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节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作者:春风迟迟 简介: 大梁正平二十三年,太子宣明繁意图不轨、触怒龙颜,随即褫夺储君之位,惨遭贬谪。 不久,废太子于开元寺剃度出家,不问红尘,三年后皇帝病重,膝下竟无子继承皇位。 那个在开元寺诵经念佛的废太子,成了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然而群臣堵上山门,却见当年雍容矜贵的太子殿下身着素白禅衣,面目沉静,纤尘不染,一双黑眸无波无澜、沉稳不惊。 皇帝危在旦夕,荣王把持朝政,丞相惊觉再不使太子回心转意,江山就将易主。 后来大臣们合计了一个法子,从宫女中挑了个美人暗夜送去身边使他破戒。 宁湘身负重任,瑟瑟发抖进了屋子,天没见亮就吓得落荒而逃。 好在宫里没人知道她伺候过废太子,宁湘又继续安安心心当自己的小宫女。 直到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个面目慈悲,一心只想诵经念佛的新帝,目光灼灼看向自己的肚子。 一心皈依佛门却有皇位要继承废太子x娇媚撩人带球跑小宫女 食用指南: 1.前文铺垫,25章左右还俗 2.sc,1v1,非完美角色 3.笔力有限,不能尽善尽美,不喜点叉,及时止损。 祝看文的大家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湘,净闻/宣明繁┃配角:┃其它:下本写《杨柳腰》 一句话简介:带球跑!!! 立意:心怀天下苍生,普渡一切苦厄。 作品简评: 太子宣明繁因为天子猜忌多疑,废黜储君之位,后剃度出家,不问红尘。宫女宁湘被老臣所托,助力太子还俗,多番努力之下,终于让太子重回俗世,担起社稷重任。二人也因此结缘生情,相守一生。 本文文风细腻温馨,刻画出面对困境时拼搏奋斗的勇气,永远对未来充满盼望和期待。 第1章 天边层云凝结,半丝风也没有,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 一片浅薄细腻的金芒,从密布的乌云中洒落在殿阁之上,通往深宫的甬道乌蒙蒙的,似酝酿着一场磅礴的大雨。 宫人将织花地毯铺在门前,进进出出的人在地毯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天气闷热潮湿,连熬药生火也困难,好不容易点燃了炭火,却是被烟熏的眼泪直流。 宁湘呛得连咳了几声,牵起袖子擦着眼角流淌的眼泪,半晌视线清晰起来,忙不迭地拿蒲扇挥了挥眼前袅袅的烟雾。 等药罐里沸腾不息,厚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便见一道人影从角门匆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这么半天了,娘娘的药还没好吗?敢耽搁娘娘用药,仔细你的脑袋!” 宁湘扔下扇子,赶忙屈膝行礼:“就快好了,嬷嬷恕罪。” 陶嬷嬷打量她一眼,连吊梢眼下细细的皱纹都透着犀利,冷冷道:“药好了赶紧送过来。” 大约是前殿忙碌,陶嬷嬷不像从前那般刁难于她,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宁湘松了口气,陶嬷嬷向来如此,只捡起扇子坐回凳子上,认认真真守着,等药熬够了时辰,才连药罐子一道端上送去元嫔寝殿。 昭阳宫坐落在内宫西南侧,幽静清雅,正是盛夏时节,知了在繁盛的枝叶间不知疲倦的嘶鸣,无端叫人生出几分烦闷焦躁的情绪来。 此时,元嫔寝殿进进出出的宫人众多,宁湘一时进不去,抬眸见陶嬷嬷一脸肃容从廊下经过,心中明白娘娘的胎怕是又出问题了。 元嫔进宫七八年,却并不算多得宠,一直都在贵人的位分停滞不前,直到年初诊出喜脉来,才一跃而上封了嫔位。 宫中已经好几年没有公主皇子降生了,且皇帝子息不丰,按理说元嫔这一胎也该是风光无限。 然而元嫔身体底子不行,前两年生了场病,一直吃着药。这回怀孕也算是意外,胎象不稳固,期间见红了几次,太医隔三差五过来。怀孕七个月的人,只能日日躺在床上,药不离口。 宁湘是元嫔晋封后才派来昭阳宫伺候的,三等宫女,也就只能干些煎药洒扫的活,没有近身伺候的资格。 所以这会儿端着托盘,在殿前踌躇了片刻,等陶嬷嬷送走太医看见她,皱眉出声:“愣着作甚,还不把药端进去。” “是。”宁湘小心翼翼端着药进门,把药倒进碗里晾凉,正要送去屏风后,却被另一只手抢先端走。 “我来吧,你先下去。” 说话的是晴雨,当初跟她一起派来昭阳宫的,不过晴雨办事利索,能言善辩,很得元嫔喜欢,便一直近身伺候。 这种事宁湘也不欲与她相争,收回托盘便垂首告退。 才走到门前,忽然听陶嬷嬷一身惊呼,宁湘一愣,下意识地往屏风后看去。 湘色的床幔凌乱支起,陶嬷嬷坐在榻边半扶着元嫔,凌乱的被褥下映着一团触目惊心的红。 而面色苍白的元嫔捂着肚子,神色惊慌且迷茫,也是吓得不轻。 宁湘心一紧,陶嬷嬷已经催促旁边怔愣的晴雨:“快去把太医叫回来啊!” 可晴雨捧着碗呆呆愣愣的,显然被这样的场面吓傻了,宁湘看她一眼,忙道:“嬷嬷稍等,奴婢这就去。” 好在太医走得不远,很快就追了回来,等回来看清元嫔的状况,太医紧锁眉头,沉声说:“娘娘怕是要早产了。” 陶嬷嬷面色微变,不过也是早有预料,还算镇静:“这还不到八个月,不能再多保几日?” 看太医摇头,宁湘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怀孕七个多月就生,只怕是没什么好结果了。 果然元嫔再坚持不住了,一身中衣被血染红,不过半个时辰疼痛阵阵袭来,蜷在榻上低声痛吟。 昭阳宫顿时兵荒马乱,陶嬷嬷急得团团转,把挡在跟前吓得不轻的晴雨往旁边一推,扬声吩咐宁湘:“你,去勤政殿禀报皇上。” 容不得宁湘回话,陶嬷嬷便绕过她照顾元嫔去了。 宁湘十二岁进宫,至今已有五年,之前一直伺候先帝的惠妃,直到去岁老太妃仙逝,又才重新分拨到昭阳宫来伺候。 在宫里待得久了,各处宫殿也算熟悉,勤政殿虽远离后宫,但因太妃之故,也曾去过两回,一路急行出了昭阳宫,便直奔勤政殿而去。 其实宁湘心中惴惴,越是走近勤政殿,越是有些不安。她知道皇上近来因为太子的事龙颜不悦,这个月就没进过几次后宫,这个时候去面见皇上无疑是自讨苦吃。 听说前几日贵妃娘娘因着太子的事儿,向皇上求情不成被斥责了一顿,后宫里的人见此风向,便不敢去皇上面前碍眼了。否则这个时候,陶嬷嬷也不会让晴雨留守,派她来找皇上了。 元嫔早产大约也不是时候,等宁湘匆匆到了勤政殿,已经做好面见皇帝的准备,然而还没走近,就被拦在台阶下。 勤政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等闲人等不能靠近,乌云密布下,依旧巍峨肃穆,高不可攀。 “哪个宫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也敢擅闯?”说话的是勤政殿掌事太监尤礼,昂首站在门前,表情冷漠,语气严肃。 正是炎炎夏日,今日天儿又闷热,宁湘一路疾行,热得满头大汗,见尤礼身后大门紧闭,忙行了礼:“总管恕罪,奴婢宁湘,是昭阳宫的人,元嫔娘娘身子不适,太医说怕是要早产,特遣奴婢来禀报皇上。” 尤礼虽不认得她,但听见元嫔早产,皱了皱眉:“怎的会忽然早产?娘娘不是才孕七月余?” 宁湘一路过来也花了一刻钟时间,想到元嫔先前的样子,愈发着急了:“是,请总管通传一声。” 尤礼面色缓和了一些,却还是凝眸站在那里:“太子殿下在里头,不瞒姑娘,我这会儿可不敢进去呢。” 宁湘微愣,太子殿下在里头,尤总管都不能出声,她哪里还有胆子进去。 尤礼看她一眼,正要说话,天边日光隐没在云层中,轰隆一声雷响,闪电在乌云里撕裂出一道狰狞的亮光。 身后殿里传来一声怒喝。 “放肆!” 杯盏落地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震得人肝胆欲裂,宁湘心头一凛。 这是皇上的声音。 旁边尤总管已经眉头紧锁,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即便隔着厚重的殿门,也能感受到天子的怒意,可里头不发话,他也不敢擅自推门进入。 宁湘心道自己运气不好,遇上元嫔难产,急忙来禀报皇帝,又遇到太子惹怒圣颜,这下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尤礼掖手,神色被天边乌云衬得愈发沉重,小声嘀咕:“明儿是先皇后的祭日呢……” 其实皇帝和太子父子不和的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即便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有所耳闻。 前几年皇后还在时,帝后夫妻恩爱,父子尚算和睦。如今皇帝上了年纪却大不如前,本就生性多疑的人,脾性愈发暴躁易怒。 前不久几个文臣因天子震怒无端遭受牢狱之灾,抄家行刑,牵连甚广,太子多番劝谏无果,反遭皇帝斥责优柔寡断,不够杀伐果断。 还有一件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是两月前太子因荣王破格提拔妻弟,公然在朝堂上与皇帝作对,被罚了禁闭,加之有心人挑唆,父子之间阋墙渐深,太子储君之位摇摇欲坠。 当今太子乃中宫嫡长子,自周岁起册封储君,朝堂众臣评价无一不是聪颖勤敏、宽厚仁德。 朝政上的事宁湘不懂,但从只言片语对太子的认知中,觉得他是并非皇帝所言优柔寡断的中庸之辈。 正走神之际,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 “来人。” 尤礼一顿,给宁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行退下,然后推门进入。 里头飘出几句朦胧不清的低语,宁湘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便听尤礼略带慌乱的喊了声皇上。 “皇上三思啊……” 耳听得扑通跪地的响动,宁湘不敢再停留,然而却听见皇帝更加响亮的声音。 “传朕旨意,太子宣明繁失德失仪,以下犯上,难堪大任。着废黜储君之位,收回太子宝册宝印,贬为庶人,驱逐出宫。” 黑云中又一道白光闪过,大雨磅礴而至,浇得廊下花草飘摇残破,顺水飘零。 放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雨雾,宁湘站在台阶前,想着要不要直接冲进大雨里,也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下一刻,半掩的勤政殿大门被推开,淡淡的一股龙涎香从香炉里飘散出来,混着雨时泥土的气息,搅得人心愈发压抑。 一双金丝绣祥云纹的长靴映入眼帘,宁湘小心翼翼抬眸,只看见半张清越的侧脸。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节 历来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有极为出色的容貌,深邃磊落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天光落在面上,眸中蕴藏微光,温润如玉。 可惜天公不作美,风雨侵袭而来,太子只身往前走了两步,细腻的雨珠坠在紫金冠上,很快从挺拔的鼻尖滑落,轻轻一颤,随即隐没在云纹缠绕的石青色襕袍里。 宁湘进宫这么多年,只伺候过缠绵病榻的老太妃和并不算多受宠的元嫔,见到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 至于太子殿下,也只是每年大宴上远远打量过。 宣明繁就站在不远处,她只打量了一瞬就低下头行礼,心里却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废储旨意震惊。 这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啊,身份这般尊贵的主子,没了储君之位的庇护,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宁湘不敢想。 尤礼着急忙慌地跟出来,脚下发软,满脸惊惧与为难:“太子殿下,皇上在正在气头上,您……” “照着父皇的旨意办吧。”和缓沉哑的声音淡淡传来,尤礼微滞,却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太子在石阶前顿了顿,微微侧目,然后波澜不惊地望了望天,幽深的眼眸浸着风雨,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并没有把这个足以令朝野震荡的旨意放在心上。 廊下的人微微抬手,屏退后面要追上来的尤礼,天光下,金丝线绣的衣袖仍然耀眼,他仍旧还是往常那般模样,冷静自持,傲骨铮铮。 宁湘站在廊下,裙摆已经溅上了雨水,再抬头看太子,却是不急不缓地走下台阶,那道颀长矜贵的身影迎着雨幕,越来越远。 耳边雨声隆隆,愈发叫人心惊。 作者有话说: 新文,希望大家喜欢。 前三天发红包。 第2章 当晚元嫔顺利产子,宁湘在产房外等到子时末,听见微弱的哭声,总算松了口气。 元嫔早产,皇帝再得一子的消息,并不如太子被废来得措手不及。 许多人看到宣明繁在东宫褪下太子朝服,卸了储君玺印,一步一步走向宫门,无人敢上前。 因这突如其来废储的旨意,京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朝廷重臣,纷纷被这这个消息砸得回不过神。 翌日,皇帝免了早朝,勤政殿外以丞相为首,跪满了一众朝臣。 皇帝对此视而不见,再逢朝会时已然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命礼部收回太子册宝,封禁东宫。 三日之后,废太子只身离京,后来听说是到了寺庙修行,无人再窥其踪影。 宁湘听说这个消息,已经是小皇子满月前夕。 元嫔早产,小皇子病弱,甫出生时呛了羊水高烧一场,未及满月就只剩了一口气。 期间皇帝来过两回,对于这个羸弱的孩子纵有疼爱之心,却也无能为力,只叫太医院好生照看着。 皇帝膝下子嗣不丰,仅有三子两女,嫡长子宣明繁自幼立储又被废,二皇子风流纨绔、不思上进,三皇子又因出身低微不受重视。 好容易中年得子,却又因先天不足,生死难料。 月子里太医请了几回,等到满月,宁湘一看,还不如刚出生的孩子健康,瘦瘦小小的那么一团,裹在襁褓里仿佛没了声息。 元嫔常常抱着孩子垂泪,而先天孱弱的孩子,从酷暑熬到初秋,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便在深夜里断了气。 宫里年幼夭折的孩子身后事不能大办,挂上白幡、烧过纸钱,连着襁褓一起装进棺椁里,次日天不见亮就发送了。 天边破晓,金芒碎玉似的落在巍峨宫阙上,皇城依旧固若金汤,浩瀚无际。 小皇子的离去并未掀起什么大浪,许是这宫里见惯了生死,一个小小孩童并不能左右朝堂变化,是以除了昭阳宫的人,再无旁人在意这座宫殿里,也曾诞生过一条鲜活的生命。 宁湘曾经也真情实意的为小皇子流过泪,襁褓里的孩子匆匆来这世上一遭着实叫人悲痛。 那日看着小皇子入殓,不禁让她想起家中兄嫂的孩子。 初进宫时,嫂子还在孕中,后来听说生了个男孩,至于侄儿是什么模样,家中是何种情形,早已无从得知。 元嫔因入秋天凉又病了一场,昭阳宫日日汤药不断,太医来问诊开了药方,陶嬷嬷随手一指,让她跟着去太医院取药,却在半途听见了不得了的消息。 彼时临近太医院药堂,给元嫔看诊的太医正要叫药童抓药,不料院使匆匆而来,沉着脸叫上几个人,急忙走了。 候诊的太医去了大半,宁湘拿着药一头雾水,感觉气氛不太对,只在门口依稀听见一句皇上不豫。 太医们应当是去了勤政殿,宁湘拉住个小药童问:“出什么事儿吗?” 药童跟着院使进来的,大约是着急,也没隐瞒,低声说:“废太子剃度出家,皇上气病了,正遣太医去看呢。” 宁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太子殿下怎么就出家了? 听闻太子被废后去了一处寺庙,原以为只是带发清修,不想竟是真的剃度受戒,皈依佛门了? 这两月,宁湘出入各宫,倒也从只言片语传闻中,听说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原来皇帝太子父子早已不睦,在最近一两年尤为明显,因荣王挑唆,皇帝待太子之心,已不如幼时纯粹。 天子生来多疑,即便是当今皇帝也不例外。 数年前,太子初涉政时便崭露头角,以极其聪慧沉敏的手段,为皇帝解决了好几个难案,皇帝还因此大肆赞扬了太子一番,夸其颖悟绝伦,能承大志。 后来三司顺理成章的归于太子手下,在审决一桩悬而不决的旧案时,与皇帝生出龃龉,父子俩的关系每况愈下,直至形成今日这般水火不容的架势。 太子历来仁善,与朝臣共事也是谦和宽厚不摆架子,如今倒不知为何竟与皇上闹得父子离心,前程尽毁。现如今做出这般震惊天下的决定,当真是与这大梁皇室彻底决裂了。 等宁湘拿了药往回去,一路上都听有人在议论这事,看来是事实无疑了。 皇帝听说这个消息,龙颜震怒,砸了满桌的奏疏,最后竟是惊怒交加吐血晕了过去。 太医们在勤政殿候了半日,又是扎针,又是灌药,直至月上中天才醒过来。 只是年过不惑的人,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十岁,茫然说:“都是孽,都是孽啊……” 只是这孽从何生,孽从何起,说不清,也道不明了。 到底病来如山倒,太子出家一事对皇帝打击太大,三日都未上朝,只让荣王暂为主持朝政,静心养病。 重阳节后,皇帝日渐康复,进了书房一看满目为废太子求情的大臣,怒气又升腾起来。 御史中丞说:“太子殿下素来贤明勤敏,纵是一时失言,也请皇上念在恭仁皇后的面子上收回成命吧!” 荣王站在一旁,并不同意这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废太子既剃发出家,怕是对这俗世亲情也不甚顾念了吧。” 御史中丞心中愤懑:“殿下倘或是那等不孝不义之人,怎会每日到恭仁皇后神位前敬香,多番探望外家伤重舅父?” “陈麒将军用兵不善,致我军将士伤亡惨重,若非是皇后娘家兄长,早该定罪,是皇上宽宏大量,才能保全将军名声。”荣王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如今朝中无储君,中丞左一句太子,右一句殿下,是置圣旨不顾?” 御史中丞一把年纪气得不轻,想要再理论却被丞相拉住。 “皇上圣明,臣等不敢违逆圣旨。常言道,舌头和牙齿也打架的时候,父子之间更是血脉相连。太子殿下年轻,不及皇上深谋远虑,纵有失策之处,如今也算是给了个教训,皇上念皇后情面、陈家一门忠烈劳苦功高,原谅太子殿下吧。” 皇帝眉眼沉凝,坐在上首并不说话,反倒是荣王嗤笑道:“太子被废早已昭告天下,如今人都已经剃度出家,既已脱离红尘俗世,丞相何必还做这无用功?” 太子出家究竟是什么原因都心知肚明,丞相看不惯荣王做派,但为了宣明繁还是好声气地向皇帝谏言。 “臣斗胆请皇上三思啊……” 皇帝坐在光影里,沉声开口:“太子已废,宣明繁已非我皇家人,今后休要再提!” 一句话便已定局。 即便皇帝被气得大病一场,也依旧没有动摇废储的决心,任由百官如何劝说都不为所动。 时日一长,朝臣们也就不抱希望了。 只是不知何时起,宫里宫外风向一转,向来沉寂的二皇子、三皇子倒突然炙手可热起来。 二皇子宣明呈乃贵妃所出,自皇后大行,贵妃便行协理六宫之权,按理说宣明繁被废,该他受瞩目。 宣明呈聪慧过人,诸多方面并不亚于长兄,皇帝也开始多加留意,可惜这个时候才知二皇子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不适合做太子。 那便只剩一个三皇子,然三皇子出身卑微,向来不得重视,皇帝不喜,却又不甘心,只那么一日一日的考量,得不见什么结果。 御史言官们倒是不厌其烦,时不时上书奏请立储,皇帝除了大发雷霆也不敢拿这群迂腐老头如何。 两度春秋一晃而过,那位被废黜的太子殿下遁入空门,消息全无,也许是皇帝刻意为之,他仿佛就这么消失在了众人的言谈之中。 这位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废太子,犹如历史洪流之中的沙砾,在波澜壮阔的长河中留下微不足道的一抹痕迹,便被深深遗忘。 虽未再立储,前朝后宫倒也太平,立储之声渐盛,却也无伤大雅,直至次年开春,皇帝忽生意外。 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日朝会,皇帝听着朝臣们据理力争,你来我往的争吵着,突然拂了满桌的奏疏。 百官们吓坏了,正要告罪,却见皇帝趴在桌案上,口吐白沫,浑身颤抖。 身旁伺候的太监侍卫蜂拥而至,整个大殿乱哄哄,多亏丞相冷静,三言两语将朝堂稳定下来,待太医就诊言明皇帝病情,这才退出宫室。 初春的风穿堂而过,丞相才发现后背已经汗湿,冻得人瑟瑟发抖。 底下的人六神无主,战战兢兢问:“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丞相不耐烦地摆摆手:“一切等皇上苏醒再说。” 然而次日皇帝苏醒,情况却不乐观。丞相在门外守了一夜,正昏昏欲睡,尤总管惊慌失措地出来连喊三声丞相。 丞相一激灵,忙正衣冠,“发生何事了,大惊小怪做什么?” “皇上、皇上他……”尤礼苦着脸,却是吐不出完整的话来。 尤礼伺候皇帝多年,难得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丞相察觉到异常,匆匆进殿。 皇帝已经清醒,然而却是口歪眼斜,躺在榻上无法动弹,余光瞥见丞相,艰难地张开口却只发出粗哑的声音。 丞相眼前一黑,觉得天都要塌了。 皇帝中风了! 第3章 之后任凭太医费劲力气,也无济于事。 皇帝中风的消息,到底传了出去,一时之间人心大乱,惶惶难安。 天子病重,不得已免了每日朝会,朝政多由丞相协理,十天半月尚有余力,时日一久也难以应付。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节 太子被废前,有监国之权,处理一应朝政信手拈来,少有错处。如今宫里仅剩的两位皇子里,二皇子纨绔,三皇子中庸,都不是继承大统的人选。 丞相毕竟上了年纪,许多事力有不逮,很多时候皇室宗亲并不买账,皇子们倒是领些不要紧的差事,却万不能与当年的太子相比。 如今勉强能用的人,只有荣王了。明知荣王心有不轨,添乱的人也是他所安排,但唯今之计,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拖延时间,不得已只能请其暂代朝政。 然而这一举动,却是为朝堂动荡埋下祸根。 之后的半年里,荣王趁机霸揽政权,培植心腹。 皇帝行动不便,口不能言,荣王悄无声息地把勤政殿伺候的宫人换了个遍,等丞相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为时已晚。 大权旁落,病榻之上的皇帝岌岌可危。 早年间储君既定,太子功绩能力有目共睹,一枝独秀,其余皇子不及,故而朝中并无党派之争。 今非昔比,眼下却不同了,荣王身为皇帝同胞兄弟,向来风光无限,尤其还手握兵部、刑部几大衙门,不得不忌惮。 五月,户部尚书年迈请辞,荣王趁机把自己的人安插进来,皇帝纵有不满,却不能奈何。 六部之中,荣王的人已占了大半,朝中再无与之匹敌的人。 立储之事,再拖不得了。 从勤政殿出来,荣王昂首走在前方,御史中丞惆怅的皱着眉头,和落后几步的丞相走在一处:“咱们怎么办?” 御史中丞历来看不惯荣王行径,奈何一介文官人微言轻,束手无策。 丞相负手,日光落了满地,晃得人眼晕。半晌,才叹着气道,“荣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皇上口不能言,咱们不能拿他如何,但是这大梁江山,不能落在他手上。” “可是……”御史中丞心有犹疑,“皇上并未属意二皇子、三皇子哪位殿下,别的亲王又不如荣王手揽大权。” 且皇子们年轻,就算储君之位定下,将来新帝登基,难保荣王不会从中作梗,挟天子以令诸侯。 丞相望着宫门,眸光沉沉:“去开元寺,求太子殿下。” 御史中丞一愣:“太子殿下?” 他太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以至于愣神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丞相所说的太子殿下是何人。 ——那个皇帝闭口不提,三年前废黜储君之位的太子殿下宣明繁。 整整三年,废太子遁入空门,也仿佛从这世间销声匿迹了般,御史中丞也只知他在百里外一座不起眼的寺庙修行。 皇帝刻意不去打探废太子的消息,朝臣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见皇帝态度坚决,久而久之,也不去关注那个被天子厌弃的人了。 但听丞相提起,御史中丞才想起至今已有整整三载未曾见过废太子。 丞相自是知道宣明繁在何处修行,这几年暗暗去过几回,虽未出面交谈,知道他一切安好倒也就罢了。 可如今荣王横行,二皇子三皇子资质平庸,除了已废的太子宣明繁,已经无人能够拯救这个摇摇欲坠、分崩离析的朝堂。 开元寺距宫城百里,骑马只需两个时辰,和御史中丞打定主意后,便派了人前往开元寺,然而丞相派人前去却屡屡被拦在山门外。 丞相也不气馁,拜托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也依次前往,却始终不得见太子真颜,几番下来又是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 废太子远离红尘,不问世事,听说是朝中来人,压根不肯相见。佛门重地,等闲不能擅闯,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丞相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阵,不得已亲自前往。 宣明繁年幼时,他做过几年的开蒙老师,较之旁人,总有几分师徒情意在,自己出马想来太子也会给几分薄面。 只要能见上面,他就能劝说太子回去。 等赶到开元寺,终于在熙攘的僧侣香客中得见宣明繁。他立于人潮,身姿挺拔,一如当年。 时隔三年再见故人,丞相几乎老泪纵横,激动开口:“太子殿下!” 行人匆匆而行,他站在一株古松前,身穿粗布禅衣,腕间绕缠佛珠,眸光清朗沉静,遥遥一拜。 “贫僧已断尘缘,与红尘俗世再无牵连,施主请回吧。” “殿下……”丞相欲再说,却见松下的人道一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古拙庄严的庙宇之中。 丞相心有怅惘,一无所获回宫。 勤政殿安静如昔,朝臣平素除了每日晨起一个时辰到此面见天子,偌大的宫殿只有宫人垂首往来。 扶正衣冠进门,便闻见股浓郁的药味,宫女打帘出来,捧着药碗行礼。 床榻上的人听见响动望过来,浑浊的目光带着几分希冀期盼。 丞相脚步一顿,摇了摇头,榻上的人瞬间没了神采,形容衰败。 皇帝中风缠绵病榻,病情愈发严重,除了张口吐出几句不甚明朗的字句,便连动弹也困难了。 行至床榻前,丞相躬身告罪:“臣今日见到太子了,只是殿下不愿再回来了。” 皇帝神色惨然,眼中闪过一丝悔意。 可悔有何用,事已至此,想要太子回心转意自愿回宫,只怕难上加难。 然而荣王揽权,权贵附庸,倘或荣王有朝一日生出不臣之心,只怕谁也无法阻挡。 眼下除了废太子,没人再能拾得起这个烂摊子。 丞相虽没把握,却不得不再上开元寺。 然而等他几日后赶到山门前,却被住持拦住。 顶着烈阳从京城而来,丞相很是着急,偏偏住持面目沉和,捻着佛珠平静说,“净闻剃度受戒,已非红尘中人,丞相还是莫要执念于此。” 净闻是太子出家后的法号。 净尘心,闻自在。 山野间清风扑面,丞相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觉得凉爽几分,按捺住性子说,“那是我们大梁的太子,即便出家也是皇室中人,大师帮我劝他几句可好?或者,大师让我再见他一面。” 住持目光平静,说:“净闻近日云游,不在寺中。” “什么?”明明前几天还在,怎么就云游去了,这下丞相着急起来,“何时回来?” 住持不紧不慢道:“净闻往琢州参学,十月方归。” 十月方归,眼下还未到六月,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再耗几个月可就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 住持转身离去,丞相逮住一个小沙弥,得知净闻方才出门三日,在涿州的法华寺参学。 开元寺到琢州数百里,修行之人靠双脚丈量大地,步行至少十余日,快马加鞭必是能追上的。 可追上呢,太子出家三年,佛法浸染,心智坚决,想要说服他还俗,并不容易。 虽然几年未见,丞相还是了解太子的脾性,知道眼下贸然见到他,除了拿绳子强行绑回宫,多费口舌也无用。 丞相想要的,还是他心甘情愿答应。 按小沙弥所说,净闻参学游方,多靠步行,这时段正是想法子对付的时候。 丞相牵着马回程,若有所思。 一路冥思苦想进宫,以至于在走路时没注意脚下,与迎面而来的人相撞,漆黑的汁水倾洒在袖子上,苍青的官服顿时泛起股浓烈的草药味来。 他一把老骨头,炎炎夏日来回赶路已是筋疲力尽,正在气头上欲发作,面前的人已经慌乱下跪,伏地叩首:“大人恕罪。” 脚下的人低着头,看不见模样,看服饰是个宫女。本是他走得着急,也不怪这小宫女,按捺着脾气道,“无碍,起来吧。” 今日没见着太子,丞相心情不妙,也不多逗留。小宫女伶俐,飞快让出道来,这倒让丞相注意倒她。 仔细一看,却是个形貌昳丽、容色明媚的年轻女子,她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顾盼生辉,娉婷袅娜。 丞相脚步微顿,心中改了主意,和声开口:“姑娘是哪个宫的?” 宁湘心有余悸,被这话问的一愣,这里是内宫交界处,碰见朝臣也不奇怪,方才见他身上官服,就知是朝中重臣,却不知是哪位大人。 她本是去太医院给元嫔取药,没想到他会撞上来,虽不是她的错,只是这位大人这会儿问起她的身份,别不是要让主子责罚自己吧?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丞相说,“我是徐知行。” 宁湘久居内宫不识其人,但丞相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 “奴婢眼拙,请徐大人恕罪。”宁湘忙屈膝,心有惴惴方回答方才的问题,“奴婢是昭阳宫元嫔娘娘的宫女。” “进宫多久了?” 宁湘没多想,下意识回答:“八年了。” “是挺久了……”丞相沉吟片刻,一个念头自脑海而生,垂眸看着眼前身影纤纤的宫女,“姑娘,你想不想出宫?” 宁湘有些吃惊,怔然抬头。 丞相继续说,“今日与姑娘说这话实属冒昧,但眼下我无计可施,不知姑娘能否帮忙一二。” 第4章 宫女终其一生都将困顿于深宫,若逢大赦,倒有机会归家,否则这辈子休想踏出宫门一步,可这样的机会几乎千载难遇。 上次恩赦,是二十二年前大皇子宣明繁周岁册立太子之时。 幼年家中穷苦,不得已进宫,深宫岁月蹉跎,宁湘早早断了回家的期盼。 她进宫至今八年,一开始拨去伺候先帝嫔妃,因年纪小,干得都是辛苦的体力活。后来太妃体恤才让她近身伺候,领着微薄的月钱,在这深宫之中耗尽余生。 自从三年前太子被废,皇帝愈发喜怒无常,待后宫也比从前冷淡,如今病重卧床,嫔妃轮流侍疾,宁湘也跟着四处奔波。 前朝后宫不得安宁,在迷茫滂沱中看不见任何希望。 可无论过去多久,她仍然想出宫,仍然想回家。想念年迈的爹娘,想念家人,想念家里的一切,即便到了三十岁,六十岁也想回家。 然而,她以为这样的愿望,终其一生都不会实现。 直到丞相说出这句话来,让她蛰伏许久的思家之情,潮水般涌上头。 丞相看着她,言辞温和诚恳:“有个忙不知可否请姑娘相帮,若是成了,本官可助姑娘出宫归家,并有厚礼致谢。” 宁湘不知丞相为何会找上自己,但回家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她前日做梦梦见母亲病重,在病榻之上抱着自己,哭着喊她的名字。 人一旦生出这样强烈的念头,理智就会动摇,听罢丞相的话,宁湘竟深信不疑。 “什么忙?” 眼下正是午后,热气升腾,往来宫人不多。 丞相立于阴凉之下,幽幽吐出一句话:“让太子还俗。”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节 他本想着从长计议,让太子自愿回宫,可时不我待,荣王的手已经伸进勤政殿。现在想,只要太子能尽早回来,也不介意使些手段了。 “我?”宁湘诧异,让太子还俗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不成想丞相竟然找到自己,“大人太看得起奴婢了,我只是个宫女,哪能让太子还俗。” 丞相面色未变,“姑娘知道,我为什么希望太子还俗吗?” 这中间有很深的含义,事关社稷、朝堂,宁湘并不想知道,她只是一个宫女,与这些牵扯不上半分的关系。 但丞相仿佛没看懂她拒绝的神情,沉了声色:“太子殿下自周岁立为太子,日后本该也一位是明君,然,荣王霸揽朝政,这朝堂已然成了荣王的天下。江山易主,乃是大忌。” 荣王这人沽名钓誉,城府极深,因为早前立过军功,皇帝深为信任,直至宣明繁被废,彻底露出狐狸尾巴,却已不能再将他如何。 宁湘为难的蹙着眉:“我能做什么……” 丞相面色依旧:“只要让太子破戒重入红尘,自然好说。” 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严循戒律清规,倘若轻易能让太子还俗,丞相何故还找上自己。 太子还俗不易,所以她出宫不易。 “奴婢是宫女,不能随意出宫。”宁湘面有难色。 元嫔失去孩子后,这三年里身子时好时坏,她虽没有贴身伺候,但手里活计不少,平白无故消失在宫里,难免会惹人生疑。 “我自会为姑娘打点好。” “帝陵于年初开始修建,历代皇陵和妃陵也要修缮,比邻的先皇后陵寝要增派守陵的宫人,多一个你并不奇怪,事成之后无论你想进宫出宫,都由得你。” ”兹事体大,姑娘可慎重考虑,若是同意,明日午后这个时辰,我自派人来找姑娘。” 宁湘捧着洒了半数的药回到昭阳宫时,免不了被陶嬷嬷一顿训斥,罚跪了半个时辰墙根。 这样的惩罚时不时会有,元嫔沉溺于失子之痛难以自拔,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陶嬷嬷一人独大,宁湘只能生生忍受着。 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那一角的湛蓝足够令人着迷,宫外景象又该是何等广袤壮观。可自从八年前始,那些灿烂繁华的景色,她再也无缘得见了。 夜里扶着膝盖回屋时,晴雨在一旁抱着手臂阴阳怪气,“我要是你倒不活了,这点差事也做不好,当真是丢脸至极。” 晴雨是陶嬷嬷干女儿,这几年一直近身伺候元嫔,倒是有了几分大宫女的体面。 两人同住一个屋,宁湘听惯了这样刻薄的话,连眼神都没给,径直坐到床边休息。 晴雨见她不吭声,翻了个白眼,自去妆台前梳头,待转过头看见宁湘打水洗脸,却是默默咬紧了牙。 正是夏日,宁湘跪了半个时辰,脸颊泛着红,汗珠混着清水顺着鬓角滑落,淌进那截秀丽白净的脖颈里。 宁湘长得好看,这是难以否认的。 晴雨很少在宫里见到这么标志的宫女,朱唇皓齿,眉眼如画,亭亭而立便叫人移不开眼。 便是因着这个,这些年来,她才不待见她。 她和宁湘同年进宫,两人一同伺候太妃,后来又进了昭阳宫,因认了陶嬷嬷做干娘的缘故,才能在这方面压她一头。 晴雨找回一点自信,看宁湘出门倒水,便倚在门边看着她,幽幽出声,“我今日在织造局见着何印了,你猜他说了什么。” 何印是今年才进宫的小太监,十五六岁的年纪,因为受过晴雨一点恩惠,便逐渐熟络起来,一口一个晴雨姐姐。 宁湘见过何印两次,浅谈过几句,很有印象,无他,只因两人是同乡。 听见晴雨提起何印,才回过头来,“他说什么?” “你们俩不是同乡么,何印说进宫前,经你们村子路过,听闻你爹帮人砍树时被砸断了腿。“晴雨淡淡说着,神色还是那般,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过了这么久,也不知是何种情形了。” “你说什么……”宁湘手里的铜盆应声而落,怔怔然看着晴雨,几乎在瞬间红了眼眶。 她是江州人,家中自幼贫苦,爹娘养育她和两个哥哥,日子更是艰难。宁湘十二岁那年,二哥生了场重病,家里拿不出银子医治。 彼时正逢宫女遴选,村里有两个年纪合适的女子报了名,宁湘思虑再三,背着父母在名册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宫女进宫,家中可以获得三两银子的贴补,她拿了钱给二哥请大夫,可是二哥病得太重,在她进宫前夕还是病故了。 穷人家的女孩想要维持生计,除了进宫似乎没有生路可走,爹娘从不因她是女子而嫌弃。两个哥哥对她更是千般好,一次冬日落水二哥为了救她,留下了咳喘病弱之症。 二哥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少年才子啊,他来年就要科考,本能进士及第、光宗耀祖,却因为救她,落下一身病根。 她心疼爹娘,心疼二哥,也为了不拖累家人,她才做下这个决定。 阔别八年之久,爹娘的容颜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但血缘亲情依旧是她心里斩不断的羁绊,但听这样的噩耗,整个人如坠冰窖,难以回神。 因为上头有陶嬷嬷这个干娘在,晴雨在宫里也吃得开,比起宁湘这个同乡,何印倒是和她相熟一些。之前两次见面匆忙,也没机会深谈,没想竟错过这样的大事。 难以言说的迷茫和担忧从心底升腾而起,宁湘已经听不进晴雨后来说了什么话。 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出宫。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见面啦~ 第5章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坐上马车,在喁喁私语的交谈声中举目四望,可见山野清风,雾岚氤氲,身后巍巍殿宇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宁湘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出宫之日。 青蓬马车里挤了十几个宫女,大多面露惆怅与不安,彼此低语几句,相互安慰。 她们都是要去皇陵守陵的,今日一早由内侍省安排,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发了。 陵寝清苦阴冷,比皇宫好不到哪儿去,许多人都不愿来这荒郊野岭,但宁湘却是欣喜的,因为她离回家又近了一步。 人生在世,总有几分执念,她的执念便是家人。 徐大人说,等把她安排妥当就派人去看望她的家人。 宁湘相信丞相的话,接下来便是听从嬷嬷的安排进了住处。 十来个人挤一个屋子,夜里休息时有宫女抱怨。 “这守陵的活也不见的轻省,光是每日跪拜的规矩,就累得够呛。” 这里是恭仁皇后的陵寝,大殿上挂着她的画像,端庄高贵,眉眼温柔,和太子依稀有几分相似。 宁湘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起宣明繁来。 他们都有一双动人的眼睛。 只是可惜,太子出家,远离朝堂,如今不知是何种模样了。 宁湘在皇陵安顿后的第三日,丞相就派人来了,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她宽了心。 “姑娘放心,令尊大人受伤后,腿虽有疾,却与性命无碍。” 来人三十岁上下,一身黑衣,身量瘦高,说话倒是温和有礼。 听闻父亲性命无虞,宁湘才放了心,屈膝道谢:“多谢这位大人。” 心中也在掂量,丞相的确神通广大,她什么都没说,他就查清了自己的底细。 “姑娘客气,我叫常青,是徐丞相的护卫,此次带姑娘去见太子殿下。” 云湘一愣:“什么时候?” 常青扫了眼四周,这里是皇陵,寂静清幽,除却守陵的宫人,周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今夜。” 宁湘没想到会这么匆忙,这里虽远离宫廷,可规矩依旧严谨,来皇陵这几日,都有侍卫和嬷嬷看管,每日晨起和午后都需要至供奉灵位的享殿跪拜一个时辰。 原以为离开不易,丞相会多做安排以免露馅,不料常青轻而易举地就把她带走了,想来是他提前安排妥当了。 之后几日,宁湘都在马车上,任由常青驾车前行。 中间经过几个小镇,日夜兼程,过了重重山峦江流,马车终于停在一处不甚热闹的集市上。 这一番折腾,几乎耗尽了宁湘所有的心力,这辈子都没坐过这么久马车。 揉着久坐不适的腰慢吞吞下了马车,刚缓过来,常青就指着远处说:“姑娘瞧,那便是太子殿下……” 宁湘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住。 时隔三年,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太子。 街面上偶有行人匆匆而过,一道松柏般挺拔的背影,手持佛珠顺着大路进了官道,在无垠乡野垂首徐行。 行人匆匆,赶集的老者挑着一担谷物,腰间的汗巾被风吹落,他弯腰拾起轻拍了灰尘,送回到老者手上。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宁湘认真打量了太子一番。 他一身素白禅衣,身姿修长,疏朗清俊。灼灼日光流淌,他才将遮阳的箬笠戴上,光影遮住了大半面庞,却见那惊鸿一瞥的眼眸里清寂沉静、波澜不兴。 熙攘喧嚣擦肩而过,他步履平稳,信步往前。在这红尘中,却又游离俗世外。 清冷从容,纤尘不染。 这是太子殿下,却也不是。 总之,不是她记忆中想象中的模样。 “我怎么才能接近太子殿……净闻法师。”来之前,常青已经跟她说过太子出家后的法号,眼下只能称他为净闻法师。 常青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冒充什么受苦受难的姑娘,与他同行。” 宁湘觉得这个主意不行,遥遥望向已远行的背影,迟疑道:“他赶我走怎么办?” “这得看姑娘的本事了。” 宁湘抿了抿唇。 丞相说找自己帮忙,想必早已将她了解透彻,他们之间,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罢了。 她想念家人,一心出宫。 丞相出谋划策,也不过是让太子还俗。 宁湘知道,此番出宫的决定,已经把她推向了另一条路途。 然,人生在世,有舍有得,有得有舍,当无惧无畏、孤勇向前。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节 * 赶了几日路,这里已经是涿州地界,净闻参学的法华寺就在不远处,常青说他来了有些日子,每隔几日会出寺,通常是一人踽踽独行。 丞相也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把她安排到这儿来。 但不知为何,临到这里,她却莫名心生退意,不敢接近净闻。 她脑子里还始终把他当成三年前的大梁储君,一路上来这几日做好了心理准备,反复告诉自己是接近太子殿下。 然而今日得见却傻了眼,因为宣明繁好像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那年在勤政殿门外,清冷矜贵的太子殿下已经一去不复返。 叫她接近宣明繁,还能想方设法,可是要让净闻法师还俗,却是半点不易。 常青看她皱着眉一脸纠结,想到大人的嘱托,便道,“姑娘莫怕,太子殿下虽已出家,依旧还是温和仁善之人,姑娘此去,我就在周围,随时可唤我。” 丞相知道太子对皇宫、对天子多有失望,皇帝中风都不能让他心软,哪怕他和朝中老臣多次去寺庙相求都相见不得。 如今朝堂今非昔比,荣王隐隐已有夺位的苗头,别的皇子不及太子能力出众,想要宣明繁回宫,只能另辟蹊径。 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既知来路,能查底细,于社稷无碍,丞相绝对放心。 宁湘不懂朝政,却也明白太子对于大梁的重要性,往后的事尚无法预料,但既已和丞相说定,眼下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再三说服自己后,云湘改头换面,换了身行头,眼看着天色已晚,只身在净闻回法华寺的路上等着。 月前净闻来了法华寺参学,大多时日都在寺中,但每隔五日会随其他僧众外出化缘,今日他只身一人,倒是给了宁湘机会。 法华寺不同开元寺在深山,离集市不过十里,一路可见良田纵横,屋舍云集。 宁湘在半路溪边坐下,残阳西斜,潺潺流水流淌巨石而过,远处青山重重,炊烟缭绕。 一人背着行囊在陌上独行,穿过繁茂树荫往这边而来,微风拂过,衣袂翻飞不息。 隔得太远,宁湘还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管摸出帕子揉着眼角,低声啜泣,慢慢淌下泪来。 净闻倒是老远注意到她,果不其然立在几步远的地方,双手合十而拜:“落日西沉,天色渐晚,施主因何在此?” 珠玉般温润的声色从头顶传来,宁湘手忙脚乱起身回了一礼,尚未止住哭声,哽咽开口,“小女父母亡故,来天回镇投奔姨母,哪知在这野外迷了路,眼下丢了包袱,更是寸步难行。” 宁湘没说过谎,但此刻发现自己天赋异禀,这些假话信手拈来,许是心里装着事,千愁万绪之下眼一眨就真心实意落下泪来。 净闻抬眸,打量她一眼,带着出家人的含蓄克己,只见是个年轻的姑娘,衣衫陈旧,身形单薄,像是赶了远路的模样。 出家人慈悲为怀,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和声道,“快天黑了只怕不好走夜路,施主还是先回去吧。” “可我包袱还没找到……”宁湘红着眼,莹润的泪珠挂在眼睫上,配上她故意勒出的纤纤细腰,说不出的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净闻对此视而不见,只是问:“施主在何处丢了包袱?贫僧设法寻一寻。” 宁湘没想到这么容易,稍怔了下:“在山脚下的茶棚子里,我午后在那儿歇了会儿,想是落在了那附近。” 净闻抬头看了看天色,声色温和:“贫僧同施主去寻。” “这……”宁湘迟疑看着他,“不会耽误法师吧?” “行善结缘,以增福慧。”他仍是从容,并无过多猜疑她的意图,“贫僧方外之人,身无长物,还是助施主寻回包袱要紧。” 金乌坠地,破碎金芒落在他脸上,面目平和、清越无双,叫宁湘看出几分高不可攀的圣洁之意来。 太子殿下有一副好相貌,是宫里人尽皆知的,眉眼清俊,温润如玉,宁湘当初看一眼就惊为天人。 若说当年的太子殿下还有一身孤高锋芒,如今的净闻法师却是被经久打磨的璞玉,气韵清华、澹泊安然,真真正正的淡出四合红尘。 那一双眼眸深如墨玉,不含喜悲,却又容纳百川,温和绵长、望之俨然。 宁湘莫名生出一股不敢与他对视的心虚来,想到自己出现在这儿的目的,心上凛然,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目光。 山脚下有个茶棚,摊主是一对老夫妻,宁湘和净闻去时,老两口已经收摊。 这个茶棚在官道旁,只是临近傍晚,已经看不见什么人,偶而见远处老农牵牛从田埂路过。 净闻按着她所说的道路寻了一遍未果,又埋头在茶棚四周找了找。 宁湘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找不着,因为本来就没有这个包袱存在,说什么投亲失物,都是为了接近他的假话。 原本宁湘还安然,看净闻找包袱便跟在他身后,但见夜幕降临,他为了找包袱,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便于心不忍了。 罪过。 她不愿诓骗他,但想到丞相的嘱托,太子还俗与否事关江山宗祧,她一弱女子担不了这样的重任,却还是为着与丞相的交易,再说些违心的话。 “罢了,找不见就算了吧。只是里头有个镯子,是我母亲的遗物,她临终之时交予我……如今倒是我犯下大错了。” 她垂着眉眼,蹲在地上,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又要落下泪来。 净闻眼中存着怜悯,道:“施主先行回去,明日再来寻找也可。” 宁湘抬头,一双杏眸通红,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饿了,我一天没吃饭了,法师有吃的吗?” 净闻没料到她这个请求,稍微怔愣了一下,随即打开行囊,拿出两个馒头:“贫僧出寺时带的,施主暂且果腹。” 馒头冷了也硬了,吃进嘴里如同嚼蜡,宁湘倒是吃得下,找了个石头坐下,慢吞吞地啃着。 净闻见她孤身一人,倒不好在这个时候离开,只在旁边找了坐处,缓缓拨动佛珠。 乡野之上偶有热风拂过,他闭上眼潜心打坐,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眸没有看着自己,宁湘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本想跟他搭搭话,可是她胆子小,不太敢开口,只趁净闻不注意悄摸打量他。 要说太子殿下,仍还是从前那般温和守礼,对待寻常百姓,也秉持出家人的慈悲为怀,这个时辰了,还不辞辛苦的帮她找一个包袱。 明明他平易近人,毫无一点架子,但那双眼睛看过来时,却又圣洁的叫人不敢亵渎。 宁湘苦恼的想,要怎么做才能完成丞相托付?任重而道远,她太没把握了! 不知不觉吃完两个馒头,宁湘唤了了声法师,语气有些沮丧:“今日多谢您,劳烦法师帮我寻这么久,实在劳累,您还是回寺吧,我这就想法子找姨母去。” 净闻偏头看她,尚未开口,宁湘便屈膝行礼道谢,红着眼转身走了。 话说得太急,他一时没想好如何劝慰,她便垂头丧气走了。 他不好跟上,看着她在朦胧夜色里渐远的身影,眸光深晦如墨,继而无奈摇头,道一声“阿弥陀佛”。 第6章 宁湘走了很远,见净闻没跟上来,莫名松了一口气。 常青从树后出来,见了这一幕,不禁着急,“姑娘方才怎么不跟殿下多说些话,哪怕再拖一时三刻也是好啊!” 宁湘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因大哭一场眼睛微有些红肿,声音也有些沙哑,“他帮我找包袱是举手之劳,再拖那一时三刻又有何用。” 总之净闻还在法华寺,她还能想法子,倘若今日真把包袱找回来,她倒不知该如何接近他了。 常青意外看她一眼,神色渐渐变了,而后倒是温和的说,“那我今晚带姑娘先找个落脚的地儿。” 此后两日,宁湘都流连在法华寺附近,却未见净闻身影。 法华寺已有百年历史,古拙庄重,就在涿州城外不远,香火不断,很是热闹。 常青一早离开说有事要办,宁湘本来住在山脚下一处客栈,算算日子发现今日是初一,换了衣裳便往寺中去。 涿州富庶,虽不比京城,但也有不少香火供奉,还有富商巨贾为法华寺大雄宝殿的佛像重塑金身,宝相庄严、慈悲肃穆。 宁湘四处流连,试图从众僧人中找到净闻的影子。 可惜她走遍了几个佛殿,都没看到人。 神神秘秘…… 宁湘撇撇嘴,企图左顾右盼,旁边一个老和尚投来困惑的眼神。 她连忙收敛心神,跪在蒲团上,供奉了香烛,诚心叩拜了一番,望佛祖保佑自己心想事成。 后来一想自己想成的事是什么,又赶紧道阿弥陀佛,默默念叨:“罪过,罪过……” 然后远离大殿,拿着香烛往旁边观音殿去了。 没想到观音殿往来的香客不少,宁湘一看上首宝座上的送子观音像心中了然。 刚出去,就见不远处有侍婢搀扶着富贵打扮的年轻妇人经过,一面说:“盂兰盆日就要到了,法华寺要开法会道场,普度亡魂,想来那时您的祈愿最为灵验。” 盂兰盆日? 宁湘没听过,看台阶下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迎送香客,便停下脚步去打听了一番。 然后才知道盂兰盆节是在七月十五,民间的中元节也是这日,是佛寺中极为盛大的日子。 除了施斋供僧之外,还会举行千人法会、水陆道场、祈福灯会。 像法华寺这样的百年寺院,仪则会更加恢宏热闹。 在此之前,庙中僧人都会出寺化缘,为盂兰盆节做准备。 也意在教化众生,广结善缘。 既如此,那净闻不是也要出门去? 她进不了寺院后殿,还束手无策,眼下他要入了红尘,可不就是来机会了。 宁湘暗暗激动,问眼前的小和尚:“小师父,劳驾问一下,贵寺可有位叫净闻的法师?” 小和尚打量她身上破旧的衣裙,大约是宁湘的眼神太清澈真挚,他故作老成的抿唇想了想,“可是开元寺来的净闻师兄?” “那应该是了。”宁湘一脸诚恳,“日前净闻法师帮了我忙,我听闻他在此修行,特来致谢。” 净闻的确帮了忙,但他的法号却不曾向自己透露过,也不知自己这么贸然,他反应过来会不会多想。 “净闻师兄在后殿禅修,不见香客。”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宁湘面上浮起浓浓的失落来,哀声说,“我近日心头愤懑难舒,本想请净闻法师指点迷津,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心静,则观自在。施主切莫执念于心。” 小和尚年纪虽小,佛法却是信手拈来,宁湘一时无话,看他要走,便举着衣袖拭了拭眼角。 “小师父有所不知,几日前我投靠姨母,不想半路失了行李,净闻法师帮我寻了许久。最后找寻无果去了姨母家,却因孑然一身被姨父嫌弃,要把我嫁给隔壁村的鳏夫续弦,我不肯,便要把我赶出家门去。我一弱女子,寻亲千里,却是如今这般结果,倒不如死了算了!” 小和尚瞠目,他年纪小,又长在佛寺中,哪里听说过这样惨淡的经历。正要想劝慰几句,那位女施主面色凄然,红着眼眶穿过院中来往香客离开了。 人间百态,各有悲欢。小和尚见过许多来苦难深重的香客来烧香拜佛,但不知为何宁湘哀伤的神情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节 她既是有心想寻净闻师兄,想来也该告诉他一声。 禅堂在后院竹林深处,香客等闲不会进来,远远听见诵经声戛然而止,依稀有人影从帘后出来。 今日方丈讲经,除了寺中弟子还有不少从外寺来参学的师兄,皆聚于此参禅修悟。 净闻出来时,人已经走了大半,寺中清凉,连日光也不热烈,洒在身上平和温煦,松柏似的人在光影里信步,带起浓荫下细小的飞尘。 小和尚谨记众生平等,修行之人不应论美丑,但数十位参禅的师兄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净闻。 目光朗朗,清雅高洁。 “净闻师兄留步。” 净闻脚步一顿:“善慧?” 他来寺中一月,已经能够认识所有僧人,善慧很高兴,却又想到方才那位女施主。 “方才有位施主说想见师兄,我道你在修行,她便离开了。” 净闻神色不变,早在开元寺时,来找自己的人不少,总归还是那些人,并不在意。 他颔首:“多谢师弟。” 善慧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师兄初来寺中时,住持曾经叮嘱过,净闻一心修行,不理俗事,莫让人来打扰。 净闻不见外人,他转述也没什么问题,便道:“那是位女施主,听她说师兄不久前曾相助于她,但因家中琐事,忧思过度,哭得很伤心。” 净闻垂眼想了想,应当是那个在溪边遇到的女子。 那日她匆匆离去,以为已经找到了亲人,原来过得并不如意? 善慧摸了摸脑袋,“师兄,我要不去打听打听?” 出家人不问红尘,但又心存怜悯,慈悲为怀。看女施主那伤心的模样,最后真的想不开寻短见,那可就是罪过了。 净闻摇头:“不用,你自去忙吧。” * 且说宁湘下山后,找着了在集镇上等候的常青,说了盂兰盆节的事。 常青说,“那这半月倒是个好时机,姑娘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佛门中人有清规约束,心志坚定者并不会触犯戒律。 让她一个女子不顾清白贞洁,引诱出家人犯戒不成体统,但她日思夜想回家的念头笼罩心间,已然做出了决定。 “制造一些小麻烦,将他留住,不要回寺就行。” 相处的时间多了,总有下手的机会。 出来之前,丞相叮嘱过皇帝病重,要尽快让太子回宫,常青把希望寄托于宁湘,也不怠慢,转身便安排去了。 宁湘安心等候,终于在次日看到了净闻。 他仍是那身粗布禅衣,身姿颀长,容色清越,佛珠缠在腕间,可见手背清晰的脉络。 他走上独木桥,溪流纵横而过,日光落在水面上,漾开细碎的波纹。 宁湘跟上去,见他在一团草丛前停下。 隐隐有犬吠声传来。 果然,他俯身,从藤蔓缠绕的草丛里抱出一只灰扑扑的小狗。 巴掌大一只,看起来才满月。 他托在掌心里,仔细查看没有受伤,才放回地上。 小狗叫了几声,欢快的跑远了。 宁湘一时哑然。 果然出家人眼中,众生平等。 谁能想到,这位在乡野间救苦救难的年轻和尚,曾经是大梁一人之下,尊贵之极的太子殿下呢。 之后几日宁湘不见净闻,去寺中找了找,发现他从不见外客,每日静心禅修,仿佛真是无欲无求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宁湘索性自暴自弃。 先前赶了路没吃好睡好,想起路过镇上集市时看到的烧鹅,突然有些馋了。 宫里的饭食丰盛,年节时有鱼虾、牛羊肉,但日常伺候主子尤忌腥膻味,当差时是万万不敢吃肉的。 出宫后奔波这些时日,也没吃过什么,宁湘本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只是眼下有些饿了,看到新鲜出炉,冒着油光的烧鹅,突然就走不动路了。 她身上钱不多,出宫时丞相给了一百两的银票,宁湘哪里敢揣在身上,交由常青保管,带了二两碎银子和铜板,花了一百文买了半只烧鹅。 小镇不比涿州城内富庶,像这个叫天回镇的地方多是平民百姓,但因有座香火旺盛的法华寺,不少富贵人家也来烧香拜佛,夜里就宿在镇上。 宁湘住的客栈在镇上最热闹的地段,为了等净闻她没回去,就找到开阔地方,一边吃鹅一边等待。 然而,从晨光熹微等到烈日当空也没等到净闻,手里鹅肉倒是吃了不少。 远处是个码头,江水滔滔,微风扑面,船只停靠在岸边,能听见船工喧闹的吆喝声。 这人间烟火近在眼前,宁湘久居内宫,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兴致勃勃看着,撕下一块鹅肉正要吃,头顶忽然覆上一道阴影。 狭长的影子斜斜落在身上,宁湘回头,就看到戴着箬笠的净闻站在几步之外,清风朗月的面容遮了大半。他垂眸看过来时,那双漆黑的眼眸浸着温和慈悲,荡涤心灵。 第7章 “法、法师……” 她这姿势不太端庄,尤其手上还沾了满手的油。 宁湘突然生出一股无所适从的心虚来,看到他手上的佛珠,下意识藏起了手里的烧鹅。 出家人见不得荤腥,可别让他嫌恶才是。 她错开话题,踉跄起身,“那日多谢法师帮我找包袱,后来打听到您的法号,想上寺中道谢,却无缘得见。” “举手之劳。”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烧鹅的油香味,净闻神色如常,声色淡然而平和,“施主可是寻见亲人了?” 宁湘摆出一脸哀伤,“不瞒法师,我被姨父赶出来了,他嫌弃我是女子,不给饭食吃,姨母也护不住我,我只能离开……” “昨日在附近干了些浆洗的活,掌柜见我可怜,多付了工钱。我人生地不熟,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想了想只能去京城,那里还有一个远嫁的姐姐,或许她能收留收留我。” 而后,红着眼看他肩上的行囊:“法师是出来化缘?” 净闻答是,随后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依旧坦然:“此去京城路远,望施主平安顺遂。” 宁湘一愣,却见他绕过自己准备离开,脑子一热,伸手扯住他衣袖。 “法师去哪儿?”见他回头,又发觉自己手上沾了荤腥,迅速放开手,后退了两步,“法师不能帮帮我吗?” 作为出家人,不应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帮她寻亲找活路吗?怎么他如此冷淡? 净闻容色仍是平静,一双眼眸波澜不兴,说出的话却令宁湘无比失望。 “贫僧游方参学,眼下并不进京,施主既想远离无良亲戚,还是早日动身,佛祖定会庇佑施主得偿所愿。” “法师……”宁湘哭丧着脸,没想到净闻这么油盐不进,正想把自己的身世再编造的更悲惨些,远处码头上忽然哄闹起来。 有人从乌泱泱的人海和货物里挤出来,摇摇晃晃拔腿狂奔。 宁湘连忙闪身,没被撞上,心里正庆幸,那人忽然脚下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 身后两个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冲上来,对着那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 “洪爷的银子也敢偷,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一穷酸书生,打死算了。” 打了一阵尤不解恨,眼看其中一人就要拎起脚下的石头砸过来,有人遥遥喊官府的人来了,才悻悻收了手。 躺在地上的人痛苦□□着,身穿淄衣的差役拨开人群过来,冷声喝道,“青天白日这是做什么?” 那两个大汉倒无方才的嚣张,换了一幅好脸色,“大人容禀,这穷酸秀才在我们洪爷底下干活,结果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偷了洪爷的钱袋子,小的们这才教训他一番。” 为首的差役伸出脚尖戳了戳地上的人,看到满脸血迹的书生,皱了皱眉:“打人是你们不对,再有这种事直接押送至衙门,不得再动手了!” “是是是……大人辛苦了。”大汉陪笑着,躬身往差役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 官衙的人明显也想息事宁人,也不管地上的人是什么情况,领着一众手下往别处巡逻去了。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了一会儿也散了,生怕惹上祸端似的,很快没了人。 这一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躲在远处看完这场风波的宁湘小心翼翼靠过来,看了看地上蜷缩的男子,问一旁的净闻:“法师……他没死吧?” 天知道她被吓成什么样,好歹心神还算强大,勉强镇定,没在净闻面前丢脸腿软。 反观净闻法师,面容慈悲,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日光融融,愈发衬得他身如清尘、超凡脱俗。 他俯身,查看了那个男子的伤势,说:“皮外伤,无大碍。” 两人合力把半昏迷的书生抬到巷子里遮阴,宁湘看他疼得满头汗,忍不住回头问净闻,“他怎么办?要不要看大夫吃药啊?” 这书生不知是何人,也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看他受伤又不能坐视不理。 她有些焦急,期期艾艾看着净闻,一双明净的咱们一起 他微垂着眉眼,说:“贫僧去借纸笔写个方子,劳烦施主帮忙抓药。” “好的……”宁湘没把他那点迟疑放在心上,只是颇为惊奇问,“法师竟懂岐黄之术?” “略通皮毛。”他并未细说。 宁湘却是知道当初的太子殿下并不会这些,难道出家这几年,他竟是把医术学会了? 这么一番折腾,那个书生倒是清醒过来,□□着喘了几口气,捂着胸口看向眼前的两人。 一个是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一个是纤尘不染的佛门法师,两人齐齐望过来,书生怔了怔,艰难地揖手道谢,“多谢恩人……” 书生叫马筠安,长得白净瘦弱,一身靛蓝长衫沾满了泥尘,脸上手上都是伤,颇有几分狼狈。 宁湘帮他拍了拍衣摆,说:“他们为什么打你?” 马筠安虽然没有大碍,但文弱书生还是禁受不住这样的殴打,疼得龇牙咧嘴,精疲力尽。 半晌,他才有些难堪的说道:“那些人冤枉我偷洪爷的银子……但我从来不曾接近过那个洪爷。我自幼习读圣贤书,孔孟在上,岂敢行如此无耻之举!”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节 他语气愤懑激动,宁湘都能感觉到他的无力和痛苦。 马筠安说他家境贫寒,父亲早亡,家里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他寒窗苦读数年,终于考中了秀才,却依旧不能改变拮据的生活。 码头上招搬货的短工,他一面做工为母亲筹集药钱,一面刻苦读书准备八月秋闱。 可瘦弱的书生,哪个能和那些壮汉一样轻易搬运货物,工钱比别人少不说,还时常受到嘲笑,处处受辱。 洪爷是地头蛇,管着这码头上一应搬运货事宜,方才那两人正是洪爷手下,在附近是出了名嚣张跋扈。 皇宫规矩森严,宁湘虽也受罚,却并未被人这么打过,尤其后宫嫔妃不得随意责打宫人,顶多在墙角里跪上几个时辰给个教训。 这些身无官职的大汉,倒是无视律法,随意殴打读书人。 看着马筠安脸上交错的血迹,宁湘忍不住说,“你怎么不报官呢?你毕竟也是个秀才,怎么不比那些粗人强?” 马筠安沉默了片刻,脸颊仍有些红肿:“官老爷不管这些小事……至于秀才,本就不稀奇,何况洪爷家里有人在官衙。我们这些人,身如蝼蚁……” 宁湘一时无言,皇宫里尚有狗仗人势之徒,为一己私欲伤天害理,何况这偏僻小镇上,为非作歹者更甚之。 整个大梁有那么多参加科考的人,每年的秀才数以万计,马筠安只是芸芸众生中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怎能对抗有权有势的洪爷。 适才马筠安若真偷了那个洪爷的银子,只怕差役早将他捆走了,那两个大汉分明与差役相熟,她还看他偷偷摸摸塞了好处。 可怜马筠安一介书生,平白挨了一顿打,受尽嘲讽鄙夷。 她转头,看了看净闻。 昔日太子在朝时,看不到这样的状况。 他所见的,是有心人华丽堆砌的丰功伟绩,一个人人称颂,四海升平的天下。 却不知在这富庶繁华之下,如同马筠安一般微贱的百姓苟且偷生、颠沛流离,为了几两碎银含辛茹苦,折尽一身风华傲骨。 晌午的日光明晃晃洒在身上,净闻精致的眉宇间也渡上金光。 宁湘看他幽深的眼眸里藏着别的什么情绪,只一瞬又是沉静温和,清晰坦然。 马筠安掩唇轻咳,踉跄起身,朝宁湘和净闻行揖礼:“多谢两位相救,家中还有母亲等候,在下先行告辞了。” 他虽是皮外伤,但伤处的红肿到底触目惊心。 “哎……等等。”宁湘唤住他,把油纸包好的鹅腿塞进他手里,“我吃了一半,还是干净的,你要不嫌弃就拿去吃吧,若是不要,扔了也成。”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可人到水穷处,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母亲缠绵病榻,他一人养家糊口都难,真要凭科考仕途扬眉吐气实在痴心妄想。 马筠安背脊微弯,握紧油纸,转身离去,出了热闹的集市,跌跌撞撞往家中而去,半路忍不住打开了油纸。 烧鹅的油香味扑鼻,还未看到鹅肉,便见油纸里夹着一块碎银子。 他怔住。 * 另一头,宁湘因为帮了别人一把心情愉悦,虽然不是大忙,但及时伸以援手,是令绝境之人稍微能感受到温暖的方式。 昭昭烈日下,净闻手持佛珠,只身往前。 宁湘跟上去,保持着不让他反感的距离。 “法师,我们方才算帮了那秀才吧?” 他应了一声是,“施主善心,必得福报。” 净闻身量高,她须得抬头仰望他,“说起来,马筠安也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还这么惨?” 他脚步微顿,复又往前:“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天道轮回,善恶终有报。” 宁湘背着手,不太认同,“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诸如洪爷之流,只怕不在少数。而天高皇帝远,律法拿他无可奈何,像马筠安这样食不果腹的寒门学子,定也遍布大梁,放眼望去,倒是没人替他们住持公道……” 她说完,略有些期待的看向净闻,盼他能站在同一立场同仇敌忾,甚至一气之下,亮出身份惩治恶人。 可是并没有。 他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清朗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平静道:“心存善念者,福虽未至,祸已远离。反之,大奸大恶之人必得恶果报。” 出了市集,周遭冷清下来,净闻手中拨着佛珠,转眼走上另一条路。 宁湘一急,忙追上去:“法师,你去哪儿?” 他回头,朝她行了佛礼:“贫僧修行云游,随处可去,施主既要寻亲,还是早日动身为好。” 常青走之前才说宫里情况有变,要她尽快完成任务,宁湘哪里还敢放他走,腆着脸跟在后头。 “我在浆洗坊的工钱还没结完,还走不了。” 他绕过她,留下淡淡一句:“那施主就回去浆洗坊去,贫僧先行告辞。” 她跺脚:“法师……” 他走得快,宁湘跟不上,只能远远缀在后头,看他在乡野阡陌行走,在尘烟中时不时与人说上几句话。 宁湘泄气的挠头,要说净闻还是如从前,言语温和,进退有度,偏偏举止间又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淡,可望而不可及。 且从方才马筠安挨打后差役出现,他们旁观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净闻似乎有所顾忌,并不想与他们正面相见。 许是同他的身份有关。 他似乎并未彻底放下往事遁入空门。 世间诸事多烦忧。 清风朗月的净闻法师,仍在这滚滚红尘中。 第8章 盂兰盆法会将近,法华寺缺一些水陆道场的用具,需要从别的寺庙相借。 住持嘱咐净闻和两个师弟启程往涿州城去,因路途较远,需要借宿一晚,便不着急赶路。 善慧第一次进城,饶是出家之人,也被繁华富庶的喧闹吸引了目光。 行人擦肩而过,叫卖声传入耳朵,他忍不住感叹:“涿州城果然热闹。” 另一位微胖的师兄圆慧拍拍他的肩,笑道:“这里还只是涿州,论热闹,当属京城为首。” 善慧好奇问:“那是大梁国都啊……圆慧师兄你去过吗?” 圆慧摇摇头:“不曾。” 出家人一心修行,除了偶尔参学,非必要不出远门。 乱花迷人眼。 善慧小小年纪,六根未净,对红尘多有好奇,突然想到什么,追上前面的人问:“净闻师兄不就从京城来的吗……京城是不是很繁华?” 净闻放慢脚步,对上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眸,他面色淡然,应了一声:“花天锦地。” 在善慧果然如此的眼神中,他又淡淡添上一句:“出家之人不可留恋凡尘俗世,你所之见,扰心神、乱心智,眨眼即虚无。” 善慧似懂非懂:“师兄说的是,受教了。” 净闻师兄有慧根,佛法精湛,也从根本上与他们不同。 善慧第一眼见到净闻师兄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他出家之前,应当是富贵人家出身,学识渊博,谈吐不凡。连住持都特意叮嘱,不许香客打扰他修行。 进城之后,入眼可见街市纵横、酒肆茶楼层叠毗邻,熙熙攘攘,目不暇接。 连圆慧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善慧去看净闻,他却还是从容,赶了大半日路,身上的禅衣端整洁净,那张脸浸在落日余晖中愈发深邃清冷。 他们要去的佛寺在闹市之中,闹中取静,进门别有洞天。 香客三三两两离开,已到了闭寺的时辰,住持安排好禅房请他们休息,途经钟楼却见一人停在梵钟之下负手而立。 净闻脚步一顿。 那人意有所感,回过头来,面容俊郎,眼底带笑。 日暮时分,后堂正在准备斋食,袅袅炊烟凭空而起,斑驳的光影落在刻有莲花纹的青石板上。 净闻站在小径尽头,微风拂来凉意,衣角翻飞。 “数年不见,一切可好?” 净闻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转动着,闻言顿了顿,淡声说:“都好。”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闻言偏过头来,露出一张与他有着五分相似的脸。 看着他冷淡的神色,宣明呈也不介意,自顾自开口:“我此番来涿州,母妃一万个不同意,还好我聪明,用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顺利出宫,不然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你。” 净闻望着屋檐上停留的飞鸟,神色淡漠,“你不该来。” “太医说父皇时日无多,我知道,要你回去见他也是枉然。”宣明呈摇着折扇,语气透着无奈,“前几日我发现荣王在点兵,似乎有动手的意思。咱们这位皇叔,觊觎皇位已久,蛰伏这么多年,终于等到父皇病重,自然是按捺不住了。” 当今皇帝乃先帝元后所出,荣王则是继后之子,虽也算嫡出,却与正统嫡子不同。 后来皇帝顺利继位,他一时无计可施,只能隐忍。 这一忍,便是二十多年。 直至三年前,太子宣明繁被废,荣王生出不臣之心,且迅速招揽同党,犯上作乱。 这几年宣明呈多次被荣王暗示,要辅佐他谋夺大位。宣明呈不是傻子,荣王扶持他,不过念他手无大权可以操控,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杀之而后快。 谁做皇帝,宣明呈都没有意见,他当他的富贵闲人,若说想要霸权的人要威胁到他们母子的性命,自然就不能坐以待毙。 尤其有宣明繁珠玉在前,荣王一个阴险狡诈的莽夫,只怕担不起重任。 他私心里还是希望宣明繁能回宫,只是看他沉静如水的目光,就知道说服他不容易。 “父皇中风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荣王霸揽朝政,毫无忠臣良将说话的余地。你纵使记恨父皇,也不能放任江山社稷不管不是?皇兄。” 天边渐暗,不远处鼓楼敲响,浑厚沉闷的鼓声,声声入耳,净闻手中一百零八颗的佛珠拨动了整整一圈。 他回眸:“江山社稷,为何又是我的责任?” 宣明呈一窒:“……你是皇太子。”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节 “早已不是。” 他踏出勤政殿,留下宝印宝册,封禁东宫之日。宣明繁这个名字,便连同二十年往昔岁月,一并从宗室玉牒中除名。 再后来,他在开元寺落发出家,与红尘俗世便再无瓜葛。 这世间纷扰,爱恨嗔痴,乱人心智。 纵使他以为斩断尘缘,仍有旧人旧事找上门。 可这社稷江山,何其沉重…… 宣明呈看着他,说了一些京中近况,“当年是父皇冲动之举,朝中大半老臣仍是盼着你回去的。” 天边余晖落入树影,倦鸟归巢,留下道道孤影。 “这世上因果循环,早有定数。贫僧已非皇室之人,再不管俗世之事。”鼓声响过,有僧人爬上钟楼,撞了梵钟。 耳中轰鸣,他双手合十,微微闭眼:“既事关江山社稷,更不应把希望置于贫僧身上,贫僧无力承担,也心不在此,你另寻他人吧。” “皇兄……”宣明呈欲再劝,瞥见他身上的粗布禅衣,那张脸清冷淡漠,到底无奈地泄了气,苦笑道,“先前朝中大臣们数次上开元寺找你,你不愿相见,我就知道我也说服不了你。” 净闻未语,抬眸时,眼中落下几许阴影。 宣明叹了一口气,自知劝说无力:“皇叔虽然招揽不少党羽,但几位老大人还是一心维护宣家嫡系血脉,皇叔不能动他们,难保不会打你的主意,你万事小心。” “好。” 他颔首应了,转身要走,被宣明呈叫住。 他有些不舍,有些愧疚:“父皇如今说话很困难,但还是要我转达一句话。”他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父皇说……他对不起你。” 眼前的人没有回头,只顿了须臾便又抬脚向前,朦胧暗影中有僧人点了油灯过来,唤了一声“净闻师兄”,两人并肩,彻底隐入庙宇深处。 宣明呈收了折扇,眼底的希望湮灭,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 用斋饭时,圆慧小心打量着净闻的神色,比起傍晚进城的淡然,他见了那位施主后,情绪似乎有了变化。 那人锦衣华服,气质卓然,显然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与净闻交谈时也处处透着熟稔。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净闻师兄和那位公子的脸也透着朦胧的相似。 不过他们的谈话应当不大愉快,他找过去时,分明见净闻脸上一闪而过的愁绪。 圆慧默默猜测着,身旁的人瞥来一眼,他赶紧拾好筷子匆忙吃饭。 翌日一早,他们需要的东西一一备齐,搬上板车,圆慧长得高壮主动去推车,住持送他们出寺。 圆慧去看净闻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寂沉静、波澜不惊。 昨日傍晚那场故人相见,仿佛只是无端一场梦。 而那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千里迢迢来访,似乎也只是说了几句话,听寺中师兄说已经他已经连夜启程离开了涿州。 圆慧抿抿唇没说话,几人穿过闹市,从巷口往城外走。 远处,挂着彩绸和灯笼的长巷依稀还有脂粉甜腻的香味,善慧揉着鼻子打了个惊天的喷嚏,疑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香?” 善慧抬头看到一家紧闭的高楼悬挂的“莺莺坊”几字,心头正想这莫不是养鸟的地方,被圆慧抽出手来拍了拍脑袋。 “阿弥陀佛,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善慧摸着脑袋还想刨根问到底,见净闻已经往前走了很远,忙抬脚跟了上去。 城墙根下,支着油布棚,卖早食的摊贩从热锅里盛出汤来,端到客人面前,热情说:“二位请,有需要叫我就成。” 善慧踮脚看过去,那是一个吃早点的小摊,并不大的桌子前坐着两个女子。 一个三十出头,涂脂抹粉,穿戴极为娇艳风情。另一个倒是朴素无华,衣衫陈旧,只是那张俏生生的面庞,有点眼熟。 善慧拍拍光溜溜的脑袋,拉了净闻一把:“师兄,师兄!你看那位女施主!” 一旁圆慧忙叫他闭嘴:“你一出家之人,看什么女施主!” 净闻已经抬眸望去,那边的桌前两人正说着话,看起来很亲密。 实际上,只是年长的那名女子笑得热情,反观另一人只茫然且无措地拿着勺子,颇有几分坐立不安,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里带着几分犹疑和拘束。 “姑娘你可别不信,在我们那儿啊扭扭腰肢儿、唱唱曲儿,银子大把来,素日里还有丫头伺候着,哪里需要你在浆洗坊日日劳作,多辛苦啊!” “不、不必了……”宁湘两三下吃完,把几个铜板塞到那女子手心,“谢谢您的好意,这钱我自己付就行。” 她匆忙起身,不小心撞着长凳,疼得脸色一变,捂着膝盖匆匆出了城门。 “你别走啊!姑娘,你听我说……”女子跟在后面挥了挥手绢,快步跟上去,挽住宁湘胳膊,“这世道艰难,你瞧你孤身一人多危险,不如留在我坊里,好吃好喝供着,岂不逍遥自在!” 她力气很大,宁湘一时挣脱不了,惶然四望,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人,仿佛看到救星般。 “法师救我!” 作者有话说: 求求评论和收藏呀~为数不多的几个收藏掉的好心疼! 第9章 她这一叫喊,小和尚忽然想起来:“净闻师兄,这不就是上回来寺里寻你的女施主吗?” 那女子见是几个僧人,愣了一下,随即抱着手臂,笑得意味深长,领口随着她的动作微敞,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她抚着脸颊,目光落在净闻脸上,眼中可见惊艳之色,娇媚笑起来,“干什么,和尚也管这些事啊?” 净闻没在意她肆意的打量,只是依旧温和地问宁湘:“施主认识她?” 宁湘摇头,嗫嚅说:“我不认识。” 女子闻言,不甚在意,还作势去拉宁湘:“姑娘何必跟几个和尚在这儿痴缠,跟我走,我拿些银子给你,助你寻亲去。” 宁湘脸色发白,后退两步,连连拒绝:“我不去……” 净闻是端方之人,修养使然说不出难听的话,只往前两步,不动声色地把宁湘护在身后:“施主口出谎言,强人所难,实非良善之举。” 女子掩唇而笑,媚眼如丝:“法师如此义愤填膺,莫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宁湘嘶了一声,这人怎么说话的! 有想法的是她,净闻法师清高圣洁。 怎么能折辱他。 净闻没说话,只是掀了掀眼,平静的看着那个女子,一双黑眸仿佛盛着浩瀚深邃的长渊,明明不含任何威慑,却叫人莫名胆颤。 女子挺直了脊背,也没方才调笑的心思,横眉冷竖:“我怎么就说谎了?你情我愿的事,轮不着你们来管!” 净闻侧目,看到宁湘显然抗拒的眼神,他回头,凝视着女子怒气冲冲的脸:“施主要人所去之处,与地狱无异,为正道所不容。” 女子滞了滞,反驳道:“什么地狱,那是人间极乐!” 极乐世界,怎会是肮脏黑暗的秦楼楚馆。 净闻叹息一声:“生而在世应良善为先,莫造恶业,于阴德有亏。” 女子双手叉腰,欲再骂,圆慧扬声说:“拐骗良家女子,我要报官了!” 圆慧生得高壮,虽是出家人,大块头在那儿还是令人忌惮。 “你……”女子偃旗息鼓,恶狠狠剜了圆慧一眼,不甘不愿的扭着腰走了。 善慧很兴奋地看着宁湘:“女施主,你怎么在这里?” 宁湘看了看净闻,有些不好意思:“我来城里看看有没有活计,想赚些路费。” 善慧啊了一声:“你要去哪儿?” “进京寻亲。” 先前在寺里第一次相见,善慧就为不能帮助宁湘而心怀愧疚,真担心她被恶毒的姨丈嫁给鳏夫了。 看到她好端端站在面前,总算松了口气。 “多谢你们。”宁湘敛衽行礼,抬眸看向净闻,明亮的眼眸盛着潋滟微波,再次向他致谢,“多谢法师!” 七月的清晨还算凉爽,日头升上山巅,净闻仍是那温和清淡的模样。 “那人因何会找上施主?” 宁湘说:“我本是在打算在城里找份活计,正好遇上那个姐姐,她说她那里有活,每月月钱二十两。” 善慧瞠目结舌:“二十两?那是什么地方?” 宁湘摇头,有些困惑:“我不知道……应该是个不太好的地方。” 她虚心求教,问净闻:“法师,那是什么地方?” 净闻脚步顿了顿,低头便迎上一双莹莹含光的眼眸。 她脸上带着不解和好奇。 他移开目光,心平气和地解释:“烟花柳巷之地,葬送女子一生。” 宁湘好像懂了,脸上浮起红晕,羞赧捏捏衣角,“我明白了,幸好有法师相救。” 善慧在旁边听的愈发好奇,毕竟只有十二三岁,心智单纯不懂这些,正要细问净闻,却被圆慧师兄推搡到一边:“小孩子别打听这些。” 不过却是忍不住打量了宁湘一眼,善慧和净闻师兄都认识她? 不用圆慧问,宁湘就粗略把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果然收获圆慧同情怜悯的眼神。 “施主小心,别被你那狠毒的姨丈再抓回去了。” “不会。”宁湘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把这个法子记在心里。 几人要回法华寺,宁湘也借口同行,大路朝天,净闻自然不能阻止。 官道上时不时有行人路过,方才那女子扭着腰肢进了城,见了街边的人,忙笑着迎上去。 “爷,我都按你说的做了,可还满意?” 常青面无表情地扔了两个银锭给她,沉甸甸的足有二十两。 她心花怒放,两眼放光:“哎哟,这这这……谢谢您了!” 谁能想到大清早的一个男人找过来,要她演一场戏,不干别的,就缠着那个漂亮的姑娘说几句话,就阔绰地给了二十两银子,可别是什么有钱没处使的达官显贵吧!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9节 想起方才那个和尚,年轻俊郎,周身贵气,女子心思瞬间活络起来,百般好奇地问:“方才那位法师是什么人呢?我瞧着气度不凡,别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常青沉默。 女子朝他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这位爷,上我们坊里玩玩?可多漂亮的姑娘了……” 换来他凉凉一瞪。 * 宁湘心情甚好,摘了一把野花,遮挡住唇角的笑容,低头一嗅,是极为好闻的馥郁幽香。 圆慧推着板车走不快,净闻接手他也不让,便只好保持着同样的步伐前行。 宁湘在前头几丈远,时不时回头看过来,只见净闻法师身形如玉,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接近这么几回,净闻始终是那般温煦清雅,言辞间都透着出家人的恻隐怜悯,宁湘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身世悲惨的可怜人。 他自持、慈悲、圣洁高朗,近在眼前,却又浮在云端,望而不及。 那双深邃的眼睛,因着头顶的烈阳微微眯着,望向人时,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宁湘却觉得那平静不过的眼神实在吸引目光,走几步就忍不住回望,心里感叹,他若还是当年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要令多少贵女倾心仰慕。 她心里默默感慨,善慧凑上前来,唤了声女施主:“方才那女子怎么对施主纠缠不清?” 宁湘故作深沉的想了想:“可能……是我长得好看?” 秦楼楚馆不都喜欢美人吗! 善慧一时深以为意。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见过的女子多是健硕高大的大婶和满脸斑纹的农家姑娘,像宁湘这么白净漂亮的,的确没有在天回镇见过。 小和尚甚少见识外边的天地,难得有几分兴奋,感叹道:“我瞧那些地方仅是门楣都如此奢华,富丽堂皇怕是要赶上皇宫了吧?” “皇宫?那可比不上!”宁湘摇头,抱着手臂侃侃而谈,“皇宫殿阁无数,金堆玉砌、珠环翠绕,步步是奇景。” 善慧露出讶然的神情:“施主怎么知道?” “嗯,这个……”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净闻,隔着几丈远,恰巧他抬眸看过来,漆黑的眼眸无情无绪,波澜不惊。 宁湘心里惴惴,她方才说漏了嘴,可别叫他听了去,万一因此联想到她是宫里出来的,不得把她轰走。 端看他的模样,应当是没听见,便又回头应付善慧那个小和尚。 “我听说书人说的。” 善慧恍然,“我以为施主进过皇宫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湘一时无言。 “我是什么人,哪里进得去皇宫。” “施主既说自己好看,进宫当皇妃也不是不可?” 皇上都一把年纪,快要死的人了,她当什么皇妃! 好在圆慧及时拎过小和尚脖子,阻止了离谱的谈话。 到了天回镇,宁湘不好再借口跟他们去法华寺,分别时善慧说:“过几日便是盂兰盆日,也是中元节,寺中有法会,傍晚还要在江边办道场,施主可以放灯祈福。” 宁湘点头:“好啊,我一定去。” 作者有话说: 心眼子+1 第10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恰逢盂兰盆会,这是佛教一年中最盛大的法会。 佛门弟子提前三日斋戒,焚香沐浴。 七月十五这日,法华寺大雄宝殿前设佛坛,住持与僧众净坛绕经,香客信徒虔诚跪拜,香火气息尤为厚重。 傍晚,江边祭祀亡魂的道场更是热闹,法华寺是百年寺院,声名远扬。祈福的百姓围了两岸,涿州城贵胄富商携家眷远道而来,就为了听高僧讲经。 七月半的夜里,凉风扑面,呼吸间尽是香烛纸钱的味道,码头边燃放河灯祈福的人多不胜数。 河灯是莲花样式,中间点着蜡,在江面上明灭起伏,萤光似的绵延不绝,带着活人的哀思与眷念,缓缓飘向远方。 江岸百姓众多,宁湘在石阶上坐着,见之前在寺中遇见的年轻妇人,在侍女搀扶下哭得肝肠寸断。 言辞之间,大约是说孩子幼年早夭,多年求子无望,身子愈发虚弱。 妇人泣涕涟涟,望着河灯默默垂泪。 宁湘叹气。 众生皆苦。 她也一样,求而不得。 也不知何时才能解决那个棘手的问题。 转过身,可见祭坛之下光风霁月的身影。 他站在一众师兄弟中,松苍竹翠,高洁清远。 诵经声惘惘,清心明目,消除孽障。 宁湘站在众香客信徒中,听完这场经会,余光碰见人群里一个略有些眼熟的人。 她一顿,歪着身子看过去:“马公子?” 马筠安一身素白的衣衫,脸上的伤好了,倒是个温文尔雅的俊秀书生,只是他孤零零站在那里,望着江面出神,眉眼憔悴,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宁湘叫了他两声,方才回过神来。 “宁姑娘。”话说出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在这儿?”宁湘左右看看,他似乎并无同伴。 马筠安看着她,迟疑了下,低声说:“闲来无事,出来走走……”“出来走走?”他八月科考在即,家中还有生病的母亲,夜半还有闲暇出门? 宁湘不信,马筠安满脸都写满了心事,哪里像无事的样子。 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宁湘也不便深问,只侧目看着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在煌煌夜色中,漾起温暖的涟漪。 马筠安与这双眼睛对视片刻,缓缓垂下脑袋,艰难开口:“我母亲去世了。” 宁湘一愣,难怪今日见他神色有异,还瘦了许多,原以为是上次伤后未痊愈,竟是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么? 马筠安坐在石阶前,一身落寞与伤痛:“今日是家母头七。” 宁湘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多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到头来的安慰只能化作一句:“节哀。” 马筠安声音低哑,抬头看她:“上次之事,多谢姑娘,在下无以为报,心中有愧。” “还是没能帮到你和你母亲。”她以为那二两银子至少能给患病之人带去一丝希望,没想到也是徒劳。 远处布施的僧人正在发放河灯,她过去要了一盏,递给他,“这河灯给你,净闻法师说这些河灯在佛祖面前供了四十九日,沾染了灵气,能寄托哀思,传达你的祈愿。愿令堂大人早登极乐。” “多谢姑娘……”马筠安颤着手接过,这几日处理母亲的身后事已经精疲力尽,每每夜深人静挑灯夜读时,身边再没了嘘寒问暖的人,便受不住了。 原本只是想出来走走,没成想会遇到宁湘,河灯被她点亮,一簇渺小的光在眼前摇曳,照亮不甚明朗的一角。 他忽然绷不住了,捂着脸失声痛哭。 相依为命的母亲离世,让原本就不顺遂的人生雪上加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往来的行人擦肩而过,怀念故人而哭泣垂泪的不在少数,这样的夜晚,本就是宣泄哀痛的时刻。盈眶的热泪,也只是纾解白日里,难以宣之于口的伤戚与怀念罢了。 马筠安哭得伤心,想到他正是脆弱的时候,相识一场,一走了之也不好,宁湘便坐在他身边,默默陪伴,没注意到一道黑影覆在眼前。 身后高处灯笼带来的光明被遮了大半,宁湘往旁边让了让,那影子没动,回过头去,却见净闻和善慧停在台阶上,善慧那个小和尚手里拿着一盏河灯。 “我和净闻师兄在布施,想起施主来,特意为你留了一盏。”他跳下台阶,把灯塞她手里,“你不是要祭拜亲人?” 呃…… 罪过,她父母尚在人世。 果然,说一个谎,往往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净闻看过来,漆黑的眼眸在跳跃的灯火里有着融融的暖意。 他的眼神不含任何杂尘、欲望,透亮明净,仿佛能洞察人心。 宁湘被他看着,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心里默默想,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佛祖面前忏悔,让她折寿十年也好,父母一定要长命百岁。 这河灯就供给去世多年的二哥吧,希望他能保佑爹娘康健顺遂,保佑她这个妹妹能早日回家尽孝。 净闻看她接了灯,好似放了心,正好有香客相询,他回过头去耐心听着,偶尔说上几句话。 宁湘把河灯放进水里,冰凉的江水荡漾着圈圈涟漪,马筠安收拾好情绪,也学着她放了河灯,盯着夜色良久,才开了口。 “我自三岁开蒙,读书迄今整二十载,少时家父尚在,他教我念书习字。说读书能明事理、辩是非,所以我寒窗苦读多年,盼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平天下不平之事……” 然而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到今年才考中了秀才。 踌躇满志,空有一身抱负。 宁湘没怎么读过书,想不出文绉绉的言辞安慰他,只说:“遥望前朝,大器晚成之才不在少数,你尚年轻,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马筠安苦笑:“姑娘不懂……这世道何其艰难。” 世人道寒门生贵子,往往有权有势者,才道途坦荡,立于不败之地。 他这样穷苦人家的书生,出人头地,实在不易。 他垂头丧气,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未经他人苦,无法感同身受。 宁湘无从安慰,只是托着下巴看向岸上时,净闻恰巧也看过来。 他背着光,看不清容颜,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只是立在那里,让人莫名看出几分孤冷清寂来。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0节 他听见他们说的话了吗? 远处祭坛前师兄弟找来,他抬脚过去,并不曾多看这边分毫,应当并未听见。 宁湘收回目光,问马筠安:“日后有什么打算?” 马筠安没什么亲人,同村大伯母虽多有关照,却也是孤儿寡母,家底单薄,他不便多叨扰。 他望着江面浮动摇曳的河灯,低声说:“等彻底了结家母的身后事就要进京了,若是考中继续留在京城,有幸参加明年春闱,进士及第,自是好的。若是不行,便回涿州来,进书院做个夫子传道授业。” 看他受尽挫折,难得还心有志气,宁湘放了心,正色道:“你定能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马筠安终于露出笑来,“承姑娘吉言。” 两人小坐了会儿,马筠安便告辞归家,宁湘也要离开,余光瞥见方才他坐过的地方掉了个灰白的布包,开来一看竟是块玉佩。 看成色有些年头,不是男子平常所佩,倒像是他母亲的东西。 可惜人群里已经找不到马筠安的身影,宁湘又不知他家在何处,大晚上也不便去找。 时辰渐晚,空气里弥漫的香火气息仍然浓厚。 僧人们把祭坛上的东西都搬回去,净闻搭手,把剩余的香烛收进竹篮里,躬身去拾地上的经幡,却见香客信徒离开的码头有两人仓皇转身。 在此之前,他们在看他。 他们很快消失在人群,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瞥见他们脚下一闪而过的皂靴。 那是宗亲皇亲的护卫侍从所用制式。 净闻停顿了一瞬,掌心与繁复的经幡纹路相贴,身后有师兄弟过来,他面色如常交出去,转头又做自己的事,直到住持在身后唤他,拿出一串菩提佛珠。 “师伯。” 住持年事已高,语气却是温和的:“我见你心有忧烦,似有所累?” 净闻垂首,声色微沉:“弟子愚钝。”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住持并不细问,也不多加苛责,只将佛珠交给他,“这是金刚菩提所做,日日受香火供奉,今赠与你。愿你持珠心上,静虑离妄。” 住持年过古稀,是得道高僧,声音带着久经尘世的沧桑,他站在那里,便将喧嚣红尘隔绝在外。 净闻看着那串佛珠,眼皮动了动,沉默片刻,最终双手接下:“多谢师伯。” 佛珠触手冰凉,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浮过温润的暗光。 一百零八颗佛珠,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宁湘眼看住持离开,蹑手蹑脚跑过去,看了眼他手里的佛珠,然后摊开手拿出那块玉佩。 “法师,我捡到一块玉佩,好像是马筠安的,你能跟我一起去找他吗?” 他抬眸,看看天色,侧脸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朦胧不清。 “明日寺中有讲经会,贫僧去不了,烦劳施主送去吧。” 他眉眼微垂,幽深的眼眸里看不清情绪。 宁湘把玉佩收好,一路上暗骂出家人没有心,看不懂她的心思。 没劲! 一场盛大的法会,终在子时前结束,波澜壮阔的江水飘浮着千盏莹莹发光的河灯,带着人们的祈愿,隐入黑暗之中。 宁湘回了客栈,没想到离开许久的常青回来了。 他像是才赶了路,风尘仆仆。 “宁姑娘。” 宁湘倒了杯茶,抬头察觉他神色有异:“怎么了常大哥?” 常青将茶饮尽,神色略有些严肃:“大人吩咐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病情自入夏后略有加重,天子尊严使然,见不得自己日日溺在床榻,苟延残喘,趁机发落了几个宫女太监,连侍疾的妃嫔都被赶了出去。 丞相飞鸽传书说荣王似乎派了人离京,极有可能是冲着净闻而来。 常青这几日调查了一番,果然发现荣王的人来了琢州,只是他们行踪隐蔽,一时无迹可寻。 涿州不是久留之地,太子在这里更是危险。 丞相信上所言,一定要护送太子安全回京。 常青曾试着劝说净闻无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宁湘身上。 出家人戒律森严,净闻一旦破戒,决计不会再留在寺中。 且太子殿下温柔纯良,比起空门清规,更放不下眼中受苦受难的万千黎民。 宁湘不傻,看出常青的忧虑和净闻有关。 “我要做什么?” 常青把一个纸包交给她。 小小的一团,没有什么分量。 宁湘茫然接过,“这是什么?” 打开看,是碾碎的细末,正要低头去闻,却被常青拦住。 他眼神动了动,不太自在地说:“给殿下准备的,紧要关头时再用。” 这是他从那个莺莺坊的女子手里得来了,她说坊里的客人们助兴都用这个,只是药效有些猛。 第11章 给净闻准备的药? 什么药,答案显而易见。 宫廷里不乏这些争宠的手段,宁湘略有耳闻。 但是叫她给太子殿下用药,着实没有多大胆量,逞逞嘴皮子还行,真要干出霸王硬上弓的事,太子殿下不得拧掉她的脑袋。 宁湘愈发觉得手里的东西是烫手的山芋,常青看出她的挣扎,立时道:“姑娘忘了此行的初衷了吗?” 是了! 她眼下身在此处,不就是为了尽早完成和丞相的交易回家见爹娘吗。 照如今的情形,让太子心甘情愿还俗是不可能,少不得使用这些法子,丞相万人之上都不怕太子记仇,她一个小宫女怕什么! 宁湘心一横:“什么时候用?” 只是,这药能起什么效果,她没底,万一净闻昏迷不醒能成什么事? 常青想了想:“见机行事。” 宁湘痛苦地嘶了一声,把药贴身收好,盼着这机会不要太遥远了。 常青坐了一阵又告辞走了,宁湘洗漱睡下,夜里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净闻一会儿身穿僧衣,一会儿身穿冕服,神色清冷,不染纤尘,长身而立俯视众生。 她被那双深邃的眼盯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亮时醒来,后背竟然浸出了汗。 七月已过半,这时节的清晨已有几分凉意,宁湘在床上呆滞地坐了半晌,换了衣裙,才想起马筠安的玉佩,又出门打听他的住处。 好在天回镇不算大,马筠安中过秀才,邻里街坊大都认识。 他家离集市不远,三间茅草屋,院子里收拾得干净,只是冷清的很。 马筠安不在家中,宁湘隔着篱笆喊了几声没人应,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宁湘等了小半个时辰,依旧不见人影,想把玉佩放在门口,又担心如此贵重的东西万一再丢了。 想起马筠安是个读书人,大约会往书院去,正要去找,忽见远处人影攒动。 几个健壮的男子从林间小路里气势汹汹而来,走上大路时,露出手里提着的木棍绳索。 宁湘一凛,下意识地让了让,那行人已经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先敲门,骂骂咧咧,灰尘飞满天。 宁湘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高壮男人见里头没人,没有放过角落里站着的宁湘。 她穿着粗布衣裙,身形纤纤,皎皎如月,眼眸澄澈明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络腮胡子放肆地打量她,嗓音洪亮暴躁:“你是马筠安什么人?” 这声音实在粗哑难听,宁湘瑟缩了一下:“我不认识他,我只是路过……” 不远处的邻里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立马又缩了回去。 他们却挡住了去路,宁湘挪着碎步想要走,却被为首的男人看出了意图。 他虎背熊腰,一座山似的挡在跟前,扬声道:“我们是万贯赌坊的,马筠安借了我们东家五百两银子,今日是归还之日。” 宁湘脚步一顿,很是错愕:“五百两?怎么会?” 短短接触两回,她也能看出马筠安绝不是那种赌钱的人,他家徒四壁,连给母亲买药的银子都拿不出。 且这五百两的巨额欠债,便是我寻常人家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马筠安怎么可能去借。 为首的男人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大刀阔斧进了院子,态度极其恶劣嚣张:“既然他人不在,那就拿了要紧值钱的东西回去抵债!” 宁湘噤了声,不打算和这些人纠缠,见他们进了院子,要去开正房的门,捂着怀里的玉佩,想要去找马筠安。 不料一回头,马筠安竟然回来了,发现一伙人进了自己家门,面色剧变,脚步更加急了。 她使了个眼色,他没看见,越过她径直进了院子。 宁湘抚额。 马筠安手里还拿着几本书籍,袖口沾了浓墨,也不顾对面有那么多人,横着手臂拦在院子前,怒火丛生:“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有违大梁例律,这里是我家,你们立刻出去!” 络腮胡子嗤笑一声,强壮的身躯与单薄的文弱书生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上门来,就是要债的,今儿个你要不把银子还清了,兄弟们就不走了。”他说着,掌心铮铮寒光一闪。 马筠安目光微变,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赫然是一把匕首,竭力稳住心神:“什么银子?