨被他蹭乱的头发,冲门口那人牵起一个极为尴尬的笑。 “唐承哥。” “……” 第54章 黑夜问白天(2) 听见这名字的那一瞬, 周见弋额头的青筋猛然抽了下,脊背僵硬地转过身,两道视线在黑暗中撞了个正着。 毫不夸张, 周见弋觉得自己想吃人的心都有。 空气中有暗流在涌动, 唐承漆黑深井般的目光在周见弋身上沉沉转了一圈, 然后看向温听晨,“你离开家的时候走的太急,落下好些东西, 阿姨怕你急用,让我给你送过来。”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也没有撞破暧昧后的窘迫, 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很自然, 自然到温听晨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前接过唐承手里的袋子,翻了翻,里面是她遗忘在江市家里的数据线、洗面奶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母女俩打电话的时候方萍就曾怪她丢三落四, 她那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她说没关系, 都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就放在家里备用好了,不用给她寄过来。 所以怎么又转交到了唐承手上? 还有, 他怎么知道她家具体的门牌?她明明没有提过。 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 唐承率先开口解释:“我刚在楼下碰见物业的人,给了他一包烟, 他就告诉我你住这了。” “哦。”温听晨半信半疑,牵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同他道谢, “那真是麻烦你了。” 身边却传来一声冷笑,周见弋阴阳怪气地说:“这物业还真是不负责,回头得好好说说他们,一包烟就被买通了,万一来的人居心叵测怎么办?”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温听晨回头警告地睇了他一眼,周见弋眼帘一掀,与她幽怨对视,目光冷冷淡淡,无所畏惧,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委屈—— 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瞪我。 你完了。 唐承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话却是对温听晨说的:“你这位高中同学还真是会开玩笑。” “不好意思,纠正一下。”周见弋打断他,捞起温听晨垂在身侧的手,“如你所见,现在是男朋友了。” 温听晨:“……” 气氛再一次陷入诡异,唐承盯着两人紧紧交握的双手,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下颚莫名绷得很紧。 沉默数秒,他冷淡的眼神转向温听晨,要听到她的答案才肯罢休,“是这样么,小晨?” 温听晨她还不太习惯在家人面前这样秀恩爱,想要把手从周见弋掌心抽出来,但这人也不知道跟谁较着劲,反而握得更紧。 她遂放弃挣扎,纵着他从手掌交叠变成十指紧扣。 “嗯。”她朝唐承点点头,腼腆道:“我们,是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的事?”唐承脸上还是看不出情绪。 周见弋眉毛一挑,答得飞快:“春节之后。” “阿姨知道么?” 周见弋:“当然知道,之前通电话的时候我还跟方老师问过好。” 唐承冷光乜他,“我和小晨说话你能不能别插嘴。” 周见弋笑容不变,“我和她不分彼此,反正答案都是一样的,我替她回答没什么问题吧?” 唐承脸颊绷得更紧。 气氛僵持,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幽暗中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温听晨心底蓦然腾起一股怪异,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对面邻居带着大包小包地从老家回来,看见三人杵在楼道,不明所以地一愣。 “新年好。” 温听晨立刻笑盈盈地同邻居打招呼,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悄悄摇了摇周见弋的手示意他收敛点。 又回头对唐承说:“我们正好买了菜,要不留下来吃餐饭吧?” 过来一趟不容易,理应请他进屋坐坐。 唐承想了想,没有拒绝,目光缓慢从周见弋身上收回来,转身跟她进门。 “好啊,正好我很多年没吃过你做的饭了,不知道你厨艺进步没有?” 玄关处摆着两双男士拖鞋,一双凉拖,一双棉拖,都是她给周见弋买的。 以他这会儿的脾气,肯定不高兴别人穿他拖鞋,所以当唐承下意识要踩进那双黑色棉拖的时候,温听晨连忙从一旁抽屉拿出备用的鞋套,不露痕迹地阻止:“不用脱鞋,穿鞋套就好。” 然后捡起刚才的话题客套道:“哪有什么进步,你不嫌弃就好了。” 最后一个进门的周见弋把这幕都看在眼里,一身炸毛顿时被抚顺了,三两下揣了脚上的低帮警靴,当着唐承的面踩进属于自己的黑色棉拖,摇着无形的尾巴跟着温听晨来到厨房,帮着她把食材塞进冰箱的时候,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还算你有良心。” 温听晨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幼稚鬼。” 这餐饭本来是让给幼稚鬼练手的,但他做的菜上不了台面,这会儿又有客人在,总不能怠慢人家,温听晨只好自己来。 “嘁,不是所有人都配让我亲自下厨的好不好?他愿意吃,我还不乐意做呢。”周见弋像只护主的狗在她身后团团转,“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还给他做饭了?” “很早以前了,父母那时候工作忙,家里又没阿姨,我偶尔会做个蛋炒饭什么的,还是带鸡蛋壳的那种。” 温听晨卷起袖子站在垃圾桶边上择菜,把鲜嫩的菜叶子放在篮子里递给他,“喏,帮我把菜洗了。” 周见弋接过,耷眉丧眼地挪到水池边,“早知道那时候我就不转学去县中了,我都没吃过你做的蛋炒饭。” “这种醋你也吃?”温听晨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无奈地看着他笑,“醋王么你?” 周见弋不紧不慢地打开水龙头,浸湿手掌,趁她没防备就往她脸上滋水,“你管我!” “你!” 温听晨佯怒撩撩自己被他弄湿的流海,正要还击,厨房的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开,唐承走进来,“需要我帮忙么?” 温听晨立刻恢复了正经,“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就好,你去客厅休息吧。” 唐承却执意卷起袖子,“没关系,反正我坐那儿也无聊。” 于是,本就不宽敞的厨房空间更加局促,三人挤在一起,连转身都变得困难。 一个人帮忙是打下手,两个人帮忙就成了捣乱。 温听晨默默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水池边互不相让,水花四溅,把厨房搞得一片狼藉,终于忍无可忍,一咬牙,决定把两人都轰出去。 “你们去沙发上老老实实坐着,开饭之前都不许再进来了!” 闻言,唐承放下手里湿漉漉的餐盘,满脸歉意道:“给你添麻烦了。” 转过身,乜了眼仍在洗菜的周见弋,语气冷淡:“还不走?” 周见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洗完手里最后一个西红柿才去关水龙头,又抽了张纸巾靠着流理台慢条斯理地擦手。 等唐承的背影离开了厨房,他把纸巾捏成一团随手扔进垃圾桶,转身掐住温听晨的下巴吻了下去。 健舌长驱直入,汹涌有力地扫荡她的口腔,一贯热烈地挑拨着,最后从上而下地勾着她舌头吮了下才退出。 两指轻捏她的下巴,漆黑双眼盯着她泛着淡淡水光的红唇,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气息声说:“赶我走?你给我等着。” 温听晨心跳错乱,莫名有种背着人偷/情的感觉,隐蔽又刺激。 …… 客厅茶几有水果和零食,周见弋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端来两杯热茶,笑眯眯地说怠慢了,让唐承随便坐。 总之,摆足了男主人的架势。 “多谢。” 唐承淡笑接过,目光缓慢打量屋内的陈设,最后来到阳台那两盆月季盆栽前。 周见弋看了他一会儿,嘬口热茶,人懒懒散散往沙发上一坐,长腿大剌剌敞着。 “那是玫瑰花,我没时间养,就让晨晨帮我照顾着,长得还不错吧?她还挺用心的。” 炫耀的意味过于明显,唐承嘴角冷淡勾了下,“她就是心软,以前也总喜欢收留一些小猫小狗的,来时生了病,也能被她照顾得很好。读书的时候老师布置实践作业,我的一窝春蚕,都是她帮我养的。” 唐承慢悠悠走回客厅,冷不丁打击:“不过以我的经验,你这玫瑰花是被淘汰的老桩,活力不够,未必开的了。” “是么?”周见弋挑眉,一副懒洋洋的无所谓,“那也没关系,开不开的,我情人节都会再送她。哦对了,你不知道她其实害怕软体动物么?上次在山上看见一只毛毛虫都怕得往我怀里钻,你确定帮你养春蚕是她是心甘情愿的?” 唐承蹙眉,脸色有点绷不住,“当然,她十二岁我们就认识了,我很了解她,要是不愿意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者是不得已?她最会骗人了,说谎的时候面不改色心跳,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只要她想,什么哄人的话都说得出。” 生生 第57节 周见弋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我跟她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还差点定了娃娃亲,最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每次有求于人的时候,就谄媚得像只小狐狸,但其实根本不走心。” 唐承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端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均已泛白,深深呼吸,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情绪已了无踪迹。 余光一瞥,看见摆在墙面处的书架,他走近端详,从中间那层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展开扉页,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她的名字—— 温听晨,2013年4月4日。 她一直有个习惯,收藏的书记都会在扉页写下名字和购入当天的日子。 “这是她16岁那年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她一直留着,还特意带来了帝都。”唐承说。 周见弋觑了一眼那封面,《白夜行》。 “哦,圭吾先生的书。”他难得没有回呛,而是顺着唐承的话往下说:“她是挺喜欢的。” “我记得当时是我推荐她去看的。”唐承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书页,眼中有别样的痴迷和眷恋。 “后来她跟我说,她最喜欢书里的那段话——‘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好巧,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段。” “是么?”周见弋站了起来,双手插兜地走到书架前,“这点上我倒是和她不太一样。我更喜欢圭吾先生的另一本,《恶意》。‘你心里藏着对他的恶意,这仇恨深不见底,深得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正是它导致了这起案件。’” 唐承略略思考了下,并未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独特之处,抬眸不解地瞟他。 周见弋说笑了下,“可能是因为我的职业吧,所以这句话对我来说很特别。” 唐承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把书放了回去。 厨房传来开门声,温听晨端来刚出锅的小炒肉放在餐桌,望了眼杵在书架前的两个男人,问:“你们俩聊什么呢?准备吃饭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没什么。” 第55章 黑夜问白天(3) 这餐饭吃得格外煎熬。 三人都不说话, 气氛仿若北极,厚厚的冰层下是暗潮汹涌。 送走唐承之后,温听晨深深地松了口气, 心想终于送走一尊大佛了。 但, 厨房里还有一位更难搞的祖宗。 祖宗本宗这会儿正在洗碗, 背影负气倔强,后脑勺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着强大的怨气。 温听晨不禁觉得有点好笑,走过去从后环住他的腰, 脸颊在他宽阔平直的后背轻轻蹭了蹭。 “好累啊,我今天的社交量严重透支。” 周见弋哂了声,擦干手, 转过身,双手握住她曼妙腰肢, 用力往上一提,温听晨被按坐在冰凉的流理台上。 他握住她的手腕反剪于身后,嚣张跋扈地压上去, 该进的进, 该退的退,若有似无地蹭她, 一手捏住她的下巴, 低头覆下来,醇烈的气息游离在她唇边。 “别撒娇, 先解释下。” 温听晨绵软无力地往后仰, 曲线起伏,半阖秀眸, 眼里潋波荡漾地看着眼前锐利的五官,感受他的湿唇在面颊厮磨作坏。 心都被他捣软了, 哪有什么思考能力,迷离涣散地问:“解释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害怕那个姓唐的?” 她针织裙底下还穿着保暖的打底裤,怪碍事的,周见弋松开她的下巴,勾到裤腰边沿,极有耐心地往下褪。 温听晨:“有么?” “没有么?” 到小腿处,握住纤细雪白的脚踝一点点退出来,最后扔至一旁,撩开单薄轻盈,霸道而粗粝地摁上去。 “看见他就推开我?今天来的要是我姐,我保证舍不得甩开你的手。” 他的手刚触了水,冰冰凉凉贴上来,温听晨被激得身心防线全然崩断,绷紧身子在他怀里轻颤。 “可能是因为第一印象吧。” 因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心底就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即使后来关系缓和,每每想起少年狰狞的面孔和那本朝她额头飞过来的字典,仍然心有余悸。 刚到唐家时,她很没有安全感。 唐承不接受她,对她的态度恶劣,方萍颇有微词,私下也找唐广君抱怨过,夫妻俩一个偏袒自己女儿,一个一心护着儿子,时间久了难免拌嘴。 温听晨不想方老师为难,私底下对唐承多有讨好。 替他养春蚕就是这个原因,压抑内心对软体动物的恐惧和不适,只是为了想和他搞好关系。 但回头细想,那段时间她并不快乐。 娇软绯艳里有放肆狂野在作坏,搅得人呼吸都乱,腰肢轻扭如游动的鱼,想要更多。 男人的吻终于落下,唇齿细细啃咬她的锁骨,所经之处留下片片暧昧。 女人紧闭双眼,下午明媚的阳光折射在她脸上,眉目间尽是媚态。 若即若离地撩拨最是要命,爱和欲由他掌握着,温听晨心底抑制不住地情愫激荡,斑驳的光影在她眼前无声崩碎一地。 松懈之后,温听晨无力地靠在他肩头,粗重地呼气。 “你这气生得好没道理,他毕竟是我哥,来给我送东西无可厚非吧?” “又不是亲的。” “那也是名义上的哥啊。” “不爽不行么?”周见弋抽出湿润的手指,游刃有余地解开皮带,“谁让他刚在门口坏我的好事?还让我女朋友给他做饭,能的他了。” 昂然释放,要用最炙烈的温度惩罚她。 温听晨怕得连连后退,手抵在他胸膛往外推他。 “来真的啊,你值了一天班都不累的么?” 周见弋勾住她的腿搭在自己腰上,精神抖擞,不留余力地贯穿进去,“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画面旋即香艳,女人衣衫半解深深抽气,紧咬下唇,眼里水波荡漾,手臂无力攀住男人的肩膀,整颗心都是不自己的了,人也在崩溃的边缘。 而他衣衫完整,握住柔软腰肢,摇晃驰骋的姿态,一半是轻浮浪荡,一半是克制性感。 大理石台面湿漉一片,周见弋打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声覆盖女人细细碎碎的哭腔。 他低头吻住女人的耳垂,嗓音蛊惑:“给你一次机会,你也讨好讨好我。” 温听晨彻底丢盔弃甲。 …… 不知道别人的热恋期是怎么样的,是不是也像他们这样对彼此的身体乐此不疲,但可以肯定的是,周见弋是不会有倦怠期的。 自从确定了关系之后,温听晨觉得自己的腰折在他手上是迟早的事。 后半夜的时候,局里打来电话,似乎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周见弋不得不提前回去。 温听晨一觉睡到天亮,临近中午的时候盛远那边派人打来电话,通知她面试通过,尽快去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 因为事先知道了周嘉年那层关系,所以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里并无太多意外,但仍然为能去大企业工作而感到兴奋和期待,同时又有那么一丁点儿感慨,她的咸鱼生活到头了。 下午到人事部办完入职手续,温听晨在电梯口遇到了刚开完会的周嘉年。 周围满是刚散会的员工,她不好在这时候凑上前攀关系,默默退到一边看着。 还是周嘉年眼尖瞥见,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助理,大大方方走过来主动打招呼:“来办入职手续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职业装,栗色长发在脑后挽了个低低的丸子头,整个人明艳大气,干练又不失温柔。 温听晨腼腆一笑,等身边人多走了,才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叫了声,“嘉年姐。” “终于认出我来了?”周嘉年言笑晏晏,上挑的眉眼和她弟弟长得很像。 “嗯,好多年不见,你漂亮了很多。”温听晨由衷地赞美,迟疑片刻,又说:“这次的事情,真的谢谢你。” “谢我?”周嘉年蹙眉困惑,见她表情期艾复杂,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面试?” “嗯。”温听晨微微颔首,心想如果不是她在背后相助,这个名额恐怕落不到自己头上。 “周见弋跟你说的?”周嘉年却笑着摇头,“你听那小子胡诌!选定你是几位中层出于能力考量一致下的决定,我可半句话都没说上,说到底,还是你自身条件过硬,跟我没有关系。” 温听晨眼睛顿时亮起光彩,“真的么?” “当然,盛远可是有自己的考核制度。不过话又说回来,该说谢的应该是我,之前多亏你帮我照顾乐意,她回来一直跟我念叨你的名字,说想再去找你玩。” 温听晨:“应该的,我也很喜欢小乐意,她很可爱。” “是啊,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一提到女儿,再强势的女人内心都柔软下来,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晕。 时间不早,周嘉年低头看了眼腕表,轻拍温听晨的肩膀,“我还有事,先走了。欢迎你加入盛远。” 温听晨:“谢谢嘉年姐。” 在盛远的工作就这么确定下来。 第二天早上到部门报了到,经理带她熟悉了一遍公司的业务,她的工作内容暂时是翻译文件和标书,等上手之后再让她参与一些项目策划。 新工作看似简单,但涉及到公司核心利益的事,她半点不敢松懈。 庆幸的是盛远的待遇不错,没有压榨员工私人时间的烦人领导,同事之间关系融洽,彼此的分工很明确,也就不存在为了抢业绩勾心斗角的情况。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安稳下来。 上班之后,温听晨和周见弋的生活轨迹就成了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一起坐下来吃个饭的时间都对不上。 有时夜里他好不容易能回家,她却因为工作辛苦已经睡着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又已经出门执行任务了,说话的机会都难得,平时联系纯靠电话和微信。 周见弋不止一次调侃,说他们俩这恋爱谈的,跟网恋似的。 温听晨也跟着叹气,暗暗计划等下一次放假的时候,要和他来次像模像样的约会,仪式感的拉满的那种。 比如逛街看电影,在一起这么久,他们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去过一次电影院。 为了给期待中的约会腾时间,两人都牟足了劲儿地工作。 这天下了班,温听晨像平时一样去小区附近的超市采买今日份的晚饭食材。 从超市出来,不经意抬头,瞥见小区门口站着个人,二月份乍暖还寒的天气,他只穿了个单薄的黑色外套,头上一顶压得低低的毛线帽,边蹲在路边抽烟,边用眼睛在进出的行人里乱瞟,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过了会儿,他站起来重重扔掉烟头,又往路边吐了口痰,不耐烦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张扬的刺青—— 生生 第58节 温听晨直接愣在原地。 是他!刘金华! 她掉头就走,忍着心跳直冲嗓子眼的恐惧躲进了一家人多的奶茶店,确定刘金华没有发现她之后,第一时间给周见弋拨去了电话。 他关机了,这是他出任务时的常态。 她又挂了电话,拨给孔新绿,漫长的等待之后,对面提示无人接听。这个点她应该是在地铁上,人太多没有听见。 她想不到第三个能帮她的人了。 好在奶茶店和小区隔着半条马路,有树影遮挡,刘金华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给小云发去微信。 【刘金华在我家门口。】 小云:【!!要报警吗?】 温听晨:【他现在没有对我做出实质性的伤害,民警来了也只是调解吧。我怕万一把他惹怒,情况会更糟。】 小云:【你的男朋友不是警察么?让他出面呢?】 温听晨:【说来话长,我目前联系不到他。】 小云:【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 去孔新绿家借助一段时间么? 或者小区南墙有道断了的栏杆,她先从那里躲回家再说? 可躲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之后又该怎么办? 正当温听晨对着手机一筹莫展的时候,头顶突然想起一道清亮的男声,“小晨?” 她循声抬头,看见唐承,从未觉得他的脸这么亲切过,简直是天降救星。 “唐承哥!你怎么来了?” 唐承坐到她对面,递给她一杯刚买的热奶茶,“下班正好路过,听朋友说这家店的饮品不错,心血来潮就来尝尝。你呢?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遇到什么事了么?” 温听晨支支吾吾:“的确遇到了麻烦,但……” 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怕他将这事告诉方萍,惹得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担心。 她心念一转,“对了,你今天开车了么?” 唐承点头,指了下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沃尔沃。 温听晨:“虽然只有这么点路,但是能不能拜托你送我回下家……” …… 即使知道车窗玻璃都贴了防窥膜,车子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温听晨还是下意识猫着腰躲避,幽静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魁梧大汉,时刻警惕着被发现。 过道闸杆的时候,唐承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瞄了一眼,对待她的反常举动一言不发,平静地打着方向盘。 车子开到家门后,温听晨松了一口气,客套问他要不要上楼坐坐,唐承婉拒了,说自己还有事,掉头离开。 一整夜,温听晨都在担心会被刘金华找上门,如果再遇到上次那种不负责任的物业,随便透露她的门牌号码那就完了。 为此,她一整晚都没睡好,总是起床反复确认是否反锁了大门。 周见弋的电话是在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打进来的,温听晨当时神经紧绷,手机一震动她就惊醒了。 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的那一刻,心底隐忍多时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接起电话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哭腔。 “周见弋,我好想你。” …… 周见弋在外地出任务,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得知情况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了辖区的民警朋友,让他们帮忙保证女朋友的安全。 温听晨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小区附近有警车巡逻,门口也已不见刘金华的身影,顿时安心了一些。 后来的几天,刘金华都没再出现过。 温听晨一直以为他是被门口经常转悠的警察震慑住了,直到一周后,小云发来一段网络热传的视频——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赤身露体躺在河滩上,肤色惨白,毫无血色,身上伤痕无数,胳膊上的龙虎刺青却异常显眼。 视频的标题是:【市民河边散步发现无名男尸。】 半分钟后,小云直接拨了微信电话过来,带着极大的恐惧颤抖开口:“好像是……好像是刘金华。” 温听晨:“……” 第56章 黑夜问白天(4) “警察同志我跟你说, 我当时真的吓死了呀!我是近视眼呀,当时远远望着么觉得有点奇怪,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走到跟前一看, 妈耶死人噢!我吓都吓死了, 血压到现在都下不来!哎呀,大清早的,真的是晦气死了呀!” 案发现场, 北定河畔,实习刑警正在给报案人做笔录。 警戒线外熙熙攘攘站满了围观群众,尽管民警喊破嗓子维护秩序, 仍然有不怕死的往前挤,举着手机探头探脑地拍照录视频。 一辆警车停在隔离带外, 有人拨开人群向守线民警亮了下证件,对方主动抬起警戒线让他进去。 他最近刚升了侦查一组组长,实习生不敢怠慢, 立刻收起笔录本向他跑过去, “周哥!” 周见弋从口袋里摸出手套和鞋套,蹙眉望着河滩上忙碌的同事们, 问:“现场是个什么情况?” 实习生:“河滩上发现男尸, 具体身份还在核查当中,法医和技术组的同事目前正在对现场做进一步勘察。” 周见弋点点头, 抬眼观察周围环境。 这是一座地处偏僻沿江公园, 周围都是尚在开发的居民楼盘,河对岸是高楼林立的经开区, 站在泥泞的河滩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刚建成不久但还未通车的定北大桥。 他的视线转到一旁惊魂未定的中年男人身上, 深沉地打量一眼,抬抬下巴,“这就是报案人?” 实习生:“是,王先生说最近天气转暖,他和几个鱼友经常来这一带钓鱼,今天早晨从河堤下来时发现的尸体,吓得不轻。据他回忆,昨天来的时候还是没有的。” 周见弋轻哂,“全市禁渔他还敢钓?” 实习生:“所以他一开始不敢说实话,说是来晨跑时发现的,后来被我发现了渔具才不得已承认。” “行了,你先带他上去休息吧,你看他脸色都白了。” “是。” 周见弋穿戴好鞋套往尸体的方向走,隔了老远就能闻到其散发出来的腐臭味。 那么身高体壮一男人,浑身赤一裸,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头脸着地地趴在河滩上,身上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他半蹲在尸体旁,问正在做勘验的法医:“怎么样了?” 法医抬头看了他一眼,“死者为男性,身高181,体重90公斤左右,尸斑呈大片紫红色,手指按压仅稍微褪色,结合尸僵程度推测,死亡时间应该在12到24小时之间。” 周见弋:“死亡原因呢?” “死者身上有多处刺切创,伤口大小不一,但都避开了要害。从创面看,作案工具应该是把单刃刺器。尸体在水中泡过,身上的其他伤痕应该是被江中岩石划伤,但口鼻部未见蕈样泡沫,仅上呼吸道有少量泥沙,所以排除排除溺死的可能。致命伤应该是他脖颈处的索沟,根据位置和形状,初步怀疑是缢死后被抛尸,江水把尸体冲到了岸边。” 周见弋越听越觉得熟悉,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身上是不是还有一些注射性针眼?” “稍等,我看看。” 法医再次对尸体进行检查,果然在脖颈和手臂发现了多处针眼,因为尸体被河水泡的肿胀,一时难以发现。 他问周见弋:“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作案手法和江深手里的案子几乎一样。” “连环杀人?” 周见弋不说话,但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他拉了拉手套,在法医的帮助下小心翼翼翻动着尸体头颅。 男人完整的面容展露出来,苍白的脸颊上有多处淤青和划痕,说是面目全非也不过,但仔细端详依稀能分辨清他的五官。 周见弋心里猛地一惊,“是他。” 法医:“你认识?” 周见弋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如鲠在喉,声音压得很低,“之前打过一次交道。” …… 短短一个早上,抛尸现场的视频和照片传得全网都是,【帝都河畔惊险无名男尸】的词条直冲热搜第一。 上头非常重视这件事,电话直接打到局长办公室,一时间,市局上下所有人的弦都绷紧了。 一个小时后,市局刑侦会议室,周见弋推门而入,把刚打印出来还带着余温的尸检报告发放到每个人的手里。 “因为可能牵扯到上个月南郊辖区的一起案件,所以这次会议我特意请了南郊分局刑侦副支队长江深和我们一起参加。” 江深坐在右边进门第三个,闻言和坐在对面的几个市局同事点头致意。 市局刑侦队长微微颔首,拿起报告快速扫了一眼,揉着旧伤复发的老腰说:“小周,把今天情况跟大家讲一下。” “好。” 周见弋快步走到台上,打开投影和笔记本,幕布上很快出现了一张男人的照片,身穿黄色马甲,剃着圆寸头,手里举着姓名牌站在身高卡尺前,画面很熟悉,毋庸置疑是在拘留前拍的照片。 “刘金华,男,29岁,曾因为涉嫌赌博被判三年有期徒刑,26岁刑满释放后又经不住诱惑多次参与赌博。 而且就在今年元旦,他因殴打女友被拘留,直到半月前才放出来。今天早上7点25分,市民在北定河滩发现他的尸体,经法医鉴定,死亡结果为缢死,后又遭人抛尸江河。尸检报告已经发到大家手里,各位可以看一下。” 会议市里随即想起细细簌簌的纸张翻页声,见大家看得差不多,周见弋按动翻页笔。 “这是我们目前找到刘金华出现的最后画面,地址是在他家附近的小巷子。” 无声的画面中,男人身穿单薄的黑色外套,头上戴着毛线帽,手里拎着个酒瓶子,边喝酒边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周围道路狭窄,建筑老旧,看得出是城郊某处租住了大片外来务工人员的筒子楼。 刘金华一直走到小路尽头,约莫是一直打不通电话,一气之下砸了酒瓶子,而后拐进了巷子,彻底没了身影。 周见弋:“和他合租的室友说,他那晚一直没回家。因为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他出去赌博,或是交了新的女朋友就连日不归,所以他室友没太当回事,直到今天早上发现他的尸体。”