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雨情》 第1章 《江山风雨情》 作者:子川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卷 楔子 天启年间,大明朝国运日颓,朝纲腐败,经济凋落,宫内纠纷无休无止,军力日衰,边疆吃紧,后金崛起,封疆残破,开国皇帝朱元璋创下的基业,自洪武31年(1398)朱元璋去世,不过200来年时间,早已摇摇欲坠…… 明朝的哀落自明英宗(1436年)始,其时距太祖去世不过38年,距成祖过世才12年,只是后来出了个明孝宗弘治皇帝朱祐樘(1470—1505年),任贤使能,这才力挽颓势,一度中兴 ……明孝宗在位18年,可是,经由正德皇帝、嘉靖皇帝、隆庆皇帝再到明神宗万历皇帝朱翊钧(1563—1620年),一个个花天酒地,全不把祖上传下来的帝王基业当一回事,以致朝政荒怠,经年累月不出见官员,不理国事,其中,万历皇帝尤其突出,驾崩前大约有近20年(1601年至1620年)不上朝理事。虽然各种法定的礼仪仍照常举行,但皇帝已不再出席,以至于有的宫员已“不大记得皇帝长得什么样子了。” 民间对万历皇帝充满怨气,还不只怠政而已,他纵容贪污、允许宦官(俗称太监)揽权,以及利用秘密警察机构(东厂、西厂、锦衣卫等)打击异议分子,营造全国恐怖气氛等等……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万历皇帝死去,朱常洛登极,年号泰昌。体弱、孤僻、压抑而又好色的朱常洛无力挽回即将崩溃的局面。进住乾清宫后,每日沉于酒色,登极无几日,就一病不起。泰昌帝做皇帝仅一个月,史称“一月天子”。此时万历皇帝尸棺尚未埋葬。皇位于是传给了朱由校,国号天启,为熹宗。 天启在位期间,依旧视国家为儿戏,致使客氏与魏忠贤专权,任他们制造“乙丑诏狱”、“丙寅诏狱”等冤狱,残酷迫害企图改良明朝政治的东林党人,魏忠贤阉党对东林党人的迫害不断激起民变。国内各种社会矛盾激化,赋税和徭役严重,加之连年发生灾荒,民不聊生,尤其是陕北地区,农民起义早已是一蓬干柴,只缺一个火星。 天启年间,外患主要来自辽东后金对明王朝的威胁。熹宗听信谗言,不辨是非,即位后罢免“有胆知兵”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致使后金攻陷沈阳、辽阳,辽东局势日趋严峻。天启元年(1621年)三月,为稳定辽东,不得不再次起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熊廷弼根据辽东实际情况,制定了三方布置策。而掌握辽东实际兵权的巡抚王化贞,却不顾当时敌强我弱、容易被各个击破的危险,力主分兵把守,全面进攻。熹宗优柔寡断,没有主见,不对经、抚之争作出合理决断,以致后金军采取各个击破的策略,攻陷广宁及其周围40余城。在阉党策划下,熹宗杀了坚持正确方略的熊廷弼。其他忠臣良将孙承宗,督辽4年,练兵屯田,修城堡,造军器,军威大振,收复失地700里,后金军不敢轻率西进,也遭阉党排挤,被革职;袁崇焕,筑宁远(今辽宁兴城)等城,屡次击退后金(清)军的进攻,曾坚守孤城宁远,以2万军队抗击后金军万人,用火炮击伤努尔哈赤,战败后金,取得宁远大捷,亦遭猜忌,被革职。由是辽东战局陷于重重危机…… 辽东后金,即后来的满族,满族祖先一直生活于长白山以北、黑龙江中下游、乌苏里江流域的广阔地区。以狩猎为主,并有渔业、采药业,其先民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的肃慎人,他们的后人又叫挹娄、勿吉、革末革曷。7世纪至9世纪粟末革末革曷强大起来,建立了渤海国。辽灭渤海。“女真”代替“靺鞨”这一族称。1115年女真以阿骨打为首的完颜部统一女真各部建立金朝,灭辽和北宋,入主中原与南宋对峙。后来金被蒙古灭掉,在17世纪初,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后金。 天启年间,后金日益强盛,成为大明的主要外患…… 第一章忠奸难辨(一) 天启末年。秋。京城,王府街。一地落叶被秋风旋起,空气中,搅动一股败落之气。 一顶轿子快步穿过萧条的街面,停在信王府门前。 轿帘打开。里面探出被两手恭奉着的黄轴卷,其后,太监刘公公钻出轿子,昂首站定,旁边的随从替他扯了扯衣角,拂了拂袍袖。刘公公迈着方步、气概不凡地走向信王府。八 个带刀锦衣卫左右相随,隐隐含威且带了一股杀气。 信王府的朱红正门成年累月地关闭着。两侧有边门,供人进出。此时,侧门旁,有四个家仆深深地折腰,在那里迎候来人。刘公公步至王府大门的石阶下,无言立定,略显不悦地看着紧闭的正门,然后,傲慢地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仿佛入梦…… 突然间,只听那八个锦衣卫同时朝那朱红正门发出巨吼:圣——旨——到!刘长贵等四个家仆电击般跳起,赶紧将阔大厚重、常年不启的朱红正门拉开…… 轰隆隆声响里,信王府的正门大开。刘公公这才傲然睁开双眼,捧着那卷黄轴,独自迈上正中间玉阶,走向那经年不开的王府正门。锦衣卫则明晓事理地经两旁侧门入内。 门内,身材矮小、相貌猥琐的王府管家王承恩,快步奔来,扑地跪在高高门槛旁恭候。刘公公根本不屑于看他,高傲地迈过那座门槛。在刘公公抬腿的那一瞬间,王承恩谦卑地替他提了提锦袍边角,使得他双腿顺利地迈过了高高的王府门槛——几乎是从王承恩头上迈过。 前庭院内,香案已经置好,匆匆奔来一个青年王公,边走边笑着招呼:“刘公公!” 刘公公像是没听见,兀自高声道:“信王朱由检接旨。” 那青年王公立定、理装、掸袖,跪地叩拜。刘公公双手展开黄轴,用沙哑嗓音宣旨:“皇弟朱由检已年满十八岁,品行优良,尽忠尽孝,循规蹈矩,勤于王事,朕十分喜爱。而今,朱由检青春鼎盛,当为国效命。朕虽然极重手足之情,不舍皇弟离京,但为大明长治久安计,朕必须恪守先祖定制,奉行国法:凡成年王子,都应该离京戌边,远离皇宫,避免干政。如此,家与国,两相安……” 听到这里,被称作朱由检的青年王公忽然以袖拭面,悲伤地抽泣起来。刘公公顿了一下,从圣旨上方瞟了朱由检一眼,更加响亮、同时摇头晃脑的宣读:“……祖宗成法不可违,朕现将河南登州赐于朱由检,为信王‘属国’,赏地一万二千顷,年俸八千两,免纳一切国税,着朱由检明年开春即行离京。钦此。” 刘公公声音刚落,朱由检立刻叩首长泣:“臣弟舍不得皇上啊!呜呜……臣弟不愿意离开京城啊!呜呜……臣弟只想终生侍候着皇上啊!呜呜……” 刘公公得意地微笑,弯腰将圣旨递过来,亲切地说:“信王何必如此悲伤?来来……拿着,拿着——这可是皇上恩典,山高海深!” 信王无奈地接过黄轴,悲声说道:“刘公公……烦您老人家秉报皇上,臣弟不想要属国,也不想为王,臣弟只想永远留在皇上身边,终生侍候着皇上。臣弟请皇上开恩……” 刘公公满意地点点头,淡淡地说:“小的知道了,信王保重。”刘公公略施一礼,掉头而去。 朱由检仍然跪地不起,一副悲痛难抑的样子。 王承恩恭敬地立于门畔,手捧一个银盘,盘中搁着两只金元宝。待刘公公近前,他卑谦地笑道:“一点孝敬,不成敬意。刘公公拿着喝茶。”刘公公一看,惊喜地说:“哎哟,太重了!多谢多谢……”说着赶紧抓过金元宝,揣进怀里。 王承恩边待候着他向外走,边说道:“刘公公,您瞧我家主子,都伤心成这样了,您老人家能撤手不管么?帮帮忙吧,啊?”刘公公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在下也没有想到,信王对于离开京城,竟然如此悲痛。唉……可皇上旨意已经下了,天意难回啊。” 王承恩一脸焦虑地说:“刘公公,烦您把我家主子的悲伤之情,多多秉报皇上。或许,皇上再下恩典,准我家主子留在京城,年年岁岁,日日时时,侍候着皇上。”刘公公说:“信王对皇上的忠诚,在下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感动不已呀。在下一定将信王的忠君报国之心,秉报给皇上。” 刘公公抬腿迈出高高门槛,王承恩再次替他提了提锦袍边角。刘公公走下玉阶,领着锦衣卫们远去。身后,王承恩一直满面陪笑,目送他们走远。之后,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低声对家仆喝了一声:“刘长贵,关门。”刘长贵赶紧领着家仆们将朱红正门轰隆隆关闭。 香案前,朱由检依旧跪着,捧着圣旨哭泣。王承恩快步走到朱由检身边,附耳低语:“王爷,鹰犬们走了。” 朱由检警觉地抬头,问:“真的走了?”朱由检看一看重又关闭的正门,看一看平静如常的庭院,这才相信锦衣卫们真的走净了。突然间,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跳起身来,挥着那轴圣旨手舞足蹈,开怀大笑:“哈哈哈……总算盼到这一天!我要离开京城了,要离开皇宫了!好哇好哇!哈哈哈。” 王承恩也是很高兴的样子,露出一脸慈祥的微笑。朱由检得意地看了看四周,对王承恩说:“瞧我的‘韬晦之术’如何?”王承恩还没有来得及附和主子的话,朱由检又紧接着叹了一口气,“唉……为了离京,我在皇上面前尽忠尽孝,在百官们面前循规蹈矩,在阉党们面前装傻卖乖……我呀——嗨! 第2章 我简直都不是我了。”说话间,朱由检不由想起这些年来的酸甜苦辣。当今皇上虽是朱由检的亲哥哥,但朝政却一直被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们把持着。这个魏阉,内控宫廷,外通督抚,权侵四海,残害忠良,且有一批东厂鹰犬助纣为虐,势力大得无法形容。魏阉的劣迹尽管路人皆知,却谁不也敢奏明皇上,反倒是阉党们把皇上包围得水泄不通,上朝时一派谗言,下朝时一派恶语,谁胆敢站到魏阉的对立面,谁就等于走上自取灭亡之路。趋利避祸,原人之常情,即如他朱由检,作为皇上唯一的手足,皇上的亲弟弟,惧于阉党势力与东厂鹰犬,竟也无法跟皇上勾通,除此魏贼阉党。朱由检只得韬晦藏拙,深居简出,即便如此,魏阉却依旧不肯轻易放过,暗中令东厂鹰犬盯死他。弄得朱由检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何时何地,会有不测之祸降临。 第一章忠奸难辨(二) 朱由检感慨地说:“我盼望离京避祸盼了多年,真是朝思暮想,终于苦尽甜来!” 王承恩提醒道:“王爷啊,就算是走出京城,远离宫廷,咱们也还得接着韬晦啊!继续‘尽忠尽孝’,继续‘循规蹈矩’,继续‘装傻卖乖’,别让人瞧出假来。” 朱由检满不在乎地说:“知道,知道。” 王承恩还在叮嘱:“天大的喜事,都搁在心里!外表上,咱还得做出舍不得京城的样儿,让那些东厂鹰犬们瞧了放心。”朱由检略有烦色,说:“知道,都知道了!……王妃呢?” 王承恩说:“在西院里候着呢。自从鹰犬们进门,王妃就一直为王爷担心哪。” 朱由检笑着说:“瞧瞧去。” 周妃独坐炕沿,眼望窗外,手里织扎着一件剌绣。因惦着前庭接旨的事儿,有点神不守舍,一不小心,银针剌破了手指,她痛得一缩……这时,一轴黄澄澄的锦缎从她头上垂了下来,在她脸前不停地抖动着,同时响起朱由检“吃吃”的笑声。周妃一把抓去,朱由检却把锦缎抽回,使她抓了个空。周妃笑嗔道:“那是什么东西?” “东西?……这可是圣旨!嘿嘿,本王谈笑之间,聊施小计,就得到这件朝思暮想的恩旨,准本王离京赴任,从此鸟出笼龙升天哪!”朱由检不无得意地说。周妃一喜,随即正色道:“吹牛……”说罢,她问待在身旁的王承恩,“信王又吹牛了吧?” 王承恩恭敬地说:“秉王妃。皇上的恩旨是真的,但绝非‘谈笑之间聊施小计’得到的,而是信王忍气吞声、韬晦多年换来的。” 周妃对着朱由检说:“听到了吧?王承恩要么不说话,要说就是大实话。” 朱由检将圣旨递给周妃。周妃接过圣旨细细看过,圣旨上写着“开春离京,赏地一万二,年俸八千两……”周妃问:“登州是哪儿啊?没听说过这地方?” 朱由检说:“我也不知道……王承恩,登州是哪儿?”王承恩回答说:“秉王爷,登州是河南最穷的地面。依照咱们王爷的尊荣地位,朝廷只给个又小又穷的登州府,跟‘贬抑’、‘流放’也差不多呢。” 朱由检一惊,喜色全无,愤慨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周妃与王承恩都担忧地望着他,不敢作声……走着走着,朱由检立定,慨然道:“再小再穷的地方,也比呆在紫禁城里好!我决定,开春之前离京,远赴登州。