我何曾欠过你们钱?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在涿州城,你跟我谈王法……”络腮胡一双鹰目盯着他,一脸不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皇帝陛下来了,也不能奈我何!”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1节 宁湘看了半晌,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群人来找事,分明就是呼吸冲着马筠安来的,压根没那五百两银子的事。而这些人的身份,看样子也不简单,马筠安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只怕不是他们对手。 马筠安显然也意识到不对劲,方才是惊愤交加未多想,“那你说,我什么时候借了你银子?借了多少?” 他倒是没有隐瞒:“你堂哥欠了我们东家五百两银子,落笔是你的名字,不就是你借的?”络腮胡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写了名字的字据。 上面清楚写了借钱的时日、数额,最令马筠安震惊的,末尾写了他的名字,分明是他的字迹无疑。 马筠安双眼赤红,大惊失色:“我没有!怎么可能会签这样的字据……” 他和堂哥马危少有往来,两家虽是近亲,可他从未答应过堂兄去借赌坊的钱。 络腮胡比划着匕首,阴恻恻的盯着他笑了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不成。” 这边的喧闹总算引起围观,周遭议论声纷纷,唯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跌跌撞撞从隔壁出来。 看到院子里围着的人,吓得傻了,颤巍巍拉住马筠安。 妇人吓得不轻,那些人一吓唬,险些厥过去,喏诺道:“筠、筠安,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马筠安眉头紧锁,声色深沉:“大伯母……他们是来要债的。可是我没有借过这笔银子,这字据上的名字是我所写,但并非我所借。” 这才是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读书习字,一心科考,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也闹不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但马筠安肯定,自己的确没有签过这样字据,至于络腮胡为什么提到马危,那就说明与堂兄脱不了干系了。 大伯母抓着他衣袖的手一紧:“多少?” “五百两……”马筠安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她:“他们说这钱是马危所借。” “什么……”大伯母脸一白,险些昏死过去,马筠安手忙脚乱扶住她。 马危正是大伯母的儿子,马筠安的堂兄。 伯母仰头,忽然潸然泪下,跌在地上痛哭:“这银子……想来的确是你堂哥借的!” 马筠安怔了怔:“什么?” “这天杀的混账东西,进了你家里换了你书,别的字迹都消散了,就留你的名字,才让他为非作歹得逞啊!” 这是极阴损的法子,只有黑市上会卖这些玩意。 马筠安的堂兄今年已到而立之年,早年娶过两门亲,妻子都早亡,留下个克妻的名声,没人再敢嫁过来。 前些日子,马筠安忙着处理亡母的身后事,马危借口帮忙,实则进了马筠安书房,用了那些下三滥的玩意儿。 马危游手好闲惯了,日日流连花楼赌坊,大伯母一人养家已然走投无路,偏偏儿子不争气,闹出这样的大祸来。 几日前马危吊儿郎当地说请堂弟帮了忙,会发笔大财,她没有在意,心想马筠安饱读诗书,没有闲心理会他。没想到今日赌坊的人找上门,拿出一张字据来,她才明白儿子做了什么勾当。 马筠安被大伯母的哭声闹得心烦意乱,偏偏万贯赌坊的人横在面前,他不能去找马危问清楚。 宁湘看不过去了,纤瘦的身影往马筠安旁边跟前一站,看了眼几步开外的络腮胡一眼,冷漠开口:“这钱既然是马筠安堂中借的,你们赌坊找他堂兄去,为难一个读书人做什么?” “这怎么叫为难?白纸黑字就摆在这里,想抵赖不成!”络腮胡子拧着眉头打量她,脸上笑容略显轻浮,“姑娘,你是马筠安相好的吧?你既心疼,便替他还了吧!” 狗屁相好的! 宁湘气得红了脸,险些咬碎了牙,“谁借的你们找谁去。” 大伯母还坐在地上痛哭,马危那个始作俑者没露面,围观的邻里见赌坊人多势众也不敢多管闲事。 挡在面前的,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络腮胡子见都是妇孺,不客气地推了宁湘一把,怒视着马筠安:“我不管这字据是怎么来的,既然签上了马筠安的大名,这五百两银子就由你来还。要还不起,那我们就只有请你去跟我们东家好好叙叙旧。” 这是无赖泼皮,不分青红皂白仗势欺人。 宁湘被络腮胡推得脚步踉跄,回头已见他逼近马筠安,手心的匕首离马筠安不过几寸远,寒光铮铮,叫人心头一凛。 第12章 宁湘到嘴的话戛然而止,惶然后退了两步。而络腮胡手一挥,不管马筠安如何挣扎,把人连拖带拽带走了。 宁湘神色微变,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逞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马筠安带走。 大伯母回过神来,匍匐在地上哭喊:“你们干什么!快放了筠安……快放了她!“ 无人在意她的声嘶力竭,等周遭的人散去,宁湘才扶她一把:“大娘,你儿子眼下在哪里?” 大伯母身形佝偻,瘦弱的风一吹就倒,这么哭一场受了刺激,整个人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好半天缓过来,才嘶哑着嗓子哽咽道:“他十天半月不见人,左不过就是在哪里赌钱吧……姑娘,你想想法子,帮一帮筠安吧,他若有什么好歹,我怎么向他爹娘交代啊!” 伯母也是个可怜人,只是那马危实在可恶。 宁湘叹气:“那个什么万贯赌坊在哪里,你儿子经常去吗?那赌坊也不管别人还不还得上,就大方借出五百两?” 马危是赌坊常客,他有多少斤两,那些人怎么会不知清楚,明知这钱拿不回来,竟然肯借出五百两巨额? 宁湘脑子里隐隐有个想法,只是尚未理顺,马伯母便开了口:“万贯赌坊在涿州城里,他们那个赌坊的东家,是洪爷,我们平头百姓,哪里敢招惹。” “洪爷?”宁湘微愣,秀眉轻蹙。 洪爷?不就是马筠安说的管码头的那人吗? 马伯母说洪爷名叫洪胜,是天回镇的地头蛇,因为和州府关系匪浅,一直为非作歹,恶名昭著。 “为什么那个洪爷那么大的能耐?” 连马伯母这样的乡野村妇都知道洪爷的身份,可想而知此人恶贯满盈到何种地步。 管了码头,还有个赌坊,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把人强行掳走。 伯母苦笑,道出其中关键:“那个洪爷的妹妹,是知州大人的小妾。” 宁湘恍然大悟。 难怪洪胜有恃无恐了。 这样的地方,知州就是最大的官。 纵容洪胜之流鱼肉百姓,可见这个知州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可悲,放眼望这偌大的涿州城,竟连一个主持公道的地方都没有…… 皇宫有内廷监,嫔妃恃宠而骄打压宫人,多是送至内廷监处置,宫中禁止私设刑罚,犯错的宫女太监若要申冤可及时奏报,少有冤狱。 没想到远离庙堂宫廷,不正之风却比京城盛行。 常青似乎有事,昨晚露了面就走了,宁湘一时也找不到他帮忙。 眼下不知马筠安被带去了哪里,无计可施,只能先行进城打听万贯赌坊的位置。 宁湘没来过这种地方,老远就听闻人声鼎沸,万贯赌坊几个字明晃晃挂在太阳下。 身形瘦削的男人从深巷里出来,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妇人:“相公,这是我的嫁妆……你拿去赌了,叫我们娘几个怎么活啊!” “去去去,别跟着老子。”男人推搡着妻子,快步进了赌坊。 妇人声泪俱下,掩面痛哭。 宁湘目睹这一幕,心中只剩悲凉。这里和莺莺坊一样,是销金窟、欢乐场,一掷千金,神魂颠倒。 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仍要撞破头颅,绝不认输。 赌坊外有人守着,她进不去,就算进去了也打听不到什么。 抬头见白云层叠蔽日,宁湘在外面踱步了一阵,决定去报官试试,只盼着涿州城的父母官没有泯灭良知,为民做主。 州府官衙只隔了两条街,宁湘一炷香时间就找到了,官衙不同赌坊,朱红正门大开,两侧坐着两只石狮子,庄严肃穆,安静异常。 四周少有百姓,两个衙役守在门口,远远看到她来,便挡在了门前,扬声道:“官衙重地,闲人勿近!” 宁湘敛衽行礼:“我是来报官的。万贯赌坊抢夺财物,殴打百姓,请知州大人做主!” 衙役瞥她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案几,上面放着笔墨:“在册籍上登记一下吧,晚些时候自有【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官府处理。” 宁湘一愣,没想到是这么个处理的法子。 “晚些时候是什么时候?人命关天,烦请尽快!” 谁知道马筠安被带去了哪里,万一出了事,那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 衙役皱眉,仍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每日报官的人众多,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儿,这案子需一件件办,我们大人忙着大案,现在没空。” 宁湘目瞪口呆,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事有轻重缓急,你们怎能如此懈怠?” 衙役大刀阔斧站在官衙前,不耐烦地说:“你不信任官府,来报什么官?” 宁湘第一次觉得走投无路、申冤无门,亏她还对官府抱有一丝期望,眼下看来,涿州府的父母官,也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清官了。 晌午的日头躲进云层里,凉风拂来,仍吹不散宁湘满心愤懑。 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徘徊一阵,正犹豫要不要再去赌坊看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施主”。 宁湘猛地回头,圆慧摸着脑袋笑起来,“果然是你啊施主,贫僧险些以为眼花了。” “真巧啊!”在这里遇到圆慧,宁湘甚为惊奇,左右看看没发现净闻身影,稍微有点失望。 圆慧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直言道:”净闻师兄没来,我去送还昨日盂兰盆日的东西,正好路过这里,不知施主在这儿做什么?” 圆慧年纪并不大,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宁湘对净闻的师兄弟们都持着友善的态度。 她本也有心把马筠安的事说给净闻听,也没隐瞒,把来龙去脉说了。 “不知净闻法师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有个书生朋友,被堂兄和赌坊陷害,莫名背上五百两的赌债。方才被赌坊的人带走不知去处,我去报官,官衙压根不理会,我心中担忧,实在束手无策……” 原以为官府能够主持公道,谁知那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宁湘自幼在父母兄长的疼爱中长大,后来进宫,虽也受尽委屈,但还是在能忍受的地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孤立无援。 可怜马筠安那个秀才,一心考取功名,报效朝廷,大约也是见不惯洪胜这些人的阴暗勾当吧。 圆慧愤然道,“这些人如此伤天害理,也不怕遭天谴吗!” 宁湘耷拉着唇角,眸光黯淡:“是啊,我此刻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圆慧不知怎么安慰。 他一出家人,无权无势帮不上任何忙。 但心怀善念者,总是见不得不平之事。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2节 圆慧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净闻来。 是了,净闻师兄冷静睿智,必定有法子。 于是辞别宁湘匆匆回了法华寺,四处寻了寻不见净闻身影,善慧说师兄在听住持讲经,方又往文殊菩萨殿去。 殿中就住持和净闻师兄两人,圆慧不敢进去打扰,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目送住持离开,才轻手轻脚进了殿。 净闻坐在香案前,翻开《华严经》低声吟诵,余光看到圆慧,他也没多大反应。 香炉中轻烟袅袅,清俊的面容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愈发沉和深邃。 圆慧学着他的样子打坐,心中却未见宁静。 许是他心绪不宁,终于引起净闻注意。 他侧目,淡淡看过来:“怎么了?” 圆慧话匣子关不住了,“我在城里遇见那位宁湘施主,她说她那个书生朋友被人掳走,报官无门,知州连面都没露。师兄,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帮他们?” 净闻面色清冷,无情无绪开口:“我们出家之人,管不了官府的事。” 圆慧向来有一副好心肠,在蒲团上惆怅道:“话是这么说,但我听闻这位知州大人曾是京官,几年前才来琢州。都说琢州富庶,到底是前些年的底子在。倒是朝廷怎么回事,会让这样的人上任?” 出家人是不理俗事,不该为官场中事愤愤不平,可朝廷政令清朗、州府官员清廉,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他们出家人,不就是愿意看到这一幕吗。 可惜…… 众生皆苦。 净闻师兄不愿插手俗事,圆慧只能叹气:“百姓难呐!” 净闻佛珠拨动,仿佛没听见他这句话,闭眼诵经:……无一众生而不具有如来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著而不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 * 宁湘报官无门,在城墙根下闲坐,旁边泥塑摊的大哥见她从官衙方向过来,忍不住道,“姑娘从衙门过来?” 宁湘见他摊前摆着许多泥塑的小人儿,一时兴起多瞧了瞧,便点头应了:“对啊。” 大哥是个热心肠,一面做着泥人,一面问她,“上衙门做什么,瞧你失魂落魄的。” 宁湘在泥塑摊旁坐下,看摊主很快捏好一只玉兔,叹息道:“我一朋友被冤枉,那万贯赌坊来人把他抓走了,本想去报官,可是知州大人好像公务缠身,并不理会。” “嗨,姑娘不知道吧,那万贯赌坊东家,是知州大人大舅子,人家一家人,哪里管你。”摊主把捏好的玉兔上了色,串在棍上递给她,“这小兔子,送给姑娘了。” 宁湘惊讶的接过,连声致谢:“多谢,真好看!” “听说咱们这位知州大人是京里来的,势力可大着,那洪胜一心攀附权贵,把自己亲妹子送给了知州当外室。” 这些秘辛宁湘倒是不曾听闻,泥塑摊主说起这些逸闻简直滔滔不绝。 “知州大人家中已有原配,这外室自然是见不得人的,就偷摸摸养在外边。”摊主左右看了看,忽然压低声音道,“那个洪爷有个私宅就在这附近,我在这儿摆摊,常见人来人往的,你可以去看看。” 宁湘一凛,瞬间来了精神,“在哪儿?” 摊主伸手一指:“就前边横街尽头的巷子里,门外栽着两株桂树的就是。” 宁湘道了谢,起身往那边走去,祈祷那宅子正是如摊主所说,存着什么秘密才好。 没想到刚进巷口,竟然就在牌坊下看到个熟悉的人影。 宁湘眼前一亮,忍不住快步过去:“净闻法师!你怎么在这儿?” 巷子里没什么人,净闻一身素净的禅衣,光风霁月,尤为显眼。 听闻她热情的呼唤,他回过头来,身形挺拔、目光澄明。 “圆慧说马筠安被带走了?” 淡淡一句话,足以令宁湘心潮澎湃。 她猜得没错,圆慧果然说了这事,净闻是心存善念之人,知道马筠安出事,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不过净闻长相实在太惹眼,她想起方才摊主所说知州来自京城,万一叫人认出了,只怕会给他添麻烦。 宁湘探着脖子四处看了看,拉着净闻到了角落里,确保没什么人看到他,才道,“我打听到了,这是洪胜的私宅,马筠安很有可能被带到了这儿。” 她愁眉苦脸的叹气,“方才我去报了官,但是没用。” 看她气馁,他忍不住告诉她真相,可事实就是这么残忍。 “此举无益。” 官场之中贤愚不分、好坏不辨,摧眉折腰以事权贵。 第13章 宁湘郁结难舒,闷闷道:“我以为会有那么一点用……” 谁知她满腔期望,也盼不来一个公道。 她耷拉着眉眼,莹润的面庞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净闻瞥她一眼,黑眸中光影沉沉,良久,才拿出一封信交予她掌心。 “这信上所写,应当有用。” 他声音平淡,宁湘却怔了怔。 “这是什么?” 她困惑抬头,在他平静里的视线里缓缓打开信封。 映入眼帘的便是遒劲有力的字迹,一笔一墨颇有几分颜筋柳骨的韵味。 字迹有些许眼熟,宁湘多看几眼,忽然忆起几年前看过这样的字迹。 那是元嫔初有孕时,命人搜罗了许多笔墨字帖打发时光,其中就有太子的字帖。 彼时太子师从书法大家,习得一手好字,元嫔书香门第出身,对太子的字帖也尤为喜欢,曾说将来孩子出生了要临摹皇兄字帖,也要同皇兄般勤敏好学。 宁湘整理书房时,拾到过一本沾了墨的字帖,后来私下临摹写了写,最后以自己资质平庸半途而废。 她虽然不喜欢读书习字,对太子的字迹还是很熟悉的,没想到时隔几年再观太子殿下亲笔,却品出几分从前没有的清透洒脱。 净闻看她握着信纸半晌不说话,才开口:“有何疑问?” 宁湘眨眨眼,一脸的迷茫:“这像是一些商铺的名字?与马筠安的事什么关系?” 凉风拂面,他抬眸,视线落在角落里飒飒晃动的竹林上,“纸上所记一十三个商铺工坊,全在洪胜和知州李望山名下,明面上是一些药铺、伞店、织布坊,实则暗中做些见不得光的营生,而这些商铺流出去的货物,皆是悄无声息进了黑市。” 历朝历代至今,黑市交易屡禁不止,大梁建朝至今百年,战乱减少,威胁减少,朝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黑市鱼龙混杂,什么三教九流都存在,宁湘没见识过,却也知道官府和黑市勾结,是多严重的事情。 “都是什么?” “私盐、铁器、地下钱庄。包括万贯赌坊,也有很大的问题。” 净闻面目平静,珠玉般的声色也毫无波澜,仿佛没把这些触目惊心的勾当放在心上。 但宁湘却觉得手里一张纸如有万钧重。 这哪一项拿出来,都是诛九族的重罪。 净闻法师遁入空门、清心寡欲,又是何时查到了李望山的罪证,宁湘已经不愿深想。 她出宫时,朝堂仍有传言说当年的宣明繁被废储驱逐,郁郁不得志,忽而看破红尘剃度出家。 可她却觉得,净闻法师游离红尘,普度众生,依然还是那位忧国忧民、心系苍生的太子殿下。 她没问他一个出家人是怎么得来这些消息,有些事一旦戳穿难免叫人尴尬。 宁湘深吸一口气,把纸折好放进信封里,“眼下怎么办?直接带着这信去见李望山,还是上报朝廷?” 等这些信到了京城,只怕马筠安脑袋胳膊都凑不到一处去了。 净闻摇头,“给洪胜,他是草莽出身,惊慌之下,必乱阵脚。” 等他风声鹤唳、自顾不暇,一时便不能拿马筠安如何,也避免他们亲自出面引火烧身。 宁湘眼前一亮,“那我现在就去打听洪胜在哪儿!” “好。”他颔首,目光落在她盈盈的眼眸上,“小心。” 洪胜是涿州城有名的地痞流氓,随意打探便知了去处。 大约是近来做了几笔大生意,风头正盛,此时此刻洪胜正与几个狐朋狗友在莺莺坊寻欢作乐。 莺莺坊是乐坊,隔得老远便能听见咿呀咿呀的唱戏声,女子娇媚调笑,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宁湘进不去,但得想法子把信递到洪胜手上。 临近傍晚,往这条街上来往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各坊的姑娘们穿着华丽的衣裙迎来送往,道不尽的风情万种。 莺莺坊是涿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客人众多,宁湘眼尖的看到门口有个婀娜曼妙的身影。 那人手摇纨扇,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望过来,柔软妩媚,勾人心魄。 宁湘挥挥手,果然换来了回应。 安抚了进门的客人,便扭着腰肢过来,见了她第一次句话便是:“怎的?姑娘要进去看看美人儿听听曲儿?” 宁湘摆手,“姐姐说笑了,我无福消受。” 此人正是之前常青付了二十两银子,要她演一场戏的莺莺坊乐妓咏娘。 “也是,你是喜欢那个俊俏和尚?”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湘一噎,只能咬着牙承认,“是的,我喜欢他。” 咏娘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笑道:“姑娘好能耐!” 那日遇上咏娘,宁湘完全不知情,直到后来常青说了,她才反应过来,还好是假的,她当时还险些以为自己真要被拐进莺莺坊了。 “我这儿有封信,姐姐能替我转交吗?必有重谢!” 咏娘这样的人多是迫于世道艰难,逼不得已走了这条路,靠银钱就能收买。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3节 “好说!”咏娘摇着扇子:“给谁?” 宁湘从怀里拿出已经捂得热乎乎的书信,“一个叫洪胜的客人,姐姐趁人不注意让他看到就好,不必做别的。” 咏娘面露迟疑:“洪爷啊……这人权势滔天,倒挺为难的。” 宁湘把早准备好的银子连同书信一齐拿出去:“姐姐帮帮忙。” 十两银子,分量可不轻,咏娘顿时眉开眼笑,笑眯眯说:“姑娘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咏娘长得美艳,轻飘飘一句调笑的话,让宁湘莫名红了脸。 咏娘掩唇轻笑,扇尖抵了抵她的肩,略有几分好奇地问:“那个和尚是你什么人,我瞧着像是大户人家出身。” 宁湘一顿,不得不发挥自己满口胡话的本事,声泪俱下。 “他是我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做买卖受了打击,一气之下出家了,家里不放心他,便让我来劝上几句。那洪胜做的买卖和他从前的生意相关,我想着能不能让他重整旗鼓,继续还俗经商。如今是没法子了,只能求到姐姐跟前,望姐姐垂怜,帮一帮我!” 咏娘听得感慨万千,含情脉脉看着她,“那和尚定要对得起你才好,方不辜负你一番深情,可别像我那薄情寡义的情郎,一去多年,只有几封寥寥数语的家书,叫我苦等!” 宁湘这才知咏娘本也是个命苦的人,十来岁没了亲人,卖身进乐坊,悲惨度日。 那时候遇见个要进京赶考的书生,两人一见倾心,互定终生,书生说将来金榜题名,就回来娶她。 咏娘等啊盼啊,整整八年过去了,也望不到情郎的影子。 “姐姐怎么不赎身呢?” 以咏娘的才貌,在乐坊十几年,不会存不了赎身的银子。何况她如今年纪也不轻了,在莺莺坊也没多少客人捧场,东家不会刻意留她。 “自是想过的……”咏娘笑了笑,放下唇角,复又叹息一声,“只是怕啊,怕他哪日回来找不着我了。” 一个人的情深总是来得毫无道理,镜花水月意外相逢,便能在心里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京城离涿州多选呢,区区几百里,若是想见,爬也爬回来了,怎会放着八年杳无音信。 咏娘必然也是明白,只是不愿相信曾经年少情怀,海誓山盟的男人会弃她而去。 “姐姐若念他,便去找他,无非就是那样的结果。” “的确是我自欺欺人了。”咏娘摇摇头,重新换上一副笑颜,摇着扇子道,“在这儿等着吧,我替你送信去。” 说罢便扭着腰回了莺莺坊。 作者有话说: 有人看文吗(试探伸jio 第14章 先回房换了身衣裳,见小丫头送了茶来,招呼一声:“下去吧,我来送。” 厢房里乐声悦耳,女子娇笑声时不时传来,咏娘端着托盘进门,见满桌男子醉意上头,交头接耳说着下流的荤话。 咏娘不以为意,目光落在主位的客人身上。 洪胜已过不惑之年,膀大腰圆一身横肉,锦衣华服也遮不住的纨绔风流。 她端着茶壶,送上一盏君山银针,“酒过三巡,喝杯茶解解酒,洪爷,您来尝尝坊里新上的茶。” 咏娘生得娇媚,身段窈窕,虽然比不过十几岁的姑娘,却别有一番风韵在。 洪胜回了神,色眯眯打量她一眼,手掌从她手臂滑下,“好茶、是好茶……” 旁边一个精瘦的男人看过来,笑得肆意:“既如此,便请姑娘为洪爷唱一曲儿吧!” 正是马危。 咏娘在风月场摸爬滚打十几年,压根不怕这点威胁,柔柔笑道:“真是不巧,妾受了风寒伤着嗓子,这几日唱不了。” 马危皱眉眉头:“怎么,连洪爷的面子也不给了?” 十足的地痞流氓,狗仗人势。 被马危这么一说,洪胜面上倒是有些不悦,正要开口,咏娘不动声色后退半步,摸出宁湘给的信,胡诌道:“适才一个乞儿在坊外要钱,给了妾一封信,说是要交给洪爷,您瞧瞧写了什么。” 信? 洪胜喝茶的动作一愣,待看清信里的内容,霍然色变。 “谁给你的?” 咏娘茫然说,“就门口一个乞儿……妾没见过,不知从哪儿来的。” 洪胜把信折好,铁青着脸起身,一众狐朋狗友看他变了脸色纷纷追问,马危不知情况,连声叫着洪爷:“怎么了洪爷,有什么事小的帮您效劳!” 洪胜脚步一顿,狠狠瞪着他:“你那个堂弟,马上放了!” 马危一愣:“放、放了?” 洪胜在涿州城作威作福多年,那些黑市上的玩意儿不少,平时用在赌坊里,弄了不少银子。 马危在赌坊混迹久了,自然唯洪胜马首是瞻,让马筠安签下的那张字据,也是洪爷手底下人出的主意。 眼看就要得手,把人放了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不听就给老子滚蛋!”洪胜气急败坏,扔下一众人面面相觑匆匆出了莺莺坊。 他骑了马,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到了私宅。 进了后院,便听见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洪胜停下脚步,等了片刻,里头没了动静,才伸手拍门。 “大人,我有急事跟你说。” 李望山很快出来,倒有一副温文儒雅的长相,只是身上衣衫不整,身上还有些欢好的痕迹。 “怎么了这是?”被人扰了雅兴,他有些不悦。 不等李望山发火,洪胜已经拿出了信件。 “这是什么……”李望山潮红的脸色瞬间凝滞。 他和洪胜名下的商铺工坊,凡是涉及黑市交易的,悉数写在了纸上。 那是他藏在暗处,寻常人不会知道的秘密。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查到我身上?”李望山咬着牙,脸色尤其难看。 这些交易都是让心腹私下处理,未经自己之手,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些商铺是自己的产业。 但是这封信堂而皇之的到了他手上,说明已经被人盯上了。 洪胜问:“难道是朝廷的人?” “有荣王殿下在,应当不会。”李望山目光冷凝,几下将信纸撕成了碎片,只是也犹疑起来,“难道真有人来了?” 李望山曾任户部郎中,因为一桩旧案牵涉其中,那时太子宣明繁主审此案,他被降了官职,迁任涿州。 李望山对此耿耿于怀,若不是后来太子惹怒龙颜被废,他今日的处境只怕更加艰难。 好在这几年荣王揽权,他得以休养生息。好不容易建立的基业,竟然突然之间被暴露出来,李望山不禁怀疑这涿州城里有废太子的人。 李望山想起荣王之前来信中说,二皇子宣明呈离京,大约是去找废太子,很有可能是让宣明繁跟他回宫。 可是太子已废,落发出家不理俗事,他恨皇帝入骨,又怎会回心转意还俗? 这件事和废太子有没有关系,李望山拿不准。但荣王要求他设法解决废太子的命令,可是如鲠在喉 若是除掉一个普通人倒还好。 这人是太子殿下,哪怕被废,也不能改变宣明繁曾是储君的事实。 这事实在棘手,李望山怕引火烧身,迟迟没有动静。眼下再细想,废太子在一日,祸端就在一日,若是不解决这心头大患,只怕他升迁无望。 琢州再好,也不能久留…… 屋子里传来动静,娇媚的女人唤了一声大人,李望山寒着脸把手里的碎纸扔进一旁的水槽里,字迹很快晕染作一团。 “这几日风声紧,让底下人收手,尤其你那个赌坊,谨慎些!” * 马筠安被关在私宅不远处的一处暗房里,只是挨了一顿打,饿了整天,并没有大碍。 宁湘看到他安然无恙出来时,一颗心终于落地。 确保洪胜的人没有跟在马筠安身后,才和净闻现了身。 “是姑娘救了我?” “是我!”宁湘拍拍胸脯,包揽了功劳,“我打听到万贯赌坊经常用些下三滥的手段骗人钱财,写了一封信,陈述了洪胜所有罪状,他若不收手,我就在涿州城内张贴,迟早叫他身败名裂!” 这样的法子是好,但区区一个赌坊对洪胜来说并无多大妨害,他身后有李望山,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有净闻陈列的那些商铺工坊,严重威胁到手中利益,才会让李望山忌惮。 不过这样做,净闻的身份只怕瞒不了多久,宁湘莫名不想他牵扯进来,只能说个谎应付过去。 马筠安一个满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倒是净闻微微偏头,看了看她。 被那双美玉般清旷明净的眼睛一看,宁湘觉得自己心尖上都颤了颤。 净闻法师的魅力,令人折服! 马筠安揖手道谢,神色凝重:“多谢姑娘和法师,三番两次得两位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我才疏学浅、孑然一身,无以为报,实在问心有愧……” “怎么会,我还等着你金榜题名,封侯拜相呢!到时候你别忘了我就成!” 马筠安忙摇头:“姑娘之恩,莫不敢忘。” 宁湘抬头望望天,乌云蔽日,隐隐有下雨的架势。 “早些回去吧!你什么时候进京,我来为你践行。” 秋闱在八月中,进京也需要些时日,再耽搁不得了。 马筠安说:“三日后。” “行。” 眼看到了天回镇,马筠安先行告辞,那单薄的背影走在长径上有些佝偻,透着郁郁不得志的气息。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4节 宁湘有些担忧,问净闻:“他不会想不开吧?” 净闻手上佛珠转动,眸光深邃:“百折不挠,天道酬勤。” 心智坚韧者,必成大器。 马筠安怀着亡母期望,寒窗苦读多年,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自己。 净闻这么说,倒是让宁湘对马筠安生出几分钦佩来。 他壮志未酬,受尽苦难,尚且没有放弃。 她也不能认输! 余光瞥见净闻清越的侧脸,宁湘挪了挪脚步,想离他近一些,不料他已经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宁湘叹气:“净闻法师,你等——” 话没说完,忽然脚下踉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好歹稳住自己端庄的模样,不至于丢脸,眼看净闻充耳不闻,只留给她一道利落的背影。 宁湘气得牙痒痒,脑袋一热发了狠,踩着脚下一块石头强行动了动脚踝。 咔嚓一声。 成功崴了脚。 宁湘小脸皱成一团,疼得龇牙咧嘴,痛苦的挥挥手,“法师,我脚疼……” 净闻已经走出老远,回过头看见她痛苦的神色,顿了顿,复又返回,居高临下望着她。 “怎么了?” 宁湘跌坐在地上,卷起裤腿,忙不迭把自己的伤处展示出来:“崴脚了,很疼。” 她仰着脑袋,曲着一条腿,漆黑的眸子噙着泪花,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净闻没料到她的动作,只瞥见一截秀丽纤细的脚踝,他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匆匆移开目光。 “走吧,贫僧送施主去医馆。” 宁湘坐着没动,“法师不是会医术吗,帮我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吧?万一脚断了,以后会不会瘸啊?” 轻轻一崴,不会有多严重的伤势,但宁湘语气实在委屈可怜,若是旁人也就罢了。 但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尤其宁湘长相不俗。 之前在宫里,用晴雨的话说,她有一张妖媚惑主的脸,身姿纤美,眉眼含春,瞧着人时,眼波宛转别有绰约风情。 可惜在宫里多年,唯唯诺诺,恪守本分,差事也找不到错漏来,从未在旁人面前出过风头,以至于忽略了她的美貌。 宫里百花争艳,无人注意到她,可这荒郊野外,只有她和净闻两人。 他慈悲心肠,看她受伤不能坐视不理,偏有忌讳男女有别,并不靠近。 净闻法师克己复礼,严循清规戒律。 宁湘这脚踝崴得不重,但一时痛感未消,眼看净闻没动静,只得道:“那我们去医馆吧……只是我好像走不了路了,法师背我一程吧?” 作者有话说: 攻略技巧+1 第15章 她期期艾艾望着他。 偏净闻法师不为所动,只是看过她伤处后,说道,“男女有别,此举不妥。施主且等候片刻,我去寻人。” 难得能给她抓着机会独处,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佛祖度化众生,莫非分了男女不成?” 净闻说:“众生平等。” “既是如此,法师这么说,不是同这世间凡夫俗子一般歧视女子?” 净闻目光动了动,摇头:“不会。” 宁湘可怜兮兮望着他,“快要下雨了,法师忍心看我流落荒野?” 他低头,眸光深晦,宁湘与他对视,被这双眼看得无所适从,竟是有想要脸红的感觉。 好在净闻平静淡然,悲悯众生,对她不依不饶的要求妥协:“走吧。” 他把佛珠缠在腕上,半蹲在她面前,宽阔挺拔的脊背微弯,宁湘看到他结实的手臂撑在膝头,手背青色的脉络分明。 宁湘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单脚跳了跳,喜滋滋趴到他背上。 “多谢净闻法师,法师真是大慈大悲!”完全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欢喜。 趴上净闻后背,就有温暖的气息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隐隐带着一股陌生而强悍的力量,宁湘几乎听见自己鼓擂般的心跳。 心道她真是出息了,竟然让太子殿下背自己,也不知道日后他知晓自己真正的意图,会不会一把扭断她的脖子。 净闻脚步平稳,才走出几步,宁湘感叹还未完,忽然觉得额头一凉,像是有什么水珠顺着鼻翼流下。 宁湘茫然抬头,“净闻法师,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不过眨眼的时间,雨势加重,大雨铺天盖地而来。 净闻停下脚步,要放她下来,宁湘撑在他肩头,指了指前方:“那里有个山洞,快去躲躲。” 嶙峋的岩石下有一个可以避雨的山洞,其实说是山洞,大约也是附近百姓开凿取石后的一个空隙,约摸也就三尺宽,两人挤进去,堪堪能挡住肆虐的雨幕。 净闻本欲让她躲在身后,不过宁湘慢了一步,让他站在里面。 于是两人之间就有了这一幕。 净闻后背靠在山石,宁湘面对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寸许。 宁湘伤的是右脚,为装得像些,特意把脚抬高,踩在侧边石头上,自然而然的挡住了净闻的去路。 涿州有些日子没下雨,今天这场雨似乎来势汹汹,珠帘似的从岩石上流淌而下,地面很快潮湿泥泞,寸步难行。 净闻的衣袖湿了,身上倒是没怎么淋着,反倒是宁湘方才趴在他背上,衣裙已经浸透,严丝合缝贴在身上,显露出几分婀娜有致的身段来。 她抬头,晶莹剔透的眸子满是无奈:“法师,咱们回不去了……”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被困在这里着实是他没有想到的,看宁湘神态安然似乎并不为雨势所愁。 只是她这话略有歧义,他不便辩驳,沉默着没有接话。 远处青山入云,江河奔腾,清凉细腻的雨珠在地上砸出圈圈涟漪,宁湘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净闻身上。 两人离得近,她能闻见他身上在佛寺中沾染的檀香气息,细致圆润之中带着一丝辛腥,清冷而凛冽,正如净闻此人的品性。 圣洁高贵,温雅出尘。 目光上移,可以清晰看到他衣缘下修长的脖颈,净闻昂首眺望远方,微有起势的喉结轻轻滚动,在天光下透着几分单薄伶仃的况味,莫名撩拨心弦。 大约是她盯他太久,总算引起他的注意。 雨声绵绵不绝,他低头看过来的瞬间,宁湘便移开了视线,轻咳一声:“净闻法师,今日李望山的事就算结束了吗?” 马筠安虽然没有大碍,但洪胜的赌坊还摆在那儿。李望山是知州,是这涿州城的父母官,有的是本事和手段,若是没人插手此事,他定会变本加厉愈发肆无忌惮。 净闻淡漠开口,“此事自有朝廷清查。” 和他无关。 宁湘就知道他会是如此回答,她去府衙报官尚且走投无路,朝廷管天下民生,区区一个涿州城,知州作威作福,也传不到天子耳朵里去。 何况当今皇帝卧病在床,时日无多,荣王霸揽朝政多年,没人会在意底层黎民的生死。 废太子是唯一能改变现状的契机。 于公于私,宁湘都希望他能回宫去。 “你不能帮帮马筠安和那些受害的百姓吗?” 净闻道一声阿弥陀佛,无情无绪道:“贫僧出家之人,尘缘已断,不理俗事。” 宁湘忍不住反驳道:“红尘有万丈,法师难道不是也立身于俗世之中?这尘缘杂念近在眼前,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身在凡尘,心在净土。”净闻顿了顿,眸光清明,“我佛慈悲,当渡天下苍生苦厄,施主宽心。” 他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宁湘气结,又离他近了半步,仰着脑袋说:“芸芸众生,有万般相,诸佛菩萨渡得过来吗?” 这山洞实在狭小,她这么一靠近,净闻后背便贴上了山石,完全没有转身的余地,黑乎乎的脑袋就在身前,只要她前倾,就能挨上他。 净闻闭了闭眼,侧过头,刻意要避开她,不妨宁湘眼尖,看出他的无所适从,那张俏丽的脸一闪而过狡黠的笑意。 “法师往里靠靠,我衣裳湿透了。” 这滂沱大雨没有要停的样子,宁湘后背的确被雨水浸湿,她身体底子好这会儿也觉得有几分凉意了。 净闻一时不忍,正要让她往里站,温热的身躯忽然贴了过来,脑袋磕在他肩骨上,肌肤一瞬相贴,留下不轻的力道。 女子柔软的腰肢从他手臂一晃而过。 宁湘无辜地动了动脚:“法师对不住,我脚疼,没站稳。” 极淡的一股幽香若有似无缠绕在呼吸间。 是女子的脂粉香。 他叹息一声,从她身侧绕过,对换了位置,站在了外边,甚至还不忘搬了脚下一块石头给宁湘垫脚。 宁湘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 谁不说一句净闻法师不解风情。 她都投怀送抱了,他还如此镇定,别是清心寡欲久了,丧失某些能力了吧? 宁湘不可避免的往他身下一瞥。 什么也没瞧见。 这场雨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渐渐停歇,宁湘站得腿都酸了,净闻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丝毫不受影响。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5节 空中飘着细密的小雨,已经能够赶路。 “时辰不早,走吧。” 净闻整理了身上的禅衣,不顾脚下泥泞信步往前。 宁湘甚少走这样的路,压根跟不上他的脚步,最后只得落在老远,气呼呼的怨怼了一场。 净闻充耳不闻,只身赶路,总算在天黑前回到了寺中。 暮色降临,正是用斋饭的时辰,净闻回禅房,正要换脏衣,圆慧正好端着膳食过来。 “师兄你回来啦,我给你留了斋饭。”看到他身上沾着的雨水和泥土,忙道,“赶紧换了吧,当心风寒。” “好。”净闻洗了手,正要脱芒鞋,圆慧突然咦了一声。 “净闻师兄,你衣裳上有个红印子。” 他一顿,脱下外衣后,看到领口处有一抹嫣红的痕迹。 像是朱砂。 更像是胭脂。 今日近身接近他的,唯有宁湘。 他捏着禅衣,叠好放进木盆中。 “嗯,蚊子血。” 作者有话说: 圆慧:蚊子血? 净闻法师杀生啦! 第16章 宁湘回客栈时已经饥肠辘辘,随意吃了点填饱肚子,便沐浴更衣上了床。 今日折腾这么一番已是筋疲力尽,昏昏沉沉睡下,尚未天亮便觉得口干舌燥,摸摸额头,一片滚烫。 完了! 折腾病了。 淋那一场雨,倒是让她占了点便宜,结果也付出了代价。 宁湘捏捏发堵的鼻子,喝了半壶冷茶,将燥热降下,又浑浑噩噩睡了半日。 醒来时头重脚轻,实在熬不住了才准备去找大夫瞧瞧。 下楼梯时,双腿发软,险些跌下去,好在一双手臂及时扶住她,不至于滚下去。 “常大哥……” 好在常青及时回来,把她扶下楼,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微微皱眉:“怎么了这是?” 宁湘嗓子疼,捂着脖颈艰难开口:“应当……是昨日淋雨受了风寒。” 她身子向来很好,甚少生病,这样严重还是头一回,这会儿气若游丝,有些后悔昨日放肆的举动了。 常青看她着实虚弱:“你回屋歇着,我给你请大夫来。” “我没事……”话音刚落已经倒在常青面前。 “宁湘!” 常青霍然色变,将她背上匆匆送往医馆。 这镇上就一个大夫,着急忙慌过去,大夫不在堂中,药童说出诊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宁湘昏昏沉沉睡着,常青叫了她两声,也只是睁了睁眼又睡了过去,常青摸摸她滚烫的额头,似乎比方才更严重了,只好雇了马车,一路往城里去。 时辰尚早,早市烟火气息甚浓,街市行人匆匆,常青驾着马车从僻静的深巷里绕行。眼看要到了医馆,冷不防一人从宅院中出来,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精致的佳肴洒了一地。 女子叉腰,娇媚的面庞上尽是怒意:“怎么驾车的?不长眼睛啊!” 常青拉住缰绳,连声告罪:“对不住——” 待看清来人,到嘴的话一顿。 咏娘发火之后,看到常青愣了愣,然后便勾唇笑了起来,“哟,是您呀!大清早的干什么去,这样慌张,可惜我这几碟点心了!” 见是咏娘,常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我去医馆,劳姑娘让让。” 咏娘没忽略他的表情,知道他看不惯风尘女子,偏偏忍不住要恶心他一番“去医馆干什么,我这点心可是花钱买的,你得赔我!” 常青冷冷看着她,咏娘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等着,最后还是他认栽,掏出银子扔过去。 “爷大气!”咏娘喜笑颜开,正要让路,忽然听见车厢里一声女子的低吟,又挡了回去。 “车上什么人呢?别不是拐卖良家妇女吧?” 大清早的,一个男人驾车赶路,不得不令人多想。 常青咬着牙:“你胡说什么!” 咏娘这才不情不愿的让开。 宁湘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仿佛置身于轻舟之上随波逐流。 她睁眼,只见身下躺着另一个人,双目紧闭,神色平和,正是净闻。 她还没见过净闻法师睡着的样子,眉眼深邃,清明如玉,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趴在他胸口上,身下的净闻法师衣衫不整,露出胸前大片光洁的肌肤来,一副被人蹂.躏的模样。 宁湘看得心痒痒,目光落在他微突的喉结上,迟疑了须臾,她微微凑上去,指尖在那清秀的脖颈上摸了摸,满足的喟叹一声。 一股清苦的气息钻进鼻子里,不像是他身上的檀香味,反倒是她从前在元嫔身边时常闻到的药味。 药味? 宁湘赫然睁眼,眼前是清净的床榻,絮絮低语声隔着屏风传来,似乎还有熬药沸腾的声音。 青天白日,哪有什么轻舟,哪有什么净闻法师。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没。” 女子关切的声音传来,宁湘才发现床边还坐着一个女子,一双美目正盈盈望着自己。 宁湘掩嘴咳了咳,大病未愈,声音格外沉哑:“咏娘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碰巧路过,见你病着实在可怜,便留下来看着你。”咏娘只见了宁湘两次,却着实喜欢这个小姑娘,不用常青开口,便主动留下来。 咏娘扶她坐起来,嗔道:“你这嗓子,亏得没在我们莺莺坊。先喝药吧!” 草药味实在难闻,喝进嘴里难以下咽,还是咏娘及时塞了一块梅子在她嘴里,才不至于吐出来。 宁湘小脸皱巴巴一团,尚未缓解这股苦涩,咏娘便朝她意味不明的笑起来。 “你方才做什么美梦了?” 宁湘僵住,含着梅子囫囵不清的摇头,“什么美梦,我没有。” “你梦里都在笑,还满口净闻法师叫着。”咏娘无情的拆穿她,“莫非是非礼人家不成?” 宁湘红了脸,矢口否认:“没、没有……” “少女怀春,我懂的。”咏娘带着过来人的感慨,“我在你这个岁数认识了顾郎,两人奋不顾身私定终身,到头来什么好处没捞着,反叫自己白白长了一把年纪,人老珠黄。” 转头看宁湘苍白的小脸,顺手摸了把,笑吟吟道:“话说回来,净闻法师与我那负心汉不同,我第一眼瞧着就是个深情温柔的男子,倘若他朝还俗,你们琴瑟和鸣必是一桩美谈!” 宁湘点头,表示认可。 常青从外边进来,见宁湘醒来和咏娘相谈甚欢,松了一口气,“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好多了,多谢常大哥。”宁湘知道是常青送自己来医馆,心中万分感激。 咏娘在旁边哼了哼:“怎么不谢我?我照顾你大半日呢!” 宁湘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快黄昏,的确大半日过去了,与咏娘无亲无故,她还肯照顾自己,的确让宁湘心怀感激。 “也多谢姐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咏娘被哄得心花怒放,笑眯眯睨她一眼:“嘴巴真甜。” 宁湘底子好,睡了半日精神好了许多,医馆不便久留,大夫备好药付了钱,常青去赶马车,咏娘便陪着她出去。 街市上热闹喧哗散去,医馆附近的摊贩都在收拾东西归家,常青驱车过来,宁湘和咏娘再三道别致谢。 街市上行人少了,常青便没有再绕道,宁湘身上还没劲,进了马车便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马车不急不缓的往前跑,忽然猛地颠簸,宁湘险些摔趴,掀开帘子见几人围在一起,路上一片狼藉。 “在车上等着。”常青勒紧缰绳,跳下马车就往人群中去。 宁湘这才看到满地撒落的竹编摆件被踩得不成样子,一个身穿素裙的少女跪坐在地上,被一个鹤发老叟护在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而她旁边是一道松竹挺拔般的身影。 清隽疏朗,光风霁月。 正是不久之前出现在她梦里的人。 宁湘还没细看,一个煞风景的男人大刀阔斧往前一站,嚷嚷道:“张老头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洪爷今日亲自来了,是给你孙女面子,好好把人交出来,还能放过你!否则……” 他阴恻恻的笑着,作势要去拉地上的少女,却有人拦住去路。 那是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掌心带着薄茧。 他没有说话,被喽啰簇拥的洪胜却微眯了眼,一脸横肉,冷冷说:“和尚,劝你别多管闲事。” 净闻身形未动,只身挡在前方,平静开口:“他们祖孙是何处得罪施主,要砸了他们活命的营生?” 洪胜嗤笑一声,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丫头的爹输了银子,把女儿卖给了我,我来带回自己的东西,你一个和尚可管不着!” 净闻淡漠看着他:“强抢民女,按大梁律例,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在我的地盘大梁律例算什么,今儿这丫头,我是要定了,你能奈我何?”说罢一挥手,身后的几个大汉蜂拥而上,去拉扯地上的祖孙俩。 少女不过十四五岁,清秀的脸蛋满是惊恐:“不要,我不要去……爷爷,我不要去……”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6节 “不去……小萤不去,爷爷保护你!”老叟一把年纪,身形佝偻,已是风烛残年,哪里能从一众壮汉中护住孙女。 但人到末路,力气总是出人意料的强大,两个大汉硬是没将两人分开。 洪胜等得不耐烦,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即会意,抄起地上一把木椅砸向老叟。 椅子落下的瞬间,一道宽阔的背影覆过来,挡在老叟身上。 木椅四分五裂。 鲜血滴答,落在青砖路上。 作者有话说: 还俗倒计时了~ 第17章 常青没想到洪胜忽然动手,更没想到净闻会替那祖孙俩挡下这一击。 鲜血从他后颈滴落,染红衣襟,常青看到那双幽深眼眸里的隐忍和晦暗。 太子殿下矜贵无双,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常青愤懑难当,重重拨开那行凶的壮汉,掏出一块玉牌来。 “吾乃殿前司天子近卫常青,见此令牌者,如见今上!” 洪胜傻了眼,怔愣在原地,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 什么殿前司,什么天子近卫,他都不曾听说。 但常青一脸冷冽之色,看起来不像是弄虚作假的样子。 不管是不是朝廷的人,总归是令人忌惮的,挥手让底下人禀报李望山,洪胜一改适才的嚣张气焰,讨好地露出笑脸。 “大人息怒,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实在罪过,您先随我去前方酒肆小坐,这里自有人处置。” “尔等强抢民女,为非作歹,又打砸伤人,按律当收监论罪。”常青没有与他们折腾的心思,怒声道,“今日之事我将立时奏报上达天听,必惩处恶人。” “大人……”洪胜大惊失色,他不过是要一个女人,怎么会惹来朝廷的人,如此言之凿凿要治他的罪,显然不是说说而已。 他彻底慌了神,噗通跪在常青面前,迭声认错:“大人饶命,小人一时糊涂,并非要为难张家祖孙俩,小的知错了!” 常青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过,尤其看到净闻捂着后颈的伤口眉头紧蹙,更是怒不可遏:“你可知道你伤的是——” 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掌搭在他肩头,常青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他转头,迎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净闻朝他摇了摇头。 “殿……净闻法师!” 常青受不了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被一群刁民欺辱,他满身风华尊贵,如今却跌入尘埃里任人欺凌。 他倒是能冷静,若是皇帝见了昔日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了这般模样,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废储的决定。 “都是底下人胡来,不想伤了这位法师,恳请法师恕罪……”洪胜冷汗直流,还不忘拽过那伤人的手下,“大人,都是他,都是他的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方才打人的男人脸白如纸,匍匐在地,不停磕头求饶。 净闻一手捂着后颈,鲜血自指缝流下,浸透衣衫。 他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人,道一声阿弥陀佛,声色平缓:“行恶得恶,如种苦种。恶自受罪,善自受福。今日之事乃因果报应,贫僧无法替他人饶恕尔等罪孽,是非曲直,便交由律法处置吧。” 他回过头,把地上早已吓傻的祖孙俩搀扶起来。 小姑娘惶惶望着他,“法师,你的伤……” “无事。”他淡淡颔首,瞥了常青一眼,终是沉寂无言地转身离去。 佛祖普度众生,却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他一心向佛,妄想能救济苍生。到头来,不过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净闻低着头,长睫遮住眼中翻涌的情绪。 本是抬脚要往城外去,不料一块月白色的罗帕突然出现眼前。 罗帕的主人仰着脑袋,清澈的杏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沉思一瞬,伸手接过,“多谢。” 并没有过多停留,帕子捂着伤口,又继续往前。 宁湘也不说话,就跟在他身后。 残阳如火,云霞遍天。 宁湘目睹净闻受伤的一幕,心中惊骇之余,更莫名多出一丝心疼,尤其他神色如常,阻止常青公布他身份时。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固执,做太子和做和尚有什么不一样,以至于抛却荣华富贵遁入空门。 可他的伤好像并不轻,血是止住了,后颈脊骨处却留下狰狞的伤口,宁湘看着那截脖颈下的血迹于心不忍。 跟了他走了两里地,总算忍不住了:“净闻法师……适才那些人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打人有违佛门戒律。” 宁湘冷眼旁观都觉得气愤,“难道你就任由他们把你打死?” 净闻在前边走着,并不接话。 宁湘义愤填膺,更有股怒其不争的戚然,她快步走上去:“放任他们,何尝不是助纣为虐。” 净闻掀了掀眼皮,语气清冷:“既有朝廷的人出面,自有律法处置,谈何放任?” “这世间诸如那张家祖孙俩的人千千万万,今日是你路见不平、是常青出手相救,但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受苦受难。坏人一日得不到惩治,这天下一日不得太平!” 净闻摸着后颈,直到伤处不再流血,才将那已经沾满了血的罗帕捏在手里。 宁湘因气愤激动而通红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他脚步加快,她也如影随形。 净闻叹息一声,并不深想她为何想方设法劝他还俗,又是为何能一口叫出殿前司护卫的名字。 也许不是意外,不是巧合。 最后的目的,都是因为他。 脖颈的伤口隐隐作痛,她说得急了,还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净闻法师,你怎么不理我?你的伤要不要紧,快脱了衣裳,我帮你瞧瞧吧……”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毫无体统规矩,他没由来的感到烦闷,一把拂开她的手,语气淡漠:“施主别跟着我了。” 宁湘愕然站着,眼睁睁看他冷漠的转身离去。 他竟然凶她? 净闻法师被砸坏脑袋了? * 另一头,常青与洪胜对峙不休,心中还因净闻的遭遇怒火不散,李望山姗姗来迟。 早听底下人说明了适才发生的事,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差役擒住洪胜:“把这几个强抢民女的人带回官衙去。” 复又向张家祖孙俩赔罪:“二位受惊,本官这就差人送你们回去,一应损坏的东西照赔无误。” 等眼前烂摊子收拾妥当,方满面愧疚向常青告罪:“今日之事属下官管辖不力,多亏大人出手相助,没有酿成大祸。” 李望山为官多年,早练就了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的本事。 常青并不信任他,但眼下他还记挂着净闻的伤势,把洪胜交给李望山便离开了。 李望山冷着脸回官衙时,洪胜翘着二郎腿在内堂喝茶,看到他便开始不满的控诉,“大人,那个什么殿前司常青是什么人?你如此忌惮他作甚?” 李望山跨进门,差役送来热茶,他在庭中踱步,半晌才回答:“一个护卫不可怕,但他背后是京都,是皇上。” 李望山离京几年,并不认识常青。按理说,他身为涿州知州比一个没有官衔的殿前司护卫尊贵的多。 但如今他的把柄泄露,还不知和常青有没有关系,若是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他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洪胜方才被差役擒住,费劲挣扎了一下伤了胳膊,颇有几分幽怨的说:“那个姓常的也是不识好歹,偏颇一个和尚做什么。” “和尚……”提起这个,李望山就怒火丛生,“叫你收敛,你偏要鲁莽行事,你知道那个和尚是什么人吗?” 洪胜揉着肩膀,一脸不屑:“什么人?难不成还是什么皇亲国戚?” “他是宣明繁。”李望山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前出家做了和尚的废太子,宣明繁。” 洪胜险些从椅子上跌坐下去:“什么……” 太、太子? 洪胜在天回镇作威作福多年,往来法华寺的和尚也见过许多,虽然像净闻这般气度和长相的和尚少见,也不曾往废太子身上想。 李望山说过太子被废后在京城哪座深山寺院里出家修行,怎么几年过去了,就这么巧到了琢州来。 “我……他他他……”洪胜语无伦次,战战兢兢地凑到李望山跟前,满脸横肉耷拉在一起,“大、大人,他不会找我麻烦吧?” 洪胜可还记得常青说的要奏报朝廷,治他的罪。 李望山在主位落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色倒算镇定:“他已是被废储的太子,没什么威胁,但他在涿州城,始终是个心腹大患……还有那个殿前司常青。” 洪胜唯李望山马首是瞻,听见这话马上问:“大人要怎么做?” 李望山微眯了眼,面上寒光尽显,手中的茶杯猛地搁回桌上,缓缓道:“王爷吩咐了,不能让废太子活着回京……” 第18章 因为净闻决绝的态度,让宁湘生了好一顿闷气。 亏她拖着病体还关心他的伤势,谁知他如此冷漠无情,伤了她一颗纯粹热情的女儿心。 喝了两天药,宁湘又活蹦乱跳起来,把净闻那个无情无义的人抛之脑后,到码头送马筠安赶考去。 马筠安今日精神好了许多,与几个同窗一起,上船之前看到她,略有些震惊,放下行李匆匆迎过来。 “宁湘姑娘,你真的来了?” 宁湘笑起来,容色明媚,“我说过要给你践行的,自然不会失约。你现在就要走了?” 马筠安去船上问了问,回来说:“还有一个时辰开船。”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7节 宁湘潇洒挥手:“那走,我请你喝一杯。” 他觉得不太靠谱,“你能喝酒?” “喝,怎么不能喝!” 两人就在附近找了个酒肆,临近晌午,店里还没什么人,宁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壶梨花白。 江上轻舟货船随波逐流,风灌进来,带着几分潮湿咸腥,已有些初秋的凉意。 宁湘率先喝了一杯,被辣得眼泪直流,马筠安只是喝茶,看了看她脸色,问:“在下看姑娘心情不佳,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可烦心了。”她伸手托着下巴,感叹:“你说一个人心狠到什么地步,能抛却家人,抛却朋友,抛却荣华富贵,不愿回头。” 马筠安端坐着,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能让他做出这样决定的人,必然是受了很深的伤害。” 宁湘想了想,造成净闻不顾一切落发出家的始作俑者,非当今皇上莫属。 天之骄子受尽折辱也不愿回头,只怕是对那个父亲失望至极。 “真是如此么……” 见她面露沮丧,马筠安又说:“但人非圣贤,又岂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天大地大,总有值得眷恋的东西。” 她眼前一亮。 也是。 净闻法师虽出了家,可到底是血肉之躯,七情六欲哪能轻易抛弃,他那日不就对自己发火了吗? 只要净闻法师有普通人的情绪,她就能攻克难关。 摸了摸贴身携带的荷包,宁湘想,再不济还有别的法子。 她就不信,给他下了药,他还能挣扎。 宁湘越想越热血沸腾,丞相许诺她归家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对马筠安表示感谢,十分崇敬的说:“公子见解独到,不愧是读书人!” 马筠安忙摆手:“在下之见不过沧海一粟,同窗中才华横溢者众多,我实属望尘莫及。” 宁湘却想到马筠安的遭遇,相依为命的母亲离世,又被堂兄设计立下欠钱的字据,多番打击还能心智坚韧,的确不易。 “你为什么想做官?” “大约是见过太多不公……”马筠安苦笑,目光黯淡,“如洪胜之流,宛如附骨之蛆,恶贯满盈。我之所以想做官,就是想在面对这样穷凶极恶的小人之时,能听见百姓的冤屈,有能力为他们平反。” 他低着头,声音次第变弱:“可事实告诉我,这一切都错的……我所追寻的志向,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命运捉弄苦难人。 皇帝病重多年,荣王把持朝政,天子脚下尚可,远离京都的地方远远更加黑暗。 像马筠安这样的寒门学子,想要建功立业,有所作为更是困难。 天子圣明,吏政清朗,天下才能太平。 宁湘忍不住想,若是净闻还俗做了皇帝,定然比他的父皇强。像马筠安这样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也能大展宏图,报国明志。 “生不逢时,遭遇不幸,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艰难、人心叵测。堂堂正正做人,定会得偿所愿!” 马筠安怔了怔,起身揖礼:“多谢姑娘……” 宁湘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盼你前途似锦,不坠青云之志。” 马筠仰头喝下,眼中已有涩意:“就此别过。” “珍重!” 马筠安和几个同窗走了,船只驶向波澜壮阔的江河之中。 日光融融,水天一色,粼粼波光如珍珠似的荡漾起无尽的涟漪。 宁湘告别马筠安就回头去了法华寺,途径药铺时,又停下脚步买了上好的金疮药。 两天了,也不知净闻法师的伤有没有好转,她此刻送药去说不定他感激涕零,就此还俗也说不定。 宁湘一路异想天开,到了法华寺四处转了转,并没有发现净闻的踪影。 善慧小和尚在大雄宝殿给佛祖金身擦灰尘,看到她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立马丢下水桶跑过去。 “施主,你找净闻师兄吗?” 宁湘立刻挺直脊背,笑得灿烂:“是啊,净闻法师在哪儿呢?” 善慧说:“净闻师兄走了呀。” “什么?”宁湘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走哪去了?” “他在开元寺修行,自然是回开元寺了,施主不知道吗?” 宁湘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僵硬地无法思考。 她忘记了,净闻是来法华寺参学的,他六月来,眼下都快八月了,是该启程回去了。 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可不能就此腰斩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善慧算了算时辰:“天不见亮就走了,应当走了十几里地了吧。” 宁湘欲哭无泪,赶紧离开法华寺找常青帮忙去。 可是常青不在,宁湘寻寻觅觅半天都不见人影,客栈里还有他的包袱,应当不会走远才是。 宁湘心一横,索性雇了马车沿着官道去追净闻。 佛祖保佑,他是走的官道,若是和马筠安一样坐船,她就赶不上了。 可临近傍晚,到了邻镇的地界,也没有看到净闻的影子。 惶然四望,只见树影斑驳,万籁俱寂。 宁湘站在街口,生出颓然之意。 赶车的车夫探过头问:“姑娘,马车还要吗?” 宁湘背着包袱,摇头:“不了,多谢。” 马车慢吞吞走了,宁湘彷徨站了一阵,找了个客栈落脚。 这个客栈不比天回镇安静,堂中还有客人饮酒谈笑,客房在后院,绕过长廊便到了。 她住的屋子对面就是后门,眼下正是准备晚膳的时辰,板车拖着几筐肉菜停在门外,菜贩在院子里吆喝一声,厨房里便出来几个人帮忙。 宁湘关上房门还听得见菜刀剁肉的声音,心烦气躁揉揉耳朵,依稀听见院子里洗菜的厨娘提起什么山匪杀人案。 “什么时候的事?” “前后脚的事,就在后街柳树下,那些匪徒蒙着面提着刀,见人就杀,路过的人说连和尚也不放过。” “啊……那也太骇人了。” “夜里记得关好门窗。” “那我近日也别出门了……” 宁湘耳尖的听见和尚二字,当即就从床榻跳起来,开门见两个厨娘端着洗好的菜进厨房。 “阿婶……请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山匪杀人?” 一位微胖的厨娘回头打量她一眼,眼中掠过惊艳之色,随即又正色道:“听说是几十里外的山匪作乱扰民,抢夺掳掠无恶不作,方才在街上伤了好几人。” 宁湘秀眉轻蹙:“是突然出现的山匪?” “也就今日的事……总之外边危险的紧。”厨娘见她一人,好心劝道:“姑娘没事别出门,那些匪徒作恶多端,什么都干得出来。” 宁湘抿了抿唇,乖巧点头:“我记着了,谢谢阿婶。” 厨娘又好心叮嘱了几句,才进了厨房。 戌时过半,天便彻底黑透了。 宁湘没胆子走夜路,但又担心厨娘口中所说的和尚是净闻,挣扎再三,拿过角落里的风灯,从后门出去。 大约是山匪作乱闹得人心惶惶,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客栈亮着昏暗的灯,照亮不甚明朗的一角。 前堂吃饭的客人约摸都走了,厨房里也没什么动静,她不敢走远,就沿着墙根走了几丈远,看到黑漆漆的夜路,顿时觉得心口发紧。 算了,还是小命要紧! 净闻法师自求多福吧。 不远处窸窸窣窣传来动静,宁湘想也不想拔腿就跑,哪知回头就撞树上。 那树也被她撞得一颤。 树软的,不太疼。 一声尖叫差点溢出口,宁湘好歹咬唇忍住,颤巍巍提高风灯照了照,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净闻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正沉沉望着她。 哦,她撞得不是树,是净闻法师的胸膛。 他一声不吭藏在她身后,吓得魂都飞了,宁湘正要骂他几句解气,净闻忽然低头,吹灭了她的风灯。 宁湘:“……” 下一瞬,她便被他扣住手腕,隐藏在黑暗里,一块宽大的告示牌很好的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他掌心滚烫,带着几分黏腻潮湿,隐隐还有一丝血腥味。 宁湘觉得情况不妙,刚要开口,忽然看到树后小径走过五六个黑衣人。 他们拿着刀剑,脚步轻盈,应当是有所忌惮,并不往这边大路来,眨眨眼就消失夜色里。 宁湘见此,赶紧拉着净闻进了客栈。 院子没人,没人注意到她带了个人进来。 直到关上门,点燃屋子里几盏蜡烛,宁湘才松了口气,正要责怪净闻法师不讲义气,差点把她陷入危险中。 结果转身就看到净闻法师垂着眉眼,虚弱地撑在柱子上。 不知他伤了哪里,满手都是血,滴滴答答流了满地,触目惊心的,吓了宁湘一大跳。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8节 “净闻法师,你哪里受伤了?”她上下端详他,看到净闻脸色苍白,低声喘气,更是惴惴,“你要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净闻法师:没死,勿cue 第19章 净闻瞥她一眼,声色沙哑低沉,透着无奈,“……应当死不了。” “那就好!”宁湘扶他坐下,又倒回去把门闩关上,在包袱里翻翻找找,拿出在药铺买的金创药。 这药还是派上用场了。 净闻法师不止有一点点惨。 失了血的面庞看起来颇有几分病弱苍白,唯有那双美丽的眼睛,在夜色里弥漫浮动着晦涩不明的光。 “法师你伤哪儿了,我帮你上药吧!”她一脸正经,义正言辞毫无私心。 偏偏净闻对她防备至极:“多谢,贫僧自己来就好。” 他准备脱衣裳,抬眸却见她一动不动望着自己,隐隐带着期待。 净闻揉了揉眉心,甚是疲惫,“施主可以转过去吗?” 被识破心中所想,宁湘甚至毫无波动,故作气愤的指着他:“你是男人,怕什么!我又不偷看你……”如此说着,却还是转过身,扯着柱子上的帐幔流苏,竖着耳朵听后边的动静。 净闻法师真能忍,那么严重的伤,自己上药还一声不吭。 宁湘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小心翼翼挪动脚步转了半圈,眼角余光瞥见一片光洁精壮的胸膛。 净闻法师衣裳只脱了半边,左肩上有一道贯穿伤,血淋淋地翻出皮肉来,看起来略微严重。 大约是伤痛引起的痉挛,净闻握着药瓶的手抖了抖,药粉撒了些,额头已经浸出了汗水。 “法师你这多浪费啊……我来我来!”宁湘于心不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取了帕子沾水帮他把血迹擦拭干净。 净闻面色微僵,试图拒绝,都被她按回了原处。 他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微微偏过头,拉远彼此的距离。 宁湘其实也紧张,甚至有些手抖,毕竟是第一次看脱了衣裳的男人。虽然眼前这人清心寡欲,面无表情。深吸了一口气,堪堪稳住心神,帮他处理伤口。 不得不说,净闻法师比外在看起来健壮的多,他其实不是多白净精致的长相,此刻双手撑在膝上,眉心轻蹙,反而透着容仪清肃,英武磊落的味道。 两人离的近,她能清晰听见他微沉的呼吸。伤口覆上纱布,她听见他闷哼一声,清晰的喉结难耐地滚动。 往上是轮廓分明的下颌,略显苍白的薄唇,还有闭上眼后轻颤的长睫,脆弱的不像话。 宁湘忽然想把荷包里的药灌给净闻法师吃了。 好在她良心未泯,这想法尚未成形就被掐灭了。 这是一段相当快,也相当漫长的时间。 等收拾妥当,宁湘感觉自己也出了一层汗。 净闻禅衣破损,血迹凝固,显然不能再穿了,不等他说,宁湘便主动道,”我去找掌柜借一身衣裳。” 他阻止不及,她已经开了门出去。 不多时便捧着一套寻常男子的常衣回来。 净闻没想到她真能借到衣裳。 宁湘无法忘记当她问掌柜借一身男装,掌柜意味深长的眼神。 好在她带净闻回来,并没有人看见,掌柜若是知道她屋子里多了个和尚,只怕净闻法师清誉不保了。 “换吧。” 他看着那套衣裳,目光微动:“不必。” “这衣裳新的,掌柜说特意为客人准备的。”宁湘提着衣裳到他面前晃了晃,凝视着他隐忍的面庞,困惑道,“净闻法师是嫌弃,还是穿惯了僧服禅衣,不愿穿俗家的衣裳了?” 净闻撇过头,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 注意到他的神色,宁湘颇感惊奇,她竟然猜对了。 “一件衣裳而已。”难不成还违背了清规戒律? 净闻法师你矫情什么呢! 她不解的看过来,澄澈的眼眸倒映着煌煌灯火。 他闭上眼。 他不愿,宁湘也不能扒了他的衣裳强行穿上。 看他曲腿打坐,闭目养神,并无被人追杀的惊惶,宁湘挺佩服他的意志,接连两次受伤还能扛得住。 至于他为何不告而别,为何被人追杀至此,宁湘心知肚明。 今日出现在这个镇子上的山匪,只怕是荣王的杰作。 净闻只身在外,暗中关注他的人不在少数,废太子出家多年,不问红尘,若说能产生威胁的,应当是揽权摄政的荣王了。 净闻要回开元寺,便离京城离皇宫又近了一步。 前两年皇上身体尚好,荣王控制朝堂无所忌惮。 可眼下皇上不行了,倘或净闻回京,只怕后果不可估量。 唯有解决这个麻烦,方能一劳永逸。 只是可怜净闻法师,远离庙堂多年,还要因为权势之争陷入危险之中。 净闻定然知道是他皇叔所为,事关昔日身份,他不会说,宁湘也怕多问让他生疑。 她出现在这儿已经足够让人多想了。 好在净闻并不爱说话。 两厢沉默,莫名其妙的默契使两人都没提今夜遇袭之事。 那些人还在搜寻他的踪迹,宁湘不能放任他出去冒险。 他占了罗汉榻,宁湘便心安理得躺到床上。 可惜中间竖着屏风,她看不到他。 净闻受了伤,今日躲避追杀已然筋疲力尽,客房外脚步声谈话声偶尔想起。 声声催人入眠。 他耳力甚好,夜深人静中听见屏风后均匀的呼吸声,眼中满是沉思。 常青是殿前司护卫,因为皇帝属意听命于丞相徐知行处理一应事宜。 自他离京来法华寺,常青就不止一次的出现过,言辞之间无非是劝他回宫。 与常青同时出现在涿州的,还有一个女子。 他不知她是谁,但来接近他,必然是丞相的主意,目的也显而易见。 一些无谓的痴缠,并不能扰乱心智,但不知为何,今夜之事,却多了几许分量压在心上。 法华寺师伯所赠佛珠在掌心泛着温润暗光,可惜他心有挂碍,有违师伯重望。 他低头,收敛心神。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 天边破晓,晨光熹微。 净闻睁眼时,房中并没有宁湘的身影。 他起身,肩上伤口牵扯传来痛感,忍不住皱了皱眉,视线落在案几一套禅衣上时,难得的怔愣住。 是寻常可见的僧服,崭新的,隐隐透着檀香气息。 他顿了顿,拿来换上。 宁湘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立时笑了起来,“挺合身,净闻法师还是穿禅衣好看!” 他问:“哪来的?” 宁湘捏捏鼻尖,很是自得:“正好附近有座寺院,我去借的。” 本来人家住持说什么也不肯借,一个黄花大闺女来寺庙借僧衣像什么话。 宁湘财大气粗,供奉了五十两香火钱,住持立刻变了脸,直说衣裳送她了。 大富大贵人家做一身锦衣华服可能也要不了五十两银子,若不是为了净闻法师,她可舍不得那么多钱。 净闻神色复杂,看着她的眼眸里深晦如墨,良久,只是喉结滚动,道一声:“多谢。” 宁湘笑得意味深长:“净闻法师,你谢我多次了,怎么报答?” “贫僧身无长物,一文不名。” 昨夜他躲避袭击,身上就剩了一串佛珠。 她摇头:“我又不要你银子。”要的是人。 可惜她没敢说。 她怕净闻要杀了自己。 净闻看她神情,就知道在胡思乱想,他心中叹气。 “贫僧要回开元寺,不能与施主同行了,就此别过。” 他毫无留恋要走,宁湘忙不迭拉住他,“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疑惑看过来。 宁湘抿唇,自觉说错话了,忙找了由头,“我也要进京寻亲,咱们同行吧,也有个照应。” 他仍是拒绝:“贫僧是非之人,施主不便同行。”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19节 回京之路危险重重,他不想牵扯别人。 他抬脚出门,宁湘手忙脚乱收拾行李跟上去:“法师你等等我!” 净闻并不理会她,顺着记忆往客栈客栈后门走,哪知迎面遇上两个洗菜的厨娘。 两人面面相觑,看看净闻,又看看他身后跟上来的宁湘。 一个清冷的和尚,一个娇媚的女人。 从同一个屋子出来,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厨娘涨红了脸,下意识地挪开目光。 净闻目不斜视,步履从容。 宁湘硬着头皮跟上去,恨不得拿包袱捂脸。 完了! 净闻法师跌落神坛了。 作者有话说: 本想让湘湘睡了净闻法师,想到他受了伤,还是不要趁人之危了。呓桦 第20章 可净闻到底受了伤,出了客栈,她分明见他微微弯了腰,脸色也依然苍白。 街市喧嚣,宁湘不放心,加快脚步走在他左侧,为他挡下来往的行人。 净闻侧目,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镇子,宁湘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顶箬笠来,净闻没有防备,被她戴在头上。 大半的日光被遮去,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半张脸,清越高洁。 他伸出指尖,稍微抬了抬箬笠,淡淡看向她。 宁湘笑起来,眼底光芒璀璨:“很好,这样挡住脸就能少许多麻烦!” 她如今一点没把他当外人,净闻正要提醒她不要太过靠近自己,余光瞥向远处,面色一沉。 “快走!” “啊?什么……”宁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扯过手腕,疾步往前。 开始,宁湘还激动,净闻法师主动牵自己了! 结果一回头看到行人中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朝这边走来,顿时吓得寒毛倒竖。 周围人烟稀少,远处江河流淌而过,蔽身之处少有,还是只能往街市里去。 受昨日山匪作乱影响,大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净闻一言不发拉着宁湘快步前行。 宁湘暗自心惊,回头见那些人仍旧穷追不舍。 看来是彻底盯上净闻法师了。 宁湘面色紧张,从未遇过这样的险境:“净闻法师,咱们要怎么办?” 净闻似乎很沉得住气,她回头,见他一手捂肩,目色沉沉,修长的脖颈都是汗。 宁湘看浸在禅衣上浅淡的血迹,就知道他伤口又崩了。 方才跟踪的人不知隐藏在何处,荣王既要杀净闻,定不会只有那两人。 回京路上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没了小命。何况净闻法师眼下又受了伤,一路奔波,只怕身子受不住。 “法师……”净闻像是没听见,她又唤他一声。 前往走了一段路,净闻忽然停下脚步。 “前边巷子里能躲。”他伸出手,在她后背一拍,声色清和,“去吧。” 他抬脚便要往另一处去。 宁湘忽然反应过来。 他是不想牵连她。 她一身荣华富贵,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要死了,她只怕也活不成。 她抓住他胳膊,义正言辞:“不行!我不走!就算要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那张俏生生的脸因激动生出红晕来,满口叫人误会的话。 她寸步不离,万般积缠,丝毫不顾忌他是出家人。 她拉住他的衣袖,他被束缚住脚步,竟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出家人慈悲为怀,更不愿无辜的人涉险,他按捺住心神:“生死事大,施主莫要意气用事。” “我没有!”她蛮不讲理,他无计可施。 只得艰难拉扯回自己的袖子,淡声道,“走吧……” 宁湘如愿以偿,跟在他身后。 宁湘原本觉得逃命不过如此,然而,等他们走过小道,在巷尾遇见两个长相平平无奇,却带着兵器的男人,瞬间觉得自己可能小命不保了。 “怎么办?” 净闻言简意赅:“打。” “什么?”她一脸懵,净闻已经闪身出去。 寒光铮铮,刀剑出鞘,他已经和那两个人打斗在一起。 净闻法师竟然和人打架。 闻所未闻。 这巷子里空无一人,两个黑衣人肆无忌惮,招招致命。 净闻身形挺拔,动作敏捷,短短数息间,就过了几十招。 宁湘目瞪口呆,若不是对净闻足够熟悉,无法相信清风朗月的净闻法师竟然会跟人动手。 他身姿如玉,婉若游龙,以一敌二,竟是将那两人的兵器夺去,将人制服于脚底。 他微微喘气,清秀的喉结滚动,那张圣洁出尘的脸,带着一丝锋利冷锐。 他抬脚朝她走来,面上神情很快恢复平静,又是那光风霁月的净闻法师。 那一瞬像是眼花,但宁湘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抓住了他的把柄:“法师,你打人!” 他眉眼沉沉:“逼不得已。” 谪仙般的人在瞬间落入凡尘中,宁湘觉得他好像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 她知道昔日太子在宫中时,精通六艺,骑射甚佳,不想在这样危机时刻,也能应付。 “净闻法师,你不是犯了佛门戒律了?”她由衷感叹,“不过你真厉害,武艺超群,一点没瞧出来,我当你吃斋念——”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晃动,她眼睁睁看着他倒在面前,彻底没了反应。 “净闻法师!”宁湘大惊失色,看到他肩上的伤流出汩汩鲜血,脸色惨白如纸。 宁湘从未如此慌乱过,艰难地想要把人扶起来,可惜昏迷不醒的人实在难以撼动。 “净闻……” 那两个受伤的黑衣人落荒而逃,宁湘稍微放了心,可求救无门,眼看净闻伤口崩出鲜血,心急难安,真担心他醒不过来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屋舍打开,出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娘,看到地上的人,满脸惊讶,回头唤:“爷爷……这是那位救我们的法师!” 张家爷爷眼睛已经混浊,凑近了瞧见净闻的脸,忙说,“快快,把人扶进屋。” 是在涿州城被洪胜为难的祖孙。 宁湘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回原处。 昨晚天黑,净闻又故意遮掩,宁湘没细看他的伤口,眼下旧伤复发,触目惊心的伤口明晃晃摆在面前,叫人莫名心疼。 荣王的人也许就在附近,宁湘不敢找大夫,请小萤烧了热水来,把净闻衣裳脱了,换下昨日的纱布,仔细地擦去血迹,重新上了金创药。 净闻大约也觉得疼痛,昏睡中眉头紧蹙,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褥。 直到夜幕降临,小萤点了灯来,床榻上昏迷的人才安静下来,睡得正熟。 “湘湘姐,爷爷做了饭菜,你吃些吧。” 宁湘一天没吃饭,早已饥肠辘辘,只是没胃口,吃了半碗粥就觉得撑了。 小萤收拾好碗筷,忍不住望了望床上的净闻。 宁湘见她满脸好奇,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 小萤十四岁时,尚且懵懂,转头说:“湘湘姐,你是不是喜欢净闻法师啊?” “啊?”宁湘愣住。 “毕竟净闻法师长得这么好看。” 作者有话说: 宁湘:胡说,我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今日是短小君的一天~ 第21章 小萤说得没错,净闻法师确实长得好看。 但她接近净闻法师,可不是单纯的因为喜欢啊!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0节 小萤年纪小,不懂大人这些恩恩怨怨,宁湘无法和她解释,但见小姑娘一脸好奇,还是肯定了她的说法。 她悲戚地提着袖子掖了掖眼角:“是的,我喜欢净闻法师,在他还俗前就可喜欢了。可惜他六根清净,断情绝爱,从不正眼瞧我。也是我脸皮厚,放不下他,一路跟着,就盼他回心转意,哪日还俗蓄发喜结连理,也不枉我真心托付一场!” 小萤没料想他们之前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感动地无以复加,“净闻法师那日拼命救我与爷爷,想来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湘湘姐姐真心日月可鉴,说不一定哪日就能感动他了!” 宁湘忙不迭地点头,等小萤收拾好碗筷去了厨房,准备查看净闻伤势,不想一回头撞上一双漆黑深晦的眼眸。 净闻法师不知何时醒了,正坐在床上拥着被褥看着她。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领口大敞,露出包裹伤口的纱布,和大片精壮的胸膛。 宽肩窄腰,长身如玉。 伤病中的人面色苍白疲乏,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睛,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惺忪朦胧之间带着几分撩人心弦的潋滟微芒。 宁湘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净闻法师太好欺负了! 实在叫人垂涎欲滴。 想到他突然醒来,方才和小萤说的话被他听去,宁湘莫名红了脸,试图欲盖弥彰解释:“我就是瞎说,怕小萤知道你的身份……没别的意思,法师可千万不要误会!” 屋内灯火摇曳,净闻抬头,声音沉哑:“贫僧有什么身份?” “呃……”宁湘突然哽住。 净闻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审视,有一瞬间宁湘甚至觉得他已经猜到自己目的,但他始终波澜不兴,没有深问的意思。 这倒是给了宁湘圆话的机会:“我的意思……是说那些追杀你的人,很有可能卷土重来,小萤和她爷爷本就过得艰难,说多了怕他们担心。” 净闻眉尾微动,没有再过多猜测什么,仿佛也只是随口一问。 四下看了看所处的环境,净闻才注意到身上的伤。 纱布从他肩膀延伸至手臂,约摸是怕伤口再流血,缠了好几圈,在胸前歪歪斜斜的系了个结,身上中衣的系带结也是如出一辙。 他想到一个可能,慢吞吞地拢好衣襟,面色有些复杂:“施主帮贫僧换的?” 宁湘坦然自若地点头:“是啊!张爷爷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小萤还只是个孩子,帮不上忙,只好我来了。” 她没敢说给他换药,手指触及温软光滑的胸膛时,那种让人无端颤栗的感觉令人面红耳赤,想入非非。 他看见她微红的脸颊,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心中虽觉不妥却已无力回天,只无奈地说:“贫僧如今处境危险,施主不该做这些。” 宁湘反驳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你死在面前吗?” 他一时无言。 他能感觉到她是一个相当执拗的人,话说了半晌她也没放在心上,让他颇有些束手无策。 “此地不宜久留,明早就走吧。” 他的身份本身就是个后患,那些人既然动了手,就不会善罢甘休,一旦久留必然会给张家祖孙带来麻烦,这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能牵连无辜。 宁湘皱眉,担忧道:“可你伤还没好。” 他摇头:“没有大碍。” 刚说完这句话,张家爷爷就端着烛台从敲门进来,听闻净闻要走,忙说,“法师伤重,就留在老朽家里小住几日,待身体好转再行离开不迟。” 张爷爷身形佝偻,两鬓斑白,走路时一瘸一拐。 净闻看了看他的脚,知道是那日被洪胜为难不小心伤着的。 他本是凑巧经过,看见众人围观下,孤立无援的祖孙俩,出于出家人慈悲为怀,他拦下了作恶的洪胜,虽然他知道此举可能会引来官府注意,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看那些人仗势欺人,逍遥法外。 他有一瞬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出家多年,他早已不该有这般念头的。 但那一刻,他后悔了。 后来啊,他跪在佛祖面前忏悔,整夜诵经,摒弃杂念,绝不再犯清规。 但不曾想,这世间因缘际会,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他救济苍生,苍生也救济他。 * 因为张家祖孙的极力挽留,加之他的确伤重无法赶路,翌日净闻到底没有急着离开,却不想就是这次动摇,埋下了祸端,为张家祖孙带来灭顶之灾。 后来他想,倘若他一意孤行,执意要走,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因自己而死。 在张家的三日,都是风平浪静,那些追杀他的人,并没有再出现。 张家以竹编为生,张爷爷手艺极佳,家中上下摆满了竹编的兜篓和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日子倒也富足平顺。 直到近两年,小萤父亲张平之迷上赌钱,性情大变,卷走了所有家财,债台高筑。 张家祖孙俩拿不出钱,时常被赌坊的人为难。前不久张平之赌钱输红了眼,险些将房契抵出去,张爷爷好歹抢回来没让他得逞。 谁知张平之丧尽天良,想要把亲生女儿卖了还债。 净闻没有见过张平之,小萤说她爹知道家里没钱,一年半载也不会回来。 所以当他喝了素粥,瞥见篱笆外一个三十几岁,和小萤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子时,猜到了他的身份。 张平之显然也没想到家里会有外人在,愣了一下过后,看到桌上的饭菜,便卷着袖子骂骂咧咧,“老不死的,你拿家里的钱养两个外人,还吃这么好……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你把银子都给我拿出来!” 宁湘和小萤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跑出来,就见堂屋里一个精瘦的男人挥起拳头砸向张爷爷。 小萤手里的碗碟落了地:“爹!不要……” 张平之的拳头在离张爷爷只有几寸远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挣脱不得。 他偏头,迎上一张清隽出尘的脸。 张平之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臭和尚,敢在我家里撒野……” 净闻淡漠看着他,声音冷如寒石:“身为人子却不尊不孝,罔顾伦常,他日身死必受无间地狱之苦,永无出期!” 张平之脸色一变:“你这个和尚胡说八道什么,滚出去!” 小萤冲过去,把爷爷护在身后,泪流满面:“爹,我们没有钱了,求求你放过爷爷吧……” “没钱?没钱你们还让别人进家门,还准备吃的?”张平之怒火冲冲,一把掀翻桌子,满地狼藉。 ”逆子!净闻法师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张爷爷气得咳喘不止,颤巍巍地捡起脚边的碗盏扔过去:“你你……你这个逆子!给我滚出去,滚出这个家……” 张平之被砸中脸颊,血流如注,顿时跳脚:“老东西,你想死是不是!” 话说完,目光落在净闻身上,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就是这个和尚坏了我的好事是不是?” 他本来已经把小萤卖给洪爷,眼看十两银子就要到手了,他却听说洪胜去要人时,一个和尚救了他爹和女儿。 张平之赌运不顺,又被坏了好事,心中怒火难以发泄,没想到这么巧,这个和尚竟然出现在自己家里。 “就是你这个和尚多管闲事?你不吃斋念佛,管我家的事,活得不耐烦了吗!” 一旁的宁湘扶着张爷爷,难以置信地看向张平之,“这是你女儿,你怎么忍心?” 张平之啐了一口,干瘦的脸上尽是恶意:“我的女儿,我想卖就卖,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宁湘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简直大开眼界。 “你又是什么东西,好逸恶劳,丧尽天良,为了赌钱把女儿都卖了,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说什么……”张平之卷着袖子就要动手,抬眼却看净闻挡在她面前。 身姿挺拔,不怒自威。 张平之眼看打不过,三两步退到门外,扬声叫嚣:“等着!你们给我等着!” 他在净闻威慑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第22章 这一场风波很快停歇,堂屋中很快安静下来,张爷爷牵起袖子擦了擦眼,挤出笑容:“家门不幸,叫两位见笑了……” 宁湘哑然,心酸不已。 她在宫里多年,没听说过这样的荒唐事。 在宫外短短两个月,就有了许多无法想象理解的经历。 众生百态,人心万象。 张家出了张平之这样的败类,也不知小萤祖孙俩将来要怎么办。 她和小萤辛辛苦苦准备的饭食被张平之掀了满地,谁也没了胃口。 净闻瞥她一眼,躬身把桌椅抬正,收拾妥当才对张家祖孙道,“这几日给两位添麻烦了,贫僧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张家爷爷急忙道:“这事不怪你们……你的伤还没痊愈。” 净闻去意已决,摇头:“贫僧告辞,施主保重。” 他没有可收拾的行李,偏偏张家祖孙盛情,准备了干粮给他们,知道净闻受伤难行,还特意要驾牛车相送一程。 净闻婉言谢绝,他伤在肩上,休养几日已经好了许多,和宁湘步行在大路时,回头望去,祖孙俩相携相依眼含热泪。 宁湘频频回望,有些担心,“小萤父亲不会再回来找他们麻烦吧。” 净闻也迟疑,良久才说:“应当不会。” 张平之赌钱走火入魔,与家中早已势同水火,也许会再想法子从张爷爷那里索要钱财。 他当日阻止洪胜带走小萤,必然让张平之记恨,若在再多留势必火上浇油,张平之指不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他能帮的也就如此,但愿为人子为人父的张平之没有彻底泯灭良知。 然而沉迷赌坊的人早已没了人性,为了钱财,丝毫不顾忌人伦亲情。 得知净闻坏了自己的好事,张平之一气之下去了洪胜那里。 彼时洪胜正因为安排人追杀废太子不成,受到李望山叱责。 荣王不能大张旗鼓派人来,只能李望山动手。 他毕竟是知州,雇凶杀人是死罪,要杀的人更是曾经的大梁储君,株连九族也不够。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1节 好在洪胜横行涿州,却依附于他。 李望山便让洪胜去安排。 结果得知没解决宣明繁,反叫他伤了人,一时怒不可遏。 洪胜自知失利,忙躬身认错,“大人恕罪,您再给我些时日,定然会解决您的心腹大患!” 李望山冷冷道:“人都跑没影了,你逞什么能?怎么解决?” 洪胜正要再解释,底下人匆匆来报:“洪爷,张平之来了,说要见您。” 李望山看过来,洪胜没好气道:“没见到老子正忙着呢,叫他滚!” 手下战战兢兢道:“他说他家里去了个和尚,正是那是拦着您带走小萤的那人……” 洪胜一愣。 李望山挑了挑眉,捻着下巴的短须微妙一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洪胜莫名松了口气,凑近问:“您说怎么办?” 李望山目光阴冷,狠声说:“带人去,一定要除了废太子……” * 张平之带着洪胜回家时,没有看到净闻的影子,顿时火冒三丈:“老不死的!你把那个和尚藏哪儿去了?” 张爷爷面无表情的开口:“他们走了……” “他坏我的好事,你竟然放他走?”张平之本就有意让洪胜来收拾那个和尚,没想到老头竟然让他们走了,顿时怒火丛生,一脚踹向角落里颤巍巍的张家爷爷。 单薄瘦弱的老人经不住这一脚,重重的摔在地上,扬起满地灰尘。 “爷爷!”小萤惊叫一声,扑过去手忙脚乱要扶爷爷,却被张平之攥住手腕。 她恐惧流泪,气愤填膺,不管不顾的伸手击打着张平之:“畜生……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你怎么能打爷爷……” 张平之没有防备,脖子被她抓出血痕,愈加发狠:“臭丫头,老子送你去洪爷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你还跟老子动手。” 小萤个子娇小,手腕被张平之握着几乎要断了,一旁的洪胜见此,朝底下人使个眼色,立刻有两个人上来将她拖走。 小萤被禁锢住,惊惧交加,泪如雨下:“放开我……爷爷!” “小萤。”跌在地上的张爷爷粗喘着气,人到绝路力量总是无穷大,眼看小萤被控住,他迅速起身,抄起手边的一截竹子,冲向洪胜,“孽畜,放了小萤!” 洪胜一身横肉,反应不及被他打在手臂上。 才砍下的竹子有手腕粗细,颇有分量,洪胜脸色剧变,趔趄着倒退了好几步。 张平之见此,立刻冲上去,狠狠推了张爷爷一把:“老东西,想死是不是……” 平白挨了打,洪胜也是怒火中烧,任由张平之动手。 老人蹒跚晃了两步,仰头倒在地上,双腿痉挛的蜷缩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向张平之,张了张嘴,发出粗哑短促的声音,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张平之看他不动弹,上前便要提着他的胳膊,然而余光瞥见他头上血淋淋的伤口,猛然跌坐在地上。 鲜血从身下蔓延,眼前的老人没了动静。 张平之赫然瞪大眼,怔在原地半晌都动弹都不得。 “放开我……”小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推倒了爷爷,那满地的鲜血映在眼底,她几番挣扎终于挣脱束缚,艰难地地爬过去,连唤了爷爷几声。 可是老人只是睁着眼睛,面目僵硬,彻底没了呼吸。 小萤咬着唇,颤抖着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下一刻,难以置信地落下泪来。 “爷爷……你别吓我、爷爷你醒醒啊!”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余小萤悲戚的哭声。 张平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不停摆着手,语无伦次道:“不是……我没有,我就推了推他……” 净闻和宁湘掉头回来时,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 他们眼睁睁看着张家爷爷倒下去,没了声息。 小萤哀痛欲绝的哭声传来,净闻眸中浮起震惊。 他没有想到张平之丧心病狂,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动手。 他们离开,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宁湘说放心不下孤苦伶仃的祖孙俩,本想趁张平之回来之前劝他们搬家,远走他乡也好过面对畜生般的张平之。 如若他能预料到结局,绝不会放任张平之伤天害理,一走了之。 这些年,他经万丈红尘、人间哀乐。 唯有今日面见生死,在心中生出惊涛骇浪。 他渡不了苍生,救不了天下。 这世间之人利欲熏心,予夺生杀,几载佛门光阴,竟是不如那个曾令万人景仰的太子殿下。 他一心向善,怜悯众生,妄图救济天下,却在得见小萤爷爷死在面前时如此无能为力。 净闻看着院子里的人,目光冷然,掌心的佛珠微微用力,手背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一只白净温热的手忽然抚在他手背上。 宁湘眼眸微红,却很是镇定:“法师别冲动。” 洪胜的人就在院子里,说不定周围还有埋伏,他们眼下的处境很危险,若再暴露行踪,今日必然走不了了。 她知道净闻撞见这场意外,势必会让他坚持多年的信念坍塌,但能救小萤,能救天下苍生,能平不公不平之事的人,唯有宣明繁。 他是别人期盼的希望,断不能在此刻出事。 净闻眸中情绪翻涌,与她对视须臾,最终还是转着手中佛珠,垂下头道一声阿弥陀佛。 宁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颓然,回头看了看张家院子,眼见洪胜带着人匆匆出来,忙说:“净闻法师……我们走吧。” 万一被发现了,只怕他们也逃不了了。 然而还是晚了。 洪胜竟然如此警觉,发现他们的身影,一声令下,埋伏在周遭的杀手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望山从角落里慢悠悠踱步出来,身上官服齐整,笑容森森:“本官就知道净闻法师会回来……” 净闻这才注意那些手持刀剑的杀手,穿着差役的公服。 如今,是半分不顾忌了。 “别来无恙啊。” “太子殿下……” 净闻长身而立,眼中波澜不惊,只是平静看向李望山:“你要杀我?” “没办法……谁叫您如此碍眼呢。”李望山负手,志在必得地笑了笑:“和尚净闻杀害张家老爷子,本官捉拿人犯,天经地义!” 危险重重逼近,刀剑铮铮,令人心凛。 宁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她不如净闻镇静,只是紧张地靠在他身后,屏息凝神,祈祷上天垂怜,今日能逃过这一劫。 就在她七上八下,考虑如何脱身时,忽闻空气中一声哨响。 利箭乘风,穿透云霄,从耳边呼啸而过。 身后一个举着刀的杀手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胸口赫然是一支羽箭。 马蹄声遥遥传来,李望山脸色大变,仓惶回头,只见常青带着一列骑兵策马而来。 长弓如月,利箭离弦,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过。 李望山陡然心惊,心知成败在此一举,挥袖扬声道:“来人,快给我杀了这个和尚,赏金百两!” 那些穿着差役公服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杀手,听闻赏金百两,立刻来了精神,只冲净闻而去。 常青带的人不足他们一半,却都是精兵强将,一时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常青拿着剑,解决掉一个杀手,立马回头冲净闻道,“殿下快走!” 净闻颔首,眉眼凛冽,躲过向他劈来的刀,拉过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去。 刀剑声狰狞刺耳,唯一能依靠的人突然离去,宁湘心中咯噔一下,慌忙抬头。 日光昭昭,净闻坐在马上,侧脸清越磊落。 他朝她伸出手,声色如玉。 “走。” 作者有话说: 啊,我以为我三章内写到的!一定是前两章字数的太少的原因(肯定 下章一定能看到你们想看的,船戏,真的船那种。 第23章 骏马奔驰,风声鼓噪,宁湘在颠簸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净闻神色冷凝,策马前往,她就在他怀中,耳边是风声和他温热的呼吸声。 方才混乱的瞬间,她以为他要弃自己而去。 好在净闻法师心怀悲悯,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宁湘甚觉慰藉。 只是她没坐过马,实在颠得厉害,不得已只能抱着他精壮的腰身。 不得不说,净闻法师的腰可真细。 他没有阻止。 宁湘喜出望外,眼看前面靠近码头,忙扯了扯净闻的衣襟,“法师,咱们坐船吧。” 李望山的人,一定追不上来。