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一个多月前,南郊也就是江副队所负责的辖区也发生了一起类似案件,受害人叫郑致恩,某公司高层,作案手法和杀害刘金华的手法一模一样,初步判断是同一凶手所作。” 生生 第59节 坐在下边的余不凡翻阅了下资料,说:“南郊省界的盘山公路,位置很隐蔽,说明这个凶手并不想被人发现尸体。但这一次投河,做法好像就不是那么谨慎了。” 的确,公路悬崖那个位置,一般人根本不会下去,要不是附近村民走丢了狗,尸体烂在那里也不会被发现。 但北定河就不一样了,河水横贯整个城市,尸体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 周见弋眯着眼睛思忖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他没想到尸体会那么快被冲到岸边,又或许……因为上一个案件迟迟没破,凶手内心器满意得,所以在挑衅我们警方。” “如果是这样,那他一定是名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凶手,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得被打压和否定,所以用暴力的手段引起他人的注意。”余不凡说。 周见弋点头,“不仅如此,他还具备高智商和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像羟丁酸钠、咪达唑仑、维库溴铵等药物,都是国家管控类药物,一般人弄不到。 之前分局的同事们也摸排过很多医院和制药公司,却一直没有突破,从他不断给死者注射麻醉药这一做法来看,我怀疑这个凶手在自己研制药物,然后在死者身上做实验。” 余不凡被恶心得一哆嗦,“我靠!这么变态!” “可是……死者一个是公司高管,一个是赌鬼混混,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联么?”小七翻看着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江深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叹气:“这样正是让我感到困惑的地方,来之前我调查这两人的社会背景,郑致恩虽然是表面君子,贪钱又好色,但他其他时候大多在认真工作,也不会动手打女人。 刘金华就不一样了,赌鬼,市井混混,生活在城市边缘,只要能来钱,什么勾当都做。这两个人之间完全不认识,不存在任何的交集,性格上也不相似。 所以,我们需要马上摸清楚凶手的选择目标的共性是什么,不然他很有可能再次作案。” 还会再次作案?上一次热搜都搞得人心惶惶、压力山大,再发生一次的话那还得了?! 会议室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老张敛眸沉思,片刻后端起保温杯嘬了一口热茶,隔着热腾腾的雾气看向台上若有所思的周见弋。 “小周,你怎么想的?凶手是否存在选择目标的偏好,还是随机作案?你在这方面灵敏度向来比较高。” “我……”周见弋踌躇了一会儿,背在身后的手悄然紧握,“我还不知道。” 顿了顿,他补充道:“但我觉得凶手最初的抛尸地点可能在定北大桥,那里刚刚建好,没有通车,监控也不到位,我观察过案发地附近的地形,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还有,可以查下刘金华失踪前在给谁打电话,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好,这件事就交给小余,照着他说的这个方向查。” 老张食指有节奏地叩着桌面,想了想,正色道:“时间匆忙,大家没有头绪都是正常的,就目前来说我们掌握的信息还太少,只要深挖,就一定会有线索。如大家所见,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件,凶手很有可能再次作案,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刑侦大队每一个人都要打起精神,尽快捉拿凶手。” “是!” “是!” …… 从会议室出来,余不凡用本子拍了拍周见弋的肩膀,“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周见弋一言不发地走向办公区,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搁在办公桌,拽着滚轮椅往后一拖,整个人泄了力地坐下去,头仰着,太阳穴的青筋更加明显。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头绪,有点烦。” 余不凡冷哼了声,坐回自己的位子,“骗谁呢?再棘手的案子又不是没见到过,但我还是第一次在你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周见弋直起身子,一脸警惕地问:“我什么表情?” “惶恐,不安,还有现在这样的,防备。”余不凡边开电脑边从文件堆的夹缝中看他,“说真的,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你想多了。” 周见弋丢给他一记冰冷眼刀,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u盘扔过去,从椅背捞起外套转身就往外走。 余不凡眼疾手快地接住,冲着他的背影喊:“你去哪儿?不看监控啦?” 周见弋头也不回,“你先看,我出去有点事。” 第57章 不死之身(1) 工作日的下午三点, 是咖啡店生意最冷清的时候,周见弋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微仰起头, 修长的双腿交叠, 从上而下地注视着马路对面的摩天大楼。 他曾经无数次以这样的方式去接近一个人的生活, 见过她与同事笑语嫣嫣,也见过她深夜加班后的疲惫困倦。 他比谁都清楚她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却没想过这坎坷背后或许还暗藏危机。 接连发生的两起杀人案, 表面看似毫无联系,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却都隐隐指向同一个人。别的同事尚且想不明白,而他作为男朋友, 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几分钟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推门而入, 门口风铃轻轻晃动,人困马乏的店员从瞌睡中惊醒,好整以暇, 热情问候。 男人没理会, 兀自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窗边的位置旋即响起轻缓悠扬的铃声,有人朝他抬手示意, 男人挂断电话, 面色阴沉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你就是郑致恩的助理?”周见弋出示了证件, 眯起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他。 男人点了下头, 伸手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表情流露出些许不耐。 “警察同志, 该说的我全部都已经说了,你们这样隔三岔五地找上门真的很影响我工作。” “那好, 既然你时间有限,我也长话短说。郑致恩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侦破,希望你配合我们工作。” 周见弋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照片,拇指摩挲她的脸颊,犹豫了一会儿,推到男人眼前。 “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男人拿起照片瞥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认识,温听晨,以前是我们部门的员工。” “她和郑致恩关系怎么样?” “关系……我想想。”男人侧头回忆,“一开始的时候,郑致恩特别看重她,好几个重点项目都会带她,也会打着工作的名义跟她单独相处。郑致恩这个人你们也知道,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所以我猜他那时候大概是看上这女的了。但是这个温听晨吧,和其他的女人都不太一样,表面看上去文文静静很好拿捏,其实性格坚韧清高,完全不吃他那一套。” “然后呢?”周见弋腮骨紧绷,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后来两人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听晨就说要辞职,郑致恩可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吧,就带着整个部门一起打压她,扔了一堆有的没的工作给她,我猜就是想让她服个软,但那女的骨头很硬,愣是熬到了离职。最后走的时候,两人几乎撕破脸了,郑致恩还扬言要让她在行业内混不下去,没想到不多久,他自己反倒出事了。” 男人嘲讽地笑了一声,跟在郑致恩身边这几年也看清楚了他的为人,多少觉得他有点自作自受。 忽而又想到什么,眼珠微转,“郑致恩的命案不会是跟她有关系吧?” 周见弋收照片的手一顿,眼神骤然凶冷,掀眸斜乜,“你觉得呢?” 气氛陡然凝固,男人被他身上那股狠劲儿给震慑住了,讪讪咽了下口水。 “应该不会,虽然性骚扰加职场霸凌,他们之间的确是结了仇的,但温听晨柔柔弱弱的,怎么可能动得了郑致恩?而且她也不像是那种性格的人,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周见弋面色稍松,收好照片,站起来,“凶手还没抓到,以防万一今天我和你的见面,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明白。” …… 收到周见弋微信的时候,温听晨刚打完下班卡。 她这一天都精神恍惚,下午开会的时候经理叫了她两次名字她都没有听见。 周嘉年见她不在状态,私下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温听晨摇摇头,说没有,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周嘉年便也不再多问,让她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早点回家休息。 “唉,你们听说了么?北定河那边死人了。” “早上坐地铁的时候就刷到视频了,我靠,清晰□□,恶心得我早饭都没吃下去。” 下班的电梯里人满为患,同事们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今天早上河边发生的命案。 经过一整天的发酵,这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案件背后的故事已经编了好几个版本,一会儿说是还不起赌债被□□上的人砍死的,一会儿又说是孕期出轨,被老婆和情人联手搞死的,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有胆小的女生吓得脊背发凉,连忙叫他们不要说了,不然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回家。 电梯门打开,同事七零八落地散去,始终站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温听晨渐渐被人看见。 “小温?还不走?” 同事拍拍她的肩膀好心提醒,温听晨骤然回神,失魂落魄地走出电梯,路过门口的仪容镜时才发现自己的脸色苍白如纸,实在难看。 想到周见弋微信里说在公司楼下等她,怕他看出异样赶紧拿出口红补了点儿气色,又对着镜子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这才故作平常地往门口走。 一出公司大门,停在路边的黑色suv就朝她扬了下喇叭,温听晨牵起唇角,快步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周见弋不动声色地掐灭烟头,将车内的新风系统开到最大,“来接女朋友下班不行吗?” “太阳打西边出来?” 温听晨皱皱鼻子,假装没有闻到他身上浓郁的烟草味道。 她记得他说过,他抽烟抽的少,只有在烦躁没头绪的时候才会抽。所以他现在,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吧。 周见弋探身过来替她系安全带,劲瘦有力的手臂从她面前划过,人也以一种暧昧狭昵的姿态俯在她身前。 “你都来这上班半个月了,我再不过来宣誓一下主权,你被别人抢走怎么办?” 温听晨垂眸看他深邃的五官还有发梢下密密丛丛的睫羽,半真半假地说:“那你可得看紧点儿,我刚来那几天,其他部门的男同事都偷偷跑来看我呢。” “是么。”周见弋扣上安全带,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回头让我姐一个个找他们谈话。” 温听晨忍不住掐他胳膊,“德行。” 周见弋笑而不语,直起身体发动车子,那双风流神气的眼睛有一闪而过的阴郁。 温听晨也收敛笑意,叹了一口气,木然直视前方。 心里终究都藏着事,快乐也不能尽兴。 车子汇入主干道,正值下班高峰期,路况实在算不上通畅。周见弋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两人找了家小餐馆解决晚饭,温听晨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不想被他看出端倪,就喋喋不休地讲着公司发生的事。 说有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撞见他们盛远总裁来公司,那架势跟拍偶像剧似的; 又说有个同事外卖三天两头被偷,忍无可忍在公司群里大骂,最后去调监控发现是被附近的流浪狗叼走了。 她的笑点忽然变得很低,一点点趣事都能把她笑得眼泪打转。周见弋静静听着,眼神流连在她光彩熠熠的脸上,余光却注意到她搁在桌面上微微颤抖的手。 “我跟你说啊,还有一次,我隔壁桌的同事他……” “听晨。”周见弋轻声打断她,叹了口气,终是戳破了这掩盖在美好面纱下的残忍事实,“其实,你不用这样强颜欢笑的。” 温听晨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深深望着他,眼神错愕又茫然,喉咙像被人扼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这餐饭终究无法平静吃完。 结了帐,两人一前一后从餐馆出来。温听晨的步伐心事重重,周见弋快步追上来,牵起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用无声的力量安慰她。 生生 第60节 一个人的时候坚强是容易伪装的,一旦有了肩膀,情绪就像洪水开闸,抑制不住地往外倾斜。 温听晨走着走着,忽然开口:“刘金华死了。” “嗯。”周见弋点点头,“我知道,局里接到报案了。” “郑致恩也死了,我的前上司。” 周见弋沉默了一会儿,“嗯,我也知道。” 温听晨停下了脚步,掀起黯淡的眼眸看他一眼,又垂下,“对我打击报复的人死了,给我穿小鞋的人也死了,很奇怪,不是么?” 周见弋转身面对着她,淡淡嗯了一声,“是很奇怪。” “所以……”温听晨哽咽几下,“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其实她想说“难道你不怀疑我么”,但那样的字眼太过残忍,她说不出口。 周见弋撩起一缕遮挡她面颊的长发挽至她耳后,温柔道:“的确是想问你来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温听晨以为他说的是刘金华的事,“我其实一开始是想告诉你的,但那阵子我们都很忙,时间碰不到一起去,我就忘了。而且,那个时候刘金华并没真的出现,小云也只是说怀疑他会来找我,我不确定,怕说出来害你担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周见弋手掌轻轻摩挲她的面颊,“郑致恩那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温听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眶无声红了。 “你都知道了?” 周见弋:“嗯,我知道你上一份工作结束得不愉快,但没想到背后有这么恶心的原因。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早点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轻饶他。” 温听晨:“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不敢告诉你。而且那个时候,我们俩还没有确定关系。” 周见弋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下次受了委屈,要说出来,你现在有我了,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不然,我会觉得自己这个男朋友做得很不称职。” “好,我答应你。” 温听晨把脸颊埋在他胸膛,感受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她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恐惧的感觉却更真切了。 这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她是人人唾弃的灾星,所有和她发生纠葛的人都会遭遇不测。 她那么努力想要挥散的乌云,现在又重新笼罩在了她头上。 但这次好像又有不同,他们不是意外,是真真切切被人杀害的,这个认知让她更加不安。 “你说,他们的死会不会跟我……” “不是!”周见弋厉声打断她,揽在她肩膀上的手重了几分力,“不是,我知道不是,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我好害怕。” 温听晨闭上眼睛,脑海闪过无数画面,江玦葬礼上他父母的撕心裂肺,高中三年同学的恶语相向,如果一切都重来一遍,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面对。 她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出来,不想再跌进去了。 周见弋轻抚她的长发,“没事的,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我相信你,这些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温听晨点点头,眼泪抑制不住地潸然跌落。 …… 把温听晨送回家后,天色已经由深蓝转为全黑,华灯初上,街道两边烟火璀璨,看起来宁静又温暖。 而在这繁华的表面背后却有暗流在涌动,没有人知道那个杀人不眨的人魔鬼此刻又在哪里虎视眈眈寻找他下一个蚕食的目标。 一日不将他捉拿归案,这个城市就一日不能真正归于平静。 就在今天下午,上头已经正式发布通知,将117野外抛尸案和302杀人案并案调查,局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周见弋取了车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余不凡的电话是在他顺利拐上高架时打进来的,手机连接了车载蓝牙,接听后直接外放。 “喂。” “喂,你人现在哪儿?” “还有十分钟到局里,什么事?直接说。” 周见弋频繁望向后视镜,不知是连环杀人案让他神经紧绷,还是因为事情牵扯到温听晨让他当下心绪不宁,车子上路之后,他总觉得,身后有辆银灰色奔驰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左拐,奔驰也左拐;他上高架,奔驰也上了高架。 刑警的直觉告诉他,情况有点不太对。 余不凡:“我们查了刘金华的通话记录,他失踪前的那些电话全都是打给他前女友的。据他室友讲述,他先前就是因为这个前女友才被拘留了半个月,所以出来后一直想打击报复,但那女的换了号码搬了家,他找不到人,心情烦躁。目前小七已经把人带到了警局,正准备给她做笔录。” 案子到了这一步,查到小云头上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提起温听晨。 万一被同事知道两名死者与她之间的联系,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 周见弋眉头紧蹙,心想得快点赶回去。 余不凡:“还有一个情况,我们根据你给的方向调看了定北桥附近的道路监控,在案发前一晚,一辆车牌尾号是567的白色卡罗拉,频繁出现在定北桥的各个路口。 这辆车行踪古怪,在定北桥附近不停转圈,看到监控后又装作不经意地调头离开。我又找出117案附近的监控进行比对,发现在事发前一周,这辆白色卡罗拉也出现在省界附近,时间上都是吻合的。” 周见弋的视线在前方道路和后视镜上来回切换,一直紧紧跟随着的银灰色奔驰在上一个匝道下了高架,他心里松了口气,注意力回到电话上。 “查到车主了么?” 余不凡叫苦不迭,“套/牌/车!监控也没拍到司机的脸,妈的,还是辆烂大街的买菜车,你知道光一个东城区就有多少开卡罗拉的么?查起来且得费劲呢!” 周见弋摇头轻笑,正想说让他去给江深塞包烟,查车这方面他有经验。 哪知刚张了张嘴,身后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对面逆向的一辆大货车突然猛打方向盘,冲过护栏朝他撞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和尖锐的刹车声,顷刻间天旋地转,他连车带人被掀翻在马路上。 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世界变成一片猩红,他以一种颠倒的视角看见越来越多的车辆停在他的周围,有人下车查看他的伤势,有人惊慌地拨打求救电话。 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挣脱绑在身上安全带,四肢却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脑袋和眼皮也越来越来沉,只有电话里余不凡撕心裂肺的呼喊依然清晰回荡在耳边。 “喂!周见弋!周见弋你怎么了!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温热的血液从额角流至面颊,周见弋翕了翕嘴唇,彻底晕死过去。 第58章 不死之身(2) “今晚20点45分, 我市三环高架广兰路段由北向南方向发生连环车祸,目前造成十余人受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该路段现已封闭, 我台提醒市民朋友绕路而行, 合理安排出行路线……”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交通广播贴心提醒着路况,司机师傅马足油门, 一边注意车流,一边透过后视镜打量后座惊慌失措的女人。 半夜接到电话往医院跑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这姑娘瞧着和她闺女一般大, 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司机师傅心怀恻隐, 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姑娘,没事的啊,一会儿就到了, 别着急。” 后座的人点点头, 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 十几分钟后, 出租车停在长济医院门口, 温听晨付了钱,下车就往急救中心冲。 深夜的医院灯火通明, 一辆辆救护车横摆在急救中心门口, 血淋淋的伤员被抬下来,铁轮在光滑的地面快速转动发出刺耳声响。 与推车擦肩而过的瞬间,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温听晨撇开眼, 强忍着晕血带来的不适,拽住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双腿发软地询问:“请问,车祸送来的伤员都在哪?” 医生指了指抢救室的方向,“都在那边。” “谢谢。” 抢救室外红灯闪烁,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小七手持笔记本,正在给刚包扎完的货车司机做笔录。 “当时对面有人突然打开远光灯,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脑子也一片空白,我当时就慌了嘛,下意识就打方向盘,没想到撞到人了,还造成对面追尾,真是闯大祸了哟!警察同志,我该不会要坐牢吧?我家里还有女儿在读书啊!” 小七沉脸快速记录,“事故原因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冷静点,这里是医院。” 货车司机的伤势并不严重,都是皮外伤,做完笔录,小七就放他回病房休息。 正准备去外面给队里回个电话,余光瞥见远远跑来的纤瘦身影,她收了笔记本,匆忙迎上去。 “你是周哥的女朋友吧?我是他的同事,刚才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温听晨喘息着点头,因为晕血又跑得急,面色惨白如蜡,扶着墙,干涩发紧喉咙勉强挤出声音,“他人现在怎么样?” “你别着急,组长现在还在抢救室。不过医生说送来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不要担心。” 小七扶着她到长椅边坐下,又从包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送过去。 温听晨拿着水啜了两口,心慌的感觉才慢慢平复一些,但还是后怕,来的路上听到新闻里说有很多人受伤,说真的,她当时连最坏的情况都设想过了。 有那么一瞬间,时空仿佛交错,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高三的暑假,相似的车祸,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绝望、恐慌,所有不好情绪化为洪水猛兽要她吞噬,有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温听晨,你果真是个灾星。 “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车祸?他开车一向很稳的。”定了定神,她问。 小七:“从目前的情况看,是对面的货车司机视线受阻,错打了方向盘导致的。不过货车是先撞上隔离石栏再撞到组长的,速度上有所减弱,而且撞击位置在车尾,安全气囊也有弹出,所以没受太重的伤。具体的责任认定还要等交警部门调查。” 温听晨眼睛紧紧盯着抢救室大门,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门上的红灯终于熄灭,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出来。 “周见弋的家属在么?” 温听晨连忙过去,“我在。” 病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头手臂均有纱布缠绕。 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么生动鲜活的一个人,在家楼下紧紧拥抱她,跟她说别怕,一切有他在。 而现在,他安静躺在病床,前所未有的憔悴,她的一颗心就像被人揉碎了,疼得无法呼吸。 医生说周见弋的情况还算稳定,不久就能醒来,但头部受伤,不排除有脑震荡的可能,还需住院观察几天。 温听晨跟随护士去办了住院手续,回到病房后,余不凡和刑侦总队的队长老张正好赶来探望。 周见弋出事之前一直说想带她见见队里同事,却都忙,挤不出时间,没想到真见上面的时候会是这么个情形。 老张问了周见弋的情况,又对温听晨进行一番关心慰问,说有什么他们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他们一定尽力安排。 温听晨摇摇头,说一切都好,让他们先去忙。 老张便也没再多说,最近局里事多,大家都是焦头烂额的,周见弋这个顶梁柱还倒了,手上工作都得重新安排人手,他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带着人走了。 偌大的病房瞬间冷清,耳边只剩下心跳监护仪有规律的滴答声响,病床上的男人安静躺着,呼吸微弱而缓慢,眼眶深陷,本就浅淡的薄唇此刻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袖子微微上滑,露出小臂上的干涸的血迹和玻璃划伤的细碎伤口,温听晨问值班护士要了碘酒和棉签,细心地帮他一点一点地处理。 生生 第61节 不知是疼了,还是感觉到她在身边,周见弋搭在床沿的手动了一下,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温听晨握住他的手,睫毛轻颤,眼泪无声砸在手背。 …… 温听晨在病床边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嘉年带着收拾好的日常用品来换她的班。 见她身上还是昨晚那件单薄外套,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也注意一点身体,别等小弋醒了,你又病倒了。” “我没事。”温听晨眼睑下有淡淡的乌青,神色也略略透露着疲态。 顿了顿,她说:“对了,嘉年姐,我可能需要请几天假。” 周嘉年:“好,晚点回去我给你批。但你也不要太操劳了,本来照顾他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已经把乐意安排好了,他住院这段时间,我跟你轮流守着,实在不行,就请一个护工。” 温听晨苦涩地牵唇,低头掰弄着手指,“其实……也不尽然是这个原因。” 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小云打来电话,说她被警察叫去问话了。 那个查案的警察很凶很严厉,她不敢说慌,就把和刘金华之间的纠葛和盘托出,问道细节,自然也就提到了不久前他曾去救她的人家附近蹲点试图打击报复的事。 小云说自己很过意不去,没想到会把她卷进这样的事情中。 温听晨只是笑笑,说没事,或许即使没有小云,她也早就在这洪流之中了。 她有预感,警方有了这条线索,查到她身上是迟早的事,周见弋能察觉到,别的警察也可以。 果然,到了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伙身穿制服的警察出现在病房门口,为首的男人高大挺拔,面色凝重,不苟言笑,推门而入的气势凛然磅礴,吓得正在开视频会议的周嘉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不理会她,目光先是扫了眼病床上任然昏迷未醒的周见弋,随后眼锋一转,牢牢锁在温听晨身上,亮出警察证。 “你好,刑侦支队江深,我们怀疑你跟近期发生的两起凶杀案有关,温听晨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周嘉年:“凶杀案?!不是,江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听晨是我弟女朋友,她怎么可能跟凶杀案有关?” 