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永在(1v1)》 1.手术 又到了南洲市的台风季。 晚上十点。俞夏和案件当事人,一个娱乐主播,名叫谢心颖,约在俞夏住处不远的一家大排档见面。 娱乐主播都是夜猫子,晚上十点,她们才开始一天的活动。 俞夏在律所加班准备第二天一早要开庭的案子,卡着时间到。谢心颖一看见俞夏,远远向她招手示意。 “俞律师,快坐。想吃什么?这家大排档味道很不错。”谢心颖十指银粉色亮闪闪的美甲翻动着菜单。 “你点就好,我都行。”俞夏把装着电脑的大托特包和一袋沉沉的卷宗放在一旁的红色塑胶凳上。 “那我看着点了哈。”谢心颖很爽快,叫老板过来下单。 俞夏低头拿着手机回消息。不过,能察觉到走过来记录的人个子很高。因为,本来就不甚明亮的光,被他挡了大半。 谢心颖的声音轻快像倒豆子。站着的人偶尔回答几声,或者确认。 “濑尿虾很新鲜,最近刚开海,你放心。” “两位吃的话,量差不多了。” “有什么忌口的吗?” 声音混着台风天闷热的空气低沉和缓。 俞夏回完消息放下手机,又从包里拿出另一部手机,款式很旧。屏幕亮起又暗下去。 还是没有消息。 俞夏抬头,原本站在桌旁点菜的人已经走开,只留个背影。灰色T恤,卡其色工装裤。个子确实很高,并且肩膀宽阔又有力的样子。 菜很快上齐了,每一盘都冒着热腾腾的锅气。 俞夏没食欲,扒着碗里的米饭,没怎么吃。今天约谢心颖主要是说她案件的情况。 谢心颖在一个互联网直播APP做娱乐主播,二十岁,人美声甜,年轻饱满的模样,着实收获了一众粉丝。主播亲昵地叫豪掷千金打赏的粉丝为 “大哥”。谢心颖有很多大哥,每个月礼物流水很高,算这个平台的头部主播。但是平台和经纪公司抽成太高,有其他公司来挖人,找到谢心颖,承诺给她更高的分成比例。她就停播准备跳槽了。 很快就被现在的经纪公司起诉她违约,违约金五百万。俞夏接了她的案子。 “原告已经提交撤诉了。这个案子暂时告一段落。”俞夏喝了一口茶之后说。 “多亏俞律师发现了合同骑缝章缺页,对方认怂了。” “也是凑巧,合同重要的几页,公司没盖上骑缝章。我们提交了原件鉴定,公司把握不好结果,不必和我们继续拉扯。” “嗯嗯。你把律所账号发我,我把后期律师费转过去。” 俞夏本来想说之前已经发过,想到小姑娘心思不会留意这些,就又发了一次。再次叮嘱她:“如果对方联系你,你只需要回复让他联系我。其他的一律不回应。” 兴许是案件结果不错,谢心颖吃得有滋有味,心情也不错。 “俞律师,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做律师很辛苦吧。要不要给你推荐一家我常去的医美诊所。” “哦,其实还好。可能是最近案子多,总加班。我不年轻啦,加班多了,好久恢复不过来。” 两人边吃边聊,大半时间是谢心颖在八卦直播时候的趣事,俞夏听着。 吃得七七八八了,俞夏又拿起那只旧手机,恰好来了一条短信,发信人是一串号码,没有保存到通讯录里。 “你父亲手术结束了,顺利。” 俞夏终于放松下来,似乎有一丝丝风吹过,尽管是热的,好歹疏解了窒息。 和谢心颖分开,俞夏走回小区。走出了一段距离,身后大排档牛肉炒河粉的香气跟了她一路,她停下了脚步。 俞夏站在大排档门口等自己那份炒河粉打包,从发黄的塑胶门帘之间,时不时看到后厨腾起的明火,飞快移动的锅和铁勺撞击着。 很快,老板拿着俞夏那份打包好的炒河粉出来,递给她。 “多少钱?是我扫你吧?” “二十,扫门上的码。”男人说完就转回身往后厨走去。 俞夏一手提着卷宗,只能举起背着电脑包的胳膊对着门扫出来,然后付款。 旧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出来。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希望得到朋友们的点击、收藏、评论还有可爱的珠珠。 关于本文的更新、请假、剧情讨论、吐槽都可以通过微博“大符2023”来找我。 2.嗅到 不敢让他多等。俞夏一路跑回家,丢下案件卷宗和电脑,把炒河粉放在餐桌上。 黑色轿车如一只猛兽蛰伏在夜色中。还未靠近,俞夏不受控地紧张起来。 人一紧张,五感都异乎寻常地灵敏。俞夏突然嗅到自己身上一股大排档烟火气。 俞夏暗暗深吸一口气上前。和往常一样,她拉开后排车门。 车里空调很足,冷气嗖地冲向站在门外地俞夏。让她加倍打起精神的不是空调,而是车后排坐着的人。 黑色的皮鞋闪着皮革低调的光,挺括的西装裤,交迭的长腿。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放在腿上。 再往上就隐在了黑暗中。 俞夏飞快点头致意就当问好了,坐了进去,坐在他旁边。 车门关上,隔绝掉了外面的喧嚣和闷热。车里恒定的温度还有宜人的木质香气,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俞夏。 俞夏不漏痕迹地又低头嗅了嗅衣服。味道好像淡了一些。 车窗玻璃贴了膜。看出去,窗外南洲着名的郁郁葱葱绿道蒙上了一层灰黄的纱,没什么生机。 车行驶的路线是陌生的。两人见面的地点经常换,无一例外都是高级酒店的套房。 车停在地下车库。司机下车给身旁的人开门,俞夏自己推开门下去。 隔着车身,俞夏看到司机双手递过去一张卡片,然后分别对着男人和俞夏躬身告别。 许茂霆走在前面,刷卡进了电梯。俞夏跟在他身后,站在他身后半米的距离,不到他肩膀。 电梯四面墙壁都是明亮的镜子。不管看向哪一面,俞夏都能看到许茂霆,索性低头看着地面,数着地板的花纹。 “叮。”电梯停在三十六楼。 许茂霆去洗澡了。他有轻度洁癖,每次见面第一件事都是洗澡。 俞夏坐在套房休息区域的沙发。今晚这个套房所有区域都是连通的,仅用电视墙或者屏风隔断。因此,俞夏和许茂霆之间虽然距离不近,但是也仅仅隔了一扇玻璃门。 俞夏余光看到了包里的旧手机。这个手机是许茂霆给她的,号码是其他人的实名信息。俞夏自拿到这个手机,就只和许茂霆一人联系过。准确说,是和他的司机李豪联系。 俞夏父亲俞连平在监狱旧疾发作,按照正常流程,服刑人员有就医需求,最后都能得到治疗。 但从七年前父亲从法院办公室毫无征兆被带走,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辩护无效开始。俞夏便再也不信写在纸面上的法律规定。 客观上,俞夏不得不承认因为许茂霆,父亲少受了很多罪。而自己也可以获得第一手消息,免去了毫无指望的担忧。 洗澡的水声停了。俞夏的心绪和精神犹如一张被拉到极限的满弓。她知道应该对许茂霆表达感谢。越是知晓这一点,她就越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力。 许茂霆穿着浴袍坐到单人沙发上,俯身扭开一旁的落地灯。俯身的方向刚好正对俞夏。微敞的领口从俞夏眼前晃过。 灯开了,俞夏也做好了心理建设。 “今晚吃的什么?”许茂霆先发声。 俞夏愣住,反应过来,脸着火一般。还是被他闻到了。只好红着脸问:“那我先去洗个澡?” 许茂霆身体放松地靠在沙发靠背上,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就这么看着俞夏。 虽然已经四十岁,但是常年健身以及规律的生活,让许茂霆看上去成熟但没有一丝油腻。脸型偏瘦,加上每日身处严肃政治场合压抑习惯性抿紧的薄唇,整个人冷淡疏离。但是,此刻看向俞夏的眼神和往常不一样。 俞夏在不同寻常的火热视线中败下阵来。他不说让自己去洗,那就不去了。速战速决好了。 俞夏起身走了两步,到许茂霆面前,蹲下去,手扶在他的膝盖。 难得温柔小意一回。虽然许茂霆清楚知道她是装的。他偏偏可耻地享受着她被拉扯不由自主地难堪,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活气。 “谢谢你。”俞夏放软声音,话音一落便伸手过去解面前男人腰上的浴袍带子。 作者有话说: 3.倒数(h) 许茂霆看着俞夏双膝跪在自己面前,落地灯的橘色灯光照着她,神态没那么冷清了。许茂霆腰间的带子被解开,俞夏仍跪着,扶着许茂霆的肩膀直起上半身,凑近。 敞开的胸口被柔软湿滑的口腔包裹住。许茂霆呼吸一滞。好学生在什么方面都是优秀的。 那是七年前。许茂霆第一次见到俞夏,在南洲政法大学。俞夏是法学院大三获奖学生,许茂霆是颁奖的市委领导。 一个出身法学世家,父亲担任法官,前途无量的优秀学生。 一个有高官父亲,接过政治家族的使命,正一步步稳稳向上走。 许茂霆接受的家庭熏陶是肮脏黑暗丑陋的政治权斗。他从心底厌弃这些,但是在享受了权力附带的好处之后,不得不压下厌恶,进入官场,延续家族的势力。 扭曲的他,见到如初绽雏菊一般拥有绚烂未来的俞夏,从幽暗心底爬出来一个念头:要把她折下来。 终于在一年后俞夏毕业前夕,让他抓到了机会。 那年南洲市一把手厮杀的斗争掀起腥风血雨。俞夏父亲俞连平便是牺牲品。按照起诉的证据和量刑,俞连平本应被判十五年。 俞夏接到递话,她父亲可以少判几年,按照七年服刑。递话的人是许茂霆。 她答应了。但是有条件。 父亲出狱,两人的关系终止;她不接受他任何钱财利益;两人的关系必须严格保密。 两人开始了一种说不清的关系。是包养的情人吗?俞夏从许茂霆那里感觉到的不是对情人的宠爱,她更没有拿任何不义之财。从一开始,俞夏就在为到期的关系做准备,抹不掉地钱款流向记录,都是日后的证据。 而许茂霆呢?他忙起来可能几个月不找俞夏。在俞夏这里,他没有任何耽于情欲的痕迹。 六年过去,还有一年,俞夏父亲出狱。 六年了,和自己有过那么多次肌肤相亲的女人,许茂霆觉得自己从未和她靠近过。他一直是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她。说观赏可能有些过分,但是性质差不多。 她已经褪去了当初的稚气饱满,最直观的便是圆润的脸颊消失了。 俞夏从许茂霆胸口抬头,漆黑明亮的双眼看过来,嘴角因为吮吸舔舐的动作闪着水液的光泽。 许茂霆托着俞夏一边脸颊,拇指擦掉她嘴角的水液,在她的嘴唇上来回揉搓几下,抽回手。 俞夏收回视线。解开雪纺衬衫领口飘带打的结,从上到下一颗接着一颗解开衬衫纽扣。可能是房间冷气太足,俞夏除下衬衫时身体有些发抖。 水蓝色的衬衫掉落在地板上。俞夏跪得太久,膝盖发酸发痛。 她被提着胳膊面朝下推倒在床上。 酒店床单又硬又冷,挨上的一瞬间,俞夏甚至恍惚听到了撞击的声音。 下一秒,许茂霆一手捏过俞夏的两只手腕,另一手扯过俞夏的雪纺衬衫牢牢地打个死结。 许茂霆跨在俞夏身上,俯身一手从俞夏胳膊穿过,插进她的内衣里。同时捏着她的脸往一侧掰,狠狠吻上去。 俞夏被束缚住双手,身体被死死按在床上,脸又被牢牢固定着,甚至呼吸都被强势掠夺走。俞夏觉得唯一自由的是那一缕稀薄的魂,而那一缕魂正被许茂霆手上的动作撩拨作弄得往上飘,越来越上,就快脱离俞夏的身体。 还好,最后一年的倒计时,开始了。 许茂霆自然也清楚这个倒数的日子。可能也是这个原因,今晚的他有些异常。动作透露着凶狠和不耐。手从俞夏胸口贴着她细嫩的皮肤向下,一寸寸摸着肋骨到了小腹,解开俞夏裤子的纽扣,拉下拉链。 光裸的下身冷风飕飕。 许茂霆从后面挤进俞夏的双腿之间,双手把着俞夏左右腰际,用力向上拉。俞夏的脸贴着床单,张开嘴呼吸稀薄的空气。 俞夏跪着,眼前只有如雪一样惨白的床单,刺眼睛,索性紧紧闭上了眼睛。 如此一来,视觉之外的其他感觉都被放大了。 触觉。许茂霆坚韧有力的下体在俞夏最柔软脆弱的那里用力滑动刺戳,俞夏的身体在不自主地迎合,不停流出湿滑冰凉的粘液。 听觉。两人交合处,液体被摩擦出声音。许茂霆在上方低沉压抑地喘息。 痛觉。太久没有和许茂霆见面的身体,尽管有这些前奏仍然太过紧致,被狠狠进入的时候,还是暗暗地痛。 许茂霆拽着俞夏的雪纺衬衫,将她拉过来,贴到自己胸口。手环住她,把两只莹白的乳拨出来,满手滑腻。 前后夹击的感觉太磨人。俞夏用力咬住嘴唇,沉沉地喘着气,不让呻吟泄出去。许茂霆好像察觉出来,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嘴。 娇喘呻吟声即刻回荡在房间。 许茂霆贴着俞夏的耳朵:“俞夏,我喜欢听你叫。” 身体里那根东西冲刺得越来越快,挑逗柔软甬道的每一个角落。 俞夏好像一颗草莓冰淇淋球,融化得越来越软,终于支撑不住扑到床上。许茂霆顺势覆在她身上,挤压着她胸腔,能吸进去的空气越来越少。 俞夏的背嵌进许茂霆的胸口,柔软圆润的臀紧紧贴合着许茂霆有力的小腹。 两人的身体完美贴合,没有一丝缝隙,看似很平静,交合处却如狂风骤雨,卷起灭顶的快感。 俞夏终于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到了高潮。 许久之后,房间没有了喘息声。俞夏蜷缩侧躺着,双手仍被衬衫束缚着。 “麻烦许先生帮我解开,我明天一早要去法院开庭。” 作者有话说: 4.江湖 每年夏季的夜市大排档是治安事件高发区。 今晚贺明大排档的两桌客人喝酒上了头,一开始拌嘴吵吵,升级成了肢体接触。贺明赶来的时候,桌子已经被掀翻。 