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2节 主要是她浑身骨头都疼。 江上船流如织,烟波荡漾。 码头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带着行囊等候客船靠岸,净闻勒住缰绳往那边看了看,颔首应了。 两人下马,客船正好靠岸,老板在船头招呼客人。 宁湘担心李望山再追来,慷慨付了老板十两银子:“我们有急事要进京,您现在能走吗?” 老板掂了掂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当然,贵客请!” 十两银子够他半年营生了。 老板也不再等客,吩咐篙师水手收回缆绳,扬帆出航。 宁湘和净闻的房间在二层,相邻两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 老板热络说:“其他客人都在一层,楼上是专门留给二位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宁湘想到净闻伤没痊愈,今日滴水未进,忙道,“劳烦送些吃食吧,要素斋。” “好的,二位稍待。” 老板下楼去准备,宁湘把自己的行李放好,转头却不见净闻踪影。 她一僵,四下搜寻,瞥见甲板上挺拔修长的身影,呼吸不禁滞了滞。 江上狂风猎猎,身上的禅衣翻飞不息。 远处青山万重,水天一色,净闻立于船头,面色平静,走得近了,才看清他幽深如墨的目光。 净闻法师高洁傲岸,一身风骨,难得有如此沉静孤寂的时候。 客船随波逐流,两岸景色飞快倒退,宁湘站在他身边,船桨激起的水雾氤氲眼前,朦胧而清冷。 她知道他是因为小萤爷爷的死不平。 宁湘心中沉沉,同样难安,但见净闻情绪低落,还是忍不住安慰几句:“张平之本就是恶人,就算没有我们,他也不会改过自新,小萤爷爷的死是意外,和你没有什么的关系。当日法师若没有救下小萤,她说不一定已经被张平之卖给了洪胜,悲惨一生。” 万事因果循环,有得必有失。 生死也是如此。 净闻掀了掀眼皮,眸中波澜微动。 他捻着佛珠,转身:“回去吧。” * 宁湘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晕船晕到人事不省的时候。 她会水,但不知自己竟然会晕船。 从前在宫里伺候主子,倒是坐过精致奢华的画舫,但那不过是短短百丈宽的内湖,一炷香时间便到了对岸。 但眼下不一样,绵延千里的运河波涛汹涌,风浪足够大时,连水里的鱼都要跳到甲板上。 虽然这艘客船足够大,还是让人轻飘飘地无法踩到实处的虚无感。 宁湘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吐得天昏地暗,一夜过去,像个霜打的茄子,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净闻在隔壁,直至晌午都没听见宁湘的动静,眼看她房门紧闭,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等宁湘跌跌撞撞来开门时,看到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净闻稍觉诧异。 “施主晕船了?” 宁湘一手扒着门扉,一手捂着心口,神色坚定,试图挽救自己端庄贤淑的形象:“没有……就一点点难受。” 全身都是软的,就剩嘴是硬的。 净闻不置可否,好心扶她一把,宁湘不肯,非要自己走到桌前,结果脚下发虚,噗通跌坐在地上。 “……” 她以手掩面,强行装作不尴尬的模板,结果等抬头,已经没了净闻法师的影子。 宁湘一口气堵在胸口,恨恨捶地:“没良心啊……” 亏她情真意切不离不弃,结果换来净闻如此冷漠的对待。 等她怨念深重,心里骂了净闻八百遍,回头却见清风朗月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 白烟缭绕,宁湘嗅见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味。 净闻居高临下看着她,接收到她愤怒的目光,淡淡道:“姜糖水,喝吗?” “喝!”宁湘能屈能伸,坐在椅子上哀声说,“可是我没力气了……法师喂我吧。” 净闻面无表情放下碗,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又成功得罪净闻法师了。 宁湘两眼发黑,没有力气去追他,饿了整天,腹中空空很是难受,捧着碗喝下姜糖水,才觉得稍微舒坦一些。 之后两天度日如年,宁湘后悔上了贼船,早知会折腾成这副模样,她说什么不要坐船了,尤其看到净闻云淡风轻,一点不受影响,更是忿忿不平。 她怨天尤人,浑浑噩噩的睡着,第三日醒来时忽然觉得那股晕沉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似乎恢复力气,人也有了精神。 宁湘甚是惊奇,饥肠辘辘饿了几日,中晌吃了两碗饭,顿时生龙活虎起来。 客船老板看她终于出了房门,笑道:“姑娘这是适应了,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宁湘举目眺望,可见山岚青峰,云雾重重,四周景色大有不同。 老板说:“马上就到京城地界了,后日一早就能到了。” 宁湘陡然一惊,坐船这么快的吗? 在涿州浪费了两个月,眼看就要进京了,还没拿下净闻法师,她岂不是归家无望了? 宁湘着急起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净闻法师清心寡欲不愿还俗,她再不使点法子,就彻底没戏了。 常青给的药还贴身带着,宁湘看了看隔壁紧闭的房门,心一横,把药攥在手心里。 今夜没有星月,漆黑一片,正是作案的好时机。 他们在二层,没有旁人打扰,天时地利人和。 宁湘换了身衣裙,又去一层的女客那里借了些胭脂,在屋子里折腾到亥时正,才去敲了净闻的门。 她屏住呼吸,在门口等待,里头半晌没有动静,在她以为净闻法师不理会自己时,门吱呀一声打开。 净闻身上的禅衣略有皱褶,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 宁湘看向他身后,案几上放着干净的纱布和清水。 宁湘心中暗笑。 她来得正是时候! “净闻法师在换药吗,我帮你吧!” 屋中灯火昏暗摇曳,她一双眼睛冒着幽光,一看便是心怀不轨的模样。 净闻挡在门口,并不让她进去:“天色已晚,贫僧要歇息了,施主回去吧。” “今晚月色正好,咱们说说话不成吗……”宁湘已经打定主意,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仗着自己的身姿纤细,挺直脊背从净闻手臂前挤过去。 柔软温暖擦肩而过,净闻没想到她如此大胆,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给了她趁虚而入的机会。 宁湘大喇喇坐下,瞥见案上抄写了大半的经文,很是惊讶,“船上还有经文吗?这老板可真是博闻广识……” 她托腮看了半晌,才知道净闻抄的是《地藏经》,她粗略了解过,知道《地藏经》是超度亡魂的经文,净闻今日抄写,无非是为了惨死的小萤爷爷。 净闻法师心怀慈悲,还是记挂着他们。 宁湘本来不想提及李望山,眼下却不能顾忌了。 净闻拆了纱布,伤口结痂,也没有再上药,只是拢好衣襟,坐在案前继续抄写经文。 宁湘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尚有余温,便端过凳子在他身旁坐下:“净闻法师,那个涿州知州为什么要杀你?你和他们有什么渊源吗,非要置你于死地?” 他头也不抬:“没有。” 宁湘撇撇嘴,就知道他不肯说,手指拂着茶壶托环把玩一阵,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她别有深意看他一眼,慢吞吞道:“我还以为法师有什么身份……” 净闻笔尖微顿。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那你因何又为张家祖孙生出愧疚之心?”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抬眸望着他,“因何半夜抄下这经文?” 净闻没有反驳,只是写完最后一句经文,淡淡说:“普度众生,贫僧应当做的。” “这芸芸众生受苦受难者众多,佛祖管得过来吗?” 他不语,垂眸瞥见手边的清茶,举杯喝了两口。 宁湘观察他的神色。 很好,他不曾发觉异常。 “这大梁江山,还是要明君贤臣,方能清朗吏政,太平天下。” 她向他靠近了些许,描过胭脂的面庞在灯火下娇媚多姿,勾魂摄魄。 “法师不若就此还俗去,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清明天下,好过在此潦草一生。” 作者有话说: 就差亿点点! 明天等我! 第24章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3节 清泠的目光短暂从她脸上掠过。 舷窗外夜色如墨,客船破浪缓行,风声与水声循循。 “这与贫僧无关。” 宁湘秀眉轻蹙,手肘撑在案上,离他近了几分。 两人相对而望。 极淡的脂粉香,混着经文未干的墨迹,丝丝缕缕缠绕在鼻翼间。 他听见她掷地有声的反驳:“法师心怀天下,又怎么会无关?你难道忍心看诸如张家祖孙那般的平头百姓受权利倾轧,无处申冤?” 净闻眸光晦然,身子往后倾了倾,与她拉开距离,收拾好笔墨,待经文字迹干透,才收起来郑重装进匣子里。 “净闻法师!” 他要起身,她忽然伸手,拽住他两根手指,娇滴滴一声唤,像是虫蚁噬心攀爬在指尖。 与她肌肤相贴的地方,分外滚烫。 他坐回矮椅上,衣摆垂在脚边,被她不由分说压住。 净闻动弹不得,反被她推一把。 他受了伤,被她这么一推也没能反抗得了,他抬眸,只是平静问,“施主要做什么?” 只是待话问出口,他忽然察觉到身子的异常,痒意从心尖上传来,蔓延至四肢百骸,沉沉压在喉间,连呼吸也莫名沉重起来。 纤纤素手压住他面前的经书,他微一动,便似乎擦过轻云般的身躯。 皎皎如玉的脸缓缓靠近,那双媚眼噙着笑意:“净闻法师,你还俗吧……” 客船上的屋子狭小许多,他被拦住去路,女子身上的馨香无所不在,衣袂交缠间,他听见自己逐渐剧烈的心跳。 有什么东西,仿佛在隐隐脱离掌控。 宁湘看到他微拢的眉心,想是自己的法子起了效。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本就让人面红心跳。 宁湘也喝了茶,百爪挠心的难受,原本只是淡淡的一点感觉,却在触及净闻如星如月的眼眸时,化作一股酥麻颤栗,背脊处也微微发热。 舷窗半开,只透过一点腥咸的风,非但没有降去燥热,反叫她沁出一层汗意。 净闻法师并没有比她好多少,那张清越无双的脸偏向一侧,身侧的手扣着佛珠,手背青筋突起,隐忍不发。 宁湘长舒一口气,压住心里的躁动,跪坐在他脚边,膝盖有意无意离近他的腿侧,眸子水光粼粼,莹润无辜。 “法师,我难受,是生病了吗?” 净闻法师闻言皱眉,这里没人来过,除了客船老板偶尔送吃食热水,旁得客人也不会来。 唯有方才那杯茶。 他偏头,看向身畔的女子。 她朝他眨眨眼,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进臂弯里,露出一截藕白的玉臂。 他移开视线,眸光晦暗不明。 “净闻法师,你怎么不说话呀……” 她不依不饶,明净的音色带着几分缱绻的轻柔,无孔不入地跌向他心头。 净闻闭上眼,额头渐渐生出汗来。 “施主,自重。” 宁湘听出他语气中的隐忍,索性也不压抑自己,在煌煌灯火下,热切望着他:“法师难道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他依旧闭着眼,除了呼吸稍重,语气还是平静的:“爱恨嗔痴,如云如烟,转瞬即逝,施主莫要执念于此。” 净闻法师心智纯熟,不受困扰,宁湘有瞬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魅力。 她都施展出浑身解数了,他竟然还不为所动,别不是身子出了问题? 宁湘怀疑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看到他指尖转动佛珠的速度稍有加快,忽然反应过来,清风朗月的净闻也并不是无坚不摧。 “法师慈悲为怀,普渡苍生……可否也渡一渡我?”纤白柔夷落在他腿上,很轻的一道分量,却令他身形一颤。 “贫僧无能。”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那只手抚上他的肩头和脖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 紧绷在心上的那根弦轰然铮鸣。 净闻赫然睁眼,素来清明冷静的眸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渡上浓郁的暗光,连同眸中她窈窕的身影,漾开深沉的波澜。 她倾身上前,靠得越来越近,隔着单薄的衣料熨烫着滚烫的胸膛。 他难耐偏头,她的亲吻,便落在了耳畔。 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施主……”声音暗哑的不像话。 净闻近乎绝望。 他推她一把,却被她握住指尖。 下颌被她抬起,他欲拒绝,却被他扳正脑袋,不得不直视她的眼睛。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难堪的自己。 “法师,你别拒绝我……” 他仰头闭眼,露出一截清秀的脖颈,喉结磊落,上下滚动,撩人心扉。 良久,他才艰难开口。 “那我当如何?” 纤纤玉指从他面颊滑落,在他心口轻轻一点,朱唇轻启:“随心所欲。” 身后的桌案经受不住两人的重量,滑了老远,她彻底跌在他身上。 一只手落在她腰间,沉稳有力。 他深深望着她,眼底有化不开的欲念。 江上浪声交叠,他哑声开口:“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身躯相贴,汗水交融,宁湘不说话,探身吻上他的唇,辗转描摹,明显感觉到净闻法师身形一僵。 她退了寸许,两人的气息如云雾般交缠,迸发出心惊肉跳的暧昧痴狂。 吐气如兰,声音娇媚的快要滴出水来:“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她的步步逼近,让他束手无策,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肆意无形。 他闭了闭眼,放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紧。 天旋地转,宁湘发现他们已经换了位置。 净闻的双臂撑在她腰际,彼此的呼吸急促,那一瞬带来的气息,让她心尖剧颤。 她看见他不加掩饰的炙热的眼神。 是旷野、是烈风、是艳阳。 是此刻深夜燃烧的灯烛。 丝丝缕缕,直直钻进了骨髓之中。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我身心俱疲。拉灯! 希望它没事。 明天入v啦,应该在下午更新,v章留言有红包,大家捧个场吧。 下本写《杨柳腰》,戳专栏可见。嫂子x小叔子的故事~ 第25章 桌案上的东西洒落一地,宁湘手指蜷缩着,不禁攥紧了他的衣襟。 净闻身上带着檀香气息,纯净高洁,此刻却与她身上甜腻的脂粉香纠缠一起,铺天盖地而来。 神明跌落高坛,将这红尘激起千层涟漪。 他的手抚在她腰间,纤长的手指,单薄的衣料隔绝不住掌心的滚烫,灼得人眼尾发红。 她在他指尖无力挣扎,热泪不知为何滚落下来。 她仰头,在他微突的喉结上亲了亲,“法师,我喜欢你……” 风浪汹涌袭来,细雨绵绵,落在窗牖上,扑灭架上两盏灯烛。 暗夜里,看不清彼此模样,也失了方向。 他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红润的唇瓣上,一双眼眸翻涌着浓墨般晦暗的情绪。 宁湘只听见他喑哑的一句:“罪孽。” 勾得无欲无求的清冷神明,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自是罪孽深重。 佛祖在上,她引诱他,不单是因为自己的私心,那天下的百姓,还等着他。 他有无尽前程、无上荣光,不该被青灯古佛困顿一生。 他扣住她的手腕,用了十足的力道。 宁湘蹙眉,身子微躬,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 她将他从云端拖入泥沼中,从今往后大概没有什么机会能让她赎清罪孽了。 净闻法师,终究还是回到人间了! 身躯相贴,将她的身与心熨得滚烫。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4节 后来乌云蔽月,繁花被大雨浸透,枝叶乱颤,荡漾一池春水。 纵情与痴狂,在一瞬偏离了方向,在骤雨初歇时归于宁静。 雨后初霁。 客船悠悠缓行,天边渐有青色。 宁湘在混沌中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净闻法师澹泊安然、孤高圣洁,手持佛珠站在玉阶之上。 那双眼不悲不喜,波澜不惊。 梦醒之后,眼前得见光明,宁湘沉默了许久,从那场梦境中挣脱出来。 身畔尚有温热,还有暗夜里再熟悉不过的呼吸声。 心跳攀升,她不敢回头。 入眼是靡乱暧昧的痕迹,她顾不得多看,匆匆出门。 合上房门时,她停下脚步,往床帐后看了看。 那里藏着朦胧一道身影,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客船不知何时停靠在岸边,谈话声隐隐传来。 客船老板正在船尾,宁湘拿着行李艰难下楼。 “姑娘这是要走?还没到京城呢!” 宁湘莫名心虚,强忍着身子的难受,说道,“我有事,就在此处下船吧。” 老板困惑:“……那位法师?” 宁湘忙摆手:“不必管他,我先走一步了。” 就此告别客船老板,宁湘头也不回的下了船,若不是双腿没力,她得跑起来。 约摸走出几里远,确信不会有人跟上来,才寻了个茶棚连喝几杯水,才缓解了口干舌燥的不适。 前方是官道,离京不足百里。 远处山峦起伏,青叶微黄,骄阳明媚。 宁湘站在路旁,犹豫着该何去何从。 她身上银子不多,折腾这些时日,身上只剩二十两。 不知常青眼下如何了,出宫时丞相许诺她的重谢,眼下也没法兑现。 她家在江州,在另一个方向,需从京城经过,所以她现在无论怎么做,都要先进京城。 宁湘怕遇上净闻,他坐船比她步行快,猜测他约摸进了京,方才不紧不慢的赶路。 十二岁之前,她长于父母膝下,在乡野之中肆意横行,又在宫墙高苑中困了八年。 在涿州短短两月,是她最自在的时光,虽然有时为了引诱净闻法师绞尽脑汁,却也见过万般风光。 穿过城门便是大梁都城,巍巍高楼映入眼帘,长街两旁店肆林立,薄暮余晖洒在楼阁飞檐之上,车马粼粼、人声喧嚣,一派繁华盛景之象。 宁湘驻足,原以为涿州足够富庶,比起京城来却逊色不少。 天大地大,她一人踽踽独行,竟是迷茫的不知该往何处走。 背着行囊举目四望,宁湘眼尖地瞥见集市上匆匆而过的一行人,她认出了她们。 为首的是一位穿灰白衫裙的嬷嬷,年纪有些大了,但一双眼睛却锐利明亮,不怒自威。 正是宁湘出宫时,在皇陵接她们的管事李嬷嬷。 皇陵清苦,不比皇宫,需要的东西都需亲自采买。 嬷嬷身后跟着几个宫女,手里拿着不少东西,应该是采买结束,要回皇陵去了。 她在皇陵待了好几日,那个嬷嬷认识自己,当初她安然离开皇陵,显然也是她授意。 李嬷嬷是丞相的人,宁湘不想再回宫,小心翼翼藏在人流后,低着头前行,祈祷自己不被发现。 街上行人如织,车马肆行,宁湘注意力都在躲避李嬷嬷身上,没发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她躲闪不及,后腰撞在车辕上,直直摔倒在地上,手肘摩擦在地上火辣辣的,疼得直抽气。 行人里有人喊撞到人了,马车跑出几丈远,突然勒紧了缰绳,有人从马车跳下来。 宁湘曲着腿,不顾仪态地坐在地上,疼得难以思考。 直到一双洁净无尘的皂靴停在面前,宁湘紧皱的眉头滞了滞。 她微微抬眼,往上是墨色织锦缎的衣袍,金线镶边,暗光浮动。 眼前的日光被遮住,那人微微弯腰,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姑娘没事吧?” 宁湘怯然抬眸,看到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正歉意看着自己。 公子气宇轩昂,龙章凤姿。 然而,可怕的是,他有张和净闻极其相似的脸。 撞她这人,是二皇子宣明呈。 昔日她在太妃宫里伺候时,见过几次宣明呈,虽然二皇子不一定认得自己,但宁湘一看到他和净闻如此相似的脸,就觉得心跳不止。 “没、没事……” 她咽了咽口水,把行囊抱在怀里就要走,不曾想被宣明呈拦住,一块明晃晃的银锭落在了臂弯里。 “方才马惊了,实在对不住,这银子给姑娘治伤吧。” 她垂着脑袋不敢多看,敛衽行礼:“多谢公子。” 她着急忙慌转身,很不巧的撞上李嬷嬷迎面而来。 “二殿下?”李嬷嬷看到宣明呈显然吃惊,目光落在宁湘身上,疑惑问,“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嬷嬷曾是皇后身边的人,常年在内宫行走,皇后大行后才去了皇陵,宣明呈自然认得她。 “我那马不听话,不小心撞了这位姑娘。” 李嬷嬷端详宣明呈一番,确认他没事方松了口气,“殿下没事就好。” 二皇子向来纨绔,在这大街上驾马疾行也不是一次两次,旁人见了远远躲闪开,这姑娘也是倒霉。 眼见宁湘已经手肘处蹭出一道口子的衣袖,李嬷嬷道,“姑娘衣裳坏了,我帮你——”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待瞧清宁湘的脸,李嬷嬷微怔了怔:“是你?” 宣明呈手中把玩着折扇,闻言长眉一挑:“你们认识?” 宁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嬷嬷脸上惊讶褪去,笑容温和:“是我身边的小宫女,前两日走散了,这便带她回去。” “是么?”宣明呈觉得这事真是凑巧,宫女登记在册,怎会有走散的宫女? 何况还是一个长相绝佳的美人。 他多看宁湘一眼,发觉她甚是紧张。 似乎不想与他们有所牵连。 这倒让宣明呈愈发来了兴趣。 他勾唇一笑:“既是宫女,那便随我回宫吧,正好我身边缺人伺候。” 李嬷嬷意外得很,外界都道二皇子不喜女色,怎的现在指名点姓要一个宫女? 宣明呈没有忘记方才她一抬头看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慌乱。 宁湘错愕不已,抬眸见二皇子正经的神情不像是玩笑,顿时觉得腿都软了。 “奴、奴婢愚钝,怕伺候不好殿下……” “那不碍事,我身边没那么多规矩。”宣明呈手中折扇一开,鬓发微动,自显温雅蕴藉。 宁湘试图拒绝:“奴婢奉命为大行皇后守陵,不能轻易离开。” “好说……”宣明呈转头,看向李嬷嬷,“嬷嬷,我要个人,不成问题吧?” 李嬷嬷笑容不变:“当然……” “那便回去收拾下,三日内回宫吧。” 宣明呈收了折扇,在手心敲了敲,随即摆摆手,回了马车。 恭送二皇子登车离开,街上再无人注意到这边,李嬷嬷才问,“姑娘何故在这儿?” “我……” 李嬷嬷应当不知道常青带她走的真实原因,想到嬷嬷方才说过的话立刻答道:“出了些变故,和常护卫走散了,我走了许久才找回了京城。” 李嬷嬷并不细问,只道:“那跟我回去吧。” 宁湘抱着包袱,脚步迟疑:“嬷嬷,可以不去伺候二皇子吗?” 让她待在皇陵都行,可不能再回宫了。 万一净闻哪天回来撞上,她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殿下都亲口要人了,我有什么法子?”话说着,李嬷嬷忍不住多看宁湘一眼。 柳眉杏眼,冰肌玉骨。 果然是个出挑的美人,难怪二皇子看得上。 宁湘欲哭无泪,她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能逃脱回宫的命运。 好不容易出了那个牢笼,本以为能欢喜归家,结果到头来白费心思,兜兜转转还是回了原地。 未到宵禁时辰,街上仍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宁湘恋恋不舍的跟着李嬷嬷回了皇陵,只能盼着进宫后,好歹见上丞相一面,放她离宫去。 在皇陵待了一眼,翌日一早,李嬷嬷便亲自送她回宫。 宁湘坐在马车里,想起出宫时满眼山岚雾霭的景致,分外好看。如今入了秋,花叶枯萎微黄,已是万般凋零。 唯有那座宫城,巍峨挺拔、固若金汤。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5节 后宫的路,走了千百遍,已是万分熟悉,宁湘垂头丧气回到昭阳宫。 她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宣明呈没派人来找她,能拖就拖。 好在她从前睡过的屋子还在,只是柜子里的东西像是被人翻过,正拿出来整理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震惊的声音。 “宁湘?你怎么回来了?” 晴雨难以置信看着她,喃喃道:“去了皇陵还能回来吗……” 宁湘一时无言。 “我又不是流放,怎么不能回来?” 晴雨回过神来,看她站在柜子边,神色稍有慌乱。 “我可没拿你的东西啊!” 不打自招。 宁湘看到她头上的银簪子,已经懒得理会了。 别说晴雨没想到她会回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儿。 宁湘悔恨,怎么就遇上二皇子了呢! 在昭阳宫,也好过去宣明呈身边伺候啊。 她骂完宣明呈八百遍,正巧他身边的人来相接,见了宁湘便是笑眯眯地说:“是宁湘姑娘吧?二殿下派我来接你!” 晴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宁湘要去伺候二皇子?” “是的。”小太监笑得和气,见一旁搁着行李,眼疾手快拿在手里,“殿下等候多时,姑娘随我去吧!” 宁湘愁眉苦脸跟着他走了,留下晴雨目瞪口呆。 宁湘皇陵一去两月,回来就被二皇子要了去,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一想到宁湘今后的地位,晴雨脸色一变,忙不迭地取了头上的银簪子。 红砖绿瓦、琼楼金阙,这皇宫四时美景,各有不同。 可惜宁湘没有兴致欣赏,一路到了二皇子所居琼华宫,宁湘心情已经跌到谷底。 琼华宫虽在内宫,却与嫔妃宫殿一东一西,相去甚远,唯一离得近的应当是贵妃的长乐宫。 宁湘进了大门,小太监便热络地引她去了住处。 屋子里陈设精美,就她一个人住。 她以为二皇子转头就把自己忘了,结果他非但没忘,还特意安排人来接自己。 宁湘心中愈发不安。 她在屋里磨磨蹭蹭收拾半日,临到晚膳时辰,不得不去前殿伺候。 宣明呈晚膳用得不多,通常是去贵妃宫里吃,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次数甚少。 二皇子尚未娶亲,宁湘看他坐在桌前,除了个布菜的小太监,再无他人。 宣明呈一袭云锦衣袍,目光朗朗,清俊朗逸。 见了她,便勾唇笑了下。 宁湘敛神,屈膝行礼:“奴婢宁湘,见过二殿下。” “来的正好,帮我倒酒吧。” 宣明呈语气熟稔,丝毫没有初见的生疏。 “是。”宁湘拿过酒壶,替他满上,又主动代替了小太监为他布菜。 宣明呈随口问:“那日的伤如何了?” 宁湘摸摸手肘,擦破一点皮,眼下已经结痂了,便回答:“没有大碍,多谢殿下。” 宣明呈很满意:“你多大了?何方人士?” 宁湘不相信他没打听过这些,但主子再如何明知故问,她都得回答:“奴婢今年二十,江州人。” “二十啊……何时生辰?” “九月初九。” “重阳?” “是。” “那就是下个月了。”宣明呈仿佛饶有兴趣,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双十年华,想如何过?” 宁湘垂首:“奴婢不敢。” 她想如何过? 她想出宫!他能放吗? 并不能。 二皇子脾气古怪,早就在宫里流传开了,朝臣们每每说起二殿下,都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宣明呈少年时颖悟绝伦、才华横溢,虽然不及太子宣明繁,却也是难得一见的惊世之才。 后来年岁渐长,二皇子不知如何改了性,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自打太子被废后,宣明呈更是不加掩饰地把自己纨绔风流、不思进取显露出来。 开始大臣们以为他是韬光养晦,直到听闻二皇子在梨园迷上个唱戏的男花旦,隔三差五出宫去捧场,皇帝听闻后龙颜大怒,将其禁足三月。 然而二皇子不思悔改,变本加厉,解禁之后愈发肆无忌惮,皇帝原本有意的太子之位,也将他排除在外。 宣明呈对此不以为意,整日饮酒骑射,寻欢作乐,好不痛快。 外界传言似是而非,难保没有夸大其词,但今日宁湘见了宣明呈,觉得他并非传言中那般不堪。 原以为来琼华宫,是二皇子看上自己了,然而每日除了伺候他茶水膳食,偶尔招她说说话,并无任何出格的举动。 不知不觉,宁湘在琼华宫已经半个月,多数时候都能看见宣明呈,只是最近两日不知怎么回事,二皇子不见了踪影。 她好奇问琼华宫的宫女:“殿下近来有要事忙?” 宫女摇头:“奴婢不知……只听闻和荣王有关。” 荣王? 宁湘忽然想起来,宣明呈说这几日勤政殿叫了几次太医,大约是皇上身子不好,荣王按捺不住了。 他费心竭力霸揽朝政,又派人追杀净闻,怕是要忍不住动手了。 皇上的情况不妙,也不知还能熬多少时候,荣王此刻若是谋反,只怕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宁湘此时不由得想起净闻来。 想起他清冷澄明的眼。 想起神明跌落神坛,附着在她身上烈烈如火的气息。 宁湘摇摇头,试图把那晚的记忆通通甩掉。 * 京城数十里外,开元寺。 梵钟声声,浑厚沉闷。 宝殿之外,百年古松巍然耸立,朴拙庄重。 佛祖座下,檀香杳杳,朦胧轻烟中,一人跪在地上。 身影清瘦,面目沉静。 他闭着眼,手中佛珠转动,默念经文。 方丈站在殿前,叹息一声。 “酉时了,起身吧。” 那人未动。 “你日日在此跪上十个时辰,不吃不喝,如何受得住?” 长睫在光影里颤了颤,那双眼缓缓睁开,眼底波澜浮动,再不平静。 良久,他才张了张嘴,哑声开口:“弟子触犯戒律清规,自知罪孽深重,日日跪拜忏悔,但求诸佛菩萨原谅……” 方丈叹息:“人是肉身、心是凡心,立于红尘中,纵使受戒,谁能全无执念,四大皆空?” 他匍匐在地,“弟子有愧……” “人行在世,当无愧于心。今日你受戒于佛祖座下也好,来日你奔赴万里前程也罢,当勿忘德行、广结善缘。” 地上的人微微直起身子,朝着方丈深拜。 “弟子谨记。” “净闻,回去吧。”方丈眼含慈悲,声音沧桑而温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佛门净地需要你,天下苍生也需要你。” …… 夜里下了一场雨,寒意悄然而至。 宁湘起来关窗,见远处宣明呈寝殿亮了灯烛,小太监开门,提着风灯走在前头。 而宣明呈一身墨色朝服,形容端正,不似平日风流纨绔的模样。 看看更漏,眼下不过卯时。 天尚未亮,宣明呈这般模样别是要去上朝吧? 果不其然,等随侍二皇子的小太监从勤政殿折返回来,宁湘随口一问,他便点了头。 “今日是十五,文武百官都来。” 今日八月十五,中秋节。 宁湘颇为好奇:“二皇子不是向来不理政务?” 小太监尴尬的笑了笑:“殿下一时兴起也说不定。”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6节 也是! 宣明呈出其不意,想一出是一出。 今儿想上朝,也许真是一时兴起。 宁湘未做深想。 皇帝病重,并不能亲自视朝,荣王暂代朝政,丞相从辅。 朝堂之上,据理力争,因荣王提议户部增收税银,遭到半数大臣反对。 御史中丞忿忿不平:“王爷这话说得容易,赋税事关百姓生计,轻易增收不得,倘若出了差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荣王负手,冷声说:“不过每年多收一钱银子罢了,我大梁富庶升平,每年都交,多出一点莫非就拿不出?” 御史中丞气得胸口起伏,愤慨道:“一点?一钱银子王爷知是多少吗?寻常三口人的家里,半年的生计就在这上面了,王爷这是要人命!” 荣王不屑一顾,神色冷漠:“我大梁国富民强,大人休要危言耸听。” “你……”御史中丞气得面红耳赤,险些说出脏话。 还是丞相及时出面安抚,等平息了怒气才对荣王道:“赋税一事,王爷和臣等皆不得做主,还是问过皇上的意思再说吧。” 荣王变了脸,拂袖冷笑:“本王代理朝政,这点小事还做不得主?” 丞相岿然不动,拱手道:“税收不是小事,请王爷上禀天!” 荣王面色阴鸷,眼神如刀。 “徐知行!你非要与本王作对?” “臣不敢。” “本王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荣王收回视线,居高临下望着殿中众人,“传本王的令,明年起——” 大殿中忽有人闯入,嘴里念念有词,丞相回头,“何人喧哗?” 来人伏在地上,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回来了,太、太……” 御史中丞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太什么太?” 大殿上文武百官皆看过来,那人紧张的咽口水,半晌才组织好语言。 “太子、太子殿下回宫了!”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安静了一瞬,都没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是何人。 太子殿下? 宣明繁。 那个出家三年,不问世事的废太子,今日回宫了! 大臣们脸色各异,唯有御史中丞一改方才的忍气吞声,满脸喜色,忙问:“太子殿下在哪里?” “一刻钟前太子殿下进了御街直往东华门而来。” 荣王站在高处,脸色大变。 宣明繁回来了? 那个被废储,剃度出家多年,被他百般阻挠追杀的人,竟然安稳回京了? 御史中丞喜形于色,顾不得素日仪态,提着袍角,招呼众人:“快快快,与我一起,迎接太子殿下回宫。” 丞相紧随其后,心中却是想起前两日常青说太子遇袭不知所踪,他担心了许久,正要叫人去开元寺打听,不曾想太子殿下自己竟然回宫了。 到底是天大的好事,看御史中丞步履匆匆仰首挺胸走在前头,丞相安了心。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宫门,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 红砖绿瓦之下,净闻面朝宫门,依旧还是素白的禅衣,骨节分明的手持着佛珠,一双眼眸沉静温和,日光落在他清隽的面庞上,圣洁而高贵。 毫无锋芒,却又叫人过目不忘。 太子殿下,与三年前,似乎并无二致。 御史中丞顿时老泪纵横,跪在他面前。 声音高亢。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朝臣跪拜一地,响彻云霄。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送到!晚点还有一章,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 本章留言发红包~ 另外专栏有个预收《杨柳腰》劳烦诸位收藏一下! 么么大家~ 第26章 不过半个时辰,废太子宣明繁回宫的消息,风一般传遍前朝后宫。 宁湘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琼华宫和众宫女准备二皇子的午膳。 皇子的膳食历来奢华,今日御膳房准备了青蟹和一品鲍鱼,虽也鲜美,但咸腥味甚重。 有人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们,小宫女们兴致勃勃的追问。 宁湘却恍若未闻,摆盘时手脚都在发抖,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涌上来,眼前膳食的味道几乎令人作呕。 宁湘捂着嘴,摆好碗著,捂着嘴匆匆跑去廊下,吐了半晌,却没吐出个什么,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怪难受。 废太子回宫,是早有预料的事,她本不该如此震惊。 可是想到在客船那一晚,宁湘就忍不住心虚。 正巧宣明呈脚步匆忙从外头进来,见她脸色不好,停下问了一句:“怎么了?” 宁湘如梦方醒,忙道:“奴婢应当是闻不惯海味。” “下去歇着吧。”宣明呈对待宫人历来和善,大约是有事要忙,换了身衣裳便又走了。 宁湘放下手里的活,回屋时腿都是颤抖的。 完了! 净闻法师回宫了。 她的噩梦,来了。 宁湘六神无主。 之前在宫外也就罢了,天高海阔她怎么跑都成,如今回了宫,处处是规矩束缚,无半点自由。 眼下净闻法师回来,万一要治她个媚上惑主的罪,只怕她活不到出宫那日了。 可是宫禁森森,她如何能轻易离开? 丞相没事也不往内宫来,她想见他一面实在困难。 宁湘泄了气,无力坐回凳子上,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最危险的地方,也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净闻应当不知道她是宫女,也猜不到她会回宫,短时间内还是安全的。 如此一想,倒也觉得稍微顺了气。 只是静下心来,难免想起净闻。 他如今就和自己隔着几座宫殿,虽然知道他心系天下,很有可能还俗,哪怕不是因为她,他也会有如此选择。 但不想真听见这个消息,却让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她亵渎了高洁傲岸的净闻法师,怎么想都是罪过。 宁湘哀声叹气。 与此同时,太子复位诏书通达天下。 东宫大开,重新迎回了主人。 宝册宝印和太子冕服一应俱在,琳琅摆了满目。 皇帝的赏赐摆满了东宫,仿佛要将这些年对太子的亏欠一一补足。 净闻站在庭院中,身姿如玉、目色清淡,流水似的金银从眼前过,他却不曾多看半分。 宣明呈眉开眼笑,“皇兄一路辛苦,你回来,我也能放心了!” 许久,净闻才仰头看了看四四方方的天,声色低沉:“不要对我抱有太深的期望。” 宫阙重重,层楼叠榭。 多年不见,多年不愿见。 到头来,都不曾改变。 只是,这从今往后,世上只有宣明繁,再无净闻了。 宣明呈知道他今日回宫,特意相迎,等东宫伺候的人到了跟前,才道:“皇兄,同我去看看父皇吧,他一直盼着你回来。” 他淡淡开口:“改日吧。” 宣明呈知道他对父皇的芥蒂,自然也不强求,来日方长,好容易回来的人,可不能再走了。 “也好,你先歇两日,有事让人来唤我。” 宁湘一面战战兢兢当差,一面关注着东宫的动向。 听闻太子在回宫后第三日上了朝,百官稽首叩拜,受尽尊崇。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7节 曾经被废黜的太子,如神明降临般,回到尘世间。 原本站在荣王一党的官员不少动摇起来。 主要是那日东华门外一见太子,气韵清华、孤高圣洁,比起三年前锋芒毕露的宣明繁,如今的太子殿下有着平静沉缓的眼神,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顶礼膜拜。 荣王拥兵揽权稳坐朝堂又如何,嫡长出身的太子宣明繁才是大梁皇朝最正统的继承人。 朝中风向变幻莫测,太子回了东宫,御史中丞有了底气,几乎高兴地要在宫里横着走。 宣明繁恢复储君之位,监国理政的权利,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手里。 太子毕竟是太子,过去二十年的经验在,除了那只拿佛经的手,拿起奏疏时稍有不适,处理朝政时毫无错漏可议。 朝臣们知道太子不爱说话,也不强求他如何高谈阔论,字斟句酌想好才请示宣明繁。 而太子真知灼见,三言两语就能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短短几日,太子赞誉不断,在大臣们眼中的形象愈发挺拔豪迈。 这于宣明繁来说自然是好事,宣明呈原本还担心他回宫后会被荣王刻意刁难,好在他们那位皇叔也是位聪明人,不会在此风头上闹出什么动静。 宣明呈心情甚好的邀约太子午膳,却被他冷淡拒绝。 太子回宫几日,仍是每日吃斋念佛,除了朝政,不出东宫半步。 宣明呈有意让他在宫里露露面,结果都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太子殿下修身养性,执拗的脾性倒是一点不改,宣明呈想象中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皇兄虽身在宫廷,心却是自由的。 宛如一场来去自如的风,看得见,摸不着,傲然俯视众生。 他只好郁郁不快回了宫,在寝殿里挑了衣裳,往贵妃那蹭吃一顿。 闻见衣裳的气息,二皇子皱了皱眉。 “月霜!” “月霜呢!” 宁湘老远听见他发脾气,忙不迭地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他回头,皱眉不快:“我衣裳怎么没熏香?月霜怎么办事的?” 月霜是琼华宫主事宫女,管着二皇子一应衣饰私服,每日宣明呈要穿的衣裳都是她亲自准备,今日倒是不知为何出了差错。 宁湘不会熏香,便道:“我去寻一寻月霜,殿下稍待。” 月霜和她差不多年岁,住的屋子也相邻,宁湘去敲门时,里头一直没动静。 正要去琼华宫外找,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霜面色苍白,发髻有些凌乱,无力地靠在门扉上,显然是病重的模样。 “月霜姐姐?”宁湘赶紧将她扶进屋,月霜立刻又蜷缩在床上,捂着小腹,神色痛苦。 月霜素来能干,像这样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 宁湘摸摸她的额头:“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请示殿下找太医来看看吧?” 月霜摆摆手,靠在床头艰难说:“无碍,就是来了月信。每月这几日,都疼得厉害,歇一歇就好。” 宁湘没见过女子月信来了,会疼得如此夸张,她赶忙从炉子上倒了热水:“那你喝了水便歇着,我二殿下那里给你告假。” 月霜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多谢。” 月霜伺候宣明呈多年,他也不喜欢旁人亲近,小太监要来帮他换衣,被他一把推开。 “去去去,你一太监摸我干什么?”抬头见宁湘来,便颐指气使开口,“月霜在哪儿躲懒呢,叫她来伺候!” 宁湘屈膝解释:“月霜姐姐眼下身子不适,我另外找人帮殿下熏衣裳吧。” “身子不适?”宣明呈皱眉,依旧存着气,“怎么个不适法?找太医了吗?” 无端和男人提起这个,难免脸红,见他喋喋不休追问,宁湘只好尴尬道,“就是来了月信……” “哦。”宣明呈显然也尴尬,抚着鼻尖转身,“算了,让她歇着吧,你来伺候更衣!” 宁湘:“……” 她没干过这种活啊! 宣明呈挑眉,“怎么?不愿意?” 宁湘硬着头皮上前,嘴里还不忘奉承:“为您效劳,是奴婢的福气!” 宣明呈成功被取悦,换好衣裳便去了贵妃宫中。 宁湘不用随侍,便去小厨房熬了姜茶,给月霜送去。 等回自己屋子收拾床铺时,忽然想起一件事,骤然一惊,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她的月信该在月中来的,今儿已经十九,算算日子,已经迟了七八天。 宁湘月信从不腹痛,每月准时,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从来二皇子跟前伺候,每日忙忙碌碌也无暇顾及自己身子的变化。 直到今日看到月霜疼得死去活来,她才记起自己晚来几天的月信,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 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半晌都缓和不过来,跌坐在床榻上,她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心惊肉跳地摸了摸小腹。 那晚过后她忙着跑路,想不起以绝后患,像是要故意撇清和净闻的关系,她后面几乎不会刻意再去想那晚的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这肚子里若真多出一个孩子来,只怕这辈子都要完了。 宁湘惊慌失措,关上房门焦头烂额踱步半晌,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不会,不会这么巧! 许是她这个月换了地方,一时不适应,导致月信出了问题。 一定不要是和太子有关系。 兴许再过两日就来了。 宁湘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一想到肚子里很有可能多了个孩子,她几乎要悔得咬碎银牙。 等宣明呈派人特意来找,看到她杀气腾腾的眼神,装模作样地瑟缩了一下:“宁湘姑娘,你这是要弑主吗?” 宁湘这才换了表情,挤出笑意:“殿下不要冤枉奴婢……” 宣明呈哼了哼,亲自在镜前正了正衣冠,“我要去看望父皇,随我去勤政殿吧。” 宁湘一愣:“我?” “月霜生病了,我不找你找谁?”宣明呈瞥她一眼,随后道,“皇兄好不容易放下芥蒂,答应今日去看父皇,我自然得从中调停调停……” 她面上一僵:“太子?” 宣明呈点头:“太子回宫好几日了,你不会还没听说吧?” 宁湘艰难开口:“……听说了。” 他招小狗似的朝她招招手,先行一步:“那便走吧。” 宁湘试图拒绝,可宣明呈大步流星,她得小跑才能追得上。 “殿下……我能不去吗?月霜还病着,我去太医院帮她拿药。” 宣明呈不耐烦瞪她,“聒噪!” 眼看离勤政殿越来越近,宁湘都要哭出来了:“我得回去给您熏衣裳……” “闭嘴!” 两人行至勤政殿外,宁湘发现各宫的嫔妃也都在,宫女太监随侍左右,乌泱泱一群人。 她左右看了看,太子还没来。 松了口气,才挤进宫女中,耳朵里就钻进一道声音。 “太子殿下到!” 作者有话说: 经期前后十四天是排卵期,更容易中招,我还特意算了算日子,我真严谨! 今日万字更新get。明天下午更新!么么大家 第27章 宁湘心里趔趄了下,屏息凝神,用力埋着脑袋,尽量减轻存在感。 几位皇子公主和嫔妃进了勤政殿,宫人俯首低眉等候在外边。 众人簇拥着太子殿下进门,宁湘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挺阔的背影。 许久不见,他像是清瘦不少。 想来是她带给他的打击太大,心魔作祟,折腾瘦了。 皇帝中风大半年,口歪眼斜,说话极为困难。 昔日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帝王,人不人鬼不鬼的躺在床榻之上,骨瘦如柴的身躯在看到来人时疯狂扭动,那双浑浊不堪的眼,迸发出热烈急切的光。 “雪、雪怀……” 雪怀是宣明繁小字,他出生时飞雪漫天,便有了这个名字。 大行皇后盼他克己复礼、怀藏坚贞。 他也谨记于心,矢志不移。 宣明繁垂眼,看着病榻之前风烛残年的老人。 比起三年前,他瘦了太多,满头白发,形容枯槁,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雷霆万钧的样子。 他悲悯望着他,在皇帝期盼的目光里唤了一声父皇。 皇帝的眼睛亮了,又在刹那间归于宁静,安然躺回去,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8节 可是还有什么话说呢。 三年前,皇帝因疑心降罪几位文臣,他劝谏无果,反被构陷与其同流合污。 荣王妻弟害人性命,反在荣王庇护之下青云直上,他也试图让他收回成命。 荣王扬言太子越权,以下犯上,无视天子。 有口难辩。 皇帝多疑,他这皇太子的存在,已然让他忌惮。 父子离心,貌合神离,早在储君被废之时就无话可说,他今日来看他,是因为血缘,是因为过世的皇后。 漆黑的眼睛平静如水,再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太子,皇帝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涟漪,只能伤戚偏过头。 太子年幼时,皇帝曾对他寄予厚望,希望宣明繁子承父志,来日克继大统、英明贤德。 但为君者,担忧朝局不稳,担忧别人觊觎自己的皇位,甚至对亲生儿子,都不得不处处提防。 哪怕太子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是他生性多疑,心生忌惮。 造成今日之结局。 到底是他做错了…… 夜来做梦,他常梦见皇后向他哭诉,为何要如此对待他们的儿子。 皇帝如梦初醒,想起多年前亲自教授太子习字,教他将来如何做一位明君。 渐渐的,他们之间便只剩君臣之别,再无父子情深了。 皇帝悔恨落泪,只能任由太子离去。 宣明繁自然不会在勤政殿久留,皇帝已有宫人和嫔妃照料,跨出大门时荣王姗姗来迟,步履匆匆之间透着难掩的紧张。 看到太子出来,荣王放下心,露出笑容:“太子这是来看皇上?” 宣明呈似笑非笑:“皇叔辛苦,大老远进宫一趟,是担心父皇和太子说什么吗?” 荣王笑容僵了僵,“太子才回来,我是怕底下人怠慢。” 宣明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皇兄在这宫里长大,哪处不熟悉?太子回宫,岂敢怠慢,还是说这勤政殿的人,压根不会听我们差遣。” 荣王换下勤政殿大部分宫人,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宣明繁回宫之前,他代为监政,皇帝拿他无可奈何,现如今既有了太子,再行插手勤政殿的事,难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荣王心里恨透了宣明呈这张嘴,再观太子神色平静,一句话没说,反倒是衬得他这个皇叔跳梁小丑似的叫人耻笑。 还是宣明繁从容淡然地往旁边让了让:“父皇正等着皇叔。” 荣王一愣,忍不住多看太子一眼。 他眼神清明,不悲不喜,叔侄俩正面相见,荣王并没有看到想象中太子对自己的愤怒和防备。 毕竟三年前他被夺权贬谪,也有自己推波助澜的原因。 荣王心中难安,本欲在太子回宫之后动手的打算,也在此刻改变。 他扯出笑容:“我这就去。” 等人进去,宣明呈忍不住地嗤笑一声。 宣明繁淡淡瞥过来,他立刻收敛。两人并肩走下台阶,宣明呈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尾端的穗子松松垮垮坠着,细看之下竟是打了歪歪扭扭的结。 因为穗子脱落,这块玉佩他扔在了一边,不料今日让宁湘伺候更衣,被她翻了出来。 这结奇形怪状这么丑,他还挂了这么久,多不像话! 宣明呈索性把玉佩扯下来,打算回去找宁湘麻烦,身边一直沉默寡言的宣明繁倒是侧目看他良久。 应该说是看他手里的玉佩。 宣明呈没想到他对一块普通的玉佩感兴趣:“皇兄喜欢?送你吧!” “不要。”他移开目光,毫无异常。 宣明呈莫名其妙,拿着玉佩东张西望。 身旁的人淡声问:“找什么?” 勤政殿外站着一群宫女,宁湘并不在其中,宣明呈嘀咕:“找我宫里的宫女,方才还在,跑哪儿去了!” 宁湘早跑了。 一个人探头探脑等在琼华宫的路上。 还好琼华宫和东宫不同方向,她不会撞上太子,要真在勤政殿等着,她怕自己迟早被发现。 宣明呈黑着一张脸回来,看到她瞬间来了火气,“你去哪里了?” 宁湘早已想好好搪塞的理由:“人有三急,殿下见谅。” 宣明呈脸更黑了,把玉佩丢她怀里。 “这什么玩意,拿去扔了!” 宁湘看了看:“怎么,奴婢的结打得不好看?” “丑死了!” 宁湘:“……” 二皇子刀子嘴豆腐心,放任月霜休息了几日。 这期间宁湘受宣明呈使唤,忙得头晕眼花。 他像是故意针对自己似的,动不动挑刺,嫌衣裳难看、嫌膳食难吃、嫌屋子里熏香太重。 都是些娇生惯养出来臭毛病,真不知道这位爷二十几年来是怎么过的,跟他兄长完全没得比。 净闻法师心性和善,为人正直,游方参学之时事必躬亲,食不果腹常有,再冷再硬的馒头也能咽得下,哪里似宣明呈这么挑剔。 宣明呈还在喋喋不休的叫嚣,宁湘开了窗,见月霜从殿外进来,顿时看到了救星。 “月霜姐姐,殿下叫你熏衣裳。” 月霜莞尔,知道她受了不少磋磨,便道:“你去歇着吧。” 宁湘忙不迭点头,生怕宣明呈叫自己,一溜烟地跑出琼华宫。 琼华宫在宫城西面,僻静清幽,但有个好处是离太医院近。 数百步的距离。 随着时日推移,月信迟迟不来,时常胸闷恶心的不适,让宁湘愈发确定了自己怀孕的事实。 但她仍存着一丝幻想,只是近来吃多了积食,和身孕没有任何关系,找太医开一副消食化滞的药吃了就成。 太医院有太医专门负责宫人看病,宁湘在门口踌躇半晌,打算去问太医开个药方。 太医眯眼看她,“姑娘伸手,先把脉。” 宁湘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不用把脉吧……” 太医甚是不解:“不把脉我怎么了解姑娘病情?” 宁湘心里有鬼,自然不敢让他把脉,万一真诊出什么来,她可就解释不清了。 “我就是吃多了积食,大人看着开个药方就行。” 她试图说服太医,可是太医迂腐古板,面色凝重振振有辞:“姑娘别说笑,大夫望闻问切是对病人负责,我随意开了药,姑娘万一吃出个好歹来,不是坏了我的声誉吗?” 这番话倒是让宁湘顿时生出愧疚来,她也不想为难太医了,起身就走:“我觉得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劳烦太医了!” 太医一脸怒容,本来要打算好好说教说教,结果像是吓得人家姑娘落荒而逃,忙说:“你等等……” 宁湘深知自己揣了个巨大的把柄,半点不敢显露出来,离开太医院时,有宫人狂奔而来,气喘吁吁。 “快!大人们快去勤政殿,皇上不郁!” 此言一出,太医院所有德高望重的大人们立刻涌出来。 宁湘心中一坠。 皇帝的病情本就不容乐观,她回宫这些时日,勤政殿就请了几次太医,今日不知怎的,宁湘总预感皇帝似乎真的活不久了。 勤政殿里,太医们轮番上阵查看皇帝病情,扎针还是参片一一试过都无济于事。 皇帝无力挥挥手让太医退下,希冀地看向旁边站立的身影。 眼中只剩最后一点光。 宣明繁走上前。 看见皇帝皱纹横生的眼角滑下热泪。 “孩子,父皇对、对不起你……”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惊觉眼前人早已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他循照着他们的期望长大,却被他这个父皇折碎筋骨,受尽苦楚。 皇帝细细端详他的脸,想要认真看看,却发现眼睛怎么也睁不开,那只颤抖的手落在被衾上,永远地陷入黑暗中。 太医面色剧变,慌忙上前诊脉,又小心翼翼探了探鼻息,最后怆然惊呼:“皇上……宾天了!” 勤政殿哀声四起,所有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宣明繁脚下未动,仍站在床榻前,哪怕回宫,他身上也是穿着素净的衣衫。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浪潮起伏,情绪翻涌,带着怜悯和慈悲。 仿佛还是那个普度众生的净闻法师。 他双手合十,佛珠缠在腕间,在床前伏下去。 道一声:“阿弥陀佛!”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朝野,不过须臾已经天下皆知。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皇室宗亲和文武大臣已经身着丧服跪在了勤政殿外。 一时哭声震天,悲恸难当。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29节 宣明繁跪在前方,听着礼部念完皇帝遗诏,听见“传位于皇太子”几字也毫无波动。 大臣们哭完了大行皇帝,便来拜他。 秋风萧瑟,华灯缀上薄暮,宣明繁长身玉立,衣袍烈烈,眉眼清淡如云。 宁湘在泱泱人群中,看清了他的模样。 温雅矜贵,容色无双。 周遭哭声悲戚,她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们所隔几步之远,却又似千里之遥。 无论是净闻法师,还是如今的新帝宣明繁,与她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之前唯一的牵绊,只余她腹中融入了彼此骨血的孩子。 这是春风一度留下的冤孽。 她不能留下。 玉阶之上的人意有所感,垂眸看过来,宁湘倏地低头。 好在他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皇帝大行,皇宫各处略有松懈,宁湘心里谋划着,得寻个机会去太医院一趟,一副药下去以绝后患。 先帝国丧二十七日,礼节繁琐而沉重,大殓后,皇室宗亲和朝臣命妇每日守丧,宫中数千宫女太监,同样身着素服举哀祭拜。 宣明呈身为皇子,每日大多时候都在勤政殿,宁湘是琼华宫宫女,时常被他使唤,被迫和月霜轮流随侍左右。 两三日也就罢了,入秋的地砖沁凉,宁湘跪得久了,便觉着寒气钻进身子里,小腹坠痛不适。 好在宣明呈还有良心,没有让她日日跟着,月霜轮换,她便能歇息一晚。 待奉大行皇帝梓宫至皇陵,已是九月。 不用再每日哭灵叩拜,宁湘好歹松了口气,趁着宣明呈有事要忙不在琼华宫,便偷偷潜进他书房。 宣明呈书房放了琳琅满目上千册书,只是大多都是崭新的。 他不常进书房,每日除了洒扫的宫女也没旁人进来,宁湘先前给二皇子取一幅丹青时,无意间瞥见书架上放着几本医书。 她低头找了半晌,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桃仁、红花、三棱、黄芪、当归。”宁湘记得脑袋都晕了,她没想到一个药方竟然这么多药材,拿了笔才没记几个。 门外人影晃动,月霜的声音响起:“宁湘?你在里面吗?” 宁湘手忙脚乱把医书塞回去,神态自若地出门:“我给殿下整理书房,姐姐有事吗?” “殿下说这几日神思倦怠,房中安神的药囊用完了,你去太医院取一些回来。” 宁湘眼前一亮,可真是巧了,她正要去太医院,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她笑眯眯地应了,想起还在国丧中,立刻收敛了笑意。 太医院和琼华宫就隔着几条曲折的甬道,宁湘轻车熟路找过去,没注意到回廊下信步而来的一行人。 宣明呈看了一眼没有在意,身侧的宣明繁却是停下脚步,眉心微蹙,深深地看向那道窈窕的背影。 她走的太快,他只来得及看见一角翻飞的裙摆,眨眼间便消失在拐角处。 那一晃而过的身影,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极其相似。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到! 不知道有没有二更,看我能不能写得出来,晚上九点前没有那就是没有。要是有,那记得夸我(:-d 第28章 二更 宣明呈看他怔然望着前方,不禁好奇,“皇兄看什么呢?” 宣明繁回过神,平静地摇了摇头:“无事。” “是吗?” 他还以为他看自己宫里的宫女呢。 先帝在世,宣明繁在东宫不见人没关系,如今既已继位,许多事免不得要亲自接手。 今日他陪宣明繁四处转转,顺道去看看生病的贵妃。 自皇后过世,贵妃掌管六宫,刚柔并济,事事周到,深受皇帝敬重,连带宣明呈这个儿子也更加受宠。 皇帝驾崩,贵妃忧伤过度病倒,宣明繁幼时也常伴膝下,于情于理都应当探望。 贵妃,如今的贵太妃,绑着抹额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消瘦,见了他来,未语泪先流。 宣明繁落座,道一声:“太妃节哀。” 宣明呈帮贵太妃掖好被子,等缓和了情绪,贵太妃才轻声开口:“当初你离宫修行,我求了先帝许久,他也不肯示弱。荣王狼子野心,霸揽朝政,先帝不是不知道,他是有心无力,更不愿承认自己的失策,造成今日之结果。到最后,还是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眼前的新帝年轻隽逸,承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皇室出身的孩子难免心高气傲,但宣明繁身上却没有盛气凌人的锋芒。 他温润、泰然、处变不惊,比起他敏感多疑的父皇更像一位帝王。 贵太妃感叹:“你当年若是没出家就好了。” 宣明繁眸光深晦,平和道:“人生经历种种,都是一场修行,无论空门或红尘。” 名利富贵,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去数年都是如此。 只是这万丈红尘,人心各异。 穷途末路之时,唯有名利可挡灾祸。 老臣们浑身解数要他还俗,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回来,但没想到会是以那样的方式。 有人胆大包天,以色.诱之,事后一走了之,不见踪影。 他只知是丞相一手安排,那些胡编乱造的身世并无可信之处,亏他深信不疑,到头来只是他们联手设的一场局。 修行多年,他少有受情绪左右的时候,这是第一次让他生出一丝被期瞒的怒意。 尤其今日在宫墙下惊鸿一瞥的背影,莫名就让他想起那个逃之夭夭的人。 心中郁郁不平,从贵太妃处回去后,看到勤政殿外轻甲加身的戍守护卫,脚下一顿。 那人见了他,瑟缩了一下,跪在地上。 “参见皇上。” 当真是缘分。 他侧目,眼尾掠过嘲意:“常护卫今日当值?” 常青战战兢兢,冷汗直流:“是,属下听候皇上差遣。” 宣明繁淡漠垂眸,半晌开口:“人呢?” “谁?”常青迷茫抬头,触及新帝冷锐的眼神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属下不知,从张家祖孙那里分开后就失了音信,属下联系不到她。” 天大地大,真心想要跑的人,任谁也留不住。 “起来吧……”他不再追问,面无表情的进了殿。 常青惴惴,叫苦不迭,今日当值第一天就遇上新帝,他一定能猜到这是丞相设计。 那日他护送宣明繁和宁湘离开,并不知他们后来发生了何事,听新帝的语气,两人之间应当是有过什么。 只是宁湘最后去了哪儿,他的确也不知道。 旁边戍守的同僚见常青愁眉苦脸,忍不住问:“方才皇上问谁呢?” 这位新帝清心寡欲,跟神仙似的不沾人间烟火,若不是他气度非凡、雍容矜贵,谁能想到这是当今帝王。 常青仰天叹气:“仇人吧……” * 此刻,被称作仇人的宁湘,成功拿到太医院为二皇子准备的药囊,连同几味药材一并带回琼华宫。 把宣明呈的药囊放好,才蹑手蹑脚关上门,拿出自己从太医院得来的几味药。 月信迟了这么久,随着每日愈来愈明显的反应,宁湘已经能够断定自己确实有了身孕。 她曾照顾过元嫔的胎,知道怀孕的人是什么样。 太医曾说女子怀孕前三月最要紧,进嘴的东西,尤其是药,一定要仔细查验过方能使用。 问题来了,这几味药材太少,比医书上的药方差得多,还是她厚着脸皮说自己行经不畅请太医开的。 有没有效暂且不论,她要怎么瞒天过海在琼华宫煎药服下? 自打宣明繁继位后,宣明呈这个纨绔子弟也忙碌起来,白日倒是甚少在寝宫,只是人多眼杂,她不能熬药。 唯有夜里夜深人静能给她机会。 新帝登基大典在三日后,宁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在小厨房把药煎好,至于有没有用,就听天由命了。 托宣明呈的福,她进宫数年,还能目睹新帝登基大典的盛况。 即便宣明繁已经要求从简,各项礼仪依旧繁荣冗长。 队伍列阵蜿蜒,宁湘和月霜远远躲在玉柱后面。 高台之上幡旗滚滚,宣明繁身着玄黑冕服迎阶而上。 天光朗朗,可见面如冠玉,气韵天成。 净闻法师游离尘世、孤高圣洁,终是携清风明日,降临凡间。 至此,他便只是宣明繁了。 帝王宝玺从他手上经过,宁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这会儿觉得心口空荡荡的难以宁静。 月霜伸手指了指,略有些惊奇地说:“今日登基大典,皇上腕间还带着佛珠!” 宁湘随着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他大袖之下缠在手腕上的佛珠,暗光浮动,衬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愈发修长纤细。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0节 月霜在旁边开口:“自皇上回宫也有些时日了,他虽还俗,这串佛珠倒是时时戴着,当真有几分纤尘不染的风骨。” 宁湘点头,但没忍住纠正她:“今日戴的和往日不同。” 月霜面露疑惑,她随口解释:“这是小叶紫檀,之前那串是金刚菩提。” 金刚菩提是盂兰盆法会那日法华寺住持所赠,净闻一直戴着从不曾离身,直到那晚她给他下了药。 情到浓时,她扣着他的指尖,将那串佛珠褪下,缠在了自己手腕上。 他应当极珍爱那串佛珠,只是不知今日怎么没戴上。 月霜看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你怎么知道?” “嗯……”宁湘语塞,一时头脑发热说出口,忘了怎么圆,硬着头皮说,“我在书上看见过,就是这么说的,是真是假,其实我也不太懂……” 月霜对她刮目相看:“那你涉猎挺广。” 宁湘笑着,敷衍了过去。 大典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宁湘站得久了觉得腰疼,她还惦记自己的药,好不容易回了琼华宫,宣明呈还不让她走。 看她站在原地不动弹,他不满地皱眉:“你过来!” 宣明呈好说话,但绝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主子,宁湘能屈能伸,挪着脚步过去,堆起满脸笑:“殿下有何吩咐?” “近日我床前放了药囊,觉得夜里能安睡,你送几个送去勤政殿。” 新帝自今日登基大典后移居勤政殿,宁湘刚想拒绝,看到宣明呈不容置喙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只能没骨气的问一句:“为何?” “皇兄移居新殿,想来住不惯。” 宁湘无语凝噎。 倒也不必如此兄友弟恭…… 看宁湘满面为难,宣明呈冷冷开口:“你不能去?” 她拔腿就跑:“能!奴婢这就去!” 跑到一半,宁湘觉得自己动作过大,又赶紧慢下来,意识到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她又唾弃自己。 反正这孩子不能留,跌掉了最好,省的她再想方设法弄药吃。 虽然是这么想,宁湘到底还是放慢了脚步,把宣明呈寝殿里的药囊一股脑装进篮子里送往勤政殿。 她想好了,御前伺候的人那么多,她随意把东西交给谁就行,全然不用自己出面。 这时候宣明繁也许没在勤政殿,说不定也遇不上呢。 宁湘怀揣着小小的祈愿到了勤政殿。 结果没想到竟然能遇上常青。 她差点忘了,常青隶属殿前司,天子近卫,自然能出现在勤政殿。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常青憋不住了,幽幽吐出一句:“姑娘你怎么往宫里跑?” 宁湘恨恨道:“你以为我想,要不是遇上二皇子,我早就回家了!” 常青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宣明呈的事,想起日前皇上的问话,头皮一紧,忍不住多嘴问一句:“那天姑娘和净闻……和皇上离开后去了哪里?” 宁湘窒住,神态不太自然:“就坐船回京……” 常青看出一点猫腻来:“皇上还俗……和你有关?” “我多大脸呢。”宁湘皮笑肉不笑,“皇上心系天下,为万民还俗,与我无关!” 说完又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丞相大人不是说能安排我回家吗?你得空帮我转达他。” 常青不是傻子,宣明繁不会无故向他问起宁湘。 但眼下的情势他不好多问什么,只应了她的请求。 “行。” 常青正当值,宁湘不好过多打搅他,两人说定,她便往殿门口去,确定宣明繁没有在,把药囊随手给了门口侍立的宫女。 “这是二殿下敬献的药囊,劳烦交给皇上,多谢!” 那宫女半信半疑打量她:“姑娘是琼华宫的?” “是的!你若不信,尽管可以去琼华宫问。”宁湘信誓旦旦。 廊下掌了灯,灯火摇曳,夜色朦胧。 宣明繁从偏殿过来,方换下冕服,身侧有人问他晚膳如何用。 他说了句照旧,便往殿中去,尚有几步之遥,无意间瞥见台阶前提着篮子和宫女拉扯的身影。 两人喁喁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那人意有所感,猛地回头。 烛影重重,将脚下照得透亮。 四目相对,她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错愕和震惊。 他尚未有反应,她已经扔下篮子,眨眼就跑没了影。 作者有话说: 终于!!! 我累成了小趴菜。 第29章 看到宣明繁的那一刻,以山崩地裂形容也不为过。 宁湘慌不择路,几次在宫道上迷失方向,好不容易回了琼华宫,却迎面撞上端着热茶的月霜。 茶水撒了一半,月霜吓了大跳,上下打量宁湘:“哎呀!没烫着吧?” 抬头看到宁湘心不在焉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由得担忧:“怎么了这是?” 幸而茶水只是洒在了裙角上,并没有烫着,宁湘借故回去换衣裳,跌跌撞撞回了屋子,赶紧翻了翻被褥下的药。 还在! 宁湘舒了一口气,劫后余生般地坐在床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脚都在颤抖。 她怎么就这么没骨气呢! “天啊!”脑袋埋进被褥里,宁湘哀声哭嚎。 她心存侥幸,夜黑风高,宣明繁应当没有认出自己吧? 她都没看清他的脸就跑了,他定然也没看见自己。 今日是没办法煎药了,宁湘把东西藏进柜子,只能另外再想法子。 另一头,宣明繁拾起散落一地的药囊,先前和宁湘说话的宫女吓得面如菜色,胆战心惊地跪在地上。 “皇上恕罪……” 新帝并没有发怒的迹象,黑沉沉的眼眸反而有涟漪轻漾,在夜色里温柔似水。 他盯着宁湘逃跑的方向,淡声问:“那是哪个宫的?” 宫女匍匐在地看不见他的神色,听闻他提及,以为是要治宁湘的罪。 迟疑了片刻,还是应了:“她说是琼华宫的。” 宣明繁眉尾轻挑,略有些意外。 她和宣明呈如何扯上关系了? 他原以为已经逃到天涯海角的人,竟然出现在眼前,也说不清是机缘巧合,还是因果循环。 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闯进他视野中。 修长的指尖随手拿过一个香囊,走进殿里,衣袂飘飘,却是什么话都不曾留下。 宁湘受了一夜噩梦折磨,醒来时疲乏无力,胸闷难受,没忍住,在墙根下吐了半晌,方有缓和。 好在这样的反应,只有晨起才严重,喝了清粥重新洗漱完,便瞧不出异常来。 宣明呈近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时常见不着人影。 月霜说:“殿下要出宫了。” 宁湘皱眉:“出宫?” “皇子成年就该封王搬出宫独住,先前因为先帝授意,让殿下留在贵妃娘娘身边尽孝,才又多住几年。如今新帝即位,殿下再住着也不合规矩。” 宁湘却眼前一亮,“什么时候走?” 月霜想了想,“左不过就这几日,宫外府邸已经安排妥当,就等皇上旨意了。” 宣明呈是正经皇子,离宫时必然少不得带上平日伺候的人,宁湘虽然才来了琼华宫月余,但也了解了宣明呈的脾性。 这人吃软不吃硬,她求上一求,或许能让他大发慈悲带自己出宫,届时去了王府,她想离开可就容易多了。 宁湘摩拳擦掌,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只要能出宫,她就不必每日小心翼翼担心被宣明繁认出自己。 还有腹中这个孩子,终究留不得。 打定主意,宁湘便翘首以盼等着宣明呈回来,她已经想好要怎么说,能博得主子同情。 这一等便是天黑,宣明呈从夜色中归来,手里倒是捧着圣旨,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宁湘不敢多嘴问,月霜倒是替她开了口,“殿下怎么了?” “旨意下来了,过了十五便出宫。” 宣明呈封端王,三皇子宣明晟封敬王,九月初十授册文印玺。 “恭喜王爷。”月霜打心眼里高兴。 封王之后就要离宫建府,意味着殿下离娶妻生子也不远了。宣明呈今年二十有二,年纪不小了,可再拖不得了。 可是看宣明繁神色冷淡,不见得多高兴,月霜笑容一僵:“殿下不会想起梨园的人了吧?”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1节 坊间传闻二皇子有龙阳之好,才没被先帝原定为太子。他时常进梨园听戏,一掷千金就为了一个男扮女装的旦角。 眼下忧心忡忡闷闷不乐,可别真是为了梨园那人吧? 宣明呈黑着脸,没好气道:“我为一个戏子多愁善感做什么?” 外界风言风语过盛,真真假假,连他自己都辩不出虚实了。 他去梨园不假,却不是为了男人。 至于别的。 不提也罢…… 宣明呈负手要回寝殿,走出几步才想到自己忘了什么。 转头对宁湘道:“你收拾东西,明天去勤政殿。” “啊?”宁湘傻了眼,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奴婢去勤政殿干嘛?” 宣明呈说:“皇兄身边缺人伺候,我特意挑中了你!是不是很感动,将来飞黄腾达,不要忘了我这个旧主!” 不是…… 这哪跟哪? 宁湘一头雾水,“勤政殿多得是宫人,奴婢能做什么?” “皇兄回宫不久,身边总得有个贴心的人伺候着,勤政殿那些人都不合适。” 实则今日朝会剑拔弩张,新帝只身孤影立于御殿之上,让他觉得皇兄人在云端,应当无比寂寞。 宣明繁回宫后的每一场朝会,看起来游刃有余、坦然自若,全凭他临危不乱的心态。 这朝堂看起来平静,实则底下暗流涌动,非新帝一己之力可以抗衡。 荣王手眼通天,多年苦心经营,已经把手插进了勤政殿,当初悄无声息换下伺候先帝的人,连他这个二皇子都不能拒绝。 父皇过世,宣明繁倒是借口打发了一部分荣王的眼线,但荣王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宣明繁才回宫,势单力薄,朝堂上尚且焦头烂额,私底下总得安排个信得过的人伺候。 宣明呈在宫里除了攒了满库房的金银财宝,再剩不下别的东西,皇兄坐拥天下,心性高洁,看不上这等俗物。 他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个美人吧。 他甚至特意问宁湘的意见:“你觉得呢?” 若不是宣明呈亲自得这个口,宁湘都要以为是宣明繁故意为之。 她才打好的算盘,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夭折了。 宁湘戚戚然看着宣明呈,“殿下,奴婢好歹跟了您这么久,您姑且念着旧情,把我留在身边吧!” 宣明呈嘶了一声,嫌弃看着她:“我跟你何曾有过旧情?” 宁湘怀疑起自己的魅力。 她好歹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至少算得中上之姿,连净闻法师都没能禁受得住诱惑。 宣明呈不仅不为所动,还如此嫌弃她。 他不是眼睛有毛病,就是心里有人。 宁湘苦苦哀求:“奴婢愚钝,怕伺候不好皇上……殿下仁心,带我出宫吧。” 宣明呈笑:“不必担忧,皇兄心善慈悲,比我好伺候。” 屋漏偏逢连夜雨。 宁湘第一次发觉一个人可以倒霉到如此地步。 这桩桩件件,都是泪啊…… 夜里宁湘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精神不济的起身,月霜已经送了个小包袱来。 沉甸甸地。 打开一看,满是金银。 不得不提,宣明呈出手可真阔绰。 这能买下京城一座大宅子了吧。 宁湘没骨气的心软了。 横是一刀,竖是一刀。 且就这样吧,万一净闻法师要杀了她,也就认栽了。 宁湘怀着赴死的决心,提着自己的包袱去了勤政殿。 并没有想象中撞见宣明繁的场景。 勤政殿肃静空荡,只有几个宫人在。 勤政殿秦姑姑知道她要来,安排好住处,宁湘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今日重阳,皇上至帝陵祭天祭祖,日暮方归。”秦姑姑一面解释,一面打量她,眼神意味深长,“姑娘既来勤政殿当差,需谨记宫规,若是伺候不妥当,惹皇上生气,我可就帮不了姑娘了!” 这话带着几分敲打的意味,宁湘不是什么新进宫的小宫女,哪里看不懂秦姑姑的意思。 她见自己年轻貌美,又是端王所派,来勤政殿只怕不是端茶送水当差,而是要伺候新帝起居的。 秦姑姑犹觉不够,又提醒了一句:“皇上初初登基,身边事务大多亲力亲为,姑娘瞧清楚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这秦姑姑断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宁湘不欲同她争辩,笑眯眯地应下了。 勤政殿规矩繁多,比起琼华宫轻松随意的气氛,这里人人肃穆,不苟言笑,宁湘仅待了半日,就觉得净闻法师不该置身于此。 她都嫌累得慌,他往后还有大半辈子,可怎么熬。 不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净闻还俗,已是九五之尊,他乐在其中也说不一定。 今日来勤政殿第一天,秦姑姑没有让她上御前伺候。 宁湘欣然接受,今日是她生辰,可不愿找些添堵的事,夜里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秦姑姑一早便给她找了事做。 晾晒书房里的书籍。 眼下深秋,书房多潮湿,近日天气好,得将所有书籍晾晒了,避免发霉。 勤政殿的书房远远比宣明呈的书房大得多,除了一列机要书卷不得随意乱动之外,别的书册都要抱至后殿庭院中晾晒。 晾晒书籍且有讲究,不能顶着日头,会使书页泛黄变色,极易折损。还得支上绸布,只透出隐隐一点光,晾晒一个时辰就要及时收回书房。 亏得她身子素来康健,怀着身孕来来回回抱了上千册书籍,也没有什么不适。若是像元嫔那样的身子骨,只怕孩子早就没了。 宁湘这会儿不禁想感叹,这孩子是多顽强,她这么折腾,他还好好待在她肚子里,当真非池中之物。 手里最后一摞书归于原位,宁湘累得腰膝酸软,已经无力动弹,但秦姑姑说了,书架上的灰尘得擦干净,地面也得清扫干净。 宁湘怀疑她是故意整自己。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拿起布巾顺着墙边,一点点擦过去。 才擦了一半,忽闻殿外有了动静。 “参见皇上。” “起来吧。” 清淡如水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宁湘身子一僵,隔着书架看到光可鉴人的地面有影子掠过。 微风惊起飞尘,一道颀长的身影在日光中信步而来。 作者有话说: 宁湘:我就是个皮球,哪里需要往哪里踢。 拿到沉甸甸地小包袱后。 宁湘:我也不想啊,可是给的实在太多了。 能买下北京三环内一套四合院的钱,谁不心动呢。 ps:明天上千字榜,明晚上11点双更,不见不散哟~ 第30章 二合一 架上藏书琳琅,满室书墨气息。 宁湘阵脚大乱,手里还拿着浸透水的布巾,急得团团转。 宣明繁进来了? 秦姑姑怎么都不告诉她? 书架靠墙,陈列三排,倒是能藏身。 她往后退了退,确保能发现她这个人,而看不到脸。 一袭烟青色衣袍落入眼中,宁湘忙收敛心神,跪在地上,脑袋几乎埋进了胸口。 宣明繁进门来,随手取了一本案上的奏疏,发现书房中有人也没在意,淡声道:“下去吧。” “是。” 宁湘下意识地应了,发觉自己出了声,紧张捂住嘴,起身端好地上的铜盆要走。 不过就几息的时间。 “等等。” 珠玉般温润的声音传来。 宁湘脚步一滞,眼前隔着书架,她并不能看到宣明繁的脸。 透着缝隙只能瞧见他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奏疏,一手搭座椅扶手上,天光下,那素洁修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2节 “书架再擦一擦吧。” 宁湘:“……” 净闻法师你变了! 从前你可是清风朗月、孤高圣洁,果然名利能熏心,还俗之后也和旁人一般以权势压人了。 都怪她看错了人。 当初若没有答应丞相,她等着新君继位大赦天下,说不准现在已经放出宫去了。 眼下无路可退不说,肚子里还有这么个祸端在,只怕宣明呈给的那些金银,她也没命花了! 宁湘悔不当初,可宣明繁在那儿坐着,她不敢吭声,埋着头继续擦拭书架。 书房里日日有宫人打扫,书架比脸还干净,实在没有什么可擦的。 她这会儿若是出去,必然撞上他无疑。 宁湘心中默默流泪。 这差事,她是一天也不想干了! 天不遂人愿,她忿忿不平满腹牢骚抱怨时走了神,碰到了小几上摆放的青花缠枝长颈花瓶。 她眼睁睁看着花瓶落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她惶然抬眸,便见书架外人影晃动,眼看宣明繁将要走过来,赶紧跪下去,这时秦姑姑大惊失色进门。 “怎么回事?”看到宣明繁站在案前,神色不明,而绕过书架看到满地狼藉,顿时眼前一黑,呵斥道:“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惊扰了圣驾,还不请罪!” 宁湘不敢说话,咬着唇跪着,心想宣明繁若是真治她的罪,她改明就把他儿子给做了。 还好。 他尚有良心。 只是搁下奏疏,面上波澜不惊:“让人来收拾就是。” “是。” 秦姑姑松了口气,朝宁湘使了个眼色。 她心领神会连忙起身离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走的时候,总觉得有道视线在盯着自己。 她没机会深想,因为秦姑姑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是如何做事的,眼睛长头顶了?知道那花瓶值多少银子吗?头上脑袋都不够砍的!” 宁湘深以为意,她仅剩的积蓄都在宫外折腾完了,且大部分都花在净闻法师身上。 他用她那么多银子,她摔碎他一个花瓶不过分吧? 但在秦姑姑面前,宁湘还是听话的认了错,保证下次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秦姑姑见她能屈能伸,诚心认错,也不好多加责怪,只是少不得提醒:“皇上与人为善,但规矩却不能少,做奴婢的好好伺候主子就是,若生出些旁的心思,我也帮不得你了!” 这下换宁湘不解:“什么旁的心思?” 秦姑姑锐利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幽幽道:“我知道你是端王殿下举荐的人,可咱们皇上心性清冷,眼下国丧未过,想不得那些事。” 一句话说得倒多受新帝器重似的。 可宣明繁登基不过几日。 秦姑姑在勤政殿拿乔,莫不是把这儿当做她自己的地盘了? 什么心性清冷。 是她没见过他别的样子。 还妄图以此威胁恐吓自己。 宁湘心中无语,却还是笑脸迎人:“姑姑说的是!不过您放心,我对皇上没有非分之想,一定离他远远的!” 她恨不得远走天涯海角,再不见他一眼。 * 九月十五日,先帝皇二子、三子封王离宫,带走部分伺候的宫人,后宫嫔妃也迁居别处,空出大半的宫阁来。 四时更迭,物换星移。 新皇登基,又是全然不同的时代。 先帝逝去的悲痛,在凛凛深秋的寒霜中逐渐淡去。 前朝后宫已恢复往日风光。 宁湘在一日日搁浅的计划中愈发烦闷不安。 来了勤政殿好几天,她藏在床底下的药都没能成功煎服。 月信晚了迟迟月余,春风一度留下的种子在肚子里肆意生长,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尤其在早起更换衣裳时,不经意间瞥见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 宁湘倒吸一口冷气。 算算时日,也才两个多月,她不细看也没注意,这么一瞧当真觉得肚子在长大。 从前她见元嫔怀孕四个月时,才能依稀辨别出孕相。 她这还不足三月,怎就有了变化? 这让宁湘怀疑起是自己近来吃多了长肉,还是宣氏一脉天赋异禀不同凡响。 总之,这不是件好事…… 当差时,宁湘多添了件衣裳,确信别人看不出来奇怪的地方,才往前殿去。 日渐天凉,宣明繁在书房时间倒是多了起来。 宁湘不愿过去伺候,总是找借口推脱,秦姑姑自然也不想她上御前再发生之前的事,也就应允了。 正好尚衣局送来冬被绒毯和冠冕袍服,进殿前熏衣的规矩免不了。 宁湘被打发来熏香。 勤政殿所用乃迦南香,香气温润绵长。 鎏金黄铜香炉置于殿中,轻烟缭绕,朦胧清幽。 有人捧着袍服进来,宁湘顺手接过,待抬眼看到来人时,不禁愣了一愣。 “晴雨?” “宁湘?” 两人面面相觑。 宁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晴雨。 晴雨也没想到宁湘竟然在勤政殿当差。 “你不是去伺候端王殿下了吗?” “说来话长……” 晴雨神色复杂。 原以为几个月前宁湘去了皇陵,就不会再回来,结果她不仅回来了,还得二皇子看中留在琼华宫伺候。 如今悄无声息地竟又来了勤政殿。 如今新帝继位,前朝后宫皆有变动,晴雨原本伺候元嫔也算风生水起。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元嫔已是元太嫔,随后宫诸嫔妃迁居宫苑后,原本昭阳宫的宫人就留了大半。 她不愿再去伺候太妃太嫔,找到干娘陶嬷嬷想要另谋出路。 好在运气不错,勤政殿掌事秦姑姑看她伶俐聪慧,才能顺利来了勤政殿当差。 宁湘想到和晴雨当差就头疼。 两人相识这些年,历来不对付。 应该说是晴雨不待见自己。 宁湘不欲与她相争,谁知两人缘分实在深厚,今日又遇上了。 好在晴雨初来乍到,没有跟她一争高低的打算,干起活来也算默契。 只是烟雾袅袅,熏了袍服和被衾之后,宁湘觉得头晕气短,胸闷难受。 熏衣的迦南香味不算太浓郁,此刻却莫名闻不惯,她放下香炉让晴雨熏衣,转头去叠好衣袍收进柜中。 隔着缭绕的烟雾,不知是不是她眼花,好像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寝殿中。 眨眨眼,仔细一看。 不是眼花。 是宣明繁进来了。 他往这边看了一眼,宁湘心里有鬼,倏地转过头,顿时心如鼓擂。 她怎么觉得他阴魂不散的。 宣明繁在明窗下落座,手中佛珠转动,似在看什么书信,聚神会神,不曾再往这边看。 大白天的他进寝殿干嘛? 宁湘挪着脚步,离远了些,看到南窗紧闭,想要开窗透气。 一股沁凉的冷风拂面而来,倒是吹散了胸闷的不适之感。 只是她听见哗啦响动,回过头见宣明繁面前的信纸四散翻飞,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宁湘:“……” 座上的人,终于抬起头,深幽的目光透过青白烟影,落在她身上。 窗外进来的风掀动幔上流苏,宁湘僵滞住,等着他开口质问自己。 然而,他只是看着,并不言语。 清清淡淡的神情,如云上明月,山间溪涧。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3节 温润、平和,波澜不惊。 一如往昔。 只是眼底又有一丝深藏的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被他看的无所适从,仿佛所有秘密都无处遁形。 她确信他此刻认出了自己。 迦南香的味道弥漫在呼吸间,宁湘脚下沉重,连挪动脚步的勇气都没有。 晴雨活泛,放下香炉,便将地上的信纸一一拾起。 宁湘瞥了一眼,才发现那些是秋闱的考卷。 八月中的秋闱刚过,先帝就驾崩,科考名次至今才出。 她想起马筠安来,也不知道他可否高中。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不要就此埋没才好。 她心中好奇,但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也顾不上旁人了。 晴雨将考卷归拢送至宣明繁跟前。 “皇上……” 他收回目光,伸手接过放在案上,声音和缓:“香炉撤了吧,往后不必熏衣了。” “是。”晴雨细弱蚊蝇地应了,闻言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却是忍不住红了脸。 新帝有极为出色的长相,眉眼磊落,仪容清肃,矜贵无二。 往年宣明繁还是太子时,几乎不进内宫,只能远远瞧上一眼。 如玉之人近在眼前,竟是觉得心跳惴惴,面红耳赤。 先帝已去,后宫空荡,宣明繁修行多年,高洁出尘。如今还了俗,却是免不得要立后纳妃,绵延宗祧。 先帝年轻时,勤政殿的宫人里少不得有几个伺候枕席的。 当初三皇子宣明晟的生母,便是宫女出身,一夜恩宠有了皇嗣,虽不得宠,却一生荣华不断。 倘或她有这个机会…… 晴雨面颊微红,不敢深想。 宣明繁既说不用熏衣,她们不必再久留。 宁湘憋闷半晌的胸口总算舒缓了些,回到屋子发现汗流浃背,腹间微微紧绷发硬,原以为是怀孕体质的变化。 换了衣裳后,才忽然惊觉可能是今日闻香过久的缘故。 元嫔孕时,宫中严禁一切香料,宁湘没有近身伺候,一时忘了,这会儿回过神来,莫名的心惊,下意识地抚上肚子。 所以宣明繁是看出她的不适,才叫撤了香炉? 宁湘被这个想法惊到! 随即又否认。 新帝日理万机,没有这么细致入微。 但一想到他今日看自己的眼神。 宁湘就不寒而栗。 先前她还侥幸,他没认出自己。 这回那清幽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那么久,不可能再说不认识。 他要抓住她冷声质问她为何给他下药一夜荒唐不告而别,宁湘还能硬着头皮辩驳几句。 可他并没有要拆穿她的意思,甚至连多余一句话都没有。 宁湘彻底没了底。 她要不要寻个机会告诉他,她肚子里有了一个孩子? 她不信他还能如此淡然。 可是也就想想,她怕第二天惨死深宫,一尸两命。 宁湘哀叹,今后前途未卜,可怎么是好啊! …… 好在后面几日宣明繁忙于政务,在书房召见诸位朝臣商议国事,有总管太监尤礼在侧,不必宫女去伺候。 书房内,气氛凝重,剑拔弩张。 荣王面沉如水,冷冷开口:“皇上怎会突发奇想革了李望山涿州知州一职?可是他擅离职守,还是何处不敬惹怒了您?” 宣明繁坐在御座之上,冠服俨然,语气淡漠:“我朝黑市屡禁不止,大量私盐、铁器自黑市流转,李望山屡次勾结黑市。四年间途径他手的黑钱不止二十万两,他从中抽取三成,罔顾法纪,以此牟利,为大梁律例所不容!” 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隐瞒,荣王脸色难看了几分:“皇上可有证据?” 一张轻飘飘的信纸搁在桌案上,上面陈列了李望山名下产业和所犯罪状,共二十三条之多。 每一项,都是诛九族的重罪。 看着满纸罪状,荣王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还好这些产业远在涿州,与自己没有牵连,李望山愚蠢,当初没能除掉宣明繁,有如今的结局也活该。 只是他心头仍然愤恨,旁人都知李望山是他的人,新帝如此痛下杀手,折断他的臂膀,无疑不是给自己难堪。 他看着宣明繁平静的眼眸,讥讽道:“皇上不怕过犹不及,埋下祸根?” 一侧默然的御史中丞这时站出来,正色道:“肃清朝堂、惩恶扬善,乃为君者、为官者终生奉行之德,王爷说这话,是在威胁皇上不成?” 荣王拂袖:“中丞别往本王身上泼脏水。” 御史中丞从容应对:“既如此,李望山犯下不赦之罪,王爷何必还要求情?” 荣王无言以对。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羽翼被折,不甘心宣明繁坐在这位置上耀武扬威。 可纵有恨意,眼下也不是爆发的时刻。 新帝不像先皇,三言两语能动摇其内心。 宣明繁看似平和柔弱,心智却极为坚定稳重。 荣王双拳紧握忍下这口气,听上首新帝一句话决定李望山生死。 涿州黑市严查,李望山判了斩刑,所获之利收缴国库,与之勾结的货商包括洪胜之流,皆流放边关,论罪而处。 李望山虽犯事,祸不及妻儿九族,新帝仁慈,尚留宅院给其居住,并没有赶尽杀绝。 宣明繁杀伐果断之下,不乏仁义之心,御史中丞欣慰,躬身道:“皇上圣明。” 一众朝臣附和,荣王也不得不按捺住脾性。 后来不知谁提及新帝继位,明年改元为先帝追以谥号及太妃们尊号。 前朝后宫关系微妙,家中出过嫔妃的朝臣不少,没人会嫌荣宠太多,既有人开这个头,宣明繁也一一应允。 此事就算定下,大臣们自然感恩戴德。 临走时,荣王却道:“肃安大长公主近日回京,可公主府久未修缮多有不便,想进宫小住几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肃安大长公主,为明宗皇帝继后所出,和荣王一母同胞,宣明繁该称她一声姑母。 大长公主远嫁塞外,驸马早亡,安顿好子女后便打算回京长住。 宣明繁亲情缘淡薄,对这位姑母也无甚印象,虽无血缘,但到底还是长辈,岂有不应之理。 只是以荣王的性子,不会无故提起这桩事。 果然,宣明繁应允之后,荣王便又说:“臣担心肃安长公主膝下寂寥,欲让家中侄女随侍左右解闷。” 荣王所说的侄女,是荣王妃兄长之女,名唤季翩然,十六七岁的年纪,从小寄养在荣王府,幼时倒是时常入宫,隐约有些记忆。 偌大的皇宫,不缺一个女子的吃穿。 * 宁湘听闻肃安大长公主进宫的消息时,正和晴雨去尚衣局取回宫女冬服。 日渐天凉,身上单薄的衣物不足以御寒。 宽大厚重的冬衣能挡风避寒,也能遮住她日渐圆润的腰身。 宁湘正愁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宽厚的衣裳一穿,什么也瞧不出来。 晴雨把冬衣放好,出来见宁湘已经把冬衣穿上身,不禁疑惑:“你很冷了吗?” 宁湘看了看明媚的太阳:“是的,很冷。” 晴雨撇撇嘴,坐在妆台前捯饬,宁湘走近了才看见她在往脸上擦胭脂。 晴雨涂上薄薄一层口脂,回头:“好看吗?” 晴雨长了一张圆脸,只是眉眼可见锋利刻薄之象,算不得多好看,见她兴致勃勃,满含期待,宁湘只好违心点头。 “好看!” 晴雨放下胭脂,眼中没什么神采,淡淡道:“你不必诓骗我,要说好看的美人,得算你一个……还有那个今日进宫的季家小姐!” 大长公主住进了重阳宫,听说是她自己选的宫室,离勤政殿不过数百步之远。 “这打的什么主意,当谁看不明白似的!” 晴雨恨恨难平,宁湘却困惑不已,“什么主意?” 晴雨觉得她生得美,却长了一颗榆木脑袋:“那季家小姐云英未嫁,待字闺中。特意随公主进宫,不就是为了将来光明正大留在宫里!” 宁湘认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季家小姐想当皇妃?” “至少荣王有这意思……”晴雨在宫里多年,深谙此道。 若不是晴雨点透季翩然进宫的真正意图,宁湘险些忘了,今日高坐庙堂的是新帝宣明繁,早已不是那个慈悲为怀的净闻法师了。 净闻法师四大皆空,不染红尘。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4节 宣明繁却要为大梁千秋万代,绵延子嗣。 这个认知,让宁湘小小的伤感了一瞬。 明明是同样一个人,怎么就如同隔着鸿沟天堑,让人望而不及呢? 愁绪无端涌上心头,宁湘尚未来得及感怀,晴雨便戳了戳她的手肘,眼神意味深长。 “后宫空置,皇上身边缺人伺候,你要不试试——” 话没说完,宁湘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义正言辞拒绝:“不不不,我对皇上后宫不感兴趣,我就盼着哪日离宫归家,此生再不踏入宫门半步!” 晴雨嘲笑她没志气。 有人志在四方,有人偏安一隅。 她一个碌碌无为的小宫女,本就没什么志气。 若不是阴差阳错跟宣明繁有了一夜,只怕她现在早在千里之外的家里了。 为长远计,肚子里这个孩子,千万留不得了! 宁湘下定决心,第二日便往太医院领了个药罐。 沉甸甸的,抱着有些吃力。 气喘吁吁走了一段路,宁湘累得撑着腰肢直喘气。 肚子里多出个累赘,身子日渐沉重,这点小事做起来也有心无力。 歇了片刻后,拿着药罐往回勤政殿走,忽然听见两声猫叫。 还没反应过来,忽见一团通体雪白的东西从海棠树枝桠跳下来,直扑面门。 宁湘吓了一跳,手里药罐没捧住,摔在地上,陶泥的把手碎成两截。 惊魂未定的捂着胸口,只见一只肥胖的大猫从脚下窜过,摇着尾巴呜咽不停。 一声怒喝从小径上传来:“哪里来的宫女,伤了殿下的猫?” 宁湘抬头,见一个女子横眉冷竖瞪着自己。 身后,跟着一行人。 为首的妇人年逾四十,一袭锦绣华服,端庄贵气,不怒自威。 而她身侧,是个年轻的姑娘,妍姿艳质、容色昳丽。 是宁湘没见过的生人。 但她几乎在一瞬间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她下跪行礼:“奴婢见过大长公主。” 方才扬声怒喝的侍婢把受惊的猫抱起来,公主伸手摸了摸猫毛,并不理会。 宁湘垂首跪在地上,姿态卑微。 仿佛得了某种默许般,那仗势欺人的侍婢仰着下巴,凶恶盯着她:“这是殿下最心爱的猫,受你如此惊吓!你哪里来的宫女,竟半点不知规矩?” “殿下容禀,奴婢不知这猫藏在高处,它大约忽然跳下来受了惊,与奴婢无关。” “我们都亲眼目睹,你还想狡辩。到底是哪宫主子,纵你这般尊卑不分,无法无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宁湘不曾想一只猫也能牵扯到尊卑不分上。 但她们问起她是哪宫宫女,宁湘想到宣明繁,莫名的不想回答。 这些人借题发挥看她不惯也就罢了,没必要闹到他跟前去。 见宁湘不说肯说,大长公主细眉微挑,眼底隐隐生出不满来。 那侍婢看到主子神色,心中有数,仰着下巴居高临下俯视着宁湘。 “你既不肯说是哪宫的宫女,那我便只有替殿下罚你一回了。” 宁湘心里咯噔一声,下一刻已经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架住。 她意识到不妙,想要挣扎,反被按得更紧。手臂被扣在后背,那侍婢已经上前,便要朝她扬起手。 宁湘咬着唇。 “住手!” 突然,一声低喝从廊下传来。 尤礼面露焦急,步履匆匆上前来,将那两个嬷嬷挡开。 宁湘跪坐在地,怔然回眸。 一角月白衣袍映入眼帘。 往上是挺拔身姿,如玉容颜。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惊惶失措的脸上。 随即又看向肃安大长公主,漆黑的眼眸中有暗光掠过。 “姑母要罚我宫里的人,应当告诉我一声。” 大长公主没有想到宣明繁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这个宫女竟然是他身边的人。 公主抱着猫,漫不经心道:“告诉皇上一声,便能罚了?” 宁湘像是吓坏了,还跪坐在地上,只怔怔看着他。 宣明繁移开视线。 “不能。” 作者有话说: 双更到! 么么大家~ 因为作者打工人,每天更新时间不定,每次都是写完就发,所以不要久等,第二天来刷 第31章 一更 肃安大长公主漫不经心摸着猫的手一顿,面上闪过薄怒。 “皇上这意思,是我如今连惩罚一个宫女都没资格了?” “姑母是大长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双。”宣明繁声色仍是温和的,不见半点锋芒:“宫人犯了错,我自会处置,姑母安心颐养,勿要动气!” 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即便到了如今这年纪,也改不了骨子里的清高傲慢。 对于眼前新帝,她算不得多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 她出嫁时,他才出生不久,往后二十余年,她统共就回京过两次。 新帝尊她一声姑母,不过是看在先帝的面子。 比起先帝多疑多思,杀伐果决,新帝更显温润柔和。 但这种柔和,并不是任人可欺。 绵里藏针之下有微光锋芒。 令人心凛。 大长公主有自己的考量,不愿与他交锋:“既如此,便由皇上处置吧。” 宣明繁转身。 总管尤礼扶了宁湘一把:“还不快走。” 宁湘如梦初醒,提着裙摆亦步亦趋跟上。 公主看着他们离去,面色不郁,一旁沉默的季翩然柔声细语安慰:“皇上体恤,不愿劳驾殿下,您当安心才是。” “多年不见,咱们这位皇上当真是长大了。”公主幽幽感叹一句,转头瞥向季翩然,“你方才瞧清楚皇上了?可还满意?” 季翩然面颊生出红晕:“皇上君临天下,英武不凡。” 公主笑起来:“你若是喜欢,我便帮你争取。” 季翩然顿了顿,眸光微动,垂下眼帘:“但凭殿下做主。” 天子出行,宫道上人人避让。 宣明繁走在前方,身姿挺拔修长,脚步并不急,还有几分闲庭信步的从容。 宁湘垂着脑袋跟在后面,不敢跟得太近。 这里离勤政殿不远,短短路程走过去,宁湘却像是迈向断头台,满心混乱慌张。 也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勤政殿近在眼前,冷风穿堂而过,袖中灌满寒霜,混沌的神思这才清明些许。 寝殿里温暖如春,宣明繁在窗下落座,佛珠缠在腕间,如玉般的指尖在桌上轻点。 宁湘掐着掌心站在几步之外。 尤礼端着热茶起来,朝她使了个眼色。 宁湘愣了愣,忙接过茶杯,给宣明繁送去。 他抬眸,眼底光影重重。 “说吧。”他终于开口。 宁湘心里趔趄了下,有种被凌迟的折磨,艰难咽了咽:“……说什么?” 宣明繁静默了须臾,好整以暇看着她:“你说呢?” 宁湘装傻,敛衽屈膝:“方才之事,多谢皇上,奴婢铭感五内!” 若不是宣明繁出现,她已经被人按住狠狠折辱打骂了。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5节 宣明繁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宁湘被他深邃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半晌才瑟瑟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抬手指了指额头。 “奴婢磕着脑袋了……” “什么?” 宣明繁眉心轻蹙。 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解来。 宁湘深吸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奴婢磕着脑袋……失忆了!” 说完这句话,宁湘就感觉殿中气氛逐渐凝固,她没胆子与他对视,但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恨不得杀了自己。 毕竟这蹩脚的理由,是她进门时才想出来的。 虽然可能宣明繁连她一个字也不相信。 反正无论如何就是不能承认自己做过什么。 宣明繁要她说,是故意挖坑,等她承认了,转头就要治她的罪。 宁湘爱惜自己的小命,难道她要亲口承认是故意接近他、引诱他、下药睡了他。 他不得雷霆震怒处决了她? 宣明繁眼神晦暗,平白多了几分锋锐。 良久,才淡漠出声:“是么?” 她觉得他语气隐隐透着凉意。 “皇上恕罪。”