姗姗来迟的小七见气氛僵硬,连忙温声解释:“不是的嘉年姐,我们就是查到一点线索,那个两人小温都认识,所以想带她回去了解一下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周嘉年:“既然不严重,你们在这里问就是了,不至于兴师动众到传唤的地步吧?” 江深态度不变,冷冰冰地盯着温听晨,“我们警方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既然找到你,那手里就一定有指向你的证据,麻烦你们配合调查。” “你……” 周嘉年的性格和周见弋一模一样,都护短,眼看她要和这位警官分辩到底,温听晨赶紧拉住她。 “没事的嘉年姐,我跟他们去。” 她走到床边,弯腰替周见弋掖了掖被子,又用手指缓缓抚平他蹙紧的眉头,眼神温柔而眷恋。 “吊瓶里的药水剩的不多了,记得找护士来换。等他醒了,就说我回家了,免得他担心。” “你放心吧,我会把他照顾好的。”周嘉年嘴上这样答应着,心里还是搞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温听晨点点头,转过身对江深淡淡一笑,“江警官,我们走吧。” …… 周见弋做了一场漫长且疲惫的梦。 梦里又回到高三那年,他骑山地车坠入悬崖,好不容易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温听晨却要跟他分手。 “周见弋。” “我们分手吧。” “我没有爱过你。” 梦里那个身影忽远忽近,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她奔去,却怎么也捉不住。 他大汗淋漓地醒来,眼前是一个和梦里极为相似的空间,雪白的病房,跳动的仪器,纱布包扎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还有同样的,没有温听晨。 神智像被撕成两半,刹那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小弋?你醒了?” 周嘉年正站在床边打电话,转头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动,立刻挂了电话过来询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这是怎么了?”周见弋眨眨眼睛,缓慢打量周围环境,长时间的昏睡让他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周嘉年:“你在高架路上出车祸了,吓死我了,你可算醒了,不然我真没法跟二老交代。” 姐姐的声音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周见弋的一半神智还困在梦境里,记忆也被月光糊了一层,好半天才渐渐才从虚妄中回过神来。 哦对,车祸,他本来是要回局里的,后来路上不知怎的,就出了车祸。 还好,还活着,四肢也还在。 他动动身体,试图坐起来,周嘉年连忙去扶,往他背后塞了一个靠枕。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周见弋摇摇头,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姐,温听晨呢?” 周嘉年倒水的手一怔,热水倾洒出来打湿了衣角。 她连忙找来纸巾擦拭,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哎呀,真是不小心,还好没弄湿仪器。” 周见弋皱眉紧盯,渐渐从她慌乱的神情中觉察到一丝不对,压抑着心底的恐慌又问了一遍,“温听晨人呢?” “她……她……”周嘉年吞吞吐吐。 “她怎么了?” 周见弋想到了梦里的场景,同样的车祸,同样的玩消失,六年前的情节仿佛再次上演。 “她又想和跟我分手是不是?她又觉得是自己引起的意外是不是?所以又要丢下我不管是不是?” 他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拔掉手上的针头,踉跄着下床,“她休想,同样的借口用一次就好了!说好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一起面对的,怎么能总这样出尔反尔?” 周嘉年连忙从后面拽住他的病号服,“别闹!你身上还有伤!” 这一扯,身上的疼痛更加剧烈,胳膊抬不起来,周见弋用另一只手掰开她的手指。 “我没事,我要去找她说清楚,她休想再一次甩开我!” 他起身就往病房外走去,周嘉年见人拦不住,只好说了实话。 “等等,听晨不是不管你。”她叹了口气,“她是被你局里的同事带走了。” 周见弋僵硬回头,“什么?!” 第59章 不死之身(3) 市局, 审讯室。 江深站在单面玻璃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对面坐在阴影里的沉默女人,冰冷的眼神里带着直白的猜疑和审视。 从进来到现在, 除了上缴随身物品,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那儿,身影纤细柔弱却莫名坚韧。 他故意晾了她一段时间才推门进去,文件夹往桌上一砸, 掀起冷风拂动女人低垂的长发,她睫毛轻颤终于有了反应,抬眸静静注视着他。 江深拉开座椅, 大马金刀地坐在她对面,翻开资料, “温听晨,25岁,江市人, 现在盛远集团海外市场部工作, 没错吧?” “嗯。”温听晨颔首,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你应该猜到我们请你来的原因, 既然这样, 我也就开门见山不浪费时间了。”江深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调转方向, 推到她面前, “这个男人你应该认识吧?” 温听晨扫了眼照片,深深呼吸, “认识,郑致恩, 他是我之前在闻鼎工作时的上司。” “他死了你知道么?”江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深怕错过一丝可疑的瞬间。 温听晨点点头,“知道。” “怎么知道的?” 她如实说:“有一次逛商场,遇到了以前的同事,她告诉我的。” 江深眯了眯眼睛,掂量她话里的真实性,“你当时从闻鼎离职的原因是什么?” “我……”虽然来的路上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有些事情必然会被提到,但真到了这一步,仍然有些难以启齿。 温听晨咽了下喉咙,“郑致恩,对我……进行性骚扰,他以工作业绩为饵,希望我做他的……地下情人。我接受不了,就离职了。” 江深向前倾身,双手交叠搁在审讯桌上,“据我们了解,你的离职过程并不顺利,郑致恩为了逼你就范用了很多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带着部门其他同事排挤你不说,还扬言要让你在行业内呆不下去,是这样么?” “是,”温听晨脸上的情绪始终淡淡的,“所以我离职之后,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 江深闻言又拿出另外一张照片,“这个男人呢?” “刘金华。” “怎么认识的?” “跨年的时候我在路边遇到他对女朋友施暴,就报警把他抓了,他因此被拘留,直到不久前才放出来。” 温听晨知道他想要问什么,索性一道交代,“有一天下班回家,我发现他徘徊在我家小区门口,我怕他对我打击报复,一度不敢回家。” 江深的目光在她身上漫长停留,手指摁着照片把两张并排摆放在她眼前。 “这就有意思了不是么?郑致恩和刘金华,这两个男人都曾对你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胁,然后他们就前后脚地被人残忍杀害,你对此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果然,还是问到这一步了。 温听晨僵硬地直起脖子,强压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平静迎接他的审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搁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地颤抖,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 “你不恨他们?” “为什么要恨?他们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阻碍我找工作,对我打击报复,这些并没有真实发生不是么?”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还来不及做,就被人了断生命了?” “但,不是我做的。” 审讯室陷入短暂的静寂,两道幽暗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对视,仿佛要透过皮囊看到人心里去。 工作这些年,江深自问审过的罪犯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什么样的没见过? 生生 第62节 有些人一开场就摆出一副无辜可怜的姿态,警察还没开口,他们就先哭得不能自已。 还有些人过分沉默,不论警方说什么都撬不开他们的嘴,像温听晨这样诚实又冷静的,要么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要么就是拥有极高的心理素质。 诚然,他更相信后者,否则她身上的重重疑点该如何解释? 过了会,江深忽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做的,或者说不是你一个人做的。” 温听晨一怔,“江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致恩和刘金华都是人高马大的北方人,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当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如果有人帮你的话,要扫掉这两个障碍也不是不可能,对吧?” “不,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做。我怎么可能?” 温听晨的呼吸急促起来,满眼不可置信,一个劲儿地摇头。 然而渐渐的,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因为她绝望地发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套逻辑是行得通的。 江深见她的心理防线逐渐坍塌,正要进一步击破,连接外面监控室的蓝牙耳机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审讯室的门被从外面撞开,有人猝不及防闯入,打乱了原有的节奏。 “谁让你们把她带来审讯室的?她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你们凭什么审问她?” 周见弋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额角贴着纱布,整个人憔悴而单薄,跑太急牵动了伤口,脊背微微屈着,大掌捂着肚角,鬓发浸透,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 在外面负责监控和记录的小七连忙起身拦住他,“组长,江副队的确查到一些和你女朋友有关的线索,我们只是带她回来了解一下情况,不会有事的。” “了解情况找间普通办公室就行了,有必要带到审讯室?你们和我都很清楚,这是审问嫌疑人的地方!”周见弋压抑的声音充满愤怒。 小七一脸为难,“我们这么做也是符合规定的,请你理解一下。” 周见弋攥紧拳头,双眼暴红,“要是我说不呢?” “组长,别让我们难做……” 话还没说完,周见弋趁人不备握住门把就要往里面冲,一伙人连忙扑上去,赶在门开之前七手八脚地摁住他,场面乱成一锅粥。 “小周,注意你的身份和纪律!”闻讯赶来的张队拨开人群强行将周见弋拽了出来,上下打量一眼他的伤势,心疼又无奈道:“你的心情我知道,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既然你女朋友已经选择配合我们调查,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 一伙人像堵墙似的挡在审讯室门口,周见弋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冷静了一会儿,缓慢挪到单向玻璃前,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喘息道:“我在这里看着,总行了吧?” …… 审讯室里,江深已经摘掉了吵闹的蓝牙耳机重新找回自己的节奏。 “好,那我们就先抛开这两人不谈,聊聊别的,如果你的学生生涯。” 便见他拿出手机,随便点了几下推到温听晨面前。 “我们查到你在江大附中读书期间,身边也频频发生这样的怪事,一些接近你的男生都会遇到不同程度的意外,比如有人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中,有人电瓶车无辜着火,还有人……” 江深忽然哽咽,表情莫名流露出一丝悲痛,“还有人溺水身亡,对吧?” 手机上是江大附中的贴吧,江深在页面搜索“温听晨”三个字,跳出来的陈年旧贴足足有十几页。 看着那些刺眼的标题,就像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被人不留情面地揭开,温听晨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江警官,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着急,让我来读一下你同学当时对你的评论。” 江深咳了声,拖腔带调地念起来:“这个温听晨真是灾星,接近她的男生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大家还是离她远点。 红颜祸水,这样的人还是赶紧滚出附中的好。 对了,还有这个,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灾星一个,克死……” “够了!”温听晨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别念了,我求求你,别念了。” 那一句句伤人的话语,曾经贯穿了她整个青春,那些年里她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手机也不敢看,逢年过节信箱没有祝福,全是咒骂。 她那么努力想要忘记,那么努力重新生活,为什么就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江深目的达成,冷冷放下手机,“作为警察,我从来不相信装神弄鬼的东西。那些看似是意外的事情,其实都有人为的可能。从天而降的花盆可以是有人故意归推下去的,着火的电瓶车可能是被动了手脚,突发的哮喘病或许是被人掉包了救命的药物。据我了解,上述几个男生,都曾给你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困扰,你讨厌他们,所以偷偷让人解决他们,是这样么?” 温听晨脸色霎时苍白,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声音支离破碎,“不,我没有。” 江深拍案而起,双手撑在桌面,俯身直视她的眼睛,语气直接儿笃定:“郑致恩和刘金华也是这样,他们对你造成了威胁,所以你故技重施,又找人杀了他们,是不是?” “我没有。”温听晨呆滞地不断重复着。 江深步步紧逼,“他是谁?” “我不知道。” “你通过什么方式联系他的?” 温听晨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死掉,她就像一副躺在手术台上的躯体,没有打麻药,眼睁睁看着手术刀一层层切开自己的皮肤,因为过分疼痛,反而没了知觉。 她看着江深,喉咙像被人扼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嘴型却还清晰。 “我没有。” “我不知道。” …… “江深你在干什么?停下,别问了!” “我他妈让你停下!别问了!” 周见弋的理智同样在崩溃的边缘。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曾经的温听晨,她是一只被人打碎的玻璃杯,这些年靠着自我意志缝缝补补才勉强修复伤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人一巴掌挥进深渊。 他拿起话筒声嘶力竭地吼,发现江深根本没带耳机后,又怒不可遏地用力敲击审讯室的玻璃。 动静很大,里面的人被迫中断审问。 江深忍无可忍,终于踢开椅子朝外走去。 拉开门的那一瞬间,温听晨看见了雪白的病号服,还有周见弋那双愤怒到猩红的眼睛。 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决堤。 “周见弋,你疯够了没有?”江深用力摔上审讯室的门,将这边的动静隔绝在门外。 周见弋挥开拽住他胳膊的手,一把上前揪住江深的衣领,“为什么要逼她!谁准你这样问的!” 江深冷冷瞪他,梗着脖子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我的审问技巧没有问题,监控记录就在那,你大可以自己去看!反倒是你,不要被感情影响了判断。” “究竟是谁被私人情绪影响了判断?是谁一开始就对她带有偏见?”周见弋直视着他,“江深,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江深面色微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其实你心里清楚杀害郑致恩和刘金华的人根本不可能是她,你为什么要拿从前的事情刺激她?难道看到她痛苦,你心里就好受了么?” 这些话别人尚且听得云里雾里,江深却无法置若罔闻,有些东西从来没向外人提过,却一直是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他闭了闭眼,压抑心底那丝被人点破后的动摇,深呼吸,再掀眸时神色恢复如常。 “因为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这两人就是因她而死的,是,她的确不是杀人凶手,但不排除有串通和买凶的可能。我这么做,不过是逼她供出真正的凶手罢了。” 周见弋咬牙,“好啊,既然这样,她是我的女朋友,和她牵扯最深的人就是我,你是不是该怀疑到我头上,把我也带进去审一审?” “必要的时候,我会这么做。”江深语气强硬,“还有,我要提醒你一句,正因为她是你女朋友,按照规定应该避嫌,你无权插手这个案子,请你出去。” “你……” “江队!有发现!” 审讯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余不凡的闯入打破了里面剑拔弩张的对峙。 “江队,我也……”一个实习生紧随其后,发现里头气氛不对,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江深的目光从周见弋脸上错开,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半倚在监控台上。 “什么事?说。” 余不凡瞄了一眼周见弋,沉声道:“我们刚刚查了监控,发现周哥发生车祸的时候那辆尾号为567的白色卡罗拉就在现场,并且经过交警部门反复比对,确定影响货车司机视线的远光灯就是他开的。” 江深:“那他现在人呢?” “车祸之后趁乱逃走了,交警部门正追踪。” “又是这辆白色卡罗拉……”小七喃喃低语,思忖道:“这样的话温听晨和凶手串通的说法就不成立了,她不可能找人杀自己男朋友吧?” “好像是啊。”身边其他人也逐渐反应过来,目光尴尬地在周见弋和江深之间来回切换,不知如何是好。 周见弋脸上的愤怒渐渐散了,只余满身的疲惫和无力,整个人卸了力,扶着墙缓慢坐在休息椅上,“我说了,她不可能是那种人。” 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弯腰捂着伤口,因为疼痛而不停往外冒的冷汗已经完全浸湿了衣襟。 见他这副样子,江深心里也泛起不忍,想上前关心他的情况,又碍于两人刚才激烈的争吵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看了眼沉默坐在审讯室内的女人,将目光转向门口充当木头桩子的实习生,“你刚才想说什么?” 实习生怯怯开口:“我想说,我们在温听晨的手机里发现了监听器。” 众人齐齐抬头:“什么?!” 第60章 不死之身(4) 江深重新回到审讯室。 听见开门动静, 坐在黑暗里的瘦弱身影缓慢抬头,用那双漂亮却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为了照顾周见弋她几乎一整天没有阖眼,又在这沉闷压抑的小黑屋关了几个小时, 再坚强的人也快撑不住了。 “他还好么?”温听晨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 眼神却还那样真切。 江深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垂眸躲避着她的视线,想到周见弋刚才那痛苦的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个刚刚车祸苏醒的病人, 带着一身的伤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情况能好到哪里去。 他拉开椅子坐回她对面,再开腔, 态度明显比之前柔和了很多。 “同事们会先照顾他的,你放心。” “谢谢。” 温听晨勉强牵起的笑意里藏着一丝伤感, 想到自己刚才那么逼她,她还对他这么客客气气的,江深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 不过眼下不是分辩谁对谁错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赶紧查出凶手, 以免更多的人受到牵连。 江深拿出一部黑屏的手机摆放在桌上,“这是你的手机对么?” 生生 第63节 温听晨看了眼, “对。” “这部手机用了多久?” 温听晨想了下, “两年多,因为工作原因手机上储存了很多重要文件, 用着也顺手, 一直没换过。有什么问题么?” 江深叹了口气,从口袋摸出一枚用塑封袋包装的黑色芯片, “你被监听了你知道么?” “监听?!”温听晨难以置信地愣住,“怎么可能?!” “我们同事的确在你手机里发现了监听器, 并且在我把它带进来之前,它一直都处于开机状态,这么久了,你一直没有发现异常么?有没有哪些人动过你的手机。” “这……”温听晨快速地回想了一下,“之前打电话偶尔会有杂音,我以为是摔出来的故障,不影响使用所以也没去管。至于谁动过……” 以前工作的时候大家都很随意,去茶水间或是厕所,手机就明晃晃丢在桌上,因为觉得不会有人动,所以根本没留意过。 现在想起来,只要有心,谁都可以动这个手脚。 她惶恐地摇头,“我一时想不起来。” 江深:“我们同事刚才研究过了,这个设备和市面上能买到的都不太一样,更像是人自制的。闻鼎和盛远都是电子科技的公司,搞研发的人才应该很多吧?” 温听晨眯起眼睛竭力回忆,“多是多,但我和闻鼎研发部的同事不熟,只在全公司会议上遇到过几次。至于盛远,我入职时间比较短,还没有和研发部接触的机会。” “好,你再看下这个。” 江深又拿出第二样东西,一张监控拍下的车辆照片。 “这辆白色卡罗拉你有印象么?在两处抛尸地点附近,这辆车都曾出现过,并且昨天小周的车祸,也是因为这辆车恶意打开远光灯引起的。” 温听晨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脸上浮起起前所未有的惊慌,“你是说,有人要杀他?” 江深:“有这个可能,据他刚才自己回忆,年前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被跟踪了,但都只是直觉,没有抓到现行,昨天一时松懈,差点让那人得逞。至于为什么对他的作案手法和之前不一样,我猜测是因为周见弋的身份和警惕性让凶手无法靠近,所以选择用这种看似意外的手段对他下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 后背窜起一阵寒意,恐惧犹如一根藤蔓将她紧紧缠绕。温听晨扭头,试图透过单面玻璃去看外面的人,却只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不是说只对给她造成威胁的人下手么?为什么要害周见弋?那分明是她与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啊。 江深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或者,我们只猜到了他的一半动机,除掉对你有威胁的人是出于保护,而想害小周,是出于……” 他摩挲下巴,忽然眼角闪过一抹精光,豁然开朗道:“某种变态的占有欲!” “占有?”温听晨不解地看着他。 “没错,就是占有。这个人嫉妒所有和你保持亲密关系的异性,所以当你不属于他一个人时,内心就滋生出某种邪念。自己得不到,所以也不想让别人得到。这个人一定对你有着别样的感情,并且是个丧心病狂的变态,因为经过一些事情导致人格扭曲。” “温小姐,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是否有这样的人,高智商但性格不稳定,在科技或医学领域工作,曾经向你表达过爱意,但被你拒绝了。还有,你们一定认识很长时间,你身边曾经发生的那些意外,或许都跟这个人有关。” “……”温听晨倒吸了一口凉气。 …… 深夜的刑侦大楼忙碌而混乱,电话铃和说话声此起彼伏,高高的案卷下埋着一颗颗困倦的脑袋。 小七行色匆匆地离开审讯室,快速把笔录整理归档,转头看见沙发上枯坐的清瘦身影,心里顿时感慨。 她在刑侦一组两年了,和周见弋算得上老搭档,任何时间见他都是意气风发、骄傲肆意的,即便去年被歹徒捅了两刀,躺在病床也笑吟吟说没事,从来没见他这样憔悴过。 她叹了口气,接了杯温水给他递过去,“别担心,她在里面签字,很快就出来了。” “谢谢。”周见弋接过水,但没喝,心不在焉地盯着紧闭审讯室大门,忽然叫住了准备回座位的小七。 “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 小七回头:“你说。” 周见弋沉了口气,“照目前的形势看,凶手一定蛰伏在她身边,出于各方面考虑,最好能派些人手保证她的安全,也方便第一时间发现线索。” “你放心,这是当然的。”小七见他这副模样又多说了一句,“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你这个样子,一会儿她出来该担心了。” 周见弋摇摇头,正要说没事,走廊尽头的门再次打开,温听晨终于从审讯室出来。 经过几个小时高强度的问询,原本就瘦弱的身影此刻更是单薄如纸,眼窝深陷,长发散在肩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破碎感。 而这样的疲倦,似乎在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顷刻消散,周见弋清浅地牵了下唇角,缓慢起身,朝她敞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温听晨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雾气,鼻子一酸,小跑着扑进他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周见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安慰着。 温听晨埋在他胸膛蹭了蹭,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立刻松开,紧张地查看他的伤口。 “你的伤怎么样?” 甫一掀开外套,发现缠绕手腕的纱布有鲜红血液渗出,刚才和同事在审讯室外一番拉扯,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崩开了,被她猝不及防地一碰,周见弋疼得嘶了一声。 “你才死里逃生不知道么?我在这里又不会有事,干嘛不要命地跑过来,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 温听晨看得心惊肉跳,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又再次怕弄疼他不敢轻举妄动,急得眼睛都红了。 周见弋拉上外套,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没事,再说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我怎么能放心。” 他又不是不知道审讯室是什么地方,软硬兼施,斗智斗勇,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进去都得脱层皮,何况是她。 他不舍得让她一人面对这些。 温听晨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盈盈打转,好一会儿,她平复了心情,手背擦拭眼角,对他扬起一个飘渺苦涩的笑,“现在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夜色浓郁,小七让实习生开车送他们回医院。 一行人刚走到楼下大厅,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们,两人回头,看见江深步履匆忙地从楼梯上下来。 他走来两人面前,打量几眼周见弋的伤势,心情复杂地问:“你还好吧?” 周见弋这会儿其实已经缓过劲来,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没刚才那么难受。但他仍然没给江深好脸色,拗着脖子不肯看他,略带孩子气地哼哼两声,“死不了。” 江深一笑,“行,那就好。” 到底是一路并肩作战的师兄弟,江深了解他,当他把脾气挂在脸上的时候,就说明他没往心里去。 不过的确是差点冤枉人家女朋友,他自己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他看向温听晨,语气难得平和,“温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温听晨点点头,跟他走到一边。 两人来到楼梯口,转头就看见身后皱眉紧盯的周见弋,像只护短的雄狮,每一根汗毛都充满了警惕。 江深无奈一笑,“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紧张你。” 温听晨也是一脸拿他没有办法的赧然,“他也是关心则乱,有时候还喜欢耍小孩脾气,江警官,你别放在心上。”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理智回笼之后,愧疚就冒出了头,江深叹息一声,“其实小周说的没错,我一开始的确对你带了点个人偏见。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江玦……他是我弟弟。” 温听晨面色一怔,目露错愕,“江玦?” 江深点点头,“当年他在水库身亡,我们家从一开始就不接受溺水这个说法。因为我们兄弟俩从小是在海边长大的,他水性很好,十岁的时候就曾独立施救过一个落水的高中生,也懂得溺水后自救的方法,即便真的有意外发生,绝对不会眼睁睁等死。” 可当时警察调查了很久,甚至请来法医验尸,最后给出来的结论还是溺死。 他的父母一夜之间白了头,这件事情也一度成为他的心结,后来选择警校也是因为希望有一天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查清楚弟弟真正的死因。 然而这件事已经太过久远,远到当年的人和物都已无从查证,他几乎都快要放弃了。 