阉党们不是想流放我么,不劳他们费心,我自个提前‘流放’自个!”王承恩与周妃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周妃还是有些想不通,大明朝二百年来,王子们个个舍不得京城,个个离不开这片富贵荣华之地,拖着赖着不肯走。可信王不同,皇上只给了片穷山僻壤,他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朱由检叹息道:“爱妃,你嫁到京城才半年,不知道紫禁城的险恶。过去,我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说,现在我们就要离开京城了,永远不再回来了。所以,我可以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了……” 周妃闻言惊讶。王承恩则迅速关门闭窗,然后退至门畔,监听着外面动静。朱由检告诉周妃,他与当今皇上虽是亲兄弟,但本朝开元以来,皇上最信任的却是大太监魏忠贤,朝政也一直被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们把持。周妃不禁回望王承恩,低声惊叫:“真的么?”王承恩沉默颔首。朱由检又说:“更可怕的是,我皇兄登基七年了,至今没有子嗣。后宫嫔妃们先后生过三个王子,竟然没一个活下来!你说怪不怪?而我是皇上唯一的手足,皇上的亲弟弟,在魏阉眼中,我可是他专权弄政的一大障碍,恨不能早除之以绝后患。这些年来,我与皇上的手足之情,也被他们中伤殆尽了。所以,咱们是早一日离京,早一日平安哪。唉……” 周妃闻言大惊失色,说:“贫妾原以为,当今天下,信王贵为皇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碰咱们信王。” 朱由检苦笑着说:“有魏忠贤在,我就不是一人之下。即使皇上,也不一定是万人之上啊。” 这时,守在角落里的王承恩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仍然保持沉默。朱由检察觉到了,对他说:“王承恩,在我和王妃面前,你什么话都可以说!” 王承恩垂着头把他所知道的情形略略说了一番,朱由检和周妃也这才知道那魏忠贤还有更多的劣迹。王承恩本来就是一个太监,他知道这天底下,大约没有人比太监更知道太监的底细了。在太监圈内,谁也不能叫魏忠贤‘魏公公’,也不能叫他‘魏大人’,而只敢称他为‘九千岁’。他的心腹们,更是尊他为‘九千九百岁’。这个魏阉哪,竟然只比皇上少一百岁,比咱信王还大出去九百岁!朱由检闻言大怒:“畜牲!竟有这等事,狂妄至极,悖逆无道,真该把他千刀万剐!”王承恩还对他们说,那魏忠贤最擅长的就是以下驭上,快七十的人了,在皇上面前一口一个小奴、小奴,乖得跟孙子似的,大获圣宠。在百官们面前,则是笑里藏刀,软硬兼施,结党篡权。这么说吧,他用皇上来欺压百官,又借百官来左右皇上。上上下下,他都玩得滴溜转。 不仅如此,各省的督抚大员哪,为了向魏阉献媚,在他生前时就为他建筑了许多纪念堂,又名“生祠”。每逢节庆,官民人等都要上供,祝他寿比南山。“这魏忠贤又没死,立什么祠堂?”朱由检怒形于色,稍后又叹息道:“真感谢太祖爷朱元璋啊。二百年前,太祖爷就立下了‘成年皇子离京封国’的规矩,让历代王子们远离宫廷,到外头花天酒地去,到外头生儿育女去。登州虽小如鸟笼,但在那儿,我可以做个富贵自在鸟!”周妃笑了起来:“信王说的是。在京城,咱们替人家过日子,在登州那鸟笼里,咱们可是过自家的小日子。” 第一章忠奸难辨(三) 角落里,王承恩再次欲言又止。朱由检说:“有什么话,尽管放开来直说。”王承恩吞吞吐吐地说:“据老奴所知,登州府虽然又小又穷,可那大道路口,也有一座魏忠贤的‘魏氐生祠’。因此,王爷即使到了登州,也得处处小心。” 登州是个穷地方,总该民风纯朴嘛,怎么也有奸贼?朱由检的怒气又升上来。周妃劝信王说:“王爷别生气,咱们还是快走吧。”朱由检愤然跺足,传命:“所有家丁仆妇,立 刻收拾行装,冬至前离开京城。” 宫廷内的官道上,四个小太监抬着一顶宫廷凉轿,颤悠悠而来。魏忠贤仰坐于轿中,呼呼地大睡不醒,间或还打几声呼噜。可是,当小太监刚刚立定住轿,魏忠贤立刻睁开双眼,显出清醒机警的样儿来。魏忠贤搭着小太监的肩膀下轿,两眼滴溜溜转。 一个内宫太监从玉阶上急步跑下来,叩道:“奴婢叩见九千九百岁……”话音未落,魏忠贤已经一个巴掌击在他脸上。魏忠贤斥道:“这是什么地方?满嘴瞎咧咧!”太监捂着脸说:“奴婢失口了。”魏忠贤撇着嘴说:“你呀,心里头就是喊咱万岁,也成!就是得把嘴闭上。”太监惊恐地说:“奴婢知道了。” 魏忠贤看了一眼内宫太监,问:“贵妃娘娘起来啦?”内宫太监答道:“起来了。” 魏忠贤又问:“昨夜里,娘娘睡得安稳不?”太监笑道:“上半宵不安稳,下半宵安稳……可到了天快亮时,贵妃娘娘又不安稳了。” 魏忠贤“唔”了一声,一路沉思着步入内宫。 贵妃娘娘懒洋洋地斜躺在软榻上,长发委地,满脸不悦。此时,大太监魏忠贤却像个小奴才,弯腰立于榻旁,满面媚态地为贵妃娘娘梳头,同时察颜观色。魏忠贤絮絮叨叨地奉承着:“嘿……瞧娘娘这头发呀[奇qisuu.书],根根乌黑油亮,一汪水似的。小奴捏在手里,喜在心里。小奴想,娘娘这头发堪称天下绝品了,长出这些头发的娘娘脑袋,更是何等的聪明,何等不凡哪。” 贵妃哼了一声,说:“你别忘了,我只是个贵妃,宫里还有个皇后哪!”魏忠贤陪笑着:“可小奴知道皇上最爱谁!娘娘啊,在紫禁城里,皇后虽然是端坐正宫,可贵妃娘娘您哪,端坐在皇上的心肝尖上,您才是皇上的心头肉。” 贵妃嗔道:“呸,贫嘴!……”贵妃斥罢,开心地笑了,之后压低嗓音问:“魏公公,你知道皇上最盼望什么吗?”魏忠贤赶紧乖觉地说:“小奴知道、知道!皇上最盼望贵妃娘娘早生皇子,好为咱大明立个国本儿。” 贵妃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想魏忠贤的话,她知道魏忠贤说的没有错,皇上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她承接天恩,说穿喽――盼着她肚子大起来!魏忠贤吃准贵妃的心思,献媚道:“哎哟! 第3章 小奴也是眼巴巴地盼着哪。六年前,皇后好不容易怀上龙子,生下来没满周岁就仙逝了。接下来,刘娘娘生的皇子,也只活了五个春秋。唉……” 贵妃鄙弃地撇着嘴:“她们哪行啊。大明的龙脉,得从我肚里出!”说着贵妃看了看角落处的宫女,说:“你们退了吧。”四周的宫女赶紧退下。 贵妃对魏忠贤说:“扶我起来。”魏忠贤扶起贵妃,不料贵妃一个巴掌响亮地打在魏忠贤脸上。魏忠贤急忙屈膝跪下。贵妃坐在榻上怒斥道:“告诉你,从上月初三开始,皇上隔三差五地驾幸我宫里,前后足有十二次之多,每回都是欢情无限。可我哪,还是没怀上龙种。你这狗奴才,给我的‘承露丹’全是废物,一点没用!喏,这儿还剩几颗,你拿回去自个吃吧……”贵妃劈头掷去,几颗红药丸砸到魏忠贤头上,然后满地滚。魏忠贤连连叩首,说:“小奴罪该万死,小奴请娘娘治罪。” 贵妃气得噎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缓过语气说:“光请罪顶屁用,赶紧想办法呀!” 魏忠贤踌蹰片刻,终于说:“小奴还有最后一策,而此策,必定使贵妃娘娘生养一位皇子。”魏忠贤跪地膝行几步,极诡密地靠近皇贵妃耳畔,无声低语…… 皇贵妃听着听着,顿感惊惧,压低声音说:“这可是大逆之罪,要灭九族的,我万万不敢。”魏忠贤急忙自掌其嘴,打得啪啪响,立刻改口道:“非但娘娘不敢,小奴也不敢呀。小奴只是胡乱想着,万不得已时,小奴愿为皇上和娘娘冒死尽忠。小奴刚才所说的,就是对皇上尽忠的一个方子,娘娘您说是不是啊……”贵妃若有所思的沉默了,接着缓缓点头。 内阁大臣扬嗣昌、周延儒、洪承畴等人各执手折,在内阁书房内或坐或立,焦虑不安地等候晋见魏忠贤。太监刘公公恭敬地立于侧。案上有一座钟,嗒嗒嗒地响着。等的时间想必不短了。洪承畴背着手,在内阁书房踱步,兜圈儿,踱到刘太监面前时,斜瞟他一眼,鼻孔里“哼”一声。再踱到座钟面前时,斜瞟座钟一眼,鼻孔里又“哼”了一声。显然,他对这种干等,十分不悦。 刘公公听到洪承畴发出的“哼”声,奸笑着说:“洪大人大概是口渴了,请用茶吧。”洪承畴说:“茶就不必了。这几位都是内阁大臣,怎么晋见魏公公,要等这么久啊?”刘公公说:“哎呀,列位大人忙,魏大人也忙呀。”洪承畴用折子敲打手掌,说:“这都是些要紧国务,急着奏报皇上。请刘公公再敦促魏公公大驾吧?” “洪大人别急,容小的再去秉报一声。”刘公公退下了。 周延儒长叹道:“洪承畴,太监们都是魏忠贤的鹰犬,你何必得罪它们?”“我就忍不下这口气,我不怕得罪魏阉!”洪承畴气的脸色都变了。“轻点……”周延儒望望门外,说:“大臣们想见皇上,都得通过魏忠贤这道坎儿。他要是挡驾,你我束手无策。”洪承畴更加生气,说:“长此以往,魏阉岂不成了伪皇上了?!”周延儒竖指掩口:“嘘……” 第一章忠奸难辨(四) 魏忠贤坐在太师椅上,悠悠然地吸烟,刘公公匆匆上来,立于他侧旁。魏忠贤问:“外头都有谁啊?”刘太监秉报说:“内阁大臣洪承畴、周延儒、扬嗣昌。”魏忠贤慢悠悠地说:“他们急不急呀?” “嘿嘿,急得直哼哼呢。”刘太监奸笑着说。魏忠贤得意地说:“那就再等一刻钟吧。啊?一点不叫人家等,咱不体面;等久了,人家不体面。一刻钟正好。” 内阁书房里,扬嗣昌、周延儒仍然枯坐着唉声叹气。洪承畴仍焦急踱步,不时眼望座钟…… 魏忠贤做出惶恐而焦急的样子奔入,朝洪承畴等人深深折腰相揖,说:“让列位大人久等了,在下来迟,向列位大人告罪。”周延儒起身回礼:“魏大人辛苦操劳,我等甚为敬佩。”魏忠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捶着自个的腰,说:“哎哟……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实在是不行了!今儿五更起,我就没停过。上下里外多少事啊,差一丁点都不成!真是忙断了腿,操烂了心啊。”扬嗣昌也奉迎着说:“魏公公千万保重。您要是累垮了,内阁可就断了脊梁骨。”魏忠贤微笑着说:“就冲扬大人这句贴心话,在下怎么也得死撑着!”洪承畴藏不住恼怒,面带愠色地说:“魏公公名为秉笔太监,实际上如同当朝宰相。魏相如有不适,满朝不安哪。”魏忠贤冷冷地说:“‘魏相’二字不敢当,‘魏阉’二字倒是听人家暗中叫过。在下只是小奴一个,还望列位大臣还我一个正名,三个字,魏忠贤!啊?……名不正言不顺哪。” 周延儒赶紧夸道:“魏公公鞠躬尽瘁,忠于王事,乃人臣之楷模……” 扬嗣昌跟着也奉承说:“臣子们都说,魏忠贤人如其名,既忠又贤。” “忠不忠,看行动;贤不贤,问青天吧!列位大人,什么事啊?”魏忠贤笑着问。 洪承畴拍拍手中折子,说:“河南大旱,盗贼蜂起。关外清兵再度侵扰内地,边关急需添兵加饷。” 魏忠贤靠在椅背上,一边饮茶一边含糊地答着:“唔唔……” 周延儒道:“信王朱由检上奏,叩谢皇恩。同时,请求年内提前离京,合家迁往登州……” 魏忠贤一惊,几乎被水呛着,顿时坐正,警觉地问:“人家可都是舍不得京城,信王为何要提前离京啊?”周延儒沉呤道:“这个嘛……在下不知道。” 魏忠贤起身,从周延儒手里拿过的朱由检的奏折,不安地看着,陷入深思。 内宫,雕梁画栋的宫殿里却摆放着各色木工活计,显得十分不协调。各种各样的新制的桌、椅、几、凳、台、案……琳琅满目、精巧别致。相反,一摞摞奏折却被扔到角落,落上一层灰,似乎早被遗忘。年轻的天启帝皇袍不整,活像个大孩子,正在兴致勃勃地锯呀刨啊,不时举起一件木料瞄一瞄……在天启帝眼里,打造木器有如打造江山,甚至比打造江山更有趣味也更有价值。 魏忠贤满脸媚笑入内,跪倒,说:“小奴叩见皇上。” “怎么才来,朕都忙死了。”天启帝显见不悦。 魏忠贤道:“小奴奉旨办差去了。” “差使办得如何?” “秉报皇上,今儿一早,小奴扮成百姓,悄悄地去了西市口,将皇上手制的三样活计往市场上一搁,嘿――皇上啊,您猜怎么着……”魏忠贤故意卖关子。天启帝被钓起口味来,“快说!到底怎么着?”魏忠贤眉飞色舞地渲染着,说:“那三样活计一露面,立刻把西市口所有木匠活儿全盖了!哎哟,甭提多轰动了。那用料、那设计、那功力、那匠心,灿烂生辉啊!观众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了。” 天启帝哈哈大笑,道:“是么?……朕不过牛刀小试,随手玩玩罢了。”魏忠贤惊叫着说:“哎哟!