宁湘能屈能伸,在他生气之前,噗通跪在地上,用力之大,想起自己还有个肚子,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宣明繁看了眼她的动作。 “奴婢……是真的失忆了。”她绞尽脑汁努力措辞,一口咬定:“磕了脑袋,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您瞧,这里还有个疤!” 白皙净滑的俏脸毫无瑕疵,只有右侧额头有个绿豆大小的疤痕。 浅浅的一道,毫不起眼,脂粉就能遮住。 这疤其实是她那日下船时不小心撞上的,蹭破了皮,两天就结痂了。 她满面无辜,宣明繁眸光沉沉,薄唇轻抿。 日光融融,泼在明窗上,斑驳的光点落在脚下,惊起细小的尘埃。 殿中陷在无尽的沉默里,直到尤礼敲门,低声禀报:“皇上,丞相求见。” 宣明繁起身,见她还跪在地上,眉尾微动:“起来。” 无情无绪,不带喜怒。 还好! 净闻法师修行多年,脾性向来温和,哪怕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也并没有发脾气的迹象。 宁湘知道自己赌对了,站起身时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险些又跪下去。 宣明繁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下去吧。” 宁湘麻溜地退下,刚跨出门外,就看到丞相顺着台阶上来,看见她,皱纹横生的老脸满是震惊诧异。 宁湘眼前一亮,看到丞相犹如看到救星般,恨不得马上上前拦住他。 面见天子,耽误不得。 丞相没有停留,径直进了殿。 尚未行礼,就看到宣明繁面无表情的俊脸。 丞相略有不安,却还是先呈上奏疏。 “涿州知州李望山抄家所获皆以充入国库,呈请皇上一阅。” 宣明繁看了看内容,眉眼平静。 李望山为官多年,可不算清廉,玉器古玩数百件之多,抄家出来的现银就有整整百万两。 涿州城里,像马筠安这样的贫寒人家,为了几两药钱不辞辛苦,受尽苦楚。 反观李望山这个父母官。 欺压百姓,敛财作恶。 他今日若没动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受其戕害。 丞相观察着他的脸色,迟疑说:“底下人说,在李望山书房发现了一封密信,应当是没来得及销毁的。” “写了什么?” “一些大逆不道的密谋。” 如何安排杀手冒充山匪,如何埋伏在半途袭击废太子。 信上虽没落款,却是以荣王口吻所写。 这朝堂之上,最忌惮废太子回宫的,除了荣王没有第二人。 好在宣明繁吉人天相,化险为夷顺利回京,否则,这宫里又不知是怎么一场动荡。 “荣王心有不轨,随时可能伺机而动,皇上定要在这之前,令其伏法才是!”说到这儿,丞相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此番肃安大长公主进宫小住,怕是为了带在身边的那个姑娘,皇上当心!” 季翩然之父征战沙场,为国捐躯,自幼便养在荣王妃膝下。 功臣良将遗孤,朝廷理应善待。 宣明繁弱冠时,先皇曾有意为太子挑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子妃。荣王妃隐晦地向先帝提过季翩然,只是那时候她尚未及笄,先帝直言容后两年再议。 此话一出,也算是默许了,几乎八九不离十的事。 谁知道第二年太子就遭贬谪,剃度出家。 季翩然的婚事一再耽搁,拖到今时,宣明繁继位,荣王夫妇总算是按捺不住了。 季翩然和肃安大长公主能有多少情分,此番随侍公主进宫,显然是冲着新帝而来。 丞相敬重战死沙场的功臣,但一想到季翩然若是进宫,荣王气焰嚣张,必是后患无穷。 丞相忍不住说:“立后不是民间嫁娶,事关社稷宗祧,万万不可儿戏啊!” “立后?”宣明繁转头,容色清冷,“谁说我要立后?” 丞相噎住。 “您出宫修行多年不问红尘,眼下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立后一事应当安排了。世家贵女才德兼备者众多,改日我为皇上拟个名册来,挑几个符合心意的纳入后宫!” 宣明繁在光影里落座,没有接他的话。 丞相惴惴:“皇上怎么了?” 他拨动着佛珠,幽声说:“我在想老师殚精竭虑、劳苦功高。” 丞相很疑惑:“臣何来功劳?” 宣明繁抬眼,一言不发。 丞相暗暗揣测天子的意思,半晌都没明白过来。 直到出了勤政殿,一个宫女鬼鬼祟祟从柱子后探出脑袋。 丞相终于恍然大悟。 前些时日,常青说那个派出宫的宫女好像完成了任务。 丞相本来不抱希望,都要忘了这回事,也没把太子回宫的因由往她身上想。 方才宣明繁那句“劳苦功高”,分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这是怪自己算计了他! 丞相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女子,颇有几分焦头烂额。 “姑娘你……真在皇上身边伺候?” 此伺候,非彼伺候。 宁湘没回答,只说:“大人不知道,皇上如今恨我恨得紧,宫里我是半刻也待不下去。您想想法子,让我出宫可好?” 丞相迟疑:“这……” 宁湘戚戚然挤出眼泪来,哀声说:“求大人一定帮帮我!” 好不容易遇上丞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宣明繁今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实在不敢待在宫里了。 丞相当初找上宁湘也是一时之计,既然允诺要放她归家,自然不好失信。 看宁湘哭得梨花带雨,苦苦哀求,丞相心软了:“也罢,姑娘既决定了,本官便帮你一把。” 宁湘屈膝:“多谢丞相大人。” “皇上登基后,有意放出一批宫人还乡,旨意应当在腊月里下来,到时我为姑娘安排。” 宁湘心中澎湃,热血沸腾。 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只是今天实在倒霉,那药罐禁不住摔,裂隙破损不能再用,她的计划再度搁浅。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宁湘乐观地想,只要能顺利出了宫,多的是法子。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零点前~ 第32章 二更!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6节 有了丞相的承诺,之后两日当差宁湘心情甚好。 今日宣明繁一早不见踪影,秦姑姑也不在,问起晴雨才知道他出宫去了。 “出宫做什么?” 宣明繁回宫后连御花园都不曾闲逛过,今日竟然出宫去了? 晴雨瞥她一眼:“你不知道吗,今日是先皇后忌辰。” 宁湘愣住。 她的确是忘了。 先皇后陈氏出身将门,曾祖父是开国功臣,曾拥立太.祖皇帝继位,功勋卓著。 先皇后能文能武,英姿飒爽,十七岁嫁于先帝,次年诞下嫡长子宣明繁。 陈氏一门封侯加爵,风光无二。 直到六年前皇后兄长陈麒将军征战边关,误中敌军埋伏,身陷囹圄,手下数千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皇后急火攻心,病倒了。 后来陈将军虽归朝,却遭流言中伤,荣王多次上谏说陈麒狂傲自大,用兵不善,劝皇帝论罪。 先皇再三思量后,收回了陈将军兵权,此举却让缠绵病榻的皇后愈发沉郁,在当年初冬深夜里玉殒香消。 宁湘那时候才进宫两年,懵懂无知。深夜里尚在熟睡,嬷嬷惊慌敲门,扔下素服,说了一句皇后大行。 她茫然地穿好素服,被人流裹挟着去服丧哭灵。 那是她第一次见宣明繁。 十六七岁的少年。 金相玉质、如圭如璋。 她跪在地上,见太子殿下一路疾行。 那双极为深邃的眼睛噙着热泪,满面哀伤。 他从她面前经过,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宁湘垂首,一滴水珠落在她手背上。 还是温热的。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水珠就没了温度,冰凉凉地顺着指缝滑在了地砖上。 那是太子殿下的眼泪。 滚烫、灼热。 以至于后来每年皇后忌辰,宁湘都能想起宣明繁悲戚的神情,和那滴在冬夜里砸在手背上的眼泪。 太子出家几年,宫里对先皇后祭奠并没有少,只是那样重大的场合普通宫女去不了。 宁湘知道,就算去了,太子殿下也不在。 今年经历的事情太多,宁湘整日提心吊胆,完全没记起今天是先皇后忌辰。 此刻听晴雨说起,本来愉悦的心情不知为何在瞬间淡了许多。 昔日的太子殿下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几年修行之路,将他磨砺成温润的美玉。 矜贵、清冷,心静无尘。 每次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在亵渎神灵。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又重回尘世中。 只是再不会像当年那样伤心落泪了。 冷风迎面吹来,宁湘抱着手臂想,也许他真的会流泪也说不定。 她想不到现在的宣明繁哭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泣涕涟涟,惹人生怜。 大约是要变天,此刻霜风阵阵,穿透衣衫,冷得一阵颤栗。 宁湘感怀未过,忽听晴雨咦了一声。 “宁湘,你是不是胖了?” 她茫然抬眼,看到晴雨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有吗?” 晴雨嬉笑:“自打来勤政殿,你身子倒是一日日圆润了!” 宁湘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衣摆,正色道:“许是佳肴味美,最近吃得多了些。” 勤政殿的膳食的确比别宫好,晴雨深有同感。 她本来嫉妒宁湘长得美,看到她日渐丰腴的腰身,眉眼间比以往多了些难以形容的柔美。 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宁湘已然抱着手臂转身:“我冷了,回屋添件衣裳。” 留下晴雨一人在原地。 确定她没有跟上来,宁湘回房,立刻锁上门闩,捞起衣裳对着镜子端详。 果然小腹微鼓了些。 再仔细看看脸,看看腰身,好像都长了肉。 虽然算不上胖,却也不是从前婀娜有致的模样了。 一定是她近来吃得太多了! 肚子里多了个小人儿,每天饿得极快,她没有节制,肉眼可见地长了肉。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宁湘不想自己怀孕三个月就漏了馅。 午膳上,她就吃了半碗饭,忍着饿意继续当差。 宣明繁是日暮时分回来的。 从她眼前经过时,身姿朗朗,清隽无双。 她偷摸看了看,并无丁点异常。 宁湘安了心,等他进了书房,换下晴雨守在殿外。 正百无聊赖着,忽见玉阶之下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款款而来。 定睛一看。 正是前几日在宫道上遇到的季翩然。 那天宁湘只粗略扫了一眼,没细看季翩然的长相,眼下一瞧,竟是觉得风姿绰约,仪态万方。 不过一想到那日差点挨打,宁湘不欲与她相见? 谁知季翩然眼神好,一眼便从人群里看到了她。 “是你啊,上回的事真是对不住!” 季翩然歉意一笑:“公主并非有意为难姑娘,那白猫是殿下心爱,一时受惊叫唤引起殿下不满,才叫姑娘受了罪。” 她和颜悦色,言辞恳切,没有半点敷衍。 宁湘心里本来存着气,可一个大美人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再计较就是矫情了。 “季小姐客气,原是奴婢的错,惊扰了公主殿下爱猫。” “姑娘别放在心上就成,我此次进宫本就是给皇上添了麻烦,那日叫他误会,今日便是特意来赔罪的。” 宁湘的目光落在侍婢手里的食盒上。 可能是她鼻子太灵光,这么远都闻见了香味。 所以季翩然的意思,是来给宣明繁送佳肴赔罪的? 季翩然看了看书房方向,问:“皇上可在召见前朝的大人?” 宁湘摇头:“不曾。” 宣明繁一回宫就进了书房,不曾召见朝臣。 季翩然来的可真是巧了。 “那有劳姑娘替我通传一声。” 宁湘僵住:“我?” 季翩然迟疑道:“不方便吗?” 宁湘笑眯眯地:“季小姐稍后。” 抬脚往书房去,宁湘却没有亲自进门,而是请门口的小太监代为通禀。 开玩笑! 季翩然显然带着目的来的。 旁人也就罢了,她若是敢在宣明繁面前多说一个字,他一定会杀了自己。 以他冷漠无情的性子,大约是不会见季翩然的。 等小太监出来,宁湘问:“皇上是不是说不见?” 小太监立刻摇头:“不是啊,皇上请季小姐进去。” 宁湘:“……” 失算了。 季翩然提着食盒进了书房。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7节 宣明繁倒是没让人关门。 宁湘杵在门口,他们的谈话声全数落入了耳朵里。 “皇上舟车劳顿,且用盏汤安神吧。” 素白的瓷盅搁着在金丝楠木的案几上,纤柔的指尖往前一推,正好在宣明繁手边。 他侧目看了眼,拿起桌上奏疏,淡声道:“不用,季小姐带回去吧。” 季翩然满眼失落:“臣女特意准备的……” 宣明繁提笔御批,头也不抬:“这些小事自有宫人来做,季小姐陪伴姑母即可。” “殿下就是让臣女来和皇上说话解闷的。” 门外的宁湘听见这话,险些笑出声。 跟宣明繁能有什么话说。 他历来沉默寡言,跟他说话都得看神色连蒙带猜。 季翩然能跟他谈心解闷,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果然,里头传来宣明繁平静的声音。 “天色已晚,季小姐回去吧。” 里头安静了片刻,约摸是季翩然沉默了。 没一会儿,宁湘就看到她出来。 美丽的面庞上有着浓浓的失望。 见了宁湘,她强颜欢笑:“多谢姑娘了……” 宁湘觉得美人有点可怜:“季小姐慢走。” 华灯初上,隐隐见夜幕里飘起细雨来。 宁湘拢了拢衣襟,站在廊下算着时辰什么时候能回去歇息。 方才传话的小太监快步过来,“宁湘姐姐,皇上让你进去。” “啊?” 叫她干嘛? 她不是都说了自己已经失忆了吗? 难道宣明繁发现她说谎,要秋后算账了? 宁湘心里七上八下,不情不愿进门,一眼便看到案前负手而立的身影。 “皇上……您唤奴婢何事?” 宣明繁回头,掌心佛珠幽幽泛着暗光。 宁湘注意到那串佛珠,竟然是他久不曾戴的金刚菩提。 像是少了些菩提珠,本来能在腕间缠五圈的,现在只缠了四圈。 “把那汤喝了吧。” 宁湘注意力都在佛珠上,听见这话怔了怔,顺着他目光瞧见了桌上的汤盅。 是一盅鲜香的乳鸽汤。 宁湘有些饿了,却是万般坚定的拒绝:“这是季小姐给您准备的,奴婢不能喝。” 不过心里却在想,难怪季小姐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实在没有投其所好。 宣明繁戒荤腥多年,哪怕还俗后也几乎只食素斋,每日送进勤政殿的膳食都是如此。 这鲜香浓郁的乳鸽汤,难怪宣明繁会不喜欢了。 宣明繁坐在案前,翻开一本经书,闭眼拨动佛珠。 “那便原路送回去吧。” 宁湘望望门外的天,这会儿下雨了,怎么送回去? 不是存心为难她吗。 上一刻宁湘还在想君子不受嗟来之食,等捧上热腾腾的乳鸽汤,觉得这味道应该也不错。 宁湘抿了一口。 的确不错。 一盅汤喝掉大半,宁湘打了个响亮的嗝。 默诵经文的宣明繁睁开眼,瞥她一眼。 宁湘瞬间红了脸,连忙捂住嘴。 不知是不是喝得急了,浓郁的香味窜上喉咙,竟是有股莫名的反胃之感。 孕中的人对气味本就敏感,原本美味的乳鸽汤,在瞬间变成催吐的利器。 宁湘脸色一变,意识到不妙,捂着嘴匆匆跑出书房。 也顾不上找地方,对着角落就是一顿吐。 方才喝进肚子里的乳鸽汤皆是无一幸免。 宁湘蹲在地上,小脸皱成一团,按住胸口喘着粗气,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等那股难受劲褪去,撑着膝盖起身,一回头便僵住。 宣明繁站在廊下,身姿如玉,俊脸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模糊不清。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还好准时了! 明天没有二更了 第33章 细雨绵绵,珠帘似的从房檐落下。 宁湘扑了扑发间的雨,轻咳一声,在他晦暗不清的注视中,弱弱说:“呛、呛住了……” 话说完,她看到宣明繁精致的眉眼似乎略有松动。 但仍是盯着她。 宁湘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她挺起胸脯:“真的没事……就是喝急了,呛了下!” 宣明繁这才移开目光,喉结微动。 “进来吧。” 宁湘才又硬着头皮跟上去。 桌上的乳鸽汤不知所踪,书房里就剩淡淡一股余味。 宣明繁也不再和她说话,安静地闭眼诵经去了。 宁湘差点吓死。 过后想起宣明繁追出来看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 他别是以为她中毒了吧? 一定是! 净闻法师慈悲心肠,看不得芸芸众生受苦受难。 好歹相识一场。 他还是牵挂她的。 至于下毒,想想也知道季翩然没那胆子。 毒害天子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无论是季翩然还是荣王,都不是傻子。 宁湘心安理得地宽慰了自己,只是翌日到御前伺候,宣明繁批阅奏疏时,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她一眼。 宁湘狐疑地摸了摸脸颊,他定然也是觉得自己胖了。 她发誓今日起不能再馋嘴多吃。 放下茶盏,侍立在门口正想着要不要放弃今日的午膳,就遇见宣明呈锦衣华服大步流星而来。 端王殿下春风得意,见着她便笑。 有些时日不见,这厮还是一如既往的嘴毒。 第一句便是:“宁湘姑娘圆润了些,怎么跟怀孕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宁湘险些没站住脚,幽幽瞪着宣明呈:“殿下眼神不好使,尽胡说……” 打趣一个姑娘的确有失风度,宣明呈愧疚地拍拍嘴巴。 “好好好,是我失言!”他上下打量她,“我瞧你当差当得心不在焉的,可是皇兄为难你了?若是的话,你告诉我,我替你讨回公道。” 宁湘咬牙:“谢谢您!” 说到这个就来气! 若不是在街市上撞见宣明呈,被他强行带回宫,哪还有后面这些糟心事。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被人撞破怀孕的秘密。 眼下这人还在说风凉话嘲讽她,宁湘气得想一拳揍在那张俊脸上。 可惜她不敢。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8节 她只是个小宫女,不敢对主子动手。 宣明呈就是存心逗弄她几句,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盛着不满,心满意足地越过门槛进了书房。 见宣明繁在书案前写字,脸上笑意犹未消。 “皇兄,我给你送来的小宫女还使唤得惯吧?” 宣明繁笔尖一顿,随口道:“你让她来做什么?”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宣明呈手肘撑在案上,看他奋笔疾书,一脸的意味深长,“如花似玉的姑娘送到眼门前,可不是只让你看的。日日见着,没别的想法?” “没有。” 波澜不惊的回答,宣明呈啧了声,看他光风霁月,无欲无求的模样,跟还俗前没什么差别。 见了美人,竟然没有心动? 再低头看他写了半天的,竟然是一本佛经。 他顿时一拍桌案:“你抄佛经做什么?皇兄你现在可不是出家人了,清心寡欲、克己持重那一套不必再遵循了吧。” 宣明繁心无旁骛,连话都懒得说。 宣明呈喋喋不休:“我听说丞相在世家勋贵中相看资质上佳的贵女,叫你纳入后宫。你哪怕恪守清规,不近女色,也得为皇家后嗣考虑不是?” 他终于有了反应,淡漠看他一眼:“这些事,不必旁人操心。” 宣明呈说:“你是皇帝。” 佛经写完最后一个字,宣明繁搁下笔,神色毫无起伏:“换你当?” 他说得平静,却不像是开玩笑。 宣明呈脸色一变:“别!这话可千万不能说。” 他连上朝都觉得烦,更承担不起江山社稷。 “您的事您自己有数,我就不插手了,” 宣明繁把佛经放好,又忙着处理政务,没有和他闲话的心思。 宣明呈自讨没趣,悻悻走了,出去时宁湘正站在廊下看天。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疑惑问:“看什么呢?” 才下过雨,天空一片湛蓝。 宁湘惆怅道:“殿下不懂。” 这四四方方的天,真是看够了。 “故弄玄虚。”宣明呈没在意她的多愁善感,挥挥手离开,“走了。” 秦姑姑领着晴雨来换班时,正巧看到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一幕。 秦姑姑面露嘲讽:“宁湘倒是比你吃得开。” 晴雨脸色不太好看:“她素来比我有本事。” 秦姑姑嗤笑一声:“本事?靠脸么?” 晴雨低头。 “这宫里要活下去,的确是靠脸。可靠不住的,同样也是脸。花无百日红,能有法子在这宫里屹立不倒的,才叫本事。”秦姑姑不急不缓的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比她聪明,我更喜欢你!” 有些人的喜欢和厌恶都是说不清由来的。 比如秦姑姑第一眼见宁湘时,就觉得这个丫头不能受自己控制,甚至往后还有将自己取而代之的可能。 这些时日,她明显能感觉到皇上对宁湘的不同。 虽然说不上为什么。 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晴雨衣袖下的手握成拳:“那我要怎么做。” 秦姑姑赞赏的看着她,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 她轻飘飘开口:“别让她在勤政殿碍眼就成了。” 晴雨往那边看了眼,微微屈膝:“还请姑姑明示。” “先前跟你干娘同在福寿宫当差的刘太监,不缺个伴儿吗?正好,让宁湘去认识认识吧。” 福寿宫是周太后所居宫殿,荣王和肃安公主之母。 但听秦姑姑提及刘太监,晴雨面色微变,迟疑说:“可刘太监喜欢虐……” 秦姑姑面无表情的打断她:“刘总管是伺候过明宗和周太后的人,受尽荣宠,这宫里谁不敬他几分?” “可是……” “她处处胜你一头,你能咽下这口气?” 晴雨的确不喜欢宁湘。 两人恩怨已久。 从前在元嫔宫里伺候,她也是仗着陶嬷嬷才能如鱼得水。 可元嫔算什么。 一个无子无宠的嫔位,如今先帝驾崩更是没了指望。 她好不容易找到秦姑姑,能来勤政殿伺候新帝。 却不想,宁湘处处遇贵人。 轻而易举得到了她想要的。 浓烈的不甘,像是一触即燃的火苗燎原而起。 她终于点点头。 * 之后几日,宁湘赌着一口气,誓要控制住食量。 夜里照镜子时看见下巴尖尖,初有成效,也不枉她搜肠刮肚地饿一场了。 只是脱了衣裳,隔着轻薄的里衣,已经能清晰看见微凸的肚子。 虽然白日里穿着宽厚的冬衣旁人看不出来,但行动受限,到底不如以前轻快敏捷。 也亏得她身体底子好,没有多少怀孕的反应,若得像元嫔那样卧床保胎,只怕这孩子早没了。 宁湘才沐浴,正要上床歇息,忽闻敲门声响起,吓得花容失色。 手忙脚乱穿好衣裳。 晴雨站在门外。 宁湘蹙了蹙眉,“怎么了?” “秦姑姑说肃安大长公主难得回宫,许要祭拜先太后,让我们明日去福寿宫帮忙瞧瞧。” 宁湘想到上回的事,就不愿和肃安公主打交道,何况她们是勤政殿宫女,没事去福寿宫做什么。 晴雨看到她眼中的迟疑,又笑着补上一句,“听说周皇后礼佛,宫中有几本佛经,想来皇上会有兴趣。” 宁湘想起宣明繁回宫后日日早课晚课没落下,除了锦衣玉带,冕服加身,跟还俗前有什么两样? 他感不感兴趣关她什么事。 她好不容易让他还俗,还给他送佛经?再一次把他给送进空门中,岂不是白费苦心了。 不过转念一想,去就去吧,也耗不了多少时辰。 福寿宫在勤政殿以西,距离不算近。因周太后过世后一直闲置,也没别的人住进来。 宁湘伺候老太妃们时来过一两次,只是在太后神位前上香,并未往深处去。 福寿宫僻静清幽,殿前有一丛青竹,只是冬日枝叶干枯,泛黄的竹叶落在地上,生出几分荒凉萧条之感。 陈太后神位在正殿,因着久无人居,伺候的宫人松懈,龛前落了香灰无人清扫。 洒扫的活自然不用亲自做,晴雨叉着腰低斥一声,福寿宫的人便喏喏告罪。 殿中香灰四散,宁湘闻不了檀香,索性挪步到殿外竹林里。 晴雨不知去了何处,转头没了人,宁湘枯等一阵打算寻个福寿宫宫人问问,谁知回头撞上一双阴鸷晦暗的眼睛。 竹林里光线不明,宁湘只看到他脸上阴恻恻的笑,顿时惊吓出声,踉跄后退了几步。 “你你、你是谁……” 他仍是笑得诡异,声音尖而细:“咱家是这福寿宫的管事太监刘升。” 宁湘瞥见他身上的衣饰,的确是总管无疑,稍微放了心。 “奴婢见过总管。” 刘升瘦得凹陷的脸笑出了褶子,很是随意地开口:“你叫宁湘?” 宁湘愣了愣。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名字,但还是按着规矩回答:“正是奴婢。” “很好……”刘升龇牙一笑,眼底迸发出热切的光,“那就跟我走吧!” 宁湘意识到他异常的反应,逐渐不安,谨慎地后退:“去哪儿?” “咱家在这福寿宫可寂寞的很,先头伺候的几个丫头不太如我的意,都叫我扔进枯井中啦。”他步步逼近,在宁湘恐慌的目光中阴沉沉开口,“咱家好久没见过你这么鲜活的姑娘了,我喜欢的紧,今后就留在我身边作伴吧……” 宁湘心头大骇,尚未来得及跑,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前所未有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急,会浅修一下。(已修) 剧透一下,下章会发现怀孕了。【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 明天见~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39节 第34章 晴雨一路急行,强忍住心底的慌张,控制自己不要回头看。 她走得快,回勤政殿时,正好撞上往书房送茶的秦姑姑。 秦姑姑避闪得快,手里的茶水安然无恙。 她皱眉,轻斥:“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眼睛不想要了?” 晴雨脸色发白,惶惶摇头:“姑姑,我……” “你这样子就别在御前当差了!”秦姑姑往书房看了眼,压低声音,“皇上正在召见前朝大人,你先回去。” 她眼底涌动着不安,在秦姑姑警告的目光中点了头。 回去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秦姑姑才从御前下来。 晴雨终于绷不住了,拽住她的衣袖,失声痛哭:“姑姑,宁湘不见了,我怕会有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秦姑姑板着脸,目光凌厉:“她是自己不见了,关你什么事!” 可是晴雨吓傻了,只管哭:“姑姑,宁湘她……会不会出事?” 秦姑姑居高临下看着她:“闭上你的嘴!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别说!若是叫皇上看出什么,我可救不了你!” 刘升喜好女色,因着是福寿宫总管,暗地里寻了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伺候。 身子有缺陷的人,脑子也不正常,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们被折磨的不行,偷偷跑出来,又被他抓了回去。 再后来,那些宫女不见了踪影。 刘升对外说是想不开,离宫出走了。 彼时皇帝病重,后宫无人理会角落里的腌臜事,刘升肆无忌惮,又搞出了人命。 秦姑姑在宫里多年,对刘太监的变态行径早有耳闻,平日都刻意远离着,并无交集。 但前两日偶然遇见,刘升给了她一千两银票,托她找几个鲜焕明媚的宫女去福寿宫伺候。 秦姑姑俸禄不多,平时少有主子赏赐,看到足足千两的银票,还是心动了。 一个宫女而已,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打发,大不了过几日再说声人不见了,装模作样找一找便罢了。 晴雨茫然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咬着手。 她忽然后悔听信了秦姑姑的话,去算计宁湘。 虽然这些年她和宁湘之间恩怨深重,却并没有害过彼此。 宁湘倘若真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难以安心。 惶恐和愧疚同时在心中挣扎,晴雨下午的差事也被秦姑姑揽去。 勤政殿内。 丞相和御史中丞还在苦口婆心,手里的名册恨不得戳到宣明繁眼睛里去。 “枢密使陆行章之女年方十七,尚未婚配,皇上要不要见一见?” “臣觉得大理寺卿的长女也不错,臣看着长大的孩子,贤德温良,堪为后位上选。” “还有兵部尚书的……” 听他们喋喋不休,宣明繁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位大人不必说了,此事容后再议吧。” “容后再议?”御史中丞一本正经,“皇上您过年就二十四了,先帝像您这个年纪,已经有两位皇子了!” 宣明繁淡淡道:“父皇国丧未过,不用急。” 御史中丞不满:“您是皇上,一切以宗祧社稷为主,难不成要同民间百姓一般守孝三年?” 他挑着眉梢,从善如流:“也可。” “皇上!” 御史中丞怒其不争,对宣明繁置身事外的淡漠无比着急。 他起身,目光平静如水:“烦劳二位大人操心,我心中有数,立后的事暂且搁置吧。” 御史中丞垂头丧气,败兴而归。 案上茶水渐凉,宣明繁微微抬眼,候在门口的尤礼立刻上前来。 “皇上有何吩咐。” 天边乌云缀顶,冷风侵袭而来,宣明繁站在窗下,淡淡开口:“门口伺候的宫女呢?” 尤礼眼睛转了转,试探问:“您说宁湘姑娘?” 他没应声。 不说话即是默认。 尤礼伺候先皇多年,现在又伺候新帝,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主子要什么。 从上回遇肃安大长公主为难宁湘,尤礼就看出宣明繁对那宫女的特别之处。 眼看新帝光风霁月、清心寡欲,却同样存在七情六欲。 尤礼心中明了,特意去问过再来回复:“秦姑姑说今日是晴雨当差,宁湘姑娘歇着呢。” 宣明繁神色未变,闻言便落座处理政务去了。 直到夜色降临,殿中掌灯,御膳房送来暮食。 宣明繁口味清淡,一人吃不下多少。 宫女垂首送来素汤,他伸手去拿,她却呈着托盘往上送了送,指尖碰过碗沿,汤水漾出来,溅在手心。 尤礼正在布菜,见此惊呼:“走什么神,烫着皇上了!” 晴雨脸色惨白,倏地跪下:“皇上恕罪……” 素汤从御膳房送来,不算太烫,宣明繁拿帕子擦了擦手。 他对宫人素来宽容,并不生气:“起来吧。” 可晴雨只是跪着,惶恐不安抬头,眼中已有泪水:“皇上,宁湘……宁湘不见了。” 托着汤碗的手一顿,宣明繁掀了掀眼皮,“什么叫不见了?” 微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玉石相撞,令晴雨遍体生寒。 她竭力维持着颤抖的身子,瑟瑟说:“今日上午,奴婢和宁湘去了一趟福寿宫,转眼她就不见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汤碗搁在桌案上,她听见他不含喜怒的命令。 “去找。” * 阴暗潮湿的房间,放置在角落里的掐丝珐琅香炉飘散出轻薄的青烟。 宁湘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已经勒出红痕,昏昏沉沉挣扎了半晌却无济于事。 她被刘升抓回来就绑在了这里,眼看天色黑暗,心中愈发不安。也许不会有人知道她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浓郁的香充斥在呼吸间,让她失去了叫喊的力气,宁湘几乎绝望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只能祈祷那个太监不会进来。 可是事与愿违。 没多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刘升提着一盏灯笼进来,昏暗不明的光,映着那张苍白阴森的脸,在静谧的房间中如同地府鬼魅。 宁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他越走越近,满心的恐惧和愤怒,却因浑身无力几近无声。 “滚、滚开……” 她狠狠瞪着他,试图吓走这个怪异的太监。 可刘升放下灯笼,目不转睛地打量她,眼中泛着的幽光令人窒息。 “是有一副好皮相,比那些丫头更合我心意。” 他阴恻恻地笑着,声音尖细刺耳,如魔音一般。 宁湘呼吸急促,刘升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后颈骨,似是满意地感叹了一句。 “不错,身子硬朗!” 他的手碰在脖子的瞬间,如虫蚁一般啃食着肌肤,宁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乎要恶心地吐出来。 “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看似威胁的一句话,却没有任何分量。 宁湘目眦欲裂,竭力嘶吼,可声音沙哑,说出几个字就耗尽了力气,眼中笼罩着无边黑暗,让她濒临绝望。 她不是爱哭的人,此刻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小声呜咽着:“求你放了我,求求你……” 美人落泪,刘升满脸心疼,啧啧道:“好姑娘,别哭,咱家会好好疼你的。” 宁湘咬着唇瑟瑟发抖,只能默默求上天垂怜,求佛祖保佑。 刘升那只冰凉的手又一次抚上脸颊的时候,宁湘看到门外火光冲天,斑驳落在门扉上,在夜幕中尤为明亮。 刘升神色一变,尚未回头,一阵寒风袭来,门已经被人踹开。 常青一身轻甲,举着刀剑进门,看到宁湘性命无虞,顿时松了口气。 “皇上!宁湘姑娘没事!” 刘升被常青踩在脚下痛苦叫唤。 殿前司护卫开道,有人踏着朦胧光影跨过门槛,宁湘闻见凛冽的冷风气息。 晦暗深邃的视线落在身上,她抬眸,看见宣明繁面无表情的脸,费力的扯出一丝笑来。 “皇上,您来啦……”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0节 他一言不发,只将她扶起。 温热的掌心落在腰间,宁湘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下。 她试图站稳,可脚下实在无力,眼看要跌下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 她惊呼一声,眨眼间,已在他怀中。 出了门走出老远,宁湘还能听见刘升杀猪般的惨叫声,她心中恐惧未散,只伏在宣明繁胸口,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襟。 他垂眸看她一眼,步履平稳,呼吸微沉。 宫人提着灯笼照亮脚下,那股生死存亡带来的惶然因着宣明繁到来莫名平息。 她被他抱着走了一程,身上似乎恢复了些力气。 宁湘悄悄抬眼,看了看他清越的侧脸,小声开口:“谢谢……” 她万万没想到宣明繁会亲自找来,不可否认,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听见自己砰然不息的心跳声。 他像是端坐宝殿之上救苦救难的菩萨,从天而降,将她悬崖深渊救了回来。 让她想到那个许久不见的,慈悲善良的净闻法师。 她将他从云端拉入红尘中,放弃了多年修行,又回到万重宫阙之中。 宁湘眼眶发热,涩然说:“对不起。” 皇帝天黑出行,领着殿前司护卫,大张旗鼓赶往福寿宫,几乎惊动了阖宫上下。 肃安大长公主闻讯赶来时,宣明繁已经带着宁湘回了勤政殿。 彼时,他才将人安顿好,公主气势汹汹而来,拧眉道:“皇上深夜带着殿前司去福寿宫,也不怕惊扰先太后?” 尤礼派人去请太医,宣明繁无心与她纠缠,淡淡道:“救人心切,一时着急,想来皇祖母会体谅。” 大长公主不悦皱眉:“福寿宫有什么人,需要皇上去救?” 宣明繁进了内殿,并不接话,公主正欲发火,常青朝她拱手,沉声说:“福寿宫西侧枯井中发现四具女尸,初步验证,都是十几岁的女子,死法极为残忍,皇上已命刑部严查此案,殿下稍安勿躁。” 公主彻底傻眼。 她来这里,本意是想因宣明繁夜闯母后昔日宫殿兴师问罪,哪知一来就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什么女尸,什么命案。 她娇生惯养几十年,打打杀杀都不曾见过,听见常青不似作假的话,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到底怎么回事?” 常青不卑不亢:“天色已晚,请殿下回宫歇息,待此事水落石出,必然给您一个交代。” 大长公主带着满面狐疑走了。 待尤总管请来太医,常青也退出殿外。 吹了一路清凉的夜风,宁湘体内的药劲也散了,这会儿正坐在宣明繁寝殿里的软榻上。 尤礼躬身进来:“皇上,太医到了。” 宣明繁立在一侧,微微颔首。 宁湘霍然挺直背脊,瞪大了眼。 眼看太医颤巍巍进门行了礼,对她道:“请姑娘伸出手,我来把脉。” 不动声色把两只手藏在了身后,闻言直摇头:“我没事,不必把脉了!” 宣明繁眉心蹙了蹙:“你手上有伤。” 宁湘心跳如雷,浑身都紧绷起来:“我、我不疼!就小伤,过两日就好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良久,才开口:“你确定?” 她点头:“真的。” 宣明繁转头,看向一脸不解的太医:“开一副安神的汤药即可。” “是。” 殿中没了太医的身影,宁湘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宣明繁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黑眸中波澜浮动,终是没有继续追问。 “先等等,喝了安神药再回去歇着。” 留下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寝殿。 宁湘紧张的情绪稍微放松。 本以为今日难逃一劫,结果宣明繁来了。 被刘升绑住不能动弹的时候,她在想,若是刘升折辱于她,她来日定要相反设法除掉他,哪怕同归于尽,也绝不受辱。 还好,预想中的情况没有发生,她好端端坐在这里。 宣明繁不知去做什么,偌大的寝殿就剩她一个人。 殿阁里烧着地龙,一室温暖,宁湘今日身心受创,已经极为疲惫,本来是想等着宣明繁回来,却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宣明繁处理完今日的事,从书房回来,便是看她歪着脑袋睡得正熟的模样。 寒风呼啸不止,寝殿里却安静异常,几乎能听见她温和绵长的呼吸声。 他放轻脚步,视线落在那张恬静秀丽的面庞上。 目光下移,他看见她放在引枕上的右手。 纤细白净,袖口上移,露出一截美玉似的皓腕。 他记得那晚夜深情浓时,攀附在他肩上柔软的手臂,如妖如魅,乱人心智。 风动珠帘,烛影摇红。 宣明繁想起宁湘方才对太医的抗拒,眉心微凝。 迟疑片刻,他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腕间。 温热的肌肤相贴,指尖下脉象清晰有力。 忽然意识到什么,宣明繁目光一滞。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你们别催我了!!! 这章很认真的写了三四五六个小时(来自手残党的哭诉 第35章 一更 宁湘这一觉睡得沉,也醒得快,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 她揉着被绳索勒红的手腕,一眼便看到明窗下静坐的身影,眨着眼恍惚了半晌,才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 宣明繁闭着眼,手中佛珠拨动,轻微一点声音在殿中格外清晰。 旁边案几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安神药,满鼻都是草药的气息,清苦却不刺激。 她担心惊扰他,蹑手蹑脚站起来,端起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霎时间在口中蔓延,宁湘龇牙咧嘴,眉头紧皱,伸出舌头尚未缓解这种苦涩,忽见窗下的人倏地睁开眼。 似墨玉、似深渊,黑沉沉地带着翻涌的情绪望着她。 宁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局促地站在地心,手足无措:“药我喝了……” 宣明繁沉默不语,眉心隐约透着沉郁。 宁湘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可怕。 心想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让他这样不满地盯着。 莫非是她在他寝殿睡着,他不乐意了? 就在她绞尽脑汁胡思乱想时,宣明繁总算开口了。 “回去吧。” 声音暗哑低沉,不同于平常的清朗温润,像是灯盏里爆破的烛芯,在她心口重重一击。 她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确认不是在生气,才屈膝行了礼。 “奴婢告退。” 窈窕身影从眼前而过,宣明繁靠在椅子上,深幽的视线落在她小腹间,仰头陷入沉思。 宁湘回房时,瞥见隔壁晴雨的屋子半开,有人影晃动。 她走上前,晴雨才从屋子探出身,艰难地笑了下。 “宁湘……你回来了,没事吧?” 宁湘站定,眸光冷凝:“今日的事,你故意的是不是?” 晴雨面色微变,神情不自然:“没、没有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今日经历种种心力交瘁,足够伤神,宁湘累得脸上挂不上什么表情,只凉凉注视着她:“那你在心虚什么?” 晴雨精明,胆子却算不得多大,尤其在今日宁湘失踪后,宣明繁亲自带着殿前司去福寿宫找人。 那是她第一次在新帝身上感受到了着急的情绪。 圣洁温雅,高高在上的净闻法师,在这一刻,才像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 同样,她也怕宣明繁震怒,从中知道这事和自己有关。 好在宣明繁并没有诘问她。 晴雨以为自己能够逃过一劫。 但不曾想,宁湘竟识破了她。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1节 但她仍然故作镇定,怒目而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装傻,你我都不是傻子,做了什么彼此心知肚明。”宁湘觉得愤怒,更觉得心寒。 她们一同进宫,整整八年,不说相互扶持,至少也有多年相识一场的情分在。 晴雨高傲自大,常有仗势欺人的时候,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的争执,宁湘也不愿和她计较。 不知何时起,她的忍让让她愈发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今日更是打着这样的主意,要置她于死地。 若非宣明繁及时赶到,她不知自己沦落到刘升手里会是什么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咱们就互不相干分道扬镳吧。” 反正她也要出宫了,再有一个多月,就能离开这个困了她整个年少时期的牢笼。 什么纷争算计,通通见鬼去吧! 翌日当差,宣明呈大清早进宫来说起刘升,宁湘才陡然惊觉自己昨日的处境有多危险。 “刘升是伺候皇祖母的太监,进宫三十几年,作威作福惯了,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宫女,年纪最大二十,最小的不过十五,死前都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只是发现的太迟,红颜化作枯骨,在井中含冤多年,时隔几年才得以重见天日。 因着福寿宫少无人去,刘升作恶之后也没人察觉。 直到宁湘闯入,引起了他的注意,才有了如此惊险的一幕。 不过刘升如今伏法,也算是给那些姑娘们一个迟来的公道了。 “逢凶化吉,必有后福!”宣明呈端详她半晌,忽然凑近了道,“我听闻昨晚是皇兄亲自抱你回来,在寝殿里独处那么久,可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啊……” 宁湘顿时涨红了脸:“您胡说什么,我和皇上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 宣明呈显然不信,对于宁湘和宣明繁之间的事很感兴趣,尤不死心地问:“我皇兄这人,就是性子冷漠了,那张脸还挺受看,你日日在跟前伺候,没有想过做点什么?” “做什么?” 宣明呈伸手敲敲她的额头,满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榆木脑袋!你以为我让你来勤政殿就是伺候主子,端茶送水的?” “难道不是?” 她从琼华宫来勤政殿,不过就是换了地方,换了主子,不端茶送水伺候,还能做什么?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懂不懂?”宣明呈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与她侃侃而谈,“我皇兄受了几年青灯古佛的熏染,情情爱爱半点不懂,朝臣们日日担忧他不近女色,后继无人。我让你来勤政殿,就是盼着你能使些小手段,捷足先登,怎么你像是没领会我的意思?” 宁湘哑口无言。 其实她想说,她的确已经捷足先登了。 早在宣明繁还俗前,就已经得手了。 不仅如此,净闻法师天赋异禀,不过一夜,就在她肚子里留了个孩子。 她在想方设法解决这个后顾之忧时,宣明呈竟然还觉得她没本事引诱宣明繁。 这可是小瞧人了! 不过宁湘也就默默腹诽几句,万万不敢乱说,只笑眯眯地看着宣明呈,“奴婢没多少本事,殿下要不另寻她人?” 宣明呈脸上浮起一丝疑虑:“怎么?你看不上我皇兄?” 宁湘忙摆手,正色道:“皇上英明神武,气度不凡,昨晚又救我一命,奴婢感激不尽、心向往之!” “那你怎么——”宣明呈不满,余光瞥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人,顿时噤了声。 宣明繁一袭青白色常服,锦衣玉带,身形朗朗,如玉斐然。 那双清淡的眸子看过来,宣明呈头皮发麻:“皇兄……” 宁湘猛地回头,正巧他也垂眸看过来,四目相望,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身影。 “进来。”留下这句话,他便又负手进去。 宁湘慢吞吞进门,心想自己和端王的话有没有被他听了去。 宣明繁在上首落座,她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毫无异常。 宁湘尚未松懈下来,有人从门外进来。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宁湘愣住:“晴雨?” 宣明繁眉眼冷淡:“说吧,你做过什么。” 晴雨泪如雨下,早已面无血色:“奴、奴婢……” 她慌乱地看向宁湘,不住摇头:“奴婢没做、没做什么……” 一旁的宣明呈听闻这话皱起了眉,看向宣明繁:“皇兄,什么意思?和宁湘有关?” 而宣明繁只是淡漠看着晴雨,声色冰凉:“说吧,刘升已经招了。” 晴雨刹那间变了脸色,哀声哭泣:“皇上饶命,我不是刻意想要害宁湘,不是我、不是我……” 宣明呈听着这哭声先不耐烦了,没好气的喝道:“做了什么从实招来,不说把你也关进刑部大牢去!” 宫女犯错有宫规处置,挨顿打,罚几月月钱便罢了,可若是进了刑部,不死也要折腾半条命。 晴雨吓得匍匐在地,失声痛哭:“是、是奴婢提前给刘升传了信……故意带着宁湘去的福寿宫,就是为了让他们撞上,是奴婢鬼迷心窍做了错事……求皇上开恩!” 所以去福寿宫不是意外,遇上刘升也不是意外。 宁湘心头沉沉,“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么害我?” 昨日她不承认,宁湘想,既已知道她的心思,今后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讨不回这个公道也就罢了。 但出人意料的,宣明繁竟然当着她的面审问晴雨。 于天子来说,此举或者不足为奇,他端坐在宝座之上,容色清隽,威仪凛然。 宁湘却如经惊涛骇浪,茫茫然难言心境。 像是她空无一人的身后,忽然多了人来为她撑腰。 虽然这可能是错觉。 晴雨自知罪大恶极,涕泪俱下:“对不起,宁湘……” 宁湘别过眼,宣明呈弄清楚来龙去脉,不用宣明繁开口,便朝门口的秦姑姑招招手:“带她下去,以罪论处。” “是。”秦姑姑敛眉,伸手去拉晴雨,“走吧,姑娘。” 晴雨无力跪坐在地上,怔怔然看着秦姑姑,忽然想到什么,蓦地抓紧了她的手:“是你!姑姑,你指使我这么做的……你故意的!是你要害宁湘……” 秦姑姑一把拽起她,目光凌厉如刀:“姑娘可真是糊涂了,随我下去好好清醒清醒吧。” 晴雨惊声尖叫,挣扎着躲开她的触碰:“不,不对!这一切都是你叫我做的,凭什么你没事……” 秦姑姑面色微变,但也足够处变不惊,“你这丫头做了错事,往我身上泼脏水是何故?” 晴雨浑身发软,被她拖着要走,宣明呈忽然站了出来:“慢着。” 秦姑姑一愣。 “她既有话要说,姑姑也别急了。” 秦姑姑表情一滞:“殿下……” 宣明繁坐在上首,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吐出两个字。 “查吧。” 晴雨和秦姑姑都被带了下去,宣明呈也没久留。 殿中空荡荡,就剩宁湘和宣明繁两人。 宁湘抬头,眸光澄明。 “皇上故意的吧?” 宣明繁抬了抬眼。 “您是特意为了让晴雨供出秦姑姑吧?” 秦姑姑是荣王的人。 宁湘来勤政殿不久就知道了。 宣明繁就是故意借今日之事,除掉这个眼线。 她自以为猜对了。 可是迎上宣明繁幽幽的目光,她又觉得自己猜错了。 她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生气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二更会很晚,可能零点过后,不要等了,明天睡醒来看。 第36章 二更到 他倚在座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你没话说?” “说什么?”宁湘一头雾水,难道要她为她们求情?意图害她性命的人,她可没有既往不咎的肚量。 看到他沉暗的眸光,忽然反应过来,跪下行上大礼,“多谢皇上相救,不然奴婢小命危矣!” 宣明繁:“……” 他就不该指望她能跟自己说实话。 罢了。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2节 她既要遮掩,他索性也不拆穿。 迟早能等到东窗事发那一日。 秦姑姑被带走,引起勤政殿宫人们好一顿猜测,宁湘出去走了一圈,见人人都往自己脸上瞧。 回头宣明繁又留她伺候午膳,宁湘摸摸脸,还没来得及照镜子,一碗鲜香四溢的鱼汤已经放在面前。 宁湘站在案前,莫名其妙地看着那碗汤:“这是……” “喝吧。” 精致的汤匙落在玉碗中,奶白的鱼汤荡起圈圈涟漪。 “御膳房做的,没毒。” 宁湘一动不动。 她偏头,认真去看宣明繁的脸色。 温和平静,并无奇怪之处。 但她莫名觉得他对自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宣明繁不喜荤食,膳桌上怎么平白无故就出现一碗鱼汤了。 她略惶恐地想,别不是特意为自己安排的吧? 宁湘心中忐忑,觉得自己瞒得滴水不漏,除了昨日拒绝太医诊脉表现得激动了些,寻常人也只当她是受刺激后情绪激动罢了。 宣明繁莫不是看出什么了? 数日前季翩然送来的乳鸽汤还有阴影呢,今日再喝汤,不会又控制不住吐出来吧? 好在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御膳房的手艺实在好,鱼汤洁白无腥,喝进口中没有任何不适。 这几日为了保持身段,宁湘吃得并不多,且宫女的膳食多清淡少味,半夜饿醒不说,也馋得慌。 好巧不巧的宣明繁就留她下来侍膳食。 他以往都是一个人吃,不让宫人伺候的。 宁湘捧着碗胡思乱想之际,宣明繁轻轻敲了敲桌面。 “有毒?” “……没毒。”宁湘一口气喝完,小小地打了个嗝,忽然想到宣明繁在跟前,做出这动作实在不雅,欲盖弥彰的偏过脑袋轻咳了咳。 秦姑姑不见了,晴雨也不见了,宫里似乎一下子变了天。 凛冬悄然而至,晚间一场大雪簌簌落下。 醒来时天地一色,满树银花。 肃安大长公主托着手炉,站在廊下看宫人们清扫积雪。 门内是一身红衣的季翩然端坐案前抚琴助兴,琴音袅袅,娓娓动听。 一曲毕,大长公主叹息一声:“这么好的琴音,没叫皇上听见,真是可惜了……” 季翩然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已经冰凉的双手,面上却仍是娴静温柔之象。 “皇上忙于政务,无心风雅,翩然拙技,恐不能入眼。” “你所学琴棋书画都是出自名师教授,你若居第二,这京中贵女里倒无人敢称第一了。” 寒风凛凛,公主站了一会儿就失了兴趣,进门来看见季翩然微红的指尖,把手炉递过去。 “多谢殿下。”季翩然垂首接过,声色温柔,“多亏王爷王妃栽培,殿下器重,才有翩然今日。” 公主面露赞赏,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很喜欢你。” “只是近来我瞧着宫里事多,从前兄长安排在勤政殿伺候先帝的人,被皇上一一清了个遍。兄长让我帮忙,我一个外嫁的公主,又能有法子,如今看来唯能指望你了!” 季翩然目光微动,低眉顺目道:“臣女微薄之人,身无所长,不知该如何为殿下分忧?” “到底不是嫡亲的子侄,我们与新帝之间隔着那么一层,他又处处忌惮荣王,如今连身边伺候的人,都能狠心舍弃了。往后还能说得上话的,当只有枕边人了。” 公主含笑望着她,握着她已经暖和的手:“这勋贵世家中,少有比你出色的女子,倘若你能得新帝赏识,他日踏上后位犹未可知!” 季翩然抬眼:“殿下的意思是……” “我这里得了几味奇香,皇上念佛,想也爱香道,你拿去勤政殿与皇上鉴赏一番。” 大长公主显然有备而来,精致的香盒送至面前,季翩然眼也不眨地收下。 “翩然记下了。” “化雪了,天冷,你也别弹琴了,回屋歇着吧。”一面说一面施施然回内殿中去了。 身后贴身婢女接下香盒,忍不住嘀咕:“先帝大行,宫中禁乐百日,这么冷的天殿下还叫小姐弹琴助兴,倒像是您自己要弹似的。” 季翩然淡淡一笑,搁下手炉:“皇上都不计较,怕什么呢。” 婢女虽是荣王府的人,同季翩然一同长大,情分自然深厚,想到大长公主和荣王的计策,替自家小姐不平。 “您是功臣遗孤,受朝廷嘉奖,理应厚待,何必这般忍气吞声呢!” 季翩然苦笑:“这世间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了,我又算得了什么……” * 十一月十八,冬至日。 新帝下达旨意,宫中年满四十,或病重伤残的宫女,可经内侍省登名,出宫归家,并发放五两俸银作为盘缠。 那些在宫里多年,早已对回家早已不抱期盼的人,听闻旨意后潸然泪下。 大部分符合规定的宫女都愿意回家,只有少数人还愿意留在宫中。 那些才进宫,还放不下家人的年轻宫女们掖手感叹:“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有这个机会……” 宫女终其一生都将困顿于深宫,除非逢大赦天下,倒有机会归家,但那样的机会何其渺茫。 上次恩赦,是宣明繁周岁册立太子当日,第二次,相隔了二十三年宣明繁即位之时。 如花似玉的姑娘,再等个二十几年,只怕也是人老珠黄,物是人非了。 看到一旁默默不语的宁湘,小宫女问:“宁湘姐姐进宫也这么多年了?可想过回家?” 在她希冀的眼神里,宁湘抿了抿唇,违心地说:“不想,宫里挺好的!伺候皇上是我的荣幸!” 几人神色微妙起来,那晚皇上抱着宁湘一路回宫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外人都道皇上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但在勤政殿伺候的人,都知道皇上待宁湘与旁人不同。 她们不愿留宫,是因为没有盼头,宁湘自然不同,得皇上青睐,迟早飞上枝头变凤凰,这皇宫,怕是要一辈子长久地待下去了。 宁湘不知自己在她们眼中已经定下结局,尽管嘴上是说愿意留在宫里,可实际上,她比她们谁都想出宫。 丞相先前答应她的事,也不知能不能兑现。 宁湘陷入无端地紧张之中。 好在旨意下达第二日,常青就主动找到她。 殿前司作为皇宫禁卫,戍守宫禁,每日轮班,并不能日常遇见常青。 酉时三刻,常青换防下职,见四下无人,便将宁湘拉到暗处,低声道:“丞相让我转告姑娘,已让内侍省在出宫名册上添上了你的名字。宫女们分三次出宫,姑娘记得腊月初七辰时前到丽正门,签上姓名后,便能出宫了。” 还有十八天! 宁湘激动地险些热泪盈眶:“丞相和常大哥恩情,奴婢没齿难忘。” “这是姑娘应得的。” 常青不便多留,说完正事便辞别离去。 宁湘兴高采烈回勤政殿,一路上都遮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她在宫里煎熬这几个月,简直度日如年,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身怀有孕的秘密被人识破。 尤其在宣明繁面前,她更是提心吊胆,谨言慎行,片刻大意不得。 随着肚子一日日长大,她愈发不敢去御前伺候。 好在宣明繁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也不让她整日杵在跟前,偶尔心情好赏她几碟佳肴点心吃。 勤政殿没了作威作福的秦姑姑,宁湘过得顺风顺水,底下的小宫女都把她当做主事宫女般对待,连勤政殿总管太监尤礼都对她客气有加。 宁湘惶恐之余,想到大家对她和宣明繁关系的猜测,也了然了几分。 她就当借宣明繁的光好了。 反正也就剩为数不多的十几日了。 宫人说宣明繁在寝殿,宁湘压抑住雀跃的笑容,端过茶便进门去。 尤礼站在门口,“哎,姑娘……” 宁湘没听见,檀木雕福禄寿四折屏风后隐约有人影晃动。 她端着托盘过去:“新上的白茶,请皇上、品、茗。” 后面的声音次第减弱,宁湘险些端不住托盘。 因为她看见了没穿衣裳的宣明繁。 难怪刚刚尤总管在门口着急忙慌唤她。 听闻动静,他回过头来,素白的里衣正好褪到一半,拥在臂弯里,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腰身。 左肩之上,一条两寸余长的伤疤横在光洁的肌肤上,略显狰狞。 宁湘一瞬间就想起了这是他被追杀之时受得伤。 几个月过去了,看起来像是没什么问题了。 毕竟他伤还没有完全痊愈的时候,还能有力气将她扣在身下,行鱼水之欢。 不得不承认,宣明繁不仅脸长得好看,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那晚天黑她只能顺手摸上几把,没有仔细瞧过。 今日寝殿中灯火通明,她切切实实把他看了个遍,甚至觉得挪不开眼。 不知为何,就叫她想起两人在船上那晚,他俯在她耳边克制、滚烫的呼吸声。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3节 忍不住的面红心跳。 他沉默看着她。 重新拿起干净的里衣换上,仿佛没看见她赤.裸裸的目光。 直到系上衣带,她还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宣明繁无奈:“看够了吗?” 作者有话说: 二更到。 专栏预收《杨柳腰》收藏一动不动,快快助我一臂之力收藏一下吧呜呜呜 第37章 宁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无所适从地移开视线:“您怎、怎么这个时辰换衣裳……” 这天还没黑呢! 宣明繁面无表情看着她:“我的错?” 宁湘从他语气里品出一丝危险的意味,赶紧摇头:“是奴婢的错,奴婢的错……” 是她没有察觉,闷头闯进来,撞见这么让人血脉偾张的一幕。 亏得是宣明繁,要是旁人,已经要问她的罪了。 撇掉脑子里那些胡乱的想法,宁湘冷静下来。她太得意忘形了,总还把宣明繁当成从前的净闻法师,下意识地觉得觉得他脾气好,不会和自己计较。 虽然他的确也没和自己计较过。 宣明繁换好衣裳出来,就见她立在一侧低头把玩手指,许是走神没注意,冬袍压在手下显出圆润的小腹。 视线停留须臾,不急不缓地在明窗下落座。 “李望山今日已斩首示众。” 冷不防听见他开口,宁湘愣了下。 涿州知州李望山勾结黑市,贩卖私盐兵器,多次追杀宣明繁,本来就是罪无可恕。 听他死了,宁湘并不同情,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这是个好消息,宁湘说:“皇上圣明,李望山罪有应得。” 然而宣明繁并没有欣喜的样子,只是垂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长睫轻颤,覆下浅淡的光影。 这双手曾握经书佛卷,救济苍生。 如今翻云覆雨,决断生死。 金刚菩提所做的佛珠还挂在手上,却犯了清规,失了初心。 宁湘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很快明白了他沉默的原因,心上像被什么碾压过莫名难受。 “李望山残害百姓,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皇上杀了他,可是却救了天下苍生啊。” 他缓缓抬眸。 她一本正经的说:“人活在世,为何要委屈自己以德报怨?你肩上的伤不就是他罪证?今日若不杀他,来日他可能还要杀你,还不如就此为民除害,倒算功德一桩!” “你如何知道我的伤?”宣明繁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淡淡道,“不是失忆了么?” 宁湘:“……” 救命! 她怎么忘了这茬! 这要怎么圆?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我……奴婢猜的!” 算了!戳穿就戳穿吧,反正她也要跑路了…… 谁知宣明繁只是微微颔首,认可了她:“那你猜得不错。” 宁湘笑容勉强,干巴巴地补上一句:“那……没大碍了吧?” “没有。” 他坐在窗前,需要抬头才能看她,微微仰头时,伶仃的喉结上下滚动,满室光影落在他眸中,生出几分缱绻的温柔。 宁湘从前无数次直视他的眼睛,只觉得澄明沉静,清净无尘,她看着也生不出什么心思来。 然而此时四目相对,却那双眼仿佛藏着漩涡深渊,莫名吸引目光。 宁湘看得怔然。 听不见她开口,宣明繁微歪着头,不解问:“怎么了?” “……没有。”宁湘清了清嗓子,觉得殿中地龙烧得太热,脸上发烫,转身就要出去。 谁知尤总管进门来,手里捧着不少东西,她一转身就撞上撒了满地,他哎哟一声。 寒风从门外刮来,吹散脸上的燥热,宁湘蹲下帮他一一捡起来,看到一堆的画卷。 正好奇着,尤礼已经把画卷捧到宣明繁跟前。 “丞相让奴才呈给皇上的,都是世家贵女的画像,您瞧一瞧,可有合眼缘的?” 宁湘:“……” 丞相可真聪明啊! 怕宣明繁生气,自己索性不来了。 尤礼知道宣明繁对这些没兴趣,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拿进来。 宣明繁果然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淡淡道,“让丞相拿回去吧。” 宁湘眼睛滴溜溜地转,回身把画卷在榻上展开:“皇上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宣明繁瞥她一眼,目光幽幽:“与你有关?” 她体贴的抚平画卷皱褶,笑得谄媚:“为皇上分忧,是奴婢的荣幸!” 最好挑三五个进宫,整日美人作伴顾不上别的,她能悄无声息的跑路。 尤礼要递上名册,看他端坐着,眉眼冷凝,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心里默默为宁湘捏了把汗。 这姑娘大大咧咧看不出来,他却感受到了天子的不悦,眼下还有胆量火上浇油,也的确让人佩服。 好在宣明繁脾性温和,无限容忍她的聒噪。 “这个枢密使之女形容清秀,端庄温婉,十足十的大家闺秀呀!” “哎,还有大理寺陈大人家的千金,眉眼如画,样貌绝佳……” “这也不错……皇上快瞧瞧!” 为贵女们画像的画师都是丹青圣手,美人的优点显露无疑,宁湘身为女子都觉得这画中的姑娘们,堪为后妃最佳人选。 她兴致勃勃,一张张往宣明繁面前摆,身子微微前倾,衣裳扫过榻上案几。 雕刻鹤鹿同春的案几边角有些尖锐,她动作过大时,小腹贴上了边缘。 宣明繁看得直蹙眉,把案几往身前拖了几寸远。 她还兴致勃勃的拿着名册,连贵女们的生庚年月也报了出来。 他不耐烦地从她手里抽过名册,眸光冷凝:“闭嘴!” 宁湘被他喝住,懵懵愣在原地,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诧异。 想不到啊,有生之年还能看宣明繁生气! 他历来喜怒不形于色,连皱眉的表情都少见,她可是真是荣幸,竟然成功惹怒了他! 宁湘心情略有几分复杂,尤礼有眼力见,几下把画卷收起来:“灯下看画伤眼,明日再看,明日再看……” 宣明繁偏头看她,宁湘已经甩过脑袋走了。 尤礼心里直发怵:“这这这……皇上恕罪,小宫女不懂规矩……” “让她去吧。”他都没力气和她计较了。 尤礼明了几分。 果然皇上待宁湘姑娘是不同的,她这横冲直撞的性子,还不是皇上自己纵的。 他一个太监瞎掺和什么…… 勤政殿地龙烧得旺,宁湘后背出了层薄汗,回房打水沐浴。 揽镜自照,发现自己近来又胖了一圈,忍不住朝着圆润的肚子拍了拍,小声嘀咕:“很好!你爹会发脾气了,改明儿把他库房里东西都卷走,让他人财两空!”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拍完觉得腹中有轻微的动静,仿佛树叶落进水中荡漾起的涟漪。 更是孩子对她的回应。 宁湘愕然摸着肚子,转头那种感觉又没了。 算算时日,她现在怀孕四月有余了,小腹突起已经足够明显,虽然有宽大的冬衣遮挡,却迟早会有露馅之日。 勤政殿的宫人们估计也觉得她身形逐渐圆润,只是她在御前伺候,不敢多说什么,心里也大约当她是胖的。 宁湘心中惶恐,急急忙忙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贵重的东西不多,只有这几月的月银,一一整理好装进包袱,把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也一并放进去。 腊月已到,离初七仅剩短短五日,第二批还家的宫女已经在昨日离宫,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千万不能出差错! 宁湘把包袱藏进床底,尤觉得不安全,又盖了层软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确保逃跑之时,能足够干脆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隔日晌午,宣明繁照旧唤她去侍膳,宁湘不肯,推脱自己有事要忙。 尤礼焦头烂额:“姑奶奶,你跟皇上较劲做什么?” 宁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愚钝,伺候不好皇上,总管去吧。”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4节 这几日,有多远就离他多远,不然初七那日要被拦住,可怎么是好。 尤礼语塞。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分明就是恃宠而骄啊! “今日该领宫女月银了,我得出去一趟,总管替我告个假吧!” 尤礼:“……” 他无奈进了殿,宣明繁正好在膳桌前落座。 视线往后他身后一瞥。 眼中疑惑显而易见。 尤礼只好说:“宁湘姑娘领月银去了,晚些时候回来。” 膳食呈满桌,宣明繁抬手,“素食留下,别的撤了。” 尤礼垂首:“是。” 撤了的膳食自有它的归宿,也不必宣明繁再吩咐,叫人送去热水里温着。 宁湘觉得自己运气可能真的不是太好,取月银回来的路上,竟然和肃安大长公主狭路相逢了,甚至今日荣王也在。 今日一早才听尤总管说大长公主的府邸修缮完毕,过几日要住进去了,荣王出现在这儿也不奇怪。 这次宁湘学机灵了,老远就在宫道边跪下。 公主显然也认出了她,一时没叫起,看见宁湘手里的月银袋子,只勾唇笑了笑:“姑娘领月银呢?” “是。” 公主漫不经心道:“在勤政殿伺候,皇上也没赏你些金银?大冷天这样跑一趟。” 宁湘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心里悔得要命,却还要温声细语:“奴婢伺候不周,不敢妄图赏赐。” 一旁的荣王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落在宁湘身上,听公主提及,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中宣明繁领着殿前司,亲自去福寿宫带回的宫女。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原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宣明繁放在心上的,不曾想,也有他满心牵挂的人。 那日宣明繁夜闯福寿宫的事,他到第二天才知道,不想那个时候连秦姑姑也折损了进去。 秦姑姑是他安插在勤政殿的人,先前伺候先帝,本来还觉得这个眼线隐蔽可靠,不料转头就被宣明繁连根拔出。 那些他有意安排的人,都被宣明繁以放出宫女归家一事,打乱了在各宫的变动。 宣明繁远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甚至抓不住他任何弱点。 而眼前这个,能让宣明繁亲自去寻的宫女,必然是他的软肋。 宣明繁的人轻易动不得,但能解一时心头之恨也是好的。 荣王冷厉一笑:“既伺候不周,就跪在此处跪上两个时辰反省反省,想来勤政殿也不缺一个你。” 宁湘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咬牙应下:“是。” 大长公主看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两人并肩,在宫人簇拥下往宫道深处走去。 宁湘安分跪着,不过两刻钟,就觉得膝下冰凉,失去了知觉。 这时节要是跪上两个时候,只怕她双腿得废了。 宁湘哀声叹气,招惹谁不好,偏偏遇上荣王这个祸害,她倒是能一走了之,万一他转头去找宣明繁麻烦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宣明繁做什么! 日头升在正空却无半点暖意,宁湘费劲地搓搓手,吐出一口白气,抬眸时见一道纤细身影款款而来。 季翩然弯腰,扶她的手臂:“这么冷的天,姑娘快起来吧!” 宁湘跪得膝盖疼,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季翩然忙道:“迎春,快扶宁湘姑娘。” 两人左右将她搀扶起来。 宁湘脚下发麻,半晌才站住脚。 “多谢季小姐。” 她没想到季翩然会出现在这里,但也是真心感激。 “我听说姑娘被姑父罚跪,便立刻赶了过来,眼下数九寒天,真要跪上两个时辰可怎么成!” 摸到宁湘冰凉的手,季翩然又把手炉塞给她:“姑娘能走吗,我送你回勤政殿吧。” 宁湘不敢走:“王爷那里……” “我来解释就行,走吧。” 跪了这么一会儿宁湘就感觉寒气浸入膝盖,浑身不是滋味,眼下自己还有着身孕,也不便逞能。 季翩然既然愿意相帮,她也不拒绝了。 一瘸一拐回勤政殿,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宁湘艰难上了台阶,正要辞谢季翩然回自己房中休息,冷不丁看见宣明繁从偏殿而来。 她本来要低头揉膝盖,他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她又立马缩回手站直。 宣明只顿了一瞬,便抬脚走过来,瞥见她脏污的衣裙,声色微凉:“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媳妇生气了,我要哄她。 湘湘:要什么男人,逃命要紧! 第38章 一更 季翩然屈膝行礼:“见过皇上。” 宣明繁微微颔首,目光却是落在宁湘身上,季翩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红唇轻抿。 “臣女先告退了。” 等季翩然一走,宁湘萎靡下来,听见宣明繁不带情绪的:“进来。” 偏殿里温暖如春,宁湘冻僵的双手终于感受到暖意。 还好只是跪了两刻钟,时辰再长些只怕连腿都废了。 宣明繁神色淡漠:“坐下。” 不知道为何,宁湘感受到了他语气里忍耐的不悦,连忙提着裙摆坐在椅子上。 “脚怎么了?” 漆黑的眼眸看过来,她知道避无可避,闷声开口:“……跪的。” 他垂眼:“谁让你跪了?” 宁湘耷拉着眉眼:“荣王……” 宣明繁站在案前,手中佛珠拨动:“他让你跪你就跪?” 宁湘觉得这话理直气壮,她不禁困惑:“奴婢是宫女。” 主子让跪不跪,不是找死吗? 他侧目,灼灼视线落在她小腹,道不尽的意味深长。 宁湘头皮一麻,瑟瑟开口:“皇、皇上看……看什么?” “没有。”宣明繁眉梢微动,声音倒是没有异常,只是说出的话让她瞬间血液凝固:“只是瞧你长胖了些。” 宁湘:“……” 寻常女子若是听见这话,早生气翻脸了。 但宁湘顾不上生气,只觉得宣明繁探究的眼神落在身上,心口像被人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惊惶和紧张无声蔓延,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忘了该怎么回答。 “奴婢……一向都如此。” 他低头看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是么?” 宁湘一颗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他这人怎么回事?从来都不是个话多的人,今日怎的说起这些? 难道是她哪里露馅了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宁湘险些哭出来。 宣明繁说:“我在宫外见你不是这样。” 宁湘捏紧了手指,想也不想道:“奴婢没出过宫。” “你不是失忆了……”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还记得如此清楚?” 她瞬间沉默。 她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故意这么说。 不戳穿她,故意想让她自己承认。 但宁湘连失忆都装了,若真承认,岂不是更加证明自己说谎了。 “奴婢一直在宫里……” 脑海掀起巨浪,尚未席卷而来,宣明繁已经风轻云淡地放过她。 “回去歇着吧。”他不再看她,转身去了书房。 宁湘紧绷的情绪蓦地松懈下来,起身要走,尤礼却送来一个食盒。 打开一看,是几碟精致的菜肴,尚有余温。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5节 她本来还存着几分侥幸,看着这些菜肴,忽然觉得宣明繁好像已经猜到了她的秘密。 宁湘欲哭无泪,只能盼着快到初七,早点收拾行李逃离皇宫。 之后两日,宣明繁倒是闭口不提这事,整日召见朝臣,不出书房半步。 宁湘偶尔在门口侍立,听见什么立后选妃的词句,群臣神情激昂,比宣明繁的态度还要热切。 送了茶水的小宫女出来,顶着满脸劫后余生的感慨。 “我方才进去,御史中丞的手差点戳我脸上,真是好险!” 小宫女叫兰月,不过十四五岁,还有着未被深宫规矩浸染过的天真烂漫。 宁湘笑了笑,兰月说:“御史中丞说皇上万寿将至,苦口婆心劝皇上办一场大宴呢。” 经兰月这么一说,宁湘才想起腊月初八是宣明繁生辰。 先帝每年万寿节时宫里提前两月就开始准备,宣明繁倒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宫廷大宴,无非是宴请皇室宗亲、朝臣命妇,宫里没有皇后太后能请安,女眷们几乎没有机会入宫。 若是宣明繁办万寿宴,世家贵女们顺理成章就能进宫来。 自先帝病重以来,宫里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宴会了。 虽说眼下时间紧,但偌大的皇宫,几日筹备一场宫宴还是没多问题。 宁湘对这些不感兴趣,听见兰月的话,反而愈发烦躁,恨不得立马就收拾行李出宫去。 * 腊月初六,京中下了第二场雪。 白雪簌簌,染尽重重宫阙,放眼只见天地辽阔,群山难分。 宣明繁打着油伞,从青石板路走过,脚下积雪有寸余厚,踩上去咯吱作响。 尤礼捧着几本经书跟在后头,眼前临水而建的绛雪轩中白烟薄雾,纤影翩翩。 犹豫了一下想提醒宣明繁,又想起他心情似乎不妙。 今日听了半日朝会,大臣们提及立后选妃一事。 宣明繁即位好几月,后宫空悬,已让朝臣担忧,何况丞相早前要过贵女名册与画像,一些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大臣,日盼夜盼等到皇上开口。 然而等了这么些日子,眼看年关将至,皇宫还是空荡荡的,便不禁坐不住了。 有一人提起,便有无数人附和。 宣明繁容色温和,虽未多说什么,但却没有松口要采选的意思。 倒是荣王在此时机上,提到前几年战死沙场的大将军季询。 众人皆知荣王意欲何为,比起勋贵世家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忠臣良将的遗孤更应收到朝廷厚待。 季询唯有一个女儿季翩然,所说厚待,无非是给予无上荣宠尊贵。 世间女子最尊贵的,莫过于后宫之主。 这个节骨眼上提及季询遗孤,大臣们都道荣王打得好算盘。 但季翩然的确与一般贵女不同。 尤礼见宣明繁目不斜视,即将错过,不由得开口:“皇上,是季小姐。” 隔着数丈远,季翩然站在月洞门前敛衽行礼。 身姿纤纤,姿容灵秀。 宣明繁脚下一顿,微微颔首致意。 随即要走,却听季翩然轻唤一声皇上,“今日落雪,不知皇上可否赏脸品香赏景?” 他站在雪景中,面目沉和,神姿高彻,墨玉般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好。” 绛雪轩是三开间的小轩,先帝时所建,并提名绛雪轩。 单檐卷棚歇山顶,连着抄手游廊,凭栏而望,可见琼枝玉叶、银装素裹。 季翩然面露喜色:“皇上请。” 轩中设案焚香,红泥火炉温着酒壶,酒香四溢。 见宣明繁落座,季翩然在对面坐下,从火炉上提起酒壶斟入玉杯之中。 “京城难得下雪,一年这么两回,臣女今日兴起在此赏景,碰巧遇见皇上,不甚欣喜。” 宣明繁不说话时,整个人也是温和的,只是温和之余,也添疏离。 即便近在眼前,也触不可及。 * 宁湘从昨日起就情绪激动,心神不宁。 一想到明天一早出宫,就兴奋地睡不着。 因着宣明繁前日似是而非的话,宁湘心中忐忑,连续两日没睡好,晨起时眼下微青,精神不佳。 约摸算着时辰,把茶煮好送进书房,结果宣明繁并不在。 这都巳时初了,按说应当散朝了,怎么还不见人?连随侍身边的尤礼也不在。 宁湘心中疑惑,把茶放下要走,谁知眼前忽然覆上一道阴影,伴着极淡的一股酒味钻进鼻子里。 猛然回头,宣明繁就站在几步开外,锦衣玉带,矜贵无双。 看起来并无异常。 唯有那双素来清冷的眼,含着深沉的克制的情绪。 宁湘察觉到什么,愕然抬眼:“皇上喝酒了?” 临近晌午,风雪已停,殿中撤了灯烛,只有天光斜照入户,窗前亮堂堂一片。 宣明繁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宁湘简直匪夷所思。 别说喝酒,回宫后宣明繁连荤食都几乎不碰,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他眉眼微沉,似乎受醉意侵扰,宁湘半晌才接受这个事实。 “喝了多少?” “一杯。” 宁湘:“……” 一杯就成这样? 宁湘一时无言,去门口唤兰月准备醒酒汤,正巧尤礼从台阶上来。 “总管,皇上今日怎么喝酒了?” 尤礼眼神闪了闪,挤出笑意:“季小姐邀皇上焚香赏雪,喝了一杯清酒。” 赏雪焚香对酌,人间风雅事占尽大半。 宁湘扯了扯嘴角,哼了哼:“当真风雅……” 尤礼觑着她的略带嘲讽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没饮过酒,姑娘担待,再去瞧上一瞧?” 宁湘没说话,却还是又返回书房里。 进去时就见宣明繁站在书架前,随手翻开一本书,看得兴起。 宁湘蹙了蹙眉:“皇上,您书拿反了。” 宣明繁如梦初醒般,把书翻正,却被宁湘一把抽过。 她叹气:“您先去榻上歇着吧。” 把书放回原处,宁湘去柜子里拿出薄毯,正要放榻上去,一回头险些撞上宣明繁。 他悄无声息凑上来,两人中间就隔着她手里的绒毯。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面上,伴随着淡淡的酒味,宁湘挪着脚步往退了退,后背靠上柜壁。 退无可退。 她无所适从,把绒毯挡在身前,支支吾吾开口:“……你、你干嘛?” 他低头,看被她遮得严严实实的肚子,眉眼微动,声音有些喑哑:“为何挡着?” 宁湘脑中一激灵:“我……” 下一瞬,手里的绒毯被他扯过,无声落在地板上,惊起无数细小的尘埃。 她挺直着脊背,衣裳下圆润的肚子清晰可见。 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遮挡,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她听见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为什么要骗我?” 作者有话说: 瞧我这记性,忘了说搞了个抽奖,截止到今晚0点。订阅100%自动参与,明天中午开。 下章跑路! 二更十点~ 第39章 二更 宁湘心里摇摇欲坠的城墙轰然倒塌。 宣明繁步步紧逼,她还试图挣扎:“我没有……”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6节 听见她的话,他轻嗤了声,一只宽厚的手掌隔着衣裳抚上她的小腹:“那这里,藏着什么?” 那个千方百计骗他、诱他,逼得他还俗的人,一夜之后消失无踪。他寻而无果,再相逢时已经是在他最不愿回到的地方。 他被蒙在鼓里不知所以,想要诘问,她却装傻充愣、谎话连篇,甚至有了身孕也不曾告诉他。 他仿佛陷在局中受人愚弄,如今得知真相,她仍然狡辩。 宁湘面无血色。 “你还要诓骗我?”他却凑近了许多,彼此近在咫尺,呼吸交缠之间生出几分缠绵悱恻的暧昧。 “皇上,您醉了!”话说出口,宁湘才觉得自己声音都在颤抖。 宣明繁不是向来端方自持、高洁出尘么,怎的一杯酒就醉成了这样? 他哑着声,灼灼盯着她:“不愿承认?” 她被困于方寸之地,被他的气息淹没至顶,只能怯怯地吐出几个字:“你放开我……” 那双清澈的眼睛盛满了慌乱和恐惧,哪有引诱他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婀娜妖媚。 那晚的她,犹如山中精魅,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言辞轻浮。 即便他用尽所有定力,都没能抵抗得了。 大约真是不胜酒力,那些长久以来受森严戒律压制的欲望和心绪,因着酒意肆虐而来。 她仰着脑袋,粉嫩的唇轻抿,叫他无端想起那日燎原之火蔓延过眉眼、脖颈、心口,最后轰然吞噬了他仅剩的神智。 犹如此刻。 心魔作祟、渐生孽障。 他缓缓低头。 俯身吻上那两瓣轻颤的红唇。 带出无数夜深时静心咒也压抑不住的记忆。 他记起那双攀在肩上柔若无骨的玉臂,烛花摇影声声不平的轻吟。 缱绻缠绵,激起万重风浪,肆意侵袭。 直到敲门声若有似无从云端传来。 唇上一痛。 他陡然睁眼,眸中万念尽消。 宁湘气喘吁吁,费尽力气推开他,脸上还有未褪的红晕。 “解酒汤来了……” 也不管他是何种神情,衣袖擦过唇角,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仿佛身后有人相追,一路小跑回了房靠在门扉上,不停地喘着气。 混沌望着房顶半晌,宁湘都没能回过神来。 若不是宣明繁的气息还残留在唇上,她都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被他给亲了。 他不是六根清净,一心只想诵经念佛么,仅仅一杯酒就让他失了控,做出这等荒唐事! 一想到身怀有孕的消息被他无情戳破,宁湘整个人如坠冰窖,叫苦不迭。 怎么办? 她不能在宫里继续留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她不敢想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翻开床下的行李,看到包袱完好无损,宁湘无力跌坐在地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能等了。 就明日,她一定要出宫! 宣明繁应当是真醉了,下午并没有传唤她,宁湘也没有勇气见他。 一直到子时前,宁湘都没等来他的召见,才彻底松了口气。 宫人的寝舍离正殿只有百步之远,夜里熄了灯,万籁俱寂。 宁湘竖着耳朵,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翻来覆去没睡着,几乎是抱着包袱睁眼到天明。 雪后初霁,青白的微光落在双重檐脊的宫殿之上。 朝会的晨声,在卯时铮然响起,沉睡的宫城随着点亮的宫灯次第清醒。 人声在各宫开始沸腾,宫道上,一道单薄的身影步履匆匆,穿过垂花门,绕过九曲回廊,直奔丽正门而去。 丽正门属于宫城南门,离勤政殿很远。 宁湘走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后背发热冒汗,终于在晨光熹微之时,看到了巍峨矗立的三层门楼。 今日是最后一批宫女离宫之日,丽正门前设立关卡,士兵轻甲并列,一一检查宫牌后通行。 队列排了老远,宁湘忐忑不安的跟着人群往前走,时不时往后瞥上一眼,确保没人追上来,才握紧自己的宫牌递给令官登记。 令官上下打量她:“宁湘……在昭阳宫当差?” 宁湘敛眉:“是。” 丞相在册籍上动过手脚,令官只知道她在昭阳宫当过差。 “患有咳疾?” 宁湘立马装模作样咳了一阵,咳到满面通红才掩嘴点头:“是……时节交替时最严重,皇上仁慈,准许奴婢放归。” 令官提笔,在她名字上画了圈,又拿了五两银子。 “可以了。” 宁湘垂首接过:“多谢大人。” “放行——” 万丈日光如碎玉般落在积雪之上,宁湘背上包袱,走出一段路程。 回首看宫城恢宏,耸入云霄。 心情前所未有地轻快。 这个困了她整整八年,视作牢笼一般的地方,今日终于走了出来。 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她再也不要踏入京城半步了! * 想家之人归心似箭,宁湘浑身轻松,赶起路来丝毫不觉得累。 一路北上行了数日,入眼是山岚苍穹,千里山河。 崇山江水从眼下恍然而过,宁湘雇了马车,心怀万般思绪,终于在越来越熟悉的地方里,看到了幼时长大的痕迹。 阡陌纵横,炊烟袅袅。 正是晌午时分,安静的村庄里偶有犬吠声传来。 妇人们在厨房里烧饭,往窗外泼出一盆冒着白烟的热水。 宁湘停下脚步,往里看了看。 正要忙着烧火做饭的妇人,冷不防遇见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愣了一下。 她探出身子,满眼好奇:“姑娘?你找谁?” 宁湘抿唇一笑:“秀婶儿,我是宁湘。” “宁湘?”秀婶儿认真看了她半晌,忽然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哎哟!是湘湘啊,你怎么回来啦?我的天啊,好多年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 说罢也不等她开口,快步出了门,朝着对面院子扬声道:“宁家嫂子,你家湘湘回来啦!” 宁湘好多年没听过这样的大嗓门,一时忍俊不禁,直到对面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个瘦小单薄的妇人。 她穿着灰褐的夹袄,银白的发丝整齐梳在脑后,面上有着历经风霜的沧桑苍老。 见了宁湘,她一时没认出来,只当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多看几眼后才觉得眼熟。 宁湘红着眼,在她陌生的注视里轻唤了一声:“娘……” 宁母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良久才回过神来:“你、你是湘湘?” 那些多年不能归家的委屈和思念倾巢而出,宁湘再也控制不住,哽咽着伸手抱住母亲。 “是我,娘,女儿回来了!” 宁母震惊过后,便是无尽的喜悦,抱着宁湘嚎啕大哭:“真是我的湘湘啊……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八年不见的母女俩相拥痛哭,惊扰了屋里别的人。 宁远青听见哭声,从堂屋里出来,看到宁母抱着一个年轻姑娘哭得声嘶力竭,诧异极了。 他喊:“娘,怎么了?” 这一声让宁湘止住哭泣,红着眼眶看向院子里的面容俊秀的男子,露出惊喜的笑容。 “大哥!” 宁远青一头雾水,宁母泪流不止拉过宁湘的手又哭又笑。 “远青,这是湘湘……是湘湘啊!” 宁远青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退后了两步打量着宁湘,依稀从她眉眼间辨别出小时候的影子,才又走上前一把将人捞入怀中。 二十几岁大男人抱着她,瞬间哭成了泪人:“我的湘湘,我念你念得好苦啊……” 宁远青生的高大强壮,宁湘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闷着脸,一时连哭都顾不上了。 还是宁母拍了拍宁远青的手臂,将她解救出来:“快放手,勒着你妹妹了!” 宁远青这才记起男女有别,不好意思地放开她,忙擦干眼泪说道:“快,跟我进去见爹!他见了你一定欢喜!”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7节 宁远青拿过她的包袱,连拉带拽将人推进堂屋,高声道:“爹,您瞧!谁回来了!” 八仙桌前轮椅转了过来,宁父困惑抬头。 看到父亲的瞬间,宁湘再崩不住了,跪在地上眼含热泪:“爹……女儿不孝,回来看您了。” 宁父愣了一下,日思夜想多年的女儿出现在眼前,顿时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孩子,你真的回来了……”他伸手去牵她,想要站起来奈何力不从心,下一刻柔软温暖的身子扑进怀里,像是小时候一般,亲昵在他肩上蹭了蹭。 素来稳重的人僵了僵,随即抚摸着她的背脊,双眼通红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多年不见的一家人终于相聚,哭了笑,笑了哭,还是宁远青先平复了情绪,招呼众人:“都快别哭了,晌午了,该吃饭了!” 话说完,宁湘就觉得饥肠辘辘,厨房里的香味直直钻进鼻子里,去洗了脸回来才想起问:“大哥,我嫂子呢?” 宁远青拉着她坐下:“去书塾接孩子呢。” 刚说完,院子就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宁湘回头就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窜了进来。 宁远青提溜过来,一本正经道:“都别胡闹,快来见过你们的姑姑!” 方氏快步进来,四处张望:“老远听见秀婶儿说妹妹回来了,湘湘呢?” 宁湘起身,展颜一笑:“嫂子。” 方氏生的温柔贤淑,方才还笑着的人,见了宁湘便红了眼眶,握着她的手轻叹:“多年不见,妹妹长大了!” 宁湘进宫时才十二岁,如今已经过去整整八年。 物是人非,谁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一家人免不得又是一阵感怀。 等安静坐下来,桌上的菜都险些凉了。 宁湘却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一直想写湘湘家里的故事,一些温馨的情节,篇幅不长,就几章。 因为几章过后,又要写宫里了…… 第40章 宁远青与宁氏有一子一女,男孩叫序秋,在宁湘进宫那年出生今年八岁,女孩叫知雅还不到五岁。 兄长和嫂子将他们教养得很好,知书达理,聪慧可爱。 先见着宁湘,两人很好奇,不过半日就熟悉起来,姑姑长姑姑短的拉着她玩耍。 她早不是十二三岁的姑娘,精力早不如幼时充沛,折腾一会儿便累得直喘气。 知雅娇滴滴地仰起头:“姑姑,你是大人也会觉得累吗?哥哥说他每日早起上书塾比大人更累。” “是吗?”宁湘忍俊不禁,揉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旁的序秋红着脸,小声嘀咕:“妹妹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方氏从厨房出来,温声说:“湘湘,外边冷,快进来!” 厨房里支了个火炉,小锅里奶白的汤汁还在沸腾,宁湘捂着冰凉的耳朵坐在小凳上。 “外头那样冷,你别和他们俩玩。”方氏从锅里打了一碗羊乳,“咱们自家羊下的奶,我加了糖,不腥。” “谢谢大嫂!”宁湘捧在掌心里暖手,宁母抱着柴火从外进来,见她冻得通红的脸便是一阵数落。 “多大人了还是不知爱惜身子,跟小时候一样冰天雪地也不嫌冷!” “我穿得厚,不冷。”宁湘在小凳儿上缩着身子,没敢说自己如今不怕冷,是因为有孕的缘故。 江州比京城冷,雪积三寸而不化,宁湘多穿了一件小袄就觉得暖和了,加之今日回家太过激动,在这里炉子前坐着,都觉得浑身滚烫。 好在她穿得衣裳足够多,宁母尚未看出什么。 夜里吃了饭,宁母在屋子里铺床,宁湘吃着从序秋知雅那里拿开的零嘴,囫囵不清地说:“娘,晚上我要和你睡!” 宁母看着她莹润的双眼,不禁笑:“行……” 等忙完回来,宁湘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宁母轻手轻脚帮她掖好被子,正要吹灯,宁湘揉揉惺忪的眼,声音沙哑:“娘,忙什么呢,快睡下吧。” 宁母重新抱了床被子:“你自己盖,夜里别着凉了。” 宁湘乖巧应了,等母亲躺下来便往她怀里钻:“娘,我可真想您呐!” 宁母摸摸她圆润的肩头,温柔颔首:“娘也是……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谁知你好端端回来了,我今日见你第一眼还觉得眼花看错了。” 宁湘咧嘴笑:“在娘记忆里,我还是小孩子吧?” 宁母说是啊:“那么丁点大的孩子,就要舍了爹娘进宫去,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伺候那些金贵的主子?” “那您可小瞧我了,我这么聪明,许多东西一学就会,太妃娘娘和善,时不时还有赏赐,日子过得可舒坦了……” 她运气算好,进宫时就派去伺候太妃。 老太妃们都是寡居之人,历经沧桑受尽荣宠,没有那些争宠吃醋的手段,平平淡淡颐养天年。 宁湘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心性坚韧而纯善,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中尚能独善其身。 后来到昭阳宫伺候元嫔,虽然不时受陶嬷嬷磋磨,但也不曾受过多少苦。 直到后来,太子被废,宫中大乱…… 宁湘絮絮叨叨说到这儿,忽然噤了声,宁母疑惑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后来发生的事她没勇气说出口,对宁父宁母这样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小百姓,那些事太过匪夷所思,也难以接受。 宁湘在被褥里摸着小腹,沉思了片刻,斟酌问出口:“娘,您希不希望我嫁人啊?” “你进宫前才十二三岁,我和你爹尚未考虑,后来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又不在我们身边,如今好容易回来,娘自然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宁湘撇撇嘴叹气,她眼下这样子可不适合嫁人。 她想和宁母实话实说,又怕吓着她,索性闭了嘴。 说起这个,宁母倒是来了精神:“你哥哥年轻,倒是认识不少邻村的人,改明儿叫他留心着!” 湘湘如今正是双十年华,比十五六岁嫁人的女子是要迟了些,但好女不愁嫁,她女儿是十里八乡最出挑的姑娘。 前些年她给宁湘卜过卦,卦上说她有大富大贵之相。宁母深信不疑,觉得宁湘将来必成大器。 看宁母一脸认真,宁湘大惊:“娘,您不会说真的吧?” “你的人生大事,还能作假不成……择日不如撞日,我明日就让你大哥去问问。” 宁湘哭笑不得。 她方才就不该提嫁人。 这下骑虎难下了,可怎么是好…… 宁母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夜里母女俩说了半夜话,一大早便去吩咐宁远青办事。 宁湘嗜睡,困得不行,如今不比早起伺候主子,自在地赖在被窝里。 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觉得小腹一紧,脏腑像是被牵扯住,滑动了一下又没了反应。 这异样的反应让宁湘赫然睁大眼,迟疑把手放在肚子上,明显感觉到里面起伏不停的动静。 力度不算大,却能让她清晰认知到,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像是回应她的触摸,那起伏的动静从左边跑到右边,轻轻一顶,连掌心也感受到了这轻微的震动。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宁湘懵懵的望着自己的肚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出宫回家赶了几日路,每耽搁一天,肚子就长大一些。 若是这样只穿中衣看着,孕相已经很明显了。 她在宫里想方设法都没能打掉这个孩子,回家路上时想过就在哪里药铺里抓一副药吃了,便能永绝后患。 可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宣明繁来。 想起他醉酒之后,抚上她小腹的手掌。 他知道她怀孕了。 她不知宣明繁是何时得知真相,也不知他是多强大的忍耐力,一直没有戳穿她。 他肯定记恨自己诓骗他、欺瞒他。 费尽心机让他还俗,还有了孩子,指不定多生气想要问她的罪。 她觉得他应该不喜欢她留下他的孩子。 但那些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膳食,一一进了她的嘴里。 他不喜荤食,却叫她侍膳,美其名曰是赏她吃的。 宁湘大快朵颐,没觉得有任何问题,此时一想,原来宣明繁早就知道她怀孕了。 他隐忍不发,若是没有季翩然那杯酒,醉意上头,只怕也不会说破她的秘密。 宁湘想起他俯身亲她时,残留在唇齿间的气息,实在让人忍不住地心颤。 她承认自己迷乱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间,敲门声响后,她慌乱地咬了他一口,落荒而逃。 美色误人。 男色也如此。 宁湘幽幽叹气,唾弃自己没出息。 宁母在门外唤她,宁湘连忙穿好衣裳,打开房门,扑来一脸风雪。 用过饭,宁母带她出门消食,走了几步,便遇上秀婶儿和几个妇人在说话。 看到宁湘纷纷凑上来,惊讶极了。 “果然是宁湘啊,你真的回来了!”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8节 “湘湘怎么回来了,多年不见,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一个伯娘追问:“宫女不是进了宫就出不来了吗?” 宁湘笑容不变,温声说:“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放了近千宫人归家。” 旁边立刻有人问:“我们家小莲怎么没回来?” 小莲是当年和她一同进宫的宫女,只是进宫后就分去不同的地方,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 “是我伺候的主子仁慈,特意向皇上求了个人情,才能回来。” 那人不禁失望:“那你比小莲运气好。” 宁湘只能安慰:“日后大赦天下小莲总还有机会的。” “什么时候能大赦天下?” 宁湘想了想,说:“新帝即位、册立储君、或者打了胜仗都有可能大赦,皆看皇上的心思了。” 众人好奇起来,秀婶儿忍不住道:“那皇上这人好相处吗?脾气是不是特别暴躁,动不动杀人?” 宁湘无语凝噎:“这倒不会,皇上宽容大度,并不会随意杀人。” 许是宫里的事对她们来说太遥远太新鲜,仿佛打听什么趣事一般追着宁湘问。 宁湘闲来无事,也就时不时说上几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她口中的皇宫,还是一如既往的森严肃穆。 宫人循规蹈矩,垂首而过。 负责洒扫的宫人在总管的怒喝声中清扫着积雪,务必保证主子们出行不受影响。 狭长的宫道上,尚未清扫干净,便有一双金丝线绣的皂靴踩过,往上是一角竹青色的祥云暗纹衣袍,纤长白净的手垂在身侧,腕间金刚菩提佛珠泛着温润的暗光。 尤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才道:“静贤长公主之子后日弥月之喜,请帖已经送了两次,请您赏脸去一去。” 静贤长公主是先帝容妃之女,下嫁勇定侯世子,月前诞下麟儿。 宣明繁步履从容,闻言淡声道:“送上贺礼即可。” 尤礼笑容一僵:“端王殿下的意思,是宫外景致好,请您一同去散散心。” 宣明繁脚下微顿,侧目瞥他一眼:“他这么说的?” 尤礼硬着头皮点头:“……是,殿下不是觉得您近来心情不太好么。”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会很晚,我这速度估计得凌晨一点。 抽奖出了,让我康康是谁中奖了! 第41章 天子出行,宫人纷纷避让。 尤礼脚步匆匆跟着回了勤政殿,替宣明繁撤下氅衣,侯在门口的兰月上了热茶来。 