直到昨天,他顺着小云提供的线索查到温听晨身上,得知她身边原来早就发生过那么多怪事,认为江玦的死或许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他其实是不相信网上那些人云亦云的说法的,但所有的事情都指向她,这点的确可疑,本来是想借着那些恶毒评论刺激她说出真相,没想到操之过急,反而再一次伤害了她。 “我当时一心想着我弟的案子,的确有点不够理智,抱歉。” 随着江深的坦白,温听晨又想起了那个斯文清秀又怀揣善意的少年,那样美好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那年夏天。 她心情沉痛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能理解。当年的事情,我也很抱歉……那时候的江玦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他出事了之后,我也很难过,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被诅咒过。” 江深语气忽然急切,“你当时在现场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和他一起下水的有哪些人?最后一个回来的是谁?是谁最先发现他不见的,这些你还记得么?” “这……” 温听晨闭上眼睛,脑海浮光般闪过一些纷乱破碎的记忆,想要竭力拼凑,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漫上心头,顿时头痛欲裂,不敢继续追溯。 这么多年过去,那年夏天仍然是心底不能触碰的伤疤,大脑为了自我保护,一直选择性遗忘和淡化某些细节。 “对不起。”她痛苦捂头,“我实在想不起来。” 江深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落,垂眸沉默了会儿,他说:“没关系,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还小,很多细节都没有留意到。如今时隔太久,想要重新调查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照我们目前分析的结果,他的死或许真的另有隐情。”他的眼睛忽然明亮,用几乎恳求的目光看着她,“所以我想拜托你,如果你想到了什么可疑的人,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我父母等这一天,真的等得太久了。” 温听晨看着他,内心久久不是滋味,“好。” 第61章 黑暗骑士(1) 实习生把车停在住院部楼下, 温听晨看他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眼冒泪花,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婉拒了他要继续送上楼的好意。 下半夜的医院透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任何细微声响都被空荡走廊无限放大, 值班护士撑着下巴在工作台打盹, 听见脚步声猛地睁开眼,发现是下午逃走的病人自己回来了,骂骂咧咧地把周见弋往换药室里推。 崩开的伤口染红了纱布, 护士揭开观察几眼,尝试用棉签和碘酒消毒,过了会儿见血还是止不住, 无奈叫来值夜医生要给他重新缝合伤口。 医生一边怪他擅自出院,一边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细长弯曲的缝针。 冰冷工具反射的银光从眼前划过, 温听晨光是看着就觉得脊背发凉,忧心忡忡地询问是否可以打点麻药。 医生半分目光都没分给她,说不用上, 就两针, 拿起针线就要往伤口里扎。 快要触到皮肤的时候,周见弋往后一缩, 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转而换上嬉皮笑脸表情对温听晨说渴了,让她去开水房帮他倒点水喝。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看了害怕, 找个理由故意把她支开, 但拗不过他,怕自己在这让他更难堪, 只好地狠下心离开。 刚关上换药室的门,里头就传来周见弋压抑的嘶吼, 饶是他再能忍,扎扎实实两针下去也足够他疼得呲牙裂面,冷汗直流。 医生没好气地说:“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下午闹着出院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我们一伙医生竟按不住你一个!真有你的。” “有事?再大的事儿能有命大?” “得得得,我不说你,接下来几天给我老老实实在医院待着那也不许去。” 这番折腾下来再回到病房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周见弋脱了外套躺在病床,侧着身子挪到最边上,忍着伤口密密麻麻的刺痛,拍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她上来。 温听晨躺过去,脑袋靠着他的肩膀,像两支紧紧依偎的汤勺和他蜷缩在狭窄病床。 生生 第64节 “还疼么?”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纱布缠绕的手臂。 “不会。”周见弋摇了摇头,泛着胡茬的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头顶,眼睛心不在焉地望着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光。 温听晨便不再作声,手臂揽住他的劲腰,脸颊埋在他坚实胸膛,感受两颗炙热的心跳在耳边怦怦相撞。 过了会儿,周见弋收回视线,手掌抚摸她柔软的长发,低哑的嗓音带了点熬夜的疲倦,却异常温柔。 “在想什么?” 温听晨在他怀里钻了钻,蠕动嘴唇,“没有,只是还有点儿没缓过来。你知道么,江深,他是江玦的哥哥。” 周见弋低垂眼帘,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嗯,我知道。” “一开始就知道?” “也不是,刚认识那会儿只知道他也是江市人,后来是有年冬至,我请假回江市给我外公扫墓,远远看见江深陪家人在相临墓碑前说话。那种场合,我就没上去打招呼,等他们走了才过去看了眼,发现墓碑上写着江玦的名字。” “我到现在也不敢去他墓前看一眼。”温听晨悲痛地闭上眼睛,鼻头酸涩,“可能真的是我害了他。” 周见弋轻拍她的肩膀,“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 “可照目前的情况,事情的确因我而起。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病态的人存在么?难道真的像江深说的那样,觉得我是他的私人物品,不允许其他人接近?这太荒谬了。” 周见弋:“这种人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我现在一想到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装了监听器,有个人24小时监视我,我就浑身发麻。更难受的是我把这两年来在帝都接触的异性全部琢磨了一遍,仍然想不出他是谁,我觉得好无力,也好害怕。” “怕什么?” “怕他再次对你下手,你在明他在暗,根本防不胜防。这次是车祸,下次又会是什么?”温听晨抱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我不想失去你,更不想因为我而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在所有人里,对我最重要的就是你。” 她暗自思忖了一会儿,犹疑开口:“要不我们……” “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见弋当机立断地打断,他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绷着腮帮子吐出几个字,“你休想。” 温听晨翻身,屈肘撑在他怀里,干净清澈的眼睛认真盯着他。 “不是真的分开,只是暂时扰乱他的判断,让他觉得你构不成威胁了,至少这样能保证你的安全。” “那也不行,如果遇到这么点儿困难我就退缩,要和你撇清关系,那我也算不上一个有担当的人,不配做你的男朋友。” 周见弋拨开垂在他脸颊的发梢,“再说,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你觉得这点把戏还能骗得了他么?” “可是……”温听晨沉默拧眉,显然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周见弋抬手穿过她的长发,勾住后脖颈将人重新搂在怀里,侧身低头,轻轻贴上她的柔唇,撬开唇瓣,和风细雨地卷撩她的舌头,细腻而动情地扫荡每一个角落。 直到她双眼迷离,面颊绯红,才讪讪松开这个深吻,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没有可是,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那个人,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温听晨拥紧他,气息咻咻地呢喃:“好,我相信你。” …… 周见弋最终还是没老老实实在医院呆着,吊了两天消炎针,自觉身体倍儿棒,趁医生护士不注意,再次溜回局里—— 事关温听晨,他想要抓住凶手的心情比任何人都急切。 距离上头给的破案期限已经不剩几天,案件依然没有眉目,整个刑侦大队被巨大的压力笼罩,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一面无形倒转的钟,精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 周见弋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余不凡已经领着两个实习生轮流在监控视频前盯了两天两夜,看得两眼昏花,近视又高了好几十度。 好在并不是一无所获,交警部门有一套非常完善的缉查布控系统,通过反复比对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余不凡把整理出来的资料摊开在桌上,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道:“套/牌/车一般都是参照真车的型号和颜色,将号码相同的假牌套在同样型号和颜色的车上,我们顺着这条线查到卡罗拉567的原车主。 根据他说,早在半年前他就把车辆车卖给了一家二手车市场,大概去年国庆之后,车子就被人买走,但什么手续也没办,更没过户,对方连交易的时候都没露面。他说其实那时候就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但由对方给的价格比市场高出一倍,家人生病着急用钱,所以还是卖了。” 周见弋:“交易方式呢?能不能查到银行账户?” “走的是海外账户。二手车老板收到钱后把车停在了指定地点,根本没见着人。” 余不凡用衣角擦干净眼镜片,重新带上,挪动鼠标点开位于桌面的某张图片。 “我们查了两天监控,这已经是能拍到的最清晰的人像。” 图片是张道路关卡拍到的截图,男人戴着帽子口罩墨镜,捂得相当严实,完全看不清正脸。 “这人反侦察能力特别高,故意避开道路监控,专挑一些隐蔽曲折的巷子走。你出车祸的那天晚上,监控拍到他下匝道后一路往南,随后消失在复兴路附近,再也没出现过。” 周见弋弯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人影,心底冉冉升起一丝怪异,记忆犹如书页快速翻过,竭力搜索却一无所获,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捕捉,就消失在模糊的思绪里。 余不凡挑眉看他,“怎么?眼熟么?” 周见弋摇摇头,“说不上来。” 余不凡又打量了图片几眼,忽而玩笑道:“你还别说,光从这人的身形看,跟你还有点像。” “滚,你哥这会儿在前面废车堆里躺着等120呢。”周见弋冷冷睇了他一眼,没心思跟他插科打诨,直起身回了自己座位。 “可不是,阎王爷都不禁要问刚才是谁撤回一条消息。” 余不凡也不知道被哪句话戳到了笑点,弯腰笑个不停,端起吃了一半的泡面,慢悠悠晃到他的桌边,一边嗦面,一边有一句没一句问:“车的线索到这基本断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周见弋打开电脑,“我想从重新摸排一遍郑致恩出事前的监控,他家住的是高档小区,能够避开监控把人带走,凶手一定提前去踩过点。还有……” 他沉了口气,“排查一遍温听晨最近都和哪些人接触过,有没有可疑人员。” 余不凡一噎,嘴角满是泡面的油光,“亲自调查自己女朋友,是不是残忍了点?” “可总得要人去做,与其交给别人,不如我自己来。” 余不凡点点头,“有道理,不过你这样出院真的可以么?” 周见弋熟练敲击键盘,在公安内部系统输入登录密码,“再说吧,也没那么严重,放倒你一个人足够了。” “嘁!德行!” 余不凡欠儿吧唧地给了他一拳,一口闷了泡面汤,正要把回去继续摸线索,一个实习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组长,有命案!” 余不凡一听瞬间头大,双手叉腰说:“拜托,我们一组都几天没阖眼了,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干的,能不能安排别的组去接?” “不是,这案子有点特殊……”实习生望向周见弋,欲语还休,“周哥,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周见弋回头,眉心狠狠一跳。 …… 二十分钟后,市局刑侦大队的车拐进北城区的一片别墅区,车子七拐八绕停在一棵歪脖子国槐树下。 周见弋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勘测周围地形,三层楼的独栋别墅,楼与楼之间有围墙相隔,绿化美观,私密性好,在寸土寸金的帝都能有这样的居住环境可谓是相当不错了。 当然,也有缺点,比如一旦有危险发生,邻居未必能听见呼救。 案发地是西区最里边的一栋,警方已经在外拉了圈警戒线,物证科的同事正忙里忙外地勘察现场。 周见弋和余不凡一前一后跨进警戒线,眼睛往里面一扫,看见了比他们先到一步的江深。 周见弋皱了皱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现场什么情况?”他问。 江深走过来,“死者名叫凌炜,男,32岁,是一名生物科技公司的研发人员。今天上午被同事兼朋友发现在家中割腕,据说是因为两天没有去上班,也没向公司请假,所以就找到家里来。” 周见弋习惯性蹙着眉,“割腕?自杀?” “真要是自杀这案子就到不了咱们手里了,具体情况,你自己进去看了就知道。” 几人穿过院子,在门口穿上鞋套,正要往里走,江深忽地拉住周见弋的胳膊,欲言又止地说:“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周见弋心头猛地一沉,撇开他的手,跨进屋内。 甫一进门,鼻尖就嗅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客厅是宽敞整洁,装修是前两年非常流行的冷灰色调,局里的同事正四散在各个角落拍照取证。 周见弋往前走了几步,物证科的老大忽的从旁边叫住他。 “小周。” 他循声望去,最先看见的是物证科长那张永远不苟言笑的大脸盘子,然后,目光聚焦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白板上久久无法挪开—— 白板上贴满了女人的照片,有她在路边等车的,有她商场闲逛的,有她医院排队的等等,每张照片角度刁钻,像素模糊,可以看出是偷拍的。 而照片里的女主角,不是他的女朋友温听晨又是谁? 周见弋看着满墙的照片,一双眼睛愤怒通红,下颚紧紧绷着,脖颈清晰可见暴起的青筋。 咬牙再咬牙,才把想要一口气砸了这屋子的冲动给按捺下去,闭了闭眼,从喉咙挤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死者在哪?” 江深:“在浴室。” “带我过去。” 第62章 黑暗骑士(2) 昏暗潮湿的浴室里, 法医正在给尸体做初步的检查。 那是一个清瘦文弱的男人,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躺在盛满鲜红血水的浴缸里,尸体被泡得太久, 整个人发白肿胀, 还未靠近, 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败恶臭就扑了过来。 周见弋停在浴室门口,静静打量里面的每一个角落,洗手池上整齐规整, 瓷砖锃光瓦亮,可以看得出死者生前是一个对生活极其讲究的人。 “周哥,我们在现场找到了这些。” 实习生把装在密封袋里的东西递过去, 一把折叠式不锈钢水果刀,一板不知名的白色药片, 还有一长湿漉破损的病历单。 周见弋依次接过,提起那把沾有干涸血渍的水果刀细细端详,“哪里发现的?” 实习生:“就在浴缸边上, 刀锋与伤口相吻合, 死者应该就是用这把刀割腕的。” 周见弋嗯了声,又打量起那板仅剩几个白色药片, 佑佐匹克隆, 用于失眠症的短期治疗。 接着是病历单,上半部分不翼而飞, 没有患者信息, 只有病史和诊断栏有短短几句话—— 症状:入睡困难,早醒易醒, 睡前胡思乱想,晨起疲惫明显, 经常有消极的轻生想法及企图,目前暂无自残行为。猜疑心重,妄想严重,自知力模糊。 诊断:偏执型精神病,双相情感障碍,失眠症。 见法医忙的差不多,周见弋把这样物证交还给实习生,让他先收起来,兀自迈进浴室,问:“情况怎么样?” 法医看着尸体说:“死者全身骨骼完整,血液在水中稀释,所以尸斑不明显,只有枕部和背部有淡红色微弱尸斑。身上唯一一处创切上在左手腕,两边创口前细,中间的横截面有9mm,初步判断是大动脉割伤大量出血致死。” 生生 第65节 “死亡时间呢?” “角膜高度浑浊,尸僵有所缓解,死亡时间在24到48小时之内。” 周见弋:“可以确定是自杀么?” “难说。”法医捞起死者手腕,浸泡时间太长,皮肤已经溃烂,伤口外翻,“你看这里,很多人有个误区,以为割腕只在手腕上划一道就行,但其实对于自杀的人而言,很难一次性找准动脉并割开,所以一般伤口附近会有很多试切创。” 周见弋瞄了一眼死者的伤口,的确不止一道。 法医继续说:“自杀的试切创,切口浅表短小,与主切口平行而无连续。你再看他的试切创,与主切口平行且连续,而且他的每条都很深,一般来说割到这种程度,自伤者很难再有力气割出主切口那么深的口子。” 周见弋眉头紧锁,“你是说,有可能是他杀?” 法医沉吟片刻,“目前不好说,具体情况要等带回去仔细检查才知道。” “好,尽快,辛苦了。” 法医用裹尸袋抬走尸体之后,周见弋就从浴室退了出来,简单观察了一下别墅环境,最后停在书房偌大的书柜前。 满墙的专业书,有一大半跟药物制剂有关。 他拿起一麻醉药理学,随手翻了几页,密密麻麻全是笔记。 江深敲门进来,“刚收到消息,死者生前工作的生物科技公司主要从事医药方向,并且不久前,他们刚刚获批了麻醉药的生产许可。” 周见弋转身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这么说来,死者有获取麻醉药的渠道或者自己制作药物的能力。” 江深:“可以这么说,而且郑致恩和刘金华生前都曾被人注射过不同剂量的麻醉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凶手可能用他们来试药,这就对上了,这个凌炜正好负责公司的麻醉药品研发。” “是啊,都对上了。”周见弋双手插兜,低垂眼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 正想说什么,又一个实习生走进来,“组长,地下车库有发现!” …… 一行人坐电梯来到负一层,穿过偌大的停车场,终于看见那辆停在角落的白色卡罗拉,蓝色的车牌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更加醒目。 尾号567。 余不凡正在车前给值班的物业经理做笔录。 那经理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女人,听说小区出了命案已然吓得不轻,又被叫来问话,紧张得直冒冷汗,说话也磕磕巴巴。 “对,我们小区一般是不让外来车进来的,当时这个司机说是我们业主的朋友嘛,姓名和门牌都能对上,值班的保安也没多想就放他进来了。” “什么时候?大概两三天前,好像是在晚上。” “监控当然有,你们随时可以拷走,不过……”女人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两个摄像头,“这两个前几天是坏的,我们本来打算今天找人来修的,没想到……” 余不凡气得想翻白眼,怎么一到关键时候,摄像头就成了摆设?但转念一想,也不排除有人为破坏的可能。 他收起笔记本,挥手打发物业经理回去,回头看见周见弋一行人过来,叉腰拍了拍车子的引擎盖。 “瞧瞧!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车却在地下车库!小爷我追了两天,敢情它躲这来了!” 周见弋脸色微沉,一言不发打量这台白色卡罗拉,陈旧的车身,杂乱的内饰,看着和楼上的整洁干净是两个鲜明的极端。 余不凡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你们来看这个。” 众人走近,空荡的后备箱赫然放着一根满是血迹的麻绳,黑色皮革的垫子上依稀可见斑斑血迹。 余不凡说:“我们还在车内找到了毛发,已经让技术人员采样回去检测了。不过照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麻醉药,作案车辆,还有跟踪温听晨,杀死郑致恩和刘金华的凶手很有可能是这个凌炜。” “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江深习惯性地摩挲下巴。 实习生脱口而出:“畏罪自杀了呗!” “不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见弋突然开口。 几人齐齐看向他,江深问:“怎么说?” 周见弋沉了口气,从兜里摸出烟盒,拿在手里磕了磕,夹起一支,再一摸口袋发现没火,撇过头问江深:“有打火机么?” 江深啧了一声,摸出打火机丢过去,不耐烦道:“别卖关子,快点说!” 周见弋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白眼,隔着缭绕的烟雾,眯眼打量车里内饰。 “如果是你们偷偷跟踪了一个人,你会把对你来说很重要的照片贴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吗?” 实习生想了想,“当然不会,我要是做了那种事肯定都不敢让人发现,一定把照片藏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周见弋:“但是他摆放的那个位置,任何来到他家的人都能看见,不是么?” 别说来家里做客了,就算在站在门口也能望见。 太显眼了。 江深眉头倏地一簇,“继续说。” 周见弋吞云吐雾,“还有,病历为什么会出现在浴室?在那么多抑郁症轻生的案例中,很少有带着病历自杀的吧?而且浴室那么潮湿,怎么唯独就医生诊断那栏被保存下来了?” 余不凡垂眸,眼珠滴溜溜地转,“除非……” 周见弋:“除非他就是要人发现,要人一看见尸体就能知道他‘自杀’的原因。” 江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眯起眼睛,“是很奇怪,病历上并没有个人信息,不能说明生病的人就是凌炜。” 周见弋点点头,“没错,看似是想销毁,但又留下了最重要的信息。还有这辆车,小余查了两天都没查到,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停进了一个有监控的高级小区?我们在查凶手,这个‘凶手’突然就自己冒出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余不凡撸了把毛刺刺的短发,挠头思忖了片刻,说:“你是说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 “有可能,但是目前还不好下定论。”周见弋猛抽了两口烟,踩灭烟头,“先收队,等法医和技术的结果出来再说。” “好。” 第63章 黑暗骑士(3) 温听晨时隔两天又被请来警局, 心情实在惶恐。 还是那栋忙碌的刑侦大楼,警员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透着如临大敌的紧张。 周见弋没在办公位, 是小七出来迎她, 一路往里将她带到问询室。 正要进门, 身后突然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一位衣着优雅的老太太崩溃倒地,涕泪俱下几近晕厥。 她身边还站着一位相似年纪的大爷, 佝偻地坐在木椅上,脸上是同样的悲痛和绝望,反复确认着同一个问题:“警察同志, 你们说的是真的么?” 对面的年轻警察面露不忍,告诉他们节哀。 歇斯底里的哭声瞬间回荡在整个办公区。 这情景, 看得人更加心慌,温听晨下意识问:“他们怎么了?” 小七示意她先往里走,等人进了问询室, 才叹息一声关上门说:“刚才那两位是死者家属, 刚得知消息,一时还接受不了。” 温听晨悚然一惊, 脑子里的唯一反应是, 又死人了。 “这次请你来是有点事情要向你确认一下。” 入座沙发后,小七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温听晨手上, “这个人你认识么?” 那男人的面容完全陌生, 温听晨仔细端详了几眼,回答:“不认识。” “确定么?” “确定。”温听晨点点头, 觉得古怪,“是有什么事情么?” 小七皱眉道:“这个男人叫凌炜, 今天上午被发现在家中割腕,警方在他家发现了杀害刘金华的工具和作案车辆,还有这些。” 她又拿出一叠封在密封袋里的照片,温听晨只瞥了一眼,顿时心惊肉跳,周身血液争先恐后地窜上头顶,“这是……” “你被跟踪了。”小七往她身边坐近了一些,脸上带着少见的凝重,“所以请你认真回想一下,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他在一家名叫众康的生物公司从事医药研发,和你之前工作的公司有过合作么?” 众□□物?温听晨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她又打量了几眼照片上的高高瘦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可是,她真的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这是人就是杀害郑致恩和刘金华的凶手么?”她实在无法将连环杀人魔和眼前这清秀斯文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小七流露出一丝同样的困惑,收起照片道:“他的确符合我们对凶手的部分侧写,但目前情况存疑,我们还需要继续调查。” 从问询室出来的时候,周见弋正好也刚从法医室回来,手上拿着厚厚一叠资料,步履匆忙,边走边翻。 无意间抬头瞥见温听晨,目光一沉,尽管时间紧急,还是调转方向朝她走来。 “还好么?”他的声音有点喘,却很温柔,大概是因为那些照片的事,怕她知道后会害怕。 温听晨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看了一眼他之前受伤的位置,问:“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早在他昨天晚上苦口婆心劝自己回去上班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周见弋是不会老老实实在医院养伤的,上午医院也打来电话说人不见了,所以在这看到他,温听晨一点儿也不意外。 既然拦不住,那就由他去,只希望他能保护好自己,别再发生什么意外。 周见弋抬抬胳膊,故作轻松地说:“好的很,放倒一个足球队都不在话下。” 果然,温听晨很给面子地笑了,他心安了些,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小七说:“我这边马上要开会,走不开,麻烦你帮我送她回去。” 又对温听晨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晚点再打给你。” 温听晨:“好,你去忙吧。” …… 目送温听晨离开办公室后,周见弋眉宇间那一抹温柔瞬间消失,转而换上严肃的表情,一阵风似的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里头一切准备就绪,幻灯片上投映着凌炜的身份信息,其他各部门的同事也已入座,气氛紧绷,就等着周见弋进去开场。 他将手头的资料给每人传了一份,拉开椅子坐在长桌的最前面。 “时间紧急,废话就不多说了,各部门先汇报一下现在手里掌握的线索。”他朝坐在左手边的余不凡抬抬下巴,“从你开始。” “好。”余不凡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先简单说一下死者的情况,凌炜,男,32岁,帝都本地人,毕业于哈佛大学,回国后就职于众□□物。家境良好,未婚,半年前谈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分手了,目前是独居。” “根据我们从死者朋友了解到的情况,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前天晚上,也就是3月5日。那天是周五,下班后他和几个朋友在公司附近的饭店小聚,彼此都喝了酒,所以没开车。这是他们离开时酒店附近的监控。” 他按动翻页笔,大屏幕上随即播放起一段录像。 3月5日晚上八点十五分,凌炜和同事离开饭店,监控显示他在离开饭店后先是步行了一段,不久后一辆出租车缓缓开到他身边。 像是听到了有人喊他,凌炜回头看向出租车,摇摇晃晃走过去,同车里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上车离开。 余不凡:“这辆出租车后来直接开进了凌炜家的小区,不过小区的部分监控遭到破环,目前技术部门正在修复。结合法医之前推测的死亡时间,凌炜应该就是在回到家后不久割腕的。不过据他朋友说,凌炜那天吃饭的时候心情很好,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而且他平时是个很外向乐观的人,完全不像有自杀倾向。” 生生 第66节 “这点已经得到证实。”周见弋翻开手头的资料,简短道:“法医在死者胃里找到了安眠药和抗凝血有药物的成分,结合死者的伤口走向,基本可以确定是死于他杀。” 也就是说是有人蓄意谋杀,然后伪造了一个自杀现场。 实习生惊呼:“喝酒还吃安眠药!这本身就很危险!” “没错,死者是药学博士,不可能不清楚这点。除非给他下药的是个熟人,他根本没有防备。” 周见弋若有所思地盯着法医报告,过了会儿,看向痕检科的老大,“现场有什么发现么?” “我们对案发现场行进了大规模排查,发现死者家里的客厅和浴室有明显被人打扫过的痕迹。而且奇怪的是,每一张被偷拍的照片上都有且只有一枚死者的指纹,这不合理,如果这些照片真的是死者拍的,不可能只有这么点痕迹,倒像是有人为了栽赃匆忙之下故意印上去的。” 周见弋:“作案车辆呢?” “一样,车厢内部早就被人清理过,只留下郑致恩和刘金华两个受害人的痕迹。不过我们还是从车窗玻璃发现了半枚指纹,技术人员正在提取比对。” “好,尽快。” 周见弋靠着椅背,不住地揉着眉心。 照目前的形势看,凶手显然有备而来,先是谋杀了凌炜,再将之前的罪名通通嫁祸给他,试图干扰警方的注意。 但越往深处想,心里就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以他之前和凶手交手的经验,这个人相当谨慎,不可能不明白这样拙劣的作案手法是没办法瞒天过海的,只要警察稍微一查,就能知道凌炜根本不是凶手,而且稍有不慎还有可能暴露自己。 