皇上您这随手一玩,就玩出件来国宝来!” “哈哈哈,偶而为之嘛。”天启帝得意地大笑。魏忠贤叹道:“在此之前哪,西市口最好红木凤首案,也只卖出八两白银。皇上的活儿往当中一搁,立马有人出八百两银子!”天启帝也吃惊,问:“是么?”魏忠贤摇头晃脑,说:“多少人死盯着小奴,追问是谁的手艺,要重金订购。小奴打死也不敢说啊!小奴只说是天外异人偶然为之。”天启帝大喜,说:“好好,这差使办得好……”天启帝更加兴奋地做活。魏忠贤掏出锦帕,替天启帝揩揩额上的汗。接着脱去身上锦袍,一屁股坐地下,帮着天启帝锯啊刨啊,两人既如同师傅与徒弟,更像是一对慈父与爱子。 忙活的间隙,魏忠贤插空道:“皇上啊,信王朱由检上奏谢恩……” “哦、哦。”天启帝似听非听。“他想年内就提前离京,合家迁往登州……” “哦、哦。”天启帝仍然似听非听。魏忠贤加重语气说:“历代王子都舍不得京城,信王偏偏想提前离开,这里只怕有不妥呀。”天启帝注意了,问:“什么不妥?”魏忠贤说:“据东厂的奴才密报,信王此举,是想离京避祸……” “什么?……朕是祸吗?朕是他亲哥哥!”天启帝怒,一撤手,锯子对面的魏忠贤跌了个仰面朝天。 第一章忠奸难辨(五) “小奴失口,小奴掌嘴……”魏忠贤爬起来,象征性的轻击自个脸庞。天启帝忽然“哎哟”一声,道:“朕腰酸腿疼的,难过死了。”魏忠贤赶紧过去扶天启帝落坐,自己半跪着,替他捶膝揉腿。“朱由检是朕唯一的亲弟弟,从小一块长大,与朕感情深厚。他的聪明、智慧、忠勇,比朕都强。可不知怎么闹的,这些年来和朕疏远了,凡事总是躲着朕。唉,都是你们这些奴才挑拨的……”天启帝有些怅怅然。在天启帝絮絮叨叨时,魏忠贤一直替天启帝按摩腿部。他忽然发现这腿肚子有点不对劲,轻轻按了一下,不料竟出现一个深窝。他再 按一下,又出现一个深窝。这时,他才发现皇上双腿都在浮肿。他顿感不安,口中却漫应着“是啊,是啊”,一点不露形色。 乾清宫,魏忠贤扶天启帝在软榻上躺下,轻轻地为其拭汗。天启帝懒洋洋地呻呤着:“哎哟,朕浑身酸痛,乏得厉害……” “皇上这是累着了,歇歇就好,小奴传太医来瞧瞧。”天启帝昏沉入睡。魏忠贤急步至门畔,低唤:“太医哪?”一个老太医喘吁着上前揖,答道:“微臣前来侍驾。”魏忠贤沉声道:“甭忙,等皇上睡着之后,你再细细诊视,千万别惊醒皇上。”魏忠贤回到软榻前细瞧天启帝,确认他已经昏睡,便向门外的太医做个手势。 第4章 太医匆匆入内,轻轻按住天启帝手腕,诊察脉息……仅片刻,太医就神情乍变,他未及开口,却见魏忠贤正在焦急示意天启帝双腿。太医轻轻揭开锦被,显出天启帝腿肚,轻按一下――。太医忍着惊慌,由下而上检视,发现天启帝全身上下都开始浮肿。再一扯,竟从天启帝身下扯出条血淋淋的裹布……太医差点惊叫,一抬头,却见魏忠贤严厉地摆手,他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太医跟着魏忠贤来到宫外。魏忠贤目光一扫,撵开众人,沉声道:“你说吧――必须句句属实!”太医惊恐地说:“皇上肾、脾严重衰竭,全身高热,脉息大乱,已经在尿血了……” “能否救治?”太医颤声回话说:“微、微臣从没见过这么凶猛的病症,至于救治么……只怕要看天意了。”魏忠贤大惊,接着迅速冷静下来,他严厉地说:“听着,皇上的病症,绝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从现在起,你也不能出宫了,就守在这,日夜侍驾。” 信王府院内,许多家丁、丫环、仆妇正在忙忙碌碌地打点行装,捆扎箱笼。到处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气氛,仿佛迎接一场即将来临的决战。王府总管王承恩踱步监督,他不时冲下人们发出一道道威严的指令:“不成,再加固两道绳索……这两件捆扎好后,即刻装车……你们几个,手脚俐索点……”家仆刘长贵一边干活,一边东张西望,显出惶然不安的样子。王承恩慢慢踱到他身后,突然问:“怎么了长贵,你好像有心事?”刘长贵陪笑着回答:“小的、小的想起快离开京城了,心里舍不得。” “哦,你不想跟信王去登州了。”刘长贵急着道:“不不,小的愿意。信王待小的恩重如山,小的愿意终生侍候着信王。”王承恩加重语气,说:“那你就把那颗心放回肚里,别七上八下了!”刘长贵战战兢兢地:“是。” 王府内室,周妃在收拾细软,炕上摊着一片零碎物品。她也显得心事重重。朱由检兴冲冲入内:“爱妃、爱妃。内阁周大人捎信来,昨儿晌午,他递上了我的折子。据说,皇上已经恩准咱们提前离京了。” “这可太好了!嗳,皇上没猜疑么?” “皇上乃宽厚之君,就怕魏忠贤猜疑。说实在的,这两天我也提心吊胆的,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嘿,没想到顺顺当当的准了!” “准了就好。从此往后哇,咱们远离皇宫,到天高地远的地方,过太平安宁的日子……” 朱由检笑着补充说:“还有哪,咱还得生儿育女,白头到老,福寿两全,子孙满堂。” 小两口乐得吱吱笑。这时候,王承恩端着一只大火盆进来了,搁在角落。王承恩说:“秉王爷,王府所有的重要物品都已装箱待运,只要信王一声令下,即可出发。” “好!注意内紧外松,动静别弄大喽。” 周妃盯着那火盆,说:“哎……王承恩,天不冷,你弄个火盆进来干嘛?” “老奴想请王爷亲自收拾一下这间书房。” 朱由检说:“我有什么好收拾的,不就这几架子书么?” 王承恩低沉地说:“主子总有些旧年书信吧,还有上下之间的来往条陈,友人之间唱酬之作……老奴想啊,凡是用不着的,最好片纸不留,一把火烧个干净。” 朱由检与周妃惊讶互视。朱由检警惕地问:“有必要么?我毕竟还是个王公啊,鹰犬们敢抄我的家?” “王爷在这,鹰犬不敢。但是王爷一旦离京了,这座王府只怕会被东厂的人翻个底朝天!就连花园中每根草叶,都逃不过鹰犬们的审查与追究啊。” 周妃惊恐地看着王承恩和信王,她这两天已经被许许多多事情搞得朦住了。朱由检伸手从书橱内抽出一叠叠书信条陈,气恨的朝地上一丢,说:“烧吧,烧吧!”王承恩与周妃急忙把它们抱到火盆前,一页页撕碎,焚毁。火盆渐渐堆满余烬……屋内升起浓重的烟雾,呛得周妃直咳嗽。 朱由检推开窗户,放出烟雾,同时看见了院中正在忙碌的家仆与下人。他寻思片刻,低声唤:“王承恩。”王承恩快步来到窗户前。朱由检示意不远处的家仆们:“既然我走之后,东厂会来查抄。那么,他们会不会早就在我府里安插了耳目呢?”王承恩略惊,说:“王爷所虑极是,老奴也有此担心。”朱由检问:“你在太监圈里花过不少银子,就没有打探出什么消息?” 第一章忠奸难辨(六) 王承恩低声回答:“有,老奴从司礼太监韩公公邡儿打探出一个消息。王爷呀,您谢恩的折子还没奏上去之前,魏忠贤已经知道您想提前离京了……” “什么?” 王承恩又说:“魏忠贤还知道,王爷的用意是‘离京避祸’。” “看来,王府里真有奸贼。” 王承恩沉呤着,回答说:“凡有人群的地方,就必定有奸贼!”朱由检低喝:“是谁?”王承恩示意院中忙碌的人群,这时他们都看见家仆刘长贵正眼珠乱转,举止不安。 朱由检挺立着,怒目而视。王承恩将刘长贵带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家丁。刘长贵满面笑容地折腰:“小的叩见王爷。”朱由检大喝一声:“跪下!”刘长贵战战兢兢跪下了。朱由检厉声道:“说吧,魏忠贤给了你多少银子?你替东厂做耳目有多久了?”刘长贵大惊失色,说:“王爷,小的万万不敢呀……” “大胆!就在昨儿傍晚,你还私自外出,给东厂通风报信,说我提前离京是为‘避祸’。”刘长贵委屈地掉下泪来,说:“王爷,小的昨儿晚上是去了趟东四口,那儿有小的一个相好,小的给她送了点安家银子。告诉她,小的要跟她分手了,要跟着王爷外放了。她劝小的别离京。小的说‘不成,小的受过王爷大恩,小的要生生世世侍候王爷’,呜呜呜……” 朱由检似被感动,疑惑地看了王承恩一眼。王承恩冷笑着上前一步,说:“本事不错,确实不错,连王爷都快被你感动了!……我问你,你是万历三十年进京的吧,祖籍山东,原姓吴,贱名吴小溜子,是不是?”刘长贵颤声回答:“是。”王承恩又说:“为什么又改姓刘了呢?因为,东厂十三太保中排位第五的刘公公,看你聪明伶俐,把你收归门下,赏你一个新名‘刘长贵’。十二年前,又把你安插进王府来当卧底,那年,王爷才六岁,什么都不知道啊。……甭慌,没完呢!你在东四口是有个相好的,那院子里还有棵老槐树,对不对?那地方正是东厂的窝点,潜伏在京城各王公大臣家里的卧底,都定期到那去碰头。……甭慌,还没完呢!我听说啊,东厂的鹰犬,腋下都剌有标记,不知你身上有没有……”王承恩出其不意地撕掉刘长贵衣衫,拧起他胳膊一看,腋下果然剌着一个黑色图案。 朱由检愤怒地大吼:“你这狗奴才!”刘长贵扑地长泣,道:“小的罪该万死,刘太监逼迫小的做贼啊,小的全家性命都在他手里,小的不干不行啊!……王爷、王爷,小的侍候您十多年了,小的背过您、抱过您,夏天给您扇风儿,冬天给您烧热炕,求王爷看在旧日情份上,饶小的一命吧,呜呜呜……” 朱由检怒不可遏,背对跪在地上的刘长贵,挺立在那里。待立的王承恩和哭泣不止的刘长贵都在等他的发落。朱由检终于转过身,对王承恩说:“赏他五十两银子,让他滚出王府,永不相见。”刘长贵以首叩地,口中感恩不已。 朱由检掉头便走。王承恩快步撵上朱由检,在他身边急道:“王爷、王爷!……此贼不能饶啊。东厂的鹰犬,个个都是死心塌地的效忠魏忠贤。咱们要么别揭露他,既然揭露了,就不能让他活着出王府!”朱由检犹豫片刻,奇#書*網收集整理叹道:“算了,反正咱们也要离开京城了,积点德吧。” 朱由检走开,只剩王承恩独自摇头叹息。 魏忠贤匆匆奔入签押房。刘公公等心腹早已在此等候,看见魏忠贤,一齐折腰。魏忠贤冷声问:“差使办得如何了?”刘公公秉报:“内宫已与外界完全隔绝。王公大臣不得入内,宫女太监不得任意走动。” 另一个太监秉报:“大内所有宫门都已加派了锦衣卫,京城各处也驻上了御林军。” 再一个太监秉报:“已传命各王公大臣家中的卧底,严密监视,如有异常,随时密报。” 魏忠贤颔首,面色缓了过来,说:“好好。信王府那里呢,朱由检可有什么动静?”刘公公迟疑着,说:“据刘长贵密报,信王朱由检整日的翻箱倒柜,关着门打点行装。”魏忠贤冷笑一声,说:“让他安安心心的打点行装吧,让他自以为能够展翅高飞吧……听着,这几天是性命关天的日子。皇上如果吉祥无事,老夫有吉祥无事的安排。皇上如果龙驭归天,老夫也有应变大计,你们务必要各守其职,随时听候号令,不得有误!” 众太监应喏一片:“遵命。” 宫门外,锦衣卫林立,宫内飘来一阵悦耳的声乐。一个护卫侧耳听了听,不解地问旁边的护卫:“陈头,皇上听戏哪,干嘛叫我们添兵加岗?” “我也不知道,叫守着就守着呗。” 这时,魏忠贤从玉道间走来,锦衣卫赶紧正容挺直。暖阁内,天启帝卧于龙榻,昏睡不醒。那个老太医闭着眼在给天启帝把脉,但他自己的手却在一阵阵颤抖。宫角屏风后面坐着一群戏班子,男女优伶们在低呤浅唱,丝弦如缕……仿佛天启帝太平无事,正沉溺于声乐之中。魏忠贤走到老太医背后,低声问:“怎么样?” 老太医一惊,睁开眼,颤声说:“脉息时有时无……只怕熬不过今夜了。”魏忠贤沉着脸走开。屏风后的优伶们看见他,立刻寂静。 第5章 魏忠贤厉斥:“别停下来,唱曲,奏乐!一刻都不准停!”优伶们立刻接着弹唱起来。 “呜呜……皇上真的……真的没救了么?”皇贵妃坐在榻上捂面呜呜地哭。魏忠贤跪在她面前,泣声道:“皇上人事不醒,脉息都没了,只怕熬不过今夜。娘娘,不能再犹豫了,赶紧决断吧。”皇贵妃大恸,哭诉着:“皇上啊……”魏忠贤附向皇妃,压低声音说:“娘娘先别悲伤,万一皇上仙逝,一没有留下太子,二没有留下遗旨,只有一个信王朱由检是皇上亲弟弟。到了那时,按照祖制,就该由信王入继大统了。娘娘啊,朱由检只是皇上手足而非皇上血脉,他对娘娘您,也素来不敬。他如果登了基,娘娘和奴才等人,只怕都得死的死、废得废!娘娘,为了朱明王朝,为了祖宗江山,为了皇上和娘娘的血脉不至于中断,应当决断了!咱们的‘承嗣’大计,是为了沿续皇统,是为给天启皇上尽忠啊!” 第一章忠奸难辨(七) 皇贵妃抬起脸,不无担心地问:“你的‘承嗣’大计,究竟有把握没有?”魏忠贤语气果决地说:“小奴已准备多日,绝对万无一失,只等娘娘您的懿旨。事成后,您就是皇太后了!”皇贵妃咬咬牙,终于吐出两个字:“办吧。”魏忠贤重重叩首:“遵旨!” 刘公公焦急不安在门口观望,见魏忠贤大步走来,他急忙上前秉报:“信王府出事了。奴才安排在信王府的卧底刘长贵,已被朱由检识破,生死不明。奴才担心,朱由检会不会 察觉了我们的大计?”