他坐在书案前,轮廓分明的面庞被氤氲的水雾遮了大半,语气平静:“他既无事,便替我去静贤那里走一趟吧。” “是。” 尤礼退下,殿中再无旁人。 他不喜人多,素日里勤政殿几乎连脚步声也听不见。 他爱清净,这应当是他最乐意看到的。 然而近来,却是觉得这看似华丽精致的宫殿缺了些什么。 想了想。 哦,是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曾经当着宣明呈的面,义正言辞说要一辈子留在皇宫,结果转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若不是再三确认她是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他还以为她在何处遇到了危险。 她大约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若非他从她房中找到那个包裹严实的药,也不敢相信,她并不愿留下腹中孩子。 等他知道她走了,已经无力去追。 那是她的身子,她的人生,她有权决定胎儿的去留,他不会干涉,也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不愿意的事。 但她就是有本事,毫不留情抽身而退,留给他一堆烂摊子。 次日朝会,顶着破损的唇角在御座上受尽打量。 大臣们意味深长,却又心照不宣的会心一笑。 宣明繁也不解释,风轻云淡地视完朝,回去找人时,却发现始作俑者已经不见踪影。 他才终于意识到。 她跑了。 以他的耐性和定力,明明可以抛却杂念,不去深想。 可她的声音便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中,吞噬着他的理智,最后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常青诚惶诚恐进了书房时,便是看到天子撑着额头陷入沉思的样子。 “属下参见皇上。”他战战兢兢行了礼,御座上的人缓缓抬眸,“不、不知皇上召见属下所为何事?” 宣明繁目光幽幽,提到那个从不曾说过的名字。 “宁湘呢?” 常青抖了抖,神色僵硬:“她不是在勤政殿伺候么?” 他垂首,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声色仍是温润:“她不见了,但我想,你应当知道她去了何处。” 就是这么一句平静,看起来不带任何威胁的话,让常青头皮发麻。 有些人,天生是上位者。 这位一心诵经念佛的新帝并不是柔弱可欺。 常青敬重天子,不敢隐瞒,低声说:“宁湘姑娘应当是回江州老家了……她之前提过,但属下并不能确定。” 宣明繁仰头,喉结滚动。 “知道了,下去吧。” 年关临近,因着先帝大行并无过年的喜气,加之今年放了近千名宫人归家,宫里似乎冷清的很。 仔细想一想,还是后宫无人的缘故。 若是新帝喜好女色,立后纳妃,生上几个皇子公主,宫里必然热闹。 可惜他们这位皇上,整日忙于朝政,身边并没有女人伺候,那日留在唇上暧昧缱绻的痕迹,仿佛也只是一场错觉。 相比皇宫的冷清,乡野中的年味倒是更浓。 各家各户已经剪了窗花,贴上对联,清理门户准备过年了。 宁湘拿着红纸教序秋和知雅剪了各式各样的窗花,都是从前和宫里的老嬷嬷学的,一眼瞧去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知雅喜欢她剪的小兔子,十分卖力的夸奖她:“姑姑真厉害!” 序秋去找浆糊来贴窗花,宁湘在院子里指挥。 “往左一些。” “矮了,再高点!” “不行,有点歪了……” 序秋还不够高,费劲踩在凳子上,好不容易贴上却着实看着难受。 宁湘索性视而不见,又拿过纸笔写了福字。 方氏提着水壶出来,看到她的字哟了一声:“湘湘字写得不错!” 宁湘忙摇头:“我不行。” 她这字顶多算清秀工整,毫无书法可言,她所见过的,还是宣明繁的字最好看,遒劲有力、清透洒脱。 方氏笑了笑:“比你大哥强多了!” “什么比我强?你们又在说我坏话了?” 院门外响起宁远青不满的声音,他开门进来,宁湘回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长相端正,身形挺拔,在这小院里甚是亮眼。 方氏看了看,诧异道:“这是奚家二郎吧,三年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了。” 奚留含笑揖礼,“大嫂子。” 奚留家在村东头,十几岁时进了县城里的镖局,走南闯北甚少回来。 宁远青唤过尚呆愣的宁湘,热络地介绍:“湘湘,还记得奚留吗?小时候你们常一起玩的。” 她略惊讶偏头,在自家兄长眼神中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对奚留自然还有印象,他长自己一岁,那时候村子里的玩伴也不分男女,胡天胡地四处疯玩。 宁远青大了她六七岁,忙着做农活为爹娘分忧,只有她年纪小无所事事,整日跟在奚留和几个大孩子后边。 比她年长的男孩念了书,学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便不愿同她,只有奚留丝毫不嫌她,时不时从家中拿些吃的与她分享。 后来她进宫,还和奚留抱头痛哭了一顿,说自己将来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他。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49节 两人村头分别,便是整整八年没有相见。 如今猛地遇上,彼此都透着陌生和尴尬。 还是宁湘先反应过来,勾唇而笑:“别来无恙啊,奚留。” 女子站在庭院中,姿容胜雪,形貌昳丽。 本来只是一句寒暄之语,奚留莫名地红了脸,局促地点头:“宁、宁姑娘。” 宁远青拍拍他的肩:“这么见外做什么。” 奚留被说得不好意思,在这儿留不住了:“快晌午了,我先回家了,得空再来……” 他一溜烟跑了,宁远青不明所以:“哎!怎么就走了?” 宁湘手里还拿着笔,转头放回桌上才问:“大哥,你带奚留来家里干嘛?” 宁远青笑得意味不明:“你明知故问!” “什么意思?”话说完,宁湘忽然醒过神来,“你不是想撮合我跟奚留吧?” 宁远青说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奚留为人不错,又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我相看好久了。正巧他今日回来,便先让你瞧一瞧,若是满意,我知会他一声,让他上门提亲!” 宁湘不明白怎么这件事转眼就发展到奚留要上门提亲的地步。 不得不说,宁远青的动作可真是快。 前几日宁母才叫他帮忙留意,今日就把人带跟前来了。 宁湘这才惊觉,他们都不是在说笑。 若是从前倒也罢了,男婚女嫁顺应天命,可以她如今的样子,怎么可能再嫁人。 宁湘无奈扶额,半晌憋出一句:“大哥,你这也太着急了……” 宁远青没觉得着急:“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虽然大哥觉得你不嫁也没关系,但我们总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多一个人疼你不好吗?” 她叹气:“可我现在不想嫁人。” “那也不急,奚留二月里才走,先相处着。” 宁湘:“……” 宁母去放了羊,听闻奚留回来了,立刻眉开眼笑:“这孩子终于回来了,老听他娘念叨。”说罢转头看向宁湘,“第一眼见着可还满意?” 宁湘埋头吃饭,不作回答。 她只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往后几日她时不时的就能见到奚留,没有初见时的拘谨,见到她便会笑起来,说上几句话。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很多宁湘感兴趣的奇闻异事,两人也不是才认识,很快又重新熟络起来。 但也仅限于家里人在时,宁湘才和他说话,时刻注意着分寸。 倒是奚留不怎么介意,偶尔带些走镖时得来的小玩意儿送给序秋知雅,哄得两个孩子欢喜不已。 宁湘抱着手臂在屋檐下看着。 这不是个好预兆。 她深信自己一旦松口,宁母肯定应下这门亲事。 除夕用过年夜饭,奚留又带来了焰火,序秋和知雅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宁母推推她的手臂,让她也去玩,宁湘借口回房添衣裳拒绝了。 她如今怀着身孕,身子日渐沉重,正好宁母年纪大了夜里歇得早。 宁湘照顾宁父洗漱回来,宁母已经快要睡着了。 她蹑手蹑脚关上门还是惊动了宁母。 “今晚奚留给你焰火你怎么不要?” 宁湘拆了发髻,拿起木梳梳头,随口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宁母看着她,不满道:“我看你分明是拒绝人家!” “哪有。”她不承认。 “奚留这孩子哪里不好?” “挺好的。” “那你怎么不喜欢?” 宁湘挪着凳子转过头,不解问:“他好,我就得喜欢他?” 宁母被问住。 往年宁湘不在身边,她这个做母亲的连给说亲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宁湘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补偿她。 “娘只是觉得错过你最好的年纪,亏欠了你。” 宁湘一本正经:“我现在也是最好的年纪。” 宁母倚在床头,哭笑不得:“忙完了吗,快过来躺着。” 宁湘点头。 只是要上床时,又停下脚步。 她不是一个黏糊的人。 担心有些事越拖越久越麻烦,索性不如坦白了好。 回家这些日子,宁父宁母嘘寒问暖,大哥大嫂也处处关怀备至,他们一味对她好,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这样宁湘莫名其妙的忐忑起来。 直到今日,奚留又来了家里,她才慎重考虑了一番。 深吸口气,宁湘缓缓开口:“娘,有件事,我想应该要告诉您一声。只是您千万稳住,别动气!” 宁母一脸困惑:“什么事,这样严肃?” 宁湘不语,站在床边脱了衣裳,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 宁母着急道:“脱了衣裳还站着干什么?快来躺着!” 宁湘没动,站在原地,“娘,您仔细瞧我有什么不一样?” 宁母一愣,认真的打量她。 她回家这段时间,是圆润了不少,可完全算不得胖,唯有…… 唯有肚子,格外显眼些。 宁母看着她的肚子,迟疑伸出手:“你……” “我这肚子里,有个孩子。”宁湘闭了闭眼,豁出去了,“五个月了。” 第42章 宁母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反复复如此,震惊地无以复加。 “你、你你你……怎么会……” 也许口说无凭不如眼见为实来得令人信服,若是旁人与她说宁湘有了身孕,她定然是不肯信的。 可此时亲眼见着她衣裳下圆润的肚子,比一切虚言都来得真实。 宁母还是难以接受:“你怎么……怎么会怀孕?” 宁湘吸吸鼻子,钻进被褥里,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娘,我说我嫁人了,你信吗?” “嫁人?”宁母更震惊了。 “之前我在太妃娘娘宫里当差时,认识了一个殿前司护卫,他为人正直,待我极好,有次我不小心跌进水池里,便是他救了我。这几年是他护我周全,我万般感激,太妃娘娘见我们有情,便指了婚事,所以才有了身孕。” 宁湘说得严肃,宁母深信不疑:“然后呢?” “九月里他被派了任务,押送犯人流放,因着路途遥远,来回要半年,正巧得恩赦我能出宫来,便回家等着他来接我……” 宁母久久不语,没想到这其中有这样的内情。 忽然得知宁湘怀孕,她猜想她可能是受了什么委屈伤害,还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坏事。 宁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虽然一时难以接受,却还是心疼地抚了她的脸。 “怀孕很辛苦吧,往后肚子大了更难受……” 宁湘庆幸自己没因着怀孕呕吐乏力精疲力尽,倒是她受了不少罪,这个孩子还坚强地待在她肚子里。 只是她的真实情况和告诉宁母那些有出入。 天地良心,她不是想说谎欺骗宁母,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他们真相。 她怀了孩子,是当今皇帝的。 宁母要吓死。 眼看宁母逐渐接受了她怀孕的事实,宁湘却忍不住道:“可我不想生……” 宁母怔了下:“为什么?” 宁湘没能说出口。 宁母神情涩然:“孩子来找你,是你们有母子缘分,怎能轻易舍弃?当初我生你们兄妹三个,哪个不是拼尽了力气,叫我当眼珠子一样的疼着?” 所以当初二儿子走时,她哭得眼睛都要瞎了,恨不得就此随他去了,可她还有别的孩子需要照顾,不能一蹶不振。 后来宁远青娶妻生子,有了孙子,宁母更是付诸了身为长辈所有的爱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亘古不变。 宁湘哑然:“我……”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0节 宁母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问:“你不愿留下这个孩子是跟你夫君有关?” 她摇头:“没有……” 宁母显然不信,又问:“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啊?”宁湘呆住。 压根没这个人,让她怎么编? 见宁母疑惑看过来,大约是质疑她为什么说不出自己夫君的名字。 宁湘硬着头皮想了想:“他叫……荆文。” 荆文。 净闻。 说得也没错。 这是净闻法师的孩子,不是宣明繁的。 尽管他们是同一个人。 宁母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婿扔下孕妻出远门的行为有些生气,尤其放任她一个人从京城赶路回来,更是危险重重。好在路上没有什么意外,宁湘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不然她更加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你知道现在打掉孩子对你自身来说有多危险吗?”宁母看宁湘没理解到女子滑胎的可怕程度,忍不住叹息,“你二姑家的媳妇春华就是因为怀孕六个月时,误食了滑胎的药物导致流产,最后不仅孩子没留住,连自己的命都险些搭上,大夫说春华今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宁湘听得寒毛倒竖:“这……这样可怕?” “女子怀孕本就不易,有时候滑胎比生产时更危险,万万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从知道怀孕起,宁湘就不曾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当初在宫里无计可施只能作罢,如今机会摆在面前,宁母却告诉她滑胎的危险。 宁湘爱惜自己的小命,也担心这个孩子的存在会带来无数的麻烦。万一她的谎话暴露,宁母知道她根本没有什么夫君,会不会把她赶出门去? 这些问题,足够让宁湘焦头烂额,原本已经做好的决定,此时开始动摇起来。 养个孩子吧,好像也不是太难…… 因为宁湘的事,宁母早前的睡意已经烟消云散,母女俩彻夜长谈,早上起来,宁母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正月初一,宁湘照旧赖床到日上三竿,宁远青敲门,扯着嗓子让她一起去寺庙上香。 宁母端着热水从书房出来,听见这话皱了皱眉:“你是还约了奚留?” 宁远青说是啊。 宁母说:“湘湘不去,你们去吧,以后也别让奚留单独见你妹妹。” 宁远青诧异:“为何?” 昨日不是还挺支持的么? 宁湘一回来,宁母就叫他为妹妹留意夫婿,他好不容易从青年才俊中挑中了奚留。 宁母前儿还说他眼光不错,奚留与湘湘很是相配。 结果转头,她说不要让奚留上门了? 宁远青百思不得其解:“娘,您怎么一晚上就改变主意了?是不是湘湘说她不喜欢?” 宁母正要开口,房门忽然开了,宁湘穿戴好出来,说:“大哥替我回绝奚留的好意,我的确不喜欢他。” 宁远青试图为奚留说话:“你们还没怎么说过话,怎么就不喜欢?其实奚留挺不错的……” “奚留的确很好,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能耽误人家。” 宁远青无奈:“你这……” 见宁湘态度坚决,他的追问不起作用,只能无可奈何的应下。 “行吧。” 十里外有座寺庙,正是年节上,香火鼎盛,人来人往。 雪天路滑,宁湘走不了远路,奚留自然也没去。 不知宁远青怎么说的,留之后几日奚留便没有再出现过,像是特意避开了似的,宁湘再没见过他。 直到年初五拜财神,宁湘揉着在香烛里熏疼的眼,余光瞥见奚留从门前路过。 却是没有再进来打招呼。 唉…… 这些年轻人,可真懂事。 再后来遇上,也只是点头之交,无人再提别的。 邻里们见奚留往宁家跑了几趟日渐没了动静,隐约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自从宁母得知了自己怀孕的事,宁湘几乎没有再刻意隐瞒孕相。 她脸上不长肉,只长肚子,稍微挺直脊背撑着腰肢,便能看出来。 怀疑她长胖的不少,只是没人把她往怀孕上想。 还是在一家人用晌午饭时,宁父瞥见她喝汤后摸着小腹的小动作,不禁皱眉。 宁湘一顿,迎上父亲探究的视线。 饭后没等宁父歇下,便亲自说了这事。 宁父得知她怀孕的真相,险些从轮椅上跳起来。 “那个男人呢?就这么让你一个人回来?” 她一个女子,怀着身孕独自赶路,已经足够让人担忧,回来月余,也不见那个叫荆文的找来,宁父立时觉得女儿很有可能是被骗了。 宁湘没忽略到他脸上的不满,顺口解释:“他是派了外差,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宁父仍是不不满意:“他真有你说得这么好,怎么连家书也不寄上一封?” 宁湘:“……” 她是不是还要去搞一封家书? 好在宁母在旁边替她解围:“年轻人心有志向是好事,湘湘好端端回来,就不要多想了……” 宁父却对这个女婿不甚满意,尤其看到宁湘挺着肚子,艰难起身时,更坚定了要好好斥责荆文一顿的想法。 宁父在生气,宁母在劝慰,宁湘掀开避风的门帘想要出门透气,却见大嫂方氏经过眼前时略着急的步伐。 “大嫂。”她唤了一声。 方氏停下脚步,尴尬的摸摸鬓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我本来是路过……” 实在是宁湘嫁人怀孕太出乎意料,相处了月余,她生过两个孩子,竟然都没能看出她有身孕。 宁湘现在本就不打算再刻意隐瞒,见方氏愧疚不安,便亲热握着她的手:“嫂子别告诉我大哥就成!” 方氏一言难尽,“那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果不其然,直到上元节前,宁远青提议去城里看灯会时,都没注意过宁湘圆润的肚子。 序秋和知雅听说要进城,便兴致勃勃非要跟着同去。 方氏拉过女儿,担心她横冲直撞伤到宁湘。 “看完灯会很晚了吧,我怕湘湘受不了。” 宁远青拍拍胸脯:“没事,我雇辆马车,咱们也进城热闹热闹!” 宁湘只在宫里看过上元节灯会,先皇后在御花园设宴,邀请世家贵女们参加。 宫规森严,处处受制,即便花灯玲珑精致,奢华无比,也难免无趣。 不像市井间,花灯如星辰般缀在苍茫夜幕中,伴着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宁远青抱着知雅,宁湘和方氏一左一右牵着序秋,见着前方卖糖葫芦的货郎经过,俩孩子便嚷嚷着要吃。 宁远青给宁湘也买了一串,酸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当真是美味极了。 宁湘心满意足地微眯着眼,视线落在不远处老榕树下,却莫名一窒。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环顾四周,又并没有发现异常。 她觉得是自己多疑多思的错觉,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赏灯去了。 几日之后。 数百里外的皇宫。 常青掐着时辰到了勤政殿,正好遇到下朝的宣明繁。 他从重重光影里信步而来,身形如玉,清隽出尘。 “皇上。” 他在廊前停下脚步,明媚的日光落在眉眼上。 “如何?” 常青迟疑了片刻,如实禀报:“宁湘姑娘一切都好,就是看着身姿丰盈,像、像是……像是身怀有孕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头疼嗓子疼,就更这么多吧,看明天能不能二更。 第43章 一更 除夕那日,常青照例酉时换防,尚未下职,宣明繁便召见自己。 他当以为因为宁湘的事,皇上要秋后算账,心中不安,还想着丞相能不能知道自己落难,好歹援手一把。 结果到了跟前,宣明繁只是淡然吩咐他去江州一趟。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1节 江州在北方,离京城几百里,大年初一皇上如此郑重其事定然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然而他只是叫他去看看宁湘,还不必现身。 开始常青还不明白为什么宣明繁要他去看宁湘,既然舍不得人家,只看看做什么。 待常青在宁家蹲守了几日,看到宁湘冬衣之下略显丰腴的腰身,和走路时的姿态,很快反应过来皇上到底叫他看得是什么。 因为他家中也有身怀六甲的妻子,女子怀孕月份大了,从背面都能看出不同来。 常青本来还在为宣明繁遗憾,一心记挂的人怀了别人的孩子,如今再追去江州也是为时已晚。 然而这会宣明繁看他难以启齿地说出真相,并没有多震惊,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脑中一激灵,常青霍然色变,震惊看着宣明繁:“难道宁湘姑娘怀的孩、孩子……是是是您的?” 看宣明繁沉默平静的神色,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在朝臣们眼中,皇上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勤政殿进出往来的宫女,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 丞相还想方设法让宣明繁立后纳妃,殊不知人家不仅有了中意的姑娘,甚至还有了孩子,他们折腾这许久,却是半点不知情。 眼看宁湘的肚子有五六个月了,常青猜测应当是回宫前有的,所以她跟皇上之间的真实情况是,她冒犯了宣明繁试图逃跑,机缘巧合又进了勤政殿伺候。故而之前追着让丞相放她出宫时,一定是因为怀了身孕,为了刻意躲避宣明繁。 两人的纠葛暂且不论,常青唯一的感叹是皇上天赋异禀,一次就有了孩子,真不愧为大梁天子。 这是件大事,足够震惊朝野四海。 可怜丞相和御史中丞两个老臣,为了让皇上能采选嫔妃充盈后宫绞尽脑汁,世家贵女们的画像恨不得堆满整个勤政殿,结果谁也想不到,今年仲夏之季,大梁新帝的皇长子或者皇长女就要出生了。 宁湘一心想要出宫,怀着孩子也不愿留下来,这都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宣明繁开口去接人。莫非他就等着几个月后孩子出生,把大皇子抱回来。 去母留子…… 想到这个可能,常青不禁为宁湘捏了一把汗。 前朝去母留子的例子可不在少数,等大皇子平安降生,处决了生母,另寻一个身份尊贵的养母抚养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天子帝王,薄情寡性,历来如此。 常青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欲言又止地张张嘴。 宣明繁瞥他一眼:“有话就说。” “宁湘姑娘既已有了皇嗣,也请皇上看在腹中皇子殿下的份上,将来留宁湘姑娘一命吧!” 毕竟也共患难一场,常青不忍心看宁湘受到伤害,将来皇上若是不肯饶恕,他也得去求丞相帮忙说情。 宣明繁侧目,眼中带着几分困惑:“谁说我要杀她?” “啊……您不会吗?”常青以为宣明繁会因为宁湘算计了他,心怀愤恨要除之而后快,结果他并不打算杀她么? 常青尚未松口气,看到皇上冷幽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轻飘飘地开口:“我杀你,也不会杀她。” 那夜用在他身上的药,跟常青可脱不了干系。 果然,常青听见这话立时腿软,战战兢兢地说:“这这这属下……您心胸宽广,千万别和属下计较!” 若是换了个皇帝,被人如此算计,他也许早就人头落地了。 但宣明繁慈悲为怀,天性仁善,就算如此,也没有打算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日头升上半空,带着些微的暖意,宣明繁站在金芒里,面容沉静。 “你带几个人,过些时日随我北上。” 常青愕然:“您要去江州?” 想到什么,他立刻来了精神,“是要接宁湘姑娘回宫吗?” 话问完,眼前人已经转身进了殿。 他并没有等来宣明繁的回答。 * 宁湘逛了一场灯会,觉得身子倦怠,接连几天夜里睡不安稳,醒来时精神欠佳,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看序秋和知雅玩雪仗。 脚边放着火盆,宁远青扒拉出几个栗子,擦干净灰才放在帕子里递给宁湘。 “不吃了,堵得慌。”宁湘靠在椅子上仰头顺气,这两日肚子里的孩子开始频繁的动弹,她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最大的难处是随着日渐长大的肚子,夜里睡不舒坦,吃得也比从前多些,早上起来穿衣裳觉得贴身的夹袄紧了许多,估摸着自己又胖了不少。 “午饭吃了多少,几颗栗子都吃不下了?”宁远青嫌弃,招来序秋把栗子分给妹妹,转头端详宁湘一眼,疑惑的皱了皱眉,“我是觉得你胖了些,是不是吃多了的缘故?” 宁湘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说话。 全家人都知道她有了身孕,除了宁远青和两个孩子。 这会儿她在他眼前抚摸着肚子,大哥也一点异常没看出来,她都不知该说他是心大,还是傻。 方氏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篾箩,坐在宁湘身边摆弄针线,见宁远青还傻乎乎的样子,不由得叹声气。 宁湘看她手里的绣样,凑过脑袋:“嫂子你干嘛呢?” 方氏温柔一笑:“我见你的夹袄像是小了,给你重新做一件。” 宁湘受宠若惊,抱着方氏的手臂亲昵地蹭了蹭:“嫂子你太好了!比我大哥细心多了,可惜我不会针线活,没你做的好看……” 方氏忍俊不禁:“那我教你?将来给孩子做。” “好啊!”宁湘信心满满,学着方氏的样子走针引线,没一会儿就把手指戳出了血。 宁湘果断放弃:“我不是做女红的料。” 方氏安慰她:“我从前也不会,有了孩子慢慢学着学着就能做了,你先做件肚兜,正好孩子出生用得上。” 宁远青在旁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孩子?” 序秋知雅那么大了,还穿得上肚兜? 方氏无可奈何摇摇头,宁湘没忍住:“大哥,你想要外甥吗?” “外甥?”宁远青嗤笑一声,“你嫁人了吗,就想这些有的没的?” 宁湘顿了顿,说:“不出意外的话,五月里你就能看见一个外甥或者外甥女。” 宁远青彻底傻眼。 怔愣半晌才盯着她的肚子,难以置信的表情僵在脸上,消化良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你怀孕了?谁的?几个月了?孩子他爹呢?” 一连串的问题砸来,宁湘慢吞吞的折腾着针线,不急不缓的一一解释,宁远青瘫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 方氏嘲讽一笑:“谁瞒你,是你自己眼神不好看不出来。” 宁远青眉头紧锁:“那我妹夫呢!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宁湘瞬间心虚起来,敷衍道:“快了快了,应当下月就回来了。” 宁远青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夫没有丁点好印象,暗暗发誓等他来了,一定押在他门口跪上两个时辰,绝不把湘湘轻易交给他。 家里即将添丁的喜悦,很快冲散了宁远青那微不足道的不满,他也没本事往深处想。 宁湘却担心下个月爹娘要是没看到传闻中的女婿,会不会把她赶出门去。 夜里宁湘做梦,梦里一片黑暗,看不清道路,有人从浓雾中来,盯着她的肚子,目光如炬,“你想带着我的孩子去哪儿?” 宁湘大惊失色,捂着肚子后退:“没有,我没有怀孕……没有孩子,没有……”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黑暗中的人走近了,佛珠转动的声音清晰传进耳朵里,她被困在他手臂间。 惶然抬眸,迎上一双漆黑的眼。 锐利、冷漠,锋芒毕露。 宁湘瞬间惊醒,捂着心口不停喘气。 她已经好久没有梦见过宣明繁了,初离宫时提心吊胆,天天做梦,梦里他凶神恶煞,眼神阴鸷,恨不得要吃了她的肉。 在家人身边的时日长了,没有任何宣明繁的消息,宁湘也就放了心。 心想他可能忙于政务,没空理会她去了何处,也可能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不值挂怀。 一国之君本就不缺女人伺候,更不缺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她出宫这些时日,说不定画像上那些贵女们已经进了宫,整日美人在怀,早记不清她是谁了。 这个认知,让宁湘心头生出一丝失落来。 她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一想到宣明繁,就不禁想起他还俗前的样子。 冷清高洁的净闻法师虽然四大皆空,但是心存怜悯慈悲,面对她那些无理取闹的折腾,也不见生气。 可他当了皇帝就不同了。 万里江山尽归于手,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又算得了什么…… 宁湘摸摸肚子,小声嘟囔:“你爹不要你了,我也不想要了。” 掌心微微一动,孩子像是听见她的话,奋力地反抗。 宁湘心一软:“骗你的……” 自从能感受到胎动时起,宁湘就没有像当初那样强烈要流了他的冲动。 女人向来心软,何况是做了母亲的女人。 她唾弃自己不够果决,一而再再而三拖到如今,已经彻底下不去手。 她若真有个当侍卫的夫君还好,可她孩子的亲爹是皇帝,将来孩子出生又该怎么办。 宁湘陷入无边苦恼中,睁着眼睛望着床帐。 看来她得想法子,告诉爹娘,她儿子的爹在回来路上被贼人截杀遇害了…… 作者有话说: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2节 净闻法师: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湘湘:qaq 第44章 二更 家中岁月悠闲自得,宁湘养胎万事不愁。 正月尾梢,新年的喜气渐渐淡去,一场早春的细雨蒙蒙坠在屋檐上,等了两日天才放晴。 晨起换了身素净的衣裙,宁湘陪着宁母早早出门,准备好香烛,往后山而去。 二月初一,是宁彦之的忌日。 一年深秋时节,宁湘和邻家妹妹在河边玩耍时,失足跌入水中,才从书院回来的宁彦之扔下东西就跳进水里救她。 那时已是十月。 宁湘记得河水冰凉刺骨,她在水中沉浮,二哥多次都没能抓住她。 水流那样湍急,他依旧义无反顾。 还好,她和宁彦之都平安上了岸。 但是不幸的是,宁彦之至此落下了咳喘的毛病。 次年开春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医。 宁湘还记得,二哥前一日还在说等他病好了,要带她去他的书院看看。 宁彦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少年才子,开蒙恩师是几十年前赫赫有名的探花郎。 宁彦之天赋绝佳,十三岁中了童生,十六岁考中秀才,恩师断言进士及第不再话下。 可天妒英才,他死时还不到十八岁。 宁母哭得声嘶力竭,宁父一夜白了头,宁湘麻木地跪在二哥灵前,心想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她? 她已经答应入宫,拿着三两银子去给他请大夫了,明明已经有希望了,为什么他还是要死。 宁彦之惨然一笑,摸摸她的头说:“二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可宁湘不能原谅自己,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看着二哥下葬,看着他的恩师泣不成声的摇头。 她毁了一个英才。 毁了全家的希望。 尽管爹娘和大哥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责怪的话。 宁湘想,她或许不应该留在这个家里了,爹娘心里一定不待见自己。 在村口登上进京的马车时,她看到宁母站在大槐树下泪如雨下,哽咽叫着她的名字。 她问:“湘湘,你还回来吗?” 宁湘摇头,她觉得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此去便是整整八年。 直到听晴雨说起宁父伤了腿,再走不了路。 她的愧疚,她的不安,终于促使她迫切地想要回家。 二哥坟前干净整洁,像是有人时常打理过的。 面对儿子的离世,宁母早就能够坦然接受,这会儿还能露出笑意。 “之前你不在家时,我闲着无事便来看看你二哥,后来年纪大了上山费劲,便是你大哥来。你二哥生前爱洁净,不能让他死后坟前也脏污破败!” 宁湘点燃香烛,青烟熏红了双眼,声音也沙哑:“娘……你会怪我吗?” 宁母一顿,摸摸她的头:“傻孩子,都过去了,你别再自责了。”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她逃避,不敢提起二哥,更不敢来看他。 宁母摇头,替她别过耳边的碎发:“人各有命,你二哥来世间一遭陪我们一程,也算是尽了缘分了。” 宁湘抹去脸上淌过的眼泪,黯然低头:“对不起,娘,都是我的错……” “都过去了,不要再多想了,你二哥一定也盼着你好。”宁母温柔地把她拥入怀中,温声细语,“你别自责,还怀着身孕呢。” 宁湘哭着点头。 * 二月二,春耕节。 这天敬龙庆贺,天子带领百官在京郊设祭坛,以祈龙消灾赐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冗长的祭典从辰时起,正午时分结束,宣明繁修行多年,身心坚韧,祭礼下来,仍是风轻云淡,一派从容。 一些上了岁数的老臣就受不住了,走下台阶时腿都软了,若非有百姓围观,怕是要叫人给抬下去。 宣明呈板着一张脸,走出老远才揉揉肩膀揉揉腰,惨叫连连。 “还好这样的祈福祭礼一年就一次,多几次我身体可受不住。” 宣明繁走在前边,闻言偏头看他一眼,却并不说话。 宣明呈被他看得浑身一紧,迟疑道:“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宣明繁淡淡开口:“昨日贵太妃找到我,说有要事相求。” 宣明呈皱眉:“我母妃?有什么要紧事儿怎么不找我?” “太妃娘娘托我为你在世家中择一门亲事。” “什么……”宣明呈脸色一变,开始跳脚,“我母妃怎么又开始打主意了!所以皇兄答应了吗?” 宣明繁收回视线,负手向前:“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自当尽力而为。” 宣明呈愁眉苦脸跟上:“……不是,皇兄,您掺和这事干嘛,你自己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怎么不先考虑自己?” 他漠然置之:“你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了。” 宣明呈幽幽道:“您这是心情不好,拿我出气呢?” 宣明繁侧目。 他继续说:“那个小宫女不见之后,我就觉得您变了,没个可心的人伺候,是不是浑身不是滋味?日思夜想、牵肠挂肚……” 他还真以为宣明繁打算一辈子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原来只是没有遇见真心的喜欢的人。 宣明呈自觉自己眼光独到,送了一个宁湘去,就让宣明繁难以忘怀,在不知不觉间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要说那姑娘也是狠心,抛弃他皇兄这绝无仅有的人跑了,真是傻得无可救药,在宫里锦衣玉食当皇妃不好吗,非要出宫吃苦去。 看来他得想法子,另外找美人给皇兄送去了。 前边的人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你既然懂得这样多,我也不能拂了太妃的意,改明儿让人把贵女画像送你府上,挑个好的,上门提亲。” “别啊……皇兄!” 扔下叫苦连天的宣明呈,宣明繁上了车辇。 常青打马过来,难掩眼底的兴奋:“皇上,车马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车轮滚滚,惊起黄尘漫天,宣明繁掀开车帘,看向远处绵延的群山。 “后日。” * 春日野穹,山水复绿,院子里积雪化了,总算有了几分暖意。 宁湘推着宁父出门走了一圈,心情难得畅快起来。 宁父心疼她:“你别忙活了,坐下歇歇。” “好。”宁湘笑吟吟应了,在旁边草垛坐下,抬手揉了揉着腰,如今肚子大了,的确是有几分疲累。 宁父责怪她:“你这样子,就不该陪我出来,万一摔了可怎么是好?” “不走远了,过会儿我们就回去。” 宁父无可奈何,想到什么,又道:“湘湘,等过几日天暖和了,我想让你大哥带人把家里翻修,再扩两间屋子出来。” 宁湘微惊:“为什么?” “你快生了,带着孩子总要住得宽敞些。” 宁湘忽然明白过来宁父已经察觉了什么。 除夕时她就说自己的夫君很快来接自己,这都过去一个月还没动静,宁父定然知道她说谎,却也不拆穿,只是说要为他们母子修两间更大的屋子。 宁湘心中感动,有一瞬间甚至想要把真相和盘托出,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已经离开皇宫了,这个孩子和那里也没了关系,说了真相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令爹娘更加担忧。 “听爹的。” 宁父笑起来:“那回去我跟你大哥说。” 父女俩坐了一阵,宁湘担心宁父受寒,便推着他回去,离家尚有数百步远,就听见了些动静,伸长了脖子也没看见什么。 加快脚步回去,路逢秀婶儿脚步匆匆而来,看到宁湘,长舒一口气。 “湘湘你赶紧回去吧。” 宁湘莫名:“怎么了秀婶儿?” 秀婶儿大口喘着气,急忙道:“你家里来了好些人,约摸你夫君回来了吧!” 这些时日,村里人大多知道宁湘在宫里被太妃娘娘指了婚事,嫁给了一个禁军侍卫,虽然觉得这事新奇,却也慢慢都接受了。 秀婶儿看到那些人穿戴奢贵,带着兵器,只当是宁湘的夫君回来了。 听见这话,宁湘眼皮一跳,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推着宁父快步回家,远远看见家门口堵满了人,带刀的侍卫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远处有邻居探出头来,窃窃私语。 宁湘在宫里八年,自然认得他们的公服,在一瞬间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3节 看到她来,门口的人纷纷让出道路。 宁湘脚下发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艰难地挪动脚步进了门。 宁母和宁远青都在,神情僵硬,分明受了不小的刺激。 她抬眸,不甚宽敞的院子里立着一人。 只一个背影,宁湘就认出了他。 宁远青开口:“湘湘,他……” 听见动静,他徐徐转过身来。 容色清冷、矜贵无双。 那双墨玉般漆黑的眼眸看过来,盛着浩荡波澜,微光涌动。 第45章 二月初的天尚且严寒,料峭的冷风灌进衣袖里,让人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 宁湘傻傻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几步之外的人。 她深刻的怀疑是自己没睡醒,眼花了。 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宣明繁呢? 眨了眨眼,还在。 她没眼花。 他一袭竹青祥云纹襕袍,身披月色氅衣,身如松柏,光风霁月,腕上仍然缠着一串黑色佛珠,整个人清冷出尘,高不可攀。 他突兀站在那里,与这个陈旧的小院格格不入,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宁远青偷摸摸瞥了他一眼,目光复杂,艰难喊了声妹妹:他、他们说找你……” 宣明繁抬眼看过来,澄明的双眸中似有暗光浮动。 宁湘如梦初醒,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开口:“……皇上。” 她低着头,衣服下肚子微微隆起。 比她两个月前离开时,明显了许多。 宣明繁盯着她良久,温声开口:“许久不见,可以随我回宫了吧?” 宁湘本来还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虚,闻言却是意外:“什么?” 宣明繁冷静看着她,淡淡道:“归宁省亲足足两月,想来也够了,你如今月份过大,还是随我回宫,总要伺候的周到些。” 宁远青震惊且复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所以这个忽然闯入他家中,要找宁湘的人,是她的夫君? 还是宁父坐在轮椅上问出了这个疑问:“湘湘,这位是?” 宁湘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宣明繁面色清淡,似乎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他是皇上……” 宁父看他气度不凡,猜到是什么富贵人家,不想竟然是当今天子。 立刻吓得变了脸色,颤巍巍地要下地行礼,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泰山大人客气。” 这一句泰山大人,让宁父瞬间凝滞。 “宁湘乃东宫宫女,我心悦已久,一直相伴在侧,因担忧泰山大人腿伤,她自己先回来了,只因我初登基分身乏术,暂无力顾及,今日得空,就是特地接她回宫的。” 宣明繁语气温和,说话时从容不迫,单从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说谎话的样子。 只是他的说辞和宁湘说得大相径庭。 宁湘说自己跟一个侍卫成了亲有了孩子,这会儿侍卫没出现,倒是引来了当今皇上。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纠葛不成? 宁家人局促不安,都不曾想到家中会突然来了这样一位贵客。 宁远青一时没反应过来:“湘湘你不是说你夫君是侍卫?”怎么和皇上又扯上关系了? 宁湘头皮发麻,脸上滚烫起来:“没有……” 宣明繁探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很快又移开,声色淡然:“除我之外,她不曾嫁给旁人,腹中孩儿乃大梁皇长子。” 宁远青傻眼。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当今皇上会出现这里? 所以说湘湘嘴里的荆文并不存在,她怀得其实是皇上的孩子? 还是宁父见过风浪,尽管对皇帝的到来感到难以置信,还是很快镇定下来,知道宁湘不承认是有她的苦衷,试探着说:“湘湘回宫时不曾与我们提过宫里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宫里是什么模样,如今若随皇上去了,当是以什么身份?” “册位淑妃,咸使闻之。” 宁湘瞪大了眼,下意识拒绝:“我不要……” 宣明繁抬眼,轻飘飘地看着她:“为何?” “我不想进宫。”她好不容易才回来,怎么还愿回那个地方去?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和声问:“我们先谈谈?” 她埋着头,显然不愿意。 宁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生怕宣明繁降罪于她,小心翼翼往旁边让了让:“湘湘,带皇……皇上去屋里坐坐。” 宁湘惊诧于宁母如此敏捷的反应,见了皇帝不是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吗? 她倒真把宣明繁当女婿了? 最后宣明繁还是跟她进了屋。 不得不承认,看到他的第一眼,她是慌乱害怕之余,心底深处还有一丝悄然而生的欢喜。 这点认知,让她瞬间醒神。 真是傻了,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并不算大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回家后的两个月她一直住在这里。 小火炉上还煮着姜糖茶,早起咳嗽了两声,宁母便把汤煨在炉子里,叮嘱她记得喝。 然而还没来得及喝,宣明繁来了。 她倒了一碗,送到他跟前:“您喝吗?” 宣明繁身量高,在这狭窄的屋子里显得分外局促。 他看着那双素白的手,接过汤碗。 “为什么不告而别?” 平静的质问劈头盖脸而来,宁湘一时语塞:“我……” 她在他幽深的注视里艰难开口:“我想回家。” 他眼神淡漠:“京城离江舟几百里,你就孤身回来?” 那时回家心切没在意,现在想想,她一个弱女子,怀着身孕冬日赶路,危险重重,若非运气好,说不定已经死在哪里了。 她尚在庆幸,他已经放下了空碗:“随我回宫吧。”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 “那你为何留着孩子?” 宁湘捂着肚子,面颊微红:“这是我孩子,与你无关。” 宣明繁面无表情:“这孩子怎么来的,你当真记不得了?” 说起这个,宁湘就心虚。 当初若非为了和丞相的交易,她也不会去引诱净闻法师,下了药睡了一夜,留下这个孩子后患无穷。 宁湘索性豁出去了:“你若嫌他是个麻烦,大可以给我一碗汤药,以绝后患。” 宣明繁眉心微蹙:“他是皇长子。”换言之,他不会杀了自己的孩子。 宁湘知道,净闻法师心怀慈悲,绝对做不出残害子嗣的事。 所以当初得知她怀孕,他心里尽管愤怒,也没想过要她打了孩子。 他垂眸:“随我回宫,生下孩子,任由你离开。” 宁湘依旧嘴硬:“都说这孩子与你没关系……” 房门紧闭,唯有轩窗半开,凛冽的寒风灌进屋子里,宁湘听见他在风声开口。 “所以我应当提醒你,那夜客船上发生了何事?” 火炉上还冒着热气,宁湘觉得燥热,难堪地别过脑袋。 每每提起一次,她就想起暗夜之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她是如何引诱了他,是如何极尽缠绵。 宁湘垂头丧气:“我是被逼无奈……您就当是一场梦,忘了吧!” “那你腹中孩子呢?这是皇长子,他被朝臣寄予厚望,岂能轻易流落在外。”宣明繁静静看着她,眼中微澜起伏,“你知我出家多年,对女色无意,此生大约也就这一个孩子,他日孩子降生,你仍然能离开。” 宁湘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几乎能确信这是他能做到的事。 别人三妻四妾,美女如云,但宣明繁连美人送上门也不眨一下眼,当初若不是她使了手段逼他坠入红尘,只怕此时他还在开元寺诵经念佛,不问世事。 莫名其妙的愧疚涌上心头,宁湘嗫嚅:“我不想进宫,也不想当什么淑妃……” 宣明繁淡淡道:“你若想当皇后也成,反正这宫里也不会再有别人。” 宁湘仍是不愿,她好不容易才能逃离那个地方,如今又要离开家人,她的努力都白费了。 宁湘以为爹娘和她一样,都舍不得彼此分离,誓要反对宣明繁的旨意将她留下。 可是等她出去,宁母显然一副看女婿的模样时不时地瞥向宣明繁。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4节 “娘,你干嘛?” 宁母笑眯眯地:“皇上长得可真俊,你们的孩子,定然是也是人中龙凤。” 宁湘大惊:“娘,您说什么呢……” “你别瞒我了,皇上千里迢迢来这一趟,还能为了什么?” 宁湘撇撇嘴:“谁知道呢。” “你肯留下这个孩子,可见是心里有他,如若不然早该下手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宁湘红了脸,下意识反驳:“我不是……” 宁母握着她的手:“你隐瞒自己怀孕时,我先以为你是受了什么委屈伤害,后来你说嫁给了个侍卫,但那侍卫迟迟不来,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们。既然你不说,娘也不能追问,无论如何,我都盼你能有好归宿。” 宁湘满心沉闷:“可我没想过要进宫。” “娘也不想跟你分开,你腹中还有孩子呢,这可是皇子公主啊……” 今日皇上亲临,全家人都吓了好大一跳,他们都是普通百姓,连县官都没见过,何况是皇上了。 堂堂天子远离朝堂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做好了要带走宁湘的万全准备,他们不敢违抗圣命,也无力阻止。 宣明繁亲自来接宁湘,是表明心意,也带着最大的诚意,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他对湘湘的看重。 若是不在意,随便派人来接,或者连孩子也不要,任由母子俩自生自灭。 但宣明繁并没有。 这一点,就足够让宁母放心。 何况她也曾听闻这位新帝即位前在寺庙修行了几年,品性高洁,与那些纨绔世家子弟不同。 宣明繁既有心,宁湘也有意,做父母的也只能成全。 “湘湘,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精疲力尽,这章写得不太满意,拖到现在才更新,实在对不住。 明天双更补上。 本章留言前五十发一波红包~ 第46章 坐上宽大温暖的马车,宁湘还恍若梦中。 这才走了多久,又回到原地。 爹娘的依依不舍仿佛还近在眼前,宁湘来不及伤感,眼底已经有人影晃动。 “娘娘腰疼吗,要不加个软枕?” “娘娘饿没饿?用一盏燕窝吧?” “需要歇一歇吗……” 宣明繁从宫里带来的宫女紫檀随侍身侧,体贴心细,宁湘从来都是服侍主子,今日换了身份被人叫着娘娘长娘娘短,脑袋都要炸裂了。 只能默默抓紧了身上的小褥子:“不必……” 她历来身强体健,除了孕初稍有不适,一直能吃能睡,只是现在月份大了有些腰酸,但已比许多怀孕的人轻松。 御辇在前方,队伍走的极慢,晃悠悠的,掀开帘子便能看到外边连绵不绝的山水。 宣明繁倒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事无巨细都不曾让她难受一分,只是除了用饭会停车休整片刻见上一面,倒是不怎么交流过,宁湘莫名地也不敢跟他说话。 两人眼下的境地很尴尬,她一面因着突然离家失落,一面又因跟宣明繁回宫而忐忑迷茫。 马车颠簸向前,宁湘昏昏欲睡,结果睡着了梦魇,醒来时大汗淋漓,不停喘着粗气。 外面似乎天黑了,影影绰绰一道身影就在眼前,吓得她捂着肚子一声尖叫,后脑勺撞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在暮色中尤为清晰。 一只手在朦胧中伸过来,抚上她的脑袋。 很轻柔的力道,温热的指尖碰到了脖颈上的软肉。 应当是察觉到不妥,一触即离。 宁湘一愣,浑身血液直冲脑门,瞬间涨红了脸。 “……没、没事,我不疼。” 整个人都麻了,哪里还顾得上疼。 “渴吗?”一杯清茶送到眼前。 宁湘坐直了身子,往外看了看:“天黑了吗?” 宣明繁应了一声:“还有两刻钟到客栈。” “哦……”她随口应了,又靠在引枕上,无话可说。 马车里昏暗不明,那些紧张的情绪淡去,倒没有白天时初遇宣明繁的震惊不安,只是记挂爹娘,难免惆怅伤怀。 宣明繁垂眸看着她,眸色漆黑:“在怪我?” 宁湘把玩着引枕上的流苏,没什么精神的摇摇头:“没有……” 说来这事也怪不得他。 他才是受害者。 当初她因为一己私利,百般诱净闻法师还俗,骗了人家的清白,数年修行功亏一篑。 或许净闻法师慈悲为怀,没想过找她算账。 可谁知最后弄出个孩子来。 为了社稷宗祧千秋大业,他不得已要为了孩子妥协连同她一起接回宫去,而她自己好不容易到了家,又被迫回到过去。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一团糟,当真是佛祖惩罚她亵渎净闻法师的罪过。 孽债啊孽债。 宁湘怨天尤人,长吁短叹。 宣明繁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道:“我已让人在京中置了宅子,你爹娘随时能进京。” 宁湘没想到他都考虑到为爹娘置办宅子的事上,心里欣喜了一瞬,转而又失落起来,撑着下巴淡淡道:“置办宅子也没用,他们不愿进京。” 宁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江州,宁父宁母这辈子都没出过江州城,那里有他们的亲邻,他们的念想,今生都难以舍弃。 宣明繁眉心微凝,静默不语。 宁湘神色黯淡,戚然道:“他们走了,我二哥怎么办,他孤零零在那里呢……我娘为了他一夜白头,连他授业恩师也病了一场,谁都为他的死惋惜,我爹娘又怎会轻易离开。” 车轮滚滚向前,暮色中只有轻微的响动。 宣明繁坐在阴影里,把她滑落的绒毯提了提。 “你二哥恩师,姓杜名言?” 宁湘正怅然,闻言不禁诧异:“你怎么知道?” 杜言是宁彦之书院的夫子,去年初春病逝,宁父宁母去送了老先生最后一程,宁湘当日看二哥时,也顺道去了老先生墓前敬了三炷香。 杜言四十年前是名噪一时的探花郎,官居高位,大约十五年前因病致仕后回到江州,在书院做了夫子。 正好遇到宁彦之这个少年之才,老先生极为高兴,收为入室弟子,悉心栽培,断言爱徒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杜言对这个弟子极为看中,时不时上门来,一来二去宁湘也能得到老先生的指点,学上几篇文章。 她那时不过六七岁,才会习读三字经、千字文,便要追着老先生夸她。 老先生与人为善,宽和仁慈,宁湘记得最深的是杜言说,女子读书好,能明事理、辩是非。 可惜她没有二哥那样勤敏好学,再好的文章看过就罢了,一点没记心里。 宣明繁沉默了须臾,说:“杜老先生曾任太子太傅,是我的开蒙老师。” 宁湘瞪大眼,惊讶不已:“不是丞相吗?” 他说不是,“老先生辞官后,才是丞相授学。” 本来宁湘闷闷不乐、心情不佳,这会儿倒是消散了许多,抵触的情绪也莫名没了踪影。 照宣明繁所说,他和宁彦之师从一人,算得上同门师兄弟了。 真是没想到,他们之间有着这样微妙的缘分。 她想起很多年前,老先生看宁彦之所写策论,捻着胡子赞许:“我门下有个学生,小小年纪出类拔萃,颖悟绝伦,能与你一比。” 宁彦之那时笑说:“那算是我师兄了……真想见一见。” 杜言说:“他还小你两岁呢,等他日你金殿登科,封侯拜相,必能于庙堂相见。” 宁湘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杜老先生当过官,并不知他的官位。他口中的学生,约摸是世族宗亲之子。 现在想来,原来竟是指的宣明繁? 他和宁彦之不曾会过面,却因同一位恩师教导,隔着岁月、隔着山海,有着这样的渊源。 宁湘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宁彦之的死,一直是她心里放不下的结,乃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想起二哥出殡时,恩重如山的授业恩师满目遗憾,就心中有愧。 二哥若是还在,必然已是被朱佩紫,名动天下,早就与宣明繁在庙堂相见了吧。 宣明繁没忽略她眼底的哀伤,只是不知内情,当她是怀念亲人。 好在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车在客栈停下时,已经能自如的四处东张西望。 回程路上,宣明繁和随侍的护卫都是穿的常服,不曾暴露身份,远没有来她家里时那么招摇,宁湘深刻怀疑他是故意拿身份来威胁她。 客栈掌柜见一群人气度不凡,只当是显赫人家,客气地相迎。 常青早订好上房,就在二楼。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5节 宁湘挺着大肚子上楼,婉拒了紫檀亦步亦趋的搀扶。 她还是不习惯有人伺候,只是怀孕又不是残废,贴身伺候让她觉得很尴尬。 她走在宣明繁前边,上楼找到房间要开门进去,冷不防有人跟了上来,吓了大跳。 她谨慎看着他:“你住隔壁。” 宣明繁淡淡瞥她一眼:“还没用晚膳。” 宁湘愣了下,她一路吃了不少点心甜羹,眼下并不觉得饿,险些忘了宣明繁他们都没吃饭。 她往旁边让了让:“那进来吧。” 房间很宽敞,陈设清雅,窗前还放着一张美人榻。 掌柜说晚膳要等些时间,宁湘坐马车久了,觉得腰酸,见宣明繁在案前闭眼诵经做晚课,便倚到美人榻上舒缓筋骨。 案上放了时令瓜果,宁湘拿了一个橘子,吃了一半想分给宣明繁,见他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便停下动作盯着他的脸瞧。 今日见面,她还没认真看过他。 两个月不见,还是那般模样。 眉眼清冷,纤尘不染。 这会儿拿着佛珠闭眼诵经的样子,跟当初的净闻法师别无二致。 想到那个温和慈悲的净闻法师,宁湘一时觉得动容。 吃完橘子,宁湘正要起身,忽然哎呀叫了一声。 宣明繁赫然睁眼。 “怎么了?” 宁湘倚在美人榻上,指了指肚子:“孩子动了。” 宣明繁目光微漾,神色有些迷茫。 像是没反应过来。 宁湘见他不动弹,索性抓过他的手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来,给你摸摸。” 两人有过肌肤之亲,还有了孩子,没什么可害臊的。 屋子里很暖和,宁湘脱了御寒的褙子,只着单薄的衣裙,显出孕中圆润的腰身。 衣缎平整顺滑,掌心下带着淡淡的温热。 宣明繁没料到她的动作,身子僵了僵,微微偏过头去。 手心里像是有什么跳跃了下,轻轻顶在他的掌心,很快又换了个方向,在指尖有了动静。 很轻微,又很有力量。 宁湘问:“怎么样?感受到了吗?” 怀孕六个月起,胎动就愈发明显,睡到深夜,这小东西也能精力充沛的动来动去。 宁湘常被顶得食不下咽,半晌才能缓过来。 这会儿让宣明繁摸,本意是想让他感受他儿子有多调皮,她这个做娘的多辛苦。 结果抬眸看到宣明繁怔忡的神色,眼中可见的震惊与无措,也不知被她吓着,还是被他儿子吓着了。 他收回手,喉结滚动:“感受到了……” 声色并无异常。 宁湘坐直身子,忽然瞥见他的侧脸,大惊小怪呀了声:“你怎么脸红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很晚,别等哦,明天来看 第47章 心念已动,再不能心无旁骛的做晚课。 掌柜送来晚膳,宣明繁收起佛珠,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她。 宁湘不肯接。 “不想喝。”夜里吃多了闷得慌。 他把碗往前推了推:“半碗。” 宁湘撇撇嘴,只喝了半碗。 结果夜里没睡好,又被噩梦缠身,醒来时眼下发青,倦怠无神。 上了马车,紫檀见她精神不佳忙道:“您快睡会儿吧。” 宁湘打着呵欠入睡,醒来时宣明繁又坐在马车里。 她拥着薄被,不解问:“皇上,您不是有马车,来我这儿做什么?” 宣明繁眸光漆黑:“看你有无需要。” 虽然是轻车简从,他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宁湘很满意,难得会提什么要求,反而担心他们这样缓慢的速度回京,对朝堂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算算日子,宣明繁离宫已经十来日。 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抛下朝政特意来接她,还不知朝臣们会怎么想。 等她回去,会不会骂她红颜祸水,魅惑君心? 宁湘摸摸脸,试探着问:“您别不是是怕我跑了吧?” 宣明繁没说话,但他眼底暗涌的情绪出卖了他。 宁湘啧了一声,倒在引枕上。 “你放心,我不跑……” 她如今这身子愈发沉重,跑也跑不动了,就算跑了也有可能被他抓回来,倒还不如妥协算了。 反正好吃好喝供着,不比她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强? 他仿佛是松了口气,低哑的应了一声:“好。” 之后又连续赶了五天路,离京城已经不足百里。 紫檀兴奋地说明日就能回宫。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宁湘没什么表情地点头,坐了这许久的马车,觉得腰背疼,正要叫紫檀帮忙揉一揉,马车忽然停下。 宣明繁掀开车帘,上了车。 马车里落下光影,宁湘眯了眯眼:“您怎么又来啦……” 宣明繁神情不似往常轻松,带着可见的凝重。 宁湘一顿。 他缓缓开口:“可能有危险,当心。” 宁湘往外看了看,入眼是宽阔的官道,两侧群山环抱,密林丛生。 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但宁湘却因宣明繁的话开始忐忑:“怎么回事?” 他敛眉垂眸,低声说:“常青在前开路,听说附近有山匪作乱,这两日从此处经过的车马很少,我们应当也要绕行。” 很多时候,人对危险的感知出奇灵敏。 官道上都越走越安静,四周杳无人烟,危机四伏,可见山匪作乱不假。 宁湘疑惑的是:“我们快到京城了,还有山匪吗?” 山匪作乱横行是常有的事,若是在琢州那样的地方也就罢了,但这里离京城不足百里,天子脚下,山匪岂敢在官道上动手? 宣明繁眸光微沉,心中却已有答案。 山匪打家劫舍,抢的都是寻常富商,他这马车上挂着端王府的牌子,山匪应当不敢轻易靠近。 只怕来者不善,是特意冲着他们来的。 果不其然,身下马车突然一震,外面驾车的常青沉声说:“皇上,千万小心,前面可能有危险。” 宁湘面色一变,宣明繁瞥她一眼,坐近了些,低声吩咐:“从东南绕行。” “是。” 随行的侍卫,包括常青在内的十五人迅速护送马车往东南绕行。 常青扬鞭策马,显然加快了速度。 宁湘坐不稳,颠得左摇右晃,紫檀也费劲扒拉着车壁,一脸苍白。 马车速度越来越快,宁湘捂着肚子紧紧皱眉。 宣明繁问:“难受吗?” 她点头。 肚子里孩子乱扑腾,显然也受影响。 但眼下情况危急,她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正要说自己忍忍就好了。 忽然阴影覆下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一提,随即落入温暖柔软的怀抱中,淡淡的檀香气息钻进鼻子里。 她一怔。 宣明繁注意着外头的动向,并没有低头看她。 宁湘微微仰头,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和那双清冷的眼。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6节 倚在他怀里,肚子仿佛有了依靠,没有方才那么难受。 兵器碰撞的铮鸣声,突然从马车外传来。 宁湘骇然,从缝隙里看到数道身影紧紧跟在后面,侍卫横着马,拦住他们的去路,拼死厮杀,只有两个护卫带着他们迅速绕道。 密林里遮蔽物多,是最好甩掉他们的方式。 但那些人穷凶极恶,人数显然比他们更多,没多久就有七八人追上来,且离马车越来越近。 宁湘抱着宣明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或者,应当说是冲着宣明繁来的。 放眼朝中,敢这样肆无忌惮在天子脚下对皇帝动手的人,除了荣王,找不出第二个。 剩下两个侍卫去拦住山匪,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马蹄声逼近,寒光凛冽一闪,隔着帘子狠狠砍在窗上。 灰尘和木屑在马车里飞溅,宁湘瑟缩一下,面色瞬间惨白。 剑尖离他们不过几寸。 只差一点就要透入宣明繁后背。 骏马嘶鸣,那人没了兵器,被侍卫一刀斩杀落地。 宁湘浑身僵硬,背后惊出了冷汗,下一瞬却被宣明繁托住脑袋,按进了怀里:“别怕。” 马车飞速疾驰,常青策马狂奔,踹下一个跳上车辕试图与他争抢缰绳的山匪。 一路疾行数十里,没有任何迟疑的往京城赶。 宁湘肚子发紧,孩子动弹得厉害,眼看京城近在咫尺,往来的行人车马多了,才算解除了危机。 紫檀在颠簸的马车里被甩得没了力气,晕晕乎乎趴在那里,额头似乎也磕得红肿,沁出血迹。 宁湘从头至尾被宣明繁护在怀中,并不曾受伤。 等马车停在城门前,熙攘的街市近在眼前,心中的的恐惧才淡去几分。 宣明繁沉着眉眼,上下打量她。 这么一番颠簸,宁湘的发髻已经散乱,珠钗歪歪斜斜缀在发间,她一摇头,便落在了他身上。 耳朵传来喧嚣的人声,没了方才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惊惶,整个人顿时脱力般,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凝视着她惨白的小脸,眉心微蹙,语气却是万般低柔:“没事了……” 等宣明呈接到消息赶来,已经是两刻钟后,看到破损的马车瞬间一凛,连忙掀开车帘。 “皇兄你没事吧?” 看到宣明繁和怀里的宁湘平安无事,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宣明繁要去接宁湘,但没想到他们会在路上遇到危险,早知如此,他该安排个几百人时刻保护,断不能让荣王有机会动手。 宣明呈怒不可遏,一拳砸在马车上,恨恨道:“咱们这个皇叔,可真是彻底按捺不住了!” 相比他怒火中烧,宣明繁则淡定许多,只抬眸问他:“马车备好了吗?” 宣明呈如梦初醒:“准备好了,快换过去吧。” 看到宣明繁抱着宁湘下了马车,宣明呈总算笑起来,还没来得及揶揄几句,瞥见宁湘衣裳下高高隆起的小腹傻了眼。 他惊恐万状:“这这这……宁湘,两个月不见,你又长胖了?” 宁湘在马车前下了地,无奈看着他。 宣明繁目光幽幽,淡声道:“回宫。” 等马车驶离,宣明呈尚未反应过来,还是旁边的亲卫说:“宁湘姑娘看起来不像是长胖,像是怀孕了……” 宣明呈大惊。 连忙策马追上去。 * 回到勤政殿,得知皇上终于回宫,宫人们蜂拥而上。 尤礼急急忙忙进来,看到宣明繁便道:“皇上,您可算回来,可叫奴才担心坏了……” 宣明繁打断他:“请太医。” “啊?”尤礼愣住,随即紧张道,“您是哪里受伤了?” 宣明繁看了看榻上宁湘。 尤礼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宁湘圆润的肚子,瞬间瞪大了眼。 “还不快去。” 尤礼忙不迭地下去吩咐,心中却是掀起滔天巨浪。 他方才若没看错,宁湘姑娘是怀孕了吧? 是皇上的吗? 他放下政务,千里迢迢去接一个女子,总不能是别人的孩子吧? 等他惊疑不定请回来的太医,看到怀孕的宁湘也是愣了神。。 宣明繁换了衣裳出来,瞥见他们精彩纷呈的脸色,微微一顿。 “愣着做什么?” 太医连忙行礼,请宁湘伸出手。 众人皆知宣明繁离宫半月,但不知内情的人并不清楚他出宫做什么。 连宣明呈和尤礼也只是知道他去接宁湘,谁都没想到会看到他接回来的人会挺着大肚子。 太医战战兢兢诊完脉,躬身回答:“姑娘只是轻微动了胎气,没有大碍,喝上两副安胎药就行了。” 宣明繁眉眼松动:“好。” 随即又让尤礼收拾寝殿,置办了宁湘需要的东西,方让人退下。 宁湘见他没另外给自己安排寝殿惊诧不已:“我跟你住一起?” 宣明繁喉结滚了滚:“我睡外间。” 宁湘噗嗤笑出来:“行吧。” 其实跟她睡一起也没关系,又不是没睡过,左右她也不吃亏。 等礼部宣诏册封宁湘为淑妃的旨意晓谕朝堂时,宣明呈正在各种流言里盯着她的肚子。 迟疑问:“你真是怀孕,不是长胖了?” 宁湘挺直了腰:“货真价实,快七个月了。” 宣明呈表情变了又变。 “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怀孕快七个月了,竟然也没人知道? 算算时间,宣明繁回宫还不到半年。 所以……这孩子在他皇兄还俗前就有了? 不止宣明呈如此震惊,当次日朝会上,宣明繁公布宁湘有孕的消息时,满堂皆寂。 朝臣们目瞪口呆。 皇上不是不近女色吗,怎么突然多出位怀孕的淑妃娘娘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昨晚写到一半睡着了(跪下。 呜呜呜x﹏x 第48章 听闻这位新晋的淑妃娘娘就住在勤政殿。 丞相借着上禀会试名册,光明正大进了勤政殿。 “今春闱中试者名册,请皇上过目,您若无异,便皆于十五日后参加集英殿殿试……”这里是正殿,丞相左右看了看,除了几个侍立的护卫和太监,并没有别的人。 宣明繁坐在上首翻开名册,随口问:“中试者多少人?” 没有等到回答。 抬眸见丞相东张西望,心不在此,微微提高了声音:“老师?” “啊?”丞相回过神,“您说什么?老臣耳背,没听清。” 宣明繁哪里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好脾气地重复一遍:“春闱中试者多少人?” 丞相忙道:“共二百三十七人。” 宣明繁放下名册,缓缓开口:“老师方才在看什么呢?“ “没有……没看什么!”丞相胡子一颤,抬头见他平静的神色,还是没忍住:“只是……只是臣听闻宫里新晋的淑妃娘娘,进宫几日,尚未得见……不知是哪家千金?” 宣明繁起身,眸光微动,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说起来,此事与老师相关。” 丞相疑惑,静心等待下文。 可是说完这句话,宣明繁就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他不好再追问。 抓心挠肝出了正殿,丞相几乎要呕血,早知道他该多问几句,好歹知道那句与自己有关是何意。 丞相绞尽脑汁,心道自己认识的世家贵女与宣明繁并无接触的机会,不会轻易有了身孕。 这位淑妃娘娘怎么和自己有关? 脑海中有个模糊的身影一晃而过,丞相正要细想,看到不远处回廊下信步的身影,心中顿时一凛。 他莫不是看花眼了?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7节 待人走到跟前,春衫下高高隆起的肚子格外引人注目。 宁湘露出笑意:“见过大人。” 丞相眉头紧锁,满面震惊:“这……” 旁边紫檀以为他是不认识宁湘,小声提醒:“这位是淑妃娘娘。” 丞相老脸上表情变化莫测,许久,才放低了声音,艰难道:“姑、娘娘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宁湘无奈苦笑,看着自己的肚子,“没办法,我想逃也逃不掉了。” 丞相这才明白宣明繁方才那句话是何含义。 还真是和他有关! 当初要不是他在宫道上一眼看中这个漂亮的小宫女,寄托一点希望,送去引诱净闻法师还俗,宁湘和宣明繁都不会有今日。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 丞相一个头两个大,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缘分。 不过值得庆幸的,宁湘有了身孕。 在他对皇上清心寡欲,后嗣无望而万般着急时,天降这么大一个惊喜。 不管怎么说,大梁江山后继有人。 虽然这对一心想要回家的宁湘来说不太公平。 不过人生有舍有得,阴差阳错有了今日,也许是上天早就注定的。 丞相知道宁湘一心盼着回家,正要安慰几句,余光瞥见一角青白色金绣云纹衣袍,立时把话咽了回去。 “……娘娘好生休养,告辞。” 春日天色明媚,万物复苏,日光洒在身上,带着融融暖意。 宣明繁负手,深邃的眉眼也渡上一层金光。 他容色仍是平静的,淡淡问:“丞相说什么了?” 宁湘无辜道:“没说什么啊。” 宣明繁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半晌吐出两个字:“当真?” 方才四处走了一圈,宁湘身上微微有了热意,气色愈发红润。 那双澄澈的眼滴溜溜转了转,忍俊不禁:“皇上。” 他垂眸:“嗯?” “你怕我又跑了吧?”她仰着脑袋,双手叉腰,浑圆的孕肚落在他视线里。 他偏头,目光落在远处宫阙之上。 “以后别见丞相了。” …… 三月初十。 贡士殿试于集英殿。 由天子主考。 这是新帝即位以来第一场殿试。 大梁建朝百年,国富民强,少有外患,故而近年愈发注重文人培养及采用。 殿试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尚不过午时。 考卷糊名密封,由皇帝亲阅。 两百余名贡士依次退出集英殿,宣明繁站在廊下,看荣王目光在考生里逡巡,朝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微微颔首。 丞相在身侧说:“那是临月郡主的夫婿蒋申,祖父曾任枢密使,只是后来蒋家式微,得益于郡主这门亲事,方能光耀门楣。” 临月郡主乃荣王独女,去年下嫁蒋申,宣明繁并不认识此人,但有能耐考中贡士,必然有几分本事。 若是为国为民的人才倒也罢了,朝廷悉心栽培定有出路,可若做官之后唯利是图拥护荣王,那便容不得。 宣明繁静默不语。 荣王送完蒋申,回头看到宣明繁,脚步一顿。 “皇上。” 宣明繁凝视着他,眸色清淡:“看我回来,皇叔应当很失望吧?” 荣王呼吸一窒:“皇上说笑了……” 宣明繁语气平静:“如今国泰民安,边关少有战事,皇叔管沧州十三万将士辛苦了,您操劳多年,该好好歇一歇了。” 荣王震惊抬头,面色有些难看:“皇上这是要过河拆桥了?” “只是我想皇叔年老,安心颐养为重,莫要再伤神。” 荣王铁青着脸。 他才四十几岁,如何算得年老。 宣明繁此举,分明就是要夺了他的兵权。 可他轻易反抗不得。 听闻宣明繁近日派人在查他买凶截杀一事,若是真查到他头上,无疑是个巨大的把柄。 眼下只能妥协。 没了沧州,还有京城禁军在手,并没有多大的损害。 可是宣明繁今日,就是故意打他的脸,非叫他认输不可。 荣王紧紧咬牙,不曾想自己机关算尽,也能有被人威胁的时候。 宣明繁还是风轻云淡的做派。 “皇叔有何异议?” “不敢!” 眼看荣王拂袖而去,丞相差点拍手叫好,回头看宣明繁目光冷凝,显然不是高兴的模样,顿时噤了声。 殿试考卷当日批阅,次日放榜。 宣明繁忙完已是戌时。 夜色如墨,灯火辉煌。 进了寝殿见到窗下看书的人,眉眼松动了几分。 案上烛火摇曳,宁湘一袭藕色衣裙凭几而靠,一手翻页,一手搭在肚子上,看书看得正兴起,连他走近了也不知道。 “在看什么?还不睡?” 座前的人惊叫一声,吓得甩飞了手里的书,看到是他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宣明繁没想到会吓着她,不由得心生愧意:“抱歉,吓着你了。” 弯腰捡起她扔掉的书,随意一瞥里头的内容,瞬间明白她是怎么会吓成这样。 他以为她在看四书五经,结果是满篇鬼神妖魔的奇闻异志。 宁湘看到他一言难尽的神色,一把将书夺回来,按在怀里:“不许扔我的书。” 宣明繁没打算扔她的书,只是好奇:“你看这些不怕夜里做噩梦?” “打发时间罢了……”宁湘无所畏惧,四书五经有什么可看,还是这些奇闻异志看着刺激,“鬼神之说本就荒诞,我不信,也不怕!” 他失笑:“方才怎么吓着了?” 宁湘:“……” 戳她的痛处! 她嘴硬反驳:“那是你悄没声儿的进来,不吓着才怪。” 得亏她心神强大,禁得住吓,不然他儿子今晚就得吓出来。 转头把书放好,宁湘想起今日殿试,又问:“殿试出榜了吗?” 宣明繁点头。 礼部已经拟好了榜文,明日一早就将相贴告示。 “有马筠安吗?” 他在她的位置上落座:“有。” 宁湘两眼放光,双手撑在案桌上,灼灼看着他:“第几名?” 她一直记得马筠安胸怀大志,如今夙愿得偿,甚是为他高兴。 可是宣明繁显然没有要跟她透露的意思,只说:“明日你便知晓了。” 宁湘愤愤不平:“您既然知道结果,不能提前告诉我?” 宣明繁顿了顿:“这是机要,不能说。” 宁湘气笑了:“行!我不问了。” 她气冲冲转身,趿拉着软鞋进了内室,钻进被褥里蒙头睡觉去了。 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宣明繁一脸冷漠地拒绝自己,宁湘就气得捶胸顿足。 不就问个名次,有什么不能说? 难道她会转头泄露出去? 太看不起她了! 宁湘气鼓鼓地瞪着床帐,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宣明繁应当是就寝了。 回宫这么久,她睡床,他睡榻,隔着几丈远,夜深人静时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8节 宁湘今晚觉得这呼吸声也甚是扰人,心烦意乱的捂着耳朵,折腾了许久才勉强入睡。 结果如宣明繁所料,半夜真的做了噩梦。 怪她看了太多奇闻异志,梦里都是无头女尸、百鬼夜行。 一只仅剩白骨的手握紧脖子的时候,宁湘惊醒了,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早知如此,她今日就不该看那些劳什子书。 正伸手擦眼泪,暗夜里有人疾步而来,声音含着几分急切:“怎么了?” 清醒过后,宁湘就没觉得多怕,只是还记着睡前他冷漠的态度,顿时来了主意,哭哭啼啼又挤出眼泪来,两只手往他身上扒拉。 “我怕……怕极了!” 殿中只有一盏不甚明亮的灯笼照明,宁湘只能看见他侧脸深邃的轮廓。 温热的掌心拍了拍她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没事了……只是噩梦罢了。” 她伸手,攀上他的脖子,脸上尚有泪痕。 “可是我还是怕,梦里全是妖魔鬼怪……” 她跪坐在床上,可怜兮兮望着他:“皇上,你陪我睡吧?”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又高估我自己了,以为能准时更的,又拖到现在!咦呜咦呜 第49章 人的情绪和感知,会在深夜里愈发敏锐。 宣明繁原本只是坐在床沿上,毫无防备被她这么缠上来,隔着轻薄的中衣,将浑身熨得滚烫。 “……你先放手。”他如临大敌,声色渐沉,眼中可见狼狈。 宁湘哪里肯,好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圆润的肚子顶在他腰腹间。 宣明繁大约是伤到她,双手撑在她身侧,好歹稳住身形。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庞上,他听见她大惊小怪的声音。 “你耳朵红啦!” 宣明繁难堪别过头,嗓音喑哑:“别闹……” 宁湘看他这强装镇定的模样就尤其兴奋,看来还了俗,做了皇帝的人,还是和从前的净闻法师一样不近女色。 这点认知,让她心里生出几分难言的欣喜来,只管搂紧了他的脖子,娇娇媚媚地唤了一声:“净闻法师……” 冷不防被她唤出从前的法号,他一愣,无端想起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令人面红心跳的画面。 他受她蛊惑引诱,便是听了整晚婉转娇媚的法师,以至于后来数个深夜,都受此梦魇侵扰,心悸难寐。 佛珠不在身上,试图靠诵经清心的打算,被她胡乱扭动的身子终止。 三月的深夜本该清凉如水,他却被她折腾得心浮气躁。 “法师……” 她贴上来,双耳生起热意,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下,替她把微敞的中衣拉回去。 “有孩子,别乱动。” 他还是一本正经,不为所动,宁湘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魅力。 她记得他喝醉后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样凶狠亲她,全然忘却了谨守多年的戒律清规。 眼下坐怀不乱,莫不是她哪里变丑了,吸引不了目光了? 低头瞥见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宁湘忽然明白过来。 是了。 她眼下这模样,什么也做不了。 忽然没了兴致,宁湘松开手,垂头丧气躺回去,拥着被褥一言不发。 宣明繁握紧拳头,吐出一口浊气,垂眸却看她耷拉着眉眼,黯然神伤。 原本挪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躬身打量她:“可是哪里不适?” 她不语。 宣明繁顿了顿,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指腹下脉搏清晰,圆滑如珠。 并无异样。 修长的指尖贴在腕间,宁湘看他的手背青色的脉络,想起客船那晚十指相扣,缠绵不休的暧昧。 一失足成千古恨! 若不是她利欲熏心、色.欲熏心,缠着他做了那些事,肚子里哪会多出个孩子来。 把她生生困在了宫墙之中。 悔恨、迷惘,还有莫名其妙涌上来的委屈,霎时间化作眼泪簌簌而下。 宣明繁心头微颤,一时无措。 只彷徨安慰她:“别哭。” 宁湘抽回自己的手,伤心呜咽着:“我想我爹娘了……” 她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深宫寂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亲人远在江州,难通音信,每每想起离别时宁母不舍的眼神,就觉得满肚子委屈。 身侧微微塌陷,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背脊,声色温和:“我让人去江州,将你爹娘都接来。” 他卧在她身侧,宁湘转头,看见他微红的脸,默默止住哭声。 “你脸红什么……” 孕妇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睡吧。”他面无表情帮她掖好被子,侧身躺下,彼此间还保持不算近的距离。 这大约是他能妥协的最大极限。 今夜才沐浴过,微微抬手,便能嗅见一股清幽的香。 宁湘一时顾不得哭,只翻身过来,盯着他的脸瞧。 她见过先皇后的画像,宣明繁和他母后的眉眼最为相似。 像是藏着星辰,蕴含微光。 一眼便要沉溺。 宁湘有意离他近些,可惜她的肚子就是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宣明繁闭上眼,仍能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 无奈轻叹一声。 他终于受不住了,默默伸出手去,遮住她的双眼。 长睫在他掌心轻颤了颤。 终是安静下来。 * 宁湘做了半夜噩梦,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 宣明繁早已不在身边。 唯有身旁残留的气息,证明他昨晚跟自己睡在了一起。 她记得迷迷糊糊睡着时,会下意识往他身上靠,本就是存心捉弄他,便毫不顾忌。 她抱着他的手臂,他抽不回去,只能僵硬忍受着。 她小声咕哝:“摸摸你儿子……” 后来他索性不挣扎了,掌心贴在她肚皮上,任由她往身上攀。 真是可怜! 想到他昨晚手足无措的样子,宁湘就莫名开怀。 宫里没有长辈要请安,宣明繁也不要求她恪守什么宫规,宁湘仗着身怀有孕几乎能在宫里横着走。 谁都知道皇上有位新封的淑妃娘娘,住在勤政殿,怀着皇长子,恩宠无边。 春日天暖,宫中景致绝佳。 宁湘穿戴好出门闲逛一阵,剪了几枝牡丹插瓶。 正摆弄花枝,紫檀捧着两张帖子进来。 “定国公夫人和征西大将军夫人分别递了拜贴,请您过目。” 宁湘翻开看了看,不禁疑惑:“她们这意思,是想见我?” 紫檀问:“您要见吗?” 她挠头:“我又不认识她们……” 拜贴上说想向她请安,可她们之间又不认识,有什么旧可叙? 紫檀想说,您安心养胎不关心外边的事,朝野上下,早对这位怀孕的淑妃娘娘百般好奇。 宫妃和皇帝同住勤政殿有违祖制,就算是皇后也没有此殊荣。 然而宣明繁严守佛门清规,却无视礼教规矩,将人留在身边,已令众人哗然。 可惜丞相勒令百官,不许妄议后宫,影响淑妃娘娘养胎,也就没人敢在宣明繁跟前提这事。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59节 后宫有了妃嫔,便算开了先例,一些往上递过女儿画像的朝臣,便想着能否趁此东风飞黄腾达。 要宣明繁松口指望不上,免不得想些另外的法子。 想要见淑妃娘娘的人很多,这两家的拜贴不过是因为官职最高,被底下人送了上来。 宁湘不是一个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尤其是这些达官显贵的女眷,年纪不同,阅历不同,怎能说到一处去? 她正苦恼于怎么处置这两张拜贴,宣明繁正好回来,见她发愁,便道:“不想见回绝便是,往后也让他们不要递帖子。” “这不好吧?”宁湘担心这样会显得自己恃宠而骄,迟疑道,“要不见一见?” 宣明繁在她身旁落座,牵袖拿过拜贴。 “定国公夫人不必见,征西大将军夫人可以。” 宁湘托着腮,挑眉:“为何?” 他淡淡开口:“征西大将军陈麒乃我外家母舅。” 她诧异。 他也搞厚此薄彼这一套? 果然偏心偏到了底。 “那我不见……” 宣明繁抬眼看过来:“为何?” 宁湘说:“那是你外祖家的亲戚,我不敢见……” 她方才还庆幸不必受约束每日向长辈请安,转眼宣明繁外祖家的舅母就递拜贴来了。 她想到要见他的长辈,就头皮发麻。 宣明繁猜透她心中所想,好言提醒:“你是淑妃了。” 宫里宫外,没人能越过她去。 宁湘对会客兴致缺缺:“还是不想见。” “好。” 她不愿意,宣明繁也不勉强,只另说:“今日放榜了。” 宁湘抬眸。 “马筠安三十一名。” 金榜题名,算是很不错的名次了。 也算不辜负他十年寒窗苦读了。 昨晚问他不愿说,这会儿倒是肯告诉她一声了。 宁湘撇撇嘴,有点不乐意。 宣明繁知道她不痛快。 “三日后会办一场琼林宴,新科进士皆要参加,你要不要去?正好可以见一见马筠安。” 宁湘眼前一亮,果然来了兴致:“我能去?” 他点头:“自然。” “行!” 宁湘在宫里八年,认识不少人,却并没有几个深交的朋友,倒是在宫外的结识的马筠安,让她时不时的想起来。 宫里举办琼林宴,宴请新科及第的进士是早年传统。 宫里自先帝大行尚未办过宴会,琼林宴算的上新帝即位后的第一回 。 宁湘从前倒是伺候主子参加过各种宴会,琼林宴却并未看到过。 今日换了个身份出席宴会,新奇不已。 只是参加宴会,难免要盛装打扮,回宫后就做好的朝服一回都没穿过。 今日上身难免觉得厚重严肃。 紫檀帮她上了妆,对着镜子照了半晌尤觉得不满意。 宣明繁站在身后,从镜子里看她:“若是觉得朝服重了,便换常服吧。” “不要紧!不能给您丢脸啊……” 宁湘提着裙摆回头:“我好看吗?” 美人嫣然一笑,顾盼生姿。 她没有盛装打扮过,今日抹了胭脂,气色绝佳,仰头看他时,那双澄澈的眼眸仿佛有灼灼光华,撩人心弦。 宣明繁颔首,轻轻吐出两个字:“好看。” 宁湘眉眼弯弯,成功被取悦到。 长鹿行宫就在京郊,风景清幽,美不胜收。 他们到时,新科及第的进士们已经候在席间。 宁湘端着规矩,为了不给宣明繁丢脸,愣是每一步都走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等新科进士们谢了恩起身,她便移着目光,在底下逡巡,试图找到马筠安的身影。 好在运气不错。 她很快看到了站在中间的马筠安。 大半年没见,他清瘦了些,眉宇间带着蓬勃朝气,没有以前的颓然之势。 想来是金榜题名,春风得意。 宁湘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马筠安好似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抬眼,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满脸难以置信,若不是眼下场合不对,表情大约会更夸张。 宁湘朝他一笑。 马筠安瞪大了眼,看了看御座之上的宣明繁,彻底怔愣住。 作者有话说: 最近熬夜多了,大姨妈提前光顾,肚子疼,二更只能明天了 半夜搞出来的新脑洞《错嫁》求收藏呀 文案: 司萤十七岁时被恶毒继母定下婚约,嫁给病重的沈家三公子冲喜。 然而花轿到了门口,还没拜堂,新郎就不见了踪影。 她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在偌大的宅邸中,惶惶度日。 直到半年后,她那个未曾谋面的病秧子夫君回来了。 夫君养好了身子,清隽温雅,光风霁月。 待她也是极尽温存。 司萤情愫渐生,安心经营自己的小日子。 又是半年后,公婆和一个清瘦的公子回来了,他说他是她的夫君。 司萤傻了眼。 这是她的夫君? 那屋子里那个叫了她半年娘子的人是谁? * 沈止卿因夺嫡之争官职被贬,失意之下住回了老宅,刚踏进门就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叫他夫君。 他酒意未散,鬼使神差应了那声夫君。 等他察觉不妥试图放手之时。 那个身弱体虚的堂弟回来,扬言要和司萤重新拜堂。 沈止卿冷笑。 他的娘子,岂能拱手让人。 第50章 今日琼林宴虽为新科进士所设,也有朝中重臣及家眷出席。 如此盛大的宴会,宫中只有淑妃一位妃嫔。 二月里皇上搁置半月朝政带回来的女子,就站在他身边。 明艳端庄,容色无双。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朝服下高高隆起的肚子。 本以为是才怀孕,如今看来,竟是离生都不远了? 皇上回宫大半年,半点没有亲近女色的想法。年前,御史言官还就新帝无后无子,劝谏宣明繁为大梁宗祧社稷考虑,立后纳妃,绵延后嗣。 结果不出两月,就新晋一位淑妃娘娘,还破例与天子同居。 御史们纵有不满,可得知淑妃有孕特殊对待也不算过分。 今日得见淑妃气韵清华,身体康健,腹中皇嗣无虞,再过两月就能盼来新帝皇长子,自然还是万般欣慰的。 如此,对宣明繁一些不合规矩的安排,也就生不出多少异议来,反而盼着淑妃此胎一举得男,江山后继有人。 宁湘没忽略那些落在身上各色的眼神,个个盯着她的肚子瞧,仿佛她揣着个金元宝似的。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0节 早知道今日来会有这样的场面,却也难免尴尬,哪怕她做了准备,也难以从容。 落座用膳时,一只手忽然伸出过来,捏捏她的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 中途歇宴赐花,气氛逐渐轻松,新科进士们也少了拘谨,彼此低声交谈起来。 宁湘久坐腰酸,见女眷们起身游园,便也借着更衣的由头,离了宴会。 长鹿行宫乃高宗皇帝时所建,湖光山色,秀丽精致。 湖边六角凉亭里设座,备了茶点供女眷歇息。 宁湘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出来见亭中已有人落座。 紫檀问:“娘娘过去吗?” 宁湘摸摸肚子:“不去。” 一个不认识,去了也说不上话。 然而她不去,自有人找上门来。 一名衣衫华贵的妇人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从回廊过来,看到宁湘眼前一亮,连忙屈膝行礼。 “臣妇见过淑妃娘娘。” 见宁湘面露困惑,紫檀低声说:“这位是定国公夫人。” 宁湘觉得耳熟,忽然想起来不就是前两日递拜贴的那位? 宣明繁说她不愿见,就退回了拜贴,宁湘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在这儿遇上了。 她不能视而不见,只好端着姿态,笑着应了:“原来是定国公夫人……多有怠慢,请夫人见谅。” 定国公夫人见她温声细语,很好说话,稍微放了心:“娘娘言重了,是臣妇冒昧递了拜贴,不知您安胎要紧,实在失礼。” 说罢又吩咐身旁身着粉裙的少女:“快来见过淑妃娘娘。” 少女十五六岁,明眸皓齿,娇艳如花,见了宁湘垂着眉眼,怯然行礼:“臣女冯依见过娘娘……” 定国公夫人轻轻推她一把,皱眉道:“你这孩子,声音这样小,也不怕娘娘怪罪。” 宁湘纳闷,她看起来像是脾气不好的人? “小姐面嫩,夫人不必苛责。” 定国公夫人赔着笑脸:“娘娘大度,不和小女计较……这孩子素来不爱说话,先前递上拜贴,原也是想带小女长长见识,说不定见了娘娘,能无话不说不是?” 宁湘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抚着肚子缓缓道:“我近日懒怠,夫人和小姐进宫来只怕招待不周。” “宫里样样好,岂有慢待之处,能陪娘娘说话解闷,是小女的福气……” 宁湘没了兴致,笑容也挂不住了,还是紫檀瞧见她面色不愉,对定国公夫人道:“时辰不早了,请夫人和小姐回席上去吧。” 定国公夫人还欲再说,紫檀已经搀扶着淑妃转身离去了。 回头看冯依傻愣愣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丫头,叫你和娘娘多说话,攀几句交情也好啊!” 冯依被斥的双眼发红,惶然攥紧了手指,瑟瑟说:“我、我害怕……” 定国公夫人皱眉:“没出息!就你这样,怎么和淑妃娘娘比?皇上如何看得上你?” 宁湘回到宴席中,赐书赐花的仪式已过,宣明繁在御座之上,看到她来,眼中微光闪动。 见她提着裙摆上台阶,便抬脚过来,朝她伸出手。 宁湘抬眸,瞥了他一眼,却并未伸手,绕过他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随手拿起一碗汤羹一饮而尽。 宣明繁眉心轻蹙,收回手到她跟前:“怎么了?” 宁湘咬着唇,余光看到定国公夫人带着冯依回来,又闭了嘴,不咸不淡的吐出一句话:“没事,就是话说多了累着了。” 他不解。 话说多了? 跟谁说话了? 本想细问,但她兴致缺缺,虽然没摆在脸上,他却觉察到了,到底没问出口。 今日宴上菜色丰盛,宁湘端着体统规矩不敢多吃,等宴会结束,便让紫檀备了两样点心,坐在马车上吃。 宣明繁不知在哪里,宁湘便在马车上等着,点心吃完,见新科进士们陆陆续续出来,瞬间有了想法。 她招招手:“紫檀。” “娘娘有何吩咐?” 宁湘指指垂花门前出来的人:“看见那个俊秀斯文的公子了吗?他叫马筠安,你让人去把他请来,我有话跟他说。” 紫檀今日跟在她身边不好直接去见马筠安,便叫了个小太监去。 马筠安不明所以地跟过来,朝着马车一揖:“不知是哪位贵人召见在下?”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娇艳含笑的脸。 马筠安滞住。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马公子。” 马筠安忙躬身:“宁湘姑……淑妃娘娘……” 虽然方才在席上已经认出了宁湘,但依旧还是难以置信,看到她隆起的小腹又惊又奇,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您进宫当妃子了?” 宁湘莞尔:“不好吗?” 马筠安静默了一瞬,用力点头:“挺好的……” 她就知道马筠安会是这样的反应,见他神情麻木,忍不住又说:“你知道皇上是谁吗?” 他干巴巴的应了一句:“眼下知道了……” 自涿州一别半年有余,他赴京赶考当日,宁湘还到码头送了他,后来倒也想过故人相逢会是何等场面。 只是难料,会是今日这样的情况下。 昔日救他性命的姑娘进了宫成了淑妃娘娘,与她同行的净闻法师竟然是当年的废太子,而今的大梁新帝。 那时候,他还想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和出家为僧的和尚怎么会在一起。 直到今日看到高台之上,并肩而立的两人,马筠安才终于想通。 马车在转角处,暂时无人注意这边,宁湘道:“还没恭喜你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马筠安欠身,肃然致谢:“若非您和皇上,便无在下今日,两位大恩,马筠安终身难忘!” 门下人影憧憧,宣明繁冠服俨然,纵步而来。 马筠安自知不好再与宁湘寒暄,拱手道别之后,便与别的进士一齐离去。 宁湘坐回去,等着宣明繁来,结果他并未按预期过来。 掀开车帘,就见宣明繁被拦住去路,一个粉衣姑娘跌坐在地上泫然欲泣,而她旁边是手忙脚乱的定国公夫人。 隔得远,宁湘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宣明繁眉眼冷淡,没有要去搀扶冯依的意思,只是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朝着马车走来。 宁湘立马正襟危坐,看他登上马车在身侧落座。 她故作好奇,伸长了脖子:“那是谁家小姐,摔倒在面前了?您也不扶一把?” 他面色平静:“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扶,可真不够怜香惜玉的! “那是定国公家的姑娘,闺名冯依。” 宣明繁偏头:“你如何认识?” 宁湘往后仰了仰,姿态慵懒的靠在软枕上:“去年丞相送来的画像上就有她,您没看见?” 他连眼都没眨一下:“没注意。” 那些画像摆在面前,从头至尾就不曾细看过,倒是她比他有兴致,不厌其烦的向他介绍。 现在想想,她那般热情兴奋,不过是为了摆脱他,早日离宫的手段。 宁湘喟叹:“那真是可惜了……” 幽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何?” “今日啊我见了定国公夫人,她满心想把女儿送进宫来陪我说话解闷……您说我身边人这么多,哪里需要一个国公府家尚未婚配的小姐进宫来说话?” 车辇滚滚向前,宁湘看着他,一脸意味深长。 宣明繁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和不满,和声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是啊……唉?不对!”宁湘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反驳,“我哪里生气了?我没生气!” 他言简意赅:“行。” 宁湘抱着手臂,等不来下文,秀眉一蹙:“不说了?” “说什么?” 她撇撇嘴,小声嘟囔:“人家定国公夫人等着送女儿进宫,您自然要安排好她的去处!” 宣明繁不为所动,淡淡道:“她有家不回,进宫做什么?” “分一杯羹啊。”宁湘坐直身子,手指在他下巴一挑,漆黑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皇上清风朗月,相貌堂堂,无人不为您折服!” 她这动作轻挑又暧昧,若是寻常妃嫔敢对皇帝这般,早该惹得龙颜大怒。 宣明繁没有和她计较的意思,反倒是被她逼迫的紧靠车壁,无奈仰着头与她对视。 马车微微颠簸,圆润的肚子就在跟前,令人心惊胆战。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喉结滚了滚:“坐下。” 宁湘被他的动作吸引,露骨且直白地盯着他起伏的喉结。 想起以前每每看他说话时,那伶仃美好的起势,忽然恶从胆边生。 纤白的手指从他下巴滑至修长的脖颈,在那肖想已久的喉结上摸了一把。 作者有话说: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1节 密接被隔离了,核酸结果还没出,有亿点点方,先写这么多吧 第51章 第一更 宣明繁最怕这样肆无忌惮胡作非为的宁湘,半点招架不住,偏又不能拿她如何。 许是吹了风,触碰在颈上的指尖泛着微微凉意。她故意使坏般,摩挲了几个来回,直叫人喉间发痒。 面上莫名生出热意,他偏过头,眸光微动,将她作乱的手握在掌心里。 “好好坐着。” 宁湘顺势坐下,却还是憋不住:“您得给定国公夫人一个答案啊,明日非要进宫来见我,我当如何?把冯依留下,封了妃,好好伺候您?毕竟我眼下怀着孕,什么也做不了,不然也不会假手于人……” 她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宣明繁听得头疼,干脆捂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唔唔唔……”她瞪着一双澄澈的眼,无声控诉。 他松了手,无奈叹气:“这宫里除了你不会再有旁人了,任她冯依李依,都不会进宫。” 宁湘忍住要上扬的嘴角,故作深沉开口:“不立后不纳妃膝下无嗣,社稷宗祧无继,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小腹上,淡声道:“这不是有吗?” 她摊手:“万一不是男孩呢?” 话音刚落,孩子就在肚子里狠狠踹了一脚,难受得坐不住。 宁湘嘶了一声,赶紧往后靠着,挪出个舒适的姿势,隔着衣裳也能看到肚子起伏不停。 她有预感,一定是个儿子! 女儿没这么顽皮好动! 宣明繁只看着她起伏不停的肚子,就觉得胆战心惊。 “疼吗?” “不疼,就是抵得心口难受。”产期临近,身子已经不比以往轻便,夜里睡不大安稳,连每日闲逛的力气都没了。 艰难翻了个身侧靠着,他赶紧递上软枕塞在她的腰后,见她近日食欲不振瘦下来的脸颊,心上有些发沉。 抬手揉揉她柔软的发顶,哑声说:“辛苦了……” 脑袋上传来轻柔的力道,宁湘莫名一僵,看到他深如墨玉的双眼认真望着自己,竟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真是离奇了! 方才她还调戏他来着,也不觉得脸红心跳,这会儿被他猝不及防摸摸头,竟然觉得手足无措,眼神飘忽不知该往哪儿放。 她咬牙,故作凶狠拍掉他的手:“我头发梳了一个时辰呢,别摸坏了!” 宣明繁低头,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无可奈何地牵了下唇角。 * 殿试放榜之后,高中进士皆分派至各衙门任职。 宁湘特意跟宣明繁打听了马筠安的去处,这回他倒是没隐瞒,说把人安排在了御史台,任监察御史。 以马筠安的名次,能进御史台已算宣明繁格外开恩,监察御史品秩不高,只在从七品,却能监察弹劾朝廷内外官员,颇令百官忌惮。 这官职适合马筠安,知道他有了好去处,宁湘便不再担忧,安心在勤政殿养胎。 太医算了产期,在五月初,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月了。 