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偷梁换柱还是釜底抽薪? 然而不管他有什么目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顺着这些线索查到真正凶手。 他目光一凛,立刻安排下去:“小余,你带人把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全部查一遍;江副队,你去了解一下死者的社会背景,查下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另外我再去医院查下死者的就诊信息,看看有没有有用的信息。大家兵分几路,顺着线索往下查,一定要尽快确定凶手的身份。” 众人齐声:“是!” …… 时间紧,任务重。散会之后,周见弋带了一名实习生直奔医院—— 留在尸体边上的病历单被人撕去关键信息,但好在底部还有医师的签名和盖章,他们顺着这个签名找到长济医院心身医学科一位徐姓医生。 正值傍晚要下班的点,科室门口已经不剩几个病人,问诊台的小护士正在和什么人打电话,远远看见一个极品帅哥朝自己走来,跟小狗见了骨头似的双眼冒光,电话还没打完,二话不说就挂了。 “你好,市局刑警队,我们找下徐医生。” 周见弋朝小护士亮了一下证件,对方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一半,有些慌张地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见弋说:“别紧张,只是找她了解一些情况。” 小护士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服务台绕出来,带着他们去了问诊室。 屋里还剩今天的最后一个病人在就诊,几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敲门进去。 这位徐医生看着年纪不大,性格倒比前面的小护士稳重很多,得知他们的刑警身份之后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惶恐,十分从容地朝他们点点头,问发生了什么事。 周见弋打量她一眼,先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那半张病历的照片,指着右下角地签名问:“这张病历是你开的么?” 徐医生两只手指点在屏幕滑动放大,仔细看了眼,点点头,“没错,是我开的。” “那这个人你见过么?他叫凌炜。”周见弋手指一滑,翻到下一张照片,是凌炜生前的证件照。 徐医生端详了一会儿,眯起眼睛回忆片刻,“不太记得了。” 长济医院的心身医学科名声在外,每天来问诊的病人少说也有几十个,实在记不过来,不过医院的问诊记录一般都还存着,徐医生打开内部系统,一边敲击键盘一边说:“稍等,我这边查一下。” 输入凌炜的名字,系统缓慢加载,最后跳出的结果是暂未查询到该患者的信息。 周见弋盯着电脑屏幕蹙眉,“有没有可能这份病历是伪造的?” 徐医生又看了眼他手机里的照片,犹疑道:“应该不会啊,这的确是我的笔记,除非……” “除非,这个患者不是凌炜对吧?”周见弋的思绪非快地转了圈,“有没有近一个月的就诊名单,越详细越好。” 徐医生点点头,“有的,我打印给你。” 医院的内部系统有点卡顿,加上信息量较大,网页加载需要一段时间,徐医生趁着这个功夫给周见弋他们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回桌前争分夺秒地整理今天的病历。 周见弋见状也不好太过打扰,退到一边,双手叉腰站着,目光缓慢地打量眼前这间小小的问诊室。 视线在满柜的文件夹上转了一圈,忽而瞥见桌上摆着一本和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小说,拿起来看了眼。 “徐医生也看《白夜行》么?” 徐医生抬头看了眼,淡淡一笑,“之前朋友推荐的,一直没有时间,看了大半年了还没看完。不过这本书的叙事挺特别的,我第一次见一个故事男女主全程没有任何交流,男主为了女主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惜一切除掉了她身边所有的阻碍。” 周见弋一愣,内心仿佛被某道闪电击中,一个轰隆惊雷在耳边炸响。 他想到不久前的某个下午,也曾有个人和他讨论过这本书。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 他喃喃念着封面上的这段话,某种毛骨悚然的直觉窜上脑海。 还来不及深想,徐医生已经把打印出来的就诊名单装订成册,递给他。 “周警官,好了。” 周见弋暂时按下那蠢蠢欲动的念头,打开名册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连翻数页,目光倏地定格在倒数第二行的某个名字,瞳孔骤然放大。 “这个人你有印象么?”他在名单上画了一笔,推到徐医生面前。 “唐承……我查一下。” 徐医生打开电脑上输入这个名字,跳出之前归档的病历信息,扫了眼,很快有了印象。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的确是我接诊的,我还记得他很奇怪。” 周见弋急切问:“怎么说?” “我们在接诊病人的过程中一般都会了解一下他们的经历和过往,有些患者更是会主动找医生哭诉,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但这唐承,他非常抗拒我的提问,不断掩饰自己的真是经历,只是一味地说自己睡不着,让我给他开一些失眠药。” 周见弋:“你给他开了?” “我当时也怕他有别的什么目的,先是让他去做了一下检查,后来结果显示他的确有很大问题,偏执、敌对这些评分都是重度的。我尝试对他进行开导,但他好像并不愿意浪费时间和我交流,根据我的经验,他的情况还挺严重的,所以还是给他开了点药,不过都是小剂量。” “你最后给他开了什么药?” 徐医生滚动鼠标,“盐酸曲唑酮和佑佐匹克隆。” “……”周见弋深深地沉了口凉气。 从医院出来后没多久,江深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周见弋想了下,按了挂断,打开微信,直接在几个人的工作小群里发起了电话会议。 一组的同事陆续加入,江深直奔主题地说:“我这边有新发现。” 周见弋便按下思绪,让他先说。 “我走访了凌炜公司的同事,他们对这个人的评价都很不错,说他为人和善,工作认真负责。入职后唯一一次和人红脸是在元旦前,他们公司麻醉药的项目刚刚审批下来,他和负责这个项目的另一个研发同事在药品的配方剂量上起了很大争执,大概就是凌炜走保守派,以为安全性为主,那个同事趋向大胆创新,觉得效果更重要。后来公司高层通过了凌炜的方案,他和那个同事也就此闹掰,那人负气之下就离职了。” “那人叫什么?” 江深:“唐承。” 周见弋右眼皮突然跳了两下,心底莫名涌上一股不安感。 听见这个名字,余不凡立刻出声:“没错,我这边也查到这个人了!刚从出租车司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唐承在包车后一直等待在凌炜聚餐的饭店附近,直到凌炜和朋友分别,他才让司机开了过去,自称顺路,劝说凌炜上车。 车子驶入凌炜家小区后,唐承称有事想和他详聊,便一同下车去了他家。半夜十二点五十分,监控拍到有人从小区的一处偏僻绿化带爬墙逃走,虽然没有拍到他的正脸,但作案时间上完全吻合。刚才痕迹科已经去现场采集样本,根据现场遗留下的脚印和车里的半枚指纹,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唐承!” 这样一来,所有信息都对上了。 周见弋开门上车,正要把自己这边查到的情况做个简单汇报,一直没有加入语音的小七突然点了进来。 通话背景喧嚣杂乱,她的声音紧张而颤抖:“组长!温听晨不见了!” 周见弋呼吸骤然一紧,眼前仿佛有高楼大厦轰然崩塌,人坐在车里,灵魂却像被拽入冰冷刺骨的深渊。 第64章 黑暗骑士(4) 一个小时前。 小七在送温听晨回公司之后如往常一样守在她公司楼下。 这也是队里的意思, 温听晨作为目前案件的关键人物,罪犯很有可能就潜伏在她身边,这么做一来可以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二来也能及时发现可疑目标。 两天下来, 她已经摸清楚了温听晨的日常作息, 早上九点上班,中午在公司午休,傍晚六点下班, 周见弋住院那会儿她出了公司就往医院去,今天周见弋忙着查案,她大概率会直接回家。 为了不打草惊蛇, 小七一直跟在她身边暗暗留意,连温听晨本人也不敢惊动。 眼看进入下班高峰期, cbd人流逐渐变得密集,小七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瓶水,付款后坐在门口偌大的遮阳伞下, 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和车流, 一瞬不瞬地盯着盛远集团的大门。 忽然,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跑了过来, 泪眼婆娑地拉住她的手:“姐姐姐姐, 我找不到妈妈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小七见那女孩五六岁的模样,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民警察的使命感顿时涌上来,蹲下身询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家住哪里,是在什么地方和妈妈走散的? 那小女孩咿咿呀呀哭得话也说不清, 拉着她的手就往不远处的一个商场去,大概意思是她妈妈刚才在那里。 小七看了眼手表,离温听晨下班还有些时间,应该来得及,心一软,决定先帮小女孩去找妈妈。 然而她没注意到,在她拉起小女孩的手穿越人行道的时候,一道穿着黑色外套的高大身影从马路对面缓缓而来,压低帽檐,与她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盛远的海外市场部刚刚结束这个月的第一场例会,之前的策划方案交上去,高层十分满意,同事们纷纷松了口气,说说笑笑,商量着晚上去哪庆祝。 温听晨却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被跟踪的事,还有那个凌炜到底是不是凶手。 所以当同事邀请她一起去聚餐的时候,她意兴阑珊地拒绝了,独自收拾东西打卡下班。 刚出公司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一回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唐承大步流星朝她走来,低低的帽檐下是他从未流露过的紧张神色。 温听晨直愣愣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人已经风风火火来到面前。 “小晨,出事了。” “怎么了?”温听晨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觉得能让他出面的肯定是家里的事。 唐承语气急切:“阿姨住院了。” “怎么会?!”她睁圆双眼,神色间掩不住的惊慌,“她身体一向很好的!” 而且她昨天晚上才和方老师通过电话,那时还是有说有笑的! “好像是心梗,在上课的时候忽然昏倒的。”唐承浓眉紧敛,欲言又止,“情况比较紧急,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爸爸让我赶紧带你回去,怕回去晚了就……就……” 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温听晨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腿脚发软,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生生 第67节 换做平时她肯定会先打个电话回去确认一下,但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是唐承,是她重组家庭里的哥哥,她没有理由去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何况,唐承根本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她甚至来不及去想唐广君为什么不直接给她这个亲生女儿打电话,而是拐弯抹角让唐承来找她,就已经被唐承握着胳膊带到了马路对面。 “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他说。 黑色沃尔沃停在羊肠般曲折的巷子里,温听晨被塞进了副驾驶,唐承亲自弯腰替她系上安全带。 等他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温听晨才想起自己此去说不准多少天,应该提前和周见弋说一声,免得他找不到人会担心。 她拉开包链慌忙翻找手机,正要给手机解锁,一只手忽然从后方捂住她的嘴,紧接着脖颈一痛,一支注射器稳稳扎在她的颈静脉上。 她悚然一惊,蹬着腿剧烈挣扎起来,奈何力量悬殊,身上又被安全带禁锢着,反抗不过徒劳。 她发出细小微弱的低吟,眼睁睁感受冰凉的液体飞快涌入血管,然后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神智也逐渐模糊。 意识残存之际,她看见后视镜上唐承冷峻阴森的侧脸,和过分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少年回头,阴郁的脸庞上有狰狞的胎记。 她艰难地嗫嚅嘴唇,喉咙发出一声呜咽,“唐承……为什么?” 说完,彻底昏睡过去。 最后一滴麻醉打尽,唐承才渐渐松开控制她的手臂,抽出针管丢至窗外。 那些回荡在无数个深夜里让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人,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安静留在身边,他揽过温听晨的肩膀,将人紧紧按在怀里,宽厚的手掌小心又贪婪地抚摸她的脸颊。 “对不起小晨,但我必须带你走。” …… 小七被小女孩拉进超市买冰淇淋的时候才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个小女孩对周边的环境非常熟悉,知道哪里有摇摇车,也知道哪家店的蛋糕比较好吃,来到商场之后也不哭闹了,带着她漫无目的地乱转,完全没有找不到妈妈的恐慌和害怕。 她带小女孩子来到服务台,问工作人员能不能广播寻人,问问谁家小孩走丢了。 结果商场的工作人员瞧了正在吃冰淇淋的小女孩,笑吟吟说不用问,这个小姑娘是附近商户的小孩,经常来这周边玩,时间到了就会自己回家的。 小七顿时察觉自己被骗了,恶狠狠地甩开小女孩的手问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小女孩扑闪无辜的大眼睛,一通胡说八道之后才承认是有个叔叔给了她五十块钱,教她用这个方法把小七引开。 小七心道不好,中计了,撒腿就往盛远大楼冲。 一边跑一边拨打温听晨的电话,对面却已经关机。 她循着记忆找去温听晨工作的楼层,里头早已人去楼空,只剩极个别员工在做最后的收尾。 她揪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年轻男人,心急如焚地问:“你们部门的温听晨呢?” 男人一脸莫名其妙,撇开她的手说:“下班了啊,早就走了。” 小七又转头冲进公司的保安室,把警官证往桌子上一拍:“把下班前后所有的监控调出来!立刻马上!” 第65章 无拘(1) 夜幕低垂, 几辆警车呼啸而过,尖锐的鸣笛打破了商业中心原有的祥和,留下一排蜿蜒的红蓝相间的残影。 街边行人争相回头, 小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 议论无果后继续投身到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中。 而此刻的警车上, 气氛紧张凝重,后坐的男人双眼紧闭,汗湿的额角青筋暴起, 下颌绷成一线,搁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浑身透着谁也不敢靠近的怒气和压迫。 小七和他合作调查过这么多案子, 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失误, 更加愧疚到抬不起头。 “对不起组长,是我一时疏忽,才让罪犯把嫂子带走了。” 从听说温听晨失踪到现在, 周见弋整个人都处在高度紧张的应激状态下。 换做别人他可能会说“没关系, 这不怪你,谁也没想到对方那么狡猾”。 但被掳走的人是温听晨, 是他用了那么多年、废了那么多心思才找回来的爱人, 现在她被人带走,生死未卜, 他怎能不怪? 可说到底, 他更怪自己,怪自己没有早点察觉, 明明和唐承打了两次照面,关键时刻却疏忽大意。 他早该想到的, 杀死郑致恩或者刘金华都不是凶手真正的目的,他的目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温听晨。 费尽心思将一个伪造的“凶手”送到他们面前,不是为了脱罪,而是为了分散警方的视线,为他真正要做的事情争取时间。 他们自认为找到了线索,其实早就跳进了别人设计的陷阱里。 越是到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周见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喉结上下狠狠一滑,睁开眼,沙哑开口:“查到线索了么?” 小七飞快收敛情绪,拿出手机,播放先前在监控室录制的的视频。 “根据监控显示,凶手是六点零五分在盛远集团门口将人带走的,当时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嫂子的情绪不太对,随后就被他半拉半拽地带去了马路对面的巷子。” 周见弋错眼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呼吸变深,咽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小七又划出另一段视频,“这是巷口附近的道路监控,在那段时间里只有这一辆车出入,黑色沃尔沃,车牌尾号404。刚刚痕检发来消息,说在现场发现了遗弃的麻醉针管,凶手应该是用了和之前同样的手法将人带走的。” “车子出来之后哪个方向去了?” “城南方向,已经通知交管部门全力拦截了。” 周见弋看了眼监控下显示的时间,六点十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近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足够逃去很远的地方了。 唐承究竟想要做什么? 就在他陷入思索的时候,前座的余不凡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回头道:道:“刚刚交警部门传来消息,唐承的车最后出现在南六环路,往朝安方向去了。” 小七点开地图快速扫了眼,“朝安?那不是快出省界了?这个唐承到底要把人带去哪?” 余不凡正要说话,搁在膝盖上的电脑忽然传来滴滴的提示声,他看了眼,惊呼:“追踪到了,目标车辆正朝306省道快速移动!” 306省道?再不到几公里就不是帝都的辖区了,看来唐承真的打算把人带去省外。 周见弋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低头按住隐隐最痛的眉心,“再开快一点!” “是!”开车的实习生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一脚油门直接轰到最底。 一个小时后,警车开进省道附近的一个偏僻村落,这是沃尔沃404最后出现的位置,周见弋他们到的时候,辖区分局的刑警已经安排人力在村子里展开大规模排查了。 深夜的村落黑灯瞎火,夜空和地面连成一片,无数手电光束在黑暗中来回扫荡。 很快,远处传来高呼:“有发现!” 话音未落,周见弋已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是一片废弃已久的厂房,几座破败矮脚楼围成一座小院子,铁门历经风吹日晒早已形同虚设,他们要找的车辆此刻就安静地停在院子深处,而原本车里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发现车辆的警察用工具撬开车门,举着手电里里外外地搜寻一番,在副驾驶找到了一只女士背包,还有掉落在座位底下的手机。 同伴把东西递给周见弋,他按亮屏幕,看见那熟悉的壁纸—— 不久前的一个傍晚,她说夕阳好美,于是拿出手机对着地面拍下两人的剪影。 他当时还用甜言蜜语地哄她,要她拿这张照片发朋友圈给自己一个名分。温听晨却说微信上都是工作伙伴,不太喜欢发自己的私生活,他为此偷偷生了一顿闷气,晚上趁她睡着亲手把这张照片设置成了她的手机壁纸,好让她每次打开手机都能想到他。 可现在,他却把她弄丢了。 “是她的,收起来吧。” 周见弋强忍着情绪,把手机递给物证科的同事,然后目光四下梭巡一圈,下巴朝院子里的其他车辆抬了抬,“那些车呢?” 余不凡说:“还在逐一排查,当地村民说这个厂房闲置多年,因为某些原因拆不掉又开不起来,后来就成了村子里的公用停车场。” 周见弋:“附近监控去查了吗?” “村里条件有限,最近的道路监控也就村口那个,还有一些是村民家自己安装的防盗监控,全都已经派人过去查了。不过话说回来,凶手把车丢在这里,大半夜带着个昏迷的大活人能去哪儿?” 周见弋不作声,低头用手电勘察地形。 他沿着院子转了一圈,来到厂房门口,忽然眉头一皱,被什么吸引了视线,蹲下身用强光仔细一照,泥泞潮湿的土地上印出几道深深的车辙。 “你看这个。”周见弋指向其中一道,“新的。” 余不凡观察了一眼,又回头用手电照射停在院子里的其他车辆,反复比对后说:“不是沃尔沃,也不是院子里的车!” 周见弋:“没错,从车辙的宽度和深度看应该是辆suv,唐承一定是知道绑人的时候暴露了车牌,所以开到一个没监控的地方,换了车摆脱警方的视线。”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棘手了,警方需要重新排查车辆,唐承就有了更充足的时间逃跑。 他们沿着车辙的印记往前走,很快来到村落后方的一条小路,车辙在开上水泥地后变得似有若无,依稀能分辨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余不凡:“糟了,再往那边去有个收费站,估计这会儿人已经上高速了!” 周见弋的心一点一点坠入寒窖,大脑却还保持着高速飞转,他经手过几起绑架案,从犯罪心理的角度,罪犯选择藏匿的条件无非两点,熟悉和自认为安全。 那么,唐承究竟要把人带去哪里?什么地方是他离开帝都之后仍然觉得熟悉和安全的? “组长,有新情况!”对讲机里忽然传来小七的声音。 周见弋短暂收回思绪,拿起对讲机放到嘴边,“说。” “江副队查到两天前唐承的银行账户曾收到一笔巨额汇款,打款人叫唐广君,当天下午唐承就把这笔钱转进了某个海外账户!” 唐广君?! 周见弋瞳孔倏然紧缩,纷乱如麻的思路突然理出一根线头。 他掉头就往警车的方向跑,拉开车门,冲着对讲机说:“马上联系江市警方申请联合办案,唐承很有可能回江市了!” …… 江市。 夜深了,天空炸响今春的第一道春雷,唐广君站在阳台上抽烟,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楼的房顶,闪电划过,照得他脸色森白。 方萍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嗅到烟味,不禁皱眉,“都说让你戒了,怎么还抽?不记得体检的时候医生怎么说了?” 换做平时,都不需要方萍开腔,唐广君听见开门声肯定第一时间就把烟掐了,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火气特别大,别人说一句他就不乐意了,绷着脸回头:“嚷什么嚷,就抽一根,死不了!以后想抽也抽不到了!” 方萍一愣,心想这人今天抽什么风,正要骂回去,楼下门铃忽然响了,来到阳台往下瞧,看见一团红蓝交错的灯影。 这个点保姆阿姨已经回家去了,方萍扭头瞪了丈夫一眼,说一会儿找他算账,然后转身去楼下开门。 “你好,江市刑侦支队。”门打开,为首的警察第一时间亮出睁眼,目光往偌大的别墅内转了圈,继而回到方萍身上,“请问唐广君在么?” 方萍迷茫地指了指楼上,“他在卧室,请问有什么事吗?” 警察不答,朝后面的人一挥手,几件蓝色制服鱼贯而入,方萍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人已经往楼上去了。 生生 第68节 “不用找了,我在这。” 走到一半,唐广君自己下了楼,面上没有太多情绪,也不见丝毫被警察找上门的恐慌。 为首的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唐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他说着,从口袋拿出锃亮的手铐,“咔哒”一声铐住了唐广君的双手。 “带走!” 方萍吓手脚冰凉,惊慌失措地拦在刑警面前,“警察同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抱歉,我们现在还不能透露,具体情况要等帝都警察来了再说。” 警察绕开她,一人架住唐广君一只胳膊带着他往外走。 方萍六神无主地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押进警车。 车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唐广君从窗户探出头来,羞惭满面道:“我对不起你,替我照顾好唐纯。” 方萍双脚一软,跌倒在地。 第66章 无拘(2) 唐广君在去警局的路上想了很多, 想如何与警察周旋,想对方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 但真到了警察局,他被两个年轻警察带进审讯室, 二话不说把他往椅子上一锁, 人就出去了。 他就这样被晾在漆黑狭小的空间, 没人来问话,也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他尚且还镇定着, 闭目养神,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姿态。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黑暗将恐惧无限放大, 头顶的监控灯闪得人心烦意乱,他开始变得焦灼, 汗如雨下,冲着监控器吼叫,试图离开座椅却被手铐铐得死死的。 几个小时下来, 他的心态已经崩塌了一半。 不知过了多久, 审讯室的门终于被人推开,紧接着头顶灯光一亮。 来人一身黑色冲锋衣, 拉链拉到最上面, 只露出冷白深邃的五官,一双眼睛血丝密布, 冷硬的下巴也泛着一圈淡青色胡茬, 但气质依然卓绝,一进门就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对方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 幽暗冰冷的眼睛朝他一掀,带着莫名的凶狠与怒火, “唐叔叔,好久不见。” 唐广君眯眼打量,看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半晌,终于认出他来,“是你。” 骤然明亮的光线把唐广君濒临崩溃的神经拽了回来,神智恢复清明,快速调整状态,再抬头,脸上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慌张。 甚至在发现来人不过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后,倨傲地朝他抬起来下巴,语气似有不屑,“你居然当上警察了?” “既然你还记得我,想必也就能猜到我们为什么请你过来。”周见弋没有心思和他叙旧,摊开文件夹,直奔出题地问:“你儿子唐承,现在人在哪里?” 唐广君一愣,随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长时间的关押让他身体有些僵硬,原本保养得宜的躯壳也因日夜忧思而苍老不少,但狐狸再老也是狐狸,不会轻而易举露出尾巴。 他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他早就是个成年人了,难不成我还要像小时候那样把他系在裤腰带上?” 周见弋一捶桌子,咬牙瞪他,“他掳走了温听晨你知道么?” 唐广君脸上果然闪过一抹异样,掩饰性地咽了下喉咙,“小伙子,你的用词未免太重了些,他们是兄妹,哥哥带妹妹出去玩,怎么能说掳走?” “去玩?!”周见弋愤怒地抽出照片往桌子上用力一拍,“这是我们在现场找到的针管,唐承是将人麻醉带走的,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玩?!而且,你明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 唐广君突然语塞。 “他把人带去哪了?” “我不知道。” 唐广君直接闭上眼睛,选择性装聋作哑。 周见弋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揪起他的衣领,用暴力撬开他的嘴—— 事到如今,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如果自己不是警察,估计会用同样的手段绑了唐广君,逼那个变态把他的温听晨还给他。 但他不能那么做,他必须维持冷静,套取有用的线索,才能尽快把温听晨救回来。 “好,你要这么说,那我们就来聊聊另外一件事。”周见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上头是唐承近两个月的资金往来,“三天前,你一次性向唐承转账三百万,为什么?” 唐广君不以为意地往椅背上一靠,不乏嘲讽地哼笑了声,“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在别的城市发展,做父亲的给他一点经济支持很正常吧?” “说的也对。”周见弋意味不明地一笑,又抽出另外一张明细,“那这一笔又是怎么回事?在给唐承转账后不到半小时,你又给一个名叫薛丹的女人转账五十万,这也正常?” 唐广君抽了抽嘴角,“当然,生意上的往来而已。” 周见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是么?那可真是一比大生意。但据我们的了解,这个薛丹不过就是一位普通的中学老师,你和她能做什么生意?” 唐广君愣了愣,慌乱之下口不择言:“男女之间的生意,懂了么?” 周见弋一哽,着实没想到为了给儿子脱罪,唐广君会给自己扣上一顶出轨的帽子。 “你确定?”他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薛丹今年六十了,孙子都上幼儿园了,你有这癖好方老师知道么?” 唐广君脸色铁青,脖子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和你有关系么?” “那可不一定,毕竟方老师是我未来的丈母娘,有些情况还是问清楚点好。”周见弋耸耸肩,话锋一转,“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真正和你做这笔生意的另有其人?” 唐广君眼角一跳,“你什么意思?” 周见弋翘起嘴角,“薛丹只是一个中学老师,可她的丈夫退休前是江市公安局法医队的队长,八年前,一名江大附中的高中生在水库溺水的案子正好他负责的,我说的没错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她丈夫不认识。”唐广君狡猾地回避,呼吸却明显粗重了,视线不断去瞟头顶上的摄像头。 “没关系,我可以从头帮你捋一捋。”周见弋笑了笑,一目十行地扫过卷宗,“八年前,唐承高三毕业,在离填报志愿还有两天的时候,你为什么着急忙慌将他送出国?” “当然是去上学,你们警察难道连这也要管?” 周见弋:“如果是正常的出国留学,我们自然不会问,但唐承当时的分数足以在国内在上顶尖的大学,却在高考成绩出来后大费周章地去澳洲,多读了一年预科才上的大学,这难道不值得怀疑?