魏忠贤泠泠地说:“不管有没有察觉,朱由检都是个祸根哪,不能留着他,更不能让他走出京城。” “奴才这就办差去。”刘公公转身离去。 信王府内室。朱由检正在与周妃共进最后的晚餐,王承恩侍立于侧,隐然怀有心事。朱由检已微见醉意,他举杯道:“爱妃呀,明儿咱们就要辞驾西行,说实在的,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儿……来来,干了。”周妃饮尽。笑着说:“王爷,别喝了,明儿还得起早。”“不急不急,我还想听你弹琴呢。”朱由检带着酒意地说。 周妃娇声说:“那好,请王爷搁下酒盅,贫妾就给王爷弹琴听。”朱由检放下酒盅。周妃走到琴座旁,玉指一拨,响起悦耳的音响。朱由检情不自禁地随着音乐轻击着桌面…… 王承恩越发不安了,他悄悄地走出房间。 王承恩在黑暗的大院中踱步巡查,渐渐走到大门前。忽然,他像听到什么动静,抬头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朱红正门。恰在这时,正门轰隆隆拉开了,现出门外一派亮光,几乎剌得他睁不开眼。八个锦衣卫提着大灯笼昂首入内,接着,后面跟进刘公公。院中,刘公公与王承恩对视片刻。刘公公忽然高声道:信王朱由检接旨…… 王承恩一惊,预感不祥地低下了头,折腰退至一边。朱由检慌忙从内室奔出,跪倒在院中。刘公公沙哑地道:“皇贵妃娘娘口谕,今日午时,皇上旧病突发,饮食俱废。着信王朱由检暂勿离京,立刻进宫请安,待皇上龙体康复后再赏宴西行。”朱由检大惊,酒全部醒了,瞠目结舌半天才叩首道:“臣领旨……烦请刘公公秉报贵妃娘娘,臣更衣后,即刻入宫侍驾。” 周妃惊慌不安地侍候朱由检更衣,朱由检站在那儿像呆子一样,面容僵硬。 王承恩入内,踌蹰片刻,突然折腰道:“老奴劝王爷不要进宫。”朱由检摇头,说:“不去不行啊,这是规矩。皇上病了,臣弟怎么能不去请安呢。”王承恩说:“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王爷快要离京前病了。深宫深夜,只怕不妥,老奴求王爷天明之后,查明情况再说。”朱由检逼视王承恩,问:“哦……你是不是又从内宫打探到什么消息了?”王承恩谨慎地说:“回王爷话,老奴听说,皇上没病,今儿一整天,乾清宫里声乐不绝。看来,皇上在听戏取乐哪。” “怪了,这是为什么?”朱由检愣在那里。 “老奴猜想,并非皇上在听戏,而是魏忠贤在演戏。皇上啊,恐怕已经被阉党们软禁起来了!”朱由检大怒,道:“这还得了,魏阉要造反吗?传命,召集所有家丁,我要闯宫,救皇上!”周妃与王承恩双双跪地。王承恩嘶声求告:“王爷,求您冷静些,万万不要冒险。” 周妃也泣道:“王爷,贫妾求您不要进宫……”朱由检气得直跺足,大叫:“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哇,那魏阉是想篡位呀,是想夺了祖宗江山哪,我岂能容他?这些年来,我饱受欺压,早就忍无可忍了!今儿,非拼个鱼死网破不可。来人,备马,我要闯宫!”朱由检从墙上摘下宝剑,冲出门外。王承恩上前拦阻,被朱由检推开。王承恩急忙追出去拦住,跪地乞求:“王爷,您不能去呀!” 朱由检拔剑在手,直指着他。王承恩沙哑叫着:“听老奴一句话吧,王爷您万万不能去。”朱由检剑锋渐渐逼近王承恩,怒喝:“让开!”王承恩挺直身子,说:“王爷啊,魏阉矫旨,骗主子入宫。主子您这一去,只怕再也回不来了,鹰犬们正在宫里等着您哪!”朱由检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王承恩痛心地说:“老奴说过,凡有人堆的地方,必定有奸贼……”朱由检打断他,说:“这话你说过两遍了。刘长贵不是已经处置了吗?” “主子,虽然没有刘长贵了,可王府仍然是个人堆啊。”朱由检惊叫:“难道还有奸贼?”“有……有啊!”王承恩流下两行老泪,指着自己心口,说:“是老奴。刘长贵不过是个小奸小贼,老奴才是个大奸大贼。东厂十三太保,老奴位居第二……”朱由检失神地晃了晃,突然挥剑砍去,怒喝:“你这狗奴才……”周妃惊叫着拼命扑上前,勉强架住了朱由检胳膊,但是剑锋仍然砍倒了王承恩。 第一章忠奸难辨(八) 朱由检瘫在太师椅上发呆,周妃恐惧地偎在他身边。王承恩肩与胸都裹上绷带,鲜血仍然从中渗出,他摇摇晃晃地扶着案几跪下,声音沙哑:“主子,从万历二十六年起――也就是主子您出生前十一年,老奴就是这座王府中的卧底了。那时候,老奴奉命监视主子的父王朱常洛。主子的父王仙逝之后,老奴又奉命监视主子的生母刘贤妃。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刘贤妃生下了主子。从当天起,老奴又奉命担任主子‘护养太监’,日夜不离身,老奴监视主子您整整十八年哪,加上前头的十一年,那就是足足二十九年!这期间,咱大明 换过皇上,换过年号,也换过阉党头目,但是老奴使命始终没换――监视,监视,再监视……” 朱由检不禁颤声,说:“王承恩哪,你、你、你太可怕了,你……简直不是人哪!”王承恩流着泪说:“老奴是可怕,但老奴是人!老奴这辈子有过许多主子,却只一个亲人,那就是主子您啊。老奴对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亲情哪!主子您出生时,就是老奴和稳婆接的生,十八年来,老奴日夜侍候您,老奴给您把过屎、把过尿,逗着您玩儿,搀着您走路,看着您一天天长大……主子啊,说句不恭的话吧,您既是老奴的监视目标,又是老奴骨肉亲人哪,老奴早就把主子当成是自个的性命了!……主子啊,您想想,在这漫长岁月里,您说过多少悖逆的话?您骂过多少回魏忠贤?你诅咒过多少次阉党和奸臣?老奴要是都往上秉报喽,主子您能够活到今天吗?主子您再想想,前些日子,皇上为什么把登州封赏给您?魏忠贤为什么会放您离开京城?” 王承恩看着朱由检惊疑的神情说:“那是因为,老奴再三向魏忠贤保证,信王绝无篡逆之心,信王只想着离京避祸,过太平日子,做富贵公子啊……”朱由检痛苦万状,说:“王公公啊,这天底下,我一直把你当做最忠诚的人。好些话儿,我连王妃都不敢说,却都跟你说了……”王承恩也痛苦万分,他泣不成声地说:“主子,老奴既是奸贼,又是忠仆啊!”朱由检两手抱着头,语词含糊地说:“什么是忠?什么是奸?我都要糊涂了……” 是啊,什么是忠?什么是奸?忠与奸,自古两难分。兄与弟,天涯陌路人。 王承恩头在地上叩得咚呼响,说:“主子听老奴一句话吧,不要进宫。非但不要进宫,而且得赶紧离京避祸!”“你起来吧。”朱由检呆呆地说。王承恩不动。朱由检上前扶王承恩:“起来吧……”王承恩伤口一阵巨痛,几乎晕眩,他颤巍巍站了起来。这时候,座钟当当响了,正是子夜时分。朱由检走到窗前,只见天上一轮明月。他凭窗远眺夜空,长叹一声,喃喃自语着:“半夜了,不知皇上怎么样了,他可是我亲哥啊……” 在这样一个深宫深夜里,等待朱由检的是什么?朱由检等待的,又是什么?朱由检哪,你逃得出这无边无际的深宫深夜吗? 第二章须臾之间,祸福逆转(一)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乾清宫外玉阶下,锦衣卫排立。细乐隐隐从宫中飘出,天启帝似乎沉溺于声乐之中。间或有太监步出宫门,朝守候在外的人传旨:“皇上有旨,着御膳房进夜膳。一碗圆宵,一碗细面,一碟时鲜果子……”宫外值夜的太监恭敬地答:“遵旨”。紧接着,便有数人捧着一只只食盒地流水般入宫。 屏风后面,男女优伶们已是极度疲劳,一面打瞌睡,一面继继续续地弹唱缠绵乐曲。 暖阁内跪满僧侣与法师,身着各色袈裟,虔敬地祈祷:阿弥佗佛,天意吉祥,圣驾万安…… 软榻上的天启帝早已不醒人事,只剩下奄奄一息。 第6章 榻畔,魏忠贤独自俯首及地,长叩不起……慢慢地,他抬起头来——竟然是老泪纵横。魏忠贤悲伤地自语:“皇上啊,小奴原想,您正是春秋鼎盛,总该君临天下数十年吧,早晚会生养出一串皇子,立太子定国本,小奴晚年也跟着安享尊荣,万没料到,您、您竟然要走在小奴前头!呜呜……皇上啊,这天底下,只有您待小奴如同亲人。您如果龙驭归天了,抛下小奴怎么办哪?您知道他们多么恨小奴吗?他们暗中叫我‘魏阉’,视为奸臣,您一死,他们定然群起而攻之,将小奴锉骨扬灰,万劫不复!皇上啊,您在时,小奴赤胆忠心侍候您。您走了――小奴仍然效忠皇上的在天之灵,绝不许那些乱臣贼子亵渎了皇位!您没来得及立太子定国本,小奴替皇上办。皇上啊,您歇着,小奴办差使去了。” 魏忠贤再次重重叩首,起身沉重走出去。 刘太监等内臣、以及部份亲信臣僚环坐在内阁签押房,一个个忧心忡忡,焦虑不安。忽听后面传出一声轻轻咳嗽之声,众人顿时正容,寂静。魏忠贤由后面沉重地步出。众人起身揖礼,参差不齐地叫“九千岁”或者“魏相”。魏忠贤冷着眼儿,无声地一个个望过去,直望得他们惊恐后缩……他这才断喝一声:“都振作起来,改元换代的时候到了!”众人这才稍稍振作。 魏忠贤说:“不瞒列位,皇上大限将至。皇上的大限,也就是你我的大限。列位,你们是想任人宰割呢,还是想建功立业、永保尊荣福贵?”刘公公昂声道:“奴才忠于九千九百岁,生死相随!”众人也随之纷纷表态:“愿听从魏相旨意!……忠于九千九百岁……”魏忠贤满意地落坐,说:“好,好。列位兄弟,皇上一没有立太子,二没有留遗嘱。皇上归天后,皇位之归属,便成为天大的悬念。谁当了皇上,谁就决定了咱们的生死荣辱啊。” 一内臣道:“微臣建议,魏相秘密代拟一道诏书,就说是皇上遗旨,从皇室后裔中挑选一个咱们信得过的人,推上去做皇上。”魏忠贤不置可否。刘公公翻身跪倒,叩首及地,说:“奴才斗胆向九千九百岁劝进,请主子为天下生灵计,改朝换代,自立为君……”魏忠贤摇摇头,说:“这着棋我想过,但是不成啊,绝对不成!你们要知道,我虽然权重朝野,但也是个太监,一个被割掉卵子的人做什么都成,就是做不了皇帝。在世人眼里啊,咱太监不是男人,甚至不是人,凭什么君临天下呢?没有卵子的人可以左右皇上,却不能自己做皇上。” 魏忠贤看着满座傻了眼的亲信,又说:“咱们哪,最好是立一个刚出生的小皇子做皇上,咱们可以像吕不韦那样做‘阿父’。这样,咱们就会比在天启朝更加尊荣福贵。”一内臣困惑地问:“魏相高见……只是微臣不解。皇上已经性命垂危了,可是后宫里头,没见有哪位嫔妃怀孕待产呀?”魏忠贤笑道:“有,承乾宫就有!贵妃娘娘早就怀上龙脉了,至今已满九个多月,临近产期了。”心腹们惊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魏忠贤沉声补充说:“你们想一想,即使没有,只要咱们太监们说有,那不就是有么?文武大臣还能比咱们更清楚后宫秘事么?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皇上,可皇上已经不会说话了……你们说是不是?”见众心腹连声称是。魏忠贤又说:“归根到底,皇上的真假并不重要。关键是得赶紧制造出一个皇上来!一个对咱们深深依赖、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咱们的皇上!” 月下。宫墙小径,一乘小轿被几个太监秘密抬进后宫,魏忠贤与刘公公立在路口,注视那乘宫轿。 宫轿抬至魏忠贤前,驻轿。刘公公上前掀开轿帘,里面是一个青年女子,她眼部蒙着黑布罩,身怀六甲,满头是汗,痛不可当的“哎哟哟”呻吟着。显然,她已经分娩在即。 魏忠贤细细看了一会,点头。刘公公放下轿帘。魏忠贤低声问:“多大了?”刘公公回答:“此女子现年23岁,原是宫中戏班的女伶,姓陈,头回怀孕。丈夫是个下人——”魏忠贤打断他,问:“这女子靠得住吗?”刘公公看了看魏忠贤,连声说:“靠得住。她怀孕已满十个月,产期就在今夜。稳婆儿说,两个时辰内,必定产下婴儿——”魏忠贤愤怒地再次打断他:“废话少说,老夫关心的是,她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刘太监断然道,“这三天以来,奴才已经秘密请过十几位神医,给这女子把脉像、看舌苔,诊查过她全身的骨髂、经脉,有两位神医甚至亲口尝过她的尿液。所有人一致断定,百分之百是男孩!如有误,奴才愿用自己的性命相抵。”魏忠贤这才放心,口气和缓地说:“好好。小心侍候着她,一定要召最可靠的太医和稳婆,让她们亲自接生。”刘公公朝太监们挥挥手,宫轿被抬往深宫。 魏忠贤看着宫轿的背影掩入夜色,又问:“朱由检何时进宫?”刘公公回答:“秉九千岁,朱由检已经接旨,说即刻更衣进宫侍驾。”“为什么现在还不来……他会不会生疑?”刘公公奸笑着说:“放心,有王承恩侍候着他,朱由检就是个囊中之物,翻不了天。”魏忠贤命令道:“立即多派些人去信王府促驾。