宁湘原本轻松坦然的心态,不知不觉有了变化,白天吃不下,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宣明繁很快察觉到她的异常,让太医来看过,也只是说淑妃娘娘产前焦虑,是心病,药石无医,只能自己疏解心情,以免届时难产。 今年是新帝即位元年,修缮皇陵、为先帝追谥、整顿朝纲,每日政务不断。 担心打扰宁湘休息,宣明繁殿试过后就在侧殿安寝,子时前后方能歇息,知道她精神不佳后又搬回了勤政殿,每日叫太医院送来安神的汤药,亲眼看着宁湘喝下。 前几日还好,为了孩子宁湘还能皱着眉头把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时日一长,光是闻见药味就恶心,回回药才咽下去,转头又得难受的尽数吐出来。 尤其肚子里孩子还不安静,胎动得厉害,折腾的寝食难安,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 好在人虽瘦了,精神尚可。 春光明媚,惠风和畅,宁湘特意让人在园中凉亭放了一张软榻,无事时便躺着赏花赏景。 躺得累了又起来走几步,刚撑着腰没走多远,见远处宫道上走来一行人。 宁湘只认出来后面的季翩然,走在前边的倒像是母女俩,只一瞬,便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荣王妃和郡主宣临月。 她们也看见了她,径直走来,仿佛就冲着她而来。 荣王妃年过四十,因作养的好,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一身命妇朝服,仪态雍容,不怒自威。 郡主宣临月长相英气,随了荣王,眉眼间可见倨傲。 “见过淑妃娘娘。” 宁湘站在原地,言笑晏晏,指了指园中的青石桌:“叔母和郡主不必多礼,请坐吧。” 荣王妃和临月郡主率先落座,季翩然这才看向宁湘,敛衽行礼:“臣女季翩然见过娘娘。” 上一次见季翩然还是被荣王罚跪在宫道上得她出手相助,只是时过境迁,早已非当初的身份。 但宁湘仍旧心存感激,和声说:“季小姐请。” 几人分别落座,宁湘让紫檀准备茶点,这才问:“叔母找我有何要事?” 荣王妃没想到她会如此开门见山,怔愣了一下,随即堆上笑意:“不知淑妃娘娘可知,此次金榜提名的进士们已入各衙门供职?” “略有耳闻。” 荣王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明了来意:“小婿蒋申,正好也是今年考中的进士,第二十六名,不久前已入工部衙门,任员外郎。” 员外郎官至六品,马筠安三十一名才是从七品的御史监察,蒋申略胜一筹已是正六品的官职,和一甲的榜眼探花品秩相当,实属前途无量了。 宁湘虽然不懂朝政,但也知道凭蒋申的名次能进工部任员外郎,必是有荣王从中推波助澜。 无论怎样总是好事,抛开那些恩怨不说,宁湘还是道:“恭喜叔母和郡主了。” 宣临月不愿和她打哑谜,直言道:“蒋申说工部差事杂乱繁冗,难以为继,还请淑妃娘娘在皇上那求求情,调任蒋申。” 无事不登三宝殿,宁湘知道她们找自己会有事,但不曾料是为了蒋申。 她从不过问朝政,宣明繁也闭口不提,除了之前打听了马筠安的去处,至于别的进士在何处就任并不曾多问。 眼下荣王妃母女俩找来,宁湘也是不明所以,她帮得上什么忙? 她婉言拒绝:“这事郡主当找皇上才是,我身为后宫嫔妃,无权过问朝政。” 宣临月皱眉:“皇上不是最宠爱你?你说几句好话,他一定听你的!” 宁湘揉着后腰的手一顿,轻轻笑了下:“圣心难测,我确实也帮不上忙,请叔母和郡主见谅。” 宣临月脸上的表情维持不住了,荣王妃倒是不见恼色,和声说:“宫里宫外都知皇上疼爱娘娘,何况娘娘如今怀着皇嗣,您说的话,皇上定然听……” 且不论宣明繁听不听她的,他这么安排自有他的用意,荣王一家定是在宣明繁面前使不上劲,才会不得已找上自己。 宁湘还记得宣明繁回宫之前荣王几次针锋相对,试图杀了他,如今要她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得罪宣明繁,岂不是自讨苦吃? 她向来嫉恶如仇,以德报怨这种事可做不出来。 她微微欠身,“抱歉,蒋公子一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宣临月拍桌而起:“你这人怎么如此油盐不进……” “临月,不得无礼!”荣王妃蹙眉轻斥,起身行礼,“今日之事劳烦娘娘了,娘娘既为难,我们也不多叨扰了。” 宁湘颔首:“叔母慢走。” 宣临月瞪她一眼,趾高气扬的拂袖而去。 季翩然落在后边,停下脚步朝她歉意一笑。 宁湘知道她的为难之处,声色温和:“季小姐慢走。” 宣临月步履匆匆,满脸不高兴,随行的人见郡主不高兴,远远缀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宣临月总算忍不住了:“真以为怀了孩子就了不得了!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当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月儿别和她置气,咱们另想法子就是。”荣王妃柔声安慰,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至于那个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未可知呢!” 季翩然跟在身后,听闻这话脚步微滞。 宣临月满脸疑惑:“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荣王妃拍拍她的手:“你别管,一切有我和你父亲呢……” 宣临月自然乖乖听话,转头见季翩然落后了一段,不悦道:“表妹你想什么呢?还不快跟上?” 季翩然加快脚步:“这就来。” 一路出宫回荣王府,宣临月和季翩然同乘一辆马车。 见季翩然沉默寡言,宣临月脸色不太好看,不满道:“方才在淑妃那里你怎么不说话?” 季翩然敛眸垂首:“我人微言轻,说不上话……” 她抱着手臂哼了哼:“你不是和姑母在宫里住过一些时日?若是有淑妃那样的本事,只怕表妹现在已是皇后娘娘了。” 季翩然诚惶诚恐:“表姐折煞我了,我哪能做皇后。” 宣临月见不惯她柔柔弱弱的模样,没好气道:“真没出息!就知道不能指望你……” 正好马车到了府前,宣临月懒得理会她,自顾自回房去了。 季翩然目送宣临月离开,才回了自己院子,四处张望了许久,才吩咐侍女关上房门,神色凝重。 “迎春,快!准备笔墨!” * 荣王妃造访的消息,很快传进宣明繁耳朵里,扔下未处理完的朝廷便赶回来。 上下打量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2节 见他眼中流露出担忧,宁湘原地转了个圈,炫耀似的说:“你瞧,我没事!” 瞧见她圆润的肚子高高耸立,宣明繁忙道:“快坐下吧。” 宁湘依言坐下,抬眸问:“蒋申是怎么回事?荣王妃怎的会找上我?” “荣王想蒋申进户部,我回绝了,让他去了工部。皇叔心有不满,试图让我收回成命,我没同意。” 户部都是荣王的人,若是再安插亲信进去,只怕后患无穷。 他看向宁湘,黑眸中蕴藏微光:“我原以为你会答应叔母请求。” “我又不傻!荣王三番两次要害你性命,我笑脸相迎、虚与委蛇已算不错,若是再听从他们的话,谁知是不是帮他们害了你!” 她双手叉腰,骄傲极了,莹润白皙的面庞满是笑意。 宣明繁唇角微动,眼底也染上温柔。 “哎呀!” 宁湘忽然惊呼一声。 他一惊:“怎么了?” “孩子动了……”宁湘摸摸肚子,单薄的春衫下鼓起包,像是翻身踢腿的动作,动静格外大。 尤其最近几日,每每胎动频繁,肚皮就发紧发硬,也不知是不是快要临产的缘故。 问起太医,也说没有大碍。 宁湘并没有放在心上,往后几日也都安然无恙。 一晃进入四月里,晨起更衣时,紫檀找来衣裙供她挑选。 正好门口有宫人进来,说有人送来一封书信。 信封上写“淑妃亲启”几字。 谁会这个时候送信来? 宁湘疑惑不已,起身拿过信封正要拆开。 伺候穿戴的紫檀无意瞥见她身上素白的中裤。 顿时面如菜色,惊恐道:“娘娘……血!有血!您流血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0点前~ 第52章 第二更 马车自城门而入,一路驶入平安坊,停在一处四进的宅院前。 早已候在门前的宣明呈已有些许不耐,看旁边长身玉立的身影,不禁困惑:“我说皇兄,大清早的,你叫我陪你在这儿等什么人呢?我真累死了,困死了!” 他的王府就在前面百步外。 马车在面前停稳,宣明繁没理会他的聒噪,微微仰头:“来了……” 侍从放下凳子,有人跳下来车来。 看着车上下来一家老小,宣明呈还没来得及震惊,宣明繁已经抬脚往前。 然后眼睁睁看着矜贵清高的帝王,对才下马车的老夫妇躬身一拜。 “泰山大人,泰水大人,一路辛苦!” 宁父宁母面面相觑,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大礼,忙要回敬:“别别,您这……” 宣明繁牵了牵唇角,面目温和:“二位大人不要见外,请进门稍作休息,过两日我带湘湘出宫来与二老团圆。” 从宁湘上次半夜梦魇哭泣说想爹娘后,他便暗中安排人去江州请宁家人进京。 原以为宁父宁母不愿意离开故居背井离乡,不想知道女儿即将生产,半点不曾犹豫就答应了。 前后用了月余时间,总算赶在她生前接来了家人。 尤其是最近几日看宁湘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宣明繁愈发觉得这个决定没错。 待安顿好宁家人,带她出宫小住几日,必然欢喜。 宣明呈听着宣明繁的称呼,惊愕了许久,总算反应过来,立刻堆起满脸笑意:“原来是皇嫂的家人!失敬失敬……太爷太夫人舟车劳顿,我陪诸位进门歇息吧。” 看他热情似火,宁父紧张难安:“这位是……” 宣明繁瞥他一眼:“端王,宣明呈。” 宁家老小纷纷惶恐不已。 他们在江州,连州府的官爷都不曾见过,更遑论天家皇室。 也不知祖上是走了什么运,让宁湘进了宫当了妃子,让他们想也不敢想地多出个做皇帝的女婿,还受堂堂亲王如此礼遇。 宁远青纵是觉得自己见识广博,也难以面对这样的场面,带着妻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是宣明繁牵袖引路:“长兄,长嫂,请!” “……多谢皇上。” 堪堪跨进门槛,有宫人满面急色匆匆而来,禀报总管尤礼后,尤礼脸色瞬间一变。 因顾念宁家人在场,刻意压低了声音:“皇上,宫里出事了——” 宣明繁眸光一沉,匆匆拜别宁家长辈,打马回宫。 “唉!皇兄……”宣明呈被他丢在原地,一头雾水,心中已有不妙的预感。 他鲜少骑马,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必然是宁湘出了什么事。 宁母迟疑问:“这是怎么了?” 宣明呈换上笑颜:“想是要紧的朝政,来,我陪诸位四处转转。” 勤政殿由殿前司设重兵把守,宣明繁站在床前,眉眼冷凝如霜。 太医们战战兢兢,屏气凝神看了许久,听得天子淡漠的声音。 “如何了?” 太医院院判刘太医擦了擦汗,跪在地上:“淑妃娘娘像是……伤了胎气。” “像是?”他微眯了眼,眸中可见凌厉,“不能确定?” “臣、臣观娘娘脉象微弱沉细,且娘娘未到产期却出血,似有……似有流产之兆。”刘太医匍匐在地,冷汗直流,“臣不精女科,还得请照顾娘娘胎像的李太医周太医来共同查看。” 宁湘面上血色尽失,惶然攥紧了被褥。 她只当是孩子近来活泼好动,竟是动了胎气,他那样剧烈的动静,原是为了告诉她他有了危险。 宁湘惊出一身冷汗,想到当年元嫔早产时满床血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只手抚上她的后颈,轻轻摩挲了下,声色柔和:“没事,别担心!” 她抬眼,迎上宣明繁深幽温柔的目光,艰难开口:“孩子不会有事吧……” 他说不会,“你信我。” 心中一团乱麻,宁湘茫然点头,“……好。” 转头时,眼中柔色褪去,带着帝王睥睨天下的锋芒:“会早产吗?” 刘太医擦着冷汗,斟酌道:“说不准……娘娘胎动频繁,像是吃了催产的药一般。臣先开上安胎药给娘娘服下,若是夜里没有缓解,便可能、可能早产了……” 女子流产早产,都是性命攸关的事。 足月生产对母体损伤最少,若是因意外早产,不仅母亲增加危险,很有可能连孩子也保不住。 宣明繁略通医术,知道宁湘身子向来康健,他偶尔把脉也并未察觉出异常来。 近日宁湘说腹中孩子躁动不安,很有可能是受什么影响。 她入口的饮食皆是严加查验过才能送进勤政殿,就连安神汤,也是宫人试毒之后方让宁湘服下。 安神汤…… 不对! 宣明繁眸光一凛,冷声吩咐:“取安神汤的药渣来给刘太医辨认。” 安神汤对常人来说或许无毒无害,但对身怀有孕的宁湘来说,每一口掺了别的药材的安神汤,都有可能是导致流产最主要的原因。 “是。”尤礼领命,匆匆下去,不多时又快步回来。 小心翼翼观察着宣明繁的神色,才迟疑道:“李太医周太医皆暴毙在来勤政殿的路上。” 宣明繁手中佛珠转动,眸光冷锐:“死了?” “是……皆是遭利刃封喉,一刀毙命!” 宁湘躺在床榻上,尤觉得脚下发软,此时此刻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这宫里的确有人害她和腹中孩子性命。 那两个太医自她进宫起照顾她的胎,医术精湛,万事周到,不想最后竟是存了要害她的心思。 若是他们真想以药物杀人,只怕她现在已经没命了。 不直接取她性命,必然是他们背后的主子有所忌惮,怕牵连自身,才出此下策。 而现在行迹败露,又不得不除掉李周二位太医。 蓦地想起枕下书信来,宁湘微微支起身子,将宣明繁拉入帐中,挡住视线。 他垂眸,看清信中内容,眼中杀意尽现。 紫檀在外禀报:“皇上,安神药药渣送来了。” 宣明繁收起书信,放回枕下,眸中一片平静。 刘太医已经带着人在桌前辨认,不过片刻,便捧着药渣说:“启禀皇上,淑妃娘娘安神汤药中,放了剂量很小的丹参,因为药量微乎其微,几乎很难辨认。臣看了药方,当是丹参与黄芪弄混了……” 丹参活血通经,黄芪补气升阳,一个滑胎,一个安胎,二者外观气味大不相同,如何能弄混? 只怕是故意为之了……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3节 丹参剂量再小,毕竟也是药物,长期服用,若是身子柔弱些的女子,必然会受影响以至流产或早产。 神佛庇佑,宁湘虽然喝了十来日掺了丹参的安神汤,但眼下的情况不算太遭。 安胎药喝下至傍晚已无出血的症状,到夜里肚子紧绷发硬的感觉减轻,孩子也不再折腾。 宁湘仍然惴惴不安:“真的没事了吗?孩子不会有问题吧?” 宣明繁端来一碗汤羹,见她眉头紧锁郁结难舒,心上微微一疼:“刘太医说了,你往后只需卧床静养,安心待产即可。你腹中孩子是大梁皇长子,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定然不会有事!” 难得听他自夸,宁湘没忍住笑出声,心中阴云散了大半。 才怀孕时,她还想方设法打掉孩子,如今孩子在她腹中安稳长大,每日感受到他活蹦乱跳的胎动,彼此间生出一股微妙的联系,便动不起那样的心思了。 但在这深宫之中依旧如履薄冰,处处谨慎。 今日大意,险些酿成大错,实在心力交瘁。 可抬头看见宣明繁轮廓分明的脸,想起回宫后这几月,他细致入微的体贴,从未叫她委屈过一分。 在江州时,她还在想他或许已经按照丞相的意思,仔细看过了世家贵女的画像,说不一定某一天她能听见新帝立后的旨意。 等她回来看见空无一人的后宫,莫名松口气。 还好。 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还是那个四大皆空的净闻法师。 她能对宣明繁绝情。 对净闻法师却生不出半点责怪。 也许是她心里潜移默化地,只把他当成了那个孤高圣洁的净闻法师,才能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看他抛却修行重入红尘,站在高处,又觉得当站在他身侧,同甘共苦。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谢谢……” 他抬眸,眼底生出笑意,把碗放在她手中:“喝汤吧,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宁湘瞬间来了精神,目光灼灼。 她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再多不好的情绪也不留在心上,恣意而通透。 他心中安然,温声说:“我已将你爹娘兄嫂都接来京城了,今晨刚到。” 汤羹吃到一半,宁湘叼住汤匙怔怔望着他,半信半疑问:“真的?” “我何曾骗过你?”他一脸正色,瞥见她唇边的脏污,抬手帮她拭去,“本想过两日带你出宫去看他们,只是眼下你这身子需要静养,待我安排好了,请你爹娘入宫来。” 宁湘一时兴奋难当,忘记手里端着碗便往他身上扑,看到他深邃的眉眼,英挺的鼻梁,一个没忍住,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红润的薄唇上亲了亲。 “皇上您真好……” 结果手里的碗没端住,砸在了地上。 门外伺候的尤礼和紫檀听见动静齐齐进门来,满脸地惊慌。 “皇上,娘娘,怎么了……” 结果看到淑妃娘娘坐在皇上腿上,笑容明媚张扬,而皇上扶着娘娘的腰,目光闪躲、耳根通红。 作者有话说: 剧情需要,文中内容做夸张处理,女主金手指,禁不起考据,现实中怀孕的孕妈妈们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宝宝,特别是入口的药物食物,千万注意! 第53章 一更君 两人面面相觑,宣明繁满眼无奈。 宁湘躺回去,悄悄红了脸。 他吹灭两盏灯,殿中暗了下来:“你先歇着,我去书房。” 宁湘知道他是要查今日的事,也不阻止,乖乖点头应了。 宣明呈安顿好宁家人进宫,就听说了淑妃流产的消息,吓得差点没跳起来,急急忙忙闯进书房。 “皇兄,宁湘没事吧?我大侄子没事吧?” 夜色如墨,满室寂静。 “没事……”宣明繁靠在座椅里,身上没了白日的锋芒,整个人一如从前般淡然平和,辨不出喜怒来。 “死了两个太医。” 宣明呈眉头顿时一皱:“荣王的人?” 他颔首。 宣明呈气不打一处来,抱着手臂愤愤道:“我早就说了皇叔不是好人,我要是你,趁早夺了他的兵权、褫夺爵位、终身幽禁,再翻不起一点风浪才好!” 话虽说得难听,但却是荣王这个做叔叔的不仁在前,他知道皇兄和尚做久了慈悲为怀,但如今荣王已经愈发肆无忌惮。 如此一个心腹大患摆在面前,再不解决,迟早会酿成祸端。 宣明繁垂眸,看着掌心的佛珠,声音淡漠:“怪我心慈手软了,以往顾念旧情不想赶尽杀绝,如今看,怕是容不得他们如此作乱了……” 荣王霸揽朝堂多年,铜墙铁壁,难以入手,但新上任的工部员外郎蒋申,却是一个连脚跟没站稳的芝麻官。 他能给他尊荣,也能令其覆灭。 这世间因果循环,也是如此。 宣明呈放了心,手肘撑在书桌上,十分赞同:“皇兄不为别的,也要为宁湘……不对,也要为皇嫂和腹中孩子着想,这天底下,有什么比过媳妇孩子去?” 他觉得自己说的甚有道理,宣明繁甚至也点点头。 “你说的对!说起来你也不小了,这些事也可以考虑了。先前丞相送来的画像,你可看过了?中意哪家姑娘,你告诉我……” “别别别……”宣明呈面色大变,忙不迭地拒绝,“我不想成亲!每天听听曲、遛遛鸟不好吗?女人什么的,最烦了!” 他拒绝的干脆,宣明繁也懒得重复,不过是传达了贵太妃的请求,愿不愿意成不成亲都是宣明呈自己的事。 “过几日,你去接把宁家人接进宫来。” 宣明呈意味不明地啧了声,座上的人缓缓抬眼,他笑得微妙:“淑妃娘娘果然是盛宠不衰啊……” * 荣王府内。 荣王因下药行迹败露大发雷霆,屋中一片狼藉。 “行事如此不谨慎!只差一点就成事了,怎么就功亏一篑了呢……” 荣王妃安慰:“王爷息怒,那两个太医已经死了,查不到我们身上,另外再想法子就是!” 荣王依旧阴沉着脸:“出了这样的事,宣明繁必然比从前谨慎,想要再下手就难了!” “就算淑妃的孩子能生下来,能不能养大还不一定,您不要太过着急。” 宣临月不关心谁生不能生,只问:“爹爹,蒋申什么时候能调任啊。” 荣王面色铁青,没好气地斥责:“蒋申!蒋申!你眼里就只有这个一无是处的草包,读这些年书就混个工部员外郎,把我脸的都丢尽了!” 宣临月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骂,顿时委屈的大哭起来:“我不帮我的夫君我帮谁啊……爹爹你遇事不顺,就拿我撒气,算什么本事!” 荣王听见这哭声就糟心,当初宣临月对蒋申一见钟情非要嫁给他,他满心等着蒋申科考能进前三甲,结果最后考了个不上不下的名次,被宣明繁丢进了最冷清的工部。 宣临月堂堂郡主,满心护着这么个草包,荣王想想就来气,恶声道:“给我滚回你家去!成天往娘家跑干什么,别来烦我了……” 宣临月嚎啕大哭,荣王妃赶紧安慰女儿,“月儿别哭,你爹爹正生气呢,你就别添乱了,快回房去歇着。” 金枝玉叶的郡主高高在上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路小跑回了自己院子便要收拾行李回蒋家。 出门时撞上季翩然,手里包袱落了地,滚上不少灰。 宣临月红着眼,怒瞪着她:“怎么连你也要和我作对?” “对不起表姐。”季翩然忙把包袱捡起来,拍干净灰尘递给她,“我不知你出来……你这是要回蒋家了?” 宣临月抹着眼泪,倔强地仰着头颅,“反正这里也容不下我了,不如走了算了,省得叫我父亲厌烦……” 她哭哭啼啼推开季翩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季翩然没防备,被她用力一推,险些跌进花丛里,迎春眼疾手快扶住她:“小姐没事吧?” 她摇头:“没事。” 迎春不满嘀咕:“郡主这脾气,实在该改一改了。” 季翩然沉默不语。 迎春四下看了看,低声说:“我听闻太医院近来换了好些太医,好像是因为淑妃娘娘的胎出了问题,皇上龙颜大怒,连同勤政殿伺候的人,也一并换了大半。” 季翩然目光闪了闪,转头看向正院,荣王气急败坏的声音遥遥传来。 她温声说:“皇上钟爱娘娘,应该的……” 迎春叹息,忍不住说:“您当初若是顺利进了宫,只怕比淑妃娘娘——” “别胡说。”季翩然打断她,目光凄凉,“进宫有什么意思,不过还是颗棋子罢了……” 迎春抿唇,又换了个话题:“前边端王府旁边搬来一户人家,这几日我常见端王殿下时常出现在那里。” 季翩然没放在心上,“大约是什么至交好友吧。” 宁湘卧床休养了好几日,因为产期临近相对已经安全,终于被允许下床走动,但宣明繁依旧不许她出寝殿。 宁湘扒着门试图伸出脑袋,左顾右盼,望眼欲穿。 她焦急望着外边:“要来了吗?” 宣明繁在窗前看书,闻言应了声,“来了。” 宁湘撑着腰,来回走了一圈,又问:“到哪儿了?” 他低头翻页,淡然道:“快了。” 她回头,见他半分不着急,心中不满,一把合上书,双手捧起他的脸。 宣明繁被迫仰头,喉结上下滚动,漆黑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4节 他哑声开口:“做什么?” 她噘着嘴,一脸不快:“我爹娘怎么还不来?” “我让常青去接了,应当在路上了,你且再等等。”他试图拉开她的手,反被她锁住手指,十指相扣。 他抬眸,看见她脸上得逞的笑意。 “皇上,你的手真好看呀!” 白净纤细,骨节分明。 黑色的佛珠缠在腕间,与手背上突起的青色脉络交错,分外吸引目光。 当初在宫外遇到净闻法师时,他戴着箬笠看不清脸,最先让她注意到的,便是这双修长如玉的手。 她喜滋滋地摩挲着他的手背,结果抬头看见他微红的脸。 净闻法师还是这样,不禁逗! 正要调侃他几句,紫檀从殿外进来:“娘娘,您娘家贵客到了!” “真的吗!”宁湘立刻松开他,赶紧迎了出去。 宣明繁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可奈何地摇头。 见她恨不得冲到殿外去,便道:“你们说话吧,我去处理政务,稍后陪你们用晚膳。” 宁湘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好好好,您去吧。” 他失笑,只得转身离去。 宫人推着宁父进来,身后跟着宁母和宁远青一家子。 宁湘欢喜招手:“爹娘、大哥大嫂!” 序秋知雅东张西望,看到宁湘便扑上去。 “姑姑,姑姑……” 吓得常远青立刻将他们拉住:“姑姑有身孕,别挨姑姑太近!” 宁湘让紫檀把早前准备好的点心零嘴都端过来,捏捏知雅肉乎乎的脸:“姑姑请你们吃桂花糖糕好不好?” “好的!” “谢谢姑姑……” 紫檀把两个孩子领到一旁去玩,宁父宁母这才安了心,略有些拘谨地看向宁湘。 “淑妃娘娘……” 宁湘一窒,“爹娘,你们可别这样叫我!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这样可生分了。” 殿中没有旁人在,宁远青倒没有太大的束缚,笑说:“你不知道爹娘进宫前换了几身衣裳,就怕进宫行差踏错,给你丢脸了。” 宁湘亲自给爹娘送上清茶,“有什么脸可丢的啊,我从前也是伺候人的宫女,堂堂正正的,不必觉得低人一等。” 宁母总算笑起来:“那是皇上喜欢你,自然也敬重我们,不然我活八辈子,也不敢妄想能进宫来啊。” 女儿回京后,他们还常担忧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如今眼见宁湘眉眼盈盈,气色红润,就明白皇上一定是万般用了心。 宁湘在爹娘旁边坐下,迟疑问:“以后爹娘你们可要常住京中?” 听宣明繁说爹娘要来京城时,她还感觉难以置信,宁父宁母一辈子生活在乡野村落里,连江州城都不曾去过,能答应宣明繁千里迢迢离家来京,也不知是考虑了多久。 私心里她还是希望爹娘能常伴身边,日后常常能见面以慰思家之苦,可是他们若是还挂念江州,待她生产后就让宣明送他们回去。 宁母牵起女儿的手,看着她期盼的眼,温声说:“京城挺好的,我和你爹你大哥的意思,先住上一年半载,先前皇上也说了,京中名医众多,很有可能可以治好你爹的腿伤。” 她愣了愣:“皇上说给我爹治腿伤?” “是啊……”宁母感慨道,“抛却身份不说,皇上当真是我见过最温和有礼的年轻人,提前安排了宅院,进京当日亲自来接我们,哪里有做帝王的架子。” 宁湘张了张嘴,良久才缓缓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一更到!二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等我睡了午觉就写! 第54章 二更君 殿外宫女唤了一声皇上。 宁湘抬眸,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迎着暮色而来。 宣明繁换了身月白的常服,身姿如玉,矜贵无双。 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复又向云父云母一揖:“晚膳已备好,请二位大人移步偏殿。” 宣明繁一来,宁父宁母就拘谨许多,落了座也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倒是序秋和知雅不谙世事,对着满桌佳肴大快朵颐。 宁湘把手边的汤羹推至宁父面前:“爹,你尝尝。” 方氏旁边正啃着鸡腿的知雅见此,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也学着宁湘的样子,端起桌上的汤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颤巍巍地送至宣明繁跟前。 “姑父,您吃!” 宁湘险些没被嘴里的汤呛住,转头看宣明繁无比从容的接住碗,牵起唇角:“多谢。” 方氏吓得脸都白了,生怕女儿惹祸,等她回来赶紧把人按在怀里。 宁湘看了嫂子一眼,放下筷子:“我吃得热了,想去外边坐坐,大嫂和知雅陪我吧。” 方氏僵硬点点头,带着知雅出去。 四月的天已经有了热意,好在殿外清凉,宁湘在石桌前落座,拿帕子帮知雅擦了油腻的手。 方氏心有余悸:“方才可吓坏我了,你说这孩子怎么到皇上跟前去了。” 宁湘笑起来:“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皇上也不是洪水猛兽,大嫂不必担忧。” 方氏面色缓和了些,仍是坐立不安:“天威浩荡,皇上虽和善,可我心里总觉得怕。” 宁湘秀眉一挑:“知雅都叫姑父了,大嫂你也把他当妹夫看待好了!” “那我倒是不敢。” 方氏被宁湘这么一说,倒是没了方才的惧意,见知雅黏着宁湘,忙把人捉过来。 宁湘不以为意,含笑捏捏侄女肉嘟嘟的脸蛋:“知雅,你猜猜姑姑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知雅还没说话,就被方氏打断:“小孩子懂什么,你必得生个男孩才成!” “为什么?” 方氏低声说:“皇上如此爱重你,你腹中孩子若是男孩就是皇长子,将来说不一定还是太子呢!” “啊?”宁湘挠挠头,“我没想那么长远……” 自从回了宫,就一直遵循得过且过的心态,只想着平安生下孩子,至于是男是女,也没有多在意,甚至于孩子今后前程也没仔细思量过。 大嫂这么说起来,她才惊觉自己怀得是皇帝的孩子,若是宣明繁没有立后纳妃绵延后嗣的打算,她的儿子将来的确有可能当太子当皇帝! 一想到她孕育的孩子将来可能是一代帝王,宁湘瞬间觉得肚子沉重起来。 方氏凑近她,低声说:“皇上后宫就你一人,你可得使把劲,多生几个孩子。必要时大可以使些手段,必得叫皇上满心满眼都是你!” 大嫂是过来人,说起夫妻之道颇有经验,宁湘听得兴起,但一想到宣明繁性子清冷,四大皆空的,她使什么手段他也视而不见啊。 何况她现在有着身孕,心有余而力不足…… 方氏脸皮薄,没好与她细说,只略微提点几句,让她记在心上。 宣明繁还在里头,她们不便久待,小坐一阵吹了凉风,便又进殿去。 今日为了款待宁父和宁远青,宣明繁特意让人备了一壶秋露白,进门便嗅见醇香甘冽的酒味儿。 宁父和宁远青都饮酒,宁湘不以为意,直到经过宣明繁身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脚步一滞。 看到宣明繁微微泛的耳朵,宁湘有股不妙的预感。 “大哥,皇上喝酒了?” 宁远青点头:“……喝了一杯。” 方才出于礼节,他敬了皇上一杯酒,宣明繁虽然犹豫了下,但还是喝了。 只是这皇帝妹夫的酒量好像不怎么好,只一杯酒下去,就像是醉了。 宁湘抚额,无奈道:“皇上酒量……欠佳。” 岂止是欠佳,原本清风朗月的人,喝醉了酒,便倚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显然醉得不轻。 宁湘只得让尤礼把宁父他们先送出宫。 宁母走时,担忧问:“皇上没事吧?” “没事,你们先走吧。” 等送走家人,叫人撤了膳食,才戳戳宣明繁的肩:“皇上,回寝殿吧。” 座上的人缓缓抬头,漆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朦胧不清的意味。 知道他喝醉了,宁湘又耐心重复一遍。 宣明繁这才像是听清了,乖乖起身跟着她走。 回了寝殿,由着宫人伺候洗漱,十分自觉地往床榻走。 宁湘只好也去换了寝衣上床。 宣明繁侧身躺着,手指搭在眉眼上。 “皇上今日怎么喝酒啦?” 上回醉酒过后的样子,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哑声说:“就一杯。”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5节 宁湘撇撇嘴:“那不也是醉了?” “……没有。” 他不承认,宁湘懒得争论,好在他今日醉酒安安静静没有吵闹,稍微放了心。 见他没什么问题,宁湘也躺下,睡得迷迷糊糊时觉得身上燥热不已,稍微清醒了些,才发现宣明繁贴身挨着自己。 她睡眼惺忪翻了个身,呢喃软语:“要喝水吗?” 没听到他应声,宁湘慢吞吞坐起来,要从他身上跨过去,哪知一只手臂忽然伸过来,托着她的脑袋,按在了胸口。 宁湘挺着个大肚子,艰难地动了动,拍拍他的手:“挤着你儿子了。” 宣明繁不语,只把她抱回原处,把脸埋进她脖颈间。 滚烫的呼吸洒在锁骨上,宁湘浑身一僵:“你做什么?” 他不说话,宁湘也没辙,调整了姿势任由他抱着,又要昏昏欲睡时,忽然感觉腰腹贴上了什么硬物。 她疑惑地伸手蹭了蹭,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宁湘满脑子的睡意荡然无存。 天地良心!她和宣明繁难得同床同枕,即便睡一起也没这么亲密的贴近过,通常是她调戏他反被他推开。 这么肌肤相贴相拥而眠还是头一回。 虽然更深入的事他们都已经做过了,但仔细想想,客船那晚像是经历了一场梦,没回过味就结束了。 宣明繁清心寡欲久了,她几乎都忘记他是个正常男人了,眼下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力量,宁湘总算醒过神来。 身侧的人动了动,她倏地抬眸,撞入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窗外月华清冷,银光透过窗牖坠落满地。 大约是酒意未散,皎皎月色下那双眼睛盛着朦胧缱绻的微光,勾魂摄魄,动人心弦。 他还紧贴着她的腰肢,隔着单薄的衣料分外滚烫。 她眨眨眼,小声问:“你要做什么?” 宣明繁好像清醒了些,显然也是意识到了,仓促往后退了退,俊脸在夜色中涨得通红。 见宁湘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他匆匆移开目光,声色透着几分沙哑:“不做什么……我冷静一下即可。” 看他仓惶的神色,宁湘啧啧称奇,天底下坐怀不乱的男人,除了宣明繁当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愈是躲闪,就愈是勾起宁湘恶劣的想法。 见他闭上眼睛,她微微支起身子,把被褥往上拉了拉,手却从他面颊往下滑,指尖在胸口轻轻一点。 “皇上梦里梦见什么了?身上这样滚烫。” “……没有。”他艰难往后靠了靠,领口微敞,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 “我不信!” 那只落在胸前的纤纤玉指带着目的般,抚过天青色的中衣,在他尚未来得及反应时覆了上去。 醉意仿佛在瞬间消散。 他惊慌望着她,浑身僵住。 她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帮帮你吧。” 她想亵渎神明,想看神明坠落,眼中染上欲.望。 绣石榴云纹缠枝的床幔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不息,殿中静谧安然,只有彼此紊乱的呼吸声。 他难堪别过头,眼睫轻颤,声音低沉暗哑。 “你放手……” “你安心,我绝不会乱来!”为表真心,指尖轻轻动了动。 她听他闷哼一声,眼中情绪交织,夹杂着隐忍的欲念。 酒意催人,连额头也沁出薄汗。 他在她掌心难以为继,耳根透着鲜艳的红,素来清冷的面目再无半点从容。 他试图推开她,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所有的感觉凝聚在一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桎梏,汹涌而来。 呼吸渐沉,眸色愈发深邃。 “你别这样……” 端方自持、光风霁月的人陷在她掌心。 宁湘万般兴奋,仰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亲:“我是谁?” 雪青色的被褥在凌乱攥在手心里,宣明繁闭上眼,声音晦涩难当。 “宁湘。” “不是。” “湘湘……” “还有呢?” “淑妃娘娘。” 她动作一顿,那将他碾磨得失去理智的情绪陡然中断。 他缓缓睁眼。 看她狡黠一笑。 “你从前可叫我施主的。”指尖轻抚了抚,若即若离,“……净闻法师。” 她紧紧贴在他身上,汗珠顺着脖颈滚落,浸在彼此的衣襟里。 轩窗外银月清冷,却降不下芙蓉帐中的燥热。 她将他困住,半分动弹不得。 此生从未有过如此难熬的时光,那些隐蔽的、不曾宣之于口的欲·望,被她撩拨的摇摇欲坠。 喉结难耐地滚动着,他喉咙里溢出低低一声。 “施主。” 宁湘如愿以偿,看着他情动的眼眸,用了十足的耐心。 他紧紧蹙眉,她却伸出另一只手,抚平他的眉眼,柔软的乌发倾泻在胸膛上,带着几分痒意。 他闻见她身上清幽的香气,在这狭窄的床帐之中无所不在。 她变本加厉,妖精似的攀上来,在他仰头时,脖颈一痛。 他轻颤了颤。 能感受到微凸的喉结被她轻咬一口,舌尖轻扫过颈上肌肤。 炽热滚烫。 紧绷的弦轰然铮鸣。 廊外枝叶乱颤,搅乱一池春水。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55章 风动珠帘,烛影摇红。 细微的动静在夤夜渐渐止歇,宁湘香汗淋漓,跌回枕上,昏昏欲睡。 手腕被人抬起,细软的巾帕带着凉意,擦拭过每一根手指。 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宣明繁心无旁骛的动作,顿觉好笑。 清醒过后,他便还是清风朗月的皇帝陛下,眉眼磊落,不染纤尘。 若不是他此时耳根还通红,宁湘真想不到方才竟是帮他做了那种事的人。 美色误人啊! 不过再一想又觉得无所谓,宣明繁这般周到体贴,她就算礼尚往来了。 只不过…… 他好像对她的谢礼并不喜欢? 宣明繁爱洁净,帕子在她手指上来来回回擦了无数遍。 宁湘低头看着自己泛红的手,陷入沉思,良久,才问:“你不满意?” 他拧帕子的动作一僵,声音还透着几分沉哑:“往后……你不必如此。” 宁湘托着腮,好整以暇望着他:“为什么,你不舒服?” “……没有。”他看她一眼,可她的眼神直白坦然,叫他无端想起方才红鸾账中荒唐至极的一幕。 他难堪、窘迫,可在与她肌肤相贴时,那些隐蔽的、不为人知的欲.念,在顷刻间冲破了理智。 多年潜心修行终成一场空。 宁湘看到他情绪复杂的眼眸,就知道他心里还过不去这个坎。 没关系…… 有她在。 圣洁高雅的净闻法师,迟早跌落红尘。 她招招手:”快来睡吧,皇上。”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宣明繁迟疑了一会,到底随了她的意,吹灭蜡烛上了床。 柔软的手臂立时缠了上来,圈住他的脖子,香气幽幽。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6节 好在她没有别的动静,只小声咕哝:“手酸了……” 宣明繁脸上微红,捉过她的手掌轻轻揉按,直到怀里传来细匀绵长的呼吸声方彻底松了口气。 翌日晨起,他大约是故意躲避,宁湘一上午没见着人。 太医来请脉,说眼下临产期只剩半月,随时有可能生产,不能再四处走动。 宁湘原本还想着跟宣明繁说说,能出宫去看看爹娘,应当生产之前都不可能了。 紫檀见她心情不好,拿了针线来:“娘娘既无事,给小皇子做肚兜吧,正好入夏了能用上!” 孩子的东西一应有人准备,用不着她操心。 但为人父母,一针一线皆为拳拳爱子心。 宁湘正好闲来无事,打算给腹中孩儿做两件衣裳,但真的拿起针线时,才觉得有多难。 在江州时,大嫂方氏也教了她针法,宁湘虚心学过不得要领。 只是缝补还好,勉强能入眼,若是做衣裳,实在为难她的手艺。 第十次戳破手指时,宁湘很有自知之明的放弃了。 “这太难了……我不学了。” 她自暴自弃,趿着软鞋上了榻,把宣明繁近日才搜罗来的奇闻异志翻出来细细品读。 紫檀见她如此,只好默默坐在杌子上把手里的肚兜缝制完。 “娘娘,您听闻了吗,蒋家二公子好像因办事不力,被工部右侍郎弹劾,惹得郡主去侍郎府发了好大一通气。” 紫檀宫里小姐妹众多,对这些宫里宫外的逸闻了解颇深。 宁湘整日无所事事,就爱听宫人们说悄悄话,知道蒋申被弹劾可能是宣明繁推波助澜,但却不知此事后续。 听闻宣临月去侍郎府发脾气,也觉得这是嚣张跋扈的郡主能做出来的事。 她书也不看了,好奇问:“然后呢?” “然后蒋夫人觉得儿媳妇仗势欺人、丢人现眼,找去了荣王妃跟前。王妃自然不允许别人贬低堂堂郡主,当即拉下脸,把蒋夫人赶出荣王府,两家因此撕破脸,闹得不可开交!” 宁湘听得目瞪口呆,就因蒋申被弹劾几句,两家人就能闹出这么多事来? 紫檀见她难以置信,又道:“其实荣王和王妃并不满意这门婚事,奈何蒋二公子长得俊美无俦,郡主一眼就瞧上了,非要嫁进蒋家。可蒋二公子那时候并不喜欢郡主,他想娶的是季小姐。” 宁湘挑眉:“这里头还有季翩然的事?” 紫檀说:“王爷自然不会同意,季小姐从小长在荣王府,是被当皇后培养的,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先帝就默许了两人的婚事,就等着季小姐及笄……” 可惜后来,季翩然还没及笄,宣明繁就被废了太子之位出宫修行,两人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宁湘百味杂陈,握着书卷蹙眉道:“所以要是没我的话,季小姐现在应该是皇后了?” 一句当然已经到了嘴边,紫檀又生生咽了回去,谄媚笑起来:“哪能啊,皇上不同意,季小姐自然不能进宫,何况这前朝后宫都知道,皇上只喜欢您一人!” 自太子殿下即位至今逾半载,丞相和朝臣们已经不止一次地提起采选秀女充盈后宫。 可皇上态度坚决,宫里除了有位淑妃娘娘独得恩宠,丝毫没有要另外纳妃的意思。 尤其淑妃娘娘还和皇上同住勤政殿,虽然这不合规矩,但正是皇上对娘娘爱意的表现。 若是寻常妃嫔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早被言官当成红颜祸水谏言。 可淑妃娘娘怀着身孕,这是新帝第一个孩子,无疑成了最大的挡箭牌。 御史言官们就是看在皇长子的面子上,也暂时不能拿淑妃如何。 故而,淑妃娘娘盛宠不衰。 宁湘恍然:“所以是这孩子保护了我?” 不然她这个时候早该退位让贤,被朝臣喷到冷宫去了吧。 “是,但也不尽然……”紫檀放下针线,正色看着宁湘,“娘娘,您不觉得是因为皇上喜欢您吗!” 所以在这本该勾心斗角的宫廷之中,也能遂心如意,无后顾之忧。 宁湘半信半疑:“真的?” 她怎么没瞧出他的爱意来。 哦。 除了昨晚,极尽缠绵之时,看着她那双情绪汹涌的黑眸,当真如漩涡一般温柔动人。 但这真要说是喜欢是爱,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们缘分,算是因肚子里的孩子而起。 宣明繁亲自接她回宫,册封了妃位,都是因为她怀着他的儿子。 当初在江州,他不是也说过生下孩子任由她去留么。 尽管回宫这几月,他的确对她做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但这就是爱吗? 这问题太高深,以她的脑袋还想不明白。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现在对宣明繁很有兴趣,尤其把他调戏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最快乐。 若不是现在怀着身孕,绝对做的不止昨晚那样。 毕竟一个洁身自好,还禁不起撩拨的男人,实在是令人怦然心动,热血澎湃啊! * 平安坊,宁宅前。 宣明呈送上一车时令蔬果,和宁父寒暄了一阵,方折身回府。 端王府就在百步之外,宣明繁特意把宁家人安顿在这儿,就是为了让他多加照应。 宣明呈自然不负所托,三天两头让人送上吃的用的,空闲时带着宁序秋宁知雅上街市玩耍。 月霜跟着主子跑腿,见他对孩子如此喜爱,忍不住说:“殿下,您什么时候成亲,也生几个这样可爱的孩子?” 宣明呈笑脸一垮,抬脚就走:“说什么扫兴的事!” 月霜赶紧跟上:“殿下您岁数不小了,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回回进宫贵太妃都催您,您不着急吗?” 他不耐烦的抱着手臂,沉声说:“一个人清闲自在不好么,非要往身上套枷锁?” “妻儿怎是枷锁呢?”月霜受贵太妃叮嘱,誓要劝说殿下回头是岸,“您看皇上出家几年最后不也还俗了?您劝皇上头头是道,自己的事反而不上心……” 宣明呈脚下生风,捂着丽嘉耳朵怒斥,“你闭嘴!” 月霜急道:“奴婢看您就是放不下玉织姑娘!” 听见这个名字,宣明呈终于停下脚步,目光微凝。 月霜自知失言,连忙住嘴。 他淡淡瞥她一眼:“聒噪!再多嘴送你回宫去!” 月霜咬着牙,却是不敢再多言。 坊外有人骂骂咧咧泣不成声,她抬头,见宣明呈已经抬脚过去。 宣临月靠在墙上,一边伤心地哭泣,一边不停地骂人。 “这蒋家没一个好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需要我时恨不得跪在地上求我,如今倒是不稀罕我了如此恶语相向,还有没有把我这个郡主放在眼里呜呜呜呜……” 婢女要上去安慰,却被她一把推开。 季翩然打着伞遮阳,温声说:“眼下天热,表姐先随我回王府吧?” 宣临月抹抹眼泪,倔强摇头:“我才不回去呢!我父亲都叫我滚了,我回去岂不是没脸了!” 一想到荣王的态度,宣临月就觉得委屈,蹲在地上哭哭啼啼。 宣明呈负手,满脸嫌弃:“多大人了还哭鼻子?” 宣临月愣愣抬头,看到是他撇了撇嘴,哼道:“你怎么在这儿……” 宣明呈见不惯她这趾高气昂的态度:“怎么说话的?宣临月,我是你堂兄!” 宣临月向来不把他放眼里,眼泪一擦又是高高在上的荣王府郡主。 “你有当哥哥的样子吗?纨绔子弟!” 宣明呈正有气没处撒来呢,看到宣临月刁蛮嚣张的表情,就恨不得好好收拾她一顿。 “你以为你任性蛮横、无理取闹,多受欢迎?还不是被公婆夫君嫌弃,他们当你是郡主了吗?” “你——”宣临月被他羞辱的满脸通红,眼中又噙满了泪水,“宣明呈你混蛋你就知道欺负我……” 宣明呈笑得张扬而肆意:“谁叫你这么没用。” 宣临月脸色青白交错,气鼓鼓的跺了跺脚,又呜呜咽咽的走了。 婢女匆匆追上去,季翩然举着伞,无奈叹气。 “端王殿下不该和郡主一个女孩计较。” 宣明呈侧目,在她身上打量一番,浪荡一笑:“对!我就是心胸狭窄,你能拿我怎么样?” 季翩然垂眸:“小女不敢。” 他看着她,意味深长地嗤了一声:“季小姐不必惺惺作态,两面三刀的人,我可见多了……” 季翩然面色如常:“小女不懂殿下的意思。” 宣明呈漫不经心地在原地走了两步:“那封送到淑妃娘娘手上的信,是谁写的,想必你我心知肚明。” 握着伞柄的手渐渐收紧,季翩然正了神色,缓缓抬头:“殿下都知道了?” “皇兄把此事交给我调查了。”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从宫外送一封信进宫可不容易,季小姐用了好几日才送到了勤政殿,为了不被人发现,特意用了左手写字。” 荣王千算万算,没想到隔墙有耳,会被季翩然知道了计划,最后东窗事发,不得不冒险除掉那两个太医。 但此举无疑是昭告天下,毒害淑妃和皇子的事就是他所为。 季翩然面色微变,红唇紧抿。 宣明呈看她如此,倒是笑了笑:“不过季小姐也算帮了忙,皇上自然铭记在心,说不定哪日高兴了,就让你进宫了呢?”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7节 季翩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漠然说:“我没想过要进宫。” 宣明呈挑了挑眉:“那季小姐想要什么?” 她低声开口:“离开荣王府。” “这还不容易么,等皇叔哪日倒了,季小姐想去哪儿都成。” 季翩然手中绸伞轻抬:“殿下此话当真?” “季小姐是功臣之后,前途似锦!” 她好似松了口气,精致的眉眼带着灼灼的光。 “多谢殿下。”她说着,把手里的伞塞进他手里,“送给殿下遮阳,小女告辞。” 纤细的身影匆匆离去,宣明呈举着一把描花伞愣在原地。 月霜嬉笑:“这伞和殿下真配。” 宣明呈如梦初醒,忙把伞丢出去:“去去去,快拿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更这么多啦!明天二更~ 么么大家 第56章 一更~ 入夏之后,多有雷雨。 天晴日,便觉倦怠懒散,口干舌燥。 宁湘格外想念往年夏日内侍省备的荔枝膏水和香薷饮,在冰鉴里搁上大半个时辰,一口下去冰凉解暑,畅快极了。 可是她现在怀孕了,喝不了那些…… 紫檀送来一盏姜蜜水,还叮嘱她:“娘娘,只能喝一半。” 宁湘趴在桌上,神情恹恹:“加两块冰成吗?” “不行!”紫檀言辞凿凿,一本正经,“太医说了,您先前动了胎气,忌食辛凉之物,冰块更加不能吃。” 她噘着嘴,兴致缺缺:“我过几天就要生了,有什么好怕的……” 紫檀自然是不肯的:“不为自己,也要为了腹中皇子考虑啊。” 南窗大开,丝丝凉风灌进来,也驱散不了心中的热意。 宁湘耷拉着眼角,摸了摸肚子。 为了皇子,为了皇子…… 万一是个公主呢?那不是让他们都大失所望了。 她原本觉着生个儿子也好,至少能免了宣明繁很多后顾之忧,毕竟朝堂上下都盯着她的肚子。 宁湘能想象,如果她是生了一位公主,朝臣们一定第一时间上谏宣明繁擢选贵女进宫。 届时什么皇恩浩荡、荣宠无双,都是笑话。 看宁湘心不在焉,紫檀迟疑开口:“娘娘……” “没事,备膳吧。” 紫檀以为她是没吃上饮子不高兴,也没做多想,安心去准备午膳了。 宣明繁回来时,就见宁湘拿着汤匙望着满桌菜肴出神,碗里的汤一口没喝。 他在身侧坐下,温声问:“怎么了?” 她丢下碗,转头看着他:“你要选妃吗?” 他一怔:“嗯?” 不解问:“选什么妃?” 宁湘紧绷的神情又忽然松懈下来,怏怏不乐地说:“等我生了孩子,你是不是要立后选妃了?” 他突然被她泼了满身脏水,颇有几分茫然:“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我知道,大臣们朝会上都不止一次提的提过了……”她目不转睛,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 宣明繁淡淡道:“那是他们说的,与我何干,我不是没答应么?” 她瞪大眼:“意思是您有这样的打算?” 宣明繁:“……” 他从坐下到现在就说了三句话,是哪句话让她误会了? 知道孕妇烦躁多思,他也顺着她的意,和声说:“我从未提过要立后,也并无此意,你莫要多想。” 宁湘倏地站起身:“是!我小气又矫情,您走吧,平白让人不痛快……” 她提起裙摆,挺着大肚子闷闷不乐地进了寝殿。 宣明繁不明所以,问紫檀:“她怎么了?” 紫檀也是一头雾水,想了想说:“约摸没吃上冰镇酸梅汤,气的!” 他看着摇曳晃动的珠帘,无奈叹气。 “下去吧。” 宁湘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胡思乱想了,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气毫无道理。 宣明繁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立后纳妃,登基半年,这后宫的的确确只有她一人。 是怀了身孕,心气儿飘了么,发什么脾气! 宁湘拍拍嘴,方才说话那么难听做什么?万一宣明繁放在心上,生她的气怎么办? 可脾气都发了,要她转头去道歉,好像没什么脸…… 不去吧,又舍不得他生气。 毕竟夜里入睡困难有个揉腰垫背的人,还是挺舒坦的。 可她也就是怀孕情绪不好作祟,一时想得多了,难免口无遮拦。宣明繁身为皇帝,心胸宽广不该和她一个孕妇计较啊。 宁湘在榻上翻来覆去,等他来哄自己。 结果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动静。 她翻身坐起来,看了看外边。 一个人都没有。 宁湘压下心里失落,要不她去服个软好了…… 正想着,殿外蓦地响起脚步声。 她一惊,又装模作样躺回去。 窸窸窣窣的动静钻进耳朵里,身下床榻微沉,有人坐在了身边。 她悄悄睁眼,看见一张清隽出尘的俊脸。 “别气了,起来坐坐。”宣明繁温声开口,音色清润淙淙似珠玉落地。 她缓缓坐起来,板着脸:“做什么……” 一只粉彩玉碗出现在面前,盛着纯白的牛乳细碎的果粒,肉眼可见的冒着凉气儿。 宁湘眼前一亮:“这是什么?” “牛乳冰酪,加了百合荔枝樱桃,清甜爽口。”他把碗凑近了些,唇角轻牵,“要尝尝吗?” 宁湘点头如捣蒜:“尝!” 冰凉的饮子咽下去,顿时觉得心中燥热尽数消散,快活的想要尖叫一场。 “不是说太医不让吃这些?” “偷偷的。” 宁湘噗呲一笑,她觉得她把净闻法师带歪了。 她吃得眉眼弯弯,一脸餍足,澄澈的眼眸渡上明亮的光,两颊微微鼓起,叫人忍不住的想要揉搓一把。 他含笑望着她:“好吃吗?” “好吃!”一碗冰酪很快吃了大半,宁湘解了馋,心情很是愉悦,大方举着汤匙递过去,“您也尝尝?” 他轻轻一推:“你吃吧。” “那你必须得尝尝了。”宁湘跪坐在榻上,非要他吃不可。 宣明繁拒绝不了,只好低头吃了一口。 宁湘心满意足,三两口吃完剩下的冰酪,抬眸见宣明繁唇边沾上的白乳,手臂一伸,便将他脖子勾过来,在他震惊的眼神里轻轻一舔。 香甜软糯,甚是美味。 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宁湘一时心动不已,竟然舍不得放开。 抬眸看到他微红的耳根,浓黑的长睫轻轻一颤,就愈发想要欺负他。 她心痒痒地往他身上贴,娇媚一笑:“皇上,来亲一亲吧……” 她言笑晏晏,哪里还有方才气鼓鼓的样子。 “别闹。”宣明繁目光微闪,握住她的腰肢,却不舍得用力,任由她凑上来。 她在他面前从来如此,没有半分女子的矜持羞赧。 他试图拒绝,都被她无休止的缠上来。 什么都做不了,一次次唯有无底线的纵容迁就。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8节 现在也是如此。 唇齿相依,辗转描摹。 女子香甜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他扶着她的后背,感受着掌心下嶙峋的脊骨。 那些隐忍克制的情愫,被她这一撩拨,渐渐有了松动的痕迹。 蓦地叫他想起去岁雪天饮下一杯酒后,缠绵在鼻翼间的馨香,那次是带着醇厚的酒意,这回是带着沁人的清甜。 同样叫人欲罢不能。 过去多年,他是清醒而淡然的,受佛法度化浸染,克己复礼,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能影响心境。 唯有江上行舟,暮色深深,他被她困在案前。 一点一点,将他紧绷的理智搅碎撕扯。 任由他念了一夜清心咒都不能平复。 那夜情动是受药物所致,如今却是不由自主,情难自抑。 直至沉溺其中,顺心迎合。 方寸大乱。 骤雨止歇。 他抚着她的脸,呼吸间仍然残留着几分缠绵悱恻的况味。 她仰头,看见他漆黑的双眼。 素来清冷如霜雪的眸子,带着几分压抑的情绪。 沉沉的,倒映着她春水般的容颜。 她原是坐在他腿上,感受到什么,不自在地咳了声。 “让我下去……” 分明是她不顾后果挑的事,尝尽好处便要将他推开。 宣明繁无可奈何地叹声气,托住她站起身。 突然腾空,宁湘下意识地惊叫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下一刻又被他安稳放在榻上,脑袋被人揉了揉:“别再折磨我了。” “歇会儿吧。”声音沉哑,却也极尽温柔。 她不争气地开始心跳加速,默默捧着肚子翻身闭眼。 听见脚步声逐渐远离,才捶胸顿足,张着嘴无声尖叫了半晌。 净闻法师太有诱惑力了,就这么回应一下,她便受不了了呜呜呜…… 宁湘在床上扭来扭去,兴奋得没睡着,方才激动之余出了一身汗,正要起来换衣裳。 紫檀敲了敲门:“娘娘,贵太妃来了。” 满脑子旖旎暧昧烟消云散,宁湘立刻正襟危坐,“太妃娘娘有什么事吗?” “太妃说闲来无事四处转转,若是娘娘不得空,她便先回去。” 贵太妃是宣明呈生母,身份尊贵,自然是要见的。 宁湘理了理鬓发,“请太妃稍待,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紫檀帮她更衣梳妆,从镜子里瞥见她红润饱满的双唇:“娘娘,您嘴巴怎么了?” 宁湘脸上滚烫:“没怎么……” 然后拿起鲜艳的口脂,狠狠涂了一层。 贵太妃是先帝贵妃,出身名门,自皇后大行后一直掌管六宫事,颇受宣明繁敬重,请太妃依旧住在从前的长乐宫。 宣明呈虽然傻了点儿,嘴碎点儿,脑袋不太灵光了点,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宁湘在他身边当差时没少捞到好处,对他的母妃,自然也是十分客气。 太妃雍容华贵,十分温和,见了宁湘便歉意笑了笑:“夏日天热还叨扰娘娘,实在过意不去。” “太妃能来,我万般高兴,正好有人可以说说话。” 太妃看着她圆润的肚子:“可是就这几日了?” 宁湘点头:“太医说在端午前后。” “我那有两床小褥子,闲来无事时做的,娘娘若是不嫌弃回头我叫人送来,给小皇子用。” 宁湘受宠若惊,忙道:“多谢太妃,一会儿我就让紫檀去取,劳您惦记,做针线活可废眼吧?” “也就是整日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罢了。”太妃叹气,“呈儿这孩子素日也不爱进宫,想唠叨他几句也没法子,只能来打扰娘娘了。” 宣明呈出了宫就是脱缰的野马,五六日进宫一回,无非是陪着太妃用了午膳便走了。 宁湘这个局外人都知道他一定是在躲他母亲,太妃今日来意,大约也是为了儿子。 果不其然,太妃很快提到宣明呈,“我听皇上说,先前送了一些世家贵女的画册去端王府,后来可有什么信儿了?” 宁湘想了想,摇头。 宣明呈如今每日上朝倒是勤勉,可对于终身大事上却是半点不着急,仿佛真像之前传言里说得那样不好女色。 见宁湘面露困惑,太妃低声道:“其实他也有个喜欢的姑娘,叫玉织,是梨园里唱戏的伶人,后来出意外……死了。” 作者有话说: 湘湘:他怎么还不来哄我(生气 一些平平无奇的恋爱日常罢辽 第57章 二更~ 宁湘微愣。 早前宣明呈还住在宫里时,就往爱往梨园听戏,听闻是迷上了一个男花旦,以至于朝臣们都以为二殿下有龙阳之好。 可事实似乎并不是如此。 “大约四年前,城北梨园来了个唱青衣的伶人,唱戏尤其婉转动听,很快满城皆知,勋贵们开宴时,都要请上玉织去唱一出戏,呈儿便是那时候结识了玉织。” 贵太妃满面愁绪:“一个伶人,若是纳了妾也不见得多麻烦,坏就坏在那时候太子出家,皇上正在气头上。得知呈儿不思上进迷恋戏子,下旨让人把玉织送走,那日正逢大雨,马车跌入悬崖……玉织就这么死了。” 宁湘抿唇,陷在玉织的遭遇里,久久难以回神。 难怪这些年宣明呈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原来是发生过这样的事。 玉织的死让他多年不能忘怀,对终身大事毫无兴趣,宁肯孤独终老,也不愿妥协。 太妃说起往事热泪盈眶,哽咽道:“我与他父皇都没想到玉织会出意外,若是她的死会让呈儿一蹶不振,当初说什么也不会送玉织走。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后悔的余地,我只盼着他余生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叫我百年之后死也瞑目……” 宁湘递上帕子,温声说:“太妃言重了。” “对不住,我失态了。”贵太妃擦了擦眼泪,挺直了脊背,“我知道娘娘养胎无暇分心,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娘娘相帮。” “有什么需要您说就是,我必全力以赴。” “您能否跟皇上说说为呈儿指婚,不拘是京中哪家千金,知书达理即可,婚后培养夫妻感情也是可以的。” 宁湘迟疑:“这……” 为宣明呈指婚,宣明繁也并非没有考虑过,前些日子还跟她提过有大臣含蓄表达过家中有适龄女子,希望能指给端王为妻。 但婚姻大事除了父母之命,还得本人首肯,宣明繁不想以一纸诏书约束宣明呈,平白折了兄弟间的情分,也就任由他去了。 贵太妃没有亲自去求旨意,必然也是不想让宣明呈记恨自己,唯有让宣明繁这个做兄长的做主,好歹还能让他上心一二。 见太妃期期艾艾看着自己,宁湘只好道:“皇上自然愿意为殿下赐婚,可婚姻讲究缘分,端王殿下若实在不喜欢,皇上也不能乱点鸳鸯谱不是?不如过些时日,我请皇上寻个由头,办一场宴饮,请各家贵女们露个脸,让殿下好生相看相看!” 贵太妃这才安了心:“如此便多谢淑妃娘娘了……” 等送走太妃,宁湘这才松了口气。 夜里宣明繁处理完朝政,说起这事,他淡声说:“婚姻大事,不能强人所难,我做不了主。” 宁湘往腰后塞了软枕,躺得舒坦了才道:“那你忍心看你弟弟孤独终老?” 他想了想,很认真的说:“锦衣玉食、一生富贵,如何算得孤独?” 宁湘:“……” 算了,跟他没法说。 “你当帮帮我吧,我都答应贵太妃了。”她能屈能伸,食指爬上他手背,勾住他腕间的金刚菩提,往身前拉了拉,娇滴滴唤他,“皇上,净闻法师……” 莹润清澈的眼眸眨了眨,狡黠之中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他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只得顺从应下:“待我得空问问……” 宁湘心满意足:“太好了!多谢皇上!” 他垂着手,佛珠被她扯下来,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愈发衬得皓腕纤纤、洁白如玉。 她疑惑抬眼:“佛珠怎么少了?我记得是一百零八颗呀!” 他沉默未语。 宁湘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却并没有隐瞒。 “取了十四颗,放在了我父皇棺椁中。” 佛珠日日贡在佛前,最为灵验。 净闻法师慈悲为怀,即是父子离心,也仍旧心存善念,超度亡魂。 “难怪我觉得少了……”他即位之时她就看出佛珠少了些,没想到是放在了先帝棺椁中。 她伸手拨了拨:“这佛珠沾染灵气,真能早证菩提,成就涅槃吗?” 他点头:“能。” 宁湘感慨:“你现在还俗了,不然一定会是得道高僧吧。”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69节 法华寺的僧人都说净闻法师有慧根,能成大器,可惜后来不得已还俗做了皇帝,每日政务劳心,全无自在。 这是宁湘至今还觉得心虚和遗憾的地方,她艰难翻个身,小声问:“是不是还俗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他顿了顿。 “并非没有好处。” “有你。”他抬手,帮她拢好微敞的衣襟,声色如珠玉清润,“有孩子。” 宁湘怔了怔。 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从沉默寡言的净闻法师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这算是间接的一句表白吗? 她难以置信,他却风轻云淡吹灭了灯,在身侧躺下,“睡吧。” 宁湘倒回去,扭着脖子在黑暗里看他。 “你……” 下一刻却被他伸手捂住嘴,听见他凶狠的嗓音:“不许再说话了。” 净闻法师恼羞成怒了。 * 五月初一开始连下四天大雨,直到端午这日天才放晴。 宫里今年不办宴会,唯有江上龙舟年年不改。 宁湘去不了,只能跟宫人做些辟邪香囊、剪纸叠福,又挑出五色丝线编结系在臂上,称为长命缕、续命缕。 把最好看的丝线带上,准备去书房给宣明繁系上,结果净闻法师没见着,先见着怒气冲冲的宣明呈从书房出来。 她觉得他心情应当不佳,不想去触霉头,哪知被人展臂拦住去路。 狭路相逢。 他阴恻恻看着她,“跑什么呢淑妃娘娘。” 宁湘故作诧异,“原来是殿下呀,殿下端午安康。” “干嘛去?”他上下打量她,注意到她手里的五色丝线,阴阳怪气的哟了一声,“给我皇兄系五色线续命?” 她迅速把丝线往掌心一收:“没有……” 看她藏东西的动作,宣明呈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跟皇兄这般算计我,都没想过给我也系丝线续命?” 宁湘小声嘀咕:“怎么能叫算计你呢……” “逼着我让我成亲,还不是故意算计我?不对,这是害我!你们就见不得我自在无忧!”一想到方才宣明繁要他去和贵女们见面,就忍不住生气。 他没什么风度的叉着腰,若不是看她挺着个大肚子,怕是要忍不住动手了。 宁湘换上笑颜:“怎么叫逼你呢,好言劝你呢不是?” 他嗤了一声:“你真把自己当我皇嫂了是吧?” 她卑微极了:“不算吗?” “……算。”宣明呈没好气道,“谁叫你是我皇兄心头肉。” “那你到底娶不娶妻?” “过两年再说吧。” “你皇兄都当爹了,你还不考虑?” 宣明呈一顿,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说得也是,我皇兄有人续命,而我没有。” 宁湘眼睛亮晶晶:“所以你答应了吗?” 他伸出手臂,努努嘴:“把五色丝给我系上。” 她骇然,想我不想就拒绝:“不行!这是给皇上的,你自己回去让月霜帮你续命。” “你是我皇嫂,你帮我续命,我能长命百岁。” “不要……” “快点!”他不耐烦催促她,“你不愿意?我就不参加什么宴饮了啊……” 宁湘手中丝线一抖,露出笑容:“来来来,皇嫂给你续命。” 虽然她不情不愿,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但宣明呈还是高兴,皇兄都让他不痛快了,他也不让他痛快。 正乐着,忽然听宁湘哎哟一声。 他抬头:“怎么啦?” 宁湘捂着肚子,眉头轻蹙。 宣明呈顿时大惊失色,捂着丝线连退几步,“我可没碰你啊!” “没事……” 就只是肚子抽疼,疼了一瞬,转眼又恢复如初。 宣明呈生怕惹上祸端似的,抬脚就走:“多谢皇嫂续命,我先走一步了啊……” 宁湘无语凝噎。 算了,这人向来没良心。 半路杀出个宣明呈抢了丝线,宁湘没办法又只能重新回寝殿再准备一条,准备再去书房时,忽然觉得有些不适。 待到屏风后一看绸裤上的血迹,宁湘傻了眼。 紫檀一惊:“娘娘,您要生啦……” 勤政殿顿时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太医稳婆一齐上阵,宣明繁回来时,她已经被送入产房之中。 宣明繁出去了一趟,显然是一路疾行,连呼吸都透着急促。 “皇上……”她尴尬躺在床上,这会儿已经没有半点不适。 他如释重负,冷凝的眉眼霎时间柔和下来,撩袍坐在床前:“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大嫂方氏说女人必得多吃些养精蓄锐,才有力气生产。 宁湘本来也不饿,但宣明繁都让人送了来,也只好硬着头皮吃了。 宣明繁亲手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擦手,和声说:“别担心,别紧张。” 除了见了红,宁湘这会儿并没有任何要生产的感觉,甚至觉得吃撑了想起来走两步。 抬眸见宣明繁神色,她没忍住笑起来,“是你紧张吧?” 他被她戳破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将她柔软的指尖握在掌心,轻轻一声:“嗯。” 心口渡上融融暖意,宁湘还是从容闲适,安慰他:“我没事,不疼。” 然而没多久,她就打了脸。 随着日头西移,若有似无的疼痛,渐渐侵袭而来,随后变本加厉,一阵一阵如浪潮般,让人难以忍受。 头上的发簪步摇早已拆下,青丝凌乱铺了满床,伴随着低低的痛吟声,直叫宣明繁面色沉冷。 宁湘疼得满头汗,用力攥紧了身下锦被,小声呜咽。 他摸摸她汗湿的鬓发,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来,那些压抑的不安和怒火齐齐升上心头。 冷幽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太医身上,语气不怎么好,“到底还有多久能生?” 太医脚下一软,噗通跪在地上,瑟瑟说:“每、每个人体质不同,生产时间也不尽相同……几个时辰可能,几天几夜也有可能……” 宣明繁满眼震惊:“几天几夜?” 太医揩着冷汗:“娘娘身子底子不错,胎位也正,应当要不了几个时辰……” 钻心的阵痛过去,宁湘理智稍微回笼,拍拍宣明繁的手臂,示意他别担心。 星月交辉,夜凉如水。 宁湘忍着痛意,又吃了半盏燕窝,然而还没咽下去,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疼得她狠狠抓住了宣明繁的手。 稳婆忙来查看,惊喜道:“娘娘快要生了!” 宁湘没有半分喜悦,被疼痛折磨的痛哭,哭了几声,却忽然又想到别的,咬牙开口:“皇上,你喜欢男孩女孩……” 他哑声说:“都行。”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宁湘小脸皱成了一团:“你骗人……你喜欢儿子。” “没有。”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看她痛苦的模样,心疼不已,“我从未骗你,也永远不会骗你。” “真的?” 他郑重颔首。 宁湘在疼痛不安中稍微放了心。 稳婆在旁犹豫道:“皇上,娘娘快要生了,您先出去吧?” 她接生了那么多孩子,没见过哪家夫君从妻子进产房起就寸步不离陪伴在侧,从晌午到深夜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挪动了。 宁湘松开他的手,紧紧蹙眉:“皇上出去吧……” 稳婆和太医都在催促,宣明繁眸光沉沉,不舍看着她。 良久之后,终是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冰凉的触感落在唇上,宁湘瞬间清醒,净闻法师何曾主动过,今日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她心中欢喜,一时忘了疼痛,娇气的哼了哼:“嗯再亲亲。” 他便又低下头,在一众宫人震惊的眼神中,吻上她的唇,连同手上佛珠一并滑到她腕间。 “我会一直等你。” “别怕。”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0节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被谁举报了,改了一天的文,审核搞我心态,自闭了。 本章前66条评论,发个红包安慰大家~ 第58章 勤政殿内外灯火辉煌,宣明呈听见里头凄惨的痛吟声直皱眉。 见房门打开,宣明繁出来,连忙迎上去。 “皇兄,怎么样了?” 他摇头,“不知。” 宣明呈疑惑不已。 这么一看皇兄面目平静,没有什么异常,唯有衣袖下握紧的拳头,昭示着他的不安和彷徨。 宣明呈挑眉。 原以为皇兄高雅圣洁,四大皆空,没想到还是凡夫俗子,免不了人间七情六欲啊…… 正啧啧称奇,宣明繁深幽的眼神落在他手臂上。 一根编织过的五彩丝线系在衣袍上,打着一个熟悉的结。 目光微顿。 “怎么了?”宣明呈摸摸手臂,嬉笑,“皇嫂帮我续了命,皇兄你有吗?” 眼下子时已过,已是初六,续命的五色丝线要在下次大雨之时取下扔在雨中,祈求长命富贵,一生好运。 夜色沉寂,产房里朦胧不清的声音传来,宣明繁望着紧闭的房门,低声开口。 “取了。” 宣明呈啊了一声:“什么?” 他淡漠抬眼:“取下来。” 宣明呈捂住手臂:“这是淑妃娘娘给我的……” 宣明繁不说话,只淡淡看着他。 宣明呈被盯得浑身发毛,不情不愿的解开丝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 “现在是我的了。” “皇兄你……”端王殿下咬牙切齿,又只能忍气吞声认怂。 小气! 堂堂皇帝,连一根丝线也要抢他的。 宣明呈抄着手气了半晌,让人端来椅子落座,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宣明繁负手站在产房门外,神色冷然。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直到卯时将近。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淡淡的青色。 宫中寂静。 一声婴儿的啼哭自殿内传来。 清晰洪亮。 天边破晓,一束金芒落在巍巍殿宇之上。 金乌出云,万物新生。 宫灯渐灭,日光分明。 宣明繁怔怔站着,心中一片滚烫。 殿门大开,人影晃动。 稳婆满脸笑容,高声报喜:“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 身后宫人抱着孩子,凑近眼前。 襁褓里小小一团,脸上还沾着血迹,鼻子大嘴巴大,半天瞧不出模样来。 宣明呈大惊小怪戳戳孩子的脸,嘴里念着真软。 “我当叔叔了!皇兄你——” 抬头已不见宣明繁身影。 他一愣:“皇上呢?” 稳婆笑道:“自然是看淑妃娘娘去了。” 宣明呈又回过头去看刚出生的小皇子。 一时热泪盈眶,忍不住哽咽。 宫人大惊:“端王殿下,您这是……” 宣明呈抬袖擦眼:“感动!喜极而泣!我皇兄这个当过和尚的人,终于当爹了。” 产房里已经清理过,但仍然有挥之不去的药味和血腥味。 宁湘换了干净的寝衣,闭着眼昏昏欲睡,鬓发混着汗水凌乱贴在白皙的面颊上,看起来疲惫极了。 宣明繁躬身,摸摸她的脸,眸色温柔:“辛苦了……湘湘。” 宁湘缓缓睁眼,看到是他,整个人脱力般吐出一口浊气,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 小声嘟囔:“生孩子好累啊……” 他牵过她的手,轻轻嗯了声:“所以你真厉害。” 她点了点头,精疲力尽已然说不出话。 他抚过她疲乏的眉眼,嗓音低沉:“睡吧,我在这儿。” 宁湘阖上眼,安心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烈日昭昭的午后。 殿中似乎有食物的香味,还未睁眼就勾起了食欲。 歪过脑袋,果然见案桌上放着一碗鸡丝汤羹。 睡过一觉,身上沉重的感觉烟消云散,宁湘精神十足,掀开薄被正要起身。 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踏进光影里,很快出现在面前。 “醒了?” 宁湘抬眸,看到一张清隽出尘的俊脸。 立刻想起她生产时,他守在床边,当着一屋子宫人的面亲吻她的场景。 让人莫名的热血沸腾。 她笑得眉眼弯弯,朝他张开双臂。 宣明繁会意,三两步走上前,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恭喜你,做母亲了。” 宁湘搂着他的脖子,正要噘嘴亲亲,忽然听他开口。 “要看看孩子吗?” 她动作一滞。 这才想起自己生了个孩子。 “快快快,让我瞧瞧!”才生下孩子时她就只看了一眼,险些都忘了这回事。 乳母很快把孩子抱进来。 眼下天热,襁褓并不厚,裹着软绵绵的小人儿,简直无处下手。 宁湘手忙脚乱,有些着急。 还是宣明繁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放在她怀里。 宁湘小心翼翼抱着,别扭极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他好丑啊……” 她长得不赖,在千百宫女中也算中上之姿,宣明繁更是仪表堂堂,世无其二,怎么孩子不像娘也不像爹? 大约是她的话太难听,睡梦中的孩子哇得一声哭了。 吓得宁湘一激灵。 宣明繁无奈,哪有当娘的这样嫌弃自己的孩子,只得提醒:“他听得见。” 宁湘默念罪过罪过,再仔细看看孩子的脸,好像依稀是有些宣明繁的影子。 但也并不明显。 襁褓里孩子动了动,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看了看她又闭上,睡得万分香甜。 宁湘心上忽地一软。 这时她怀胎十月,血脉相连的亲骨肉啊!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只是他虽然在她肚子里呆了十个月,但母子俩实在陌生,这么看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1节 见她抱着孩子无所适从,宣明繁勾了勾唇。 “饿了吗?先填填肚子?” 宁湘这才觉得饥肠辘辘,把孩子交给乳母喂奶,便靠在床头灼灼看着他:“你喂我吧……” 宣明繁瞥她一眼,没有拒绝她得寸进尺的要求,端过碗盛了一勺送至她嘴边。 宁湘满脸意外。 他眉尾轻挑:“不想吃?” “吃!”宁湘一口叼住。 美味在嘴里蔓延。 鸡丝羹香,宣明繁也香。 何德何能啊!有生之年还能让净闻法师亲手喂食。 丞相要是知道他随意选中的小宫女这么出息,一定非常欣慰。 宣明繁见她以万般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不禁困惑:“怎么了?” “你高兴吗?” 他不解:“什么?” 宁湘说:“你有儿子了呀!” 这朝野上下多少人等着她生孩子呢,万一是位公主,只怕明日宫里就得多出几位眼生的后妃来。 孩子是男是女对宁湘来说并不重要,甚至回江州时还在想若肚子里是个女儿,对朝局影响不大宣明繁或许就不会找上门来,那她就能悄悄抚养孩子长大。 不过宣明繁在不知腹中是男是女的情况下,也把她接回宫,至少能够表示他没有那些寻常人轻视女儿的通病。 如今有了儿子,好歹堵住悠悠众口,大臣至少不会借口添些女人进宫跟她争宠。 净闻法师还是她一个人的…… 宁湘沾沾自喜,宣明繁看着她灵动明媚的双眼,不禁莞尔。 伸手将她耳边的长发别至耳后,目色缱绻:“你能平安,我更高兴。” 耳边被他碰过的地方莫名发烫,宁湘不自在地轻咳了咳,却是掩饰不住眼底溢出的笑意。 大约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吃过鸡丝羹,宣明繁亲自伺候她漱了口,帮她换因睡时汗湿的衣裳。 不过他只是把衣裳送至跟前,十分正人君子的转过身,并不去看她更换衣物。 宁湘:“……” 怪她!才生了孩子,不然非得扳正他脑袋,叫他好好欣赏自己曼妙的身姿。 捏到肚子上柔软的小肉肉,宁湘幽幽想,她得要何时才能恢复从前的样子,万一宣明繁嫌弃她怎么办? 宁湘还没来得及惊恐,瞥见他腕间的五色丝线,仿佛被人当头棒喝,满脸呆滞。 “这丝线哪里来的?” 这宫里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人给他续命? 是宫里的长辈?还是哪家勋贵千金? 是季翩然,还是冯依? 还是别的什么人? 看到宁湘质疑的目光,宣明繁眸光闪了闪,略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还是没能在她面前撒谎,刻意压低声音。 “宣明呈那里拿的。” “嗯?”宁湘悲伤的情绪还没酝酿出来,便彻底傻眼,“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宣明繁绞尽脑汁想了想,装得一派从容:“他说这是你给他的,借花献佛,为我续命。”【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 昨日死皮赖脸问她要的时候,可是得意极了,原以为宣明呈还得去他哥面前炫耀一番,不曾想竟是如此大方转赠宣明繁。 宁湘知道他们一同长大,如今看来果真是兄友弟恭,情深义厚。 她信以为真,没有追问,宣明繁眉眼一松,从旁拿过笔墨,温声道:“给孩子取名字吧。” 宁湘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为难的挠了挠头:“这……不该是礼部或者司天监定?” 这毕竟是皇长子,对江山宗祧来说意义非凡,还以为宣明繁会慎而重之。 结果他说不用:“我们的孩子,自己取名就是。” 名字是父母赋予的期望和祝福,不必与冷冰冰的皇权相连。 宁湘秀眉轻蹙,两眼无光:“可我不会取名啊……” 她就没念过多少书,四书五经一窍不通,怎么给孩子取名? 这任务艰巨,她往他身上推:“皇上,你太为难我了……还是你来吧。” 宣明繁莞尔:“那便先取个小名吧。” 宁湘瘫倒在床,眨了眨眼。 小名? 好像也挺难…… 她翻来覆去想了半晌,眼前一亮。 “就叫从一吧。” “宣从一。意在心无旁骛、善始善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带家人看急诊,忙了整天,答应的双更也写不完,明天再努力吧,抱歉 第59章 新帝得子消息,在隔日朝会上昭告天下。 丞相站在首位老泪纵横,领着百官叩首:“恭喜皇上!天佑我大梁,皇长子必成大器!” 御座之上,向来清冷淡然的人,眼中竟有了浅浅的笑意。 “同喜,待幼子满月时,设宴请诸位大人们畅饮。” 新生命的降生,往往带来无尽希望。 宣明繁设下满月宴,显然对全天下表达了对皇长子的重视。 既是宴请百官,朝中六品以上大臣皆能参加。 除却三月里的琼林宴,这算是宣明繁登基以来办的第一场宫宴,还是以皇长子满月的名义。 可见这个甫一出生两日的孩子有多受天子宠爱。 百官们谢了恩,一一退出殿外。 定国公走出老远,看到后面负手信步的人,立刻放慢脚步。 “端王殿下。” 宣明呈挑眉,扬起笑意:“哟,国公爷,有些日子不见,可大好了?” 定国公先前骑马受了伤卧床休养了两月,今天第一日上朝。 “多谢殿下,已大好了。”定国公捻着胡须,打量着他的神色,笑道,“臣近日亲启了一坛十年女儿红,喝着滋味尚可,殿下能否赏脸一试?” 宣明呈眼前一亮:“行啊,什么时候?” 定国公说:“中晌即可。” 身后有官员徐行,宣明呈正要答应,听见有人喊敬王殿下,他回头,看到擦肩而过的人,立刻招招手:“老三,国公爷家有上等女儿红,咱们中晌一起去?” 定国公笑容僵了僵,忙朝宣明晟拱手:“也请敬王殿下赏脸……” 宣明晟停下脚步,却是哂笑,“国公爷请二哥,我去算什么。” “你我兄弟,想来国公爷也不会介意?”宣明呈笑得没心没肺,拍拍定国公,“国公爷,我说的对不对?” 定国公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对对对,请敬王殿……” 宣明晟抬手,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淡漠:“不了,二哥去吧,我高攀不起。” 宣明呈啧了一声,他已经步履匆匆转身而去。 “老三真没劲,国公爷别和他计较!” 敬王历来寡言少语,不受重视,定国公自然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而端王出身尊贵,又得皇上器重,遥领沧州团练使,虽无实权,却可见日后风光。 自宣明繁即位起,意在整顿朝纲,诸多官职皆有变动,尤其新帝大胆启用新人,今年及第的考生中,不仅前三甲受领差事,一些名次靠后的进士也分别赐了官职。 唯有工部员外郎蒋申入仕短短两月,多次遭到弹劾,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蒋申为荣王女婿,郡马爷,初入仕能官至员外郎,已经越过排名第三的探花郎去。 朝臣们原以为蒋申能借岳丈东风有多大作为,结果这才没多久,就被人弹劾,还是自己的上峰。 荣王面上无光,称病不上朝,借由旁人指指点点。 然而以为就此能够息事宁人,不想没两日传来消息说蒋申被革职查办。 荣王气得要吐血,一打听才知道城北兴土木修缮观星楼,蒋申作为员外郎监管工料不力,底下人偷换了陈年的圆木,以至于屋顶断裂塌陷,掩埋了两个工匠。 人还没救出来,生死未卜,但蒋申脱不了干系,一出事就被革了职幽禁家中思过。 宣临月哭得声嘶力竭,跪在堂前求父亲救命。 荣王妃一心只有女儿,一个劲的落泪,荣王如此不能再称病,但要进宫为蒋申说情,却被拦在了勤政殿外。 总管太监尤礼躬身,一脸为难:“小皇子吐奶生病,皇上正在亲自照看,只怕一时见不了您,王爷先请回吧。”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2节 荣王牙关紧咬只得忍气吞声离开,走时瞥见廊后寝殿,目光冷幽锐利。 勤政殿寝殿内,太医战战兢兢为小皇子把脉,仔细检查过方道:“小皇子吐奶只是因为吃奶吃得过急,并无大碍,请皇上和娘娘安心!” 宁湘衣裙上还有孩子吐过的奶,尚未来得及更换,听闻宣从一没事,顿时松了口气。 初为人母毫无经验,对养育孩子实在陌生,虽然有乳母帮忙,仍是叫她随时提心吊胆。 开始宁湘本想夜里亲自带孩子,谁知月子里的孩子不是饿了就是尿了,非但没把孩子带好,自己也累得够呛,短短几日就瘦了好些。 宣明繁不愿她劳心劳力,只得另外寻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照顾孩子。 宁湘回内寝换了衣裳,就见宣明繁带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进来。 “这是幼时照顾我的乳母,曲嬷嬷,夜里让她照顾从一,你好好养身子。” 曲嬷嬷养育太子劳苦功高,先皇后仙逝时特令嬷嬷归家养老,如今宫中有了皇长子,宣明繁又请嬷嬷进宫照顾。 孩子带久了,白日难免困倦,宁湘也不再坚持,对宣明繁的乳母自是客气:“有劳嬷嬷了。” 曲嬷嬷忙行礼:“娘娘客气了。” 嬷嬷果然经验丰富,小小的孩子原本还哭哭啼啼,被她抱了一会儿便逐渐安静下来,很快睡着了。 宁湘觉得惊奇,曲嬷嬷说:“小皇子不舒服时,娘娘可多拍拍背,轻揉一揉肚子。” 她迟疑:“不会伤着他吗?” 曲嬷嬷笑起来:“轻一些就成。” 宁湘受教,却还是不敢下手,只盯着宣从一的睡颜看得入迷。 宣明繁屏退宫人,放轻脚步走到摇篮前。 “看什么呢?” 宁湘拉着他一并坐下,嘿嘿笑:“我儿子真好看!” 宣明繁忍俊不禁:“前几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才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的确看不出什么来,经过几日的照顾,宣从一明显比开始长大许多。 原本被自己母亲嫌弃的大鼻子大嘴巴逐渐有了轮廓,长长的眼睫似扇子般浓密,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泡泡来,小手在身前挥了挥,又继续沉沉睡去。 宁湘被他可爱的小模样吸引住,尤其是那张和宣明繁一模一样的脸,就叫人忍不住感叹血缘的神奇。 低头亲亲宣从一柔嫩的小脸,宁湘搂过宣明繁的脖子,巧笑嫣然:“让我也亲亲你吧……” 他没有防备,被她亲了正着。 夜里她要带孩子睡,宣明繁只睡外间,白日她心里眼里也只有宣从一,两人并不曾像今日这般亲近过。 久违的颤栗从背脊蔓延,浑身都开始发热。 宣明繁虽已还俗,身上仍有佛香,丝丝缕缕,撩人心弦。 宁湘血脉偾张,忽然后悔这几日忽略了身边这么秀色可餐的净闻法师。 光是亲亲抱抱,就让她欲罢不能。 这些事,宁湘向来是主动那个。 宣明繁坐在床沿上,扶着她的腰,任由她折腾。 宁湘正激动呢,感觉他兴致缺缺,动作一顿。 缠着他脖子,娇滴滴问:“怎么啦这是?不高兴?” 他别过头:“没有……” “你说谎。”宁湘哼了声,轻轻咬着他的唇,含糊不清说,“你觉得我冷落了你是不是?” 宣明繁呼吸渐沉,眼中闪过一丝难堪:“……不是。” “口是心非!”宁湘不满地戳戳他的心口,觉得手下触感实在美妙,实在忍不住多摸了两把,“出家人不打诳语哟,净闻法师……” 整洁的衣袍被她揉得凌乱,领口微敞,露出光洁的锁骨来。 摇篮里宣从一还睡着,他压低声音:“我还俗了。” 宁湘勾住他的腰,四唇相贴,气息滚烫。 “你还俗了还这般清心寡欲,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纤纤玉手在他身上煽风点火,叫人愈发心浮气躁,他沉着呼吸,捉住那只作乱的手。 “你还在月子里,别胡闹。” 她挣脱他的钳制往下探,小声咕哝:“可我忍不住了嘛……” 她听见宣明繁隐忍的吞咽声。 他险些没忍住,艰难开口:“湘湘,你放手。” 她哪里肯,仰头咬在他唇角。 “不放。” 宣明繁被她折磨得难受,偏又没有勇气将她推开,只能咬牙承受着一波一波的浪潮。 寝殿大门开着,只有一扇八折屏风立在榻前。 他被她推至床头,乌发落在面上,带来轻微的痒意。 喉结难耐的滚动。 历来坚韧的理智在她的折磨下摇摇欲坠,却又不得不分神注意殿外的动静。 他指指摇篮,声色暗哑:“孩子……” “他睡着了,听不见。”宁湘笑得意味深长,“除非你发出声音……” 她故意使坏,停了手上动作,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和晦暗不清的双眼。 他抬头,想伸出手,又缓缓停下,只小声地唤她的名字:“湘湘……” 宁湘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渴求和欲念。 纤尘不染的净闻法师,因她而坠落凡尘。 宁湘每每见他如此,就想着狠狠逗弄他。 指尖一松,却被他攥在手心。 湿润滚烫。 她跪坐着,皎皎容色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极具诱惑。 他挣扎着。 彼此僵持不下。 她俯身在他耳畔,轻声说,“你求我。” 俊脸染上红晕,渐欲迷离的眼神锁定在她脸上。 寝殿中静谧无声,只有彼此衣料摩擦的动静。 他在她肆意妄为的行径里屈服。 听见自己狼狈又沙哑的声音。 “求你。”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继续写二更,但今晚可能更不了,别等。 第60章 他既相求,宁湘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满足。 尤其看他不染尘埃的眼眸情动缱绻,只有自己的身影,最是叫她欲罢不能。 汗水浸透鬓发,宣明繁微微仰头,单薄伶仃的喉结在她掌握中动了动,溢出一声极低的轻吟。 身心一并陷落。 沉重的气息喷洒而来,即便他竭力克制,仍是不可避免地沾了她满手。 素净的罗帕细心擦过她每一根泛红的手指。 他垂着眼,面上并无表情,仿佛面对什么十恶不赦的敌人。 宁湘指尖晃了晃,“再擦就破了。” 他这才收了帕子,收拾满床狼藉。 宁湘去水盆里净了手,回来已经见尊贵的皇帝陛下亲自铺好了被褥,擦过她手指的罗帕被他折进箱箧中,大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宁湘没忍住:“不给紫檀拿去洗了?” 宣明繁一顿,幽幽看着她,薄唇上还有被她折腾过的痕迹,可怜兮兮的,看起来像是个被人欺负过的良家妇女。 摇篮里的宣从一并未听见父母的声音,睡得十分香甜。 他移开目光,哑声说:“今后不许再胡来。” 宁湘好整以暇:“你不喜欢?” 她有着晶莹清亮的眸子,却说着肆无忌惮、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他想摇头说不喜欢。 可那样的滋味销魂蚀骨,仿佛命运全然交付于她手,眼睁睁看自己沉溺、沦陷,意乱情迷。 她从来都有法子让他说不出话。 即便这样的事亲密而隐晦,不该青天白日宣之于口。 他也不得不在她希冀的眼神中点头。 “喜欢,可……”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3节 宁湘忽然踮脚捂住他的嘴:“那就行了!我也喜欢!不许再拒绝我。” 她的威胁很有震慑力。 宣明繁叹声气,只能任凭她去了。 宁湘满意他无底线的纵容,欢欢喜喜地亲了亲他的唇。 正好摇篮里的孩子哭起来,他推开为非作歹的女妖精,转身去哄儿子。 相比初见孩子的陌生,宣明繁抱孩子的姿势已经熟练许多,尤其太医说了女子产后不能劳累,哄孩子的重任便落在他身上。 净闻法师修行几年,凡事亲力亲为惯了,照顾孩子比她还得心应手。 有曲嬷嬷在,宁湘夜里总算能睡好觉,不过几日便将精神养回来,容光焕发更甚从前。 紫檀伺候梳妆时笑说:“娘娘风姿绰约,小殿下满月宴上必定艳压群芳。” 宁湘抹着宣明繁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玉容膏,漫不经心道:“我又不同人争……” “您不争,不代表别人不抢啊。” 月子里不用上妆,宁湘自己动手梳了个发髻,闻言疑惑:“抢什么?” 紫檀说:“自然是抢皇上啊,您不争不抢,旁人可是挤破脑袋想进宫呢……” 历朝历代的帝王怎么可能空置六宫独宠一人,即便淑妃娘娘已经诞下皇长子,但皇室从来不嫌子嗣多。 宣明繁今年二十有五,膝下仅有长子,必然是不够的,就算淑妃再得宠,后宫也始终要添人。 何况后位至今空悬,觊觎之人不在少数,不过是寻找一个契机,劝谏皇上立后纳妃,充盈后宫。 宁湘只想着之前贵太妃所托,在赴宴的高门贵女里,为宣明呈挑一个端王妃,忘了朝臣们还惦记着宣明繁的后宫呢。 原来生下儿子并不能杜绝后顾之忧,她还得把那些试图进宫的人拦在外边。 想想就觉得危机四伏。 万一宣明繁真有意选个皇后压她一头,她不是就要抱着儿子搬出勤政殿了? 虽然宣明繁明确问过她要不要当皇后。 宁湘做了八年宫女,哪能想到有朝一日能成了皇帝的妃嫔,还生下皇长子。 当皇后这事,连做梦也没做过。 中宫皇后不比妃嫔,事关朝堂天下,轻易不能定下。 何况树大招风,她若真成了皇后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倘或因此影响了朝局,不单把自己陷入困境,连宣明繁也会受牵连。 他才即位,根基不稳,尚需大臣辅佐,她好不容易等到他重新回到这个位置,万不能再受阻碍。 所以这样的原因下,宣明繁如果真有别的女人了,她就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吗? 扪心自问,并不能。 她小气又矫情,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喜欢他得紧,要把宣明繁拱手让人,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宁湘愤懑难舒。 一时觉得脸上的玉容膏不够好,身段也不如从前玲珑曼妙,哪哪都不能艳压群芳。 紫檀看她目光如炬燃起了斗志,立马说:“先前端王殿下进献了许多胭脂水粉,奴婢瞧着那盒珍珠粉不错,您敷一敷?” 宁湘稍作迟疑:“行!” 紫檀说罢就要去准备,宁湘正要起身,宫人匆匆进来说临月郡主求见淑妃娘娘。 “见我做什么?” 紫檀道:“应当是为了蒋二公子的事。” 有关蒋申被革职,宣明繁提过一嘴,她也没放在心上。 那两个被掩埋的工匠听说一死一伤,蒋申被革职查办也在律法之中。 其实类似的事在京城屡见不鲜,有权有势者想息事宁人,一靠收买监察主审,二靠财帛安抚亡者家人,只要没传到天子耳朵里,此事就能悄无声息的掩埋过去。 观星楼一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荣王只要出面八成能够平息,可那个工部右侍郎不讲情面,弹劾至御史台。 新上任的御史监察马筠安又是个铁面无私、不畏强权的主,短短几月已在朝堂上名声大振。 蒋申被革职禁足,还未论罪,宣临月抱有期望,进宫来求宣明繁宽恕。 可皇上不在勤政殿,她唯有见一见如今风头正盛的淑妃娘娘。 偏殿里奉了茶水,宣临月等得着急,终于见淑妃姗姗来迟。 却是与上回相见大不相同。 彼此淑妃娘娘身怀六甲,肚子圆润,仪态万方,算不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今日却见丰肌玉骨,尽态极妍,那纤纤身段婀娜有致,哪像孕育过孩子的模样。 她在上首落座,姿态从容,嫣然一笑:“郡主?” 宣临月才发觉自己走了神,忙坐直了身子,“淑妃娘娘可知我夫蒋申被禁足一事?” 宁湘颔首:“略有耳闻。” “两月前蒋申因得罪柳景玄,被其弹劾至御史台,皇上已经罚了他的俸禄,可柳景玄怀恨在心,非要置蒋申于死地。” 柳景玄便是工部右侍郎,二十七八的年纪已是正三品的官职,是朝中最年轻有为的后生。 宣临月还在怪工部侍郎无情无义,宁湘却觉得柳景玄这名字实在耳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但见郡主气愤难当,还是好言相劝。 “未知全貌,暂且不能下定论,郡主别着急,皇上只是革了郡马的职,若是此事与郡马无关,定会官复原职还他清白。” 宣临月气上心头:“他这样禁足已经让人笑话了,淑妃娘娘就不能先行放了他吗?” 宁湘挑眉,无奈道:“这事我做不了主啊……” 马筠安这个监察御史都受理了此案,蒋申一定不无辜。 宣临月急道:“你不是皇上最喜欢的女人吗,不过一句话的事,他定然会应了你!” 别说不能帮,就算能帮,她也是要帮宣明繁,帮蒋申这个外人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宣临月做惯了高高在上的皇家郡主,有求于人还是这般态度。 宁湘后悔理会她了,还得承受她咄咄逼人的架势。 “郡主请回吧。” 宣临月一向口无遮拦,见宁湘不想答应自己,横眉冷竖,指着她恨恨道:“你除了会些狐媚子功夫,勾.引皇上神魂颠倒还会什么?也就床上手段高深,若是没皇长子,你什么也——” “宣临月!”一道带着薄怒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宣明繁身着朝服,神色清冷如霜,显然听见了她方才的话。 宣临月面色微变:“皇上……” 宣明繁少有情绪外露,此刻却是不加掩饰对宣临月的厌恶,冷冷道:“出去!今后未经召见,不得入宫。” 紫檀见此,轻推宣临月的手臂:“郡主请吧。” 宣临月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宣明繁敛眸看向紫檀:“日后还有这样的事,就别再让人通传了。” 紫檀忙屈膝:“是。” 回头看宁湘,不仅没受宣临月的影响,反而眉头舒展,眼含笑意。 他一顿。 “怎么了?” 宁湘言笑晏晏:“爱恨嗔痴皆为虚妄,皇上这般生气,可算破戒了?” 宣临月那些字眼如此难听,她毫不在意,但他满心的怒火堵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紫檀识趣地退下,偏殿里很快安静下来,宁湘见四下无人,仰头在他唇角亲了亲,低声说:“其实郡主说的没错,我也觉得我床上手段挺高……唔唔唔。” 他捂住她的嘴,满眼无奈,耳根可疑地红了起来。 宁湘调戏他几句,忽然想起方才宣临月方才说的话。 “工部右侍郎柳景玄祖籍是不是江州?” 宣明繁垂眸,不知她为何说起柳景玄来,却还是点头。 “柳景玄字长淮?” 他有些意外。 “你如何知道?” “柳景玄是我二哥同窗,我幼时写字就是临得他的字帖。”宁湘恍然大悟,一时激动不已,“我只记得他叫柳长淮,忘记柳景玄是他本名,柳家十几年前为了科考迁居京城,就再没见过,没想到他现在已经官至工部侍郎了呀!” 宣明繁幽幽看着她雀跃的神情,淡声道:“你们很熟?” 宁湘想了想:“不算太熟,不过在我二哥换书院前,经常能见面,我三字经就是他教我背的。” 本来不是多稀奇的事,但宁湘思念过世的兄长,每每想到和他有所联系的同窗好友,就忍不住地想看一看柳景玄如今的模样。 那时候柳景玄不过十五六岁吧,如果宁彦之还在,定然和他一般出色。 她灼灼抬头:“皇上,从一满月宴柳景玄会来吗?” 本来会,但眼下看是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补昨天的二更,今天有更新,零点前后 第61章 “应当。” 宣明繁一句话,让宁湘无比欢喜,挽住他的手臂,继续问:“那我可以见一见他吗?” 他想起之前她要见马筠安是这么说的,如今要见柳景玄也是这般。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4节 不过,柳景玄和马筠安不同。 谁知她见了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要见面,杜绝后患,不然他还要分心关注她。 但看宁湘翘首以盼,又不忍让她心愿落空。 “日后再说。”留下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抬脚往寝殿去,宁湘亦步亦趋跟上,见他走得快,便伸出手指勾住腰间玉带。 “你走那么快干嘛?我又不吃了你!” 宣明繁拍拍她作乱的手没拍掉,反被她按住掌心,十指相扣。 宁湘得意挑挑眉:“这下你可逃不掉了吧?” “不逃。” 他牵动唇角,指腹摩挲着她莹白的手背。 进了门,正好看到曲嬷嬷和乳母在哄小皇子睡觉,宁湘笑意未散,手指在宣从一脸蛋上轻轻一戳。 又白又软,可爱极了。 曲嬷嬷看了看她,道:“娘娘摸小殿下之前得先净手。” 宁湘悻悻缩回手:“我这就去。” 宫人端了温水来,宁湘打过香胰子正要搓洗,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盆中,握住她纤细的手指仔细清洗。 宁湘没忍住笑意,他瞥她一眼:“我也洗。” 净闻法师表面上一本正经,实则受不住撩拨反来占她便宜了。 等净手完宣从一已经睡着了,除了才出生那几日睡不踏实,几乎一天一个样,能吃能睡,难得听见哭声。 宁湘感叹自己真是生了个省心的儿子,抱着孩子就想在他白嫩的脸上亲几口,转头看到曲嬷嬷在旁边整理孩子衣物,忙又停下。 自己的儿子也不能亲,真是可怜…… 另一头,荣王得知宣临月进宫求情不成,反开罪淑妃被皇帝赶出宫,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见她还在哭哭啼啼跟荣王妃诉苦,终于受不了了。 “行了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宣临月不依不饶,哭得更大声了:“都怪你,要不是你不帮我,我怎么会被皇上骂?爹爹你眼里只有皇位,哪里顾得上我……” “啪”地一声,打断她的话。 荣王铁青着脸怒喝:“放肆!” 宣临月难以置信看着他:“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荣王怒火中烧:“打的就是你这个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女。但凡你有翩然一半听话,我也不至于腆着老脸被人笑话教女无方。” 宣临月怔怔落泪,荣王妃心疼坏了,抚摸着女儿的脸,“王爷你打月儿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不成吗?” 荣王咬牙:“慈母多败儿,月儿今日这般有恃无恐,都是你这做母亲的错!我叫你好好培养翩然将来当上皇后,不比你这个任性妄为的女儿强?如今倒好了,月儿这么闹一出,蒋申那个草包只怕复职无望了……” 荣王妃一愣:“怎么会呢?皇上不是说了要还蒋申清白吗?” “清白?”荣王冷笑,一杯茶灌进肚子里忍觉得压不住火,“他何曾清白过?致人伤亡是事实,原没月儿搅和,我还能想法子把他择出来,眼下闹到御史台去,我是彻底没法子了。” 反正他对这个女婿也不见得多满意,处处厚待也不过是因为宣临月喜欢,如今这女儿也是废物一个,不仅帮不上忙,反要拖累自己,当真是留不得了。 荣王叹口气,无力挥挥手:“回去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今后没事别回来了。” 宣临月红了眼,咬着唇夺门而出。 荣王妃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声音哽咽:“作孽啊……” 婢女紧跟宣临月身后,看她不出府,反问门房表小姐在何处,心中顿时一慌。 郡主握着马鞭,显然正在气头上,门房战战兢兢,她拧着眉头,鞭子一甩,破裂声响震耳欲聋。 “说!” 门房吓得一颤:“表小姐出出、出门了……去了布匹铺子。” 宣临月怒气冲冲出门,就要去找季翩然,任凭婢女怎么拉都拉不住。 “郡主,您做什么去?” “我要看看我这个好表妹,是怎么给我父亲也灌了迷.魂汤,放着我这个女儿不要,要去栽培她当皇后……” 她向来骄傲金贵,仗着自己是荣王府独女为所欲为,父亲再有不悦,也只是斥责几句,舍不得真的打骂她。 直到季翩然来了家里,爹娘就开始偏心,夸表妹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带她出入世家名门的宴会。 连去年姑母要进宫小住,也是带季翩然而不是她。 宣临月不承认自己的嫉妒,原本她也不怕季翩然抢了自己的风头,可是如今听见父亲的话,她才知道在他眼里,自己远没有季翩然重要。