还是说,你为了帮他躲避什么才不得已去国外?” 唐广君开始坐立不安,不断用手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但嘴就跟狗咬了秤砣似的,打死不肯承认。 “他和他继母一直合不来,那段时间矛盾不断,正好他姑姑在澳洲,说那边的教育资源比国内好,出于综合考虑我才决定送他出国的,就这么简单!” “简单?我看未必吧?”周见弋翻阅卷宗,“八年时间虽然很久远,但我们的侦查员还也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送唐承出国的后一天,你分别给薛丹,也就是法医队长的妻子汇了三次款,前前后后加起来接近两百万,然后那名高中生的死亡原因就被定性为意外溺亡。” 唐广君阖眼避开他灼灼的视线,还是坚持之前的说法,“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高中生的案子,也不认识什么法医队长,我和薛丹是你情我愿的事。” 周见弋冷哼:“可黄法医就没你这么嘴硬了,在我进来之前他可是把什么都交代了。” 唐广君眼睛骤然睁大,惊恐地瞪着周见弋,“不可能!他们明明……” “明明已经逃走了是不是?几天前,你发现事情可能败露,所以又给他们一笔钱要求他们离开江市,但你没想到这对夫妻舍不得家人,根本就没打算走。” 审讯室外,小七轻声问余不凡:“那法医不是没抓到么?” 余不凡撇撇嘴角,“还没看出来么?诈他呢!” 小七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后看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江深。 从开始审讯到现在,江深手里的烟就不断过,攥紧拳头努力克制情绪,淬了毒的目光死死盯在唐广君身上—— 他们一家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审讯室里,周见弋继续说:“黄法医已经全部承认了,他收了你的钱,篡改了那名死者的尸检报告,他真正死因根本不是意外溺水,而是被人按入水中活活溺死。出事那天,你儿子唐承也在现场,我说的没错吧?” 短暂的寂静在审讯室内蔓延,唐广君垂头不语,搁在膝盖的双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手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见弋瞄准时机,往他即将崩塌的心理防线上又添了把火。 “我们顺道调查了下你的背景,你出生在一个偏远小渔村,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小小年纪就辍学来城里打拼。二十岁的时候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亲娶了一个邻村的姑娘,一年后你妻子怀孕,有了唐承。” “但你们感情并不好,除了常年聚少离多,还有一个原因,是你发现她其实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你一边可怜她,一边厌恶她,她得不到你的关心,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用虐待儿子的方式来博取你的关注。你忍无可忍,提出离婚,她接受不了,在老房子里自杀身亡。” “够了。”他每说一句,唐广君的脸色就更冷一分,身体颤抖,终于压制不住满心的暴怒,咆哮出声:“够了!不要再说了!” 周见弋偏不随他愿,拍案而起,双手撑在桌面直勾勾瞪着他,气势更加咄咄逼人。 “但精神疾病会遗传,因为从小受到虐待,唐承也变得心理扭曲。出于对他的愧疚,你对所有人隐瞒了情况,后来几年用尽一切方法补偿他、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就算闯下弥天大祸也帮他收拾残局。” “唐承读高中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异父异母的妹妹产生了病态的感情,对和她走得近的异性都怀有恶意。一开始只是恶作剧捉弄对方,后来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他失手杀了人,惊慌之下来向你寻求庇护。你为了不让儿子受到法律的制裁就买通当时的法医,掩盖案情真相再将他送出了国对不对!” “别说了!别说了!”唐广君终于崩溃,佝偻着腰背抱头痛哭,“我求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这些年,唐广君从来在不他人面前提及前妻,就算方萍问起,他也只是寥寥几句,说她生病去世,不愿多言。 外人都以为他重情,闭口不谈是不愿回想起伤心的往事,殊不知他对上一段婚姻只有满心的憎恶。 他出生贫寒,精神却不贫瘠,在同龄人随波逐流选择辍学跟着父母出海打鱼的时候,他兜里揣着十块钱,独自一人买了张车票,发誓要去闯出一片天地。 为了生存,他一天打几份工,去工地上搬过砖,也和流浪汉一起睡过桥洞。 好在他肯吃苦,也有野心,结实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几年下来还真被他拼出了点成绩。 他在外发财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后,去他家说亲的媒婆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村里的思想老旧,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又好面子,擅自做主替他定下一门亲事。 他原先是不肯的,他见过世面,喜欢城里有文化有涵养的姑娘,但拗不过浅薄封建的父母,只能答应,他的前妻没读过什么书,人却长得漂亮,这让他心里多少得到些慰藉。 新婚的头两年,一切正常,他在江市打拼,前妻就留在乡下帮他照顾父母。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自从唐承出生后,他的前妻变得疑神疑鬼,因为分居两地,经常怀疑他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不论他寄多少钱回去她都不满意。 得知他为了生意要去应酬,怕他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一晚上打几十个电话逼他回去,他不同意,她就在电话那头殴打孩子。 小唐承被打得满脸是血,对着电话直喊“爸爸快回来救我”,他不得不妥协。 那段时间,唐广君整个人都快被逼疯了。 后来从熟人口中得知,前妻家里有遗传性精神病,他痛恨岳父一家的隐瞒,一气之下提出离婚。 没想到再见到前妻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她用最极端的方式报复他的离弃,甚至差点带走了年幼的唐承。 出于愧疚,他后来一直把儿子留在身边,给他最好的物质和最大的包容,自负地认为唐承是他的儿子,即便性格阴郁内向,不可能成为和他亲生母亲一样的噩梦。 但基因是改不了的。 他第一次发现唐承不对劲,是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唐承不知从哪搞来一窝流浪的小猫养在家里。 那时唐广君也处于事业巅峰期,每天忙的不可开交没时间管他,想着养养宠物也不错,让孩子不至于孤单。 生生 第69节 直到有天夜里,他晚归回家发现唐承的房间还亮着灯,没有敲门就推开进去,看见唐承在小猫凄惨的叫声中,用剪刀活活剪开它的肚子。 他至今忘不了那个场景—— 唐承闻声回头,满脸都是鲜血,阴森森地盯着他笑,“爸爸,这样小猫就不会痛苦了。” 他吓坏了,连夜把其他存活的小猫扔了出去,又带唐承去看心理医生。 但看到唐承在医院被医生逼着复述童年经历、痛苦到抱头痛哭的时候,他又一次地心软了,以为只要自己给与充足的耐心和加以引导,唐承便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何况他那么聪明,成绩又好,所有老师都说他是个有前途的孩子,不能让人觉得他是个异类。 而他一味的放纵最终还是酿下大祸。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高考刚刚放榜,唐承的分数放眼全省都是拿得出手的,亲朋好友都来贺喜,他坐在书房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和讨好。 正和生意伙伴打着电话,唐承忽然推门进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精神也恍惚,一进门就踉跄地跌坐在地上。 他见情况不对,匆忙挂了电话,去扶地上的儿子,问怎么了。 唐承仓皇无措地拽住他的胳膊,猩红的眼底有病态的疯狂和孩子般的慌张,“爸!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唐广君如遭雷击,浑身猛僵,“你说什么?!” 唐承语无伦次地说:“那人是小晨同学,他们一起去水库露营。我讨厌他总是缠着小晨,想给他点颜色,就在他游泳的时候把他按进了水里。然后他越挣扎,我就越生气,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气了!” 唐广君这才知道唐承对异父异母的妹妹产生了畸形的感情,还因为她而酿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他狠狠甩了唐承一耳光,痛心疾首道:“你糊涂啊!你本该有大好的前程,怎么能为一个丫头片子犯这种事!” “我喜欢她,我就是喜欢她呀!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给过我温暖,我受不了别人靠近她!”唐承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可是我不想坐牢,爸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唐广君捶胸顿足,父子俩搂在一起,哭成一团烂泥。 好半天,唐广君终于冷静下来,他不能让儿子去坐牢,不能让他的大好前程就断送在这里。 他追问唐承当时的情况,有哪些人在场。 唐承想了想,说没人看见他,自己离开的时候温听晨和她的同学们还没发现江玦失踪。 唐广君松了一口气,立刻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把唐承送去澳洲的姑姑家,对外宣称是出国留学,自己则私下托人去打听案件的进展。 通过某种渠道,他得知当时的法医队长黄明忠家里突遭变故,急需一大笔钱给女儿治病,他便有了主意,私下约他妻子见面,说自己可以帮他们家支付治病的费用,前提是要她老公在尸检报告中改动一些细节。 黄法医一开始是不肯答应的,但他妻子已经收了钱,眼看女儿马上就能进行手术,叫他如何忍心喊停? 一边是死人的冤屈,一边是活人的希望,他百般纠结,最后终于妥协。 案件被摆平之后,唐广君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勒令唐承短时间内不准回国,连春节都是他飞去澳洲陪儿子过的。 直到半年前,没人再提起往事,唐承背着他偷偷跑了回来,并且不顾他的反对找了份远在帝都的工作,只为能离温听晨近一些。 刚回国的那段时间,父子俩经常吵架,外人以为他们是因为工作意见不合,实则是他不想看着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而越陷愈深。 可他根本拦不住唐承,这孩子在国外呆了几年,早已脱离控制有了自己的主意,不管他说什么,就是铁了心要去她身边。 这半年来,他一直提心吊胆,怕他再做蠢事。 直到几天前,唐承打来电话,说要带温听晨出国,并且再也不回来。 他隐隐觉得发生了些什么,给了唐承一笔钱,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又怕当年的事情再被挖出,安排法医一家连夜离开江市,没想到还是被警方捷足先登了。 …… “是我害了他,是我对他的过度纵容,才导致他一错再错。” 提起当年的真相,唐广君泣不成声,惯子如杀子,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听到这里,周见弋的耐心早已告罄,发了疯似的揪住他的衣领,暴怒道:“我没时间听你的忏悔,告诉我,唐承究竟要把温听晨带去哪里?!” 唐广君掩面摇头,“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那天之后我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周见弋骤然松手,绝望爬满了五脏六腑叫嚣着将他撕碎。 唐广君跌回座椅,眼泪如雨,像是要把这几年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全部发泄干净。 过了会儿,他抽噎着抬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开口:“但是……春节那段时间,他问了我一些老家的事,还问我拿了老家房子的钥匙。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因为小时候的那些经历,他很排斥那个地方,怎么会突然想要回去看看……” 不等他说完,周见弋猛地站起来,拉开审讯室的门冲出去。 “留两个人继续排查可疑车辆,其他人跟我走!” “是!” 第67章 无拘(3) 温听晨恢复意识的时候, 发现双手被绑在身后,嘴巴也被胶布贴着,头痛欲裂, 睁不开眼睛。 浑浑噩噩又睡了一会儿, 神智总算清明一些, 撑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房间,身下的木板床要散架似的, 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好在双腿是自由的,她挣扎着坐起来,借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 四四方方的小房间, 家具很少,而且看着都上了年纪, 灰尘扑扑的,外头传来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和男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什么时候能出海?” “别跟我说这些, 收了钱就给我把事办好!” “我再给你半天的时间, 天亮之后我必须看到船!” 是唐承的声音。 温听晨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昏迷前破碎的记忆袭上心头, 所有的画面都汇聚成一个答案—— 她被绑架了。 被一个自己喊他哥哥的人绑架了! 还未等她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房门应声而开,昏黄的光线一点一点挤进房间。 唐承举着蜡烛去看床上的人, 见她醒了, 眼底似有惊喜。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温听晨拼命后退蜷缩进角落,用一种恐惧、慌乱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眼神浑身颤抖地盯着他。 “抱歉, 忘了你没法说话。” 唐承俯身揭开她脸上的胶带,“唰”的一下, 温听晨的嘴巴周围瞬间燃起火辣辣的痛感,胸膛起伏大口呼吸,眼睛却还死死瞪着他。 唐承脸上浮现一抹受伤的神色,叹了口气,“你别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是堆垃圾。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温听晨颤抖出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落座床沿,试探地触碰她的脸颊,被温听晨撇头躲开,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像一只抵死挣扎的小兽,浑身充满着警惕和戒备。 “为什么?”她问。 唐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露失落,起身把燃烧的蜡烛搁在桌上,从口袋摸出烟盒,就着跳跃的烛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点了一根,衔在嘴边狠吸了一口。 “小晨,难道我对你的心思,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么?” 温听晨望着他的背影猛然一怔,“你……你说什么?” 唐承回头,隔着缭绕烟雾看她错愕的眼睛,“我说,我爱你,小晨。” “……” 温听晨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四肢冰凉,呼吸困难。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迷雾,一时间,所有的疑团被细线串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高智商,科研经验,偏执,爱意……警方做出的嫌疑人的画像他全部对上了! 难怪先前不论自己在哪,他总能精准出现,明明没有告知过他详细地址,他也能自己找过去……原来,在她手机里装监听器的人是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回国那天夜里他说在客厅捡到她的手机,还是春节期间他们一家人在家里说说笑笑的时候? 他有太多机会可以这样做了。 可怜她把身边所有都排查了个遍,独独没有怀疑过他,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她归进家人行列的人,会对自己产生除亲情之外的感情! “是你……”温听晨猛地反应过来,“是你杀了郑致恩和刘金华!” “这就是你的回应吗?” 唐承眸光瞬间暗淡,像是被她的态度所刺伤,喉结苦涩地滚动一下,扯过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再抬头,眼底尽是冰冷。 “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听晨瑟缩后退,尽管后背早已紧紧贴在墙上,但一想到眼前这人是个杀人如麻的魔鬼,内心溢出来的恐惧就要铺天盖地地将她吞没。 “因为他们欺负你,他们活该!” 唐承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戾气,温听晨被他吼得一缩,嘴唇微微颤抖着。 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他语气微微缓和,话却说得可怕。 “任何欺负你的人,他们都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小晨,我是在替你报仇啊,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么?” 感谢?! 亏他说得出口! 如果不是他,周见弋不会出车祸险些丧命,她也不会在被警察当做嫌疑人押进审讯室。他把她置于那样的境地,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温听晨喉咙哽咽,“所以,高中那些所谓的意外事件也是你的手笔?” 唐承吸了一口烟,“是我。” “江玦的死也和你有关系?” “是。” “……”温听晨绝望地闭眼,两行泪水滚滚落下。 纷乱的记忆随着答案的浮现而逐渐清晰起来,她忽然想起来去水库那天,的确在附近遇到了唐承,他甚至像个兄长一般嘱咐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却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才是所有事件背后的真相。 生生 第70节 她不是灾星,是身边有真正的恶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提问,却没人回答。 夜色寂静,海浪在屋外汹涌翻滚。 唐承吸完最后一口烟,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温听晨不坑声,泪痕遍布的脸上全是倔强和憎恶。 唐承笑了声,自问自答:“这是我老家,是我小时候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过吧,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小渔村,我的亲生母亲是附近几个村出了名的美女,所有人都羡慕我爸娶了个漂亮的老婆,但没有人知道她发起疯来有多可怕。” “看见这个柜子里么?”他指了指立在角落的大衣橱,“小时候她一和我爸吵架就喜欢折磨我,我怕她找到我就经常躲在里面。可是没有用,她很快就会发现,用麻绳抽我,用针扎我,每次只要我一哭,我爸就会低头,她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达成自己控制男人的目的,你说她是不是个变态?” 温听晨神色复杂地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唐承垂下浓黑的睫毛,眼睛下有淡淡的阴影,“这些都算轻的,有时候气急了,她就用烧红的锅铲烫我的后背,不论我如何求饶,她都不会心软。等她发泄完了,她又会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说她不是一个好妈妈,然后给我上药,哄我睡觉。” “但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发疯,把我刚结痂的伤口生生扒开,继续打,继续烫,把我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很长一段时间我身上连块完整的皮肤都没有。” 唐承脸上浮现狰狞的痛苦,仿佛随着讲述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同年。 “后来我爸先受不了了,铁了心要和她离婚,她苦求无果,就选择了自尽。” 他抬头看着头顶陈旧的老式杉木房梁,诡异地笑了起来,摇曳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有种令人发怵的阴森感。 “看见那根最粗的木头了么?她就是在这里吊死的。” 温听晨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仿佛真的看见一个飘摇的白色身影,脊背迅速窜上一股幽幽的寒意。 “但你知道她自杀之前还做了什么事么?” 温听晨死死咬着下唇不吭声,他继续自言自语道:“她说我爸不给她活路,他也别想顺心地活着,她要把他唯一的儿子带走,让他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痛不欲生。所以在自杀之前,她把我关进了冰箱冷冻室,用柜子抵住冰箱的门不让我出来。好在我爸及时赶回来,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剩最后一口气,在医院抢救了5个小时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 第68章 无拘(4) 说到这里, 唐承痛苦地闭上眼睛。 关于那段阴暗的往事,他不曾向别人提及过,就连唐广君也不知晓其中细节, 总是乐观地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 但对于他而言, 自己从未真正摆脱过那段噩梦。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能看见这座阴暗潮湿的老房子,他躲在暗无天日的橱柜里透过一丝缝隙看妈妈提着菜刀在外癫狂地喊他的名字。 也时常想起被塞进冰箱时的画面, 妈妈朝他露出诡异阴森的笑,说:“孩子乖,这样你就不用痛苦了。” 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身体死了,灵魂却不曾消失过, 引导着他一步步踏进深渊。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在初中。 那时唐广君已经发达了,为了弥补他悲惨的童年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 他就这样进了全省最好的中学。 但因为脸上怪异的胎记, 一开始同学们并不接受他,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站在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下面那群人流露出的鄙夷表情。 那一刻,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这群人通通去死! 有天放学回家, 路边有窝出生不久的野猫, 所有人都在说小猫好可爱,他却偷偷地想“这么可怜小的家伙, 好想一把掐死”。 他打着收养的名义把小猫带回了家,看着那团毛茸茸不停叫唤的小玩意儿, 脑海莫名回荡起妈妈的声音—— 死掉,就不会痛苦了。 他当真鬼使神差拿起了剪子,一刀下去,鲜血溅满他的脸颊,而他却从那血腥残忍的画面中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他好像能理解妈妈的感受了,当别人痛苦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真的得到了减轻。 只是这痛快还没感受多久,他的所作所为就被唐广君发现,他被带去了精神病医院,医生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团恶心的烂肉,反复问他一些无聊的问题,灌他一些难以下咽的药物。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烂透了。 直到,一个叫温听晨的小女孩出现。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我初三开学的第一天,我爸说你和阿姨今天过来,我当时心里其实很抗拒,认为你们不过冲着我爸的钱来的。可等你们真到了门口,我又趴在阳台偷偷往下看。 那天下着小雨,你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很好看,是我从未见过的好看。我爸把你带来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内心慌得要死,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 可还没等我开口,你就被我脸上的胎记吓了一跳,我恼羞成怒,认为你和学校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是异类,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向你。” 唐承说着,边笑边摇头,“那时候我在心里恶毒地想,你就等着吧,我要让你们母女俩后悔搬进我家,所以我在你的抽屉里放死老鼠,撕掉你第二天要交的作业—— 但渐渐的我发现,你和别人是不同的,即便我总是对你凶巴巴的,你还是会怕我饿肚子,给我做我喜欢的蛋炒饭;会注意到我的袜子破了,偷偷给我买新的;会在下雨天特意多留一节课,只为等没带伞的我一起回家……你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小兔子,是乖巧善良,细心又温暖……”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年暑假我发了高烧。我爸因为生意忙根本没留意,而你妈,她一直都对我很冷漠。我病了一天一夜,烧的人都迷糊了,是你冒着台风出去给我买药,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你坐在床边给我喂药,怕我觉得苦,特意给我买了棒棒糖。你知道么?小时候我生病,我妈就把我柜子里一关,让我自生自灭,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过,好到我觉得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从那个时候我就无可救药底迷恋上你,暗暗发誓要永远把你留在身边。” 唐承掀眼,眸光晦暗不明,“可你太耀眼了,就像天上的月亮,身后总有一堆男生仰慕。一开始,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默默守护你就好了,就像你喜欢那本书一样,桐原亮司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唐泽雪穗,帮助她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也可以做你身边没有姓名的影子,守护你走向幸福。” “但久而久之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伟大,我受不了那些男生像苍蝇一样在你面前乱晃,受不了你用同样的眼神对他们笑,每次看见你和别人走在一起我都要疯了,恨不得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事实上,我也的确这么做了,我摸清楚了那几个男生回家路线,趁他们不备给了他们点教训。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但没想到有人联想到了你的头上,说这事情会不会和你有关。我惊喜地发现,只要让大家都恐惧你,就不会有人接近你。于是我找了几个人,让他们把流言传出去,说你是灾星,这样你就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 听到这里,温听晨湿润暗淡的眼睛猛地睁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来是你!” 她那么灰暗惨烈的青春,被孤立,被侮辱,在学校抬不起头,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她本可以像个普通人,交很多朋友,拥有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而就因为他的自私和偏执,她的人生就这样被摧毁了! “为什么要毁了我!为什么!” 积攒在心里的委屈和怨恨一瞬间爆发,她发了疯似地朝唐承扑过去,可还未挣扎下床,就被他飞身上前一把按在破旧的床板上。 他一手摁住她的肩膀,一手掐住她的下巴,膝盖抵在她的双腿上,逼她不得动弹。 “因为我爱你啊小晨!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温听晨梗着脖子,眼里含着泪光,咬牙切齿地瞪他:“你的心意就是毁了我的人生,还杀死了我当时最好的朋友!” 唐承一怔,手上忽然泄了力,缓慢站直,背过身去,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一开始,我没打算杀他。” 在水库那天他其实只是想给江玦一点教训,让他离温听晨远一点。但江玦嚣张至极,反问他有什么资格管他们之间的事,小晨愿意跟谁做朋友、喜欢谁都跟他没关系。 他当时被气昏了头,暴怒之下掐住江玦的后颈将他按进水里。江玦在挣扎的时候腿脚抽了筋,他没管,用尽全部力气压在江玦身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那是他正真意义上第一次亲手杀人,心里怕极了,跌跌撞撞回家寻求唐广君的庇护。 后来,他就被强行安排出国。 初到澳洲的那几个月,他很不适应,懊恼自己一时冲动造成当下的局面。 