贺明迅速观察了两边,一手推开两个缠在一起的小年轻,分开两人。朝不远处一个坐着的中年人走过去。他一早看出那人是南洲市小有势力的团伙头头秦三。 “这位大哥,是店里没招待到位吗?”贺明稍微弯着腰询问,姿势不可谓不恭敬。 原本咋咋呼呼的那一堆人看贺明走过去,瞬间静了下来。 秦三一身包租公的低调着装,把嘴里叼着的烟丢到地上,用脚碾熄,才对贺明说:“底下人喝得高兴,没控制住。” “您看,今晚我给您这桌免单,就当给您赔罪了。” 秦三还没答话,那个冲在最前头的黄毛大声嚷道:“谁稀罕你那两个钱,让他们道歉!” 贺明没理,等着秦三。 秦三饶有兴趣看着站在面前的贺明:“老板,我底下人不愿意,你看怎么办?” 贺明心想,另一拨人看着是学生模样的混子,被激到这个份上,恐怕没什么轻重。 “大哥,您看,对面是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冲撞上来应该是无心之失。大家和和气气化解掉,别麻烦警察了。他们最近夏季治安专项行动忙得焦头烂额。我去和那几个年轻人说说,您等等。” 就算势力再大的黑社会,在权力机关面前都得夹着尾巴,能不往跟前晃就晃。贺明走开,让秦三回回味。 贺明往那群混子中间一站,比那一圈人都高出大半个头,气势上也压过去。不是正压邪,而是一种江湖气,不同于匪气的低调厚重。 过了一会,领着他们在秦三面前站成一排。 “大哥,对不起。” 面子赚到了,秦三见好就收,摆了摆手。 只有贺明,赔了两桌饭钱。 不一会,闪着红蓝警灯的车停在大排档路边。车上下来一个便衣,一个制服警察。 现场已经打扫干净,便衣留制服警察询问,独自往店里走,到了门口称呼了一声:“明哥。”剩下的消失在合起来的塑胶门帘下。 便衣的动作和喊出口的称呼都被秦三捕获,秦三收回目光思索着。 吴帆熟门熟路地走到后厨门口,半个身子倚在门框。贺明手按着一条鱼,肚子尾巴有力地挣扎,很快被一只大手死死制服。贺明动作快速地刮去鱼鳞,划开鱼腹,然后清洗干净,一套动作酣畅淋漓。 “明哥,最近生意不错吧。” 鱼放进烤箱,贺明拿起一根洗干净地黄瓜,用菜刀刀背用力拍扁,拍好切完才回道:“还行。” 沉默寡言才是这几年贺明的常态,刚才处理秦三的事情时,说话动作神态都是他戴着的面具。 吴帆已经习惯。 鱼烤好,凉拌黄瓜也装盘。 “这个月的钱给师母了吗?” “给了。”吴帆斟酌词句,犹豫半晌,“明哥,师父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我这条命是师父拿命换来的,我能弥补什么呢?”贺明终于抬头,眼神平静而哀戚。 七年前,贺明还是一名意气风发的刑警。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师父替他挡下一刀,大出血牺牲了。他努力过,一直无法从自责和悔恨中走出来,只好从警队离开。 而师父的家人,他根本没有勇气去见。他能做的敢做的就是每个月把钱给前队友吴帆,让吴帆以抚恤金的名义交给师母。 贺明端着盘子上菜,瞧见一辆车打着双闪停在不远处的巷口,后排下来一个女人。 水蓝色衬衫在夜色中就像掉在水里的月亮,飘飘荡,有些冰凉。 贺明认出来了,就是今晚买牛肉炒河粉的那位。 她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巷子里。大排档的热闹还在继续。 俞夏抄近路回到小区,上楼。和许茂霆的关系开始后不久,为了降低所有被发现的可能,她从法检小区的家中搬出来,租了现在的住处。 身体从和许茂霆激烈的运动中放松下来,俞夏瘫在沙发上,有些饿。 她想起来打包回来的那份炒河粉。懒得加热,打开盒子,盒子内侧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河粉已经没有热气,但是也不至于冰凉。 作者有话说: 5.鲍鱼 许茂霆上次见妻子周文娟是在上一次家宴。 许家每两周聚齐吃一餐,这是许茂霆父亲许泽生定下的规矩。 许茂霆扫了一眼,餐桌上的五菜一汤仍然是出自十几年住家保姆李姨。菜数量不多,但是每一道都是当季最新鲜品质最好的食材,外海野钓的海鲜、家养的走地鸡、当天宰杀的黄牛肉。每个人还有一盅刚炖够时间的鲍鱼汤。 说是聚齐的家宴,其实也就许泽生、许茂霆还有周文娟三个人。 许茂霆和周文娟前后脚到许家老宅,坐到餐桌边,等许泽生落座开饭。 “茂霆,最近是换届的关键时期,多注意。”许泽生端起饭碗,第一句话如是说道。 “明白。”许茂霆恭敬地回答,拿起筷架上的筷子。 许泽生前几年从部里退下来,希冀政治影响力能平稳地承接给儿子许茂霆。而这次换届,许茂霆能否顺利从市长的位子,一跃进入省委的核心圈子,便是最大的考验。 周文娟则适时接上话:“爸,您放心,我这边也绝不拖茂霆后腿。” 许茂霆坐在圆形餐桌的对面,听到妻子这么说,眼神转为犀利的审视。 “好。茂霆啊,我观察这几年出事的那些人,不少是倒在男女关系上。你多注意,别被人陷害仙人跳了。” 在家宴的餐桌上,直白地说这个话题已经不太正常,语气之平静更是让场面分外吊诡。就如同在嘱咐:雨天路滑,开车小心。 在这样的家庭里,亲情爱情已经被一荣俱荣的权势扭曲到极致。 “爸,这方面,我一直很注意。”许茂霆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落在白瓷炖盅里的鲍鱼。肥美对称,就像俞夏昨晚被自己压在身下然后被无情蹂躏的那里。他脑海里飘过画面,语气却平静淡然。 当晚,许茂霆和周文娟宿在老宅。 前几年每次两人宿在老宅,睡觉前,李姨都会端来汤药,让两人喝下。据说是托关系花重金求得的方子,熬煮得极浓黑,是许周两家对下一代的渴望。两人都清楚渴望从一开始注定是空的,因为他们从没发生过关系。许茂霆没问过周文娟,于他,七年前的婚姻是他向摆脱不了并且必须维持的家族权势低头。但是,结婚是最大的极限。或许是一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无声抵抗? 几年仍不见两人动静,这一道睡前“甜品”也免去了。如此一来,两人唯一的睡前话题和活动也没了。 两人躺在铺着真丝床品的两米大床两侧,睡相都很规矩。 “许茂霆,这么些年了,真没听说你有什么烂遭绯闻啊。” 过了好一阵,许茂霆才幽幽回道:“你这语气,是希望我有还是没有啊?我说了,你肯定不信吧。如果你想知道,建议你找个私家侦探细细查查。不过,你的,我倒是隐约听到一些。” “一个丈夫建议妻子找私家侦探查自己究竟有没有出轨。是我变态还是你变态啊?” “有没有可能,我们都是。”许茂霆接下来的话明显更冷,“提醒你,你的新欢,那个电视台主持人,有赌博的恶习。是不是你集团的事务太忙了,没顾上?早点清理。” 周文娟的回应只有明显急促的几下呼吸。 迷糊之际,许茂霆最后一丝清明是疑问,俞夏上午的庭审有没有迟到。 作者有话说: 许市长很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个BT。 6.探监 南洲市监狱位于群山环绕的偏远郊区。俞夏开车来探视父亲,每个月两次,她和母亲轮流一人一次。 监狱这个场所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过遥远。俞夏接刑事案件的委托,会进入看守所会见犯罪嫌疑人。看守所和监狱同样是层层关卡的审核以及严苛的时间限制,俞夏仍能清晰感受到两个场所的不同。 监狱里的一切都在耐心地迎着时间,尤其是人。刑期尘埃落定后唯一做的事就是等待。 不过,俞连平除了等待,还没放弃法学知识的阅读和写作。 等候大厅的喇叭叫到俞夏的名字。俞夏坐到对应的窗口等待父亲。 俞连平穿着发白的囚服被预警带过来,拿起电话。 “夏夏,台风天大雨,等下回去开慢点。” 从见到父亲的第一面,俞夏就在端详他的动作、气色。听到听筒传来沙哑的声音,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俞夏喉咙仍像是被哽了一下。 “知道了。爸,你手术恢复得怎么样?” “恢复得很好。狱警很负责,第一时间就安排了手术。”俞连平说完隔着玻璃对俞夏宽慰地笑。 “那就好。” 每次来探监,俞夏心头就像被压着一块大石。她必须精神高度紧张地防范自己委身许茂霆以换取父亲自由的行径泻出一丝异样,她一秒不敢松懈地和鬼魅幽灵般的恐惧斗争。好几次,她差点失守,差点在笑容支撑不住的时候哭出来。 而这次父亲在监狱里手术,是父亲能感知到异样最近的一次,也是俞夏最凶险的一次。 俞夏没有信心继续这个话题,所以立即跳到下一个。 “爸爸,您上次说要看的那本公司法的书,今天我带来了,已经交给物品接收处。狱警核查完应该就会拿给您。”俞夏把听筒换到另一只手,放下来的手在桌下握了握,一手的汗。 “好的,我留意下。” 不知道是不是俞夏过于心虚,她似乎在父亲眼中看出了一闪而过的疑惑审视。 “上次妈妈来看您,说了她答应返聘的事吗?” “说了。我的意思是,保重身体是第一位的。会计的工作费神,她不如在家找个别的兴趣爱好。”俞连平提到妻子精神说话语气仿佛积极了些,“当然,我也理解她。忙了大半辈子,突然闲下来不利于心理和情绪,能继续规律有价值的工作,人思维不容易懒惰。” 两人互相嘱咐着,三十分钟的探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俞夏签收了父亲写给她的信,坐到车里拆开。 第一句话就让她没忍住泪。 “女儿,生日快乐。下一个生日爸爸就能在你身边陪你过了。” 台风登陆了。天空黑了半边,雨无情得像瀑布一样往下泼。雨刮器速度已经开到最大档,依旧赶不及雨打下来得速度,前面一片浓密的白雾水汽。 俞夏慢慢把车开到主路,坑坑洼洼,路宽堪堪容纳双向两车。 那封信的情绪还在车里没有散干净。俞夏突然被一种配不上的割裂感击中。父亲的信写给那个他想象中坚强优秀有底线的女儿。但是,她已经不在了啊。 “哐!”一声巨响,俞夏被吓得清醒。 俞夏撑伞下车,车撞上了一块从路旁山上掉落的巨石,巨石被带出几米,死死被底盘压住。 打保险公司拖车电话,因为台风天没办法及时救援。风越来越大,俞夏的伞朝四面八方歪斜。 后方橘黄的车灯照到伞下,俞夏眯着眼看过去。车停在俞夏身旁,车身上印着“公安”两个字。 吴帆和同事来监狱提审一个犯人,出来就遇到一辆打着双闪的小车。 雨太急,副驾驶上的吴帆把玻璃摇下来一小半:“车坏了吗?” 俞夏谨慎地观察了车上前排两人的着装气质,放下心来,“您好,车撞到石块了。”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保险公司一时来不了。你上车,我们先把你顺路捎回市里。” 俞夏上车后,简单聊了几句。吴帆知道她是律师后,主动提出加微信,理由是法律职业共同体要多交流。 俞夏说了自己住所的地址,吴帆心里暗道怎么这么巧。车停在贺明大排档路边。 “我到了,多谢两位。”俞夏点头致意后推开门。 疾风卷着冷雨和俞夏扑了个满怀。俞夏打开伞,颤巍巍下车。 朝里走的巷子的积水已经到小腿。俞夏脑海中闪过前几天刷到的新闻,一个行人在下雨后积水的道路上触电身亡。 冷风吹过,半湿的衬衫贴在胳膊上,俞夏打了个冷颤。 她看向地势较高的大排档,门前空地原本摆着的桌椅已经收起来。店门没开,里面既没光线也没人走动。应该没营业。 先躲一阵再看吧。 俞夏逆着风,挪到大排档门口的雨棚下。 7.雨夜 俞夏的头发、衬衫、裤脚都被雨打得湿透。她从包里翻出纸巾,还没用来擦呢,纸巾已经被她手上的雨水浸得半湿。 风雨肆意飘洒,有种不管不顾的美。俞夏捏着半湿的纸巾擦去附在睫毛上的水珠。突然想到阳台的衣服是不是没收进去,还有阳台门是不是没关。雨势没有变小的样子,俞夏努力把那条触电身亡的新闻挤出脑海,决定趟过积水回去。 身后大排档门开的声音和撑伞的声音一同响起。 俞夏停住撑伞的动作,转头望过去。是那个大排档老板。 “雨还得下一阵呢,要不要进来躲一躲?”贺明掀开一片透明门帘,露出半张脸问眼前缩着肩膀半身湿透的女人。 如果不是之前和他有过一份炒牛河的交集,俞夏大概率直接拒绝掉陌生人的邀请。 俞夏收起伞,用力甩了几下,跟着进去。 屋里唯一的光源是一张靠墙圆桌上的台灯。 “停电了。”前方的男人说着把俞夏引到桌旁。 俞夏扫了一眼,桌上摆着一套茶具,还有充电器、一迭没用的外卖盒。应该是老板自己用的桌子。 “你先坐,我去下后厨。” 俞夏从桌子下方拉出一张凳子坐下,把包和伞放在桌下的另一张空凳子上。纸巾已经彻底湿透被捏在手心里。 挨着圆桌对面的墙整齐摆着不同大小的鱼缸,用来装海鲜。这会大多都只有半缸不太澄澈的水,没有海鲜。只有最高那排的大缸里有两条鱼,游一游,停一停。 去后厨的人回来了。待他走近,俞夏才看清他手里端着一煲砂锅粥。她赶忙站起来,想做点什么。粥平稳地放在桌面上,他补了一句:“我去拿碗筷。” 俞夏就这么一味站着,到他拿着碗筷回来。她心想继续站下去就太尴尬了,所以她嘴里反复念叨着“太麻烦您了”,仍坐了回去。 “没事,刚好晚饭时间。”他端起一个白瓷碗问她:“忌口香菜吗?” “哦,不忌口的。” 翠绿的香菜碎倒在乳白色的粥上,瞬间从锅里激发出浓烈的辛香。 