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若非我爹娘接济,早该跟她短命的爹娘一起死了。” 婢女急坏了:“郡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季将军为国捐躯,立下赫赫战功,朝廷厚待功臣之后,不是轻易能被人折损的。 郡主刁蛮任性,都嫁了人还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耳听得宣临月甩甩马鞭嗤笑一声:“冤家路窄。这不是来了吗……” 抬头果然见季翩然和迎春抱着几匹布料出现在坊门外。 这里都是宗亲勋贵的宅邸,一路上少有人经过,宣临月抱着手臂站在路中央,面色冷漠。 季翩然远远看见她,就知道是冲着自己而来,无可奈何地迎上去。 “表姐——” 话没说完,一股重重的力道落在脸上,季翩然被打的偏了头,手里的东西没拿住撒了一地。 迎春惊叫,“郡主您怎么打人呢?” 宣临月皱眉,想也不想把手中鞭子甩在她身上,“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哪家的奴婢?” 鞭子落在身上仿佛皮开肉绽,迎春踉跄两步,捂着手臂满脸痛楚。 季翩然挡在迎春面前,冷然道:“表姐有什么气冲我来就是。” “当真是在我家待久了,把自己也当主子了?”宣临月面露讥讽,看她白皙脸颊上的巴掌印,就觉得心中痛快,“你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妄图进宫当什么皇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季翩然眉眼沉静,淡淡道:“我从未想过要当皇后,表姐误会了。” “你不愿意,可知我爹非要将你送到皇上床榻上不可。”宣临月走近两步,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就是我家养的一条狗,叫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是……”季翩然垂眸,面上依然不见恼怒。 宣临月见不得她临危不乱的样子,她该诚惶诚恐下跪求饶,而不是这般风轻云淡。 但眼下撒了气,她就不打算和她计较,昂着头傲然离去。 季翩然神色一松,连忙查看迎春的伤势:“你没事吧?” 迎春摇头:“奴婢皮糙肉厚,一点也不疼,倒是小姐的脸……” 季翩然肤白,宣临月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清晰的指印落在脸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迎春正要打算去医馆买药,冷不防看到坊门外一道挺拔的身影,彻底怔愣住。 “怎么了?”季翩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宣明呈手握折扇站在不远处,面色有些复杂。 端王府就在前边不远,能在这里碰见宣明呈也不奇怪,季翩然低下头,敛衽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宣明呈手里的折扇一开一合:“那个……我方才都看见了。” 季翩然愣了下,“看就看见吧,不是什么大事儿。” 宣明呈也不知道为何这么巧,他不过是从这里经过,结果就碰到宣临月提着鞭子打人,他怕上前劝说火上浇油,只能等那臭丫头走了才敢出现。 原以为只是迎春挨了打,目光触及季翩然脸上的红肿,才发现她也受了伤。 顿时火从心起,骂道:“宣临月自己有病,拿别人撒气做什么!” 季翩然没料到他如此义愤填膺,一时无言。 “疼不疼?”宣明呈虽然不待见季翩然,可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是忍不住替她生气。 她摇头:“不疼。” 他摇着扇子,心浮气躁开口:“我说你忍气吞声有什么用,今日受这么大委屈,谁能给你做主?” 季翩然倒是淡然:“没什么要紧的。” 这样的委屈也不是第一次了。 从小到大,宣临月稍有不满就打骂自己,但她很聪明,每次只拧腰上背上,哪怕留下伤痕,荣王和荣王妃也看不见。 久而久之,季翩然也懒得告状了,反正她在荣王府一日,宣临月就不会舒心。 后来岁数渐长,宣临月不再随意打人,她很多时候能将她比下去,看她又急又气跳脚,也算出了气了。 看她挨了打还如此平静,宣明呈啧了声,掏出个精致的瓷瓶扔到她手上。 “涂在伤上,明日就能好了……” 青花纹瓷瓶捂得久了,还带着他身上的温热,落在手心里莫名滚烫。 季翩然犹豫了片刻:“多谢殿下。” 宣明呈没好气道:“以后宣临月再敢打你,你就打回去,别当什么受气包。” 她满眼无辜:“我不会打人……” 她只学了四书五经、针黹女红,端得是大家闺秀的仪态,别说打人,连难听的话都说不出口。 宣明呈皱眉:“笨死了,打人还需要学吗?看不顺眼就一巴掌打过去,打不过就跑,硬生生挨着,是嫌自己命不够长?” 季翩然抿唇,果然,打人骂人这种事,端王殿下最擅长。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伸出试探的jio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5节 第62章 蒋申的事在六月中有了后续,革去员外郎一职,保留科考进士功名,贬至大理寺任七品录事。 尽管荣王对此颇有不满,但旨意既然下已无力回天。 蒋家夫人责骂儿媳任性妄为残害夫君,郡主不服,婆媳俩争吵不休,宣临月脚步不稳摔下台阶流了满身血。 大夫仔细查看,惶然说郡主小产了。 蒋夫人大惊失色。 因为忙于蒋申的事,蒋家上下包括宣临月都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如今不幸小产,宣临月气得大病一场。 荣王妃自然见不得女儿受苦,连夜把人接回府中。 两家姻亲因此撕破脸皮,闹得沸沸扬扬。 宁湘听闻这场风波时,已经出了月子。 对宣临月的遭遇,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句。 按大梁律例,蒋申玩忽职守,害人性命,应该连官职功名一并革去,宣明繁向来仁慈,还算给他留有余地。 至于他们的家事,谁也无能无力。 皇长子的满月宴在长鹿行宫举行,筵开百席,皇室宗亲、朝臣命妇及家眷皆赴宴。 尚衣局新制的朝服送进勤政殿,宫人捧着首饰头面鱼贯而入。 宁湘要上妆前,从乳母手里抱过宣从一爱不释手地亲了亲。 小皇子才吃了奶,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只是刚满月的孩子还逗不笑,安安静静躺在怀里,肉嘟嘟的脸颊怎么摸都不嫌够。 正好曲嬷嬷从殿外进来,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娘娘梳妆吧,可别误了吉时。” 宁湘脸上可见失落,只好转过身去,任由宫女在脸上折腾。 宣明繁换了衣裳出来,就看她被人围着梳妆,不多时,一个娇艳妩媚的美人出现眼前。 他隔着铜镜望她,眸光柔和,眼含笑意。 她回首,衣衫晃动,环佩作响,朝他歪头一笑:“好看吗?” 宫人们还候在殿内,一时没等到他开口,宁湘以为他不会回答,然而却只是片刻的沉默后,便点了头。 “好看。” 周围伺候的宫人纷纷低下头去。 生过孩子的人,分明与从前一样,却又大不相同。 大约是做了母亲,少了些古灵精怪的稚气,眉眼间多了些许温柔的况味,明眸善睐,姿容无双。 宁湘成功被取悦到,屏退众人,便伸出手朝他贴上去,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莹润白皙的玉臂。 她圈住他的脖子,盈盈一笑:“我出月子了,净闻法师……” 他垂眸看着她:“嗯?” 宁湘踮脚,在他耳畔低语一句,看净闻法师的脸一点点红起来,眼底情绪交织略显慌乱。 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睛直直望过来,问他:“你不期待吗?” 他避无可避,目光躲闪:“你会累……” “我才不会!”她神情骄傲自大,红唇移到他嘴角,没忍住轻咬了咬,“今夜等我哟……” 他吃痛,喉间溢出难耐的闷哼。 宁湘朝他噘着嘴:“我要你亲一亲我。” 他偏头,满脸写着拒绝:“你涂了口脂。” 宁湘撇撇嘴,不满地收回手:“那我走了……” 下一瞬,纤腰多了双手臂,眼前一花,已经被他抵在妆台前。 铜镜轻颤,胭脂凌乱。 滚烫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蔓延在唇齿间。 他在这些事向来温柔,很照顾她的情绪,虽然动作生疏,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面红心跳。 金芒斜照入户,片片光羽落在菱花窗前,映着两人密不可分的身影。 纤白玉手伸进衣襟,腰间玉带眼看要被拆下,被他及时按住,微微拉开了距离。 眸光沉沉,呼吸紊乱。 他抚着她花了口脂的唇角,嗓音暗哑:“该出发了。” 宁湘:“……” 好吧,他还是那个清冷自持的法师。 要不是两人身躯相贴,能感受到他蔽膝下的坚硬,都要觉得他那处出了问题。 大好的兴致被破坏,宁湘闷闷不乐。 宣明繁拿过帕子,替她擦了唇,重新涂上鲜艳的口脂,这才出发。 上次琼林宴来长鹿行宫还是暮春时节,长湖上空荡荡,空无一物。今日却见接天莲叶,碧浪翻涌。 微风拂面,吹散一身燥意。 宁湘尤其喜欢这里,正好筵席设在湖边,有风吹着,便觉着身上厚重的朝服也轻便了些许。 今日虽是小皇子的满月宴,主角却是鲜少露面的淑妃娘娘。 上次琼林宴有些朝臣官眷见过宁湘,但那时候她毕竟还怀孕身孕,不如今日容光焕发。 那位生下皇长子、盛宠不衰的淑妃娘娘,和皇上相携而来,两人并肩行至上首。 坊间有传言说淑妃娘娘其貌不扬,所以被皇上藏在勤政殿不见外人,也有人说淑妃并未怀孕,生下皇长子的另有其人。 众说纷纭,终于在见到淑妃本人时戛然而止。 当今天子有极为出色的容貌,光风霁月,世无其二。 而身旁的淑妃娘娘浮翠流朱、雍容华贵,毫不逊色。 两人郎才女貌,当真是一对无比登对的璧人。 落座时,皇上亲手为淑妃整理厚重的裙摆,连碗碟也一并推至身前。淑妃则含笑看着,两人目光交融,亲昵而自然。 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不攻自破。 宁湘笑容挂在脸上,总算知道宣明繁那句“你会累”是什么意思了,只怕她熬不到夜里,就要累得昏死过去。 身上的朝服实在太重,还有满头珠翠摇摇欲坠。 梳妆时宣明繁让她一切从简,宁湘很心动,可想到今日危机四伏的场面,就忍着脖子的酸痛,让人把珠钗步摇往脑袋上堆。 值得欣慰的是,她看到众人因她的出现而惊艳,那些坐在不远处的世家贵女,一时并不敢当着她的面觊觎宣明繁。 酒过三巡,宁湘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好在净闻法师体贴,悄无声息伸出手,帮她揉按后腰。 她才出月子不便饮酒,宣明繁这一杯就倒的酒量也不适合喝酒,就着汤羹吃完珍馐美馔,好容易熬到筵席结束,赶紧去换下身上的朝服。 前边还有乐舞,丝竹声声悦耳,今日宁家人也来了行宫,宁湘躲在偏殿中,让紫檀把宁母和大嫂请来。 家人有些日子不见面,宁湘亲亲热热抱了抱宁母,开始嘟囔:“娘你们怎么都不进宫来看我?” 宁母慈爱道:“你在月子里应当好好休养,我们不便打搅你,现在看不是一样?” 宁湘招招手唤紫檀:“快把从一抱来给舅母和外祖母瞧瞧。” 孩子才睡醒,不哭不闹,任谁都能抱。 方氏多看了几眼,忍不住笑,“小殿下可真招人喜欢,比我们序秋知雅可爱多了!” 宣从一承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才出生时还看不出来,如今瞧着大眼睛高鼻梁,十几年后定然又是一位俊俏的少年郎,不知要叫多少大家闺秀一见倾心。 两个侄儿侄女今日不在,若是听见方氏这话怕得伤心坏了。 宁湘道:“来京城这些时日,你们可还习惯?若是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你安心,什么都不缺,皇上思虑周全,都安排妥当了。还有端王殿下时常上门来,前儿说赁个铺子让你大哥做生意去。” “做生意?”宁湘一愣,率先觉得宣明呈的话不可信,这人都纨绔子弟一个,怎么能带宁远青做生意,最后不得血本无归潦草收场。 “端王殿下的意思是他出本钱,让你大哥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我们家没什么积蓄,仅有的也是你和皇上所赠。我和你爹的意思,都想叫你大哥去试试!” 宁湘诧异挑眉,没想到爹娘真的相信宣明呈,虽然以她现在的身份让他们衣食无忧没有问题,但大哥既然有心想做生意,她也不能阻止。 “那我也投几成吧,来日哥哥发达记得分我利钱。” 方氏怔了下,忙说:“还没想好做什么生意呢,你出什么钱?” 宁湘不甚在意:“此次大哥若一本万利我岂不是就发了。” 方氏正欲再说,宁母拍拍她的手,道:“湘湘既这么说了,便收下吧,说不定真就发迹了不是?” 婆母开口,方氏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微笑着应了,只是免不得回去要叮嘱宁远青须得好生谋划,不能辜负妹妹一片心意。 之后说起宁父的腿伤,宁母就不禁感叹:“这宫里的太医当真是医术高明,替你爹瞧了几回就说还有得治,昨日太医施针时,你爹说腿疼……他这两年双腿毫无知觉,何曾疼过……” 宁湘知道宣明繁安排了太医为宁父治腿,却因困在深宫中不能及时得知父亲近况,眼下得知宁父病情好转,惊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那我爹日后可能走路了?” 宁母红着眼点头:“太医说有这个机会。” 宁父自两年前意外受伤,十里八乡的大夫都说他的腿没得治,即便要治,家中也付不起沉重的诊费药费。 宁湘原本也不抱希望了。 可是遇见了宣明繁。 他将爹娘接来京城,亲自安顿好,又派了太医专门为宁父治伤,换做民间哪个女婿都不见得如此周全。 堂堂天子能为她家人做到这种地步,宁湘心中对净闻法师的喜欢顿时又深了几分。 总而言之,宁父的腿伤能治好是天大的喜事,宁湘现在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宣明繁,好好亲亲他跟他道谢。 宾客都还在,她们不好在此久留,宁湘换了衣裳,便和宁母方氏一起往湖边去。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6节 高台上梨园伶人正在唱一出观音送子的戏,气氛和缓轻松,宁湘老远听见声音,正要叫紫檀去看宣明繁在不在,抬眸见一男子和宁远青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男子尚年轻,一袭朱色圆领官袍,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两人在面前停下,宁母疑惑问:“这位大人是?” 宁远青笑起来,“娘,这是长淮,您不认识了?” 男子躬身一揖,姿态谦和:“长淮拜见伯母,多年未见,伯母别来无恙!” 宁母吃惊不已:“这这这……” 久不见故人,都没认出彼此来,宁湘盯着他瞧了好一阵,才勾起唇角唤一声:“长淮哥哥!” 完全把紫檀去寻宣明繁的事抛诸脑后。 第63章 柳景玄大约从宁远青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端着规矩行礼:“淑妃娘娘。” “长淮哥哥不必见外,不想阔别多年,你如今已是工部侍郎了。” 柳景玄和宁彦之同岁,两人在一书院读书,同年考中秀才,同年中举,只是之后柳景玄举家迁居京城,再没有任何消息。 得知他的身份后,宁湘特意让人打听过,柳景玄在进京三年后的科考上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新科状元郎自是意气风华,但多年为官,心性愈发沉稳,见了宁湘不卑不亢,面上却露出几分重遇故人的喜悦。 “若非今日偶遇宁兄,也不知伯父伯父来了京城,素日倒是听端王殿下提过宫中淑妃娘娘,眼下才方知是故人。” 因着宁彦之的缘故,宁家人即便多年不见柳景玄,彼此仍存着几分熟稔,寒暄一阵后便热络起来。 宁湘一看到温雅如玉的柳景玄,更是想到最疼爱自己,因自己而英年早逝的二哥,不自觉地红了眼圈。 二哥若还在,也是长淮哥哥这般金殿登科、功成名就了吧。 柳景玄知她因何红了眼,嗓音温和:“我进京之后玉成与我常通书信,我还收着,娘娘若不嫌弃,改日我叫人送进宫来。” 玉成是宁彦之的字,恩师杜言所赠,家里人都称他的名,唯有像柳景玄这样的同窗好友互称表字。 宁彦之生前的书籍字帖都被宁父宁母收了起来,以免触景伤怀,后来很多年里都没打开他用过的书房,直到序秋和知雅长大,渐渐抚平了爹娘心中的伤痕。 只是如今提及难免感怀,宁湘和宁远青尚可,宁母已经拿着帕子擦拭眼角。 “多谢长淮哥哥。” 宣明繁从九曲长廊上过来,便是见着宁湘笑容浅浅唤柳景玄哥哥。 他脚步停了停,若无其事站在几丈之外,并没有打搅他们。 但宣明繁长身而立,清隽矜贵,让人想忽视都难。 宁湘立刻注意到他,面上悲伤的情绪很快淡去。 他这才抬脚过来,瞥了柳景玄一眼。 “柳侍郎。” 短短三个字,清淡平和,却叫柳景玄心中微妙一动。 这匆匆一面,不过和宁湘说了几句话,皇上就找来了,可见京中传言不假。 他不想引火烧身,忙道:“皇上,臣先告退了。” 柳景玄很有自知之明,宁母和方氏作为女眷也不便久留,与宁远青各自回了席上。 这角落里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宁湘看到他平静的眉眼,挪动脚步靠近,忽然一顿。 小巧的鼻子动了动:“你身上怎么有脂粉香?” 宣明繁到嘴的话还没出口,被她倒打一耙,幽幽看她:“哪有脂粉香?” “我闻见了!”她扯过他的衣袖,仔细闻了又闻,的确有股几乎能忽略的脂粉味,旁人也许不会注意,但她鼻子太灵光,宣明繁身上除了佛香不太会沾上这些陌生的气味。 想到自己方才离开这么久,说不定哪家千金投怀送抱,宁湘也没了那些愁绪,立刻就警觉起来,伸手捧着他的脸,一脸凶神恶煞:“快说!是谁?” 他无语凝噎,只好实话实说:“方才有个女子摔倒在我身上。” 宁湘惊奇:“你没治她个御前失仪、大不敬之罪?” “我不认识她,碰也没碰一下。”他受不了她质疑的目光,语气里莫名多了几分委屈,“我原是等你来,半晌找不见人。” 等他亲自寻来,竟是看她和家人在一起与柳景玄相谈甚欢,亲亲热热叫人家哥哥,倒真像是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了。 宁湘没看到他眼底的不满,只牵过他的手直奔情敌:“那我去吓唬吓唬她们。” 淑妃娘娘气势汹汹,到了戏台前换上端庄大方的笑颜,一眼看到听戏正入神的端王殿下。 伶人婉转清亮的声音娓娓动听,她在宣明繁身边落座,微微探过身子,朝宣明呈一声轻咳。 他收回视线:“干嘛?” 宁湘道:“殿下,你忘了今日什么日子?” 宣明呈不明所以,“不是小皇子满月宴?”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宣明繁,宁湘只好压低了声音:“上次你说我给你五彩丝,你就从今日赴宴的贵女中挑选一个合眼缘的姑娘……这可是贵太妃所托,你不能让我下不来台!” 说起丝线宣明呈就来气:“那五彩丝被我皇兄抢走了,我凭什么答应你?” “啊?”她懵了懵,不解地抬眸看向身侧的人,“皇上,你抢他的做什么?” 宣明繁理直气壮:“我没有。” 宣明呈也不能有。 尤其还在他跟前炫耀。 宣明呈看她哑然,哼道:“淑妃娘娘,您安心听戏吧!” 宁湘回头,目光在世家贵女们中逡巡一阵,又喊宣明呈,“殿下你瞧这么多花容月貌的姑娘,就等着你回头,你朝她们笑一笑,定能俘获一众芳心。”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她们是瞧我吗?是瞧我皇兄呢!” 宁湘一僵,端着笑脸问宣明繁,“那么姿色上佳的姑娘,您可有瞧顺眼的?” 净闻法师面无表情盯着戏台,摇头:“都不如你。” 宣明呈:“……” 完了!他皇兄变了! 从圣洁清雅、不近女色的净闻法师,成了拥有七情六欲,满眼只有淑妃娘娘的凡夫俗子。 宁湘唇角微翘,眸光明亮,炫耀似的对宣明呈道:“殿下,您仔细相看相看,回头我对太妃好有个交代。” 宣明呈兴致缺缺:“没合眼缘的。” 她鬼鬼祟祟偏头:“我瞧着冯依就一直盯着你看。” 宣明呈喝着凉茶,眉头一挑:“冯依是谁?” “定国公的女儿。” 提起定国公,宣明呈脸色一言难尽起来,立刻想到上回被他邀去喝酒,结果定国公把他灌醉,把女儿送来伺候。 伸手碰茶杯碰到一双女人的手时,他差点没跳起来,吓得立马落荒而逃。 他早前就听说定国公夫人想把女儿送进宫,怎么转头看他皇兄不近女色又打起他的主意? 宣明呈皱着眉回头,正好看到冯依望来,朝他露出羞赧怯弱的笑,旁边的定国公夫人更是一掌拍在女儿后背让她挺直脊背。 他只好报以微笑,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秋香色身影。 那是季翩然。 近日蒋申的事沸沸扬扬,荣王一家子都不在,季翩然虽借住姨母家,却是实打实的功臣之后、大家闺秀,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宣明呈不受控制地多看了她两眼,惹得宁湘好奇心十足,伸长了脖子问:“你看什么呢?” 没由来的心虚爬上来,他轻咳一声,正襟危坐:“没什么……” 因为和宣明呈说话,宁湘大半身子都要贴在了宣明繁身上。 今日天热,湖边虽有微风,但她柔软的身躯靠过来,分外地滚烫。 宣明繁扳正她的身子,挡在两人中间:“好好听戏。” 宁湘狐疑。 诵经念佛的人,如今也爱听戏了? 正想拆穿他的假正经,一道翩翩倩影映入眼帘,随之而来还有股甜腻的胭脂味。 她缓缓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妆容精致的脸。 “臣女见皇上桌前没有酒,特送一壶来,请皇上品尝。” 女子身段柔软,轻轻一拜,便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况味,但又莫名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姿态。 宣明繁眼中流露出困惑,大约也没想到会有人心细如发专程送酒来。 “臣女许莹莹,方才在长廊见过,多亏皇上扶了一把,臣女不至于摔倒。” 宁湘听见这个名字,一些没用记忆瞬间涌进脑海。 她去年出宫之前,丞相给宣明繁的画像里就有这位小姐,她当时看了几眼,就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出身乃至生庚年月都有印象。 枢密使家的千金,果然勇猛果敢。 别人都忌惮她这个淑妃娘娘,许莹莹竟然一点不怕,还光明正大地挑衅她的存在。 奇耻大辱! 适才宣明繁说有个女子摔在身上,她就怀疑是故意为之,眼下看到始作俑者堂而皇之又出现在面前,便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 宁湘心中不悦,可当着这么多的面,还要维持镇静,淡声道:“许小姐喝酒吗?” 许莹莹没想到宁湘会先开口,下意识应道:“不常喝……” 女子通常饮些清香淡雅的果酒,并不醉人,此时桌上便是一壶梅子酒。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7节 但以宣明繁的酒量,只怕也坚持不住三杯。 这枢密使千金居心不良,她这会儿要不在,岂不是给人腾出位置来了。 “不常喝,那说明也要喝,若是许小姐不嫌弃,我陪你喝了这壶酒如何?” 许莹莹怔住:“喝一壶?” 宁湘微微一笑:“喝不了?” 她是预备把酒献给皇上,多露露脸好叫宣明繁记住自己,压根没想过要与淑妃娘娘喝酒。 此时上来,也是因为来之前父亲说淑妃出身卑微,虽然生下皇长子却也只能在妃位,后位空悬,叫她好生争取。 许莹莹也没别的法子,先前试了在皇上面前摔跤,他也没舍得扶一把,眼下送了酒来,他也全然没有应付的意思,只冷眼旁观看淑妃折腾自己。 她骑虎难下,只好说:“能……” 宁湘斟了酒,往前推了推:“那就喝吧。” 随即斟满另一只杯子一饮而尽。 淑妃娘娘干脆利落,引来宣明呈的叫好声。 “皇嫂真厉害!” 宁湘瞥他。 宣明呈从来不叫她皇嫂,显然存了心要膈应许莹莹。 许莹莹有些难堪,却不得不在众人的注视下喝完酒。 果酒不轻易醉人,可肚子里涨得慌,没几杯便觉得腹中不适。 宁湘连喝七杯也面不改色,澄澈的眼眸含着笑意:“许小姐喝不下了?” 许莹莹面红耳赤,屈膝:“娘娘恕罪。” 她靠在椅背上,缓缓道:“退下吧……” 许莹莹落荒而逃。 台上的戏也到了结局。 有淑妃娘娘当道,一些试图亲近皇上的贵女都偃旗息鼓,今日要抢了她的风头,果然不大可能,许莹莹便是例子。 宾客们在日暮时分陆续离去,宁湘打了个疲惫的呵欠,怠惰往宣明繁身上靠。 “皇上,我醉了!” 她面色如常,眸光清明,哪里像喝醉的样子。 但还是搀住她的手,“走吧,今日就在行宫留宿。” 宣明呈凑上来:“皇兄也给我辟间屋子?” 他淡淡看过来。 宣明呈噤了声,赶紧溜之大吉。 宣明繁既说宿在此处,宫人便提早去安排,眼看天色已晚,便在廊下吹着风待紫檀准备热水。 宣从一睡了整天,除了吃奶连眼睛也不睁开,宁湘正抱着孩子试图戳醒他,看到宫人端着一碗凉茶过来,伸手要接。 她喝过酒正口干舌燥,才碰着碗沿,一旁的曲嬷嬷便道:“娘娘才出月子,少食冰凉,这是给皇上的。” 她一滞。 宣明繁神色倒是不变,接过碗喝了一口,就递给她:“喝吧。” 她一直馋着,月子里很忌嘴,并没有吃不该吃的,这半碗凉茶也没有多大妨害。 曲嬷嬷提醒也是好心,她偏生觉得心里不太痛快。 好在宣明繁素来偏袒她,只当没注意曲嬷嬷微妙的目光。 凉茶下肚缓解了酒后的不适,宁湘心满意足去沐浴,等宣明繁收拾妥当进了寝殿,已经见她躺在床榻上睡得正熟。 这里比皇宫清凉,晚上开了窗便驱散了一屋子燥热。 宣明繁吹灭了蜡烛,就留床头一盏微弱的灯照明,放下床幔刚躺下,身畔的人忽然翻身,骑坐在他身上眸光莹润清亮,手中还有才从头上解下的发带。 “终于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有点忙碌疲惫,难以日六,明天再努力双更吧。 第64章 轩窗大开,有泠泠月光落在案前,朦胧烛火摇曳不止,映着那张娇柔妩媚的玉面。 她凶狠压下来,眼底却有戏谑的笑,青葱似的指尖在他下巴一勾。 “皇上这就要睡了?” 他躺在床榻边缘,下意识扶住她乱动的腰肢,一本正经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方才听她呼吸均匀,真当是熟睡了,不曾想她就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她顿时失去力气,耷拉着眉眼,恹恹道:“可我腰疼。”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今日折腾一天,已是精疲力尽。 宣明繁抬手,按在她腰际:“这里吗?” “嗯,再往上。”她满意趴在他胸膛上,“对,真舒服!” 嘴里说着满意,手却胡乱往他身上摸。 “你这手法这么娴熟,还帮谁按过?” 他无语凝噎:“学医术学的。” 宁湘好奇仰头:“跟谁学的?”想当初她怀孕自认为瞒天过海,忘记他学过医术早有察觉,丢了老大的脸。 “看医书,自学的。”按了一阵,宣明繁便收了手,无奈看着她。“你不是喝醉了?快睡吧。” “你瞧我这样子是醉了吗?”她趴在他胸口,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把玩在手中的水碧色发带,缠绕在他腕间,系上了结。 宣明繁并没有挣扎,只是平静看着她:“孩子在隔壁呢。” “有曲嬷嬷和乳母带着,不必担心。” 宣从一向来体贴父母,不哭不闹,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自然也不会打搅。 她得逞地笑了笑,中衣松松垮垮坠着,随着她弯腰的动作,露出圆润白皙的香肩,旖旎风光霎时映入眼帘。 他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偏过头,却是给了宁湘可乘之机。 发带将他另一只手也缚住,等他意识到时,双臂已经被她抓着伸过头顶,紧贴了床头。 他动了动手腕。 听见宁湘不怀好意的笑声:“动不了了哦皇上……” 他颇有些无奈地叹声气:“你要做什么?” 纤纤素手从衣摆上移,腰间衣带被轻而易举挑开。 她轻哼了声:“白日见多了如花似玉的美人,不想挨着我了?” 他正视着她,温声澄清:“没有那些事,你莫要冤枉我。” “我以为你瞧上了哪家千金,要纳入后宫呢……” 她还坐在身上,轻盈的分量对宣明繁来说并不沉重,但她坐的位置并不合适。 一些沉寂的角落,隐隐有苏醒的征兆。 他只盼着她能下去,语气稍微急了些:“我说过,除了你,不会再有旁人了。” “男人的嘴,向来不可靠。”她凑过来,温热的气息落在脸上,娇媚的声音在交缠的呼吸里模糊不清,“我得尝尝……” 他在她无坚不摧的攻势下缴械投降,身子不受控制地紧绷,那些被刻意忽略的情绪在她的亲近中开始膨胀蔓延。 如星火燎原,连面颊也染上绯红。 白色中衣堆积在柔软的臂弯里,他在昏黄的光影中,看到她洁白无瑕的雪肌玉骨。 他自若的神态被她搅碎,试图闭眼,却被她扳正脑袋,不得不看着眼前春景,艰难唤一声:“湘湘……” 她手上却未停,柔软的衣料从她掌心而过,随着莹白的月光,一同坠落在地。 彼此亲密无间。 “我好看吗?” 她又问了和早上一样的问题。 他不得不在她期盼的目光里颔首:“好看……” 白日的她,端庄明艳、灼灼生辉,当真有着高高在上的娇矜贵气。 然而此时,她洗去铅华,粉面含春,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隐约可见拥雪成峰、玉蕊澄澄。 极尽妩媚,撩拨心弦。 他尽量放缓了呼吸,身心愈发滚烫。 下一瞬她却找准了位置,轻轻一蹭。 他僵住,面上可见慌乱,却听她幽幽道:“今日我见柳景玄你吃醋啦?” “没有。”他下意识否认。 “你说谎。”她分明察觉到他看到柳景玄时那意味不明的目光,若不是想着自个儿是皇帝,怕是要不顾风度地将人赶出长鹿行宫。 对柳景玄,宁湘心里只想着他是二哥同窗好友,故人相逢寒暄几句,却叫宣明繁误会。 虽然显得他小心眼,但宁湘还是生出难言的愉悦来,这至少能说明,净闻法师为了她,已经拥有凡人的七情六欲了。 这点认知,让宁湘愈发激越,不过顷刻间就感受到他的昂扬。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8节 她故意扭了扭,听见他蹙眉闷哼了声。 她以此威胁他。 “说谎了吗?” 喉结艰难地滚动,双手被缚在床头难以动弹,只能在她步步紧逼中难堪败北。 “说谎了……”他哑着声音,呼吸渐沉,“我不愿你见他。” 倒不是说有多嫉妒柳景玄,看到他们相谈甚欢,心中莫名不舒坦罢了。 过去二十余年里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都在遇到她后濒临崩溃。 宁湘眼底有了笑意,伏在他耳畔:“你大可放心,我只喜欢你一个。” 眼下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自然没有能力质疑她的心意,只潜伏在云端,被她折腾地快要失去仅有的理智。 他不知道世上有如此柔软的腰肢,明明还在与他耳语,腰下却用了几分力道,在他难耐的煎熬里一寸一寸冲破桎梏。 宣明繁倒吸一口凉气。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他震惊且慌乱,那些被尽力压制的情绪破土而出,将他燃烧殆尽。 他不敢动弹,还在隐忍着,话语已是破碎不堪:“起、起来……湘湘。” 夜风拂过窗牖扑在面上,仍觉得燥热不堪。 她腰肢一动。 他立刻咬紧薄唇,细腻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进修长的脖颈里。 殿外静谧,偶有枝叶簌簌声响,反将帐中所有动静无限放大。 “净闻法师……”她靠过来,气息繁重炽热,夹杂着一缕幽香,柔声细语:“快活吗?” 这一瞬,宣明繁觉得她像极了暗夜里的精魅,蛊惑人心,摄魂夺魄。 他红着脸,眸中风起云涌,在她如丝的媚色中艰难点头:“快活……” 话说出口,他才察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地一塌糊涂。 天边银月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云层渐起,在夤夜落下一场细密的小雨,浇得廊下花草枝叶乱颤。 凉风习习,尚未吹散混沌的欲.念,腕间一松,碧色发带悄无声息地垂在床沿,荡漾起轻柔的光影。 玉臂攀上脖颈,雪青色祥云纹锦被凌乱铺在床头,她坠于一片柔软之中,雪白的肌肤在夜里也万般分明。 “换你来了……” 他僵了僵,心口如添一把烈火,点燃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他在她的煽动中,握上那柔软脆弱的纤纤玉腕,稍一用力,便感受到了直冲云霄的快意。 叫他想起去年客船上饮下那杯茶水后的反应。 那时有两难抉择动摇人心无所谓情.爱,如今却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牵引。 连同身心一并沦陷。 汗珠流淌在暗色的被衾中,手臂撑着她腰侧,嗓音喑哑动人:“要难受的话……记得告诉我。” 宁湘身子轻颤了颤,闭上了眼。 “不难受。” 这是人间极乐,最快活的事,哪里会难受。 虽然净闻法师只有一次经历,尚显青涩,可动作却是温柔至极,在一片湿润泥泞里细细碾磨,让她不由自主地随他而心动。 雨势未见停歇,反而愈发猛烈。 万倾荷塘在数百步之外,珠帘似的砸在莲叶上,惊起蒙蒙一层水雾,声响之大,将帐幔之中所有隐秘缱绻的爱意淹没。 炎夏雨夜,最能安抚人心。 那些焦躁的、惊慌的心绪被填满。 他用了几分力,听见她细细的一声嘤咛。 至此深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一场风月,惊心动魄。 她几乎要惊叫出声,他好似有所察觉,以唇堵住她的嘴。 她没了反抗的余地。 第一次感受到净闻法师磅礴的气息,山崩地裂般摧毁她的一切。 她欢喜极了,白皙的指尖抚上他的额头,气若幽兰:“净闻法师,你真厉害!” 原本汹涌澎湃的人听见这话,面色微变,尽数泄了气。 他气息粗重,俯在她肩侧,耳根泛上薄红,眼底掠过一丝难堪。 “又胡言……” 宁湘很满意,不顾身上汗水的黏腻,勾住他的脖子,娇声说:“才没有呢,否则我怎么一夜就有了从一?你当真是厉害,更甚从前——” 剩下的话不堪入耳,被他及时红着脸阻止:“你是女子,不能说如此粗俗之语。” 宁湘似笑非笑,“不也勾得你神魂颠倒了?” 要说他素来清冷高洁,不近女色,偏偏被她磨得没了半分脾性,眼睁睁地看着他跌落神坛坠入红尘。 让她乐在其中,又心生愧意。 当初那个初见时纤尘不染、慈悲为怀的净闻法师啊,她肖想了那么久,如今彻彻底底属于她了。 宁湘一时感怀,决定弥补对净闻法师犯下的错。 在他将要起身时,又把他勾了回来。 榻前一片狼藉,风动床帐,她未着寸缕,那双晶莹的眼眸期盼望着他:“要不再来一次吧?” 宣明繁趔趄了下,已被软玉温香占据视野,再顾不得想其他了。 雨声绵绵不息,珠帘轻曳,红烛燃烧至尾,在墙上投下最后一抹缱绻的光影。 第65章 雨声隆隆,梦中不知身在何处。 水滴缓缓从廊檐落下,天光乍现,细腻的晨光铺在青砖之上。 隐约有孩子的哭声传来,宁湘才睁了睁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伸手,摸见一片光滑的胸膛。 想到昨夜的事,睡意散了大半,抬眸果然见宣明繁沉静的睡颜。 宣从一在隔壁哭得厉害,他大约是累极了并未听见声音,她试图起身,又被他下意识勾回去。 宁湘气馁,往他腹下摸了一把,果然感觉他绷紧了身子,微微掀开眼。 漆黑的眸子朦胧慵懒,叫人品出几分深情的意味:“怎么了?” 她从他身上跨过去:“从一在哭呢,我去看看。” 他瞥见她光洁似玉的身子,默默移开目光。 乳母喂奶时宣从一呛了下,一时饿着肚子哭得不成声,曲嬷嬷抱在怀里哄也哄不好。 宁湘听得心肝疼,伸手抱过孩子:“怎么啦这是?” 乳母诚惶诚恐道:“小殿下吃奶时不小心呛了,现在如何也不肯吃了。” 宁湘见乳母神色紧张,温声说:“没事,我哄哄。” 曲嬷嬷道:“娘娘,小殿下开始认人了,还是我来哄吧……” 小从一在母亲香软的怀里呜咽了几声,很快安静下来,懵懂又清澈的眼睛四处探寻。 宁湘搂着孩子欢欢喜喜给曲嬷嬷看:“瞧!这不是没哭了?” 宣明繁从隔壁过来,一袭月白的常服,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你是孩子的娘,他自然最亲你。” 血缘羁绊往往就是如此奇妙。 宁湘除了宣从一开始出生那几日,是自己亲自照看,宣明繁安排了曲嬷嬷来之后,她便没在夜里起过床。 白日里她倒是忍不住想抱一抱孩子,曲嬷嬷说孩子不能常抱,入睡会很困难,她便只在旁边默默看着,摸一摸他的小手小脸蛋。 即便如此,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还是喜欢她身上的味道,这让宁湘颇为骄傲。 孩子喜爱母亲,曲嬷嬷不好再说什么,宣明繁让乳母上前抱过小殿下喂奶,待用过早膳才又收拾行装回宫。 雨过天晴,早上尚且凉爽,宁湘扒在窗前吹着风东张西望,宣明繁好整以暇看着她:“我给孩子取了名字。” 她猛地回头。 宣从一只是她取的小名,大名还不曾定下,她取的名字难登大雅之堂,不敢让儿子用一生,只好让宣明繁决定。 “叫什么?” “稷,宣稷。” 他拉过她柔软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一遍。 这个字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 她迟疑问:“社稷的稷?” 他勾了勾唇,温声说:“稷乃百谷之长,生民根本,不可或缺。” 宁湘干巴巴地说了句好听,半晌又忍不住说:“要不换个名字吧……四季的季也行,云开雨霁的霁也好啊。” 哪知宣明繁并不打算改,直言不讳:“社稷江山,本就是他的。” 从他还俗起,就不曾想过要靠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来绵延宗祧,他做皇帝,只为天下百姓,待到身死那日,谁做皇帝也就顾不得了。 谁知阴差阳错,宁湘有了身孕。 踽踽独行的人仿佛忽然之间有了想念,有了牵绊。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79节 若是旁的女子不愿随他回宫,他或许便只要她腹中继承人,即便去接宁湘那日,他也是这么想。 她有家人,喜欢自由,他不能自私将她禁锢在深宫中,所以许诺她生下孩子便能离去。 可宁湘终究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她率性、热烈,步步紧逼,让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以至于那些前所未有的念头涌上来。 舍不得孩子,舍不得她,恨不得穷其一生都将她留在身边。 可她做事向来无法预料,他开始担心她有朝一日会说出离开的话,只能用宣从一的存在留住她。 宁湘尤觉得难以置信:“所以我儿子将来真要当皇帝?” 他抚着她的掌心:“对!他将来会是太子、会是皇帝,会从我手里接下万里江山。” 可是宁湘从未往这上面想过,从怀孕生子,她就当宣从一只是个饿了会吃、困了要睡的小婴儿,忘记了他的出身本就与普通人不同。 他的父亲是当今天子,若是宣明繁没有别的子嗣,他作为皇长子,将来的确是会做皇帝的。 所以她生的不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孩童,是将来执掌天下的帝王。 要将宣从一培养成皇帝,宁湘忽然觉得任重道远。 “我教不好孩子怎么办?” 万一宣从一不是照着宣明繁所期望的那样长大,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人选,又将如何? 这些事自然不用她操心,宣明繁漫不经心道:“我来教,你从旁看着就行,只是将来从一长大,要成家娶妻,就需得做主了……” 二十年后的事,宣明繁比她想得更长远,宣从一才满月,他就想到儿子成家立室去了。 宁湘给宣明呈相看端王妃都兴致勃勃,更遑论自己的孩子,日后定是百般用心。 “那你会为了江山稳固,强迫他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吗?” 他把玩着她纤白的指尖,摇头:“自然不会。” “那就好。”听他这么一说,宁湘放了心,开始琢磨这世家里有哪家夫人要生闺女,将来给宣从一说合,让他们常见面,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最好。 听她字里行间没有抗拒的意思,宣明繁眉眼渐松,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她眸光明亮一脸向往。 “将来我的儿媳妇我希望她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女,出身书香门第,像我二哥,像景玄哥哥那样……这样我儿子念书不听话,她就能教他、训他!” 宣明繁眉梢一跳。 这又关柳景玄什么事? 宁湘还在苦恼念叨:“可惜柳景玄还没成亲,不然将来跟他结亲家也是不错……” 他幽幽瞥她一眼,无言以对。 * 小皇子的大名在翌日朝会上公之于众,朝臣们神色各异,心中已然有数。 皇长子的出生,本就意义非凡,原以为皇上没有立淑妃为后,还有可能送自家女儿进宫,生下嫡皇子,必然会比皇长子尊贵。 可皇上对淑妃的在意,对小皇子的重视,单从名字就可见他对这个这个孩子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任凭谁,怕是也不能越过母子俩去。 朝臣们心有不甘,但却没有改变要送女儿进宫的想法,毕竟往后还有几十年,谁能料定皇上不会改变主意。 但他们又不敢去天子直言,托了丞相以后宫空置为由,劝谏皇上采选妃嫔。 丞相身为百官之首,自然推脱不了,悻悻然进了书房。 丞相腰上有旧伤,这两月复发,少有上朝。 自荣王沧州兵权交回,丞相手里的权利交还宣明繁,大有致仕的架势。 新帝登基不足一年,已有帝王的模样。 丞相很欣慰,但还是说,“皇上,立后一事……” 这样话不厌其烦的话宣明繁听了无数遍,心平气和道:“我不立后,也不纳妃,仅有淑妃足矣,如今也有宣稷克承大统,大梁江山后继有人,足够了!” 丞相无奈:“国不能一日无君,也不能一日无后啊。” “那就立淑妃为后。” 丞相:“……” 宣明繁看他意味不明的神色,牵唇一笑:“老师忘了,我和淑妃能有今日,全靠您的帮忙。” 丞相哑口无言。 谁能想到他当初只是从宫道上随意挑了个貌美的小宫女,也没奢求她能成事。 谁知她不仅让净闻法师还了俗、有了孩子,还让皇上神魂颠倒,独占恩宠。 若是别的嫔妃,丞相还能劝皇上广纳后宫、雨露均沾,换了宁湘,他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能怎么办呢? 红线都是他牵的,还能一刀砍断不成! 丞相丧气,只能说:“皇上这话可别让大臣们听见了,您独宠淑妃娘娘,老臣无话可说,叫旁人知晓了,又得将老臣推到前头来。” 还好他没女儿,若是也存着把女儿送进宫的想法,只怕要呕死。 宣明繁颔首,声色温和:“丞相保重身体,这江山,还要老师帮我一同守护!” 丞相一窒,险些要老泪纵横。 “世家贵女才德兼备者众多,不是非要进宫才好。端王如今尚未娶妻,太妃求我几次,劳烦丞相替我张罗着,好叫端王早日收心成家立业。” 丞相无语凝噎。 这是真把他当媒人了? “臣当尽力就是,只是未娶亲的,还有敬王殿下……您忘了?” 宣明繁顿了顿。 的确是没想起宣明晟来。 他们三人虽是亲兄弟,却也亲疏有别。 宣明呈从小就顽皮,哥哥长哥哥短跟在他身后,好几年同吃同住,感情自然深厚。 而宣明晟生母卑微,为先皇所不喜,不常让他们一起玩,加之宣明晟本就小几岁,皇后虽有心一视同仁,奈何三皇子生性怯懦胆小,并不敢和两位兄长亲近。 后来年岁渐长,君臣有别,他贵为太子,每日所学远远越过二皇子三皇子,距离更是遥远。 这倒是让宣明繁生出一丝愧意来。 “我记得,他尚未及弱冠。”宗室子弟,多在及冠后大婚,所以一时也没考虑到。 丞相道:“过几日便是了。” 朝政繁忙,他无暇顾及,想到宣明晟没了生母。 “既是冠礼,便让礼部好好准备吧。” 作者有话说: 昨晚有点不舒服,抱歉才补上更新。 单位羊了大半,我们部门十几个人剩我一个 第66章 平安坊坐落在御街旁,离皇城不过两三里。 坊市之内熙攘繁盛,往深处走是幽静的住宅。 平安坊寸土寸金,并非寻常官宦或富商能买下,多数住宅为御赐所用,故而住在这里的皆是皇室宗亲和显赫世家。 马车从青石板路上缓缓而过,往巷里走了一段路,停在一处四进的宅院前。 随行的婢女去敲了门,不多时有脚步声响起。 守门的婆子来开了门,谨慎地打量着来人。 “姑娘是?” 女子勾唇一笑:“我家姑奶奶回娘家省亲,请通禀太爷太夫人。” “姑奶奶?”婆子是才来府里伺候的,并不知道主家的身份,一时困惑不已,说了声稍待便进门去禀报。 院子里小公子和小小姐正在树荫下写字,大爷在廊下闭着眼打盹。 婆子脚步匆匆:“大爷,有客人来了。” 宁远青睁眼,满脸睡意:“什么客人?” 他们一家来京城快三个月,除了端王偶尔上门,和每五日一来的太医,并没有任何人来拜访。 今日又不过年又不逢节,到底是哪位贵人? 婆子想了想:“她说是府里的姑奶奶。” 宁远青面色一变:“姑奶奶?” 想到什么,匆匆起身,险些连脚上的鞋子都踢掉。 婆子不明白他着急忙慌是做什么,待到客人进门,伺候茶水时看到眼前掠过的一抹裙角,动作一滞。 往上是一张艳丽无双的面庞,雍雍穆穆、仪态万方。 “湘湘?你怎么出宫了?” 老夫人从后院过来,女子上前拥抱,轻唤了一声娘。 婆子这才惊觉眼前人的身份非比寻常,待要细看,已被遮阳的纱帘遮挡了视线,只见一道袅娜倩影一晃而过。 一路炎热,宁湘先喝茶解渴,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想出宫来看看你们,在京中这些时日可还住得惯?” 宁母又惊又喜,没料到宁湘会忽然出现,忙道:“住得惯住得惯!这么大的宅子,就住我们几个人,皇上一切安排妥当,无需我们操心。”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0节 宁湘四下看了看,着实喜欢这个院子,一进门便不自觉地松快下来。 “那您带我转转去吧。” 这是一处四进的宅院,进门便是提了前人诗词的影壁,正堂外两个雕刻年年有余的石缸中,卧着一簇含苞待放的睡莲。 跨过正堂便见院子里郁郁葱葱的大榕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日光透过缝隙斑驳撒了满地。 序秋和知雅因抄写文章不专心,被方氏罚站,看到宁湘来,顿时像看到救星般。 “姑姑!” “姑姑,娘亲罚我们……” 宁湘微微躬身,知雅张开手臂扑过来,临到跟前,又惊恐停下:“姑姑我不能碰你的肚子。” 从前在江州时,爹娘就叮嘱她不能去碰姑姑的肚子,知雅记在心里,方才见姑姑肚子平坦,一时忘了这回事。 宁湘忍俊不禁,将她抱起来亲了亲:“不用怕,姑姑现在可以抱你了。” 宣从一满月宴这兄妹俩没有来,并不知道她已经生了孩子。 知雅年纪小尚不懂事,但九岁的序秋已经明白,一本正经道:“妹妹你不知道吗,姑姑已经生了小弟弟了。” 知雅左顾右盼,疑惑问:“小弟弟在哪儿呢?怎么不来找我玩?” 宁湘莞尔:“小弟弟在家里,他太小了,还不能和你们一起玩,等他长大了,姑姑就带他来找你们好不好?” 两个小家伙开心应了,宁湘让紫檀把街市上买来的糕点分给他们,两人也不写字了,欢欢喜喜去净手吃点心了。 方氏哭笑不得:“这俩孩子,就恨不得不写字呢。” 宁湘瞧了瞧书案上的字帖,很中肯的评价:“我觉得序秋的字写得不错,比我厉害多了!” “你可别抬举他,尾巴得翘上天去。” 宁父有午憩的习惯,宁母说叫他起来,宁湘不肯:“让我爹睡吧。” 宁远青把桌椅搬到阴凉处,宁母拿了一把美人扇递给她:“你怎么一个人出宫了?” 方才进门时,只有贴身伺候的紫檀,和随侍马车的两个护卫,宁母担心是不是她和皇上生了嫌隙,亦或者发生了什么别的大事。 宁湘一看宁母的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忙道:“没有那些事,您别担心,我和皇上好着呢。” 今日是敬王宣明晟及冠礼,宣明繁特意出宫一趟,她自然也想出门,只是没去敬王府,绕道来了娘家。 不过她不请自来,好像吓坏了一家子,纷纷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宁母看她面色红润,神态自若,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才稍微安了心。 “你走了小皇子怎么办?” “有乳母和曲嬷嬷在,不用我做什么。” 虽然有时候她觉得曲嬷嬷过于操心她身边的事,让人难以适应,但照顾孩子的确经验丰富,宣明繁都不曾说什么,她也就顺其自然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出宫的机会,宁湘瞒着曲嬷嬷和宣明繁在宫门口分道扬镳,按照他说的位置径直来了家人所居宅院。 从各处的陈设布置,到府里伺候的下人,宁湘就知道宣明繁费了多少心思,虽然这些对皇帝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但也可见他的用心良苦。 宁远青端着茶水过来,顺口一问:“什么时候走,留下用晚饭吗?” 宁湘欣然应下。 一路而来热得出了汗,紫檀见她鬓发微湿,便转头去马车上取备用的衣裙来换。 守门的婆子知道她是宫里来的万般恭敬惶恐,紫檀不以为意,温和见了礼,在马车上拿装了衣裙的箱笼正要进门,瞥见远处的人微微一顿。 “季小姐?” 季翩然也觉得意外,诧异问:“紫檀姑娘如何在此?” “我家娘娘回家探亲。倒是巧了,在这儿遇上季小姐。” 季翩然面色有些不自然,视线从不远处的端王府门匾上一扫而过。 “我也是路过……不知娘娘可否得空,让我去请安?” 紫檀迟疑了下:“奴婢去回禀,季小姐稍候。” 宁湘正在院子里吃滴酥鲍螺,大嫂厨艺甚佳,来京城后闲来无事学了许多点心,她很喜欢,一口气吃了三个。 听闻季翩然就在门口,连忙喝了香薷饮把点心咽进肚子里。 “请季小姐进来吧。” 有女客到,宁远青不好再待在后院,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前厅。 不多时季翩然从廊下过来,盈盈一拜:“臣女季翩然,见过淑妃娘娘。” “季小姐免礼。”宁湘请她落座,温声问,“这么热的天,季小姐是要上哪儿去?” 对宁湘,季翩然倒是没有隐瞒:“月前端王殿下借了两本琴谱,我来归还,只是没想到殿下不在。” 琴谱? 宁湘的第一反应是,宣明呈这个只知道听戏遛鸟的纨绔子弟懂这些? “今日敬王行冠礼,端王眼下许是在敬王府或者宗庙。” “是我冒昧了。”季翩然抬眼,恭敬道,“今日从门外经过,不知是贵府,若非遇见紫檀姑娘,怕是也错过了,唐突进门,还望娘娘恕罪。” 对季翩然,宁湘向来没有恶意,反而因她之前在宫中的帮助心存感激。 虽然那时候季翩然随肃安大长公主进宫的原因是为了宣明繁,最后到底没成事,而季翩然自己好像对进宫也没有什么执念,不然早就想方设法接近宣明繁了。 如今时过境迁,站在宣明繁身边的人是她,除了才回宫时面对季翩然有些许尴尬,眼下已经能够心平气和与她闲话家常了。 “我父母也才来京城不久,也就端王殿下知道他们住在这儿,我今日也是第一回 来这里。” “江州遥远,如今娘娘能常见家人,也能慰思亲之苦了。”季翩然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怅然。 宁湘还是捕捉到了,想到她的身世,不由得心生同情。 “我要用了晚膳再回宫,季小姐若是不嫌弃,就一块儿吃顿便饭吧?” 季翩然忙摆手:“不必了,我回去吃。” “荣王府不远,用过晚膳回去也不迟。” 季翩然诧异抬眸,有些犹豫:“这……不会打扰娘娘吗?” “不会,我爹娘很好客。” 这倒是真话,宁家来了京城,并不认识什么人,季翩然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宁母很喜欢,当即便把人留下。 盛情难却,季翩然只好屈膝应了:“那便叨扰了。” 宣明繁安排了两个厨娘,但今日宁湘回来,方氏亲自下厨准备了满满一桌珍馐佳肴。 宁湘想念嫂子的手艺,请季翩然落座,欣然邀请:“请季小姐尝尝,我大嫂厨艺乃江州一绝!” 方氏被她夸得红了脸,掩唇笑道:“淡饭粗茶,你莫要胡诌。” 序秋也举手赞成:“我也觉得娘做的饭菜最好吃!” 季翩然看他们玩笑,眼底有着淡淡的光华。 美味入口,自然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久违地尝出一些市井家常的滋味,和荣王府山珍海味不可比拟,却是神奇的难以忘怀。 落日熔金,暮云合碧。 遮阳的月白纱帘卷起,拂来一丝沁人的凉意。 桌上有女眷,宁父宁远青不便饮酒,正盛了汤要喝,守门的婆子匆匆进门来。 “端王殿下来了,还带着另一位公子。” 宁湘一愣,忽然有了微妙的预感。 果然,在众人一头雾水中,宣明呈从影壁后出现。 他摇着折扇,大步流星而来,旁边还有一道颀长的身影。 容仪清肃,眉眼磊落。 不是宣明繁是谁。 宁湘眼前一亮,人已经行至跟前,自然而亲昵的握了握她的手。 宣明呈原本也是带着笑,看到季翩然时,却难以置信瞪大了眼,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 作者有话说: 我还好,目前还是阴。大家注意身体吖~ 第67章 无人知道天子会突然驾临,宁家上下忙作一团,就要行礼,还是宣明繁抬手制止,温声说:“二位大人不必见外,我是来接湘湘的,一切随意。” “好好好……” 他们的女儿嫁给了皇帝,但却无法像寻常人般把宣明繁当成女婿。 几番来往,知道他温和有礼、礼遇有加,畏惧不至于,但他的身份明晃晃摆在面前,难免拘谨不安。 还是宁父有着岳父的架势,很快镇定下来,指了指桌上饭菜:“皇上和端王殿下可要一起用些?” 宣明繁还未说什么,端王殿下已经含笑应了:“也好。” 换来宣明繁淡淡一瞥。 宁母忙又添上座椅碗筷,叫厨房重新做几个菜来。 落座时宁远青请宣明繁上座,被他拒绝:“不必,我和湘湘坐就好。”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1节 宁湘抬眼看他,眸中已有笑意:“你怎么来啦?” 他从桌下伸出手,握住她膝上的柔夷,嗓音清淡:“我来接你……” 不得不说这般出其不意的举动,让宁湘好一顿受用,她还想着他会先回宫,没想竟亲自寻来了。 宁家不是大户人家,没有太多的规矩,不分男女席,一家人围坐梨木圆桌,颇有几分家常的滋味。 宣明呈自幼长在宫里,少有这样的场景,很是新奇,满桌看似简单的菜色也颇符合喜好。 兴致勃勃问宁远青:“宁兄可有酒?” “有的。”宁远青亲自去拿了酒来,一一斟满杯。 宣明繁端起酒杯,被一只素手拦住,抬眸迎上一张娇俏粉面。 宁湘眸光意味深长,笑意盈盈:“您要喝?” 他一顿:“不能喝?” 她勾唇,压低了声音道:“我怕您又醉了。”毕竟之前两次喝醉的经历都叫人记忆深刻。 宣明繁抿唇,可能也是想到了什么,只犹豫一瞬便要放下酒杯时,宣明呈碰碰他的手肘,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皇兄,怎么不喝?” 长这么大,宣明呈也没跟他喝过酒,知道他出家前就滴酒不沾,修行几年更是把人间苦乐都戒了。 如今终于还了俗,倒是想见识见识他的酒量。 宁湘说:“皇上酒量不行,端王殿下你别乱来。” 宣明呈挑眉,目光意味深长:“男人不能说不行。” 宁湘:“……” 宣明繁看着他,目光幽冷,又垂眸看了看杯中酒,一饮而尽。 宁湘阻止不及,幽怨瞪了宣明呈一眼。 “你这人真是……”存心给她添乱。 他满脸无辜:“这是皇兄自己喝的,我可没逼他。” 一大约是酒劲还没上来,宣明繁眸色清明,并无异常,平静说:“我没事。” 宣明呈似笑非笑,见宣明繁喝了酒,便举杯一一敬了宁家人,最后看向季翩然,长眉一挑:“季小姐也喝一杯?” 宁湘转头看着季翩然:“季小姐不能喝就罢了,别理他。” 宣明呈哼道:“一杯薄酒,不至于就醉了吧。” 季翩然思考了片刻,举杯:“多谢殿下。” 宣明呈如愿以偿,面上尽是笑意。 然后还要继续和宣明繁喝,被他义正言辞拒绝:“不喝了。” “才一杯而已。”他不喝,宣明呈便去找别人。 宁父正在治腿疾不能饮酒,晚膳以宁远青被端王灌得不省人事结束。 始作俑者还在拉着宁远青侃侃而谈:“改日我再上门拜访,与宁兄不醉不归。” 宁远青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趴在桌上,含糊应了一声好便没了动静。 宣明繁看不下去了:“走吧。” 告辞离开,宣明呈亦步亦趋跟上,探头探脑观察他的脸色:“皇兄,美酒的滋味如何?你怎么就喝了一杯。” 宣明繁步履平稳,并无醉意,深邃的眸光落在他身上:“送季小姐回去。” 宣明呈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换上一副稳重的神情:“季小姐请。” 季翩然敛衽屈膝:“多谢皇上、淑妃娘娘,臣女告退。” 这里离荣王府不远,步行一刻钟便能到,夏夜清凉,两人并肩往前。 宣明呈摇着折扇,没有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季小姐怎么在此?” 季翩然淡声说:“本是归还殿下的琴谱,来时得知您不在府中,已让门房转交,殿下回去记得过问。” 他不甚在意:“几本琴谱罢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季翩然脚下一顿,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那是遗世孤本,千金难求。” 宣明呈仍是不以为意,耸耸肩:“对我而言,也就两本书罢了。” 他书房里的东西都是底下人搜罗来的,从宫里搬出来这么久也没看过,还是前些天月霜看不下去整理书房,发现几本琴谱交到他手里。 宣明呈本想叫她放回书架上,忽然想起季翩然精通音律,便把琴谱给了她。 哪知季翩然只是说借用,并不肯要。 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这是季翩然唯一能想到对他的评价,她忽然不想与他多言,转身便走。 他快步追上:“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今日你见着我皇兄,可是有什么想法?” 季翩然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宣明呈直言不讳惯了,也不管她什么表情,说:“先皇在世,曾有意让你入主东宫,你可还有这样的念头?” 她面色淡漠:“那都多少年的事了,当不得真。” 宣明呈愣了下,“我以为你喜欢我皇兄?” 毕竟去年肃安大长公主进宫,特意带上了季翩然,还以为那段时间他们会发展些什么,结果皇兄一颗心都在宁湘身上,全然没有理会她。 宣明呈还以为今日季翩然见了宣明繁和宁湘心中会不平,没想到她神色淡然,一点嫉妒伤心的样子都不曾有。 “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明哲保身尚且困难,想不得那些儿女情长。”她敛眸,声音渐轻,眼前荣王府近在眼前,便加快了脚步。 “既然你不愿意待在这里,为什么不能一走了之?”季家有田宅、有朝廷抚恤,她却不肯回去自立门户。 夜色浓翳,凉风习习。 季翩然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一声叹息飘散在风里。 “殿下金玉之人,不懂女子立世是何等艰难。” 宣明呈哑然。 荣王府廊檐下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落在朱红色大门上。 “天色已晚,殿下回去吧。” 她抬脚要上石阶,一股微风拂袖,温热的力道落在腕间。 她一怔。 回眸迎上宣明呈深沉的目光。 他难得这样正经。 “你之前不是说想离开荣王府吗?光明正大那种。” “我帮你。” * 银白月光撒了满地,马车不急不缓驶入宫城,无人敢阻拦。 除了宫道上偶尔夜巡的侍卫,空无一人。 马车里气息浓烈,燥热至极。 宁湘往后退了退,掌心贴上滚烫的胸膛,娇艳欲滴的红唇有着被蹂.躏的痕迹。 宣明繁呼吸沉沉,握着她柔软腰肢的手却不曾松开,那双漆黑的眼眸盛着不易察觉的欲念。 周身火气被引燃,不过是因她故意为之的亲吻。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在他唇角一亲,便叫他承受不住。 说来奇怪,过去二十几年冷静克制惯了,当初身处东宫遇女子靠近试图献身,也能毫无波澜地掀过被子盖上去。 后来剃度出家,更是隔绝一切俗念,不问红尘。 直到遇上宁湘。 春风遇火,便有燎原之势。 酒意催人,与香甜的气息碰撞,叫他忘乎所以,身心沉溺。 马车停下,他抚过她红润饱满的唇,神色已然恢复如初:“到了,走吧。” 宁湘失笑。 净闻法师的自控力真是非同一般,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清风明月般的身形跳下马车,朝她伸出手。 宁湘不借他的手,眸光一闪,提着裙摆往前一跃,被他勾住了双腿,稳稳落在了宽阔的怀抱里。 他今日喝了酒倒是没什么醉意,只是看她的目光,比以往要热烈些。 她爱不释手,捏捏他微微泛红的耳根,被他轻斥:“别闹。” 却是没有放下她。 随侍的宫人识趣转过身,宣明繁抱着她正要上台阶,怀里的人突然挣扎了一下,迅速跳下来。 他不解:“怎么了?” 曲嬷嬷从偏殿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并没有说什么,行礼过后又进了门。 宣明繁去了书房,宁湘回寝殿沐浴完,看着时辰尚早,得知宣从一睡了,便打算看看书打发时间。 然而去了书案前,桌面干干净净,她往常摆了一摞的奇谈怪志不知所踪。知道她对四书五经没兴趣,宣明繁替她搜罗来了这些,往常都在放在寝殿,也没人会动她的东西。 细问之下,门口的宫人才说:“曲嬷嬷说案上摆着这么多书显得凌乱,已经收去了库房,娘娘若是想看,奴婢这就去取。” 宁湘面色淡了些,听见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才摇头:“不用了,把小殿下抱来吧。” 曲嬷嬷亲自抱了孩子过来,宁湘才把孩子搂进怀里,就听她道:“皇上虽爱重娘娘,但皇上毕竟是天子,娘娘也当恪守宫规,不该有今日的举动。” 宁湘顿了下。 今日举动?应当是指方才回来时,她跳在宣明繁怀里。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2节 宣明繁都不曾说什么,曲嬷嬷倒是要说教了? 对于这位从小照顾宣明繁长大的乳母,宁湘也是把她当长辈一样敬重的,只是曲嬷嬷大约忘了自己的身份,要插手勤政殿的事。 宁湘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有错之处曲嬷嬷大可以说出来,而不是以着长辈的身份指责她的不是。 “嬷嬷照顾从一劳心劳力,我和皇上感激不尽,只是嬷嬷年事已高,好好照看小殿下便成,勤政殿这些俗务自有尤总管和紫檀去做。” 宁湘抱着孩子,言笑晏晏,眉宇间不见恼怒:“至于我和皇上……嬷嬷难道不愿见我们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更新晚了,我好像咩了,特别困倦,喉咙也疼,不能集中精力写文,抱歉抱歉,后面还是会尽量日更。 第68章 这话言重了。 曲嬷嬷面色微变,忙屈膝:“娘娘误会了,奴婢没有这样想过。” 孩子在怀里拱了拱,宁湘拍拍宣从一的后背,看他昏昏欲睡,才放轻了声音:“那便是我误会嬷嬷一片好心了……只是这寝殿中杂事,皇上既没让嬷嬷代劳,嬷嬷还是不用插手了。” 她顿了顿,笑容浅淡:“皇上,毕竟是天子。” 曲嬷嬷一愣,她用她方才说过的话堵她。 但是却没有理由再反驳,否则很有可能被扣个大不敬的罪名。 她敛神,应声是。 宁湘看孩子睡了,便给乳母抱下去:“嬷嬷近日天热辛苦,正好过两日发放月银,我让紫檀多添了些,嬷嬷买茶喝。” 曲嬷嬷脸上的讶异掩不住,忍不住看了看宁湘温和的神色。 她抬眸:“嬷嬷怎么了?还有何不妥吗?” 曲嬷嬷说没有:“奴婢先告退了。” 宁湘起身,揉揉酸疼的后腰,要上床歇息时,紫檀从外边回来。 “我帮娘娘按按?” “好啊。”她顺势躺下,趴在枕头上。 白日的衣裙换下,身上只着单薄的寝衣,趴下时衣摆压在被褥上,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腰。 她并非骨瘦如柴,腰间摸着软乎乎的很是称手。 紫檀从肩颈一直按到后腰,听她溢出满意地喟叹,这才开口:“娘娘不满曲嬷嬷插手您和皇上的事,怎么又涨了她月银?” 像曲嬷嬷这样品阶的宫人,每月能有五两月银,皇上开恩或有赏赐作另算,宁湘这一开口,倒是涨到了五十两,足足翻了十番。 宁湘趴在手臂上,声音有些模糊:“我方才说那些话,的确是想敲打敲打,但也犯不着为了她而动气,我若真是惩罚她什么,反倒叫皇上过不去,曲嬷嬷毕竟是皇上乳母。” 他当初安排曲嬷嬷来勤政殿,是为了分担她的辛苦,她不能辜负他一片好意。 “可娘娘若是不喜欢曲嬷嬷,跟皇上说声不就行了?” 她忍俊不禁:“我能解决的事,让他操心做什么?” 紫檀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娘娘这是恩威并施。” “算是吧……”宁湘好笑,扭过头看她一眼,“我觉着不能光给曲嬷嬷涨月银,回头给你也涨。” 紫檀脸红:“奴婢没这样想,娘娘别误会。” 宁湘埋头,轻轻唔了声:“我看不惯曲嬷嬷也给她涨了月银,你这么侍奉我也该得点好处……” 紫檀这才欢欢喜喜道谢:“娘娘您真好。” 当真是比她见过的每位主子都好,长得好看,没有架子,跟皇上又这般恩爱,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也不知曲嬷嬷怎么想的,言行无状,敢得罪淑妃娘娘。 宁湘被她轻重有度的手法按得昏昏欲睡,缓缓阖上眼,含糊不清道:“灭两盏灯吧……” “是。” 紫檀自身去吹了灯,寝殿中昏暗下来。 宁湘打了个秀气的呵欠,腰上很快又覆上一双手,继续替她揉按着。 力道比方才重了些,但不知是不是手法更精妙了些,更能缓解腰酸不适。 她正想叫紫檀下去歇着,腰间的寝衣被这股力道带着微微上移,温热的指腹落在肌肤上,忍不住地颤栗了下。 紫檀的手变粗了? 她心下怪异,回头果然迎上宣明繁深邃含笑的眼眸。 她来了精神,撑着脑袋控诉:“皇上您这是占我便宜呢!” 宣明繁面不改色,替她拉下寝衣,遮住腰间白皙。 “怎么没睡?” “睡不着……”正想接上一句还要等你回来一起睡。 他抬了抬眼,说:“方才的事我都知道了。” 宁湘一怔,随即浮上笑意:“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多想。” 他应当才沐浴完,身上一股清透甘冽的气息,托着她的腰往里移了移,侧身躺下。 “曲嬷嬷是我母后从外祖家找来的乳母,一直在东宫照顾我,母后感念她辛劳之苦,还赏了座宅子供她与家人住。你生了孩子日夜操劳,我担心乳母年轻照顾不周,便让曲嬷嬷进宫来。”他温声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若是她说的话做的事给你带来了困扰,便让她出宫去,跟丈夫儿女安享晚年。” 他难得话多,宁湘莞尔:“那不是显得我小心眼?” 他低头,轻轻她的唇:“是我小心眼,不想这些琐事让你不高兴。” 曲嬷嬷的行径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问题,他的初衷不过是想宁湘艰难生了孩子后能少辛苦,若是她不高兴了,也没有必要再留曲嬷嬷在眼前让她不痛快。 心口瞬间涌上热意,宁湘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娇柔一笑:“皇上您怎么这么体贴呀……” 宣明繁目色温和:“所以不高兴了就与我说?” 他向来是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在朝堂上也不曾疾言厉色训斥过谁,从宫外相识到如今,对她更是和颜悦色,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宁湘有时候都忍不住想,他真的发火会是什么样。 这样从容又温柔的人,怎么就落到了她手里。 她趴在他怀里,用脑袋蹭蹭他的下巴:“本来是有点不高兴,可你这么哄我了,也没办法再生气了……” 他抚着她柔软的黑发:“所以需要我开口让曲嬷嬷走吗?” 她仰头,露出一截秀丽的玉颈:“她是你乳母。”若是寻常宫人早能寻理由打发了,何况曲嬷嬷已出宫十来年,宣明繁亲自请了她回来,她怎么也不能越过他赶人。 宽松的寝衣微有凌乱,露出妖娆春光,他看了眼,又移开目光。 “你不用顾忌我。” 她抿了抿红唇:“过些日子再说吧。” 曲嬷嬷才进宫两个月,就被她这个淑妃赶了出去,指不定在旁人眼中落个恃宠而骄、刻薄刁蛮的名声。 曲嬷嬷是聪明人,也就在她面前耍些小手段,并不敢得罪宣明繁,她还拿捏得住。 “湘湘……”他看着她,目光沉沉,欲再说,忽然被红润娇艳的唇堵住了声音。 “良辰美景,就不要提别人了。” 今日是十五,圆月高悬,清霜落地,窗牖下透着微光,生出几分缱绻的意味。 宁湘被他握住腰肢,寝衣衣带不知何时解开,如雪般堆积在臂弯里。 细密的酥麻感传至四肢百骸,让她不由得抱住了他的脑袋,落下一声嘤咛。 这是两人第三次亲近,宣明繁不知怎么地就开了窍,用得法子让她欲罢不能。 仿佛是故意讨好她似的,历来清心寡欲的人,今夜格外热切,湿润的吻落在肌肤上,还带着一丝醉人的酒意。 变着法的将她翻来覆去,听她在情动时不受控制地叫了出声,他终于倾泻满身热情。 身上黏腻,混着彼此的气息。 宁湘鬓发微湿,浑身汗津津的不舒坦,翻了个身要去摸索寝衣穿上,却摸到一片湿热。 她一顿。 “躺下。” 宣明繁手里的巾帕落在身上,细致地擦过每一寸肌肤。 蜡烛早已燃烧殆尽,寝殿里漆黑不明,只有一层薄薄的月光落在地上,照亮满室余韵未消的旖旎。 宁湘索性不动弹了,任由他伺候。 等她困得睁不开眼,身上已经换好了干爽的寝衣,她扭过头,找到熟悉的怀抱贴上去。 手不经意下滑时,摸到某个地方,睡意没了大半。 她睁眼,在月色中看到他红透的耳根,揶揄:“皇上精力真好。” 他压下燥意,把她困在怀里,嗓音透着沙哑:“睡吧。” 宁湘勾了勾唇,凑近他耳畔,低语:“要不,再晚点睡?” 没等到他的回答,她故作困倦翻身背对他:“那我睡了。” 下一瞬,后背贴上滚烫的身躯。 ……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烧了,就是疼,咳不停,咳得脑袋疼,不知道是不是要长脑子了,明天大概可以来一首铿锵玫瑰了(不是 后面几天更新依旧不定,最迟下周能稳定日更,见谅。 本章留言给大家发几个小红包,么么~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3节 第69章 荣王府内。 气氛低沉而凝重。 因郡主小产被王妃爱女心切接回,府里上下无人敢去郡主院中伺候。 便是要送上什么东西,也只是远远递给郡主的婢女,全然不敢去惹怒那位金贵的主子。 自打郡主没了孩子,脾性愈发不如从前,对下人动辄打骂,稍有不慎就另行发卖。 荣王忙于公务,懒得理会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荣王妃看在眼里,也只是象征性劝上几句,想到女儿失了孩子心中难过也就任由她去了。 下人们叫苦不迭,也不知蒋二公子什么时候来接回这位祖宗。 虽然蒋申来过几次,也服了软,甚至蒋老夫人都亲自来赔罪,郡主还是不肯松口。 宣临月已经出了小月子,但补品却未断,荣王妃让太医拟了个药膳给郡主补身体。 厨房煎好药膳送来,却在院门外停滞不前。 季翩然远远而来,见这一幕,道:“给我吧,我去送。” 下人一愣,受宠若惊:“多谢表小姐。” 季翩然面色淡然,端着药膳进门,不出意外地碰见在廊下吹风的宣临月。 晌午日光晃眼,她微微眯了眼,神色漠然:“你来干什么?” 季翩然搁下药膳,声色温柔:“来看望你,这几日表姐可好些了?” 宣临月打着扇子,不耐烦地看她一眼:“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刚来就被下了逐客令,季翩然心中虽不满,面上却是平静:“那我先回去了,表姐保重身子。” 才要转身,垂花门外响起男子的谈话声。 季翩然脚步一顿,看到蒋申领着一人进来,总算明白宣临月为什么要让自己走了。 经过面前时,蒋申停了停,唤了声:“翩然表妹。” 季翩然看向他身后的人,敛任行礼:“敬王殿下。” 宣明晟出现在这儿有些稀奇,平日里几乎没见过敬王登门,今日和蒋申同行,着实令人惊讶。 宣明晟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颔首:“季小姐。” 廊下的宣临月板着脸,看蒋申和季翩然说话,冷笑一声:“蒋二公子好热情,一来就先与我表妹说话。” 蒋申神色微变,忙走上前:“和表妹打声招呼罢了,你别误会。” 宣临月脸色仍不怎么好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早在他们成亲之前她就知道蒋申喜欢季翩然,没想到这都两三年了,还存着那些心思。 这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季翩然听在耳朵里,秀眉轻蹙,什么也没说,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蒋申悻悻:“敬王殿下还在这儿呢。” 虽然在这里看到宣明晟有些意外,但宣临月对他也没什么好态度,“三哥怎么来了?” 宣明晟一袭靛蓝锦衣,面目温和:“先前说来,公务繁忙没得空,今日特随郡马来看望看望你。” 宣临月淡淡的:“多谢三哥挂念,我很好。” 言辞之间并没有多少敬意。 宣明晟习以为常。 他从小就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何况宣临月眼高于顶,并没把他这个堂兄放在眼里,今日上门不过是凑巧罢了。 蒋申搓搓手,摆出一副笑脸:“郡主,你如今身子也养好了,随我回家吧。” 这几个月,就因着他们两人的事,在京中闹了不少笑话。 宣临月看不惯蒋家人,又因失了孩子愈发燥郁,听见蒋申这话眉头紧皱:“回去干什么,让你娘再推一次吗?” 蒋申一窒:“我娘不是已经跟你赔罪了吗……” “赔罪?赔罪了我孩子就能回来了吗?” “我也不想的。” 宣明晟看他们争执,并没有劝说,只是道:“皇叔在府中吧?我去向他请安。” 他兀自离开,两人也没注意到。 荣王听闻敬王来了,心下困惑,但还是把人请进书房。 宣明晟躬身行礼:“皇叔。” 当初太子被废,东宫空悬,荣王想过要扶持这个出身卑微的侄儿,可惜宣明晟不讨喜,不得先帝喜欢,一来二去也就作罢了。 “我听闻皇上最近在为你择选王妃,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宣明晟冠礼数日前由礼部筹办,连宣明繁都出现了,可谓风光。冠礼一过,皇上又下旨为端王敬王择选王妃,听说已经有合适的端王妃的人选,如今就看宣明晟的选择。 宣明晟还是温和有礼的模样,语气却带着几分嘲意:“区区一个敬王妃也不能劳皇兄费心,不过是借了二哥的光罢了……” 荣王闻言,抬眼看了看他:“你们都是皇上的亲兄弟,他不会失了偏颇才是。” 可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亲疏之分,就像他的冠礼,宣明繁亲自出席又如何,不过是为了堵悠悠众口,留下善待兄弟的美名而已。 事实上宣明繁回宫后倒是时常召见宣明呈,二人兄友弟恭,而他不过是在大理寺随便安了个差事,鲜少问津。 择选敬王妃不过是因为他到了年纪,忙着打发他罢了。 “皇叔知道我人微言轻,即便差事办得再漂亮,也得不到一句话夸赞。父皇在时是如此,皇兄即位后亦是如此。” 荣王意味深长看着他,良久才说:“你不过是少了历练的机会。眼下倒是有桩差事,是个立功的好时机,若是办得好了,皇上定然嘉奖于你。” “什么差事?” “青羊县连下几日大雨发了洪灾,房舍农田被淹,正是需要朝廷赈灾的时候,你若是自请去青羊县赈灾,皇上定然对你刮目相看。” 宣明晟陷入沉思。 夏日多雨,青羊县隶属涿州,离京城两百多里,可谓十里不同天,虽然相隔不远,但因地势问题,雨势过急过猛,至上游洪水泛滥。 一夜之间冲毁了数百房舍和万亩农田,大雨虽歇,可数千百姓流离失所,仅靠官府清粥接济,无处安顿。 这是新帝登基近一年来,遇到的第一场天灾。 宣明繁连续两日未眠,召见朝臣、听询灾情、草拟圣旨,在书房寸步不离。 丞相递上涿州知州加急送来的奏疏,沉声说:“洪灾发生三日,粗略估算灾民有六千余人,死伤过千。青羊县临江,大雨致江水上涨,又是夜里,许多人跑不及被洪水卷走,到今日水势小了才发现尸体。” 宣明繁倚在座椅里,神色微凝:“灾民怎么样了?有食物吗?” “农田受损严重,百姓们只能往青羊县去,有部分灾民进了涿州城,国库已经拨了十万两赈灾银两,只能解决燃眉之急。” 天灾从来都是历朝历代不能解决的难题,尤其洪灾受损范围广,百姓世代传承的心血被淹没,是连一粒粮食都留不下的重创。 眼下安顿百姓,防患疫病是最要紧的事。 大灾之后恐有大疫。 宣明繁看过奏疏,缓缓道:“再拨二十万两,赈灾的粮食和防疫的药材也一并准备,送往青羊县。” 丞相问:“皇上看派谁去合适?” 洪灾发生后,丞相就亲自去了青羊县,但他腰伤复发,宣明繁不让他在那儿久留,只让今日回京,另外派人去。 他合上奏疏:“老师以为?” 丞相想了想:“朝中可用之才众多,此去涿州主要是坐镇驻守,以安抚人心,避免动荡发生。涿州新上任的陈知州是两朝老臣,经历丰富,有能力解决此次大患,派出的人只要皇上信得过,能协助陈大人解决水患就成。” 宣明繁思量片刻:“明日朝会上定吧。” “是。” 丞相禀完灾情,这才躬身退下。 宁湘过来时,正好看到丞相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问尤礼皇上稍后没有要召见的大臣,不会耽误朝政,这才进了书房。 宣明繁在看奏疏,时不时拿御笔朱批,腕间的佛珠被他褪下放在砚台边,偌大的书房只闻笔尖摩擦过书纸的声音。 宁湘放下食盒,温声问:“还在忙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他从奏疏里抬头,冷淡的眸色多了几许暖意:“你吃吧,我不饿。” 她哑然:“都快天黑了,皇上您还不觉得饿?” 自顾自打开食盒,端出两个碟子来。 “怕天热,你吃不下,我做了两个爽口的小菜,配着粥吃正合适。” 很清淡的两样菜,宣明繁时常爱吃的,眼下却因她的话一愣:“你做的?” 宁湘难得赧然:“太久没进厨房,手艺生疏了。” 十来岁时倒是跟着宁母学了几个菜,后来进了宫都忘了,去年回江州,跟着大嫂学了段时间,勉强能够拿得出手。 只是今日去了厨房折腾一番,紫檀心有余悸说以后让她别再去,保重身子要紧,小殿下不能没有娘亲。 厨子们战战兢兢,担心她烧了厨房,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折损了一箩筐的鲜菜鲜肉后,终于做好了一顿饭。 一听是她做的,宣明繁果然很捧场,放下笔便随她一起把菜放到桌上。 “色香俱全。” 宁湘莞尔:“还没动筷,就觉得香了?” 他眉宇间的阴霾散了,牵了牵唇角:“淑妃娘娘做的一定想来不会差。” 他落了座,看她没动:“你不吃吗?” 宁湘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巧笑嫣然:“秀色可餐,看着你我就饱了!” 作者有话说: 做了两天雾化,已经不咳了,如果有咳得难受的可以试试雾化。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4节 第70章 宣明繁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牵动唇角笑了笑。 吃了两口,发现与平日的味道略有不同,但同样美味。 他夸赞:“好吃,你很厉害。” 宁湘挑眉:“真的?” “真的好吃。”他抬眸看着她,眼底带着笑意和认真,“但是以后不用下厨做这些,太辛苦了。” 宁湘心上微动,依言点头:“闲来无事可做,打发时间,以后不做了。” 夏日清粥解腻,宣明繁吃了大半,这才搁下筷子。 “我这几日太忙,没顾得上你和从一,七夕若是得空,我陪你出宫转转。” 宁湘怔了下,这个时候他竟然都还惦记着自己的情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这些关怀备至的细心体贴实在令人动容,她起身,越过桌椅去拥抱他。 “朝政要紧,你别担忧我。从一有乳母和曲嬷嬷,能吃能睡,不像你眼圈都红了。” 此次水患死伤无数,宣明繁虽没与她细说,但从每日进出书房的大臣们凝重的神色来看,灾情并不容乐观。 洪灾蔓延至周边邻县,灾民有近万人,如今洪水褪去,如何安顿着这万人是个难题。 朝廷赈灾是一方面,还要担心流寇作乱、商贾买卖货物坐地起价,最要紧的是水灾过后疫病的防治。 好在佛祖保佑,几日过去,并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宣明繁低头,亲亲她的脸颊:“我看奏疏,你陪我坐会儿。” 宁湘担忧:“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 他转身,从书架里抽出两本她向来爱看的民间奇志,指指窗下:“那里有风,过去坐。” 宁湘眉眼弯弯,正好求之不得。 找个舒适的姿势落座,翻了两页,就见宣明繁已经投入政务中,提笔写字极为认真。 蝉鸣声声震耳,日光斜照入户,惊起细小的飞尘,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也分外清晰。 放在一旁的佛珠不知何时被他戴到了手上,愈发衬得手背脉络分明,指尖修长。 宁湘撑着脑袋,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还在涿州,净闻法师忙着准备盂兰盆法会,半途遇见她被咏娘为难,带着两个小和尚挺身而出的场景。 那时的净闻法师沉寂冷静、波澜不兴,满心只管普度众生。不知不觉一整年过去,他依然心系苍生,却没了游离红尘外的淡漠清冷。 他从万丈红尘中脱身,修行几年,又重回红尘,周身气度与心性,却更甚从前。 宁湘痴痴看着他的身影,等敲门声不合时宜响起,这才如梦初醒。 “皇上,荣王敬王来了。” 合上书,宁湘整理好衣裙:“皇上忙吧,我回去了。” 宣明繁抬头,静静看她片刻:“好,我尽快忙完陪你用晚膳。” 荣王和敬王大约是有事禀报,她才出书房大门,两人就候在了台阶下。 宁湘分明看到荣王微微一蹙的眉心。 “淑妃娘娘。” 直到他不待见自己,宁湘也不欲多言,让出路来:“皇叔请。” 荣王昂首进门,宣明晟倒是顿住脚步,朝她拱手:“皇嫂。” 宁湘颔首:“敬王殿下。” 待两人进了书房,这才提着食盒离开。 书房内,宣明繁搁下笔,便听荣王微冷的声音响起。 “方才进门时,遇见淑妃娘娘。恕臣直言,书房重地,后宫嫔妃不该随意出入!” 宣明繁面色清淡,端过手边的青花茶盏,喝了一口才发现君山银针换成了能败火的金银花茶。 想到这是宁湘的杰作,他动了动唇:“并非随意,是我让她来的。” 荣王滞了滞,面色不虞,“但女子频繁出入书房,有干涉朝政之嫌,皇上慎重。” “无事,我相信她。” 荣王忍住拂袖的冲动,说起来意。 “有关青羊县水患受灾情况,想必丞相已上禀皇上,此去青羊赈灾,臣愿意首当其冲,为皇上排忧解难!” 宣明繁坐在上首,指尖摩挲着杯盏上的纹路,声色温和:“青羊县水患未过,灾情复杂,皇叔是股肱之臣,不宜涉险。” 荣王显然猜到他会拒绝,继续道,“灾情险要,臣又如何只周全自身安危,置受苦的百姓不顾呢?” “朝中后起之秀不乏能力出众的佼佼者,皇叔年轻时南征北战,留下许多旧伤,如今还是安心休养的好。” 他的语气平淡亲和,一字一句分明是晚辈的关心,却又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 自从沧州兵权一交,宣明繁就有理由不让他离京了。 今日好不容易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却被他不由分说的打回。 荣王心中犹疑,莫非是被他看出了什么? 他去不得,另外有人总去得,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宣明晟心领神会。 “臣弟愿意一试。” 宣明繁抬眸:“你想去?” “臣弟自知初涉朝堂,经验不足,但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臣弟亦义不容辞!” 目光落在宣明晟身上,宣明繁仔细打量了这个弟弟一眼。 以往总觉得他尚年轻,不足以独当一面,自及冠以后,倒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似的。 宣明繁亲情缘淡漠,对这亲弟弟也没多少情分,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何况宣明晟也没开口求过什么。 既只是运送粮饷,青羊县有知州坐镇,也不需宣明晟多做什么,他便没有理由不答应。 “好。” 夜里回寝殿,说起宣明晟自请前往涿州,宁湘都不禁惊讶。 “这位敬王殿下素来寡言少语,竟向皇上亲自开口去赈灾?” “倒也不足为奇。”宣明繁娴熟的抱起摇篮里的宣从一,眉眼含着柔意,“他已及弱冠,又封了王开了府,不是当年碌碌无名的三皇子了。” 她一愣:“你是说敬王有野心?” 他点点头:“同为大梁皇室子孙,谁又甘心屈居人后。” “那岂不是要处处提防着?” “这朝堂上下,谁不是如履薄冰呢,以他眼下的能力,还做不了什么。” 哄睡了孩子,曲嬷嬷带着今日新做的小衣裳进来。 曲嬷嬷针线活很好,小小的衣裳也能看出手艺不凡,宁湘毫不吝啬地夸赞:“嬷嬷做的真好看,改日也教教我。” 说来惭愧,她这个当娘的如今也只会做小孩的肚兜,针法蹩脚,自己都看不过去。 曲嬷嬷端得体统规矩,垂首应是。 自那日开诚布公挑明了心中不满,曲嬷嬷倒是没敢在她面前再说那些逾越的话。 宁湘自认为还算得上个温和的主子,也许是推己及人,知道宫人们的不容易,平时底下人犯了什么过错,她也不会计较。 但人总是有底线的,不能容忍别人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曲嬷嬷仗着自己是天子乳母想要在宫人面前摆摆架子可以,但试图把她当成儿媳教训就不成体统。 宣明繁把哄睡的孩子交给曲嬷嬷,温声说:“嬷嬷辛苦,年纪大了就少做些针线活,仔细眼睛。” 曲嬷嬷生第二个孩子时眼睛落下毛病,先皇后还请太医看过,那时候的皇太子不过丁点大,也是这么关切地叫她仔细眼睛。 一晃眼二十几年了。 曲嬷嬷一时悲从中来,红了眼眶:“奴婢知道,多谢皇上关心。” “嬷嬷把孩子给乳母,早些歇息吧。” “是。”曲嬷嬷抱着孩子去了隔壁,乳母来接过孩子,小心翼翼放置在床榻上。 曲嬷嬷放下床帐,吩咐乳母好生照看小殿下,这才回了自己屋子。 小宫女打了水来,殷勤道:“嬷嬷快洗漱休息吧。” 曲嬷嬷应了一声,洗漱完小宫女又端来一盅燕窝。 她瞥了一眼,搅着勺子:“这燕窝哪来的?” “今儿小厨房给淑妃娘娘熬燕窝剩下的,奴婢想着嬷嬷辛苦,特留着孝敬您。” 曲嬷嬷吃了一口,漫不经心道:“有心了。” 小宫女叫芳蕊,进宫好几年,心思活泛伶俐,特拨来伺候曲嬷嬷的。 拆卸头面时,芳蕊看到她腕间的玉镯:“我瞧嬷嬷手上的镯子水头极好,不是凡品吧?” “算你有眼光。”曲嬷嬷拨了拨镯子,面上带着几分骄傲,“这是先皇后赏的,嘉奖我照顾太子劳心劳力。” 芳蕊笑道:“嬷嬷为皇室养育一代帝王,的确劳苦功高。” 当年先皇后故去,曲嬷嬷出了宫养老,后来听闻太子出家吓了好一跳,还以为殿下一身本领就要埋没在佛门中。 还好这奶儿子有出息,有本事,最后还是坐上了皇位,连她这个乳母也跟着沾光。 芳蕊迟疑道:“皇上敬重嬷嬷自然人人知晓,只是我瞧着淑妃娘娘似乎对您多有不满?” 曲嬷嬷嗤笑一声:“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心眼难免小些,我犯不着和她计较。” “嬷嬷大度。想来是淑妃娘娘年轻,不懂事,还要嬷嬷提点提点才好!”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5节 说起这个,曲嬷嬷不由得想起今日,淑妃娘娘在书房逗留了大半个时辰,关上门来不知和皇上做了什么。 以前从未听说除皇后外的妃嫔能和皇帝同居一殿,淑妃年轻漂亮哄得皇上欲罢不能,偌大的后宫就这么空置着。 可惜她不好说什么:“罢了,任他们去吧。” 芳蕊目光微闪。 翌日关于淑妃恃宠而骄霸占书房,荣王敬王顶着烈日等候的消息,还是悄无声息地在宫里宫外传开。 众人皆知皇上独宠淑妃一人,甚至进宫当日就言明与其同住,那时候因着淑妃有孕,不便谏言,如今皇长子已出生,淑妃再住勤政殿就不妥当。 朝臣们纷纷上书,请皇上为淑妃另择宫室,并考虑立后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作者有话说: 后面应该能正常日更了,保底日三,加更可能有点困难,我会尽力的。 第71章 之后两日宁湘也并未听闻这些传言,午后炎热,便在屋子里拆先前柳景玄送来的书信。 书信是宁彦之亲笔所书,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和柳景玄互谈近况。 满月宴上柳景玄说把宁彦之的书信和字帖都给她做纪念。 宁湘只看了一遍,又把信原原本本折回去,让人送回侍郎府,只是把两本宁彦之的字帖留下,将来宣从一长大,就让他临摹二舅舅的字帖。 宣明繁很忙,成日在书房,要么也不在勤政殿,因为水患一事答应她七夕出宫也搁置了。 宁湘倒是半点不在意,她如今才是真正的富贵闲人,衣食无忧,除了带孩子,也没什么事可做。 日头西移,黄昏时多了些凉意,宣从一已经两个月,一双眼睛逐渐有神,开始滴溜溜地转,鲜艳的事物总能引起他的兴趣。 花园里合欢花正值花期,一簇簇开得正艳,宁湘抱着孩子随处转了转,正欣赏景致,紫檀气喘吁吁找过来,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 “有什么好事吗?” 紫檀呀了声:“娘娘猜得真准,的确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宁湘看她脸上带着奔跑过后的红晕,不禁好奇:“什么好消息?” “太医说您父亲能站起来了!” “是吗?”宁湘愕然过后,一时悲喜交加,热泪盈眶,“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自三年前宁父双腿被树压断,意志受挫,消沉了许多,他自己虽然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心中到底留下了遗憾和伤痕。 若非宣明繁广寻名医,为宁父医治,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一天。 紫檀道:“太医说您父亲虽然可以站立了,但走路还有问题,需得长久扎针吃药,最多再有半年应当就能行动自如了。” 这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奢念。 宁湘擦擦眼角,笑起来:“他这是旧伤,一时自然也好不了,过去几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个月。” 想起什么,她问:“是皇上让你来告诉我的?” “是啊,太医禀报了这个好消息,皇上就让尤总管来告诉您一声,结果您不在寝殿里,奴婢只好自己找来!” 宁湘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人呢?” “今日是周太后忌辰,肃安大长公主和荣王妃正在福寿宫,皇上不得不去一趟。”紫檀说完,觑着宁湘的神色,没敢说荣王妃把季小姐也带上了。 宁湘不疑有他,抱着孩子继续转悠。 另一头,福寿宫内,肃安大长公主祭拜完周太后,想起幼时的事情难自抑,声泪俱下。 荣王妃对过世的婆母倒没多深厚的感情,只让季翩然去搀起公主,余光落在向太后灵位敬香的颀长身影上。 周太后死了十几年,每年忌辰都从简,今年要不是大长公主在,宣明繁定然也不会过来。 荣王妃想起临走时丈夫的嘱托,等长公主和宣明繁说话,招来宫人准备茶水,吩咐季翩然:“你把茶给皇上和公主送去。” 季翩然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知道姨母还没死心,还要试图撮合她和皇上,今日特意带她进宫就是为了在宣明繁跟前露脸。从前能低眉顺目应下,如今只觉得厌烦,恨不得立刻从这个家里出去。 心中纵有不满,还是不能表现在脸上,等在偏殿落座,送上茶水,公主还在喟叹。 “时光催人老,一晃太后走了快二十年,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当年她的年纪了。” 宣明繁平静说:“姑母节哀。” 大长公主斜睨他一眼,要不说怎么不是亲生的,这淡漠清冷的性子,哪里是真心为周太后伤心。可他今日又来了,礼节面面俱到,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公主心有不满,却不好再说什么:“我去后殿转转,皇上一起吧。” 天色渐晚,宣明繁还记挂着宁湘,没有多少耐心周旋,但今日毕竟是他名义上祖母的忌辰,不好一走了之。 公主起身往后殿去,荣王妃率先跟上,看季翩然放下要走,不动声色推她一把。 手边的茶杯清脆一声响,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好巧不巧洒在了宣明繁衣摆上。 荣王妃哎哟一声:“翩然你怎么回事,还不给皇上擦擦?” “皇上恕罪。” 季翩然忙摸出帕子,还没靠近宣明繁,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过去:“我自己来就好。” 季翩然尴尬立在原地,荣王妃目光闪了闪:“翩然你在这儿伺候皇上,我去陪公主。” 不等回答,荣王妃已经越过两人去了后殿。 季翩然知道姨母的心思,难免惴惴,不安地看了宣明繁一眼:“皇上没事吧?” 夏日天热,茶水并不烫,只是湿了一角衣摆。 宣明繁不介意,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茶水是你姨母推你一把才撒出来的吧?” 季翩然脸色一变,难堪低下头:“臣女失礼了,皇上恕罪。” 意料之外的,他未见恼怒,只是淡淡说:“你姨母还想让你进宫?” 季翩然蜷着手指:“是,但是……” 宣明繁接过她的话:“但是你并不想进宫,是吗?” 季翩然噗通跪在地上,霎时间红了眼睛:“臣女知道皇上和淑妃娘娘琴瑟和鸣,我从未想过要破坏您与娘娘的感情,更是从未想过要进宫。可是姨母养育之恩,我不得不报!” 宣明繁负手看着她:“朝廷往年拨给季家的抚恤呢?” 季翩然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大部分都交给了姨母,剩下的交给季家的老管家修缮旧宅。” “季将军是功臣,每年朝廷拨的银子足有千两之多,你一个弱女子一年花销不过数百两,荣王夫妇养育你十来年,那些银子就当是感谢他们恩情了。” 季翩然愣住,忽然意识到宣明繁的意思。 “你拿着剩下的银子,自立门户,今后自己当家做主,你可愿意?” 季将军战死时季翩然还小,家中没有男丁,撑不起季家门户来,先帝便下旨让荣王夫妇养育侄女。 女子当家做主的不多,自立门户更是困难,但季翩然是功臣遗孤,朝廷有抚恤,想要离开荣王府自食其力也并不算难。 只是一个弱女子自立门户,难免会受风言风语影响,日子会更加艰难。 季翩然想起宣明呈曾问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荣王府,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理由光明正大离开,如今宣明繁既开了口,她便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受尽苦楚。 只考虑了一瞬,她便伏在地上郑重应了:“臣女愿意,多谢皇上。” 荣王妃陪公主去后殿,两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多有不妥。 等不到他们回来,宣明繁说完这些话便要走,季翩然起身相送,谁知脚下踉跄又险些摔倒。 还是一旁的尤礼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将她安顿在椅子上:“季小姐没事吧?” 季翩然摇了摇头,试图甩掉心中那股悄然而起的不适感。 明明有风流淌而过,她仍觉得身子燥热,意识也在一点点涣散。 眼前衣袖一晃,撩到极淡的清香,下一刻,微凉的指尖落在腕间,不由得颤栗了一下。 感受到指尖下汹涌的脉象,宣明繁倏地收回手,眸光微凝。 尤礼看他沉沉的目光不禁担忧:“皇上,季小姐怎么了?” 他冷冷牵唇:“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是连尤礼也不在这里,只怕是说不清了。 季翩然脸色酡红,眉头紧锁,显然是不适。 尤礼摸不着头脑:“可要请太医?” 宣明繁转身:“把人先带走,留在这里,是让人来害她。” 尤礼一头雾水,也不知是何原因,这偏殿里除了两个站在门口的小太监别无他人,荣王妃和公主一去不复返似的。 季小姐不舒服,他自然不能让皇上屈尊相帮,正要唤两个小太监帮忙,忽然想起隔壁是贵太妃的宫殿,忙差人去请人来。 宁湘收到消息时,正在张罗晚膳,听清内容面色微变,匆匆忙忙放下碗筷往外赶。 曲嬷嬷抱着孩子在旁直皱眉。 到了贵太妃寝宫,太医已经在给季翩然看诊。 她脚下生风,一眼看到殿外候着的宣明繁和宣明呈。 “慢点,跑那么快做什么?”宣明繁轻斥一声,把她拦在跟前。 宁湘上下打量他一番,没有发现半点异常,才松了口气:“你没事?” 宣明繁知道她在说什么,摇头:“放心,我没事。” 荣王妃还没那个胆量对他下手。 “季小姐呢?” “没有大碍。” 回答她的是宣明呈,他显然是得知了真相,这会儿怒火中烧,脸色不怎么好看。 有些话难以启齿,宁湘提着裙摆:“我进去看看她。” 太医正好收了药箱,季翩然靠在床头虚弱无力,眼神却是清明的。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6节 看到宁湘,她从床上起来便要下跪:“臣女和皇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请娘娘相信我……” 宁湘把她扶起来:“我知道,是别人故意陷害你。” 季翩然脸上发烫,难堪极了。 “我不知道,他们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人心叵测,防不胜防。” 第72章 今日之前,或许还顾及着情分,不想折损了彼此的颜面。 如今已撞得头破血流,连最后一点情分也消失殆尽了。 宣明呈面露庆幸:“还好季小姐遇到的是皇兄您。” 换一个男人,还能坐怀不乱,不为所动吗? 宣明繁淡淡瞥他一眼:“你如此着急做什么?” “我……”宣明呈一时语塞,镇定道,“我这是为一个姑娘受到伤害而义愤填膺!您不觉得荣王一家子太过分了吗?” 他颔首:“以一个女子来逼我就范,的确不是君子所为。” 荣王交了沧州兵权,手里还有十万禁军,其中三万负责宫禁内防,七万驻扎城外十里的兵营,每日轮换驻守巡防京城。 为避免祸乱,先帝在时将兵符一分为二,由荣王和禁军统领张龄分别掌握,彼此协作,彼此牵制,要想号令十万禁军,需要完整的兵符,得天子下达兵部敕令后方能出兵。 先前荣王想要去青羊县赈灾,大约是与张龄有了勾结,之前隐忍不发,是因为没有把握逼宫造反,如今狗急跳墙,连他都算计上了,只怕是要从张龄手里夺下兵符了。 宣明呈迟疑道:“皇叔毕竟纵横朝堂多年,虽然你回宫时,许多摇摆不定的中立大臣站在你这边,但他的实力仍然不可小觑。” “我明白……”宣明繁目光微冷,这也是他为什么容忍荣王至今的原因。 宁湘出来看兄弟俩神情凝重,就知道他们知道了真相,也没急着问。 宣明呈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瞧:“皇嫂,季小姐没事了吧?” “才喝了安神药,已经没事了。”庆幸的是最后有惊无险,季翩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否则无法想象后果会是什么。 华灯初上,夜幕缀上星辰。 宣明呈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手中折扇一收:“那我进去瞧瞧。” 宁湘意外地看过去:“这……” 宣明繁淡淡开口:“任他去吧。” 看到他看穿一切的眼神,她瞬间恍然大悟,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 荣王妃回府后一直忐忑,晚膳时也心不在焉。 荣王知道她担忧什么,神色倒是冷静,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再等等,明日旨意就该下来了。” 一旁宣临月正被蒋申伺候着用膳,她爱吃的鱼都挑完了刺,一块一块放在碗中。 闻言,停下了筷子,疑惑问:“什么旨意?” 荣王妃敛了神色,嗔道:“吃你的,别乱打听。” 宣临月蹙眉:“莫名其妙。” 蒋申又夹了一块鱼,陪着笑:“郡主快吃……” 荣王妃抬眼,看着郡马事事周到,缓和了语气:“你身子如今大好了,便随郡马回蒋家吧。” 宣临月冷了脸色:“我不回去……我才没了孩子,叫我如何原谅他娘。” “孩子没了只能怪你婆母吗?还不是你自己不当心,有身孕了自己也没察觉?” 宣临月哑口无言,蒋申忙哄道:“郡主放心,我娘说了等我们回去就分家,以后咱们过自己的日子,不必看我爹娘脸色。” 她半信半疑:“真的?” “千真万确!” 宣临月这才显露笑颜,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表妹在哪里?我今日怎么没瞧见她。” 荣王妃面色一滞,随口道:“你知道的,你姑母一人在公主府没个说话的伴儿,你表妹过去小住两日。” 宣临月不疑有他,继续用膳。 荣王妃悬着一口气,寝食难安,次日晌午,下人突然来报尤总管带着人往荣王府来。 她欣喜若狂,连忙告诉丈夫:“尤总管来了,定是带了封后的诏书!” 荣王也松了口气,整理衣袍:“快快快,接旨去!” 尤礼带着旨意进门时,荣王夫妇已经候在正堂,他心下好奇,到底按捺住了。 “季翩然季小姐不在,那便向王爷王妃宣读。” 荣王妃跪在地上,听见这话心中已然有底。 “大将军季询之女季翩然,蕙质兰心、品性高洁,能承其父之志,着封惠仪县主,赐府宅,封赏享邑位同宗室县主……” 荣王妃呆滞住,绕是饱经风霜的荣王此刻也面露震惊,难以置信地出声:“总管是说,翩然封了县主……不是皇后?” “皇后?”尤总管愕然,随即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王爷多虑了,皇上一心只把惠仪县主当做青梅竹马的妹妹,从未生过立后的心思!” “那昨晚……翩然人呢?”荣王妃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妥又赶紧闭上嘴。 “说来也巧,昨日王妃和大长公主祭拜太后,县主来寻你们时迷了路,正好遇上了贵太妃,太妃娘娘一见如故,留县主宿在了宫中说了一夜的话,约摸午后就能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荣王妃终于明白过来,季翩然和宣明繁并没有发生什么。 明明她下了十足的药,孤男寡女,宣明繁不可能把持得住,最后竟然什么事也没有? 天底下男人哪个不好女色,季翩然如此绝色他竟然也不心动? 荣王妃忽然想到宣明繁登基快一年,身边除了一个淑妃,并没有别的女人,他如此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若非她看过小皇子与他长得相像,都要怀疑淑妃生得是别人的儿子。 她费了那么大的劲,到头来竟是成全了季翩然…… 尤礼继续道:“皇上仁善,赏了县主一处府邸,县主如今已然及笄,不便再叨扰王爷王妃,正好县主府什么都齐全,收拾收拾就能搬过去。” 荣王妃挤出僵硬的笑容:“翩然是我亲侄女,我一直将她视如己出,这么多年,她住荣王府也习惯了,另外开府只怕多有不便……” “王妃放心,从前季家伺候的人都去县主府,缺的东西,礼部会一应补上。”尤礼躬身,恭敬道,“旨意既已传到,奴才这就回宫复命了。” 送走尤总管,荣王妃才露出惊恐的神色,抓住荣王的手臂:“王爷怎么办?皇上没动翩然,他会不会是知道我们下了药?” 荣王沉着脸,良久才开口:“又没给皇上下药,他不会抓着不放,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旨意了。” 荣王妃怔忡道:“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封翩然会县主?” 初秋日光浓烈,笼罩在身上仍有一丝难言的凉意:“还能为什么,左不过是容不下我了……” 荣王妃骇然,看他阴郁狠厉的眼睛。 “既如此,也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 七月中,青羊县的水患逐渐得到控制,但安顿灾民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敬王还留在青羊县。 没多久因荒地复垦和民舍重建问题,流民暴起致涿州知州受伤,宣明繁又派工部侍郎柳景玄前去安抚。 宣明繁闲暇时辰多了些,虽不至于熬到子时,多数时候也还在书房,宁湘看他松散下来,也不敢去打扰,因为从宫人的谈话中捕捉了不利于自己的传言。 她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身为淑妃,也没管过宫里的事务,若是女人多争宠夺爱也就罢了,偏偏宣明繁就她一个,也遇不上什么勾心斗角的戏码。 所以有时候觉得两人之间就是民间寻常夫妻一般,忘了宣明繁是皇帝,身负繁衍子嗣、开枝散叶的重任。 她独得圣宠,本就令朝臣们不满了,自然恨不得让她早点离开勤政殿,最好是皇上对她失去了兴趣,重新立后纳妃,充盈后宫。 大约是宣明繁不想让那些流言影响她,一直瞒了下来,宁湘便一直不知道。 夜里就寝时,宣明繁见她拥着被褥面色不虞,不禁疑惑。 “哪里不舒坦吗?”他伸手要替她把脉,宁湘翻个身躲过了。 “月事来了,皇上睡外间吧。” 他静静看她片刻,在旁边躺下:“我不做什么,你安心睡吧。” 宁湘叹息一声,扭过身子钻进他怀里,小声咕哝:“怎么就赶不走你呢……” 他一顿:“为何要赶我走?” 她嗅着他脖颈上清淡的香,忍不住亲了亲,感受到他身子轻颤了下,“大臣们不乐意我住勤政殿,说我是红颜祸水,不同意别的女人进宫。” 他皱眉:“你都听说了?” “是啊,不然你还继续瞒着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她抬眸,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四目相对,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他正了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都是凭空捏造,故意针对你的,你别多想。” 宁湘绷不住笑出了声,软软开口:“我自然不在意那些……不过大臣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毕竟是皇帝,他们都盼着你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劝谏几句也是应当的。” “这些事不用外人操心。”宣明繁把脸埋在她发间,闷声说,“我没想过要再选什么妃嫔。” 大臣们不管自己的家务事,非要担心皇帝宠什么女人,生几个孩子,稍不合心意就说不为社稷宗祧考虑,皇帝君临天下,同样一举一动都被人盯得紧紧的。 宁湘没有这些烦恼,大约是因为烦恼都被宣明繁挡在了勤政殿外,他一个人身负重任,实在叫人心疼。 “那就不管他们,反正我的确也不想别的女人进宫。”她捧着他的脸,扭动身子轻蹭了蹭,感受到他昂扬的姿态。 宣明繁稍微推开她,耳根泛起淡红:“你不是月事来了?” 她眉眼弯弯,亲上他的唇:“骗你的。” 宣明繁往后退了退,喉结滚动,被她玉臂一勾,坠入风月之中去了。 第73章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7节 八月里,过了雨季,青羊县的水患治理缓解,朝廷前后拨了百万两白银赈灾,万幸没有发生疫病,灾情得以控制下来。 朝堂上的气氛非但没有松懈下来,相较从前更莫名多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意味,源头就在皇上和荣王身上。 过去一年,荣王在朝堂上,仗着自己是天子皇叔,大权在握,屡屡顶撞宣明繁决策,但皇上的回应是温煦柔和的,并不介意他的肆意横行。 然而细心的人能发现近日皇上对荣王的态度有了变化,不再像从前能无限度容忍他,甚至一日在朝会上当众斥责了荣王对老臣的无礼傲慢。 直到去年被荣王举荐上任的户部尚书,贪墨受贿下了诏狱,朝臣们才发现皇上真的要开始对付荣王了。 户部尚书贪墨有迹可循,只是找不到证据,直到前不久赈灾银上出了漏洞,细查之下终于抓住把柄,宣明繁没有任何犹豫地命人彻查。 平静的朝堂掀起波澜,一些和户部尚书、荣王有所利来的官员人人自危,生怕牵连自己,有胆小的憋不住,先行认罪,求得从轻发落。 荣王怒不可遏,偏偏这个节骨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火烧身,眼看自己的左膀右臂被连根拔除却无能为力。 几家欢喜几家愁,与荣王有关的人还在惴惴不安,勋贵世家女眷们津津乐道的,无疑是皇上新封的惠仪县主。 这位功臣遗孤自幼养在荣王府,无端受封县主,原是以为皇上要抬了她的身份立为皇后,但从近日宣明繁和荣王之间汹涌的刀光剑影看,似乎并没有这个可能。 宫里仍然只有那位淑妃娘娘,长久地住在勤政殿,盛宠不衰。而御史言官们劝谏久了,见皇上不为所动,也就懒得多言。 唯有世家官眷们泛酸的想,自家姑娘不知比那宫女出身的淑妃优秀多少,却是连皇宫的边都沾不上。 众人嘴里的淑妃娘娘正怡然自得的倚在窗下磕瓜子,清风朗月的皇上就坐在旁边看书,他不说话时,眉眼清淡冰冷难以接近。 偏偏却朝淑妃伸出手,面无表情接住她吐出来的瓜子皮,等淑妃吃完瓜子,又递上碟子里的葡萄,从头至尾没有半点不悦。 淑妃剥开葡萄皮,自己没吃,送到了皇上嘴边。 他一心看书,只摇头:“你吃吧。” 她强势地凑上前:“不行,必须吃!” 芳蕊伺候茶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暗暗咋舌。 宫里都传淑妃是宫女出身,果然言行无状,毫无规矩可言。 皇上对她冒犯恍若未闻,甚至放下书,含住了那颗贴在嘴边的葡萄。 “甜,能吃。”淡声说完,又继续看自己的书。 这声音如玉石落地,分外好听,芳蕊奉上茶水时,忍不住抬眼打量了宣明繁一眼,收回目光时发现淑妃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芳蕊的脸迅速红起来,正好这时紫檀进门来禀报:“娘娘,惠仪县主求见。” 宁湘搁下葡萄:“请县主到偏殿。”连看也没再看芳蕊一眼,起身净手。 “皇上要见吗?” 宣明繁抬眸,摇头:“你去吧。” 宁湘知道因为季翩然的事,他是刻意回避,也不强求,独自往偏殿去了。 季翩然一袭粉绿罗裙,端庄大方,明艳如初,明明还是从前的模样,却仿佛脱胎换骨,少了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 “臣女见过淑妃娘娘。” 宁湘笑起来:“县主免礼,请坐。” 对于县主这个称呼,季翩然还是赧然,虚虚摆手:“不敢当……” 诏书已下,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她能有今日,宁湘还是替她高兴。 “搬去新府邸可还适应?荣王妃可有再为难你?” 季翩然顿了顿,温声开口:“皇上思虑周全,让季家的家仆都过来了,我姨母倒是上门来了一回,左不过骂我几句,说我白眼狼。” 荣王妃形迹暴露,如今破罐子破摔,也不把这个侄女当回事了。 “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我把她赶出去了。”荣王妃做到如此地步,她没有胸襟以德报怨,原谅他们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宁湘咂舌:“你真厉害!” 季翩然看着柔柔弱弱,不想有这样利落的决断,令人刮目相看。果然人善被人欺,过去十几年她就是太温柔和善了,才会一次次被荣王一家欺辱利用。 “上次的事多谢皇上和娘娘。” 万幸宣明繁是正人君子,处处恪守礼节,更没有在得知她中药之后生气一走了之,反而为了保护她的清誉,请来贵太妃相助,甚至为了打姨母的脸册封她为县主。 如此大恩,季翩然不知该如何报答,只能跪在地上,磕上几个头。 饶是宁湘被许多人跪过,也见不得她朝自己磕头,忙不迭地把人搀扶起来:“你如今县主了,不必行此大礼。” “我这个县主,全仰仗皇上和娘娘。”季翩然红着眼,声音次第矮了下去,“那日若非皇上,若非贵太妃相助,我还不知该怎么是好……” 好在有惊无险,除了一点难堪,并没有遭遇任何伤害。 季翩然迟疑了下:“我备了薄礼,想去拜见贵太妃。” 宁湘颔首:“应当的。” 要不是太妃相助,宣明繁不可能带着中药的季翩然全身而退,宫里人多眼杂,难保不会传出些什么流言蜚语来。 男人倒也罢了,宣明繁是皇帝,无人敢议论天子,吃亏的往往只有季翩然这个女子。 宁湘看出她的不安,放下手里的茶盏:“我陪你去吧。” 季翩然欣喜,“多谢娘娘……” 两人一同到了贵太妃宫室,宫人提前禀报过,去时太妃已经候在殿前,几个宫女正在摆放煮茶的器具。 彼此见过礼,太妃请她们落座。 宁湘在宫里也没个朋友,偶尔来拜会贵太妃,倒是比从前熟稔不少。 看她点燃火炉摆弄茶具,夸赞道:“听闻太妃煮茶的手艺是一绝,一直没得尝,今日我和县主倒是有口福了。” 这几日天凉,燃着火炉也不觉得热。 贵太妃笑了笑:“娘娘嘴真甜。” 煮茶是门手艺活,宁湘对茶艺不甚精通,再好的茶喝进嘴里也是一个味,牛嚼牡丹罢了。 不过贵太妃煮的茶清香四溢,入口回甘,细品之下确有不同。 “改日太妃得空,我要向您请教煮茶的手艺,冬日下雪围炉煮茶定然惬意!” 太妃自然说好,目光落在季翩然身上,和声说:“惠仪县主应当也会吧?” 季翩然微微颔首:“学过,倒是半点不及太妃。” “不必自谦,你也来试试?” 她起身:“献丑了。” 煮茶讲究茶量、火候,美人一举一动赏心悦目,宁湘不懂茶道,也觉得季翩然这模样真好看。 看得正兴起,底下宫人匆匆来报,“禀太妃,端王殿下来了。” 贵太妃原本正看季翩然煮茶,笑容淡了些,“我这儿在招待贵客,让他回去吧。” “我都闻见茶香了,母妃你偏心啊。”清朗的声音遥遥传来,宣明呈锦衣玉带,手摇折扇而来。 太妃瞥他:“你来做什么?” 宣明呈还是那副风流不羁的模样,大刀阔斧往季翩然旁边一坐:“听闻母妃招待贵客,我来相陪啊!” 说罢伸手拿过一只茶杯,看向正在煮茶的季翩然:“县主给我也来一杯?” 太妃看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季翩然依言斟了茶,往前推了推:“殿下请。” 宣明呈吹了吹热气,毫不吝啬地夸奖:“好喝!” 太妃嗔他一眼:“牛嚼牡丹。” 宣明呈一来,气氛倒有些变了。 季翩然心思敏锐,察觉了太妃不同方才的随和自在,时不时落在身上的视线让她如坐针毡,也不久留,小坐一会儿便告辞。 “等等我呀……”宣明呈起身要追,却被太妃唤住。 “你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嗅到完结的味道?大概应该可能下月初正文就写完了。 不过放心,还有很多番外想写,目前有两个平行时空番外。 湘湘x净闻法师,还俗前在民间的故事。 还有一个,湘湘x废太子,时间节点在文章开头,太子被废后。 想看哪个?扣1或者扣2 第74章 宣明呈不耐烦地摇着折扇:“您要说什么?儿子要出宫了。” 贵太妃平静看着他:“追惠仪县主去吗?” 他一愣。 贵太妃招手,让宫女收拾了茶具,缓缓道:“你是我生的,我瞧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上次皇上把人送我这儿来的时候,你眼巴巴地望着人家,瞒得住谁?” 宣明呈看着折扇上的山水图,淡淡道:“我行得端坐得正,没什么可瞒着谁的。” 贵太妃叹息一声:“你和惠仪县主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他皱眉,起身便走:“我的事您不必管……” 天边阴云缠绵,墙角晕染出湿润的痕迹,隐隐有下雨的架势。 一路出了贵太妃寝宫,季翩然在宫道停下:“今日多谢淑妃陪臣女走一趟,天快要下雨了,臣女先行告退了。” 宁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宫殿,目光落在她脸上,终是微微颔首:“好,我让人给你送把伞来。” 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明说。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8节 季翩然进宫本意是想向贵太妃致谢,看来今后大约是不会再特意进宫了。 送走季翩然,宁湘在原地站了会,抬脚往勤政殿方向走了没几步,宣明呈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伸长脖子左右看了看,低声问:“皇嫂……季,县主呢?” 宁湘停下脚步:“她走了。” “走了吗……”宣明呈眼底掠过一丝失落,怅然说,“我还没恭喜她呢。” 她抬眼,淡声道:“殿下有这份心意想来就足够了。” 他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先前从一满月宴,太妃娘娘就托我为殿下留意一位才德兼备的端王妃,殿下老大不小了,是该认真考虑终身大事了。” 他垂下眼,盯着地上青砖缝里的矮草,静默了半晌,才不满地嘟囔:“怎么连你也催我了……” 宁湘牵了牵唇:“你不是叫我皇嫂吗,那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得帮帮你?” 宣明呈嫌弃地敲着折扇:“我就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却也没有反驳她,留下一句,“我心里有数,你看着安排吧……” 说罢大步流星走了。 这语气,似乎真的是妥协,要听从贵太妃的安排了。 宁湘叹声气,也不知他们母子俩方才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倒是叫她莫名地为难了。 姻缘大事不可儿戏,宣明繁考虑比她周全,还是把这个麻烦事交给他处理好了…… 也正是巧,回勤政殿老远就见他负手站在廊檐下,听侍卫说话,容颜在昏沉的光影里模糊不清。 抬脚走上台阶,看到他微沉的面色,知道应当是朝政上的烦心事。 隔着一段距离,她听不清侍卫说的什么,也没打算打听,转身要进门,宣明繁却偏头看到她,招了招手。 侍卫退下,她还站在原地,宣明繁面露无奈,自己走上前:“没看见我?” 她连忙挽过他的手臂,斜着脑袋靠着:“看见了,见你在说事,没敢打扰。” 天边乌蒙蒙的,细雨如织,飘飘洒洒落在地上。 站在廊下看着雨景,别有一番滋味。 “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宁湘仰头,眼尾蔓延着笑意:“依照祖制例律,后宫嫔妃不得干政,你真想我当红颜祸水啊?” 他一哂:“你闲散惯了,后宫的杂务不管,那些冗杂的政事你有兴趣?” 宁湘挠挠头,心虚道:“这不是有你吗,我操什么心……” 宫中杂务有宫人打点,自是不必她动手,宣明繁也没想让她劳累,只是说起方才侍卫禀报的事。 “安插在荣王身边的人说,近日荣王和张龄走得近,甚至敬王也参与其中,大约是有了计策,要准备动手了。” 宁湘诧异抬头,宣明繁如今大权在握,在荣王身边安插眼线不稀奇,只是宣明晟怎么也和荣王勾结了? 三皇子多年来默默不闻,若不是这回宣明晟自请去赈灾,宁湘都不曾仔细注意到他。 “敬王殿下向来憨厚老实,怎么会……” 雨势渐大,水珠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流淌着圈圈涟漪,宣明繁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人心易变,纵是亲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时候,何况身在帝王家。” 在他出家后,荣王就曾有意扶持三皇子上位,只是宣明晟出身卑微,为先帝所不喜,虽然动摇过想法,到底最后还是没有改变决定。 这朝堂之上为利益所驱使,他们之间有往来也不稀奇,荣王如今即便有不臣之心想要谋反,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自立为王,敬王倒是个很好的幌子。 宣明繁和宣明晟虽之间,不如与宣明呈那般亲厚,但毕竟还是血缘至亲,宣明晟若真要倒行逆施意图不轨,便是彻底断了手足间的情分了。 宣明繁温和仁善,从未苛待过身边人,即位过后更是励精图治,匡扶正义。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看不惯他,誓要将他拉下皇位,跌落尘埃才肯罢休。 宁湘想起他身在佛门以一己之力普度众生,从未更改的初心,忍不住心疼。 她伸手,捧着他的脸,不远处还有守卫看着也毫不在意,郑重其事说:“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宣明繁怔了怔,握住她的手:“真的?” 她点头:“真的!” 他垂眼,沉沉的目光落在她一本正经的脸上,良久,终是低头把人拥入怀中。 “好,我记住了,你不能反悔。” 当初去江州时,他说等她生下孩子可自行离开,从她有孕到生子,心中都在后悔当日所说的话,担心有朝一日她真的选择自由弃他而去该要怎么办? 她没心没肺惯了,引诱他时无所不用其极,等尽了兴又能一本正经把他推开,半点不留恋。 若是哪日她如在客船那晚一般,收拾包袱一走了之,他还不知能不能再找到她。 所以他不得不使些手段,把宁家人都接来京城,她的念想都在眼皮子底下,就算哪天想走,一时带不走一家子,他还能有机会和她周旋。 她踮脚,亲亲他的唇,笑得像个欺负良家妇女的恶霸:“你是人间绝色,我哪里舍得抛弃你……” 宁湘看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哪里知道他是这样的想法。只觉得这么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又长得好看的男人摆在面前,白白看着实在可惜。 若是拱手让人更是舍不得,必得长久的据为己有,方不觉得遗憾。 宣明繁揽着她的腰,眉心微蹙:“你就看中我这张脸?” “当然不止。”她意味深长笑起来,凑在他耳畔,又说了一句话,下一刻便见他抿着唇,红了耳根。 他无可奈何看着她:“你正经些!” “好好好,我不说了。”宁湘忍俊不禁,举手投降,转而说起方才未完的话题,“荣王那边会有麻烦吗?” 荣王把持朝政多年,若是与张龄为伍就是如虎添翼,当然,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荣王不会轻易动手。到能动手的时候,必然是存在威胁的,他不能小觑。 但这些隐忧,不必和宁湘细说。 他还是风轻云淡的神情,淡声说:“危险还是有的,但不是太麻烦,我自有法子。” 这些事宁湘帮不上忙,心中尽管担忧,却没敢开口,只温声说:“那你千万小心。” “好。” * 秋雨下得缓而密,夜色悄然,落叶无声坠地,被脏污的靴子踩进泥泞里。 酒楼雅间相比平日更为安静,有人身披斗篷踩上楼梯,在门前递上书信一封。 座前的人缓缓出声:“进来吧,张统领。” 张龄左右看了看,咬着牙进门。 “王爷有何吩咐?” 荣王倒了一杯酒,往前一推:“有话慢慢说,张统领急什么?” 书信拆开摆在桌上,被风卷动,张龄起身关了窗,饮尽杯中酒,沉声说:“王爷知道我还有一家老小,不能冒着这个险。” 荣王嗤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统领现在想独善其身……晚了!” 张龄胡子颤了颤。 “当初陈麒打了败仗,贬了官职,若不是我向先皇举荐你,这禁军统领的位置怎么落到你身上?” 禁军统领原是先皇后兄长大将军陈麒,五年前边关动乱,先帝命陈麒出征,要另选禁军统领。 陈麒出兵不利兵败重伤,荣王趁乱举荐了张龄,张龄感恩戴德前后送了不少金银,也因此在荣王手里留下了把柄。 如今走投无路,也只能认栽。 “王爷知遇之恩,张龄没齿难忘。” 荣王这才满意,又替他满上杯中酒:“张统领放心,事成之后,本王必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家人。” 张龄迟疑了片刻,问:“王爷真的要扶持敬王殿下?” 荣王端着酒杯,意味不明地说:“就看他听不听话了……” 张龄心中有了底,低声问:“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八月二十七。” 他微惊:“还有十日?” 荣王漫不经心道:“这可是个好日子……” 去年八月二十七,先帝宾天,传位于皇太子宣明繁。 今年八月二十七,宣明繁将率文武百官前往帝陵祭祀,届时便是动手的好时机。 多年谋划,也就在此做个了断了。 作者有话说: 吹了风,头疼了一天,一动就想吐,吃了止疼药现在才清醒,等会儿继续写二更,不用等。 第75章 大约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后几日,朝堂局势隐隐有暗流涌动,但明面却是出奇的宁静。 前朝的喧嚣传不进内宫,宁湘没有打听朝政,或者说打听到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依旧过自己的自在日子。 听闻要为端王敬王择选王妃,各世家女子新的画像,倒是没有因为朝局的动荡,毫不耽误的就送进了宫。 宁湘搜罗齐了,趁着宣明呈进宫,拿了画像给他挑选。 宣明呈虽然妥协说让她安排,但眼光挑剔得不行,画像一展开,便啧啧道:“这个不行,太瘦了。” 宁湘面无表情换了一幅:“这个呢,嗣承德王之女,册封了郡主,你们小时候应该一起玩过吧?” “自然是认识,可这画像画的不认识了。”他指指画像上的脸,“我记得这小郡主鼻子旁长了颗痦子,如今竟是没有了?” 她滞了滞,这位郡主她也没见过,还有没有痦子不知道,单从画像上看还是眉清目秀的。 看宣明呈嫌弃的眼神,宁湘语重心长道:“殿下不能以貌取人,多了解人家的内在,这嗣王郡主与你很是般配嘛。” “你说我以貌取人?”他嗤笑,手一抬,指着窗下静静看书的宣明繁,“我皇兄脸上要长个大痦子,你还觉得好看吗?” 不远处的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清隽出尘的脸,看向她的目光温软柔和。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89节 无法想象这张脸多个痦子是什么样,宁湘硬着头皮回答:“白玉微瑕,瑕不掩瑜,那也是好看的!” 宣明呈面露嘲讽:“言不由衷,你跟我一样浅薄。” 她重新拿出画像,恼羞成怒:“殿下,你有完没完?” 宣明呈无辜道:“不是你让我选的吗?” 她瞪着他:“那你也没个满意的?” “皇兄觉得如何?”宣明呈随手举起画像,想着宣明繁向来不理会这些事,哪知他偏头认真地看了看。 “这林家小姐不错,是我舅母娘家侄女,岁数也与你相当,从一满月宴上你应当见过。” 宣明呈顿时垮了脸:“不记得了……” 宁湘忍俊不禁:“那改日请这位林小姐进宫,我见见?” 他哼了哼,插着袖子没说话。 芳蕊这时进来禀报:“小殿下哭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宣从一这两日闹觉,声音都哭哑了,宁湘担心儿子,扔下画卷便走:“我瞧瞧去。” 她着急忙慌离开,宣明呈莫名松了口气,画像铺散在地上,正要弯腰去捡,方才进来的小宫女已经先一步拿起画像:“奴婢来吧。” 宣明呈瞥她一眼,却见这宫女卷画像时心不在焉,悄悄地看向窗下的宣明繁,顿时明白过来。 “姑娘看什么呢?咱们皇上好看吧!” 耳边冷不丁响起声音,芳蕊吓了大跳,面红耳赤后退了两步:“没、没有……” 宣明呈挑眉:“没有?你的意思是皇上不好看?” 芳蕊感觉到一道清冷的视线落在身上,顿时心如鼓擂:“不不是……好、好看。” “下去吧。”不带情绪的声音乍然响起,她窒住,应了声是,连忙垂首退出殿外。 跨过门槛转身要走,听见宣明繁冷声斥责:“胡乱拿宫女开什么玩笑?” “是是是,我不说了。” 芳蕊咬着唇,眼底隐隐有泪,抬脚要走却瞥见曲嬷嬷过来,上下打量她:“哭什么?犯什么错了?” 芳蕊大惊失色,急忙摆手:“没有,奴婢告退……” 曲嬷嬷皱了皱眉。 看宣明繁真的生了气,宣明呈摸了摸鼻尖,悻悻道:“您消消气,我就说笑而已。” “别拿旁人玩笑,你皇嫂会误会。” 宣明呈叠声应了,转头把画像抛之脑后,说起正事:“禁军昨日轮防,张龄几次进出城,似有异动。” 皇城禁军定员三万,每两日换防,张龄每日巡查皇城内外关防,进出城并不奇怪,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显得异常。 今日二十四,离先帝祭祀大典还有三日。 宣明繁合上书,神情冷然:“派人好好盯着,此番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 一场秋雨下了数日,终于在先帝忌辰前夕放晴,祭祀大典由礼部一应准备妥当。 宫人送来素服,宁湘帮宣明繁穿戴整齐,要出门时,却被他拉住手。 “怎么了?”她讶然,这人难得有如此主动的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低头,吻上她艳丽的红唇:“等我回来。” 宁湘尚不知要发生什么事,对他的示好十分受用:“好,我等你。” 祭祀大典礼节繁多,辰时起,申时前后方能结束。 祭祀大典先至宗庙,再到皇陵,午时正,宣明繁率宗亲百官抵达帝陵享殿。 祭台之上,开元寺请来的僧人正在诵经祈福。 宣明繁站在前方,身姿如玉,目光朗朗。 身后的宣明呈听着诵经声,打了个呵欠,扭着腰喊累:“什么时候结束啊,我这腰都要断了。” 离得最近的御史中丞听见这话直叹气,这位殿下当真是没心没肺,先帝祭典上还如此不正经。 眼看宣明呈要蹲下去,御史中丞轻咳一声,他回过头不解问:“大人嗓子不好?” 御史中丞婉言提醒:“殿下注意仪容举止。” 他叉腰:“我如此风度翩翩,你说举止不端?” 御史中丞一噎,无言以对。 半个时辰后,诵经声终于停下,祭祀的经文扔进了香炉中燃烧,典仪立在祭台前,扬声道:“请皇上、诸位王爷、宗亲敬香。” 宣明呈早就撑不住了,眼看宣明繁上前,也跟着把自己三炷香插上,转头就说自己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御史中丞小声说:“殿下,祭典还没完……” 宣明繁倒是没有阻拦,淡淡应了:“去吧。” 宣明呈甩着袖子离开,御史中丞气结,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这点动静倒是没引起多大注意,典仪看向后面的荣王:“王爷,该您敬香了。” 荣王没动,手中的香火青烟缭绕,神色也不明。 见他不动,典仪拔高声音又提醒一次:“王爷,该您上香了。” 话音刚落,帝陵远处浓密的草木中响起异动,像是脚步声、兵器声,由远及近闻之骇然。 朝臣们纷纷张望过去,终于下一刻瞥见道道暗光。 日光落在刀剑之上,折射出铮铮寒光。 待看清领兵的人,御史中丞大惊:“张统领,祭典之上,不得携带兵器!” 荣王手里的香燃烧了一截,被他扔在脚下踩灭,香灰蜿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 “张统领前来,自然是替天行道!” 御史中丞面色一变:“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谋逆可是死罪!” “死不死罪的,且不论,今日宣明繁就要死在剑下。”荣王抬手,轻轻一动,禁军蜂拥而至。 祭台之下的护卫立刻围在两侧,将宣明繁护在中间。 朝臣们被这一变故惊呆了,忽然意识到荣王和张龄同流合污,要造反了! 护着宣明繁的殿前司不过百余人,从树林之中出来的禁军遥遥望去,足有千人之多,这还只是先帝陵寝外。荣王早有预谋,只怕整个皇陵都被包围了。 殿前司指挥使横在前方,沉声吩咐:“护送皇上退至享殿!” 朝臣们战战兢兢,惨白着脸手忙脚乱地后退。 皇陵被包围没有别的路可走,享殿宽敞,朝臣们聚集在一起也显拥挤。 享殿供奉了历朝历代的帝王灵位和画像,此时看着莫名有几分阴森。 御史中丞少了平时的老成持重,颤抖着问:“皇、皇上……荣王谋反了,该、该如何是好啊?” 宣明繁眸色冷凝,在一众惊慌失措的大臣中依旧镇定。 享殿外打斗声四起,呼吸间似乎也弥漫起血腥味,掌心的佛珠缓缓拨动,宣明繁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等。” 大臣们面面相觑:“等什么……” 不过一刻钟,享殿的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惊起满地灰尘。 荣王提着剑进门,鲜红的血迹在脚下蔓延。 朝堂上高谈阔论的大臣们面如死灰,连连后退,仅剩的几个侍卫挡在前方,却也如同强弩之末。 外边打斗声此起彼伏,仿佛能听见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荣王紧紧盯着宣明繁,笑得肆意:“马上弓箭手就要来了,若不想死在乱箭之下,就请皇上退位让贤吧。” 御史中丞怒不可遏:“荒谬!皇上是名正言顺的大梁天子,你一个谋逆的反贼,觊觎皇位,罪无可恕!” 宣明繁面无表情,清润的声音并不见慌乱:“你让我退位让给谁?敬王?” 敬王今日称病,并不在祭典上,荣王知道缘由。只是看着宣明繁临危不乱,无所畏惧的模样,愈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数十个身穿黑衣的弓箭手悄无声息出现,荣王往后看了一眼,目露凶光。 “臣送皇上上路吧。” 弓箭手拉弓,箭尖对准殿内。 门外惨叫声不断,他拂袖:“动手!” 得意的笑容忽而僵在嘴角,他下达命令后,身后的弓箭手并不动手。 心中忽然涌起不妙的预感。 回过头,仔细看着弓箭手其中一人,竟是宣明繁身边的殿前司护卫常青。 淬着寒光的箭尖隔着两丈远,直指面门。 作者有话说: 正文还有三章 第76章 荣王谋逆的消息传进宫时,宁湘还跪坐在床榻前看着宣从一。 宣从一如今三个多月,除了夜里不哄孩子,其他事宁湘都是亲力亲为。 一刻钟前才给他换了尿湿的衣裳,就一回头的功夫,便见小娃娃艰难地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脑袋晃晃悠悠可爱极了。 为人父母,对孩子的每一次进步都觉得新鲜,这是宣从一第一次翻身,宁湘又惊又喜,使坏把他拨回去:“再翻一个给娘瞧瞧?” 他仿佛听懂了,手脚并用,使足了劲儿又翻过来,傻乎乎地咧嘴笑了笑。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90节 宁湘捏捏他粉嫩的脸颊,没忍住又凑上去亲了一口:“儿子真棒!” “娘娘,出事了!”紫檀惊惶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她一向沉稳,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宁湘笑容顿消,心中一跳:“怎么了?” 紫檀白着脸,颤声说:“荣、荣王谋逆,勾结禁军统领围攻皇陵……” 此言一出,端着茶水进门的曲嬷嬷吓得失了手,茶杯一翻,水撒了满地。 “这这这,皇上呢?皇上没事吧?” 宁湘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眸中情绪沉沉:“嬷嬷先带小皇子下去吧。” 曲嬷嬷一脸急色:“到底发什么了,皇上不会出事了吧……” 她带大宣明繁,情分自是深重,只是着急时难免口不择言,眼看宁湘沉了脸,紫檀忙道:“皇上怎么会有事,嬷嬷多虑了。” 曲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拍了拍嘴:“是是是,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宁湘坐在床榻前,沉声开口:“下去吧。” 曲嬷嬷觑着她的脸色,到底没敢再说什么,放下茶水擦了手,抱上床榻上的宣从一去了后殿。 紫檀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温声说:“嬷嬷关心则乱,说错了话,娘娘您别放在心上。皇上身边有殿前司,不会有事的!” 宁湘知道荣王有不臣之心,宣明繁也说过他按捺不住会在近日动手,万万没想到会是今日。 宣明繁既知荣王计划,定然早有准备,她也相信他有万全之策可以应对,可乍一听荣王谋逆,她还是抑制不住担忧和惊惧。 荣王霸揽朝政多年,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宣明繁毕竟才登基一年,胜算不知几何…… 紫檀看她无意识地攥着裙摆,指尖勒出红痕,握住她冰凉的掌心:“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娘娘不要太过担忧。” 宁湘颔首:“我知道。” 可她的情绪实在是太差了,看起来沉着冷静,掌心沁出的冷汗还是出卖了她的不安。 紫檀心疼道:“奴婢请老夫人进宫来吧?”有人陪伴左右也是好的。 日光斜照入户,落在窗前一摞宣明繁尚未来得及看的奏疏上,金芒刺眼,宁湘移开目光,摇了摇头:“不了,我大嫂有身孕了,娘要照看她,一时没有空闲。” 紫檀诧异:“夫人有身孕啦?” “才一个多月,胎像未稳,我还没告诉皇上。” 紫檀笑起来:“咱们小殿下也要当哥哥了。” 宁湘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皇陵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前所未有的慌乱涌上心头。 紫檀本想问晚膳怎么用,眼见她苍白的脸色还是作罢。 退出寝殿时瞥见转角处一道人影一晃而过,她看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出了勤政殿打听皇陵消息去了。 芳蕊藏在柱子后,神色紧张,眼见寝殿里灯火通明没有动静,这才深呼吸进了宣从一住的右殿。 乳母才给小皇子喂了奶,曲嬷嬷竖抱着孩子拍嗝。 芳蕊换上笑颜:“嬷嬷,我来吧,您还没用饭呢。” 宣明繁音信全无,曲嬷嬷正担忧着,哪里吃得下饭,见她脸上的笑意,忍不住皱眉:“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芳蕊一僵,忙收敛了笑容:“嬷嬷恕罪。” 曲嬷嬷心头愤懑,骂起了荣王:“这天杀的畜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皇上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才好!” 许是声音大了些,惊得宣从一大哭,她一顿,忙又拍拍他的后背,放柔了声音:“哎哟,吓着殿下了是不是,我不说了,不说了……” 芳蕊眸光微闪,看着曲嬷嬷怀里的小皇子,默默握紧了拳头。 “奴婢见娘娘这半日都心神不宁的,想是太担忧皇上了吧?” 曲嬷嬷抿抿唇,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淑妃和皇上的感情当真深厚。 她向来觉得宁湘小门小户出身,不够端庄贤淑,配不上高洁矜贵的皇上,能封淑妃,生下皇长子,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初进宫时,她还当宁湘是子凭母贵,才得皇上看重,谁知淑妃手段高超,哄得宣明繁百依百顺不说,甚至空置后宫独宠她一人。 曲嬷嬷还记得先帝在世时,光是嫔位以上的娘娘就有十几人,先皇后还跟她嘲讽说先帝艳福不浅。 天子三宫六院实属正常,即便是先皇后也不得不妥协,为先帝挑选女人进宫。 偏偏淑妃不识趣,一人霸占了皇上,而宣明繁更是与他父亲大相庭径,独宠宁湘一人。 曲嬷嬷倒也暗示过宣明繁应为皇室开枝散叶着想立后纳妃,可惜这么久了,后宫仍然只有淑妃,她再看不顺眼也没有法子。 婴孩的睡意来得快,不过片刻宣从一便睡着了,曲嬷嬷略抱了会儿,才轻手轻脚放到床上,细致地给他盖上被褥。 芳蕊见此添了灯,放在案上:“嬷嬷多少吃些吧,皇上应当快回来了,奴婢在这儿守着小殿下。” 曲嬷嬷瞥她一眼,想了想,道:“那你好好看着殿下,有事来叫我。” “是。” 夜里天凉,曲嬷嬷又去关上了窗才离开。 芳蕊坐在床沿边,看着床上熟睡的小皇子,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小皇子和皇上生得极像,看到他的眉眼,不禁让她想起那道光风霁月的身影。 她初入宫时,宣明繁还是太子,她因犯了错被嬷嬷责罚跪在宫道上,正巧太子殿下路过解了围。 太子殿下素来温和仁善,芳蕊却因此动了心。 那之后她倒是想方设法接近宣明繁,可惜他不近女色,从不正眼瞧她。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勤政殿伺候,他满心满眼只有淑妃,从不屑旁人的殷勤。 芳蕊想不通,同是宫女,为何宁湘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得宣明繁青睐,她努力这么多年还是个宫女。 她死了心,又不甘心。 直到有人承诺她办一件事,就让她出宫,并给她万两白银谋生。 芳蕊知道今日皇陵会发生大事,宣明繁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或许是真的回不来了。 只要她趁乱动了手,就能离开这里,风风光光回家,爹娘和弟弟再也不会看不起自己。 一个小小的婴孩,不是难事…… 芳蕊颤抖着伸出手,把小皇子身上的被褥往上拉,直到覆住了他的脸,渐渐用了力。 三个月的孩子,力气实在太小了,隔着被褥只有轻微一点挣扎。 芳蕊心头涌起风浪,死死压住被被子。 曲嬷嬷跨进门,扬声说:“芳蕊,皇上回——你在干什么!” 芳蕊吓得花容失色,顿时缩回手,面色惨白:“嬷嬷,嬷嬷我……” 曲嬷嬷三两步上前,掀开了被子,宣从一张了张嘴,哇得一声哭出来。 她松了口气,一把推开芳蕊,震惊不已:“你要杀了小殿下?” 芳蕊没见到曲嬷嬷会去而复返,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没有、我没有……嬷嬷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小皇子哭得厉害,曲嬷嬷拖住她的手臂,目光凌厉:“你当我眼瞎是不是?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用被子蒙住了殿下……走,跟我去见娘娘!” 芳蕊面无血色,颤声说:“我不要!我不要去!嬷嬷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曲嬷嬷恶狠狠看着她,愤怒不已:“胆敢谋害皇子,你等着株连九族吧。” 曲嬷嬷虽然有了年纪,力气却不小,芳蕊被她拖拽着撞上了桌案,满心的绝望,慌乱之下,撞掉了案上的灯烛。 蜡烛熄灭,殿中稍微暗了些。 莲花式样的烛台滚落在手边,芳蕊心头一颤,想也不想便握在手里,直直砸向曲嬷嬷后脑。 曲嬷嬷瞪大了眼,向后倒去,恍惚间看到门外人影晃动,有人进门来,艰难地指了指芳蕊:“她、她要杀小殿下……” 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芳蕊手里的烛台落了地。 “皇上,我没有……” 紫檀三两步过去,抱起小皇子,宁湘仔细查看宣从一的身体,确认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 宣明繁风尘仆仆归来,一身锋利气息未消,声色冷漠:“带下去,严加审问!” 侍卫一拥而入,带走了芳蕊,曲嬷嬷还躺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宁湘这才注意流淌了一地的鲜血。 “快请太医。” 变故陡生,谁也没有料到,宁湘心有余悸,看着太医进门为曲嬷嬷止血,最后再看着太医摇着头出门,心中一沉,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 第77章 尾声 勤政殿灯火通明,脚步声彻夜未停。 荣王起兵谋逆被擒,禁军统领张龄被乱箭射杀,经一夜善后,终于结束了这场风波。 晨光熹微,天边泛起淡淡的金芒。 宁湘撑着脑袋睡意昏沉,听见孩子的哭声又陡然清醒,忙抱在怀里哄。 紫檀进门来,温声说:“娘娘,把殿下交给奴婢吧,您一夜未睡,好歹歇歇?” 宣从一出事,宁湘现在仍觉得后怕,一直强撑着不敢睡,当时若不是曲嬷嬷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想起曲嬷嬷,不由得叫人叹息:“曲嬷嬷呢?” 紫檀道:“嬷嬷家人已经进宫将她接走了,皇上说嬷嬷有功,追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儿子破格入仕,处理完嬷嬷身后事就去衙门上任。” 曲嬷嬷一家布衣,世代从商,二十几年前得选为太子乳母,虽受尽礼遇,到底也只是乳嬷嬷,家中赏赐再多,断无加封诰命的可能,更不论荫封其子。 这旨意约摸是大梁建朝以来开的先例,虽有违祖制,却无人敢置喙皇上的决定。身后哀荣,也算是对曲嬷嬷护主有功的抚恤。 宁湘垂下眼,微微颔首:“我知道了,让乳母来抱小殿下吧,我睡会儿。”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91节 “是。” 乳母带走孩子,紫檀伺候着宁湘宽衣睡下,等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放下床帐退下。 正要合上门,却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书房过来。 一夜未眠,宣明繁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嗓音透着几分沙哑:“她睡了吗?” 紫檀屈膝:“刚睡下。” 他在门前站了片刻,抬脚进殿:“我去瞧瞧。” 大约是经历了昨日的事,宁湘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轻蹙,手指紧紧攥着被褥。 宣明繁盯着她的睡颜,眼见窗牖半开,转身去关上,回来却见榻上的人睁开了眼。 宁湘拥着被褥,勾了勾唇:“要睡会儿吗?” 他一顿:“好。” 脱了衣裳上床,刚躺下,柔软的身子就贴了过来,仰头看着他憔悴的脸,略有些不满地伸手摸了摸:“你都长胡子了。” “不好看吗?” 她回答的干脆:“好看!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宣明繁心中一软,摩挲着她的背脊无声安抚。 宁湘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低声开口:“事情都解决了吗?” 他嗯了声,“都解决了,荣王以罪论处褫夺爵位,圈禁终身。和他有所牵连的官员,也一并拔除,再掀不起风浪。” 荣王狂妄自大,勾结张龄试图颠覆朝纲,却不知这些手段早就传进了他耳朵里,威逼利诱之下,总有人为之动摇,转头就能出卖旧主。 十万禁军并非个个是傻子,以谋逆得来的荣耀终究见不得人,当朝天子若是残暴不仁的昏君,尚且能为了天下大义对抗到底。 偏偏此时以血肉之躯违抗年轻有为的帝王,并非明智之举,且荣王揽权名不正言不顺,犯不着为了他的图谋不轨献出性命。 宣明繁无惧生死,昨日荣王真是得逞,他死于皇陵之中,也不过叹一句成王败寇、生死有命。 只是面对荣王步步紧逼之时,莫名想起宁湘来。 那个明媚鲜活的姑娘,点缀了他寡淡沉郁的人生,还为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才能清晰的记起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那个淡泊红尘、无欲无求的净闻法师。 宁湘抬眸,神色悲戚:“荣王罪大滔天,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曲嬷嬷,为了从一就这么死了,我心里怪难过的。” 曲嬷嬷历来看不惯她,常在面前摆出宣明繁乳母的架子,有些话也的确难听,少不得让人心生不快。 纵是如此,宁湘也没想过和她计较,甚至宣明繁说放曲嬷嬷出宫,她也拒绝了。曲嬷嬷为人刻薄,照看小皇子却是全心全意,她没理由把她赶出宫。 只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死在面前,难免叫人接受不了,何况还是宣明繁的乳母,他心中定然不比自己好受。 宣明繁望着帐顶的金线云纹,面色平静:“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生死亦是如此。” 这世间生死无常,早有定数,曲嬷嬷舍身相救,他心中感激,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尽绵薄之力保她身后哀荣,稍作弥补。 宁湘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那个芳蕊,是荣王的人?” “是。”他侧身,将她柔软的身子搂得更紧,声色微沉,“怪我没有提早察觉,让她险些害了从一,若是从一真的出了事……” 宁湘伸手,捂住他的嘴:“你不必自责,你不都说了一切事都有因缘果报?芳蕊害从一,害曲嬷嬷,自是罪大恶极,按罪处置便是,你不要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宣明繁垂下眼,看着她晶莹的眼眸,终是点点头:“我明白……快睡吧,我在这儿呢。” * 时至九月中,荣王谋逆一事尘埃落定。 荣王罪无可恕,但因宣明繁顾念叔侄情分并未赶尽杀绝,只是褫夺爵位,终身圈禁,不得赦免。与其牵连的一众官员,抄家下狱革职查办,毫不姑息。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朝堂最动荡的时日,使得人人自危,几番清查之后,朝中官职多有空缺,诸多年轻的官员以及今年科考及第的进士倒是在这个时候崭露头角。 一直到冬日初雪降临,波涛汹涌的朝堂才逐渐归于宁静。 皇宫静谧如往昔,宫道上除了清扫积雪的小太监,鲜少有人走动。 紫檀送季翩然出了内宫,把手中匣子递出去,恭敬道:“便劳烦县主替我们娘娘转交了。” 季翩然温和一笑:“举手之劳,请娘娘放心,我过会儿就送去宁府。” 紫檀屈膝:“县主慢走。” 马车停在跟前,季翩然把匣子交给婢女放进车里,再次道了谢,这才登车离宫。 马车驶出宫门外,因雪天路滑,走得极慢,却还是免不得惊了马,狠狠地颠簸了下。 婢女迎春扶住季翩然,掀开车帘望出去:“怎么回事这是?” 车夫回头,面露难色:“县主,有人拦车。” 迎春一怔,看到拦车的人赫然睁大眼,无措地回头:“小姐,是郡主……” 季翩然遥遥望过去,果然见宣临月在蒋申的陪伴下挡在了马车前。 有些日子不见,宣临月瘦了许多,从前高高在上的荣王嫡郡主像是霜打的茄子,苍白着脸毫无生气。 她木然抬头,迎上季翩然的目光:“我有话和你说。” 这宫门口不是说话的地,季翩然看着宣临月瘦削的肩头,终是不忍:“走吧。” 一路到了季家,管事上了热茶,在花厅点上炭盆,直到手脚都回暖,宣临月恍惚的神情才清醒了几分。 “如今荣王府被封禁,你可以帮我向皇上求情吗?”宣临月灼灼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低声下气的卑微,“我现在……真的毫无办法了。” 季翩然想起上次见宣临月,还是荣王府被查抄的时候。 宣临月被侍卫拦在门前进不去,哭得声嘶力竭,高傲的头颅都不曾低过一分。这才短短两个月,就已经没了当初的骄傲。 她有这样的转变,季翩然也能猜到,毕竟她是荣王嫡女,虽然嫁了人不受牵连,但荣王夫妇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宣临月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只能四处求人帮忙。 只可惜荣王身败名裂,罪不可赦,已成定局的事,谁也不敢沾染半分。 季翩然自知无能为力,歉意道:“皇上圣旨已下,凭我一己之力毫无用处,表姐找我实在是找错了人!” 宣临月红着眼,身上华丽的衣裙也因雪天染上泥泞:“我爹犯下大错,我如今也不求他能官复原职,我只是想进门看一看他们,我娘病了一场,我实在放心不下。表妹你看在我们家养育你多年的份上,想法子让我见一见他们吧?” 季翩然放下茶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表姐恕罪,我实在有心无力,您请回吧。” 宣临月忽然抓住她的手:“你不是和淑妃娘娘交好吗?你帮我求求她,皇上最听淑妃的话,我就只是去看看我爹娘罢了,他会同意的!” “那表姐求过皇上吗?” 她低下头,失落道:“求过。他连见也不见我。” 季翩然平静看着她:“既如此,我就算求淑妃娘娘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句难听的话,如今荣王府式微,表姐还是独善其身的好,若是连累姐夫和蒋家就得不偿失了。” 宣临月怔了怔,一旁的蒋申闻言皱了皱眉。 宣临月到底还是走了,离开时神色落寞,双眼通红。 迎春舒了口气:“我还以为郡主又要冲您发脾气呢?” 季翩然望着杯中渐渐失去热气的茶水,低声说:“今非昔比,荣王府一倒,她没有底气了。” 她不是落井下石的人,虽同情宣临月的遭遇,却也没有宽阔的心胸原谅荣王夫妇的过错。 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算仁至义尽了,至于他们是什么结果,便没有心思去打探了。 第78章 正文完 宣临月多方求情、想要进荣王府的消息很快传入宣明繁耳朵里。 尤礼犹豫着开口:可要派人盯着郡主? 荣王府有重兵把守,宣临月不可能进得去。 宣明繁搁下奏疏,淡淡道:“告诉蒋申,不想影响自己的前程,就看好她。” “是。” 想起另外一件事,尤礼脸上多了丝笑意:“今儿朝会结束,奴才听了一嘴,柳尚书要娶亲了,婚期就在下月。” 柳尚书是指柳景玄,前刑部尚书因受荣王牵连被查,柳景玄调任刑部月前擢升刑部尚书。 未过而立之年的尚书,是大梁建朝百年来头一个。 宣明繁不待见这人,却不能否认他的能力,听闻柳景玄要娶亲了,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柳尚书年轻有为,娶妻实乃大喜之事,备上贺礼,我与淑妃娘娘同去。” 尤礼吃惊:“您要去吃席?” 宣明繁已经起身往外走,闻言一顿:“怎么?不能去?” “能!” 他收回视线,负手往寝殿去了。 寝殿里烧着地龙,一室如春。 宁湘盘腿坐在鹤鹿同春的绒毯上,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未施粉黛,明艳又娇媚。 脚边是个肉乎乎的小娃娃,正兴致勃勃把玩着地毯上的小玩具,不小心扔了出去,又利索地爬过去捡。 阴影覆在眼前遮挡了光,宣从一疑惑地仰起脑袋,看到宣明繁立刻咿呀咿呀笑起来,露出两颗 白白色红片 白白的牙齿。 他撩开衣袍也坐在地毯上,宣从一伸出手要抱抱。 宁湘拦在前边先将他抱在怀里,咬牙切齿:怎么就看见你爹了,我陪你玩这么久也不正眼瞧我? 宣从一才七个月,还理解不了大人的话,但他很聪明,能听懂宁湘的语气,见她不高兴了,便倒头靠在她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宁湘心都要化了,捧着他的小脸亲了又亲:“娘亲的心肝宝贝呀……” 宣从一被逗得咯咯笑不停,宣明繁一手便将他提起来,又扔回地毯上塞了满怀的玩具。 他懵懂看过来,像是不理解为何前一刻还在娘亲怀里,眨眼间就离了这么远。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92节 宁湘呀了一声,拍拍始作俑者:“你干嘛呢,吓着从一了。” 地毯厚实柔和,宣从一怎么摔也摔不疼,宣明繁挪了挪挡住她的目光,淡淡道:“没吓着,让他自个儿玩去吧。” 她瞪他一眼,作势要起身,却被他勾住腰,跌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怎么的这是?要勾.引我啊?” “是。”他垂眸看她,目光柔和:“所以淑妃娘娘愿意上钩吗?” 宁湘伸出手臂,缠着他的脖颈,气若幽兰:求之不得… 宣从一不知自己为何天才擦黑就被乳母抱走,往常娘亲会抱着他讲回故事玩到很晚。 今夜的睡前故事换作床第之间的窃窃私语,凌乱的被褥间有气息交缠,破碎的嘤咛声才吐出来,又被炙热滚烫的吻堵回去。 宁湘少见宣明繁有如此热切的时候,他清冷自持,通常是被她撩拨得不行,抬手抚过他汗湿的鬓发,忍不住问:“我哪里惹你了,这么使劲?” 他的呼吸依旧沉重,喷洒在耳畔带起灼的温度。 “柳景玄要成亲了。” 宁湘疑惑:“关柳景玄什么事?” 话说出口,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看着他:你不会还吃柳景玄的醋吧? 他目光一闪,不顾彼此身上的黏腻紧紧拥着她。 “以后不会了……” 宁湘哭笑不得,捏捏他故作深沉的脸:“我跟柳景玄就没见过几回,你醋什么呢?” 也就之前出宫看望宁父时,恰巧也碰到柳景玄上门拜访,说了几句话,怎么转头就被宣明繁知晓了?她身边莫非有他安插的眼线? ”你们是青梅竹马。”自然不同旁人,何况柳景玄的存在的确是个威胁,一个男人将近而立还不成亲,最大的原因便是心里藏着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 宁湘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你以为柳景玄喜欢我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他偷看宁湘话本子时,那些缠绵悱侧的爱情故事就是这么写的。 宣明繁回答地理所当然:人家的私事,我自是不会过问。 宁湘无语凝噎,好脾气的同他解释:“柳景玄呢,的确有个喜欢的人,正是他的未婚妻,两人定情时,她还没及笄。后来好不容易定下亲事,爹娘相继过世,守孝几年下来,倒是把岁数折腾大了。柳景玄便一直等着她,今年出了孝期,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恍然:“竟是如此?” 温热的肌肤相贴,她好整以暇望着他:“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啦!所以你吃什么醋呢?” 宣明繁静默了一瞬,声音放轻了几分:“柳景玄要成亲了。” 她歪过脑袋:“所以呢?” 他迎上她的目光,漆黑的眼眸盛着灼灼光:我们还没有。 宁湘一怔,随即又无所谓地笑起来:“我们连孩子都有了,难道不省事吗?” 他正色道:“柳景玄娶的是正妻,我也不想委屈你只做个淑妃。接你回宫,我就说要你当皇后,可你不肯,我又不能强求你。” “这好像没什么要紧的……”那时候她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太出风头丢了小命,哪里敢当什么皇后。 何况宣明繁对她一心一意,从未生过立后纳妃的心思,后宫就她一个人,当不当皇后也不重要。 只是宣明繁对名分一事,似乎看得比她还重。 “如今我想问问你……”他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光洁的胸膛,“可否愿意做我的皇后?” 宁湘撑着脑袋,想了想:“容我考虑考虑……” 宣明繁面色一沉,不满道:“为什么要考虑?” 她淡淡道:我可记得,你当初说过只要我生完孩子,随时能离开。 他梗住,那时只是权宜之计,为了让她答应回宫罢了,不曾想过去这么久她还记得。 宣明繁恼怒扯过被褥,将她压在身下,愤愤道:我后悔了! 君无戏言,皇上您这可是——宁湘对他的主动十分受用,还是忍不住想嘲讽他两句,谁知被他不由分说狠狠一撞,险些叫出声来。 酥麻感自椎骨直冲脑门,宁湘咬紧牙关,他却往外退了退,沙哑着声音问她:“你答应不答应?” 宁湘扒住他的肩,难耐极了:哪有用这样的法子威胁人的? 他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她的理智被颠得四分五裂。 在他步步紧逼的攻克之下放弃挣扎,小声呜咽:我答应!我答应还不成吗…… * 宣明繁做事雷厉风行,宁湘被折腾一晚上,睡意还未消散,封后的诏书就已经送到了面前。 看笔迹,还是他亲手所书。 宁湘怀疑他是不是趁自己睡着了,半夜去书房写的。 如今木已成舟,她索性也不挣扎了,宣明繁突然立了皇后,朝堂之上势必要掀起一场风浪来,也不知要寒了多少大臣的心。 朝会上,宣读立后诏书时,文武百官们傻了眼,有大臣一马当先率先反对:“皇上三思啊!立后并非小事,怎能轻易决断,请您收回成命,慎重考虑啊! 宣明繁坐在御座之上,换了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冰凉的佛珠与体温相融有了热意,逐渐平缓了心神。 “谁说我没有慎重考虑的?淑妃若是肯点头,她早就该是皇后了。” 大臣愣住,还是说:“皇上,这不妥啊……” 他淡漠启唇:“那你说说,有何不妥?” 宁湘身上唯一让人诟病的,无非是她的出身,不比世家贵女尊崇,不合朝臣们想象中皇后的身份。 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宫女,越过众人,一跃成了大梁皇后,不知打了多少人脸。即便她的存在无碍朝局,也不能阻止朝臣们落井下石的心,势要在与皇帝的争执中分出高下来。 可是面对宣明繁冷幽的目光,那个大臣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淑妃为后,有何不妥? 其实算起来没有什么不妥。 她生下皇长子,与皇上琴瑟和鸣,从来没有插手过朝政,安安静静在后宫。除了出身,没有任何不妥。 仅拿出身卑微一条作文章,并不能服众。 立后便立后,宣明繁身为皇帝,总不可能一辈子空置后宫,独宠皇后一人, 再深的感情,只要有了别的女人,也维持不了多久。皇上血气方刚,正是年轻,等有朝一日皇上对皇后厌烦了,也不怕没有他们的出头之日。 但立后毕竟大事,之后几日宫里宫外热闹极了,宗室命妇倒是纷纷递上帖子要拜见新皇后,可惜帖子还没送到勤政殿就被宣明繁拦下。 直到腊月里,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大婚,帝后亲临,众人这才见着深居简出的皇后娘娘。 她穿着寻常的衣裙,却难掩天姿国色,与当初小皇子满月宴上时别无二致。 那时候,她便站在宣明繁身侧,如同一对璧人。如今两人站在一起,还是一如既往的登对,只是那时她只是妃嫔,还不能想象她有多深远的影响。 时至今日,她已是正经的皇后娘娘,才叫人猛然惊觉,皇上待她似乎并不是一时兴起,不然又怎会时时处处牵着她的手不松开呢? 那些存了心思、试图要送女儿进宫的大臣,忽然在这个时候动摇了。 宁湘没把那些打量放在心上,只认真观了礼,见新郎官意气风华,领着新娘子拜堂时,忽然明白宣明繁为什么非要让她当皇后了。 两人以对等的身份,并肩站在一起,夫妻同心、荣辱与共,是所有有情人的美好夙愿。 宁湘递上贺礼,温声说:恭喜你长淮哥哥。 柳景玄还是温润的模样,目光从一旁神姿高彻的宣明繁脸上掠过:“多谢皇后娘娘,也愿皇上和娘娘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宁湘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侧的手已经被人握进掌心,宣明繁已经端着笑意颔首致意:“借柳大人吉言。 她笑了笑,也懒得拆穿他了。 今日柳景玄成亲,宴请了宁家人,待礼成之后,寻见父母时,便是先去查看宁父的双腿。 有些日子没有出宫,宁父如今已经能够站起来走上一段路,虽然脚步还有些不稳,但却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画面。 宁湘心中欢喜,想到这是宣明繁的功劳,便凑近他,悄声说:“谢谢皇上。” 他一本正经:这是身为女婿应当做的。 宁湘莞尔,又和宁父宁母说了会儿话,这才道别离开。 出了尚书府,正要登车,忽然听身后一句:“皇后娘娘。” 大约是被他缠得烦了,季翩然脸色不怎么好,对他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 宁湘何尝不明白季翩然的心思,知道她想刻意远离宣明呈,便道:“才吃了饭,想消消食,县主得空吗?一道走走?” 季翩然早不耐烦了,连声应了:“今日没下雪,臣女陪皇后娘娘逛逛夜市。” 宣明呈闪身过来:“我也去!” 除夕将至,京城没有宵禁,夜市也比往常热闹。 宁湘如今难得出宫,夜市更是许久不曾逛过,穿过熙攘的人群时,还担心宣明繁不愿跟她挤进人堆里,谁知他寸步不离跟在身后,一回头便看见他颀长挺拔的身影。 见她兴致勃勃,他没有阻拦,只是拾手帮她系好披风的系带,温声说:去玩吧。 宁湘眉眼弯弯,转头和季翩然闲逛去了。 小摊上有卖拨浪鼓的,她挑了一个准备拿回去逗宣从一,季翩然往后看了看,小声说:皇上待 她她直掉!娘娘具好! 宁湘没有扭捏,大方承认:我也觉得。 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让她得了宣明繁这么一个宝贝,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佛祖恩赐,让她做这么一场美梦! 余光落在身后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的宣明呈身上,宁湘一顿,迟疑开口:“你和端王殿下……” 夜市灯火不明,季翩然轻叹一声:“我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儿去。” 宁湘拢了拢披风,忍不住问:“你喜欢他吗?”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有缘无分罢了。” 宁湘不认同这个说法:可你们走到今日,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季翩然怔了怔,扭过头,正好宣明呈抬头看过来,朝她挥了挥手,满眼的笑意。 “我配不上他。”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93节 宁湘挑眉:“那这么说我跟皇上岂不是更不般配?” 京中那些流言蜚语季翩然有所耳闻,旁人或许觉得宁湘当不了皇后,可她却知道,宣明繁身边除了宁湘,谁也不般配。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非要为了满足别人来委屈自己,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季翩然笑了下:“皇后娘娘心怀豁达,翩然自愧弗如。” 一路走到平安坊前,宁湘也不动了,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到宣明繁怀中。 “我们走了,你好好想想。” 她应了声好:“娘娘慢走。” 马车驶离了喧闹的人群,宣明星买了串糖葫芦塞到她手里,好奇问:“皇嫂跟你说什么了?” 黏腻的糖渍沾在了手心,季翩然垂眸看了看,摸出帕子轻轻拭去:没什么……我要回家了。 好不容易有了相处的机会她却要走,宣明呈急道:“天色尚早,再逛逛吧,我瞧着前边有家点心不错。” 脸上落下凉意,抬头见洁白的雪花纷纷扬飘落下来,万千灯火霎时间朦胧起来。 季翩然看着他,弯了唇角:“下雪了,端王殿下能送我一程吗?” * 席上喝了两杯酒,逛了许久这会儿才生出酒意,宁湘靠在宣明繁肩头昏昏欲睡:“这个时辰回去,也不知从一睡了没有。 宣明繁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今晚咱们不回去。 宁湘陡然清醒:“去哪儿?” “去了你便知道了。” 宁湘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这不是回宫的路,反而像是出城。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长鹿行宫,宣明繁带着她在一处冒着热气的温泉前停下,才合上震惊的嘴巴。 “这里什么时候有温泉了?” 温泉池并不小,岸边掌了灯,热气氤氲,身上很快有了暖意。 “一直都有,因为这里有温泉,才修建的长鹿行宫。” 宁湘咋舌,她孤陋寡闻,这辈子才没见过温泉是什么样,原以为泡浴桶里已经足够奢侈了,没想到这温泉比想象中还要舒坦。 尤其看到宣明紧褪了衣衫,坐在雾气缭的水中,更是心痒难耐。 她身上还穿着中衣,只是这单薄的衣料湿了水贴在身上,不仅没有遮挡,反而若隐若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他看了一眼,耳根就泛了红,宁湘挪到他身边,腿一伸,跨坐在他怀里,娇滴滴道:“大半夜的,皇上邀我来泡温泉,存了什么心思呢? 他握着她的腰肢,正色说:“下雪了,驱驱寒……” 宁湘拆了发髻,满头秀发落在水中,凌乱的鬓发贴在白皙的俏脸上,平添几分妖娆妩媚:“驱寒呀……光是泡温泉还不够呢。” 他没反应过来,一只素手已经从水中伸过来,勾住他的裤腰。 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帝王红了脸:“湘湘,你……” 玉臂勾缠上来,肌肤相贴,他听见她充满魅惑的声音:今儿惠仪县主说你待我极好,我自然得回报你。” 在一起这么久,对彼此的身子已然熟悉,她在这方面仿佛有极高的天赋,手段层数不穷,轻轻一撩拨,他便失了分寸。 “准备好了吗,净闻法师?”她往下摸了摸,眼前一亮,“嗯……看来是准备好了!” 宣明繁面红耳赤,也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被她逗的。 她缓缓坐下来,逼得他轻颤了颤,不受控制地闷哼了声。 水声荡漾,泛起一圈圈连漪,视野里只有那张妩媚多姿的脸晃动。 喉结滚动,他闭上眼,艰难地唤她的名字:“湘湘……” 她压住他,不让他动弹:“你别动,我来。” 宣明繁仰头,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在她肆意妄为的手段里沉沦,最后不得不缴械投降。 她有干百种法子让他服输,就如此刻,像个得逞的匪寇,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喜欢吗? 他睁开眼,深邃的眼眸藏着汹涌的欲念:喜欢…… 她问:“喜欢什么?” 他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喜欢你。 温泉里折腾许久,起身时已经临近子时,宣从一有乳母和紫檀看着,宁湘也不着急回去,擦干了头发,便要换衣裳就寝,宣明繁却捧着一套衣裳过来。 “穿这个吧。” 衣裳是正红色,以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宁湘心中一动:这是……嫁衣? 他颔首:“试一试。” 她这才注意到他也换了衣裳,与她手里的嫁衣一致。 宁湘一时没动:“你要跟我拜堂啊?” 他反问她:“夫妻不都应该拜堂吗?” 原以为立后诏书一下,他便安了心,没想到还惦记着这个。 拜堂是民间才有的俗礼,他今日定是看到了柳景玄成亲生了这样的心思,穿好衣裳才想起,这嫁衣应当是准备了不少日子,今日带她来行宫显然是蓄谋已久,并非兴之所至。 宁湘心上一热,这人也不知背着她做了多少事。 “在哪儿拜堂呢?” 他牵过她的手:“前殿有座佛堂。” 她一惊:“佛堂?” 佛堂供奉着佛祖和观音菩萨、文殊菩萨,香炉中檀香奋,灯架上烛光摇曳,生出一室暖意。 “当年我离宫修行,本以为断绝七情六欲,与这红尘俗世再无瓜葛。谁知阴差阳错遇到你,才发现自己不过还是这世间凡夫俗子、还是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存在。” 她忍不住反驳:无论是出家人,还是皇帝,你依旧在普度众生,哪里微不足道了? 他笑了笑:“是吗,那你愿意和我拜堂吗?” “拜拜拜拜。”她提着裙摆,跪在蒲团上,“我们拜了堂,就如民间夫妻一样,一辈子捆在一起,你以后甩也甩不掉我了。” 他望着她,神色温柔:“我很乐意。” 仪式很简单,夫妻对拜过后,宁湘问:这就成了? “等等。” 宁湘困惑,看他起身点了香,跪在地上,仰头敬向高座之上的佛像。 “我在此起誓,请诸佛见证。” 他偏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将终其一生,永远爱你。” ————(正文完) 第79章 重生湘湘x净闻法师 烈日灼灼,山润流淌而过的溪水也被晒的滚烫,只有田地里带着草帽的农夫不顾燥热辛苦劳作。 宁湘打盹醒来时,太阳西斜,细碎的光影落在地上,晃得人眼花缭乱。 阡陌纵横的良田屋舍映入眼帘,隐隐还有犬吠声传来。 揉揉眼睛,宁湘以为自己尚在做梦。 她不是和宣明繁拜了堂,深夜歇在了长鹿行宫?怎么转头出现在荒郊野外? 而且这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实在不像是冬日该有的温度。 宁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很素净陈旧的一身衣裙,身边什么也没有。 再仔细看看远处的景象,似乎有点眼熟? 尚未细想,却见远处陌上有一人背着行囊独行,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人,隔着这么远,哪怕还看不清容颜,她也只一眼便认出了他。 用力掐了掐手臂,宁湘吃痛地皱了皱眉,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竟然回到一年半前、在涿州和宣明繁第一次相见之时。 她尚在愣神中,眼睁睁看着那人穿过繁茂树荫往这边而来,经过她时,停下了脚步。 微风拂过,将他身上雪白的禅衣吹得翻飞不息。 他抬眼望过来,漆黑的眼眸平静温和,不悲不喜。 宁湘坐在石头上,听见他珠玉般清润的声音:“落日西沉,天色渐晚,施主因何在此?” 天地良心,虽然她很喜欢宣明繁还俗前清冷高洁、纤尘不染的模样,可是不表示她愿意重回过去,再次引诱他还俗啊! 见她傻愣着不说话,净闻不禁疑惑,又唤一声:施主? 宁湘许久才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想说话,看见净闻温和却陌生的眼神,忽然悲从中来,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 净闻不明白她灼灼望着自己的眼神是为何,但出家人慈悲为怀,见她哭泣不止,也不能坐视不理,耐着性子问:“施主可是遇见什么困境了?” 宁湘满腹委屈,只管哭,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她动静太大,闹得净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道:“施主家在何处?贫僧送你回去吧?” 宁湘擦擦眼泪,吸泣着开口:我没家了…… 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 她最亲近的人又变成和尚了,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转眼就成梦幻泡影,仿佛大梦一场又回到原地。 最让人难过的是,昨晚还与她亲密无间的人,现在冷淡疏离,不记得她了。 净闻显然也在为难,尚不清楚她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好贸然相帮,只站在原地等她情绪冷静。 宁湘大哭一场,忽然接受了现实。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94节 不就是重来一次吗,她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定能很快拿下他! 泪水还挂在眼睫上,宁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哀声说:“不瞒法师,我被我后娘卖到了青楼,好不容易逃出来,实在无处可去,求您收留我吧! 净闻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佛寺不收留女子,施主还是另寻他处吧。” 宁湘就知道他油盐不进,如今他不是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人了,不能用以前的法子对付他。 只眼含热泪,戚戚然说:“青楼的人正在四处找我,法师忍心让我再回火坑里去?” 见他不为所动,宁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子轻颤:求您帮我寻个能安身的地方,就几日,等过了这个风头,我自会离开,绝不惊扰您……可以吗法师? 他弯腰,想要扶她起来,又察觉不妥,无奈道:“前边不远的村子里有对老夫妻,我带施主去暂住几日。” 宁湘语塞,这要去了,她还怎么接近他? “法师慈悲为怀,可我去了未必不是给人家添麻烦,您带我到寺中,哪怕附近一个山洞也好,只要能藏身……”她说着,眼泪簌簌流,伸手拉住他禅衣衣摆,杏眸里满是惶恐不安。 净闻不忍,隔着衣袖扶过她的手臂:施主请起,贫僧再另外想法子。 眼见天色已晚,宁湘心中着急,索性闭上眼,往前一栽。 “施主——” 往前倒的一瞬间,宁湘后悔了,地上都是碎石,万一他不接住自己怎么办? 还好,他及时伸出手,她安安稳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淡淡的檀香气息蔓延过来,笼罩在呼吸间,陌生又熟悉。 虽然看不见净闻的脸,也能感觉到他的迟疑和犹豫,抱着她时,十分克制地避免碰着别的地方。 宁湘心中有不妙的预感,万一他不带自己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正胡思乱想着,身下猛地一腾空,忽然被他拦腰抱了起来,宁湘忍住惊叫,靠在他怀里。 净闻迈开脚步往前走,呼吸微沉,喷洒在脸上莫名发痒。 宁湘悄悄睁开一只眼,看到他修长脖颈上伶仃凸起的喉结,心痒难耐,想上手摸一摸。 可惜现在她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依依不舍地闭上眼。 本来是装晕,可被他抱着走了一路,不知不觉涌上睡意,彻底跌入黑暗中去了。 再醒来时,眼前已经昏暗一片,宁湘仔细辨认,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空荡荡的小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椅子。 陈旧的窗扉大开,灌入丝丝凉风,屋外大片茂密青翠的竹林,在余晖中落在斑驳的光影。 竹叶声簌簌作响,凭添几分荒凉来。 宁湘心中一紧,连忙开了门。 院子里满地落叶,像是久无人来过,竹林深处的小径在黄昏中犹如潜伏的巨兽,可怖之极。 清脆的声音从竹林里传来,宁湘惊慌捂住嘴,听着那动静越来越近,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台阶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竹林中出现了微弱的光,宁湘咽了咽唾沫,依稀看到熟悉的身影,瞬间松了口气,难以言说的委屈涌上心头,霎时红了眼眶。 净闻提着灯笼靠近,便是看到她孤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双眼通红的模样。 他一怔。 把手里的油纸包递出去:“这里是法华寺后山一处闲置的竹屋,贫僧不便带施主进寺中,方才用了斋饭,带了些吃的过来,施主将就吃些。 宁湘看着那只缠着佛珠骨节分明的手,忍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接过油纸包,哑声说:“谢谢法师…… 他站在几步之外,看她默不作声地吃着馒头,一时生了恻隐之心:施主为何哭? 她顿了顿,捏着馒头,仰头看着他:“我害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然而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今日的遭遇超乎想象,她总不能跟他说,我是从未来来的,在不久的将来会勾.引你还俗,并且还生了孩子。 他会把她当成异想天开的疯子,一脚把她踢得远远的。 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顷刻间化为乌有,宁湘始终怅然若失,然而此时,他站在面前,却叫她心安下来。 那些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大不了再从头来一回! 这回净闻法师还得栽在自己手里! 打定主意,宁湘啃着已经冷冰冰的馒头,艰难咽下去,看净闻把灯笼挂在门口,凑上去问:“这里怪偏僻的,平日没人来吗?” 净闻伸手,把屋檐下沾了灰尘的蛛网拂开:“没人来,施主可安心住着。” 宁湘看着黑漆漆的竹林,瑟缩了一下,满脸恐惧:可我好怕啊……这里会不会有野兽出没? 他偏头,指了指竹林外:“不会,前边围墙里就是藏经阁,每日钟声不断,野兽不会靠近。” “藏经阁啊……”宁湘眉梢微挑,期盼望着他:“那我能进寺中瞧瞧吗,不为别的,就想求佛祖保佑死去的亲人早登极乐。 她说得悲惨,净闻道一声阿弥陀佛,容色清冷:明日是初一,施主可以去。 “多谢法师……” 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是有不妥,宁湘怕净闻后悔救了自己,先在他之前开口:“时辰不早了,法师回去吧。” 净闻打量她一眼,带着出家人的克己复礼:施主保重。 他施施然离去。 宁湘耷拉下眉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约摸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乍然换了地方,夜里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听见寺中晨钟敲响,宁湘猛然坐起身,左右看了看,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勤政殿,又叹了声气。 不过失落只是在一瞬间,一夜过去,她生出浑身斗志,誓要使出浑身解数把净闻拿下。 在山下用溪水洗了脸,宁湘看有香客三三两两进了法华寺,也跟在后面进了门。 藏经阁是佛门重地,不许香客进入,宁湘藏在树后,看到净闻和两个师兄弟捧着经书进了门。 她如今对净闻可谓了解至深,有些时候循序渐进的法子不合适,与其迂回,不如直接上手更能令他印象深刻。 藏经阁有三层,除了净闻和那个两个师兄弟,一时并没有别的人进出。 宁湘左右看了看,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溜了进去,结果一进门便被书架上,一排排满满当当的书籍晃花了眼。 她啧啧称奇,蓦地听见脚步声响起,赶紧缩到书架后,看到一个僧人捧着一摞经书从二楼下来,径直出了藏经阁。 宁湘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往门口看了看。 净闻应该在楼上。 眼看没人进来,放轻脚步一路上了楼,结果和在楼梯口整理经书的净闻迎面撞上。 他眼中闪过讶异,还未开口,宁湘便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法师,我迷路了…… 净闻无奈叹息,放下手里的经书,低声说:“这里是佛门重地,施主先出去吧。” 宁湘哪里肯,正要说话,楼下突然传来声音:净闻师兄,你在跟谁说话? 方才连同净闻一起进来了三人,一人离开,还有一人呢。 宁湘兴奋极了,心想这就要暴露了吗? 最好让全寺的人都看到她和净闻法l币纠缠不清,等他还了俗,还不得任她为所欲为! 她屏住呼吸,就等着人上来戳破他们的奸情。 虽然在此之前她和净闻什么也没发生。 但误会多了,不就能浑水摸鱼、假戏真做了吗! 那人上了楼,脚步声越来越近,宁湘故作无辜地看着净闻。 他无可奈何地蹙了蹙眉,拉过她的手臂,三两步藏到角落的一排书架后。 “委屈施主在此躲一躲。” 第80章 重生湘湘x净闻法师 书架旁摆放了一张书案,宁湘蹲在地上,掀过绣着莲花纹样的桌帏遮住身形,看净闻步履从容去了楼梯口。 “没什么,整理了几册经书,住持说想看,劳烦师弟帮我送去大雄宝殿。” 他的声音温和平静,不见半点异样。 “好的。”师弟不疑有他,捧着书离开藏经阁。 宁湘正想说原来净闻法师也说谎,结果面前覆上一道阴影,抬眸迎上他清冷的目光。 “此乃佛门重地,施主尽快离开吧。” 语气倒不是多重,却没了昨晚举着灯笼与她说话时的温煦。 宁湘撤撤嘴,还没说话,他已经抬脚往前走,她赶紧起身,亦步亦趋跟上:法师,你要去哪儿? 他顿了脚步,淡声说:“贫僧要出寺,施主若是烧香拜佛,请去前殿,藏经阎多有师兄弟进出,施主不便留在此处。” 他身量高,走得快,宁湘跟不上,气喘吁吁到了寺门口,他已经走下石阶。 有香客来往,他便停下脚步,握着佛珠微微领首致意,清越的侧脸在晨光中愈发深邃俊美。 宁湘自然知道这个时候的净闻法师有多难搞定,也不强行挽留他,见他一路出了寺,便远远缀在后边,也不躲藏,任由他发现自己。 净闻果然也当她不存在似的,布施化缘,从容自在,与记忆中吻着自己唇角嗓音喑哑的模样相去甚远。 想当初为了诱惑他,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如今想来这样的法子必不是让他心甘情愿还俗。 要想得到净闻法师的心,可真不容易… 一路跟在他身后进了集镇,宁湘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愈发怀念起那个温柔体贴的宣明繁来。 抬头口经不叫他的自影去了老长一段跑 宁湘懊恼地啧了声,正要去找人,冷不防一道黑影窜到跟前,浓烈的汗臭味扑鼻而来。 忍住要作呕的冲动,倒退了两步,才看清来人。 一个穿着锦衣摇着折扇的年轻人,膀大腰圆,满脸纨绔色相,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打扮的壮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折扇一收,挡在身前:“姑娘留步。”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95节 被拦住去路,宁湘只好停下,上下打量他:公子是? “我叫吴用,家就住前边,你看那个最大的宅子,就是我家。” 他指指远方,她微眯着眼往那边看了看,收回目光发现他又凑近了些。 宁湘不动声色让了让,皮笑肉不笑:我应当不认识公子吧?您这样挡着我是为何? “我见姑娘只身一人在街上行走,可是遇到什么难处?天气炎热,不如上我家坐坐?” 这里是大街上,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宁湘想他也没有胆量做什么,倒是放下心来与他周旋。 谁说我是一个人,我未婚夫也在呢,他去前面买东西了。 “你有未婚夫了?”吴用脸上失望显而易见,方才见她容色跌丽,形单影只,还以为有机会勾搭勾搭,结果已经有未婚夫了。 宁湘一本正经:是的,他马上就过来了。 吴用对有夫之妇不感兴趣,知道宁湘有了未婚夫,便遗憾地盯着她看了两眼,摇着头转身离开了。 宁湘松了口气,转身去寻净闻,然而到了晌午都没见着人,腹中饥肠辘辘,败兴而归。 她身上没钱,吃不上饭,等到午后都没看到净闻,躺在破旧的木床上忍饥挨饿了整天,做梦梦见高床软枕、珍馐佳肴好不舒坦,醒来时看到头顶结了蛛网的竹屋,长长地叹了口气。 坐以待毙这种事不能做,眼看天色擦黑,宁湘忍着饥饿起身,绕去了法华寺,结果守门的小和尚说已经闭寺不能进入。 她还存着一丝期待:“净闻法师回来了吗?” “未时初就回来了。” 宁湘顿时泄了气,坐在山门前揪着脚边一朵野花,暗骂净闻没良心丢下她一个人。 可眼下怎么办,什么法子都没有。 重要的是她现在很饿。 宁湘坐了片刻,看着天色,脑中灵光一现,捂着肚子哎哟叫唤了几声。 宁湘摆出虚弱的模样,瓮声说:不瞒小师父,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啊?”小和尚挠挠头,迟疑道,“要不施主等等,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眼下正是用斋饭的时辰,小和尚不谙世事,看宁湘衣裳破旧饿得难受,说了句等等,便往寺中去了。 几张八仙桌围坐着寺中僧侣,小和尚打了碗粥,拿着两个馒头,尤觉不够又回头再拿了两个。 打饭的师兄笑道:“小师弟今儿胃口挺好啊!” 小和尚一板一眼说:“不是我饿,我是在山门前看到个女施主,她说一整天没吃过饭了,我给她送点去。” 出家人慈悲为怀,寺中常对穷人布施,听说有人没饭吃,那师兄忙说:“那你快送去吧!” 小和尚拿着馒头跑了,险些和刚进门的净闻撞上。 “当心!”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馒头不至于落了地。 谢谢净闻师兄…. 小和尚道了谢,匆忙离开,打饭的师兄搁下勺子,道一声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师弟做的对。” 净闻顿住脚步,视线落在锅里的清粥上,目光深邃。 用饭时,同桌的师弟忽然叫他:“净闻师兄,昨日天黑后你出了寺?” 他用饭时没有说话的习惯,不过旁人既问起,还是和声回答:有点小事。 夜里入睡时,却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后山的女子。 昨日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把人带回来,今天却把人丢下不管不问,的确有失出家人普度众生的信念。 但天色已晚,再去看她也多有不妥。 待次日天亮,寻去后山,却并不见宁湘身影。 净闻抿唇,在竹屋前站了片刻,猜测她或许已经离开,稍作停留后,便下了山。 街市上熙攘喧嚣,百姓见佛门僧人多是温和客气,净闻双手合十行了礼继续前行。 路过一处酒庐时,却意外瞥见一道眼熟的身影。 酒庐在街口,正是晌午,暖风熏人,卷起屋檐下的酒旗,浓郁的酒味从门内飘散出来。 菱花窗里,宁湘和一个富态的男人相对而坐,正举着酒杯侃侃而谈。 隔着喧闹的人群,他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却能看到她酒意上头后微红的面颊。 窗内,宁湘正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吴用举着双手投降求饶。 “姑奶奶,你赢了,我喝不过你……” 吴用虽说是个纨绔子弟,一身风流,酒量却不怎么样。 宁湘嗤笑一声:“吴公子死心了?” 他勉强坐直了身子,大着舌头点头:死心了,对不住对不住……姑娘快找你未婚夫去吧…… 半个时辰前,宁湘来街上,好巧不巧的就又碰见了吴用。 这人贼心不死,见了她就双眼泛光,花言巧语要请她吃饭。 宁湘哪里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正好这两日也没怎么吃,索性顺水推舟告诉他喝酒能喝过自己,就给他个机会。 谁知他真和自己预想中一样,仰首挺胸夸下海口,实力却不值一提,半壶酒就醉倒了。 两个壮汉来把人搀扶走,宁湘朝他挥挥手,余光扫过窗外,随即露出几分惊喜来。 四目相对,净闻淡淡看了她一眼,见她步履平稳,抬脚往前走。 宁湘忙不迭跟上:法师……你等等我呀! 出了集市,走上阵陌纵横的小道,见净闻不闻不问,宁湘干脆一屁股坐在树下,朝他喊:“法师,我喝醉了,走不动了……” 净闻已经走出一段路,闻言又停下脚步。 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日光落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他回头,见她通红着脸,被太阳晒得眯了眼,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挡住她头顶的阳光。 他仍是温和且疏离的语气:“施主怎么喝酒了?” 宁湘醉意朦胧抬头,擦着眼角泫然欲泣:“被逼的,我不喝,他就要和手下逼着灌我,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抗争不过……” 他转动着佛珠,道一声阿弥陀佛:世间险恶,施主是女子,应当保护好自己。 她屈着腿,茫然说:“我一无所有,在这里除了法师你,谁也不认识,如何能保护好自己?” 这世道女子安身立命本就困难,穷苦人家的女子生存更是不易,佛祖普度众生,却难解此般困境。 净闻悲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贫僧出家人,无法帮助施主太多。” 宁湘自然不能指望他一夕之间对自己动心,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对他的本性了如指掌,会得招数可多了,还不信他不束手就擒。 她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落在他眼底。 “那你拉我一把总成吧?我没力气了……”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他略有犹豫,却还是伸手,不过避开了她的指尖,隔着衣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稍微用了力。 那轻盈窃衮的身形靠近,若有似无的馨香伴着酒味钻进鼻子里。 她醉意沉沉,要靠在他身上:“法师,你扶我一把……” 他忍不住后退,不妨那玲珑的身躯贴过来,下意识避让,却忘了身后是溪流。 跌落的一瞬间,他鬼使神差揽住她的腰身,两人齐齐摔进了水中。 水不深不浅,刚到大腿处,因为溪流中有水草,并没有摔疼,宁湘就压在他身上,湿透的黑发落在他脸上,带着莫名的痒意。 宁湘仿佛醒了酒,手忙手脚起身:啊对不住法师,对不住……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起身时仿佛被水草绊住了手脚,猛然又跌回来。 身躯在水中相贴,那张明艳的娇颜撞在肩头,有什么湿润冰凉的东西从耳郭一蹭而过。 净闻僵住。 第81章 重生湘湘x净闻法师 然而,他后知后觉发现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待两人从水里起来,被太阳晒得多了一丝暖意,他穿的禅衣是白色,湿水后紧贴着身子也便罢了,只觉得狼狈,而宁湘身为女子大有不同。 那单薄的衣衫湿透了水,领口微敞,露出大片如玉般白皙的肌肤,隐隐透出里头贴身的衣物,无形勾勒出婀娜有致的身段。 净闻只看了一眼,匆匆转过身,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宁湘拧着裙摆上的水,好整以暇望着他的背影,故作迷惘:法师您怎么了? 他闭上眼,忽觉无言以对,好一阵才冷静下来:施主上岸吧,当心着凉。 身后,惶然的声音传来:“可是我好像受伤了……” 他一愣。 不得已回过头,见她已经背对自己,衣裳被她往下拉,露出圆润的肩头。 肩骨上,赫然印着一道寸余长的伤口,鲜血混着水珠流淌在衣襟里,在这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这溪流中难免有尖锐的碎石,虽有水草缓冲,到底还是发生了意外。 他的视线不敢在她肩上停留,只好看着她的脸:“先回去吧,我去给施主找些金疮药来。” 眼下天热,她的伤又沾了水,半分大意不得。 好在这时辰,路上没什么人,不至于叫人看见传出什么,影响彼此清誉的闲话来。 走回竹屋,身上的衣裳倒是半干了,只是屋子里除了前日净闻带来的两支蜡烛外,并无任何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会儿,转身要走,却被宁湘唤住:“法师……” 他站在门口,疑惑抬眼。 她咬着唇,有些难以启齿,指了指不知何时撕裂的裙摆:我衣裳坏了,您能帮我找身换洗的衣裳来吗?” 废太子被迫还俗后 第96节 他下意识想拒绝,可看到那双莹润清澈的双眼,又说不出话来。 他几不可闻地叹声气:“等等。” 藏经阎旁是僧侣所居屋舍,净闻来法华寺听学,本是与另一个外寺地j师兄住一起,前几日那位师兄因寺中方丈圆寂先行离开,这个禅房现下只有他一人住。 他自学了医术,也备了些外伤药,正好有一瓶新的不曾用过,便揣进怀中,临出门时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 正好这一耽搁,有人从院子里过来,见了他惊讶问:“净闻师兄,你还不曾用饭吧?还要出去? 净闻缄默了须臾,面不改色道:“山下有人受伤了,我给她送些药去。” “啊!伤得重吗?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去就成。” 宁湘见着净闻,已是半个时辰后。 他风尘仆仆而来,额头上还有汗,走得近时,强烈的气息夹杂着淡淡檀香扑面而来。 宁湘原本昏昏欲睡,看到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顿时没了睡意。 “法师,你回来啦!” 她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还需得处理干净。 他的视线虚虚落在她脸上,递上一个包袱:衣裳和药都在里面。 宁湘喜不自胜,满脸笑意接过:谢谢法师。 包袱里有一瓶金疮药,和一套粗布衣裙,灰扑扑的显然不是她这个年纪穿的,不过胜在干净整洁,她也不挑。 伤在后肩,她自己上药有些困难,本欲让净闻帮忙,想想还是作罢。 她不能在他面前显得太轻浮了,会吓着他,需得循序渐进才好。 然而,等她上了药换好衣裳出来,竹屋外却空荡荡的,四处望了望,也没有他的身影。 宁湘心口一紧,别真是把人吓跑了吧? 在她惊疑不定两刻钟后,净闻又出现了。 他从竹林小道过来,身形挺拔颀长,青翠的竹叶簌簌作响,衬得他纤尘不染。 宁湘站在门口,看他把手里一个更大的包袱放在了床上。 她困惑:“这是……” 伸手打开包袱,竟是一床薄被。 宁湘眼前一亮:“法师这是你的被子吗?” 他一顿,如实回答:不是,另一个师兄留下的,洗过了。 她把被子铺好,灼灼看着他:“你洗的吗?” 他应声是:“佛门之内,凡事都需亲力亲为。” 他说得平静,宁湘心上却一软,恨不得扑上去,好好的抱一抱他。 他可曾是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呀,这些杂事何曾需要自己动手,他亲手洗过的被子,都叫她舍不得盖了! 她不余遗力的拍马屁:“法师,您人真好!活菩萨!” 她笑起来时,清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长长的眼睫轻颤,泛起几分撩人的意味。 他瞥她一眼,又偏过头,将目光移向别处:这两日伤处别沾水,早晚都需换药。 宁湘乖巧点头,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衣裙,仰着脑袋望向他。 “法师,这衣裳怎么来的?佛寺中也有女子的衣物?” 净闻僵住,有些不自然地说:不是,寺中没有女子的衣物。 “那是怎么来的?”这衣裳不像是新的,别不是净闻从人家家里偷的吧? 她目不转睛看过来,他颇有几分尴尬,却还是认真解释:在山下问一位大娘借的。 只是大娘听说他要借女子的衣裳时,以一种很震惊很骇然的眼神盯着他,大约是想世风日下,和尚也不正经了。 好在他及时说明绿由,大娘虽然没有完全放心,却还是大方找了套最新的衣裳给他。 回来时,净闻不敢走大路,怕遇上寺里的师兄弟。他救人,其实并无不妥,坦然应对即可,甚至也能叫师兄弟帮忙出力。 但想到宁湘浑身湿透,脆弱之极的模样,莫名地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好在伤口处理及时,两日过后就结了痂,又过了几日,那点轻微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净闻倒是每日送些吃的用的来,他话不多,说上几句便要离开,每回宁湘便想方设法缠着他多留一会儿,非要让他最后被纠缠的不耐烦了扔下她离去,方才作罢。 一晃到了十五,寺中接纳香客、施斋的时候。 宁湘闲来无事便往法华寺跑,净闻不来找她,她便去寻他,可惜他这两日似乎很忙,并不见人,害得她只能啃冷馒头。 晌午的法会结束,寺中布施斋饭,宁湘和众香客坐一起,捧着碗看了半晌也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斋饭寡淡,她好久没吃肉了,吃了几口就没了兴致,索性丢了筷子,一个人在外边溜达。 她记得净闻说过,僧人住的地方就在藏经阁旁,一路偷偷摸摸过去,果然见藏经阁旁的梧桐树下有一排青瓦屋舍。 这会儿僧人们正在厨房吃饭,也没香客往这边来,宁湘蹑手蹑脚走了一段路,终于在尽头第二间房里看到了净闻。 房门半开着,他身着素白的禅衣,闭着眼在窗前打坐,日光斜照入户,落在地上,泛起金色的光影。 宁湘痴迷看了一阵,那人忽然睁开眼,清冷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掠过一丝惊诧。 佛珠被他缠到腕间,缓缓起身:“施主如何在这儿?” “走着走着就走这儿来了……”她一脸无辜,轻车熟路地进了门,大咧咧在他身旁坐下,“法师您吃饭了吗?寺里斋饭不错,我方才吃过了。 净闻闭了闭眼,语气透着无奈:“这里是贫僧禅房,施主请离开。” “我就坐坐,不成吗?”她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盘腿,身上过大的衣裳因她的动作微微下滑,露出领下一截伶仃的锁骨。 净闻默默转身,生出几分无力来。 “男女有别,何况贫僧是出家人,施主当谨记。” 宁湘红唇轻勾,眼梢蔓延起笑意:“佛门清规与我何干,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 他愣了愣,眼神深晦不明。 门外忽然响起谈话声,脚步声由远及近。 宁湘哎呀一声,匆匆起身:有人来了,要不我躲躲? 纤细的身影自眼前一晃而过,净闻眉心轻蹙:“你……” 下一刻,便见她去了他床前,利落地掀过被子盖住自己,整个人消失在青灰色的被褥中。 床前并无遮挡,她藏在被子里也透着欲盖弥彰的意味。 “净闻师弟?” 门外响起声音,净闻忽觉头疼。 他打开门,立在门前,挡住身后的光景:“怎么了?” “这里有几本金刚经,师父说稍后布施给香客。” 他接过,微微颔首:“我知道了,有劳师兄。” 那人要走,猛地又停下脚步:“净闻师弟。” 净闻呼吸微沉:“如何?” 他摇摇头:“我闻见什么味道,怪香的。” 说罢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很快转身离开。 净闻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经文,放到桌案上,淡淡开口:没人了。 宁湘小心翼翼拨开被子,露出一双晶莹的杏眸,见外面没了动静才起身,还特意把凌乱的被褥抚平。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法师了。”她笑眯眯的道了谢,风一样的来去自如。 净闻重新打坐,却发现心思浮躁,再不能入定。 夜里入睡时,掀开床上的被子,忽然明白今日师兄说闻见了香味是什么意思。 宁湘躺过的被褥、枕头,无一不散发着一股清淡的馨香,并不浓,却无孔不入地萦绕在呼吸间,甚至掩盖了房中的檀香气息,让人无法忽略。 之后几个时辰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安然入睡。 待繁杂的梦境之中,出现一张明艳娇媚的脸。 净闻赫然睁开眼。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