但脱离家庭桎梏的他很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那放纵的国度找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一面学着伪装自己,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去掉了胎记,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一面用各种方法满足自己的私欲,表面上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背地里研究的却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然而新的生活并没能让他放下温听晨,他在国外越是放纵,心里的空虚就越大,对她的执念和欲望也就更深。 终于,在得到回国的准许后,他迫不及待想要将她占有,却发现她身边已经有了别的男人。 “江玦算什么,郑致恩和刘金华又算什么,我最想要他死的,其实是周见弋!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得到你的爱?要不是他是个警察,我早就杀他一百遍也不解恨!” “凭什么?”温听晨冷笑,“凭他不信流言蜚语,一次次坚定地选择我;凭他在你亲手把我推向深渊的时候他接了住我;凭他是我那段昏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亮!你永远也比不过他!” “可你也曾是我人生里唯一的光亮!” 唐承愤怒地掐住她的脖子,双目爆红,“是我先遇到你的!是我先爱上你的!你可以爱别人,为什么不能爱我?!” “因为一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假的!” 温听晨呼吸困难,脸颊憋得通红,却依然不肯低头。 “我对你的好,不过是讨好,是我为了在新环境站住脚演出来的假象而已!” 唐承一愣,“你说什么?” “你把自己当作桐原亮司,可我从来就不是唐泽雪穗,如果没有你,我的世界本该一切光明,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你别把自己想得那么深情,我只是你发泄私欲的借口罢了!原先我还当你是兄长,如今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犯!” “……” 唐承被她的话深深刺激,掐住她细劲那只手骤然紧缩,带着要拧断她的杀气和决绝。 温听晨完全没办法呼吸,喉咙火烧一样。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唐承理智回笼般松开手,站起身,冷冰冰地俯视她。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等船一到,我会立马带你离开。你不是爱周见弋么?我偏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也休想从我身边逃开。” 第69章 无拘(5) 晨光熹微, 海平线升起勃勃旭日。 半夜出海的渔民陆续归来,沙滩上来往人流变多,唐承走到窗边, 警惕地往外望了眼, 见无人靠近才放下厚重的窗帘。 房间再次陷入昏暗。 过了会儿, 他口袋里的手机亮起微弱的光芒—— 有短信进来。 他捞起来看了眼,嘴角一勾,快速收了手机, 几步上前拽起床板上的人,重新给她嘴巴贴上胶带。 “我们该走了。” “唔!唔唔!” 温听晨惊恐反抗,双脚乱踢, 唐承的大腿猛地挨了几下,盛怒之下捉住她的脚踝, 用口袋里剩余的尼龙线捆住她的双脚。 “乖一点,别逼我给你打第二次麻药!” 尼龙线紧紧缠绕,打上死结, 温听晨彻底不能动弹。 唐承弯腰一捞, 将她扛在肩上,吹灭蜡烛, 大步出去, 按亮停在阴影里车子,开门把人丢进后座。 温听晨的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在梆硬的座椅上, 一阵晕眩过后, 车子开始颠簸。 生生 第71节 窗外景色歪歪斜斜,太阳穿透云层, 展露出朦胧金黄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道路逐渐平坦, 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窗外全是四四方方、排列整齐的大型集装箱。 她想起几年前刷到的新闻,沿海开发区建造了一个新的出口港,距离唐承老家不算太远,从路程上看,应该就是这个。 唐承真的疯了,竟然要带她偷渡出国!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一辆调度车旁边。唐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调度车上很快跳下一位穿着荧光马甲的黑瘦男人。 两人隔空对了个眼神,唐承解开安全带,回头交代温听晨:“在车上等我。” 说完,推门下车。 走出几步,又觉得不放心,转身把门反锁。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交谈着来到一个集装箱前,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温听晨看着窗外正在装货的大船心里愈发恐慌,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要是真被带上船离了港,一切就都完了! 正当她琢磨要怎么做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唐承遗落在中央扶手箱上的手机,心头一动,一个翻身掉下座椅,再艰难地从夹缝中爬起来,双腿跪地,用绑在身后的手去够手机。 缰绳绑得太紧,动作施展不开,温听晨按捺住加速的心跳,一边紧张盯着窗外,一边把自己拧着麻花,手指一点一点往后伸,几经波折,摸到了手机的边缘,再用力一勾,终于拿到! 唐承还在和那人说些什么,她往外瞄了一眼,手臂尽可能屈起抬高,脖子拧到极限,凹成一个足够看到屏幕的姿势。 手机设有密码,她凭着直觉先后输入了四个零和唐承自己的生日,提示错误后,心念一转,又尝试输入自己的生日。 谢天谢地!解锁成功! 她快速打开拨号键,按下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 温听晨被关在车里的时候,周见弋正争分夺秒地带人赶往唐家老宅。 尖锐的警报划破黎明,一长串警车首尾衔接,呼啸停在沙滩上,偏僻小渔村十几年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路过村民纷纷驻足,交头接耳地张望。 周见弋推门下车,神色凝重地望着破旧的老屋,朝身后队员做了个突进的手势。 一时间,老屋被包围,警察破门而入,将仅有的几个房间里里外外翻了遍,但终究来晚一步,哪里还有温听晨的身影。 然而屋里烧了一半的蜡烛,倒在地上的椅子,院子里的车辙印无不昭示着不久前有人来过。 小七:“刚刚走访了周围的村民,他们说半夜出海的时候似乎看到过屋内有人影,但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他们没有注意。”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丝渺茫希望,又被扑灭了。 周见弋寒着脸,“根据车辙消失的方向,去查附近的道路监控!” 小七:“是!” 这头刚说完,余不凡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局里传来消息,唐承买了最近一趟江市飞悉尼的航班,乘机人是他和温听晨!” 江深:“那赶紧去机场堵他!” “等等!”周见弋抬手拦住他,“不太对。唐承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全国通缉了,去机场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这么做一定有别的目的,就像当时他杀死凌炜,只是为了扰乱警方的视线,这次要去的地方也一定不是机场。 余不凡问:“那他还能有什么方式能出国?” 陆空两头都被警方堵死,他能走的……就只剩海! 周见弋心头一惊,他要真是走水路那可就麻烦了,江市地处沿海,码头众多,等他们排查出结果,人怕是早就混上船了!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跃着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江市本地。 他以为江市刑警队的电话,顺手接起。 “喂?” 开了腔,那头却久久无声,只依稀传来一些破碎不清的低吟,像是被什么封住嘴,从鼻腔里艰难发出来的声音。 经验告诉他,这通电话不对劲,某种直觉直窜脑海,周见弋蓦地抓紧手机,“听晨?听晨是你吗?” “唔唔唔唔!” 周见弋几乎是第一时间夺门而出,举起对讲机神色肃杀:“所有人立即上车!技术员就位,马上定位这个号码!” “是!” 一时间所有人呼啸奔向警车,周见弋狂风卷落叶地拉开车门坐进第一辆,系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轰了出去,猛打方向盘,扬起阵阵飞沙,一个漂移驶上环海公路。 后排警车立刻跟上,轰鸣四起,对讲机里很快传来技术员的声音:“定位到了,目标现在新桥港湾四号码头!” “收到。” 周见弋把手机开至扩音,“听晨你别怕,我马上就到!” 电话那头却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你怎么拿到手机的?!” “你给谁打电话了?!” “唔唔唔唔……” “唐承!唐承你别动她……” 不等周见弋把话说完,电话被猝不及防挂断。 对讲机响起技术员的声音,“组长,信号断了!” “我艹他妈的!” 周见弋愤怒嘶吼,浑身血液急速冲上头顶,整个人进入从未有过的暴走状态,咬着牙急打方向盘,油门加速踩底,在蜿蜒的公路上风驰电掣。 一刻钟后,警车开进四号码头,周见弋在一堆集装箱组成的迷宫里来回穿梭,终于在调度车旁边发现一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suv。 他一手解开安全带,一手转动方向盘,车子在刺耳的刹车中漂移急停,轮胎刮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周见弋跳下车,裹挟着满身戾气扑向黑色suv,在几步之遥拔出警枪,子/弹上膛,举起枪口对准车内。 然而里头早已空空如也,温听晨和唐承都不见踪影。 “操!” 周见弋暗骂一声,到底来晚了,来不及多想,立刻又沿着码头四下寻找。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监控的位置和码头情况—— 远处并没有船只出海,只有一艘尚在装运的货船,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离港。 “救命……救救我……” 正当他准备上轮船搜寻时,不远处的一艘小型拖船上忽然传来一声颤抖的呼救。 周见弋猛然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荧光马甲的黑瘦男人被人用匕首架住脖颈推上甲板。 周见弋立刻举起手/枪,“什么人?!” 人质身后,唐承缓缓走出,原本称得上周正的五官此刻全是阴森狰狞。 他恶狠狠盯着船下的周见弋,刀刃又向人质的颈动脉贴近一寸,“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周见弋目光飞快在他身后的拖船上溜了一圈,“听晨在哪?” “你想知道?”唐承诡异一笑,“可我偏不告诉你!有本事就开抢啊!你今天大可以让我死在这,但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她!” 周见弋呼吸微微急促。 与此同时,大部队赶到现场,接踵而至的警车把拖船包围,刑警们纷纷拔枪,上膛瞄准。 耳机里很快传来小七的声音:“组长,人质身份已确认,名叫王德,是码头的验箱员,也是唐承同乡。不久前唐承曾给他一笔钱,让他帮助自己出海。两人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跟着后边这艘大货轮走的,但被我们发现,时间来不及了,就劫持了人质。” 周见弋眉头紧蹙,视线紧盯人质,“唐承!有什么条件你跟我谈,先把人质放了!” 唐承慌乱看向对准他的十几把枪口,情绪开始不稳,躲在人质后面用他的身体作掩护,只露出一双眼睛。 “把枪放下!” “好,我放下!”周见弋缓慢蹲下,把枪放在脚边。 “扔远点!” 周见弋用脚踢出几米远。 “还有他们!都把枪给我放下!” “好,都放下。”周见弋朝身后比了个手势,众人交换眼神,纷纷把枪收了起来。 周见弋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对你没有威胁了,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答应。” 唐承掐着人质后退,“让我上那艘货轮,我要立即出海!” “好,我们答应你。”周见弋又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但也你看见了,轮船还在装货,之后还要检修,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你也不想船开到一半发生事故对不对? 唐承用余光瞟向身后的轮船,甲板上果然有许多海员在维修设备。 周见弋大脑飞速运转,“不如这样,我给你找搜快艇怎么样?” “不行!”唐承毫不犹豫地拒绝,“快艇才能跑多远,别以为我不知道,等我上了快艇你们想要抓我更加轻而易举。”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一定还有别的理由让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登上货轮…… 周见弋打量他的神色,数秒后猛地反应过来! 温听晨一定在那艘货轮上! 他朝身后比了个手势,收到讯号的江深立即带上一队人马搜查轮船。 海面上,一艘艘警船从后方无声靠进,周见弋余光一扫,打起了拖延战术。 “送你上货轮可以,但你想过之后的事没?你们这样出海就是偷渡,去哪个国家都是黑户,一旦被发现都会被遣返,你真的要去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吗?就算你无所谓,那听晨呢?” 唐承:“不用你操心,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能出海,自然会有人接应,我不会让她跟着我受苦的!” 周见弋:“那你的父亲呢?你就舍得让他留下替你面对一切?他快六十了,为了你的事情一夜白头。” “那是他欠我的!如果不是他,我不会遭那么多罪,不会成为异类,他活该!” 训练有素的特警悄无声息地登上拖船,完美隐蔽在船舱的各个角落。 耳机里陆续传来讯号。 “a点就位!” 生生 第72节 “b点就位!” “c点就位!” 周见弋嘴唇不动地小声道:“我去引开他,另一名人质还没找到,注意留下活口。” 唐承的耐心似乎濒临极限,刀刃再次横上人质的脖子,“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要登船!立刻马上!” “好,我让你登船!”周见弋在不经意间已经踏上甲板,“但在此之前你先放了王德。”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唐承厉声呵斥,锋利的匕首在王德脖颈划出道道血痕,鲜血染红衣领,“后退!我让你往后退!” 周见弋紧盯他持刀颤抖的手,字字句句都往他的心理防线上戳,“你劫持他没有用,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验箱员,就算真的跟着你上了货轮,船上的人也不一定听你的。可我不一样,我是帝都的刑警,不仅海员听我的,下面的警察也会听我的,不如让我来当你的人质?” 唐承拽着人质不断后退,“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么?等我放了他,你们就可以没有顾忌地对付我了!” “但你一直记恨我不是吗?你迷恋她那么多年,成为她男朋友的人却是我,只要我死了,再也没有人是你的对手。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难道就打算这样放过我?” 周见弋边说边调整位置,直到唐承被他逼得将整个后背暴露在狙击手的眼前,但人质贴得太近,很容易被伤及。 他继续刺激道:“只要我还活着,即使你逃到大洋彼岸,我也一定会把你捉回来!你带走了她的人又怎么样?她心里爱的人永远是我!” 唐承嘶声咆哮,“不要说了!” “在她被欺负的时候,是我保护她,在她不开心的时候,是我陪着她!而你,只是一个害她颠沛流离、回不了家的恶魔,她根本不可能爱你!” “我让你不要说了!” 终于,唐承心态崩塌,松开王德,举起匕首就朝周见弋刺来。 躲在角落的狙击手瞄准时机,扣下扳手,一发子/弹正中唐承的右肩,周见弋眼疾手快扣住他的手腕,夺下匕首,反手将他按在甲板上。 “说!你把听晨藏去哪了!?” “啊——!”唐承被子弹贯穿肩膀,血肉模糊,浑身痛到抽搐,仍然倔强地昂起下巴,用颤抖的声音:“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得到她!” “你他妈!” 周见弋朝他的头猛揍几拳,一把拽起他的衣领,将人丢给一拥而上的同事,“把他看好!别让他给我死了!” 又揪起一旁瘫坐在地上王德,“另一个人呢!” 王德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早已哭到喘不过气来,指了指身后海面停着的货轮,“集……集装箱。” …… 温听晨再次醒来时,耳边是有规律的滴答声响,像时钟走动的声音,也像某种倒计时装置。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手和脚依然被绑着,腰间多了一条粗长的缰绳,将她和一把冰冷的铁质座椅紧紧捆为一体,呼吸都有些困难。 半个小时前,唐承发现她给周见弋打了电话,一气之下将她打晕,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并不记得,只感觉周围天旋地转,然后身下轰然巨响,一切又归于平静。 她大概猜到,自己是被关在某个集装箱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开始有人喊她名字,忽远忽近,人很多,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但她的嘴被几层胶带紧紧贴着,即便能发出细微的哼吟,也被淹没在密封的环境里,外面的人也根本听不见。 情急之下,她拼命蹬脚,用身体撞击集装箱的内壁企图制造引人注意的响动。 然而外面动静嘈杂,不论她如何用力,始终无人发现。 肩膀痛到没有知觉,外面的脚步却越来越远,温听晨靠在斑驳铁皮,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个声音忽然来到她附近。 “听晨!温听晨!” 是周见弋! 温听晨内心狂颤,顿时打起精神,用尽所有的力气猛地撞击铁皮。 “砰——砰——” 那原本已经走远的脚步突然顿住,折回来,试探地拍打她所在的集装箱。 “听晨?听晨你在里面么?” “砰——砰——”温听晨用身体给他回应。 “找到了!”周见弋激动失声,立刻叫来船员给他开门。 不多久,外头传来开锁的动静,一缕光线破门而入,逆光中一道颀长的身影朝自己跑来。 紧接着,潮水般的警察蜂拥而入。 坚持到这会儿,周见弋作为刑警的理智早已熬干,那些被迫压抑的情绪像开闸泄洪般倾泻出来,粗暴地踢开遮掩在温听晨身前的空货箱—— 直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眼前,他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冷冷的胸膛。 他一个箭步跪在她跟前,看她气息奄奄的破碎模样,手指微微发颤,触碰又退缩,慌乱地不知该如何拥抱自己伤痕累累的爱人。 “听晨,对不起,对不起……” 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她脸上的胶带。 急速涌入的新鲜空气让温听晨喉咙发痒,剧烈咳嗽起来,她精疲力竭地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不让他担心的微笑,“你终于来了。” 她苍白得像是个一碰就会碎的玻璃娃娃,手脚遍布缰绳紧勒的血痕,周见弋的心更加揪成一团,焦虑、恐慌、悔恨山呼海啸地淹没了他。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捆住她腿脚的绳索,“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其他人也来帮忙,余不凡绕到她身后,正要动手,猛地瞥见绑在她后背的倒计时装置,悚然一惊。 “不对,有炸弹!” “炸弹”两个字一出口,众人惊恐后退,恐惧擒住每个人的心脏。 周见弋用手电照向温听晨的腰腹,果然看见一个微光闪烁的黑色匣子,而身后跳跃的计时器上,数字显示还剩5分21秒。 他忽然就明白了唐承说的那句话—— 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得到她。 周见弋哽咽喉咙,身体控制不住地疯狂颤抖,“所有人立即撤离!叫拆弹组的人过来!” “已经去叫了。”江深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但安全起见,你也赶紧走得好。” “我不走。”他毅然决然甩开江深的手,“我要陪着她。” 他已经弄丢了她一次,不能再弄丢她第二次。 倒计时一分一秒地流逝,温听晨低头凝视良久,终于接受这个结果,再抬眸,脸上全是泪水,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冷静,“把他拉走。” 周见弋一愣,发了疯似握住她的手腕,“我说了我不走!听晨,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他不敢想象失去她的生活,那比要了他的命更加煎熬。 “见弋,见弋你冷静,你听我说。”温听晨看着他的眼睛,流泪道:“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很孤独的人,我没有爸爸,没有朋友,是你的出现拯救了我。你教会了我爱,也让我被爱,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时光都是美好的,就算只有短短几个月,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 作为男朋友,你让我感受到了幸福,作为警察,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这个结局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必愧疚,更不必因为我而放弃自己!你的父母需要你,你的队友需要你,你要幸福地活下去,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去惩治更多的罪恶。 这一路走来,我感受过太多恶意,也背负过太多不属于我的罪名。最后一次,我不想当灾星,别让我殃及无辜。” 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谁都活不了,温听晨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江队!小余!把他拉走!” “是!” 两个男人一人架住周见弋的一只胳膊,将他地上拉起来。 “不!不要!我用了那么多年才把你找回来,我还没有好好补偿你,我不要再失去你!听晨!听晨!” 周见弋奋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拆弹人员破门而入,一进一退,命运的轨迹向未知的际遇蔓延。 温听晨眼泪止不住:“周见弋,我爱你,从始至终都只爱你!你要忘了我,然后好好生活!” 周见弋被带离甲板,只剩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在海域上空盘旋回荡。 …… 所有人撤离到安全线内,屏息凝神望着货轮上的某个方向,等待一个答案。 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有几秒,穿着防爆服的拆弹员捧着黑色匣盒快速跑向船尾,赶在倒计时彻底消失之前用力往海里一抛…… 预料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岸上顷刻响起欢呼。 而周见弋看着出现在船板上的那个身影,眼泪终于就从眼角滑落。 他冲上去,将摇摇欲坠的温听晨紧紧搂在怀里。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人间。” 温听晨回抱住他,“我怎么舍得。” 第70章 将故事写成我们(1) 警报解除后, 各部门在码头有条不紊地进行收尾工作,唐承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押上救护车监管起来,至此, 这起跨度八年之久、在网络平台引起轩然大波的连环杀人案正式告一段落。 温听晨靠在周见弋怀里, 视线短暂地与担架上的男人交汇, 唐承张了张嘴,想同她说些什么,她却疲惫地错开眼, 没再分给他半秒目光。 “他会是什么结局?”她问周见弋。 “光我们目前掌握的就有四条人命,还有非法制作、使用精神类管控药物,绑架, 死刑跑不了了。”周见弋说。 温听晨看着手里的录音笔,点点头, “这是他应得的。” 他们一开始都以为唐承绑在她腰上的是炸弹,其实不是,那只是个混淆视听、线路比较复杂的计时装置。 倒计时归零的那一秒, 没有爆炸发生, 真正被启动的是藏在她口袋里的这支录音笔。 里头是唐承提前录好的声音。 “小晨,如果我没有顺利回来带你走, 那就祝你过上想要的人生……” 当时她没有听完就按了结束, 现在也一样,多听一句都觉得恶心。 她掰下电池, 把录音笔投入大海, 然后整个人一软,彻底晕倒在周见弋怀中。 “救护车!”周见弋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生生 第73节 …………………… 温听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 爸爸没有出车祸,妈妈没有再嫁, 她还是那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肆无忌惮,天真烂漫。 在那个时空里,她的生活一帆风顺,周围全是善意,学业就是她青春期唯一的烦恼。 她还是会在高二那年与周见弋重逢,彼时的她还是他口中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小丫头片子,而他是天不怕地不怕、成绩优异却也调皮捣蛋的刺头学生,两个小冤家明面上谁也瞧不上谁,背地里又偷偷惦记。 周见弋那个混球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没少做惹她生气的事,而她也深知他的软肋,总能一句话就把他气到炸毛。 两人相爱相杀,又相生相成。 高考结束后,周见弋借着酒劲跟她告白,她说如果能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就在一起,于是他悄悄买通她老爸,提前得到一手消息,填的四个志愿全部围着她转。 录取结果出来,她去了心仪的外国语,而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公安大学。 他们就这样恋爱了。 四年的爱情长跑浪漫而甜蜜,但也并非全无波折。 她身边追求者不断,即便早已表明不是单身,也有人前仆后继,周见弋为此没少吃醋,又碍于警校管的严没办法及时过来宣示主权。 偶尔也有吵架的时候,两人都是犟种,爱钻牛角尖,脾气上来也会拌嘴。好在无论怎么吵,两颗心总是贴近的,周见弋受不了被她冷落,用不了一晚就来主动求和。 他们的爱情不是顺风顺水,而是在成长中彼此包容。 毕业典礼那天,周见弋偷偷出现,手捧鲜花和钻戒,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她求婚,她潸然泪下,扑进他怀里说yes。 半年后,他们回到江市举办婚礼,她挽着爸爸的手,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缓缓向他走去。 在那个时空,他们简单而平静地幸福着。 …… 微风吹动薄纱窗帘,阳光洒满整个病房,心电仪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响,温听晨浓密的睫毛动了动,比身体先一步苏醒的是听觉。 “孩子,你去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这里有我就够了。 ” 是妈妈的声音。 温听晨眼珠转了下,感觉有一只手来到她额头温柔试探。 “没事,我还撑得住,我要守在这等她醒过来。” 方萍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道怎么了,各项检查都做了,医生都说没什么大碍,怎么就是不醒?别是那麻醉药有什么问题留下后遗症了。” 她身上的被子被人轻轻掖了掖,紧接着手背有滚烫的温度传来,“不会的,或许她是累了,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打湿枕头。 温听晨的神智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来回游走,她或许又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看见那个时空里身披白纱的温听晨在朝自己微笑。 “别回头看了,我在这里很幸福,希望那边的你也是。回去吧,别让爱你的人等太久。” 她说:“好。” 意识重新回到身体,温听晨僵硬的手指动了下,缓缓睁开眼睛。 病房白花花的光线有些刺眼,一时还不能适应,只是木讷地眨着眼睛,盯着头顶安静流淌的输液瓶。 “周见弋……” 睡得太久,嗓音都变得有些不像她。 伏在病床边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弹坐起身,惊喜触碰她的额头,“你醒了?” 温听晨轻轻点头,清亮眼眸滴溜溜盯着他转—— 究竟是怎样的辛苦才让原本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变得如此疲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眼眶深陷,下巴森青一片。 或许从她失踪到现在,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她伸手握住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心里全是酸涩。 见她不说话,周见弋又不禁担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听晨摇头,“我渴了,有水喝么?” “有。” 周见弋立刻起身倒水,又将病床摇高好让她坐起来,试了试水杯的温度,这才把水递到她唇边。 温听晨真的渴坏了,仰头一饮而尽。 “我妈呢?”喝完水,她环顾周围,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周见弋:“我让方老师先去吃饭了,你饿了么?” 温听晨又是摇头,“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还真是够久的,就好像,真的已经死过一回。 周见弋按响床头的呼叫器,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替温听晨做了全方位的检查,神经没受损,认知功能也正常,除了手脚还有几道被绳索勒出来的外伤尚在恢复中,其他没什么大碍。 