如果他拒不入宫的话……就杀了他!” 第二章须臾之间,祸福逆转(二) 承乾宫的软榻上,皇贵妃捧着圆鼓鼓的肚子,翻来滚去的,“哎哟哟”呻呤,仿佛就要分娩。一宫女入报:“秉娘娘,魏公公求见。”贵妃有气无力哼道:“……让他进来……你们下去吧。” 宫女们退下。魏忠贤轻步入内。贵妃顿时恢复了生机,翻身坐起来,把腹下暗藏的棉花包儿朝外一扔,气哼哼地斥魏忠贤:“你看你看,累死我了!非让我捧着个假肚子,装神 弄鬼的,成何体统?你说,我还得哼哼多久?”魏忠贤说:“快了快了!秉娘娘,承嗣大计已经安排妥当,娘娘请再辛苦些,小奴担保,最多两三个时辰,娘娘就要晋升太后了。”贵妃怀疑地看着他。魏忠贤又说:“小奴这辈子办了成千上万的差使,就数这件最有把握。”贵妃叹了口气,问:“皇上现在怎么样了?”魏忠贤长叹一声说:“还是昏迷不醒啊。小奴想尽了一切办法,太医也正在全力救护皇上。”魏忠贤一脸悲痛,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样?我瞧瞧去。”贵妃说着就要从榻上挣起。魏忠贤急忙拦阻:“娘娘千万别去,您正怀着皇子呢,产期就在今夜,一步都不能动啊。”贵妃明白过来,悲伤地说:“魏公公,皇上才二十出头,登基不到七年,人世间的幸福生活,皇上才尝着个边儿,怎么就没了呢,冤不冤哪?你可一定要想法救皇上。” 魏忠贤对贵妃娘娘说,只要有一线生机,小奴一定把皇上救回来,不过,万一皇上龙驭归天了,也只有这承嗣大计才能延续皇宗血脉,确保娘娘的尊荣福贵呀。魏忠贤说着,捧起贵妃扔掉的棉花包儿,双手奉上……贵妃无奈,接过棉花包儿,重新塞进怀中,躺下,“哎哟哟”呻吟起来。 信王府外,家丁们持刀守卫,肩缠绷带的王承恩警惕地踱步巡查。一辆简朴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驰来了,停在王府门前。驭手跳下车向王承恩折身秉报:“王公公,马车准备妥当了。” “有什么异常动静?” “黑灯瞎火的,不见人迹。” 王承恩沉声吩呼宋喜、刘成:“你俩带着人,分头去前头各个路口守着,如有异常,立刻来报。”家仆应声去了。 王承恩再令驭手:“你在此待命,我去请主子上车。”朱由检与周妃都已换穿上了民间服色,正在焦虑不安地等候。朱由检默默地将长剑束到腰间。周妃低声说:“王爷,贫妾害怕……”朱由检强压下不安,对她说:“别怕,王承恩会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的。” “贫妾怕的就是王承恩。”周妃说:“他心计那么深,隐藏了那么久,真是深不可测呀。万一他想出卖我们,那我们怎么办哪?”朱由检想也不想地说:“爱妃,王承恩要是出卖我们的话,我们早就死了。事到如今,我们只能依靠王承恩,冒一个天大的风险,连夜离京避祸。” 王承恩入内,折腰秉报:“王爷王妃,老奴已安排妥当,请王爷王妃登车吧。老奴亲自驾车,送王爷王妃出城。”朱由检起身欲行。周妃却问道:“慢着,王公公,请你说说是怎么安排的?” “老奴计划有两步。其一,先趁夜潜出京城,到西郊洪安寺等候宫廷消息。那儿距京城三十余里,可进可退。如果今后几天宫廷无事,王爷可以再返回紫禁城。对外可以说是――为祈求皇上平安而进香去了。其二,如果今后几天里发生宫变,魏阉篡政,王爷就立刻星夜兼程南下,赶到陪都南京,高举义旗,号召王公大臣和天下忠勇之士,举兵讨贼……”朱由检兴奋地说:“好好!就这么办。”一个家丁匆匆入内,跪报:“秉王爷,小的奉命前去探路,见京城九门戒严,增加了许多御林军,任何人不得出行。” 朱由检大惊:“什么?”王承恩心知大事不好,面色沉重。就在这时候,王府外面传进阵阵马蹄声,接着是猛烈的敲门声…… 王承恩道:“王爷不要轻动,老奴前去应付。”朱由检绝望地挥挥手,说:“去吧去吧,你们都是一伙的……”王承恩无法辩解,叹息着,匆匆出门。屋内,朱由检与周妃恐惧地偎到一起。 王承恩来到大门前,只听门环正被人擂得咚咚响,外面一片吼叫声:“开门!快开门……” 王承恩示意家丁们开门。门扇隆隆推开。 第7章 只见门外一片灯火通明,锦衣卫们已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王承恩步出大门,立在门阶上,勃然大怒地训斥着:“深更半夜,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这是信王府邸,你们这些奴才不知规矩么?”锦衣卫们胆怯后退。 两只灯笼照着刘太监走向前,他笑迷迷地说:“打搅王公公了。小的们无礼,在下替他们赔罪。”王承恩像是才看到他,说:“哟,又是刘公公啊。您老人家总喜欢昼伏夜行嘛。” “命苦哇――没法子,奉旨办差呗。”刘太监一脸坏笑。 王承恩笑着问:“这回又是办什么差啊?” 刘太监说:“皇上的病症越发沉重。贵妃娘娘急得不行,让奴才再来促一促信王的大驾。”王承恩眼睛绕门外锦衣卫一圈,脸沉下来:“哼,你这架势是来促驾呢,还是来拿人哪?”刘太监作揖,嘿嘿一笑,说:“当然是促驾。” “等着,待我秉报信王。” “在下陪王公公一块进去吧……”说着,刘太监侧身上前,想随王承恩一块入内。王承恩横臂拦住,冷冷地问道:“刘公公啊,皇上仍然在位――是么?”刘太监愣了,回答:“当然在位呀。” “信王仍然是当今皇上的兄弟――是么?”刘太监又答:“当然是皇上兄弟。” 王承恩讥讽地问:“那么,你我做奴才的,仍然得循规守矩――是么?”刘太监无奈,冷笑着说:“好吧……在下就在此恭候信王的大驾,请王公公快去快来!”王承恩也冷冷一笑,说:“这不是插翅难飞了嘛,当然得来。” 王承恩入内秉报,刘太监示意锦衣卫戒备。 第二章须臾之间,祸福逆转(三) 朱由检又换上了王公的朝服,周妃一边为他束带,一面悲伤拭泪。朱由检说:“爱妃啊,我这一进宫,生死难料。你不必等我了,天一亮,你就改妆出城,逃回扬州老家去。从此隐姓埋名,过自己的太平日子。我们……下一辈子再做夫妻吧。”周妃一头扑进朱由检怀里,痛哭失声:“王爷……贫妾等着您,贫妾一步也不会离开王府。如果王爷有难,贫妾断然自尽,以谢王爷恩遇……” 朱由检痛叫道:“不!不准自尽……你已经怀我们骨肉了。爱妃呀,再苦再难,你也要把他生下来,让他传宗接代,承续我朱家香火。”朱由检叮嘱说:“等他长大了,告诉他,‘朝廷里出了个奸贼,名叫魏忠贤。咱家中也出了个奸贼,名叫王承恩!’要他为国除贼,为我报仇血恨……”周妃惊醒,抚摸着腹部,悲伤痛哭。这时候,王承恩恰好走到门旁,正欲入内,却正好听到朱由检的遗嘱,他顿时呆定,一时间伤感万分。接着,他一言不发地垂头退下。王承恩立在院中静静等候。朱由检着一身灿烂的王公衣饰服色,左手按剑,昂然地步出屋门。蓦然看见王承恩,立定,冷冷地道:“哦,王承恩,你还在这儿?”王承恩低沉地回答:“老奴在。” “你如果还有一丝天良的话……请放王妃一条生路吧。”王承恩痛叹一下,颤声说:“王爷,此时此刻,老奴无可告白。请王爷准许老奴一起进宫。老奴在宫中也有几个心腹弟兄,万急时刻,也许能有所借助。” “哼!随你吧。”朱由检昂首欲行。王承恩扑到朱由检身前……朱由检惊怒:“你想干什么?” “请王爷解剑。”朱由检大怒:“滚开,我偏要带!”王承恩再次拦阻,乞求着:“王爷啊,仅凭一支三尺剑,非但无助于事,而且会授人把柄。王爷知道的,皇宫禁地,任何人不准执兵器入宫。等王爷一进入宫门,那些鹰犬们就会污蔑王爷暗藏兵器,图谋弑君,罪在不赦。王爷听老奴一句话吧,千万不要带兵器进宫。老奴太了解那些鹰犬了。”朱由检犹豫着,渐渐放开手。王承恩替朱由检解下佩剑,搁到地上,起身道:“老奴陪王爷一道进宫,生死相随!” 朱由检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朱由检与王承恩沿着一条长长过道进入进入深宫。刘太监领着锦衣卫紧紧相随。 行至一座宫门前,魏忠贤迎出,笑迷迷揖道:“小奴恭候信王大驾!”朱由检冷冷地:“哼,不敢当。” “深夜请驾,让信王受惊了,小奴告罪。”魏忠贤依旧笑迷迷折腰一旁。 朱由检讥讽地问:“魏公公,你多大岁数了?”魏忠贤诧异,答道:“回信王的话,小奴今年六十有九。”朱由检一笑,说:“你比我足足大了五十岁,奇--書∧網还一口一个‘小奴’的,你就不嫌寒碜么?”魏忠贤先怒,继而哈哈一笑,说:“回信王的话,小奴不嫌寒碜。信王岁数再小也是个王爷,奴才岁数再大也是个小奴。上下尊卑,皆有定数。小奴岂敢嫌寒碜?”朱由检不再与他纠缠,说:“前面领路,我要见皇上。”魏忠贤示意宫卫:侍候着。两个宫卫上前搜朱由检腰身…… 朱由检大怒,一掌击去:“放肆!”王承恩抢着拦住宫卫,说:“魏公公,我家主子不会暗藏兵器。”魏忠贤看了看怒不可遏的朱由检,前伸手示意:“信王请!”朱由检昂首进入宫门。王承恩正要跟入,却被刘太监拦住:“王公公留步。贵妃娘娘只请了信王侍驾,没有请你。”王承恩急道:“我是王府总管,怎能不跟着主子……”魏忠贤打断他的话头,说:“王承恩哪,从今日起,信王不是你主子了。这几十年来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你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呢,啊?”两个锦衣卫执刀挡在王承恩面前。魏忠贤领着众太监快步离去。 王承恩呆呆地站在门外,看着朱由检被锦衣卫簇拥着,走进那深不可测的皇宫…… 京城路口。王承恩走到路口中夬,伸指入口,突然发出一阵尖利的口哨嚣声……片刻之后,黑暗窜出数匹骏马,马上骑着家仆们。他们奔到王承恩面前,纷纷跳下马来。王承恩沉声道:“听着,魏阉图谋篡位,主子已到了万急时刻。咱们受主子大恩,一定得救出他来!” 一家仆:“总管吩咐吧,咱们怎么办?” 王承恩令:“我立刻去福王府晋见福王。宋喜、刘成,你们两个拿上信王的帖子,分头去找周延儒、扬嗣昌、洪承畴、以及其它内阁大臣,能找到多少是多少。狠敲他们的大门,一定要把他们敲起来。见到他们后,传福王和信王的‘两王口谕’,就说皇上被奸贼监禁了,魏阉图谋篡位,请他们赶紧进宫护驾。我和福王在皇宫门外等候。”刘喜、宋成齐声:“遵命。”王承恩对另外一些家仆说:“你们几个人,统统去街上鸣锣么喝,大声嚷嚷,就说‘皇上被禁,魏阉篡位!’把京城搅得越乱越好,明白了吗?” “明白。” “快去!”王承恩跳上一匹马冲进黑暗。众家仆也分头奔赴各处。 不一会,就听得远近响起阵阵么喝声:“皇上被禁,魏阉篡政啦……” 陈姓女子躺在内宫密室榻上,已是临产前夕。她满面是汗,痛苦地抽搐着、呻吟着,挣扎着、奋斗着,要把这难产的孩子生下来。榻边围着一群仆妇,她们急急忙忙地张罗热水、毛巾。一个岁数最大的稳婆不时用命令般口吻道:“快了快了,姑娘挺着点!” 刘太监立于门畔,监视着她们,口中喃喃念叨着:“上天哪,赐我们一位大明天子吧……” 第二章须臾之间,祸福逆转(四) 一声惨叫剌破夜空:“啊……”榻上的女子拼命呼喊着,挣扎着,腹中的婴儿快要临盆。几个仆妇又扶又按,手忙脚乱,仍然控制不住她。老稳婆嘶哑地喊:“用劲,用劲,再用劲!”屋内所有的太监、御医都急不可待翘首观望,迎接着即将出世的婴儿,迎接大明王朝的命运! 西暖阁,魏忠贤立于软榻上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不醒的天启帝。屏风后面,那些 优伶们已显得筋疲力尽,器乐声也是若有若无,时断时续。门畔,大小太监们静若寒蝉,等待着皇帝殉命的时刻。天启帝一动不动。魏忠贤死盯着即将死去的天启帝。渐渐地,天启帝呼吸越来越慢,最终停止了呼吸。 魏忠贤弯腰低唤:“皇上,皇上!”天启帝全无反应。 魏忠贤轻轻握住天启帝的手,再叫:“皇上,皇上!”天启帝还是毫无反应。魏忠贤将手伸向天启帝口鼻处,试了试,确信天启帝死去了,悲伤地跪下,扑在天启帝身上惨叫:“皇上呀……”正是由于这一扑,竟使天启帝喉间发出“咕咕”的声响,接着恢复了呼吸,甚至睁开眼睛。魏忠贤大惊,颤声叫:“皇上,皇上!” 天启帝扭动身体,似乎想坐起来,却又瘫倒。他看看身边一切,知道自己即将殉命。他开始剧烈喘息,喘着喘着,猛然叫出一句:“诏信王……入宫!”魏忠贤一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赶紧靠近天启帝,低声劝慰着:“皇上安静些,皇上您吉祥着哪,皇上您准定万寿无疆啊……”天启帝却近乎疯狂地挣扎,一遍遍嘶声下旨:“诏信王入宫!……诏福王入宫,诏大臣们入宫!听到没有,快诏他们入宫见驾……” 太监们乱做一团,不知如何是好。魏忠贤再劝慰天启帝“安静”,他甚至想按住天启帝的嘴,卡住天启帝的喉咙。