俞夏出于礼仪,虽然手上做不了什么,但是眼神一直在站着的人、手、锅、锅里的粥之间匀速移动。 手指修长,单手拇指中指捏着碗边沿,轻松拿起。金属的勺子在粥里搅动两圈,乳白色的粥,殷红的虾,翠绿的香菜在白色的雾气之下闪着最原始的诱人光泽。 盛好一碗放在俞夏面前。他给自己又盛了一碗,隔着桌子坐在俞夏对面。 俞夏拿着白瓷勺,温热的。应该是他先烫了一遍餐具。 “我叫俞夏,不知道您怎么称呼?”俞夏觉得她需要对他目前为止做的事情表达一些善意。 “贺明,祝贺的贺,明天的明。”贺明抽出两张纸巾迭在一起放在俞夏碗边,“放虾壳的。” “谢谢。”俞夏下意识说道,又忙补了一句,“贺先生,等下我把粥的钱转您。” “先吃,等下我得算算多少钱,我第一次和买单的客人一起吃饭。” 俞夏确实挺感激这碗台风天雨夜里的粥,但是她又不愿意花太多钱。她又做不出翻菜单看价钱这样的行为。还有他做给自己吃的,料肯定也更足一些。 脑子里这些纷纷乱乱很快被粥的美味压了下去。 上次那份只剩余温的炒牛河味道就很不错,刚出锅就吃,带着锅气,肯定更好吃。 也许是刻板印象,厨艺精湛的大排档老板一般都是啤酒肚,面红耳赤,可能还吸烟。 但是贺明完全相反。 俞夏进来后,除了一开始淡淡的海鲜腥味还有这会的粥香,没闻到一点烟味。刚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指也没有被熏黄的迹象。 两人的吃相都极好,屋里很安静。 吃完,雨好像小了些。俞夏不好意思继续打扰。 “那我直接扫门上的二维码转你吧。” 贺明正收拾着碗筷,听到俞夏的话,笑着抬眼看她。 桌子下方响起手机铃声,俞夏表情明显僵住。 铃声是俞夏专门在那部旧手机上设置的,手机大部分都是单方面接收文字短信,电话少之又少。俞夏几乎是屏住呼吸想了想,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给自己打电话。 “喂。”俞夏走到那排鱼缸旁,按下通话。 “是我。”电话里许茂霆的声音让俞夏陌生,但是接下来他说的话更让她意外。 “城南水浸很严重,你到家了吗?” 俞夏回答过许茂霆的问题有:周日晚上十点有没有空?身体方便吗?或者原本应该是极亲密伴侣之间在床上的问题:怎么这么紧?这里还是那里?求我? 偏偏没有现在这样没头没尾的问题。俞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她。 鱼缸里的鱼吐了一串泡泡,伴着轻微的水流动的声音,俞夏可能觉得是自己高度紧张听错了,赶忙回答:“已经回到家了。” 作者有话说: 8.锅气 贺明重新从里面扣上店门,点开手机看到了一笔收款记录。付款人“俞夏律师”,金额五十元。 贺明这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是这两个字。 城市另一边的市委大院,会议室灯火通明。参会人员在等许市长到场开防汛会议。许茂霆挂掉和俞夏的电话,一丝怀疑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萌芽。 他当然清楚俞夏自始至终的不情愿,还有对他的恐惧,可能还有好好隐藏起来的厌恶。但是,他察觉到了方才电话那头俞夏的不自然。第六感告诉他,临近七年之期,俞夏就像一只在他手底下被按住脖子的雀鸟,正怯生生试图晃动脖颈,等待着一飞冲天。 许茂霆坐在会议室最上首,听着各部门一一汇报,每到重点处,就打断追问。一如他牵头的所有会议,所有议程清晰高效。 电力系统汇报完毕,许茂霆最后强调了一句:“城南内涝最严重,供电要尽快恢复。” 当晚,许茂霆直接宿在了办公室。 躺在沙发床上,许茂霆丝毫没有睡意,懊恼得近乎烦躁。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燃架在烟灰缸上。 他盯着桌子上的那一点猩红,让尼古丁的焦香按摩自己的神经。 确实不该给她打那通电话。香烟燃尽,许茂霆想明白了这件事。 这通电话给他对俞夏视为当然的确定性和掌控感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怀疑让他难受,他甚至产生一个念头,让司机李豪查查俞夏。自负让他立即抹掉了这个想法。 这场台风结束的一个月,俞夏那部旧手机再没响起。 吴帆说有个朋友遇到经济上的纠纷,想请律师,问俞夏接不接。俞夏答应了,收到微信好友申请。 微信名“城南大排档贺明”申请添加好友,头像是贺明那家店的门面照片。 贺老板,您好。 俞律师,您好。 尽管两人曾单独在雨夜的小店里同吃一锅粥,但是开场白还是干巴巴。 俞夏让贺明把案件的基础资料发过来,她先看看。很快俞夏收到了租房合同,转账记录,聊天记录。 分类清楚,内容完整。俞夏有些意外,不禁好奇这个大排档老板的学历和职业背景。 案件很简单。贺明从二房东那里租下店面,他把房租给了二房东,但是二房东没转给业主。为了不被断水断电,贺明又出了一份房租给业务。现在要起诉二房东把那份房租拿回来。 俞夏确定好诉讼策略以及起诉文书,就差贺明的签字。 两人约了上午大排档不营业的时间,在店里见面。 还是那张圆桌。贺明把租房合同原件拿出来,和俞夏一起坐下来。 “案件开庭,法官要核对合同原件。所以到时,麻烦您带着纸质合同和聊天记录的手机来法院一趟。”俞夏看完合同说道。 “没问题,开庭时间定了,您发信息给我就好。” “把手机给我,我再完整看一遍您和两个房东的聊天记录。” 手机放在桌子上,俞夏一根手指慢慢划着。店里安静得只有对面墙边鱼缸里海鲜扑腾的声音。 俞夏看完将手机还给贺明,贺明伸手接过去,手指接触一瞬间,轻轻擦过。快得没有痕迹。 贺明上颚突然有些痒,暗暗咽了咽口水。特意看了一眼俞夏,她表情没变化,仍淡淡的,公事公办的模样。 俞夏又最后说明了案件的情况,还有案件可能的结果。把贺明签好字的委托文件放回包里,准备起身离开。 “刚好午饭时间,俞律师留下来吃午饭吧。”贺明跟着起身,看她想要拒绝,补了一句:“上次的粥钱,您多付了,就当补一餐。” 上次贺明告诉俞夏的粥钱是三十元,俞夏多付了二十元。 “那就麻烦来一份炒牛河吧。”就像是提前算好的,俞夏多制服的刚好是一份炒牛河的价钱。 俞夏边吃边在心里感叹,好吃的炒牛河必须是刚出锅冒着锅气的。 作者有话说: 9.念头 贺明把吴帆的酒杯倒满,静静听吴帆说今天给师父扫墓的事。 “师父家那小子个头窜可高了,比我还高半个头呢。”吴帆坐在大排档内的圆桌旁比划着。 贺明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从喉咙一路烧到心脏,难以言说的焦灼和压抑。 “他这学期该读高三了吧。”贺明又给自己倒满。 “嗯。十八了。” “那按照烈士抚恤金的制度规定,是不是子女满十八就领不了定期抚恤金了?” 吴帆并未正面回答:“明哥,几年来你给师母和孩子的钱总共有几十万了。” “我知道。” 每次说到这个事情,吴帆就像被贺明带着走了一遍又一遍死胡同。 “当初师父的事就是个意外,师母一时接受不过来也是正常的。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说出违心伤人的话,我作为旁观者,觉得当年在殡仪馆师母对你说的话并不是出于她本意。” 吴帆可能不知道,贺明经常做一个梦。梦里师父手把手教他制服当事人的技巧,深夜审完嫌疑人带他去吃夜宵…都是师父生前的细节。但是梦里很快变成师父被血染透的衣服和他躺在贺明怀里时苍白的脸。而师母则扯住贺明的衣服,在他耳边凄厉地哭:“都怪你!都是因为你!”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一直肯帮我。” 吴帆甩甩手:“嗐,别说肉麻的话。谈不上帮不帮的,我只是希望你包袱别太重,稍微松快些。” “嗯,你也看到了,这个大排档让我经营得有模有样。”贺明偶尔会冒出来一本正经的冷幽默。 “我管你挣几个钱呢,我说的是你个人问题。”最后四个字的语气被吴帆特别强调。 吴帆早就观察明白了,贺明大排档的后厨一个厨师,一个配菜打下手的。跑堂加收银是两个大姨。也就是说他的生活圈子里没有合适年龄的女士。 “你别蒙头不吱声啊。”吴帆胳膊肘杵了贺明一下,“俞律师呢,聊得怎么样?” “案子马上开庭了啊,走程序呗。” 吴帆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盯着贺明良久。 “我当初可是费了一番口舌才加到人家微信的。做案子,我认识大把律师,我巴巴地把俞律师微信推给你,可不是让你委托个案子就完事了。” “你别激动,俞律师很有职业素养,做案子就是做案子,谁跟你嘻嘻哈哈的。” 吴帆叹了口气:“听你这意思,你们是一点案子之外的事情都没聊啊?最基础的问题,人家单不单身,你还不清楚。” 顺着吴帆的问题,贺明回想可能搜寻到答案的蛛丝马迹。第一次见面,俞夏深夜坐上一辆轿车离去。第二次见面在店里吃完粥,她接到的那个电话,最后和通话对象撒了谎,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 “人家应该有对象。”贺明得出这个结论表面上基于现有事实的推断。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话的语气隐藏着轻易察觉不出的遗憾和自卑。 吴帆拿起酒瓶,晃了晃。“这就没啦。得,以后我还是少掺和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太挫败了。” “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的。你在我这喝成红脸关公,还回不回局里?” 贺明按开桌上烧水壶的开关,打开茶叶盒,准备泡茶给吴帆醒酒。 “别忙活了。前几天加了几个通宵的班,我今天补休。”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贺明扶着吴帆胳膊,支撑他起身。 “最近是真忙啊,睡前,我脑子里都是扫黑除恶、扫黑除恶。最高政治任务快把大家折磨成神经病了。秦三,还有印象吧。巡视组盯上他了,现在搜寻证据搞得我焦头烂额。”吴帆大半力气卸在贺明肩上,边往外走,边小声嘀咕抱怨。 把吴帆送上出租车,贺明站在烈日下,看着出租车远去。在排气管屁股后面那团青灰色的尾气里,一个想法在贺明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点开一个微信对话框,前几条聊天记录都是对方发来的。 “贺老板,有没有空啊,秦哥想请你过来坐坐,喝喝茶。” “贺老板,怎么说,给个面子?” “有时间了,回个话啊,贺老板。” 作者有话说: 10.饱暖(微h) 贺明起诉二房东的案件开完庭已是华灯初上的晚高峰,俞夏和贺明两人走出法院,站在路边打车。法院周边不好停车,所以两人都没开车。 路上明晃晃的车灯在两人身上闪。 “俞律师直接回家吗?我叫车一起。”贺明侧身问俞夏。 俞夏用手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您先回吧。” 两人道别。俞夏往不远处的路口走。从背后看,偏高的个子更显得她身形单薄。依旧是长袖衬衫,西装裤。一边肩膀背着大尺寸挎包,另一手拎着案件卷宗袋。南洲市秋天的晚上刮的风凉意不浅,还好她胳膊上挎着一件西装外套,贺明心想。 俞夏等在路口,风越吹越凉。正当她在忍受凉风和折腾穿衣服之间犹豫踌躇之际,包里的手机响了。 “俞律师,我在您对面,车牌尾号332。”打来电话的是许茂霆的司机李豪。 对面一辆暗银色的车亮着双闪。俞夏心知肚明不用公务车接她是为了避嫌,所以她小跑着,赶在斑马线绿灯最后几秒去到对面。 拉开车门、上车、关车门的动作干脆,同时急切。 俞夏坐李豪的车,两人从不聊天。李豪是官员司机,不善言辞或许是最基本的要求。而俞夏,尴尬的身份让她没有一丝兴趣和许茂霆身边的人聊天。 俞夏在晚高峰的车河里滑行。虽然明知不可能,有一秒俞夏希望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 车开进了一个低调的高档小区。 俞夏下意识看向后视镜,疑惑的视线撞上李豪的。 为什么不是酒店? 很快俞夏收回视线,按下不解的情绪,脸转向车窗。精心修剪的不同种类花木在眼前闪过,又驶进曲折迂回的地下停车场。 李豪按下门铃就对俞夏点头致意离开了。站在门口,俞夏一路跟来,后背一层薄汗。 叮,门自动开了。 俞夏推门走进。一双全新的女士棉麻拖鞋摆在地上。 她换好鞋往里走。这是一套大面积的平层,客厅一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是南洲市的万家灯火。 “吃了吗,过来吃饭。” 俞夏顺着声音望过去,许茂霆站在宽大客厅尽头的餐厅灯光,招呼她。 俞夏走过去,顺路把挎包放在沙发角落,卷宗袋在地板上靠着沙发侧面。 简单的四菜一汤。俞夏快速扫了一眼,等许茂霆落座后,她在他对面坐下。 “今天工作日,就让阿姨简单做了点。” “没事,我都行。”俞夏极力扯出一个在目前这个诡异场景下合适的笑容。 接下来的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俞夏仿佛置身一个奇怪的梦境。家居温馨的灯光、餐桌上温润美味的菜、餐桌对面解开一颗衬衫纽扣袖子挽起露出半截小臂的男人,都像舞台剧一样不真实。 梦境被用餐完毕后许茂霆的一句话打破:“洗手间在客厅过去右手边,里面有浴缸也有淋浴,换洗衣服已经放好。” 俞夏系好真丝睡袍腰间的带子,顶着吹到只剩微微潮气的长发往客厅走。 许茂霆已经洗完澡,穿着和俞夏同款的睡袍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迭文件,装文件的牛皮纸卷宗袋丢在茶几上。 “我看看你的工作文件,不介意吧。” 那迭是贺明案件的材料,贺明的身份证复印件在里面。偶尔响几下纸张翻动的声音,俞夏的额角一跳一跳。 不该在那天晚上当着贺明的面对许茂霆撒谎。导致现在,明明是正常的案件委托,倒像是要被许茂霆审出什么了不得的端倪来。 许茂霆大概知道俞夏踏踏实实做律师,一年的案子和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是,他从未过问过她的工作。 今晚,俞夏坐在他对面,眼下淡淡乌青,脸颊没什么肉。小口吃饭,细嚼慢咽,嘴唇没什么血色。 许茂霆快速在另一个卫生间洗好澡,坐在客厅。淅淅沥沥的洗澡水声里是那具他非常熟悉的身体,但是除了身体之外,他好像对她没有其余的了解。两人一开始便已经约定好的固定期限,既然关系注定结束,何必横生枝节。 但是,可能是今晚的每一道菜都合许茂霆口味。所谓“饱暖思淫欲”,惬意适宜的心情飘在半空,给多余的思绪腾出了空间。所以,他伸手将沙发一侧地上的卷宗袋拉了过去。 他在其中一页停留了一会,然后将资料合起来放到卷动袋上。起身走向俞夏。 俞夏的后腰被许茂霆的手揽过去,隔着轻薄柔软的真丝,手心灼热的温度让俞夏不安。 许茂霆俯身,俞夏下意识伸手撑住他的肩膀,但是没有成功阻止他进一步动作。 俞夏的嘴唇被含住,两人的唇碾磨缠绵。他的力气近乎野蛮,就像捕猎的动物狠狠叼起猎物。 嘴唇火辣辣,俞夏含混地躲。 许茂霆放开她。一番动作终于让她的嘴唇比吃饭时明显红润了几分。 落地窗外的夜景急剧晃动,俞夏被抱起来,惊呼一声,揽住许茂霆脖子。贴在他胸膛的右侧乳房随着他一步步往卧室走,一上一下摩擦挤压。 作者有话说: 11.对视(h) 俞夏被按在卧室落地窗的玻璃上,身后高空的恐惧感和肩胛骨的疼痛一起攫住了她的呼吸。 没有任何前戏。许茂霆一手制住俞夏往下滑的身体,另一手掀开她真丝睡袍的一角,拨开最后那层薄薄的布料。 还不够湿润。许茂霆缓慢但坚定地挺进。 不适和痛意让两人压抑地闷哼。 许茂霆松开按在俞夏腰际的手,俞夏的支撑更多依靠她身体里那根坚韧的外来物。她的身体开始被撞击,寻求平衡的本能让她的双手虚搭在站在她身前的许茂霆胳膊上。 “簌簌。”布料摩擦声,俞夏睡袍的带子被解开抽走掉落在地板上。 许茂霆俯身一口咬住俞夏柔软的胸脯。温润的触感填满他的唇齿。 还是不够。长达一个多月的自我怀疑和克制不仅没有被抚平,反而因为身体的亲密接触越演越烈。 为什么他对她不再游刃有余,明明她是完全受制于他,好似一只召之即来消磨时间的宠物啊。 “疼。”俞夏实在忍不住了,不敢掐他的胳膊,握紧十指疏解不了疼痛,才犹豫着说。 许茂霆从俞夏胸脯上抬头。俞夏对上他的眼神。她第一次看到许茂霆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许茂霆停下用力撞击的动作。几绺潮湿的头发垂下来,显得双眼湿漉漉的。眼神犹疑不确定,隐隐藏着如微小火苗般的试探和急切。完全不同于一直以来在床上短暂沉溺于肉体欢娱的赤裸眼神。 两人的交流只剩下相对的视线,以及交织纠缠喘息声。俞夏胸口被咬出的殷弘痕迹又热又痒,直往上窜,将她的脸染出浅浅的酡红。 俞夏先敛下视线。许茂霆用沉重有力的挺进回应她。重力迫使她全身迎向许茂霆。他入得比往日更深,性器舔舐触碰到了她隐蔽敏感地带,卷起了颤栗酥麻的热带风暴,扩展到全身。 俞夏上颚甚至都空虚得发颤。没有办法,她只能闷闷地无助呻吟。好像察觉到了她的需求,许茂霆紧紧压过来,吻上她。 准确来说,不是吻。是吮吸、碾磨、啃噬。许茂霆的舌头好像一尾灵活的鱼游进俞夏嘴里,追逐着她,有力地勾引逗弄。每每刮过她的上颚,她都舒爽得婉转呻吟一声。 许茂霆托住俞夏屁股,抱住她往床边走。俞夏忙用手臂环住他脖子。每走一步,她体内的快感就累积一层。她以为到了床上就能让他快速结束这一场酷刑。 但是,到床上后,许茂霆躺了下去,而俞夏则跨坐在他身上。 一直以来许茂霆用的最多的体位是后入,配合抽打屁股、捏起胳膊、掐住后颈可以最大满足他的掌控欲。从没用过的体位便是女上位。 俞夏坐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动作。 许茂霆的手穿过俞夏的睡袍,在她的腰上流连摸索。他太熟悉她的敏感点了。 俞夏双手握住许茂霆的一只手,让他停下来。但是皮肤上被他勾起来的痒穿透肌肉和血液。可能是本能,她轻轻摆动起腰肢,暗暗喟叹着。 许茂霆把挂在俞夏肩膀上的睡衣往下拨,丝滑的布料贴着她细腻的皮肤往下掉,挂在她的臂弯。 月白色的睡衣闪着圣洁的光泽。但是,许茂霆觉得远不及坐在自己身上裸着肩膀,袒露着柔美的双乳,前后摇摆腰肢的俞夏。许茂霆作为让俞夏屈服于快感欲望的始作俑者,他爱死了纯洁之人的放荡。 被拨到一侧的内裤勒得俞夏难受,她伸手到两人交合处,趁分开之际,想把布料拉拉松。许茂霆把她提起来,一手快速扒下,只扒下一只腿,内裤布料团成一团套在另一只腿上。 许茂霆动作极快,俞夏还未反应过来,就又被他按着向上挺身插了进去。又快又深,俞夏昂起脖子呻吟。 俞夏疑心自己会被许茂霆撞散。有几下,许茂霆入得太深,俞夏手掌按在他紧实得腰腹,抗拒他。却被顶得更重。 俞夏本来只吹得半干的头发干了,又覆上薄汗。头发在后背甩,又掉落一些在胸前,掩住胸口羞涩的茱萸。半眯着眼睛,扫到许茂霆的面庞。他一直用刚才在落地窗时的眼神看过来。 不仅体内被他掌控折磨,连精神都要被他死死压制。俞夏大腿一酸,索性闭上眼趴到他身上。 “我不行了。”俞夏嘴唇贴着许茂霆的耳朵迷迷糊糊说。 散发香味的头发蹭着许茂霆的鼻子,许茂霆侧过脸隔着层层头发丝对俞夏说:“时间怎么过这么快。” 一切平息下来。俞夏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腿间冰凉湿滑的黏液是她的罪证。她一遍又一遍审判自己,唾弃自己片刻沉溺的不耻。 一场场性事让许茂霆和她的关系成了难解的死结。她当然恨许茂霆,但是她更厌恶自己。 作者有话说: 12.关公 秦三的信息服务公司在南洲市金融高新区的一栋大厦里,贺明上楼一路观察。 公司前台和通常的差不多,开放式办公区域布置着十多个工位,工位上的人都顶着上班族发灰的脸。目之所及的部分与贺明提前在网上检索的公开信息一样,秦三开的是一家正常经营的普通公司。 不过,摆在距离正门数米墙边的关公像显得格格不入。 贺明被请到董事长兼总经理秦三的办公室。 “秦总,您好。”贺明走过去和秦三握手。 “我不喜欢秦总这个叫法,叫我秦哥。”秦三用力回握,堆满笑意。 两人在靠窗的宽大茶桌两端落座。 “秦哥,前段时间店里事情有点多,没来得及上门拜访。这是我一点心意。”贺明把一个五粮液的袋子放到桌上。 秦三瞥了一眼,烧水烫洗茶壶茶杯。“跟我,不用讲究这么多的。” “秦哥,您之前联系我,是有事情要吩咐吗?”贺明决定不和他兜圈子。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这公司刚起步,团队缺人。不知道,贺老板感不感兴趣?”秦三缓缓推过一杯茶到贺明面前,紧紧盯着他。 “秦哥,我当不起老板这个名号,叫我贺明就行。如果您觉得我够资格,我想试试。” 进展太快反而让秦三有些狐疑:“我这摊生意,可能迫不得已卷入一些事情里面,甚至有一些极限情况,你明白的吧。” “嗯。” “你警校毕业的吧,还干过几年刑警?” “您说的没错。我干了警察才发现和我在学校时完全不一样。什么热血啊专业啊,在政治斗争中,不仅没用,反而是累赘。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彻底没了心气,才离开的。” 门外传来一阵吼叫声。 俞夏赶到这家公司会议室的时候,谢心颖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上。 一个年轻人坐在沙发上脚踩茶几,八成是那个要谢心颖退钱的大哥。周围站着几个差不多风格的社会人。 谢心颖一开始咨询她,说有个打赏了几十万的大哥要退款,问她该怎么办。她出于好意没收咨询费,从法律角度帮她分析了满足哪些条件才可以退款,让她等等看对方会不会起诉,如果起诉拉上直播平台经纪公司一起去应诉。 哪料到,对方只认拳脚不讲道理。俞夏暗恨自己,对社会生物多样性的认知还不够充分。 俞夏走到谢心颖身旁,朝沙发上的人自我介绍:“我是谢小姐的律师,俞夏。” “呵呵,大律师来了。”踩在茶几上的脚点了点桌上的一张纸,“帮我们看看,没毛病就签字画押。” 桌上一张白纸,写了几行字。俞夏拿起来,快速看完。 “是不是今天不签字画押,我们就走不出这个门。” “你觉得呢?” “想必你知道主播能赚的不是大哥打赏的全部,谢小姐能把她的那部分退回去。其他的,她没拿。” “老子管你那么多,我打赏的就是主播,主播不还谁还?” 俞夏坐在茶几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把那张纸放在茶几上:“再给你一个选择,这份文件重写,把前因后果写清楚,我们也好和公司交代。两个都不愿意,那我们就在这耗着吧。” 会议室的门开了,俞夏抬头。 贺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俞夏,视线相撞慌忙错开。 秦三简单听了事情原委,思索了片刻。朝贺明吩咐:“把我办公室茶桌上的酒拿来。” 又对俞夏和谢心颖说:“别搞乱七八糟的文件了,主播把吃进去的吐出来,事情就了结。”笑眯眯地环视了一周:“不过,有个条件,得把这瓶酒喝了。不管你们一个人喝,还是两个人喝,不喝就别出这个门了。怎么样?” 谢心颖妆花得乱七八糟,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向俞夏求救。 俞夏不清楚谢心颖的酒量,自己那点酒量还没喝完一瓶估计就要整急救了。今天过后,自己的律师生涯又多了一段不寻常的经历。 “行。”俞夏眼神安抚着谢心颖。 “我去拿杯子。”站在茶几旁的贺明出声。 俞夏抬头看贺明进会议室后的第二眼,她设想过贺明可能的背景,白领、拆二代、大排档世家…唯独没想过他是黑社会。 贺明打开瓶盖,粮食酿造出的辛香飘出来。会议室里安安静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酒瓶脱手,但是俞夏看得分明,贺明有一个往下掼的动作。 瓶子在茶几表面撞得四分五裂,透明的液体摊满桌面,那张纸被浸得彻底。 “滴滴答答。”酒顺着茶几边缘往下流。 白酒的味道彻底占满了房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贺明的手心被锋利的玻璃缺口插进去,一片血红。那个红和俞夏赶来时急匆匆路过的关公面前的电子香烛一样。 作者有话说: 13.站台 红灯秒数倒计时,鲜红色的电子灯光刺向驾驶位的俞夏,俞夏别开脸。 “啪。”谢心颖合上副驾驶的化妆镜,妆面已经收拾干净,是二十岁年纪的饱满。即使做了医美,也看不出痕迹。 “俞律师,还好你今天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俞夏打着转向灯左转,完全转过去才回她:“你发信息的时候,我刚好在那附近办事。” “你们做律师的,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冷静啊。今天他们那么多人,没见你怵。酒瓶碎了,你眼睛都没眨一下。” 俞夏感觉从副驾驶看过来的视线盯着自己,不自在地回道:“还好吧。” “不过,俞律师,你有没有觉得把酒瓶搞碎的那个大块头有点眼熟?” “没印象。”俞夏不假思索心虚地说,又紧接着掩饰性地问,“前面就是你住的小区了吧。” “哦哦,是的。你把我放路边就行。”谢心颖把卸妆巾、梳子零零散散的东西收到包里,解开安全带,“谢谢俞律师,改天请你吃饭,到时我开新买的宝马载你。” 双闪嘀嘀嘀响,谢心颖走远了。俞夏降下车窗,等车里少女风甜腻的香水味散得差不多了,重新开出去。 俞夏羡慕谢心颖,羡慕她可以快速将慌乱紧张抛在身后。还有,羡慕她年纪轻轻靠自己有钱买宝马。 松弛下来,疲倦和困意从四面八方入侵。俞夏盘算着明天的工作。如果不紧急,打算明天上午补个觉。 