周见弋听见医生说不日就能出院,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医生离开的时候,方萍正好提着饭回来,母女俩遥遥相望,双双红了眼睛。 周见弋知道她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借着去吃饭的由头,默默退出了病房。 方老师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两鬓添了不少白发,眼角纹路也更深了,看着病床上憔悴消瘦的女儿,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带着满腔愧疚和心疼,步伐犹疑,不知该如何靠近。 她至今都记得那兵荒马乱的一晚,唐广君前脚被警察带走,后脚她就收到了女儿被继子绑架的消息。 那一刻,她觉得天都塌了。 她在警察局门口守了一夜,不停给周见弋打电话,终于从只言片语中平凑出了大致的情况—— 唐承简直就是一个疯子!竟然觊觎同个屋檐下长大的妹妹,还杀了那么多人! 可转念一想,会造成如今的局面,她也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温听晨昏睡的这一天一夜方萍想了很多,想她小时候的古灵精怪,想从前温馨的一家三口,也想起自己当时再婚的初衷是为了给温听晨更好的生活。 刚进唐家那两年,她的确事事以温听晨为先,即便所有人都说她偏心、是个恶毒后母,她也要竭尽全力地在丈夫面前维护女儿。 可是后来呢? 后来她有了小唐纯,心里的那杆天平就开始倾斜。 因为唐纯年纪小,她便倾注更多的精力,连温听晨在学校遭人排挤也不知道,还是因为江玦出事,谣言传得全校皆知,她才发现女儿的处境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而温听晨始终乖巧懂事,什么事都选择自己默默承受,从未在她面前抱怨过一句。 至于唐承,她早该发现他有问题的,那年唐广君毫无征兆把视为心肝宝贝的儿子送出国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可当时的她没想那么多,甚至在为这个家不再有外人而暗喜。 现在回想,如果当时作为母亲的她能再细心敏感一点,或许一切都可以避免。 “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把你带进这样一个家庭,你也不用遭受这些罪。”方萍流泪道。 温听晨拍拍床沿,示意她坐来自己身边,扬起唇角,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轻松一点。 “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 方萍握住她的手,神色忽然紧张,“那个畜生没有做伤害你的事吧?” 温听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局促摇头,“没有。” 方萍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幸亏你平安无事,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爸爸!” 温听晨抿唇不语,想到梦里短暂出现爸爸,心中一阵酸涩。 “不说这些了,已经过去了。”她侧身抽了一张纸巾替妈妈擦眼泪,“家里怎么样?唐纯还好么?” 发生了这么多事,最无辜的莫过于唐纯了,一夜之间爸爸哥哥全部被抓,这个家支离破碎,叫小小年纪的她如何能承受。 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为大人之间的纠葛生活翻天覆地、被迫长大,温听晨经历过,才更加心疼妹妹。 方萍叹息,“你小姨回来了,我让她先帮忙照顾着。但小姑娘心细,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些,打了好几次电话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些天乱糟糟的,老唐被抓进去,他们公司也大乱,那些股东忙着争抢份额,怕是也不会对我们母女太仁慈。” 温听晨:“那你打算怎么办?” 方萍:“我找律师拟好了离婚协议,等过些天情况稳定了,我就去看守所找他签字。至于财产……公司的事我从来没参与,不是我的我不要,但唐纯是他的女儿,必须保障她的利益。经历这么多事,我也想通了,男人靠不住,自己当自己的靠山才最踏实。好在你也长大了,以后我们娘三个好好过!” “好,等我出院,我陪你去见律师。”温听晨既欣慰又心疼。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温听晨小姨打来电话,说唐纯不知从哪个邻居口中听来闲言碎语,已经得知爸爸被抓进牢里的事情,小姑娘心思重,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的,小姨怕她出事,让方萍赶紧回去。 方萍走后,周见弋重新回到病房。 门一推开,就看见温听晨偏头看向窗外,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见弋走进去,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温听晨回神,说没什么胃口,然后挪动身子睡到最边上,拍拍旁边的空位,对他嫣然一笑,“过来陪陪我。” 周见弋没说话,脱下外套钻进被子,把人拦腰一搂,紧紧摁在怀里。 直到他的心跳在耳边怦怦,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温听晨才真实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她枕着他的胳膊,两条纤细的手臂搭在他腰腹,隔着空空荡荡的衣物用力收紧。 他瘦了很多,虽然以前也不胖,但有一身蓬勃的肌肉,不像现在,下巴尖了,抱着也摸不到几两肉了。 “周见弋。”她在他怀里拱了拱,扬起毛茸茸的脑袋,“让我亲一下。” 周见弋轻哂一声,低头把唇凑过去,温听晨伸长脖子,在他嘴唇印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周见弋没动,喉结慢条斯理地滚了下,耷拉着眼皮看她,疏疏懒懒的眼神仿佛在说:就这样? 温听晨本来真打算点到即止,奈何被他这样直白盯着,也觉得有些不够。 盯着他干燥得有些起皮的嘴唇静静看了会儿,攀住他的肩膀再次凑近,含住他的嘴唇,轻吮慢吸,伸出舌头在他唇上轻轻舔了一下。 周见弋呼吸一滞。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又压着心跳,撬开他微松的齿关,舌头滑进去,用丁香小舌生涩又肆意地卷撩他。 周见弋深深呼吸,再睁眼,先前的克制荡然无存,扣住她的后脑将人捞进怀里,嘴唇规律张合,夺回主动权,舌头长驱直入,滚着一股压抑许久的狠劲在她嘴里翻天覆地地搅动。 他吻得又凶又深,撩拨扫荡,为所欲为,根本不给她换气的机会,卸下自己七情六欲,尽情宣泄这么多天的想念和担惊受怕,压着她的舌面来回纠缠。 吻辗转直下,忽轻忽重地细细啃咬,激得人身心飘荡,曲线起伏。 生生 第74节 静谧的病房很快被暧昧的气氛填满,耳边全是令人遐想的旖旎嘤咛,温听晨毫不怀疑这要不是在病房,要不是顾及她身上还有伤,自己这会儿早就被他拆骨入腹了。 直到走廊传来医生说话的声音,周见弋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动作有些过了,讪讪结束了这番缠绵,用手掌抚平被他蹂一躏得乱七八糟的病号服,一颗颗扣上纽扣,轻轻吻了下她汗湿的额头,将人重新揽在怀里。 温听晨趴在他胸膛细细喘气,感受酥痒的心跳逐渐落回胸口。 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她没有提被绑架的细节,他也没有说追捕的过程,那些都是过去式了,重要的是未来,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周见弋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平缓。 他这些天累坏了,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着,此刻她真真实实躺在身边,疲倦感才悄然来袭。 温听晨轻拍他的后背,温柔道:“睡吧,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 周见弋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病房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的身影。 他坐起身,试探地喊了一声温听晨的名字,久久无人回应。 冷汗簌簌而下,几天前发生过的事情犹如噩梦般在脑海快速重演。 某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感腾地一下揪紧他的心脏,他掀被起身,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就冲出病房。 走廊没有,护士站也没有,他拽住身边经过的医护,“看见温听晨了么?” “没有。” 又来一个医生。 “看见温听晨了么?” “没啊。” 周见弋觉得自己要疯了。 就在他准备惊动保安室帮他调动监控的时候,身后传来温温柔柔的声音。 “见弋?” 周见弋蓦然回头,看见温听晨拎着几个购物袋缓缓朝他走来。 他长长松了口气,大步走上去,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将人搂在怀里。 “你去哪儿了?” 温听晨被他的模样吓着了,小声道:“我以为你没那么早醒,就去对面的商场买了两套衣服。” 先前的衣服已经见不得人,马上就要出院,总穿着病号服也不是个办法。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偏他,她还特意打开袋子给他看了眼自己刚买的衣服。 “这套是帮你买的。” 周见弋定了定神,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他想自己怕是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自从把温听晨从货轮上救回来那刻起,只要她一脱离自己视线,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不把我叫醒,让我陪一起去?” 温听晨:“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周见弋牵起她的手往回走,“你哪来的钱付款?” 她的手机和钱包之前都被遗弃在那辆车上。 温听晨狡黠一笑,从口袋摸出一张银行卡,“当然是刷你的卡,我从你外套口袋拿的。” “……” 温听晨没好气地瞪他,“有什么问题么?” “没,”周见失笑,一连拿她没有办法的宠溺,“刷的好,下次多刷点,天天刷。” 第71章 将故事写成我们(2) 留院观察一天之后, 温听晨被准许出院。 办完离院手续,周见弋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温听晨没有立即回答, 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沉默良久, 才说:“一会儿陪我去个地方吧。” 周见弋点点头, 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从医院出来,温听晨在马路对面的花店买了一捧白菊,打上车, 去往城市的最边缘。 到达陵园的时候,原本阴沉的天色豁然开朗,太阳从密布的乌云中露出一角, 阳光沐浴大地,春意盎然的山头好似洒满碎金, 树影斑驳,迎风摇曳,静肃的墓碑也泛着温润的光泽。 温听晨拾阶而上, 凭着记忆来到半山腰某座沾染了微尘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少年白净斯文, 笑容明媚,带着年少无畏的坦荡永不褪色地看向他们—— 大家都被命运推着被迫向前, 只有他的青春永远定格在这一秒。 温听晨盯着那照片看了半晌, 哽咽喉咙,弯腰将白菊放到墓前, 抬手抚了抚碑上的名字, 轻声呢喃:“抱歉,这么晚才来看你, 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今天来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没想得到真正站在这里,心情还是特别沉重复杂。 有些事不提及并非忘记,而是太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温听晨蹲下身,从包里拿出湿巾,一边细致地擦拭墓碑,一边断断续续地和墓碑的主人说话,说当年事情的真相,说凶手落网的过程,也说自己这些年来愧疚。 她在墓前絮絮低语的时候,周见弋就独自退到了一旁石阶上,提起裤脚席地而坐,对着满山矗立的墓碑,默默点了一根烟。 他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看见“江玦”时候的场景,短短一行字,一张黑白寸照,却像雷劈似的击中他的内心,那种感觉他至今都还记得。 当时的他盯着照片感慨许久,原来这就是江玦,在他空缺的时光里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保护温听晨的那个人。 周见弋对自己的外貌一向自信,但在看见江玦照片的那一瞬,他好像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同学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了。 如此出挑的长相,人缘又好,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凭着江玦抢占的先机以及在当时温听晨心里的地位,他能不能顺利把温听晨追到手还真是不好说。 有这样一个人当情敌,好像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但也不一定非得做竞争对手,或许看对了眼,他们还能成为朋友。 “走吧。” 温听晨没有在墓前停留太久,回到周见弋身边的时候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 周见弋知道她是哭过了,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牵着她的手往山下走。 快出陵园大门的时候,两人在石阶上遇到了同样准备去祭拜的江深,看见彼此皆是一愣,最后还是周见弋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 “师兄。” 温听晨:“江队。” 江深微微颔首,一眼猜中他们来意,“去看过他了吧?” “嗯。”温听晨点点头,迟疑了片刻,又说:“对不起,是我害了江玦。” “小玦他不会怪你的。” 江深望着半山腰那座墓碑的方向平静道:“你也别再有心里负担,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我们都要好好的,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生活。” 温听晨鼻子一酸,撇过头去,眼泪再次决堤。 三人都没有交谈的兴致,寒暄几句就相互挥别。 温听晨和周见弋离开后,江深来到弟弟墓碑前,将带来的鲜花和前人留下的雏菊并排摆放整齐,又放了几个他生前爱吃的水果。 “八年了,总算等到真相大白的这天了。昨天晚上我把情况都和爸妈说了,他们比我想象中的平静,只是缄默了很久,然后说‘好,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可以放下了’。小玦,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爸妈的,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 从陵园回家的路上,出租车经过江大南路。 春分前后,梧桐正盛,树叶繁茂遮天蔽日。正值中午下课,大学生倾巢而出,周边店铺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反正也不赶时间,周见弋索性让司机在后街路口停了车,牵着温听晨的手漫步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下。 世界千变万化,这一带却没怎么变,路过江大小门的时候,家属院遥遥在望。 温听晨问周见弋:“要不要回家看看?” 周见弋往围墙里头望了一眼,“下次吧,这会儿我家两领导估计都挺忙的,下次挑个合适的时间,再把你这个儿媳妇正式带回家。” 温听晨笑着睨他,“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周见弋故意转移话题,“不过说实话,我现在还挺紧张的,这可是我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去你家,空着手是不是不太好?你说我要不要买点水果?方老师她喜欢吃点什么?” 温听晨想说以方老师目前的状态恐怕没心情在意这些,还没来得及出声,周见弋就风风火火地拉着她进了最近的一家水果店,什么东西贵就拿什么。 挑挑拣拣买了一大堆,还嫌不够,出了店门又调头往对面的商场去,说是要给唐纯也买点礼物。 温听晨何尝不明白他的用心,对她家人好,是希望她也能开心一点。 不想让父母知道他回来江市,是因为贸贸然回去难免会被追问发生了什么事,绑架的事情并不光彩,他不想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一直都是这样,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的时候,方萍正在给偌大的房子做彻底的断舍离。 唐广君涉嫌包庇罪和行贿罪,已经被江市警方移交检察院,之后的日子恐怕都要在牢里度过了。 在律师的积极沟通下,离婚手续艰难地办了下来。唐广君心里对方萍有愧,将没被冻结的那部分财产和公司股份全部留给了她和女儿,其中也包括这栋承载着一家人回忆的别墅。 方萍从未插手过公司管理,那些股份对她来说不仅作用不大,还会惹人眼红,于是委托律师将股份转卖了,留下的钱用为日后铺路。 虽然这点财产比起以前的生活不过九牛一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钱足够抚养唐纯到成年。 至于这栋别墅,唐纯生于斯长于斯,这里就是她的家,如今已经失去了爸爸和哥哥,再从这里搬出去,生活就真的天翻地覆了,这对孩子而言是莫大的打击。 深思熟虑过后,方萍还是决定把房子留下,但唐广君和唐承的东西该扔的还是要扔。 温听晨让周见弋帮着方老师搬运垃圾,自己则默默上楼,推开了妹妹的房间。 自从他们回家到现在,唐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的小阳台上,不声不响,听见房门被推开也没什么反应。 温听晨默默坐到她旁边的藤椅上。 “姐姐,”唐纯忽然开口,“爸爸真的犯错误了么?” 温听晨轻轻嗯了一声。 她也当过小孩,知道有时候大人口中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其实更加让人难以接受,所以她不想编谎话骗妹妹。她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该有自己的善恶是非观。 生生 第75节 “是很严重的错误么?”唐纯又问。 温听晨说:“算是吧。” 唐纯眨了眨眼睛,“那他是应该受到惩罚。我们老师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犯了错就要认。虽然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但肯定是很严重问题才会被警察叔叔抓走吧?希望他在牢里能好好改正,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错事了。” 温听晨一愣,妹妹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强。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种一夜之间被成长的感觉,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它有多残忍。 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满是心疼道:“我们纯纯长大了。” “这些伤是哥哥弄得么?”唐纯留意到她受伤的手腕,眼眶红红地抓着她的手问。 温听晨收回手,卷下袖子遮住伤痕,“没事的,已经快好了。” 唐纯垂下黯淡的眼帘,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妈妈和小姨的对话中隐约了解到哥哥做了伤害姐姐的事。 她其实不太了解唐承,也跟他不亲,自她有记忆以来他人就已经在国外了,回国后有在别的城市工作,真正算起来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反倒是温听晨,从小陪在她身边,感情深厚,眼下看见她受伤更是忍不住掉下眼泪。 她伤心地扑进温听晨地怀里,终于不再压抑地放声大哭,“姐姐,我只有你和妈妈了!” 温听晨轻拍唐纯的肩膀,无声流泪,“纯纯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发泄过后,唐纯的情绪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傍晚吃饭时候还主动帮妈妈一起收拾碗筷。 方萍看她变得如此懂事,既欣慰又心疼。 把厨房收拾干净之后,方萍的手机响了。 “请问是方萍女士么?” “我是……” 电话那头的人用最简短的话语概括了事情来龙去脉,后面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方萍全都听不清了,只有几个空洞的字眼在耳边回荡。 医院,心脏病,节哀。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 看守所每天六点起床,七点吃早餐,七点半整理内务,八点开始学习或劳动改造。 转来帝都看守所一个礼拜,唐承已经把里头的作息都摸清楚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整个监狱在狱警的监督下反复诵读规章手册。唐承对此不屑一顾,坐在破旧的铁窗边看流泻进来的光线里细小飞扬的尘埃。 他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起初房间里的其他人见他长相斯斯文文不像个厉害的,总变着法地打压他,后来摸清了他的底细,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也见过他发狂来把人往死里揍的模样,再也没有敢招惹他。 “0233!”门口有狱警喊他的编号,紧接着铁门被打开,“有人探视!” 这是进来之后第一次有人来看他,他帝都这边并没有朋友,最有可能出现的只有他心里一直期盼着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唐承快速地搓了把脸,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狱服大步走了出去。 拷上手铐,跟随狱警来到探视室,对面坐的却是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低着头,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唐承警惕坐到他对面。 对面的人在狱警的提醒下抬头,隔着厚重的玻璃眯眼打量他,嘴角痞气一翘,流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 唐承拿起手边的话筒,深吸了一口气,“怎么是你?” 周见弋直勾勾看着他,“看见是我,很失望?” 唐承:“她呢?” 周见弋冷笑,“你对她做出那种事,你觉得她还会在想见到你么?” 唐承咬牙切齿地瞪他。 周见弋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他身上转了圈,头发剃成了圆寸,脸颊凹陷,瘦得像个皮包骨的骷髅头,才在里边带了不到半个月,就被摧残成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唏嘘。 他说:“我刚开完会,顺路过来看看你。听同事说,你在里面不服管教,天天惹事,还不肯配合治疗。怎么?是不想面对庭审,所以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唐承扫了一眼他胸前闪闪发光的徽章,“你不是已经用完换到功勋了么?我的死活还和你有关系么?” “当然有。”周见弋身体前倾,轻蔑一笑,“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你捉拿归案,不是让你在牢里享清福的。就算要死,也是等到等庭审之后,让法律来制裁你。在此之前,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地活着,让受害者家属亲眼看到你伏法的那天,这样才能平生者怨恨,死者冤屈。” “别总是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不就是想用胜利者的姿态来看看我现在过得有多惨么?现在看到了,也羞辱够了,可以滚了吧?”唐承嘴角颤抖,说着就要放下电话。 “等等。”周见弋在他挂断之前喊住他,“我来,是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唐承重新把听筒放到耳边。 “唐广君去世了。” 唐承愕然愣住,“什……什么时候?” “在你被押回帝都的那天下午,他本来就上了年纪,又有基础病,在看守所里整夜整夜没休息好,突发了心脏病,没抢救回来。” 唐承哽咽,“那有留下什么话么?” 周见弋缓慢摇头,“医生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咽气了。” 唐承垂下头去,两滴眼泪滴落桌面,肩膀微微颤抖着。片刻后,他不再克制,不管不顾地抱头痛哭。 周见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漠然挂断电话,在他的哀嚎声中转身离开了探视室。 …… 从看守所出来,天色尚早,周见弋特意绕远路去了趟市区新开的一家临川饭店。局里的实习生都在讨论,说那里的水煮鱼很正宗,他也去打包了一份带回家给温听晨尝尝。 回到家的时候,温听晨正在给阳台上的两盆丑花浇水—— 她之前说的没错,那个卖花的摊贩果然骗了他,这花根本不是什么玫瑰,就是两盆平平无奇的粉色月季,关键是还丑,开了没两天就开始摊大饼。 他看到时候都气坏了,准备扔到楼下垃圾桶去,但架不住温听晨喜欢,悉心照顾了两个月都有感情了,何况植物也是有生命的,既然已经开花了就留着将就看吧。 他脱了鞋走到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纤腰,从后边轻轻搂住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温听晨放下水壶转过身,手腕搭住他的肩膀,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谄媚的笑。 “我跟你讲件事,你不准生气。” 周见弋这个时候还不忘吃她豆腐,低头在她嘴角亲了亲,“说说看。” 温听晨脖子后仰,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辞职了。” 她今天其实没有去上班,清早出门去公司不过是去收拾留在办公室的东西。 做出这个决定,她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但三天前当她再次回到公司的时候,她才发现有些事情根本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她还记得她回公司的第一天,正好赶上一月一次的全体例会,她抱着笔记本如往常一样踏入会议室,迎接她的一道道复杂异样的目光。 她失踪的事情闹得太大,保卫处来来回回地查监控,部门同事也被叫去问话,连上级领导都惊动了,公司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开,连带着偶尔递过来的关心问候都带着些或深或浅的八卦心理。 那两天不论她走到哪里,身后都有细碎的议论,这让她想到了在附中的日子,整个人非常不适。 但真正让她决定离开的,并非这一个原因。 她毫无征兆地消失那么久,手里留下那么多工作让别人帮她收拾烂摊子,现在又突然会把,把别人即将完成的项目要回去,任谁都无法接受,同事们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已经将她边缘化。 那两天,温听晨过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只能说她真的很喜欢在盛远的工作,但遇到它的时机不对,终究无法长久。 深思熟虑了一整夜,她在向周嘉年递交了辞呈。 周嘉年看到后第一时间找她去办公室谈话并试图挽留,但温听晨去意已决,只能谢过她的好意。 她没有周嘉年那么大的魄力,即便外边已经狂风暴雨也能做到处之泰然,不受他人的影响。 她想要的生活事平静的,最后一眼就能望到头的。 周嘉年对她的离开表示惋惜,她却觉得天地之大自有她的去处,只是可惜了当时周见弋为她介绍工作的一片好意。 她悄悄用余光打量周见弋的表情,发现他比想象中淡定,漫不经心地又在她唇角啄了一口。 “辞就辞了吧,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其实她在公司会是什么处境,他多少猜到了一些,既然待得不开心,换个环境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换别的公司投简历么?” 温听晨:“其实……我想考研。说实话,在社会上挨了两年打,还是觉得学校好。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水平有限,需要继续深造学习,所以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继续往上读。” 周见弋挑眉,“行啊,我百分百支持你。” “但是……”温听晨看了眼自己租下的这套房子,吞吞吐吐道:“但是我手里现在的积蓄剩的不多,可能不够支撑我租这么贵的房子了。” “就这事儿?”周见弋一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一手与她十指紧扣,“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捞了外套出门,周见弋开着刚修好的爱车带她来到位于他单位附近的某个新建成不久的小区,轻车熟路地进了某一栋的电梯。 到达后又神秘兮兮地捂住她的眼睛,牵着她缓慢地往里移动。 走了约莫十几步,周见弋抓起她的手放在某个类似门锁的金属把手上,只听滴滴几声,密码锁传来女声:“指纹录入成功,欢迎回家。” 温听晨狐疑:“什么东西?” “先别睁眼。” 周见弋还在卖关子,牵着她又往里挪了几步,这才把手拿开。 温听晨睁开眼,只见眼前是一套干净敞亮的大平层,装修风格是简单大气的极简风,肉眼预估面积至少两百平以上。 “这是……”她的目光在屋内陈设与周见弋脸上愕然切换。 “这是我的新房。”周见弋摸了摸脖子,“其实我以前说新房在装修是骗你的。” 温听晨:“……” 她就知道。 “但我这个屋子缺一个女主人是真的。” 月亮清明地挂在窗外,温听晨眨眨眼睛,就这么望着他笑了起来。 “这一生原本一个人,你坚持厮守成我们,所有未来说好了一起等。青春的誓言扎了根愿望比谁都深,进了门永远是一家人。”——林俊杰《将故事写成我们》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