但是,此刻的天启帝却充满力量,他挣开魏忠贤,固执的叫:“快快!诏信王、福王,诏大臣们来啊……” 魏忠贤无奈,只得答应道:“小奴遵旨,小奴这就去。”魏忠贤奔出乾清宫,令众太监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太监们急忙关上宫门,天启帝的声音被关在里头了,时断时续,细若游丝。 魏忠贤奔下玉阶,冲进黑暗。 魏忠贤一头撞进密室,急吼:“怎么样了? 第8章 生下没有?”回答他的却是陈姓女子的一声惨叫:“啊!――”所有人都围着那只木榻,分娩已进入最后关头。陈姓女子拼命喊叫着,汗如雨下。此刻,她腹中婴儿正在一寸寸诞生,一寸寸脱出母胎,一寸寸来到人间!稳婆兴奋地叫着:“出来了,出来了!瞧见头了……瞧见腿了……瞧见身子了……” 旁边。魏忠贤踮着脚,瞪着双眼,紧张得眼珠子都要弹飞! “哇”……一声响亮的啼叫,婴儿终于来到了人世。稳婆双手高举着一个浑身血水,啼哭不止的婴儿,低头看那细细的小腿间……魏忠贤挤上前,紧张地声音都颤抖:“是男儿吧?”稳婆不敢做声,但是双手在一阵阵发抖。魏忠贤再次怒问:“是不是男孩?”稳婆吓得哭泣了,不敢回答,将婴儿捧过来。魏忠贤夺过“哇哇”啼叫的婴儿,仔细一看,表情绝望了……他怒叫一声“混帐!”掉转身,将那婴儿狠狠地扔出窗外。 众人一片惊呼……窗外传婴儿落地闷响,啼叫声顿时消失。那婴儿想必被生生摔死了!太监、稳婆、御医统统跪下了,屋内久久的沉默,谁也不敢出声。 猛地,魏忠贤发疯般地朝跪满一屋的太监们跺足怒吼:“废物!饭桶!畜牲!统统给我斩了……”魏忠贤方寸大乱,踉踉跄跄地朝外奔去。刚刚出门,一个太监匆匆奔来:“不好了,不好了!”魏忠贤怒斥:“皇上归天了么?” “没,没。皇上还没归天。” “那你慌什么?”太监慌忙中口吃起来:“是、是、是王承恩领着福、福王和内阁大臣们闯进皇宫来了!”魏忠贤大惊失色。 宫门处,王承恩引着一个体态肥胖、气势不凡的王公大步入内,后面跟着洪承畴、周延儒、扬嗣昌等朝廷重臣,再后面是文武百官,再后面是一大片御林军…… 锦衣卫首领上前阻止:“站住,没有皇上旨意,一概不许入宫。”胖胖的福王只轻轻哼了下鼻子――根本不屑于理这个首领。 王承恩上前斥道:“睁大你狗眼瞧瞧,这是谁?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天下兵马大元帅――福王!”首领一惊,急忙屈膝,叩道:“小的不知福王驾到,请福王恕罪。” 洪承畴、周延儒等大臣一片声嚷着: “――魏忠贤在哪?快滚出来!” “――皇上怎么样了,快领我们进见皇上!” 福王傲慢地冲着那个首领道:“听见哪?领我见皇上去。”首领连声应是,卑谦地陪伴福王与众臣进入深宫。王承恩领着福王与文武大臣乱轰轰地走到乾清宫,只见宫门紧闭,魏忠贤惊慌地迎上前,拦道挡住,勉强笑着折腰:“小奴拜见福王。” 福王斥道:“魏忠贤,皇上在哪儿?”魏忠贤故做惊讶:“皇上吉祥着哪,已经入睡了。”这时,从宫门缝里传出皇上一丝丝喊叫声:“福王哪……信王哪……朕要见他们……”王承恩等扑上前,推开宫门,众人朝宫内一看,只见天启帝半边身体已经落到地上,他正在挣扎着想要爬到门畔。 福王痛叫一声:“皇上,臣护驾来迟啊……领头奔了进去。”众臣乱纷纷冲进乾清宫,太监与优伶们抱头四散。渐渐的,宫门畔只剩下魏忠贤与王承恩。两人再次对视。 魏忠贤咬牙切齿地:“王承恩,你、你……”王承恩上前双手抓住魏忠贤,怒喝:“说,信王在哪?” 一座陈旧的废宫,门紧闭着,门内到处挂满了吊灰,一缕月光下,朱由检坐在墙角破椅子上,痛苦地啜泣着。忽然,门外亮起火光,接着是脚步声和咣咣的开锁声。朱由检以为死期来临,恐惧地发抖。他起身,一步步朝后缩,直退到无处可退之处。 第二章须臾之间,祸福逆转(五) 门板“咣”地大开,王承恩站在火光中,沙哑地大叫:“王爷,老奴来了……”朱由检呆了片刻,才号啕大哭:“王承恩哪……”浑身一软,几乎瘫倒。王承恩上前扶住朱由检,急道:“快快,王爷,皇上要见您。” 王承恩扶着朱由检匆匆步出废宫,朝乾清宫赶去。 乾清宫西暖阁内,福王与所有大臣挨个儿跪了一片,天启帝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王承恩扶朱由检迈过宫门槛,自己站下了,低声催:“王爷,快请见驾。”朱由检独自向前,一直走到天启帝榻旁,泣道:“皇上……” 天启帝睁开眼,握住他的手,挣扎着道:“你来啦……好好。兄弟啊,朕虽有天子之福,却无天子之才……朕只有你这一个……亲弟弟啊。”朱由检呜咽着,说:“皇上保重。” 天启帝用尽最后气力道:“听旨……” 福王、朱由俭、众臣,全部叩首不动。天启帝颤声道:“朕――传位于信王朱由检。” 朱由检惊恐万分,他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料到片刻之间,祸福逆转,自己非但没死,竟然要成为大明皇帝!逢此剧变,他摇晃一下,几乎晕倒。全体王公大臣们都听见天启帝的圣旨,他们纷纷掉转头,朝朱由检叩首,一片声嚷着:“臣叩见皇上……”人群后面,跪着胆战心惊的魏忠贤,他也不得不向朱由检叩首。叩着叩着,他蓦然昏死过去。 天启帝再次握住朱由检的手,颤声叮嘱说:“你、你、你要做尧舜那样的圣君哪……”言罢,天启帝合目逝世,王公大臣大放悲声。朱由检握着天启帝那只渐渐冷去的手,慢慢醒过神来。他看看面前死去的皇兄,再看看身后跪着的大片众臣,最后,他看见站在门外,满面是泪的王承恩…… 密室内,所有人都跑干净了,榻上只剩下那个昏迷的产妇,低低呻吟。她下半身全是血泊,鲜血顺着案腿往下滴。忽然,一阵细细婴儿啼哭声从窗外传来。产妇一惊,微微眼开眼睛。窗外啼声越来越响,接着,啼哭得顽强不息!啼哭得汹涌澎湃……产妇挣扎着爬起来,一翻身跌下了木榻,她拼命朝屋外爬去……好一个月圆之夜,然而,此时宫中一片嚣闹之声,全无月圆夜静氛围。月光下,一个小小的女婴在草堆挣扎。她竟然没有被摔死,她重新醒来,哇哇啼哭。她在呼唤生命,她在呼唤母亲!产妇爬出门槛,爬到那堆乱草边。从草堆上抱起了那个血淋淋的女婴,搂在怀里。婴儿在母亲怀里继续哇哇啼哭。也幸好宫中嚣闹,这婴儿哭声才不致传得很远。产妇把婴儿缠到怀中,沿着一条小径朝宫外爬,婴儿仍在她怀里啼哭。忽有人影接近,她急忙捂住婴儿口,几乎将初生的婴儿憋死。 皇宫似乎乱做一团。不时有侍卫们奔来奔去,却谁都没有发现产妇。她怀着婴儿爬过一座宫门,又爬过一条宫中过道……凡是她爬过的地方,都流下浓浓的血迹。 周妃面容憔悴,独自立于王府门外,守候着。忽然间,她看见朱由检策马而来,后面跟着王承恩和许多锦衣卫。她失神地、呆呆地望着他们,仍然一动不动。朱由检下马,微笑着走近:“爱妃,你站这多久了?” “我、我……”她忽然发疯般扑过去搂住朱由检,大哭不止。这时,一把剪刀从她怀里掉下来,落到朱由检脚边。朱由检弯腰拾起那把剪刀。周妃仍然恐惧地:“王爷,你回来就好。咱们快离开京城吧,快去登州吧,咱们永远别回来了!”“不。”朱由检正色道:“咱们永远不去登州了,也永远离不开京城了。”稍停,朱由检昂首,自豪地说:“我不再是信王了,我已经是大明朝皇帝了!” 信王府内室,周妃侍候着朱由检换上一身孝衣。王承恩恭敬地立于侧。朱由检一面听任周妃着衣,一面对着王承恩下令:“要办得事太多了。首先,咱们得迅速召集亲信大臣,收拾人心,稳定朝政,监视阉党。另外,赶紧把内宫锦衣卫都换掉,另调一批军队进京驻防。……还有,你得暂安抚着魏忠贤等人,等到登基大典后,咱们再一举除奸。”朱由检每指示一句,王承恩就恭敬应一声“遵旨。” 更衣毕,朱由检向周妃告别:“爱妃,我必须立刻赶进宫去,为皇上守灵。”“王爷、哦不,皇上稍等等。”周妃转身从案上抱过一只布包儿递给朱由检。“带上。”周妃说:“茶蛋、点心和饮水,守夜时可用它充饥。贫妾原本是为逃难准备的,没想竟成为皇上的‘御膳’了。” “宫里什么没有哇,朕――用不着它。”周妃担心地说:“皇上千万别用宫里的任何食物,也别喝宫里的水。”王承恩替朱由检接过包裹,说:“娘娘说的对。皇上,只要魏忠贤还活着,太监们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乾清宫已布置成天启帝的灵宫,正中停放着巨大的棺椁,无数白烛微微摇拽。朱由检一身孝衣,灵畔恭立,独对那一座巨大的棺椁和无边无际的白烛。一阵风骤来,数支白烛相继熄灭,朱由检上前再将它们一支支点燃,之后望着棺椁喃喃道:“皇上啊,自从您登基后,咱兄弟之间就如隔天涯了。您从没让臣弟在驾前呆过这么久,从没听过臣弟的心里话。您为何要宠幸阉党,荒疏朝政呢?为何匆匆忙忙撒手而去、却将天下大任撂在臣弟肩上呢?事到如今,臣弟真是如临悬崖,胆战心惊啊……” 忽然,宫门外发出些许动静,朱由检警惕地回望,只见门月光惨淡,阴风剌骨,隐隐有若干人影晃动。他不由地感到恐惧。厉声问:“是谁?”一个高大的士兵入内,折腰:“卑职叩见皇上。” “你们是东厂的人吗?”那士兵回答说,“秉皇上,我等不是东厂的人,也不是锦衣卫。是宁远三镇的野战军,王公公动用兵部密令,令我们星夜进京,入宫护驾。” 第二章须臾之间,祸福逆转(六) 朱由检这才松了口气。 第9章 他不知道,在这一个短短时间内,王承恩不仅把大内的人包括锦衣卫全部换下来。并且让宁远野战军接管了整个京城卫戌。朱由检看了看宫门外的士兵,有些兴趣地问那高个士兵:“这么说,你们是宁远总兵吴襄的部下?你叫什么名字?”“秉皇上,卑职吴三桂,在家父帐下任前军校卫。”朱由检大喜:“好好,辛苦你们哪!对了,你们饿了吧?”吴三桂迟疑着,说:“卑职不饿……”“哎,赶了几百里路,岂能不饿?叫你的人进来,朕这里有好吃的……”朱由检朝外嚷:“来呀,都来都来!”一群士兵入内,齐 齐跪拜:“叩见皇上。”朱由检急忙从囊中掏出卤蛋、点心,挨个儿递过去,连声说:“拿着!吃,都吃……” 吴三桂大为惊恐,说:“皇上,卑职不敢。”朱由检更加开心,说:“有何不敢的!吃吧吃吧,朕看着你们吃,心里高兴哪!”说着,朱由检亲手剥开一只蛋壳,递给吴三桂。 吴三桂含泪咬了一口茶蛋,重重叩首在地:“谢皇上大恩!” 众士兵一起跪拜,颂道:“谢皇上大恩!” 朱由检高兴地说:“吃吧吃吧,知道吗,这是爱妃亲手煮的!嘿嘿,爱妃做的淮扬菜,最好吃了!赶明儿有空,朕请你们吃八宝汤团!”吴三桂和士兵们一片欢笑。朱由检则在旁边得意地踱步,看着他们狼吞虎咽。 片刻,朱由检若有所思止步,问:“吴三桂,关外军情怎么样?”吴三桂回答:“秉皇上,满清的八旗兵仍然凶狂,每到秋收季节,他们总要侵扰内地,掠夺牛羊和粮草。”朱由检生气地说:“朝廷有几十万兵马驻守关外,难道打不过这些蛮夷?”吴三桂犹豫片刻,说:“据卑职所知,关外守军长期不发饷银了,战马兵器,也样样缺乏……”朱由检大怒,发狠说:“贪了!饷银都叫阉党们贪了!哼,内忧外患的,再不整治,天理不容!” 乾清宫玉阶前,一阵鼓号之声激荡……王承恩立于宫门外大喝:“皇上驾到,众臣早朝!”文武大臣俱着朝服,分左右两列沿玉阶鱼贯而入。魏忠贤走在最后,当他步上玉阶正要入宫时,王承恩横身将他拦住,两人对视,魏忠贤微微发抖。王承恩厉声道:“魏忠贤听旨。”魏忠贤跪下指旨。“皇上有旨,太监魏忠贤结党篡政,祸国殃民。姑念其效忠先皇多年,赦其死罪,着即刻剥夺职衔俸禄,流放边关,永不归京……” 王承恩说罢弯腰朝魏忠贤笑笑,道:“魏公公,皇上没杀你,还不谢恩?”魏忠贤赶紧重重叩首:“小奴谢恩。”王承恩亲切地说:“起来吧,在下送魏公公出城。” 京郊外,王承恩亲自押送魏忠贤出行,身后跟着吴三桂等士兵。走到郊野无人处,王承恩突然抽出一根红绸扔到魏忠贤脚前。魏忠贤一见,惊惧,颤声央求道:“王公公,皇上没让你杀我,只让我流放边关。”王承恩冷冷地说:“九千岁知道的,皇上心肠软,太监心肝硬。老奴是太监,老奴要杀你!” “你我都是太监,同是无根之人哪……” “无根之人也要斩草除根!老奴知道,只要你活在人世,就后患无穷。” 魏忠贤恨恨地说:“我死了,朝廷就干净了么?”王承恩一笑,道:“也干净不了。朝廷嘛,是天底下最大的人堆!但是,老奴想不出比死更干净的办法了。所以啊,只好让你死。”王承恩朝吴三桂示意。吴三桂与士兵上前,将魏忠贤勒死。 乾清宫,踌蹰满志的崇祯坐在辉煌龙座上,东摸摸,西望望,十九年来,作为臣子的他对这尊龙座是敬得要死、怕得要命!也记不清自己对着它磕过多少个头!如今,万想不到自己能坐到这龙座上来。旁边,周妃欣喜地望着龙座和丈夫。崇祯感概不已地对周妃说:“百多年来,江山崩坏,权阉篡政,黎民深陷水火,国库空虚殆尽,边关狼烟四起,朱明王朝日渐衰落……如今,天降大任于朕,朕立誓奋斗终生,振兴大明!”