小区停车场入口的车牌识别故障了好几天,保安室没人,俞夏发了信息到物业群,在车里等。 时间不早了。俞夏朝车窗外一瞥。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台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俞夏侧过身,仔细瞧了瞧。是贺明。 公交站台只有贺明一个人。他坐在站台的座椅上,身后广告牌的灯光在夜晚格外明亮。 灯光被贺明的肩背挡住,给放在膝上的双手留下一片晦暗。手心灼热辛辣的痛透过纱布,但是贺明并不在意。 他的脑海里不停闪过今天和俞夏的偶遇。很明显,俞夏把他和秦三划为了同一种人。还没挖到有用的线索,第一天就发生自己不愿发生的事,贺明几乎要怀疑自己的侦察能力下降得太厉害。 旁边有人走过来,然后停下脚步。 “等人吗?” 正占据纠缠在脑海中的人站在面前,不真实感让贺明眩晕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迅速起身,本想搓一搓双手缓解紧张,纱布的触感改让他把手背到身后。 “哦。嗯。”贺明都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 “不介意我坐下来吧。”客套话就是用在此刻客套的场合。话音还未落,俞夏已经坐下,和贺明隔了几个空位。 “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那一点歉疚,俞夏不会停了车特意走过来。 贺明跟着坐下来,他想看俞夏的脸,但是他还没有过多的勇气。他的勇气只够支撑他说完下面的话。 “其实,我不是秦三的人。”手心更热了,贺明不等俞夏回答,接着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嗯,成年人的世界,大家都是有苦衷的。如果你缺钱,可以做点别的。跟着秦三小心把自己折进去。”俞夏出于律师职业天然的保守性,说了她觉得按照两人的关系立场最适合的话。 身后广告牌里的灯丝在嘶嘶作响,贺明肩背发热。可能是灯光照的,也可能是一晚上无用功的窘迫。 俞夏有时候基于好意说出口的话,总会在事后才反应过来,说话语气过于冷静冰冷。就像她对贺明说的这番话。 “你的手,还好吗?”俞夏看着贺明纱布包着的手。 简单的询问就像一阵风,不动声色地拂开了压在贺明心头的阴云。贺明朝俞夏举起粽子一样的手:“小伤,养几天就好。” 贺明笑的神态和他身后广告牌上卡通小孩很像,从俞夏的角度看过去,小孩就像是坐在贺明肩头。一大一小,一真实一卡通。 俞夏也被感染了,笑了笑:“嗯,那就好。” “俞律师,经历过今天这样的场面吗?” “做律师的,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不同的紧急状况。像离婚案件,不止一次被对方当事人在法庭上跳过来厮打。别的案件,也被打电话恐吓过啊,虽然没有秦三这么有势力。” 偶尔有车从两人面前疾驰而过。两人的对话像鸟飞在水面上,或飞起或俯冲,水面上偶尔有细微波纹,水下却静谧得纹丝不动。 “你等的人几时到?”俞夏起身准备回去。 “他可能不来了。”贺明跟着起来。 两人一起往小区门口走。迎面一辆外卖电动车快速开过来,俞夏眼睛尖,赶忙拉住贺明手腕,往自己这边带。 电动车过去。俞夏鼻子几乎贴到贺明的胸膛,她鲜少如此近距离贴近男人的怀抱。许茂霆那种赤身裸体的不算。 当晚,俞夏翻来覆去睡不着,所有情绪化作一个疑问:怎么开大排挡的或者黑社会的衣服能这么清新,味道好像不是用水洗的,而是用阳光洗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许茂霆在俞夏这里什么都不算。。。。俞律师,太冷酷了。不过,我喜欢。 如果觉得这个故事有点意思,欢迎朋友收藏评论投猪猪,谢谢。 14.尾随 po18 c v. c om 许茂霆有些意外,岳父周军瑞没和他打招呼就来到南洲市。等他下了班回到家,周文娟父女俩正在客厅谈笑。看那和谐亲切的气氛,正谈到话题最有趣的部分。 把外套和包递给阿姨,许茂霆走向那父女俩。 “爸,路上还顺利吗?” 周文娟坐在主位倒了一杯茶递给许茂霆。许茂霆喝了一口,温的,味道不好。这父女俩已经谈了不短的时间。 “走的高速,很通畅。”周军瑞松弛地靠着沙发后背。 “爸,您这次来是公务还是安排了其他事?要不要我抽空或者吩咐人陪您?”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 o1 8d k. co m 周文娟起身离开,把客厅留给父亲和丈夫两人。 “过来处理一些小事,已经有人安排。”周军瑞边说边观察许茂霆平静的面孔,继续语气轻松说道,“不过,确实需要你抽出一点时间。” 许茂霆思索片刻,转念答道:“下周我要带队出国参加一个技术博览会,您需要我空出什么时间?” “茂霆啊,我知道你一门心思抓政绩,但是明年换届,我和你父亲都希望你能进省委。有时候,一些和政绩无关的小事才决定成败。” 听到这里,许茂霆明白岳父此行的目的了。 “人在高处,屁股下面的位子不是空中楼阁,是要从地上一砖一瓦支撑起来的。我之前暗示几次,你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搪塞。” 这种手握权力之人用要求下属的态度来和家人沟通的场面,许茂霆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所以岳父这么说,他的心态能保持平和。就是胸口还是会难以察觉不受控地紧缩一下。 “嗯,可能我之前没充分领会您的意图。” 周军瑞轻哼一声:“为政一方,我们不好明面出手的事情,找个帮手,便捷又清爽。南洲市的秦三,认识一下,以后好开展工作。” 许茂霆出生成长于所谓的优渥条件和礼数中,尽管他知道这些对外示人的东西越高尚,私底下越丑陋。两种,他都嫌恶。如果要对比,原始草莽以及肉体的打打杀杀让他更加瞧不上。 与其说他故意搪塞周军瑞让他接手和秦三关系的暗示,是出于保全自身,不如说他看不上那帮人。 难以抵消的嫌恶让许茂霆又一次搪塞了过去,客厅里的谈话结束得尴尬又难堪。 显然,这次周军瑞并不好打发。 次日,司机李豪就向许茂霆汇报,有人跟踪他们。 周日晚上,许茂霆约了俞夏的时间,第二天他要飞国外。 车后座许茂霆在翻秘书制作的未来几天行程安排和工作计划,纸张翻动的声音在隔音优秀的高级轿车内格外清晰。 俞夏坐在后座另一端,安静地看着窗外。她极力扮演一个尽可能不显露情绪和个人色彩,同时可供他愉悦的玩偶。 “市长,后面的车还在尾随我们。” 司机李豪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把俞夏从放空状态拉出来。他们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 “打电话。”许茂霆头都没抬,看着手里的材料吩咐。 李豪下车,打了一通电话就往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车走去。 车窗玻璃被人从外面叩响。贺明摇下车窗,一个手机递过来让他接听。通话结束挂掉电话,递回去。门外的人示意他下车。 地下停车场铺着橡胶地面,远远传来几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震得贺明本就嗡嗡作响的耳朵几乎耳鸣。 他的耳朵在看到坐上市长车的人是俞夏时就开始嗡嗡作响。他一边开车跟在后面,一边大脑飞速设想很多种可能性。 “拍了哪些照片,都找出来。”李豪语气冷硬。 按照秦三在电话里的吩咐,贺明把这几天拍的照片都找了出来。 “删了,回收箱里的也删掉。” 许茂霆的记忆很准确,他很快就把从车上下来一路跟踪他们的年轻人,和俞夏卷宗里的年轻人贺明对上了。 他摇下一半车窗,手指停在车门把手的按钮上。他在观察贺明,用一种本能引导出的敌意观察他。 他不理解自己的反应,甚至觉得好笑。一个开大排挡在黑社会里跑腿的人,他在比较什么?真昏了头。 手从车门把手上拿开,转移到身旁俞夏的后脖颈。 俞夏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上半身已经被大力拉了过去。脖子被捏得疼,俞夏伸手在两人中间,想缓冲力度。却被许茂霆另一只手摁下去。 俞夏两只手腕交叉握在许茂霆的一只手里,被死死摁在真皮座椅上。 许茂霆追着俞夏的嘴唇。咬得用力了,俞夏闷哼出声。又被他堵住嘴。 呼吸变得又热又稀薄。 许茂霆好像被夺走了部分理智,剩下的理智只够他制住怀里的俞夏,只够他无止尽地向俞夏索求。 李豪在检查确认手机相册。贺明越过他,向那辆车看去。昏暗光线下,半开的窗户往外泄出混乱交缠的人影。 贺明脑海里突然冒出俞夏说过的那句话:成年人的世界,大家都是有苦衷的。 15.手写 贺明收回视线,大脑有些乱,手心被碎酒瓶划伤才结痂的伤口阵阵发痒。 手机相册被从头到尾翻了几遍,对方终于作罢,把手机还给贺明。 开车经过时,疑惑想让贺明看向车里,但是害怕又制止住他。贴着防窥膜的车窗是一个陌生的怪兽,张着深渊般的巨口。 手机弹出消息。美团发来的,通知贺明他在美团申请的外卖小店通过了审核。前段时间,他抽空在店里拍的菜品照片还静静躺在手机相册里。 粥、河粉、烤生蚝、炒牛肉、香煎鱼… 贺明退出消息界面。 南洲市进入了一年四季中最变幻莫测的冬季。近日冷空气,俞夏坐在司法局大厅公益律师值班处,计划值班结束后吃点暖和的。 一个着装朴素满头银发的大姐在大厅里四下张望,走到值班处说要咨询。 俞夏按照流程让她登记信息。填完,俞夏一看,和她做法律援助遇到的大多数情况类似,除了个人信息填得还算完整,其他咨询事项之类都是空的。她已经习惯了,开始一项项询问、记录。 哦。是一个违法强拆的受害者。 俞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大姐如果政府要征地,合法的流程应该是怎样的;什么样的做法是违法的;如果遇到违法的行为,受害者可以向什么部门投诉举报;投诉举报的材料是什么,可能面临的处理结果。 大姐在努力认真听。试图理解俞夏的话,但是很吃力,因此眉头皱着,眼睛发亮。 两颗脑袋快凑到一起。俞夏做完记录,把纸笔推过去。 “不知道我是否说清楚了,如果没问题,麻烦在最下面签字。” 大姐拿起记录纸,上下左右看。果然没看懂。 “律师,您可以代表我们去和征地开发商谈吗?”大姐期待地望着俞夏。 村集体拆迁一般都涉及到群体,群体案件收紧了,如果要接必须上报律协司法局审批。如果接,要面对的委托人多而杂,要花许多精力去沟通。收费呢? 看吧。这是一个普通三十岁律师考虑的问题。与强拆对抗,或者讨回公道之类,至少此刻没在俞夏的考虑范围内,或者仅仅是排在靠后的因素。 “如果请律师代表去谈判,需要先与律所签委托合同,律所还有一些额外的审批流程。另外,请律师,要支付费用的。这您了解的吧。” “哦,了解的。只是,时间没剩几天了,他们最后给的谈判时间。您看,可以先请您帮我们先处理,手续我们后补,行吗?” 俞夏思虑片刻,抱歉地婉拒了大姐的提议。不过,她拿了一份值班表给大姐,上面有几个律师的联系方式。 这个咨询结束,到了司法厅下班时间。俞夏终于选好了晚餐吃什么,一家评价不错的一人食火锅店。俞夏拿着手机查询过去的路线,走到大厅门口,冷风朝着她横冲直撞。俞夏收紧风衣腰带,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 路边,刚才咨询的大姐站在一辆电动车旁边。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坐在电动车上。灰扑扑的女人、男人、电动车。唯一生动的是说话间异于平常的激烈焦灼。 男人接过女人的包,放到电动车前筐,又把一双手套递过去。两人因为一双手套推拉。说不清是推拉间两人被风吹红的手,还是和她父母差不多年纪的两人,即便境况不好仍能陪伴彼此的画面,俞夏向路边走了过去。 俞夏没吃到一人食的小火锅。她向夫妻俩了解了基本信息,又约好到村里现场会谈的时间。心里记挂着工作,俞夏直接回到家,开始查资料,列工作计划。 点开美团,很多店都打烊了。俞夏划拉着界面,刷到了一间“城南大排档”的外卖店。 俞夏一看商家菜品的实拍图,不用点开商家详情,就知道不是重名的。 收到外卖,盒子上贴着粉色便利贴,上面的话是“祝你天天开心。”很多外卖商家都会贴类似的,吉利话博好感。 俞夏撕下来用大拇指来回擦了两下。不是打印的,是人手写的。 作者有话说: 个人认为这章包含的情绪挺丰富的。有酸涩有为难有哀戚有希冀。 祝朋友们天天开心吧。 16.蕉叶 秀水村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一条水道从东向西穿过,村屋依水而建。村屋外围是成片香蕉林,望不到头的翠绿。贺明开车行驶在分开翠绿的一条乡道上。 今天这是继跟踪许茂霆后,秦三派给他的第二个任务。准确来讲,不是秦三直接派给他的。他和其他几个身强体壮的被小头目打发来秀水村。 具体干什么,小头目神神秘秘没明说。只说让他们先去,到了现场就知道了。 风吹过蕉叶的哗啦声跨过车窗。贺明难得有这样的时刻,脱离喧嚣。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心。 乡道尽头右拐进入村屋的范围。贺明看到前方路边停着一辆车,车型和俞夏的一样。视线向下移到车牌号。 确认后,贺明猛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俞夏车不远处的前方。 贺明看向后视镜,她不在车里。又观察车附近,正对车的村屋外墙上印着一个褪色发白的“拆”。 贺明把车熄火,拿出手机看消息。他迅速串联起零散的信息,保密、工程车、拆、秦三想洗白的房地产。 重新看向后视镜,贺明喉咙发紧,额角不受控地一跳一跳,发了一条信息给俞夏。 俞夏收到信息的时候,正坐在大姐家的餐桌边。一圈人围着她,或站或坐。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好不容易从村民们标准不一的普通话里暂时解脱出来。整理好待拆迁户的明细和诉求,按照法规计算出正当的赔偿数额。 “离开秀水村,有强拆。”贺明发来的信息让俞夏原本暂时放松下来的心弦重新紧绷。 “稍等。”俞夏冲散了一半的人大声说。走出去最远的几个人已经到了庭院那棵盛开的紫荆花树下。 “接下来,大家仔细听我说。”此刻,俞夏执业如今已经养成的首要法则:保全自身开始松动。可能是自己花费时间力气好不容易看见曙光的工作可能被摧毁,也有可能是庭院那棵紫荆花开得实在美。 但是,她接下来和村民说的话里,从头到尾对村民说了好几次“一定保护好自己”。 人群散去,俞夏站在紫荆花树下回忆刚才有没有遗漏重点。分工,发信息预警,报警,拿好防身工具,录音录像,想好退路… 静静的秀水村在等。 贺明尽量在拖延时间。小头目问他村里情况,他回“还没到。”再问,他回“还在看。”又问,他回“好像有政府模样的人。” 一听政府的人,小头目只说妥了。 工程车的声音从远处的香蕉林里传来。 贺明下车,焦急地叩响那家大门,门开了一条缝。俞夏比他想的平静,甚至看不出明显的惊慌。 “来不及了,你快走。” 两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贺明看她没有着急走的意思,刚准备补一句。不远处一声巨大尖锐金属碰撞的声音。 两人一起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许茂霆终于结束了国外的日程,在酒店等着出发坐红眼航班回国。李豪从国内打来电话。 秦三的人和车撤得莫名其妙,消失在秀水村,留下纷飞在半空的尘土。 贺明和俞夏站在路边,被尘土包裹着。其他人已经散了。 俞夏这时才开始后怕,背上一层薄汗。刚在她面对着高大的工程车。工程车有厚实坚硬的金属外壳,而她什么都没有。是不是一个不小心,被人群推搡,就可能卷进宽大的履带里? 当时,有人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一把拉到边上,护在身后。她在贺明身后,眼前是他因沉重的呼吸而上下耸动的宽阔肩背。 许茂霆到了机场,打开平板接收照片。照片传完,手指一张张右滑。 翻完一遍,又翻一遍。速度越来越快,现场的画面几乎被动态还原在许茂霆眼前。 俞夏穿着风衣,头发夹在脑后。贺明穿着夹克,从她面前经过。两人没有对视。 但是贺明经过后,俞夏才抬头看向他,又重新低下头。 许茂霆试图分辨俞夏看向贺明的眼神,分辨自己有没有被那种眼神注视过。可是,蒙蒙的灰尘覆盖住了细枝末节,只有两人身后重重迭迭的蕉叶,沉重的翠绿穿透了灰尘,仿佛要冲破照片。 17.颠倒 “许市长在市委扩大会议上,特别强调加快建设南洲市基础设施,同时要积极听取市民建议,确保市民权益。”标准规范的新闻播音腔从广播里飘出来。 俞夏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关掉车载广播。她今晚本在参加律所尾牙,在饭桌上接到许茂霆电话。 “今晚有时间吗?”许茂霆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平静冷淡。 俞夏避开宴会厅喧嚣,躲在角落一盆高大绿植后。这个问题和穿不习惯高跟鞋的脚底一样让俞夏不适。俞夏揪起一片叶子,思索中没控制好力道,叶子拦腰断了。 “我这两天身体不方便。”俞夏刻意压低声音。 一只耳边是热闹的推杯换盏,另一边是节奏平稳的气息。俞夏说完,用力揉捏着半片叶子,揉成团的时候那边又响起人声。 “我们见面不是只做那件事。” 后车喇叭声提醒俞夏红灯转绿灯。许茂霆约好的地方在南洲市另一头,绿化良好消费高档的片区。 俞夏到达的时候早已过了晚餐时间,再晚一阵就可以吃宵夜了。停好车,俞夏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抽出纸巾用力擦了擦嘴唇,口红掉了七七八八。 私房菜的服务人员很有职业素养,低垂着眼接过俞夏脱下来的外套。服务员带着俞夏穿过看不懂的山水花草布景,来到了低调却不失奢华的用餐区域。 俞夏一个人走过去,走到最中央的一张桌子。周围没有其他人用餐。 “许先生,抱歉,路上耽误了点时间。”俞夏浅浅弯腰。 “坐吧。” 许茂霆等俞夏的时间里,注意到了餐桌上除了锃光的杯盘,摆了一小束牡丹花。冬天的牡丹花,粉白色,娇娇的。 而,今晚的俞夏倒比桌上的牡丹花更明丽几分。许茂霆没见过她精致打扮着装的样子。 头发卷成大方的卷,垂在胸前。两颗洁白的珍珠耳钉衬得脸温润柔和,鼻尖出汗闪着生动的光泽。烟灰色的收腰连衣裙掐住自肩颈到小腿的曲线。那条曲线从俞夏走过来的那几步晃进了许茂霆的心里。 菜很快上齐了。俞夏已经在律所尾牙吃了半饱,一路赶来,不觉得饿,反倒有些饱胀。许茂霆吃,她配合着,细嚼慢咽。 “最近没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吧。” 他这么问,八成知道她在秀水村的事。那天秦三的人突然消失,应该也和他有关。 俞夏吞咽完,抬头望着许茂霆回:“秀水村的项目,您知道吗?” “有印象。” “我遇到棘手的事情就是它,不过已经解决了。”对面许茂霆一直低头斯文地吃菜,俞夏的情绪像气球开始变大,说了一句事后她明白不应该说的话,“当然,不是我解决的。我的能力解决不了。” 许茂霆笑了,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擦嘴角。 “许多事的本质都是利益交换。解决不了的,就用更大的筹码去交换。” 俞夏放下筷子,身体靠向椅背,正视着许茂霆。她好奇对面这个着装斯文谈吐优雅的人在会议上是用怎么样的心情说出那番话的。俞夏第一次清晰感知到了表里不一的人如何像换衣服一样换皮。 许茂霆拿出一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 “这次出国碰巧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盒子在洁白的桌布上如同一汪深邃的潭水。 是一只手表。细表链,椭圆形表盘,表盘是和盒子一样高贵矜持的宝蓝色。 许茂霆买手表的时候想到的是,和俞夏的这段关系是否可以重新以另一种形式开始。应该是什么形式,他也不清楚。他清楚的一点是,他不要两人只是床上的关系。 而在俞夏看来,今晚的荒诞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她见识太浅吗?什么样的关系可以彻底颠倒正常的顺序?在睡了快七年之后,两人如同刚认识不久一样,衣冠楚楚相对而坐,客气聊天,再奉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不好意思。太贵了,收不起。”俞夏盖上盒子,还了回去。 俞夏的意思很明确。她可以奉命在床上陪他,甚至今晚来赴约仅仅是这种奉命态度的延伸。但是,再多的,一点都不会有。保持这样的关系直到约定的时间,然后,一切两清。 不管是那张照片里被灰尘裹着的俞夏,还是此刻置身明亮灯光下的俞夏,许茂霆都觉得和她之间隔着一层透明却无比坚韧的膜。 安静的桌子上一声沉闷的响动。许茂霆手边装着苏打水的玻璃杯里,那只手表躺在水里。宝蓝色表盘周围不停向上浮起气泡,潭水变成了大海的模样。 18.虚空 从私房菜馆出来,许茂霆脸色不好。李豪格外打起精神,再三确认车内整洁以及空调温度适宜。 车里空气近乎一块脆弱的薄冰,李豪生怕呼吸大了,冰碎了。后座的人隐在黑暗里,脸上偶尔闪过窗外路灯的破碎灯光。 司机的主要功能并不仅仅是开车。而是察言观色,为领导排忧解难。李豪已经确定问题根源在俞夏,开始想法子怎么从俞夏那里获得突破。 “俞夏和贺明,继续盯着。” “跟秦三说,给政府机关供应安防器材的项目让贺明负责。” “副市长那边,最近有什么异动吗?” 许茂霆安排,李豪应。 俞夏不知道许茂霆暗地里的动作,到了年关忙着帮母亲肖钰采买年货。但是,她很快将重新认识许茂霆的冷酷。 母女俩从花市捧回一盆年桔。肖钰不会养花,只用养一个春节不用打理的年桔正适合。 “你爸喜欢花。以前太忙,没工夫。我又不会养,家里一直光秃秃。”肖钰站在阳台观察年桔摆的位置正不正,阳光洒在她身上,她又说,“你爸回来,大把时间让他养。” 母亲的语气轻松得仿佛丈夫只是出远门旅行了一趟。从一开始出事至今,肖钰从未在俞夏面前惊慌过。她只是把负面的情绪独自默默消化掉,留下大半个头的白发,在仅仅五十出头的年纪。 母女二人的曙光就在前方隐约可见的不远处。心情与过往几个春节大不相同。肖钰向俞夏提出另一个她认为重要的事,这个家庭重回正轨很重要的事。 “夏夏,来年你就三十了。有合适人,处处看。” “我工作太忙了,等我升合伙人,再考虑吧。”俞夏摆放着茶几上的果碟。 年桔摆正了。肖钰走进客厅,走到俞夏身旁,轻拍俞夏后背。“我这有正合适的,要不要先接触一下?” 俞夏的脸映在果碟表面。她看着自己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心里飘过一层阴云。那天和许茂霆在私房菜馆不快的告别之前,许茂霆对她说了一句话。 “结束之前,我不希望看到你和其他异性有出格的关系。” 当时她脑海中只闪过一个人,贺明。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贺明,在代理律师和委托人客户之外,产生了一丝丝微妙的情绪。不过,远称不上出格。 晚上,她回到住处拿资料。在家吃了饭,并不饿。她还是打开美团,点了一条香煎青鱼。 到的时候,鱼已经挂在门把手上。 今天的便利贴上写的是:“祝年年有余”。俞夏撕下便利贴贴在餐桌边的墙壁上。 墙壁上已经整齐地贴了许多张。粉色、蓝色、黄色,柔软温暖的颜色,是她在战战兢兢疲惫的日常中少有值得珍惜的。 便利贴的主意不是贺明起初就想到的,是他有天送外卖过来时撞见俞夏一幕后让他萌生的想法。 跟踪许茂霆结果发现俞夏后,他的情绪确实很复杂。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俞夏图什么。她既没有享受到奢华的物质,也没有取得不一般的名利。想不明白,就暂时搁着。 美团店铺还是上线了。他对店里伙计的说法是,可以多一份线上的客户源。当然,他清楚并不是。 俞夏习惯提前点好外卖,让外卖员挂在门把手上。结果有一天,贺明把外卖送到后下楼,在楼下看到下班回到家的俞夏。 俞夏的车停在停车位上,已经熄火。夜晚黑漆漆,只能借助小区可怜的路灯光线看清:主驾驶上的人胳膊趴在方向盘上,脸埋在胳膊里,瘦削的肩膀静静地耸立着。 她好像在虚空中,疲乏厌倦到极致后整个人没有温度没有颜色没有气味。虚空中的俞夏击中了贺明。他没想别的,就想用一些话把她往外拉一拉。 今晚的鱼煎得很好。俞夏吃完,洗了澡,吞了两片安眠药睡下了。 作者有话说: 写俞夏的时候,作者的心一扯一扯的。她会好起来的。 走过路过的朋友,觉得文还不错的话,请收藏评论投喂猪猪呀。 感激给我投猪猪的朋友,送我上新书榜。新书榜还剩十二天,我还想再刷多一点存在感(呜呜呜)。下了新书榜,我就要回到凉凉了。 谢谢! 19.永清 贺明穿不惯衬衫,今天去接洽安防器材的厂家,穿上衬衫显得正式。 秦三让他跟这批安防器材的时候,贺明正愁如何快速在秦三面前表现更多,博得尽可能多的信任。所以这次贺明一定要做得漂漂亮亮。 用了一天的时间和厂家敲定订单和秦三满意的价格,贺明回去路上看见路边人行道上闪过一个身影,好像是俞夏,穿着运动装夜跑。 到了店里,贺明在外边拣了一张椅子,边休息边往远处张望。刚才闪过的那个身影越走越近。 这是俞夏第三次夜跑。一开始是贺明在便利贴上写“运动使人快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俞夏买了运动衣裤,还买了专门用来跑步的运动鞋。 跑完步,俞夏没太感受到贺明所说的快乐。