“ “皇上,贫妾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周妃望着丈夫小心翼翼地说。 “朕刚刚登基,正应该广开言路,你说。”周妃沉吟:“王承恩监视您整整十九年哪,不管他是忠奸,都太可怕了!”崇祯沉思:“你是说……处置了他?”周后躬身答道:“皇上圣断。” 这时,王承恩大步入宫,折腰秉报:“秉皇上,老奴已将魏忠贤‘送走’了。” 朱由检点点头,问:“王承恩,你是东厂的副首领。给朕说说东厂的情况吧。” “是。东厂的核心是十三太保,首领便是魏忠贤。”王承恩细细道来:“其下,有三十六总镇,一百零八个码头,俱由太监统领,所属耳目、密探、杀手、卧底,约有七千余人,分布于朝廷内外,甚至全国各地。凡三代以内的王公、三品以上的大臣,都在东厂特务的监视之下……”朱凡检惊讶道:“鹰犬们有这么厉害?”“不仅如此,皇上。就连远在洛阳的定王,他每天夜里和哪位妃子睡觉、说得什么悄悄话,鹰犬们也能探知密报。” “满朝歪风斜气,成何体统?”崇祯始怒,却又陷入深思。片刻,他面色和缓过来,步下龙座,走到王承恩面前,沉声说:“王承恩听旨。朕,令你为大内总管太监,兼领东厂,并节制皇宫锦衣卫。东厂原有人员,除魏忠贤党人外,其余全部免罪,加以整治之后留用。今后,你必须按照朕的旨意行事,直接向朕秉报。如有不轨,朕杀无赦!”崇祯看着闻言大惊的周后与王承恩,又说:“东场之过罪不在太监,而在于使用太监的君王,在于君王如何使用太监……”王承恩重重叩首道:“老奴遵旨。” 崇祯说着猛然想起一事,追问:“对了,那个产妇呢?魏阉用来生伪太子的产妇呢?”王承恩吓得再叩首:“老奴正要请罪。宫变那天,所有奸贼都已被抓获,只有那位产妇下落不明。”朱由检严词厉声:“继续追查,抓住后,杀无赦!” 历经风尘,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一产妇抱着女婴终于进了扬州城。扬州毕竟江左富庶地带,只见四周灯火通明,一片繁华闹市……产妇怀中的女婴已经能睁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纷纭奇怪的世界。产妇来到扬州古运河畔,坐到一条石凳上,给女婴哺乳。此时,天上一轮圆月,水中一轮圆月,交相辉映。产妇搂着女儿动情地呢喃:“孩子啊,你就叫做‘圆圆’吧。咱娘俩啊,团团圆圆过一辈子!”女婴陈圆圆如花般的笑脸。映在月下,纯洁如玉,白净似乳。 俩个弱女子无意之中撞进历史,当她们坐在古运河边,喃喃对话,她们并不知历史将如何安排她们的命运。如果这位母亲在宫生下的是一个男孩,那么,明朝的末代皇帝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呢?中国的历史会不会发生重大改变呢? 一个不该来到人世的女儿,一个被强行推上龙座的皇帝,两人在同一天里,各自走进了不同的命运。 第二卷 第三章陈园园出道(一) 名城扬州,自古繁华之地。唐人有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足见其盛。烟花三月,上下扬州的人特多。来的都是贵人,读书的,做官的,盐漕商贾,一应人等,他们来扬除了浏览名胜,更多的是为了来此寻花问柳,这扬州城最为出名的乃是青楼粉黛,杜牧的诗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写尽了扬州的风流。 扬州荷花池边小荷花巷的一座民宅里。小圆圆坐在炉灶前,朝灶内填柴,通红的火光 映在她脸宠上。憔悴的母亲揭开锅盖,锅中冒起一阵蒸气。小圆圆不禁抽了抽鼻孔,露出一脸的馋相。母亲从锅底刮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将粥碗小心异异地端给圆圆,笑着说:“乖女,慢点吃,别烫着。” 小圆圆接过粥碗,很乖觉地问:“妈,你哪?”母亲勉强地笑着,说:“妈一点都不饿,乖女,快吃吧。”小圆圆狼吞虎咽般吃起来,吃得既贪婪又香甜。母亲转身,在一只破木盒中翻检,只找出七八枚铜板,她忧伤地叹息,将铜板们紧紧握在手中,转身看小圆圆已经吃完,仍在不舍地舔碗边儿。母亲过去,疼爱地换摸着她的头,说:“圆圆哪,妈今天有事,不能去买米了,你能替妈妈上街跑一趟吗?”说着,把铜板递给小圆圆。 小圆圆紧紧攥着铜板,就朝外跑。母亲追出来说:“乖女,等等……”母亲递过一把伞,叮嘱着,“乖女啊,到了街上,样样都得小心,不管别人说什么闲话,你都别理睬。记住了?”小圆圆紧攥铜板离家而去,母亲倚门目送。当圆圆身影消失,母亲左右望望,从怀中掏出一条鲜艳的大红香巾,匆匆拴在门楣上。接着,她缩身闭门。但那门板刚刚合拢,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将门板畅开,彻底畅开…… 荷花池地处扬州西郊。小圆圆腋下挟着伞,小手攥着铜板,穿过小荷花巷,向东,拐进同春巷,再绕过书坊里,走向西街的米店。同春巷也是妓女密集的地方,只不过是些下等妓女,脚力马夫,商贩缠客,大都来这里寻乐,花几个铜板买一些男女的事,与那些贵人们吃花酒,狎妓,既相同又不相同,不同的是这里的妓女大都是些残花败柳,不似翰香院、楼上楼,那里蓄的尽是二八佳人,吹拉弹唱,能歌善舞,寻常人进不去。这时,虽然天降小雨,同春巷两侧,依旧有若干浓装艳抹嗲声嗲气的妓女倚门而立。经过这里,小圆圆立刻显得胆怯,步子越来越慢。妓女们看见小圆圆,便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陈家的小娼妇吗?” “你妈一天接几个客啊? 第10章 你家门外,野男人都排起长队了吧?” “小娼妇,你妈又贱又骚,接一次客只收二十个铜子!” 接下来是“咯咯咯”的笑声。小圆圆深深低着头,忍受屈辱,一言不发地从她们中间走过。 此刻,圆圆母亲正对着墙上挂着半扇破镜子,开始浓装艳抹……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粗俗的吼叫:“心肝呀,你在哪儿?爷来啦!”圆圆母亲起身一看,进来一个汉子,一脸大麻子。她满面堆笑地迎上前,仿佛换了个人,娇声叫:“哥哥哎……” 麻子嫖客急不可待地想搂她,一边动作一边嚷嚷:“老久没见了,馋死我了,来来,快让爷吃一口!……”说着就要搂抱要亲。她撒娇做痴地挣开,嗔道:“急什么,门还没关哪!”圆圆母亲走过去关门,半道上,顺手将一只铜盘搁在小柜上。麻子一见就明白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铜板,扔在一只盘中,哗啦啦响!圆圆母亲关上门,望着那堆铜板撒娇地说:“哥哎,奴家就值这几个?”麻子又掏出一把铜板,哗啦啦扔进去。 圆圆母亲开心地笑了。麻子冲上前一把横起抱起她,一边亲一边将她抱入内屋。圆圆母亲浪笑着捶打麻子背部:“轻点、轻点儿!……” 外面下着小雨,粮店里的老板正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打瞌睡,忽听一阵细细声音:“老伯伯……”老板睁眼一看,柜台前空无一人,正诧异间,柜台边缘露出一只紧攥的小手,接着小手张开,掉出几枚铜板。老板起身伸长脖子朝下看,只见小圆圆浑身湿漉漉的,正踮着脚儿道:“老伯伯,我要买米。”老板说:“丫头,米价涨了,你这几个铜板只够买糠,哪能买米呢?”“老伯伯,求你给我点米吧。”小圆圆求道:“求你求你求求你了!我们家没米了,我妈一天没吃饭了!求你求你求你……” 老板可怜地说:“唉,就给你称上点吧。”小圆圆赶紧递上布口袋,老板拿过那只口袋,叹息一声入内。他走向米缸,抓起撮箕,在布袋内盛进一点儿米,看了看,再叹口气,又在布袋内加进一点米。老板回到柜台边,弯腰把米袋缠在小圆圆脖子上,说:“回去吧,下次别来了。”小圆圆高兴地说:“谢谢老伯!” 雨越下越大了,小圆圆沿着一条泥泞道走来。她脖子上绕着一只米袋,双手撑着一把破伞,踩着两脚烂泥,一歪一斜,疲惫地走着。走到家门前,推了推门,竟没有推开。她正要开口叫唤,忽听门内传出男人的一阵阵浪笑……她不知道家里又钻进什么人,不敢出声。她悄悄走到窗户边,踮起脚儿朝内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半截布帘后面现出床铺,麻子嫖客正压在母亲身上,疯狂地大动。母亲低低呻吟,麻子忘情喘息……忽然,母亲仿佛感觉到什么动静,不安地曲起身朝大门处看,却被麻子狂暴地压下去。 小圆圆泥塑般怔住不动,一阵大风吹来,将她的伞刮走。那只破伞在泥水中滚动……小圆圆赶紧冒雨追那只伞,追到后,撑着它蹲到一堵破墙下面,全身缩成一团,但是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细细的米袋,将它死死抱在怀里。天地间,一片瓢泼大雨,寒风剌骨。小圆圆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紧闭的家门,默默等待着。 第三章陈园园出道(二) 圆圆母亲与麻子已经做完交易。她匆匆穿衣、收拾床铺,同时催促麻子,说:“快,快穿上衣裳,走吧!”麻子望望窗外,说:“心肝哎,外头正下雨呢,就要撵我走?”圆圆母亲烦躁地说:“快走,快走,快!快!”麻子穿上衣裳,戴上一只斗笠,打开门离去。 母亲紧张地走到门畔,探首朝外看,这时,她忽然看见浑身湿透的小圆圆撑着那把破伞蹲在墙角。她惊叫一声,朝小圆圆扑去,一把搂住她,哽咽着,说:“乖女……你在这蹲 多久了?”圆圆睁着两只大眼,看着母亲一言不发。 母亲将落汤鸡一般的小圆圆抱进屋来,一边替她擦脸、更衣,一边抽泣着,说:“乖女啊,妈对不起你。”小圆圆从衣裳下面掏出那只米袋――竟然一点没有淋湿,递给母亲,低声说:“妈,米店老伯说……那几个铜板只够买糠,不能买米。他就、就只给这么一点米……”母亲轻轻地说:“孩子,不怕,妈以后多挣钱,买好多好多米回来!乖女,还听到别人说什么话了吗?”小圆圆迟疑片刻,坚定地摇头,说:“没有。” 母亲从炉灰里拨出一个烤红薯,吹吹拍拍之后,高兴地捧给小圆圆。小圆圆推让着:“妈,你吃。”母亲坚持着,说:“妈不饿,乖女吃!”“不!妈不吃,我也不吃!”母亲无奈地剥开红薯,把鲜嫩的、冒着热气的薯瓤递到小圆圆口边,说:“这么着吧,咱母女俩一块吃。乖女吃瓤儿,妈吃皮儿……”“妈……你吃瓤儿!”“乖女,妈喜欢吃皮儿。快,拿着!”小圆圆接过红薯瓤儿,吃起来。母亲则吃着烤黑了的红薯皮儿。母女俩一边吃,一边含泪相视而笑。 母亲看着瘦小体弱的孩子,低声说着:“可怜的圆圆……”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阵脚步,接着便有个汉子高叫着:“心肝肉哎,哥哥瞧你来啦!快出来呀……”这汉子一边嚷一边朝里走,同时将一把铜板哗啦啦扔在铜盘里。母亲一惊,不安地站起身。 小圆圆仇恨地盯了那汉子一眼,低着头快步窜出门外。接着,从外面合上了那两扇门板。仍然是瓢泼大雨,寒风剌骨。小圆圆蹲在墙角,缩在伞下,默默地盯着自家门板,两眼流泪…… 母亲牵着小圆圆的手,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沿老庆云银楼、大德生药店、麒麟阁茶食店,一路走过去,得胜桥拐弯处,搁一个油炸臭干挑子,半锅豆油正发出诱人的“吱吱”声,一阵阵香气袭来。扬州小吃,花色繁多,各有风味特色,诸如糍粑油饺、小馓麻花、桂花汤圆,洋糖绿豌豆等等。尤其洋糖绿豌豆,淡红色的糖粥,嵌了疏疏一层碧绿的豌豆,三文钱一碗,叫卖的人敲着小铜锣儿,拉长调门的一声吆喝:“洋糖──绿豌豆!”小圆圆手执一支糖串,边走边嚼,一边馋眼看到满街的小吃……圆圆高兴死了,她还从来没有跟妈妈到市区来过。 母女俩在一个摊前,母亲买了一只美丽的头饰,替小圆圆别在头上,端祥着:“乖女真漂亮!”小圆圆美丽动人笑容。母亲掏出一大把铜板放在布摊上,小圆圆看着那些铜板心疼地说:“妈,太贵了,我不要!” “乖女呀,妈今天给你买什么都舍得!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满八岁了!”母亲说,“乖女,你会长成为扬州城里最漂亮的姑娘!”母女俩拎着几样东西,又经过同春巷回家。一走进那条阴暗的巷子,小圆圆恐惧地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偷偷朝两边望,但是所有门窗都紧闭着。