但是,跑完步出一身汗,当晚她全身放松入睡很快。 前两次跑完步,俞夏经过贺明的店,都没看到贺明。今晚,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人大剌剌伸着两条长腿坐在店门口。 经过一番内心争斗,俞夏向前走近,以一种她认为最自然最像偶然路过的方式。 “哎,俞律师。”贺明向尚在几米远的俞夏打招呼。 俞夏站定,手举到胸前挥了挥。手放下来之后,俞夏才觉得自己有些呆。 “俞律师,跑完步要不要加一餐宵夜?”贺明从椅子上起来向俞夏更近几步。 大排档外面坐了一桌客人。俞夏看了看,回道:“太晚了吧。” 贺明拉过另一张椅子,摆在自己那张旁边。“运动完,刚好增加蛋白质。来一锅鲜虾满满的粥怎么样?” 两人并排坐着。食客谈笑碰杯声和后厨灶台声此起彼伏,灼热的菜香和淡淡的海鲜腥味在两人相隔不远的空间流动。 “最近忙吗?”俞夏问。 “还好,正好有些事要去处理。你呢,秦三撤出之后,我没发现他对秀水村新的动作。那边的事情,后来顺利吗?” “那边在走正常流程,按照标准补偿。”俞夏语气平静。 俞夏运动后温热激发出阵阵身体混合衣物洗涤剂的味道,香味混合着甜味。这个气味飘到贺明鼻尖,贺明胳膊正搭着扶手,自然下垂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又松开。 “那行。你在路边人行道跑步吗?附近公园有塑胶绿道,你在那跑,膝盖不容易受伤。” “下次如果早一点,公园人多的时候,我再去。” 后厨有人唤贺明过去,他转身对俞夏笑了笑:“你先坐,我去看看。” 俞夏目送他消失在塑胶门帘后。她第一次见他穿衬衫,竟意外的合适。穿衬衫的贺明透着一种良好教育和体面职业浸染出的斯文。 大脑开始想象。俞夏最后推理的结果是,贺明可能是警方的线人。公安为了方便,会和在灰色行业里挑选合适的人,这些人给警方提供需要的线索,得到相应的便利好处。贺明,可能就是这样,他那晚在公交站台说的那句“我和他们不一样”就说得通了。 俞夏没等到贺明出来。她怀疑许茂霆的神经最近被政事折磨太狠,所以大晚上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 俞夏手握起放在并拢的腿上,手下是急急忙忙换的牛仔裤粗糙的布料。车里的空气沉滞,真的就像她身边坐着一个恐怖幽灵。 “去永清公园。” 李豪飞快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永清公园是南洲市重点打造的生态公园,公园里最别致的特色景观是一大片竹林。公园的名字也和竹子有关系。“永清”永远清廉,借竹子有气节的意思。但是,公园刚验收完,还没开放。 车停在了竹林的小道上。四周看不到灯光,幽静的环境中,竹叶森森声格外清晰。 俞夏寒毛竖起。许茂霆今晚太不正常了。 李豪下车了。车里只剩后座许茂霆和俞夏两人。 许茂霆安排的人已经跟踪了俞夏和贺明一段时间,汇报得事无巨细。许茂霆知道了贺明的店就开在俞夏住处的楼下,知道了贺明会送外卖到俞夏家,知道俞夏几次路过贺明的店向里面看。 他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小丑在暗处窥视。到这一刻,他都有点恍惚,今晚眼前看到的画面是否真实。但是,坐在他身旁俞夏头发衣服里大排档的烟火气一遍遍提醒他。身旁这个扎着马尾,穿着连帽卫衣、牛仔裤、帆布鞋的女人,就快踩到他警告的那条线了。 俞夏心提到半空,她不敢看许茂霆。衣服摩擦声,他把领带解开了。俞夏浑身发麻,求生意识让她向车门伸手。 许茂霆上半身压过来,先一步制住俞夏就差车门几厘米的手。然后在俞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手已经被许茂霆用料光滑柔软的高级领带死死捆住。 俞夏惊恐地看向上半身压过来的许茂霆。几丝头发垂下来覆盖着眉毛,可能来之前开着会还戴着金边眼镜,眼睛微微眯着,嘴角比以往更冷厉。 “俞夏,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 20.求你(h) 俞夏双手被许茂霆钳住,动弹不得。车内空间太小,她只能将上半身往后撤,后退几分,许茂霆便上前几分。 直到俞夏退无可退,肩背紧贴着车门。而,许茂霆几乎俯视着俞夏。 两人力量过于悬殊。俞夏的身体被钉住,在来自上方锐利的视线下慢慢开始发抖。 好像除了发抖,俞夏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来回答他的问题。许茂霆取下眼镜,丢到地毯上。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俞夏暴露在许茂霆视线下的皮肤:脸、脖子、耳朵仿佛被一寸寸撕开。 俞夏垂下双眼不去直视他,意图缓解些许,反倒被捏着下巴抬起脸。 “回答我。我说的话,听进去没?”许茂霆非要俞夏给个回答。 俞夏尽力控制发抖的双唇,哑着声音回答:“听进去了。” 许茂霆深吸一口气,整个欺身上来,用嘴封住那张发着抖给他答案的唇。 车里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厚重。 俞夏为了摆脱许茂霆左右摇头,换来下巴上更重的力道。嘴唇被湿湿地含住、柔软地舔、缱绻地吮吸、用力地咬。俞夏抖得更厉害了,一半是疼的。 许茂霆支起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松开俞夏的下巴,拇指轻柔地来回摩擦着俞夏艳红的嘴唇。 “骗子。”许茂霆盯着手指下那片微微颤抖的唇说道。 俞夏被环着腰揽过去,又被推着掉转身,面朝车前方跪在地毯上。她捆住的双手撑在中扶手上,并拢的双腿被身后许茂霆用腿左右夹住。 微凉的手指钻进空荡的卫衣下摆,伸向那粒牛仔裤的金属纽扣。紧贴身体没有弹性的牛仔裤连内裤一起被轻松扒下,只露出臀部和一小截大腿。 俞夏身后并没有接着传来解开腰带的声音,像信子一样极细的拉链声结束之后,许茂霆灼热的性器贴上了俞夏的臀缝。 惩罚的意味变淡了。许茂霆空着的那只手从卫衣下方进去,覆盖住柔软的胸脯。两手配合着,想让俞夏如之前一样分泌出生理性的粘液。 俞夏卫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许茂霆掏出手机,从后面覆在俞夏身上,捏起她的拇指解锁。 俞夏着急,偏头向后看。身体的晃动让两人光裸的下体蹭了几下。 “嗯…”许茂霆被蹭舒服了,长吁一口气,看手机的动作一顿。 摇晃间,俞夏也看清楚了。是贺明打来的语音电话。 彼此动作停止,给了俞夏积蓄爆发力量的时间。她转过身去够许茂霆手里的手机,却被束缚住的双手和脱了一半的裤子困在半途。 语音电话还在响。 许茂霆一手远远举着手机,一手扶着俞夏的腰。 “想挂掉的话,就坐上来。” 俞夏硬撑着已经软了一半的身子,双腿别扭地在许茂霆的腰腹上跨坐下来。眼尾被汗液打湿,她望向许茂霆,恳求他给出下一步指令。 语音电话被接通了。 “俞夏,你回家了吗?粥好了,我送过去?”贺明的声音从那方亮着的小小屏幕里传向俞夏。 俞夏从未像此刻这样浑身发抖,她凑近许茂霆,嘴唇哆嗦着慢慢开合。结合嘴型和微弱的气息,辨别出她对许茂霆说的是:“求你。” 说完,她认命般闭上双眼,无力地将脸埋在许茂霆的肩窝。 “咚。”手机掉落地毯发出沉闷的声音。 接下来的时间里,俞夏软软地被许茂霆摆弄着。 车外竹林在夜风里响起越来越可怖的声音,忽远忽近,近乎低泣声。 两人的关系自许茂霆借势强迫而起。许茂霆自认为是体面人,表面上端方有礼。即便是胁迫人这种行径,也根本不像强抢民女的地主那副蛮狠的模样。 今晚,是俞夏第一次张嘴求他。 为了平衡内心,俞夏一直暗示自己,自己的骨气并没有完全丢失。她拼劲全力护住的最后一点尊严,在那一句“求你”之后,消失殆尽了。 闭上眼,她没看到手机被丢开之前是否已经挂断和贺明的通话。都不重要了。 她很累。等待父亲出狱,抹掉过往迎接新生,或者对贺明萌生的一点点情愫,这些通通都没了。 许茂霆脖子侧面缓缓流下一条温热的液体。反应过来,是俞夏的眼泪。他从未见过俞夏流泪,即便是和她第一次发生关系时。一直以来,俞夏的情绪都很平静,清清淡淡的。 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停下在她身体里的动作,想把她从肩上扶起来,又害怕看她。 许茂霆感受着俞夏干涩颤抖的身体。那颤抖是恐惧又恨极了的不自主动作。许茂霆喉咙发紧,他想抱住她、隔着衣服抚摸她的背或者揉她的头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她的身体里肆虐。 俞夏身上被收拾干净,衣服裤子重新穿好,捆住双手的领带被取下来。她恹恹地靠着一侧车门,身体好像从中空了一个大洞,可以通过一切事物又什么都留不下。 “许茂霆,麻烦送我回去。” 21.直行 表面上俞夏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包括每晚的失眠。与贺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那晚的语音通话。事后,俞夏看了,通话时长十秒。她不知道是许茂霆挂断的还是贺明自己。 那晚之后,俞夏住回了法检小区的家里。偶尔回家晚了,仍然有肖钰准备好的热菜热饭等着俞夏。 今天她不得不提前告诉母亲,晚上可能要在律所通宵,让母亲别等自己。手头上的紧急工作是律所主任牵头的一个招投标,招标单位是南洲市一家国企,这家企业正在公开招标一年期的常年法律顾问服务。 已经是深夜,律所只有开放办公区域亮着惨白的灯,俞夏和实习生两个人一人对着一台电脑。 连续几日失眠,此刻的俞夏盯着电脑屏幕眼睛又酸又胀。如果拒绝主任就好了。 秃顶啤酒肚的主任找到俞夏做投标文件的时候,给了她暗示。她升合伙人的文件还在他那里压着,就差他的签名。他习惯性提前收好处,除了钱,还有例如颜值不错女同事的便宜。 他在办公室里和俞夏谈投标的时候,几条头发在反光的头皮上可怜地趴着。俞夏心想:他要我付出免费的苦力。 如同大多数形迹恶劣的人,这个主任也非常抠门。只要是能想到克扣的方面,他都不会放过。相比稳定的团队律师,他选择常年招聘廉价的实习生,拖工资拖报销更是家常便饭。 按下厌恶,俞夏答应以免费苦力换取他的签字。 今晚和俞夏一起加班的实习生是主任最近才招的,一个大三的女孩子。才来不久,已经面目憔悴。 两人准备的文件合并起来,投标文件的初稿就有了。俞夏把文件保存备份好,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 “困吗?一起去喝杯咖啡吧。” 俞夏说着合上电脑。 女孩子看过来的眼神发直,迷茫疲累。反应了一会,点头说好,跟着起身。 俞夏帮她冲了一杯咖啡,给自己泡了一杯蜂蜜柠檬水。 两人坐在茶水间的休闲座位,身旁是巨大的落地窗。 闲聊间,俞夏知道女孩子是南洲政法大学的。朝气又偶尔显露羞涩的样子,让俞夏蓦地心里一软。好像穿过时间看到了大学时的自己。 “怎么没去法院或者检察院实习呢?” “我想当律师。”女孩说话时的眼睛在窗外南洲市霓虹夜景映衬下闪过明亮的光泽。 “你来了一段时间律所,喜欢这种工作环境吗?” “说实话,有点累。但是,我觉得等我能力提上去,就能适应了。” 俞夏笑了。年轻真好。好的不止年龄、精力,还有认为自己通过努力就会有回报的那份信心。 “加油。”俞夏忍了忍,最终没忍住:“如果跟着主任实习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可以跟我讲。我会帮你。” “嗯嗯。” 俞夏望向窗外,她不清楚自己想看向哪里。好像没有目标,但是又在心里比对着自己租住的小区,也可以说贺明在哪个方向。 喝完东西,收拾好短暂游离的思绪。俞夏回到了电脑前。 俞夏先从头到尾完整看了一遍,先确认主要内容没有遗漏,再发给实习生核对细节格式。 她在一边核对,俞夏打开企业官网。首页最上方很大的篇幅是新闻照片。照片里的女性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盘着头发,面容精致。点进去,标题是“公司董事长周文娟在年终总结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 大致浏览完网站内容,俞夏关掉网页前,想知道明天一早现场述标,这位董事长会不会出席。 过了凌晨,俞夏把标书发给主任,让他务必在明天风控盖章的行政上班之前确认定稿。送完实习生,俞夏在一个十字路口犹豫了。 是直行回法检小区,还是左转回租的地方。 左转的念头越来越强,越是想左转,那晚正在慢慢变淡的一切又想摸回俞夏身边。就像,还未完全结痂的伤疤重新裂开。 绿灯了。俞夏启动车,直行。 22.药效 卧底要成功,就应当像一滴水掉进墨池,悄无声息染透自己,无法让人分辨出来。过程中内心的拉扯纠结自不必说,为了扮演好同类,跟着做的“一些事”使身体面临直接又无法逃脱的苦楚。 这晚,贺明就在煎熬挣扎中。他已经推了好几次去夜总会玩乐的邀约,感冒或有事之类的理由已经用了遍。 包厢里的音乐声响几乎掀掉天花板,贺明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跟着音乐节奏剧烈震动。贺明喝了一口酒,让自己适应起来。 很快,包厢门被推开。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一排浓妆衣着暴露的服务人员。 如果是以前做警察,贺明出现在这种场所的情景是,穿着制服拿着证件,对面前站成一排的女士挨个搜查。而不是像现在,以好像是挑选商品的眼光指向其中的一位。 没被选中的离开,被选中的坐到各自服务对象身旁。灯光快速闪烁,男男女女的脸上的表情几乎看不清。 在贺明身旁坐下来的这位脸抹得非常白,眼影假睫毛的组合在灯光下混合成两坨漆黑的阴影,嘴唇则是极红的。 她很主动,倒酒,挽着贺明的胳膊敬酒。 酒精催化之下,沙发上已有几对贴得更紧,偶尔飘出嬉笑和呻吟声。 挽着贺明的手往下移,摸到了他的膝盖。他制止住女人的进一步动作,动作快而狠。 “不着急。”说完,他端起酒杯闷头喝了一口。 贺明这边的气氛过冷,有人察觉到,拿着半瓶酒晃过来。 “明哥,不合心意啊?” 贺明的杯子又被倒满了。 那人弓着身仔细看贺明身旁女人的脸,晃悠悠说:“老板这么没眼色呢,安排的什么货色?明哥,我让他们挑一批好的送过来。”说罢,不耐烦地朝女人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贺明又敬了几杯,部分神经被麻醉之后,才语气戏谑假意说道:“这家不好,我更中意长腿细腰。” 那人一听,眼睛亮了,“好嘞,明哥,你等着。” 贺明被自己恶心到,需要独处缓一缓。走到卫生间,捧着冰凉的水狠狠扑到脸上。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 稍长的头发在滴水,双眼猩红,压抑烦躁让他浑身充满戾气。 那晚,他听到了电话那头衣物摩擦和细微的低语。挂掉电话后,他把粥装在保温桶里。如常接待客人 ,安排店里的事。打烊后,坐下来,任由狂烈的情绪席卷自己。 一遍遍拷问自己,拨开掩盖内心的层层迷雾。想明白后,利落又坚定地提起保温桶。 他没有高高在上救赎别人的圣父心。情感只能萌生发展于两个灵魂和精神平等的人,萎缩的灵魂开不出新鲜的花。 等待的日子,他发现俞夏很久不回来住,她的住处许久不曾亮灯。 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快速升上来,贺明捧起凉水洗了一把脸。今晚就到这里吧。夜总会和今日的墨汁渗透被贺明短暂甩在了身后。 贺明坐在俞夏那层的楼梯上。深夜,楼道安静,风从窗户飘进来。身体还是好热。许久不喝,哪知酒量竟退步了。 有人上楼,声控灯一层接着一层亮起,贺明的心越提越高。 就差一层就到了,贺明错过了最佳的隐藏时机。 俞夏拖着步子走到门前,钥匙插进去,转一圈,拉开门。醉意让她反应迟缓,门打开,才觉得身后不对劲。 回身看,楼梯上坐着一个人。俞夏认出了贺明,还好没叫出声。 贺明走下楼梯,来到俞夏面前。 今晚俞夏应酬喝了点酒,又爬了几层楼梯,本就头脑发昏,呼吸急促。贺明高大的身影压过来,俞夏的心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贺明终于在看到俞夏的时候,确信了今晚的酒放了东西。药效是渴望柔软和亲近,所以他才大晚上往这里跑。 身体里的猛兽就要苏醒,贺明用最后的理智死死压制。但是,急需抚慰的渴求让他迈不开腿离开,更挪不开注视着俞夏的视线。 散发温热气息的俞夏就在他的面前。如玉石一样清澈的眼睛,秀丽的鼻子,殷红柔软的嘴唇。 贺明放任狂妄的想象,在头脑里做一切想对这张脸庞做的事。 贺明甚至连呼吸都是清浅的。猛兽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一半。他别开脸转身要走。 手腕却被身后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23.关门 几个小时前,俞夏坐在应酬的酒桌旁。律所主任打着联络校友感情的名义,邀请招标单位的法务总。俞夏和实习生都被拉着作陪。 昨夜加班到半夜,今天又早起。紧张的述标结束,俞夏两侧太阳穴剧烈地一跳一跳。 菜上齐后还未完整转几圈,应酬的主题:喝酒就开始了。俞夏没吃几口,胃里空空。红酒下肚,阵阵反酸。 主位的那几个先提酒,一桌子人起身干杯,落座。再起身干杯,落座。提酒词满是上位者的傲慢和自以为是,俞夏胃里更难受了。 主任对俞夏使了好几次眼色。俞夏领着实习生一起走过去,向法务总敬酒。主任在一旁笑着介绍道:“这是俞律师,明年由她每月到公司驻场提供现场法律支持。” 法务总是个中年男性,听完介绍,特意伸手和俞夏握手。松开之后,俞夏垂下手,湿滑汗液残留在手背。 听主任的意思,还没开标,他已经肯定能中标。隔着摆满菜品的酒桌望向主任和法务总,两人互相恭维。不知道主任给了法务总多少回扣。相反,俞夏正在头疼每个月一次的现场无偿劳动。 酒桌上的话题指向了现场两位女性。纷纷热情地询问俞夏和实习生的婚恋状况,感叹两位“美女”让今晚的酒桌熠熠生辉。 俞夏心头笼上一股浓浓的悲凉。今晚的应酬就是大型的驯化现场,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训诫教导,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谦卑称颂。俞夏和实习生两个女性下位者更是被赋予了为酒桌增色助兴的功能,和包厢角落的青花瓷瓶差不多的功能。 这种功能性的感觉,俞夏还在另一处感受过,在许茂霆那里。 上次俞夏以为他会不顾自己求饶,发泄到底,结果他中途放过了自己。分开之后,许茂霆再没要求和她见面。可能嫌弃她扫兴,加上距离两人分道扬镳没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对她没了兴致吧。 等主位的人终于喝得尽兴,一桌人就散了。 出租车飞驰在凌晨的城市道路上,俞夏坐在后排,打开车窗,风吹进来围着俞夏打个转又飞出去。酒精加上深夜的作用,贺明又悄悄钻出来跟着风一起在俞夏脑海里打转。 在门口转身见到贺明的那一刻,俞夏最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但是她既想不到如何措辞,更没有询问的勇气。 但是,接下来贺明久久注视自己的眼神似乎隐约解答了她的疑问。他的眼睛泛着淡淡猩红,比平日朦胧。眼神里包含的内容太丰富,仿佛蒙着雾的重峦迭嶂。 贺明如何注视着俞夏,她便回以同样认真的回望和解读。俞夏准确地接收到了,他眼神里的祈望与渴求。 一番挣扎后,贺明打破了局面。他转身准备离开。 下意识的,俞夏握住了他的手腕。俞夏只想让贺明多停留一会。 两人的肌肤,一个冰凉,一个滚烫。 手腕上的凉意和柔软的力量让贺明心跳乱了。事态一步步滑下去。 俞夏清醒了一些,慌乱地松开手。手还没收回去便又被贺明牵住,用力拉近。 距离太危险了,同样激烈的热切和恐慌冲击着俞夏,让她耳际发烫,眼睛湿润。 贺明紧紧握着俞夏,手捧起她的脸颊,让她微微仰面。手心里和手指紧贴的肌肤细腻温热,勾着此刻已经濒临崩溃的贺明,呼唤他继续。 两人的嘴唇都在微微发抖,贺明一点点接近,俞夏眼尾几乎要流出的润泽液体落在上方贺明的眼睛里。 不应该是在这样的时刻,不应该在她脆弱的时刻,不应该在还未彻底剖白心迹的时刻。 贺明不舍却不得不闭上双眼,又进了一些,沉沉地呼吸了几下。放下捧着俞夏脸的手,身体贴着她,打开她身后的门,快速将俞夏推进去。 “哐啷”沉重的金属门在两人之间紧紧闭上。 24.交锋 yuwangsh e.i n 周末,许茂霆自己开车带着俞夏来到市郊的一间度假酒店。和那次两人吃饭的私家菜馆一样,今天入住的酒店同样私密性很高。建筑分散在曲折迂回的中式园林布景中。 俞夏被安排的这套窗户正对湖面,水尽头是连绵的山。午后阳光很好,俞夏站在窗边,满眼都是粼粼水面上的波光。 许茂霆没和她一起进房间,去找人谈事情。这间酒店的老板是他的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 “你们那个副市长是省监察委老大的嫡系,人家来南洲就是短暂镀金,目标是省委。”老板意味深长看了许茂霆一眼。 “小门小户出身,一步步爬上来,确实有过人之处。”许茂霆这话看似认可评价对象,细品透着近乎尖酸的刻薄。 “放着现成监察委的力量,人家肯定不会浪费。你岳父和你妻子那堆事,终究是隐患。” 许茂霆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在秘密收集可能会被盯上的目标信息。抢先一步盘清楚,掌握在手里。不管是断臂求生还是提前抹掉痕迹,都能掌握主动权。 许茂霆看着茶室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语气平淡地说:“盯着呢。” 老板的手指在桌面上快速地轻叩,犹犹豫豫开口:“今天带来那姑娘什么情况?这节骨眼,嫌雷不够多?”不等许茂霆反应,“俞”这个姓好像让他想到了什么。 七年前,南洲市政坛也是与如今相同的斗争。最终,周瑞军那派成功上位。不仅上位,还把另一派打得七零八落。而一位姓俞的法官便是大人物斗法殃及的池鱼。夲伩首髮站:sanyeshuwu.vip 许茂霆没理他最后的问题,离开前抿了一口,嫌弃道:“这种茶你也喝的下?” 回到房间,只有壁灯亮着。一团起伏卧在沙发上。许茂霆轻手轻脚走近,躬身下去靠近,听到了细微匀长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节奏,揉捏着他的心。 他特地选择这个远离市区的地方,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他要抹掉那晚在永清公园她的不愉快。他想象着俞夏醒来之后,两人如何度过这个夜晚,明天是不是可以在湖边走走。 下午阳光太好,适合打个盹眯一会。俞夏却睡了过去。半眯着眼醒来,眼前一团高大的黑影,吓得她立刻清醒。 “缓一缓,我叫他们送晚餐过来。”许茂霆对她说。 俞夏赶忙坐起来,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律所主任连着发来几条信息。 “俞律师,你升合伙人的文件签好字了,周一我安排行政拿去备案。” “俞律师,怎么没见你提过,我都不知道你在上面有关系,这次就是上面特地过来打的招呼。” 过了许久,又发了一条:“以前有什么不到位的,你别放心上。以后多交流。”文末加了一个握手的表情。 俞夏思来想去:“你安排了谁?对律所主任说了什么?” 俞夏一醒来,许茂霆就后退,此刻站在窗边。他并未回答俞夏的问题。 他不回答的态度,反进一步激起了俞夏的情绪。 “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对外泄露任何我们之间关系的信号。”她的声音在许茂霆听来凉得彻骨。 “我不会大意到让人猜出来。”话一出口,许茂霆心里几乎为自己守诺的君子行为叫好,尽管他极度不情愿做这个君子。 “最好是。就剩不到半年,我希望平稳度过,对你我都好。”俞夏眼里只有前方一片昏暗,稍微侧一点就能看到壁灯投影在墙上他的身影。 从俞夏嘴里吐出来的一个个字狠狠踩在许茂霆的神经上。他索性放开了。 “我不想你被人欺压,他那个级别还轮不到我亲自出手。” “我知道自己弱,七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被欺负了,大不了不去硬碰硬,忍不下去换一家律所就是了。你出手,我根本不会有成功报复的快感。说直白点,我不耻这种用权力向人施压的做法。如果我觉得你做的好,那我便和你一起成为了权力机器的一部分。我不喜欢。” 俞夏一番话把界限划得深刻清晰,几乎把“我讨厌你”摔在许茂霆脸上。 许茂霆心被撕扯折磨,一半是冰一半是火。他说出了一句让俞夏意外的话:“那贺明呢?你肯定不讨厌他吧。” 俞夏头脑嗡嗡的,没有任何筹码的她对许茂霆发狠:“你不能动他。” “呵。”不甚明亮的淡黄光线从侧面打在许茂霆脸上,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俞夏看到了他在亮处的半张脸,上面写满不屑。 许茂霆设想的长夜里和俞夏做的事情仅仅停留在了他自己的想象中。后半夜,他在另一间房,窗外也能看见湖水。 许茂霆静静品着湖水裹着远山的味道。 很奇怪。晚上的交锋竟比性欲被满足更酣畅淋漓。他好像摸到了俞夏从未对自己展示过的那一面。甚至,她说出口的那些不喜欢,也让沉茂霆隐隐兴奋,因为那份宣之于口的坦白。 半年,他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