她似乎放心了,加快脚步……突然,旁边的一扇门板开了,现出一个中年浓妆妓女,歪着身体倚着门框,冷冷地盯她们。接着,又一扇门板开了,又出现一个中年浓妆妓女,歪着身体倚着门框,恨恨地盯她们。接着,再一扇门板开了…… 母女俩靠在一起,一言不发,越走越快。在她们快要走出巷口,快要逃脱险境时,头顶上方突然打开一扇窗户,紧接着,楼上落下一只铜盂,正好砸在母亲的头上。母亲惨叫一声,跌倒了。头上涌出鲜红的血。小圆圆惊慌地扶起母亲,急切地问:“妈妈!妈妈!” 母亲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乖女,不怕!咱们走……”小圆圆扶着母亲,逃命般往前方走。这时身后传来一片恶毒的声音,所有的妓女们都在叫骂: ——外来的野货,滚出扬州! ——死不要脸的娼妇! ——贱货,母狗,快滚!哈哈…… 巷口处,母亲忽然站住了,坚持着回转身,脸上流着鲜血,嘶哑地说:“我是娼妇,你们也是娼妇,我们都是世上的苦命人。你们为什么不打那些野男人呢?苦命人为什么恨苦命人?为什么……” 小圆圆惊讶地看着母亲。 巷道两边,妓女们惊讶地看着母亲。 母亲转身,搀着小圆圆,沉重地离去。身后,所有的妓女默然。 夜晚,母女俩躺在床铺上,母亲头上缠着白布,低低呻吟着。小圆圆偎在母亲身边。小圆圆轻问:“妈妈,她们都是什么人呀?”母亲伤感地说:“都是跟妈妈一样的人……”“那干嘛要恨我们?”小圆圆搂着母亲,停了停,说:“妈妈,以后别让男人进家了……求你了!”“好,妈妈答应乖女,再不让男人进家了。”小圆圆高兴地搂着母亲说:“从明天起,我一天只吃一顿饭,省下铜板来,给妈妈治病。我还要去拾柴,卖破烂,我八岁了,我能养活妈妈!”母亲流着泪:“好好!……乖女……” 第三章陈园园出道(三) 母女俩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又大又圆的月亮。……沉默片刻,母亲又说:“乖女,你要记着,你是十月十五生的,生在北京的一座皇宫里。”小圆圆奇怪地问:“皇宫是什么地方?” “皇帝住的地方。” “皇宫比咱们家大吗?” “比咱们家大,可不如咱们家好!”小圆圆又问:“那你为什么把我生在皇宫里?”“乖女,别多问了,妈只要你记住两件事:一件,不管什么时候,永远不要进皇宫;再一件,不管多么苦,也千万不要做妓女。记住了吗?”看着女儿使劲点着头,母亲微笑了:“乖女快快长大吧,长大后,嫁一个读书人,相夫教子,一世平安……” 小圆圆甜蜜地望着天空那轮大月亮。 就在这一年,江淮一带流行温疫,可怜的圆圆母亲染上时疫,不治而亡。 第11章 也是一个明月之夜,天空,月亮隐入云层,一片暗淡。小圆圆双手搂着母亲,但母亲已经停止呼吸,死去了。也不知过了几天,小圆圆已经哭干了眼泪,她呆呆坐在母亲旁边,整个人枯瘦、憔悴、麻木,像是一段木头。门外传来沉重脚步声,接着一声高叫:“心肝啊,在哪呢?爷来啦!”随着声音,麻子嫖客兴冲冲奔入,在铜盘上扔下二十枚铜钱就迫不及待地往里屋冲。床边,麻子猛然看见已经僵硬的母亲和呆坐不动的小圆圆,惊呆了!……过了片刻,麻子步上前轻轻碰碰母亲,确定她死去了,便长叹一声,伤心地说:“心肝宝贝啊。”麻子蹲下身看看小圆圆,小圆圆仍然处在呆痴中,一动不动。 麻子仔细打量小圆圆的容貌,不禁微笑起来。接着,他牵起小圆圆的手,说:“丫头,走。爷领你吃烧饼去!”小圆圆木然地被麻子牵着走。待走出屋门时,麻子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拿走了铜盘里的二十个铜板。 麻子牵着小圆圆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里。两人在一个小吃摊前停住,麻子掏出几枚铜板递给小贩,忽然接过两只大烧饼,把其中一只递给饿得发晕的小圆圆。另一只塞进自己怀中。小圆圆接过烧饼,大口大口吃着。麻子牵着小圆圆,鬼鬼祟祟地将她带进一个院子。 院内站着七八个男女孤儿,个个衣衫褴褛,面色黄瘦。一个人贩子在孤儿面前巡视,捏捏他们的骨架,看看他们的牙口、耳朵……如同挑选牲口。每相中一个,便挥挥手,说:“你——站那边去!……你,到这边来!” 麻子把小圆圆领进院子,迎头便给人贩子行个大礼,笑着说:“三爷,您老人家发财哟!”人贩子扭头一看,取笑他说:“这不是癞皮猴么,老没见了。怎么,还活着哪?”麻子腆着脸说:“小的要是没了,谁侍候您老人家?”“这话我爱听。哟,又拐了个丫头来……”人贩子看见了小圆圆。麻子满面冤屈地叫着:“三爷哪,您这话可冤死我了!上天有眼,这是我亲甥女……唉,乡下遭了灾,她一家老小活不下去了,托我找个路子,让孩子混碗饭吃……”人贩子挥挥手:“甭说了,多少银子?”麻子愁眉苦脸地说:“我哪舍得卖呀!三爷您瞧,我这亲甥女细皮嫩肉的,您把她洗干净了,准保就是个仙女胚子……” 人贩不耐烦地打断他:“三两。”麻子看看小圆圆,急忙把人贩子拉到旁边小声讲价:“十两。”“四两。”麻子小声地说:“怎么的也得八两,这可是我亲甥女哟。”“最多五两——要不你就领回去自个养着!”“好吧,五两就五两,真对不住我甥女了。”麻子伸出手。人贩子将锭银子搁在他手上。麻子将银子揣进怀中,兴高彩烈地走向大院门。这时他看见了小圆圆,不禁站住了——小圆圆始终在盯着他。麻子似乎有些内疚,他伸手在怀里摸呀摸,摸出了最后那个烧饼,递给了小圆圆,叹口气,说:“丫头,你娘是个好女人哪……” 麻子走出院门,小圆圆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拿着那只烧饼。旁边小女孩饥饿地看着她,小圆圆将烧饼捌开,递给那小女孩一半,两人大口大口吃起来。 一个中年鸨婆坐在椅内饮茶,旁边一个丫头替她打扇。人贩子将两只麻袋扛到鸨婆儿面前,轻轻搁下,行礼,笑着问候:“二奶奶吉祥。”鸨婆儿说:“让我瞧瞧货色。”人贩子赶紧解开麻袋。小圆圆和另外一个漂亮女孩从袋中钻出来,口中蒙着布团。麻子扯掉布团,两个女孩呼哧哧喘息,惊恐不定。人贩子指点两个女孩数说:“二奶奶您瞧,个个是美人胚子。”鸨婆儿仔细打量两个女孩,缓缓点了点头:“唔,这两个雏儿是不错。多少银子买来的啊?” “不瞒您说,我可跑遍了三府十八县,好不容易挑来这两上顶尖的美人胚子……”人贩子一脸谄笑。鸨婆儿打断他说:“甭给我废话!我还不知价么。江北处处闹饥荒,两斗米就能换一个丫头!你呀,每个最多花了五两银子……”人贩子正要申辩,鸨婆儿伸手制止他:“我给你五十两!”人贩子大喜,深深一揖:“谢二奶奶!”鸨婆儿说:“拿上银子,走人吧!”丫头领着人贩子退下。鸨婆儿笑嘻嘻地望着小圆圆:“孩子,甭怕。从今往后,这就是你们家了。来,我领你们吃饭去!你们俩,先饱饱的吃上一顿,然后洗澡、换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嘿,好日子在后头哪……”鸨婆儿说着,一手牵一个,将小圆圆和另外一个女孩领入内室。 第三章陈园园出道(四) 厅内摆着两排圃团,上面挨个坐着十几个小女孩,个个眉清目秀,每人都换上了漂亮衣裳。小圆圆坐在她们当中。鸨婆摇着绣扇,在她们当中走着说着:……咱们楼外楼是扬州城里上百年的老字号了,大江南北的公子哥儿,无不喜欢咱这的姑娘。知道人家怎么说吗?他们说啊,北京有个乾清宫,扬州有个楼外楼!呵呵呵……听着,咱这的姑娘,个个都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就是你们的亲娘!今儿起,我会教你们弹琴、唱曲,教你们音容笑貌,教你们梳头、上妆、穿衣、打扮,我会把你们调理成能歌善舞、艳名四播、人见人爱的名妓!到了 那时候,你们个个能穿金戴银,花钱如流水,富贵一生哪…… 小圆圆和众女孩呆呆地看着鸨婆儿,对她的话似懂非懂。鸨儿突然正容道:“现在,甭管你们以前叫什么名,统统给我忘掉。连同你以前的爹妈、身世也一块给我忘掉!从今儿起,我就是你们的妈妈,我给你们一人起一个好听的艳名。喏,你——就叫‘寒玉’,重复一遍!”那女孩胆怯地重复着:“寒玉。”鸨婆儿满意地点头,再向前走:“你呐,就叫‘紫云’。”鸨婆儿再前走:你叫“彩凤”。 当鸨婆儿走到陈圆圆身边,刚要开口,小圆圆却抢先说:“我叫圆圆!”鸨儿一怔,正欲怒,再一想,竟然喜笑了:“嗯,这名儿不错,那你还是叫圆圆吧。”鸨儿将所有女孩都命名之后,走到她们中间:我再说一遍,孩子们,从今儿起,我就是你们的妈妈了。来啊,甜甜地叫声“妈妈”!女孩们参差不齐地叫:“妈妈。” 唯有小圆圆始终不开口。鸨儿看见了,走到她面前历声问:“圆圆,你为什么不叫?”“我有妈妈。”鸨婆儿怒道:“我说过,我就是你妈妈!快,叫妈妈!”小圆圆颤声说:“不,你不是我妈妈……我有妈妈。”“你叫不叫?”小圆圆倔犟地说:“不!” 鸨婆儿大怒,变戏法似的一抬手,从腰后抽出根竹板,劈手把圆圆拖到花厅中间。她冲女孩们吼道:“都看着,谁不听话,这就是样儿!”鸨婆儿话音刚落,手中的竹板就重重击下。她为了立威,当着众女孩的面痛打陈圆圆,竹板劈啪直响,所有的女孩们战栗不已。鸨婆儿一边打一边问:“你叫不叫?”小圆圆还是颤声说:“我有妈妈……”鸨婆儿继续痛打,直将小圆圆打得昏迷过去。鸨婆儿这才住手,喘吁地道:“来啊,把她绑到柴火间里,一直绑到她开口叫‘妈妈’为止!”应声出来一个护院汉子,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小圆圆提起来。 头破血流的陈圆圆被捆绑在柴火间里,已不知绑了多久。她垂头不动,似处于昏迷中。外面传进一阵细细的音乐,小圆圆闻声,渐渐抬起了头,眼睛发亮…… 花厅一角,两个上了年纪的盲乐人拉着胡琴、吹着笛子。鸨儿正在训练女孩们如何步态娇美,如何笑出风情,如何抛媚眼儿。她拿捏做态地说:咱们姑娘家一行一止,都得要风情万种,让那些公子哥们看了垂涎三尺。瞧着,妈妈走几个美人台步……鸨婆儿从怀中扯出一条大红香巾,一摇一摆,娥娜多姿地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喏,行如弱柳扶风,步步生莲。走着走着,蓦然回首,悄然一笑。啊?……忍怯佯低面,含羞半敛眉。“哥哥哎!奴家好不想你呀……”鸨婆儿尖着嗓子叫唤了一声。女孩们忍不住大笑。 鸨儿瞪女孩们一眼,笑声嘎然而止。“笑什么笑?这是做姑娘看家本事,指着它吃饭的!来,都走走试试。”鸨婆儿拿起一副竹板,随着板声数道:“笃、笃、笃,起――行如弱柳扶风,步步生莲。走着走着,蓦然回首,悄然一笑……” 女孩同时走起“美人台步”,却走得乱七八糟。鸨婆怒道:“停!怎么走的,长这么大连走路都不会么?再来!”女孩们退回去,随着鸨婆儿的竹板声重新走起“美人台步”…… 女孩渐渐走得像样了。鸨婆儿的竹板嗒嗒一响,盲乐手换调奏乐。鸨婆儿唱一句小曲:“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唱!”女孩们跟着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 鸨婆儿又怒:“什么调儿?哭丧哪!这么唱法,客人全叫你们吓跑了!听着。”鸨婆儿再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声音果然优美甜蜜。女孩跟着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却怎么也唱不出鸨婆儿的音调来。鸨儿又急又怒,正要发火,猛听见隔壁传出准确而优美呤唱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鸨儿呆怔住,接着吃惊地朝柴火间望去。片刻,她叮嘱盲乐手:“们别停下,继续拉。”盲乐手更起劲地奏乐。鸨婆在音乐声中悄悄地朝柴火间走去。 小圆圆仍然绑在柱子上,她半闭眼儿,随着音乐吟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鸨儿来到她面前,听着听着,竟被这美丽的歌声感动了。突然问:“谁教你的?”小圆圆吃惊地睁开眼:“我妈妈。” 第12章 鸨婆儿问:“她在哪儿?”“她死了……”鸨婆儿一言不发地替小圆圆松绑。之后掏出香巾,为她揩脸,理衣裳,亲切地说:“圆圆哪,委屈你了。唉,那些女孩谁也比不了你,你不但聪明美貌,还天生一副好嗓子。将来,你肯定红遍整个扬州城,说不定红遍大江南北哩……”圆圆听任鸨婆动作,却一言不发。 鸨儿近乎央求地说:“圆圆哪,你不肯叫我妈妈就算了,我依你。可你妈妈已经不在了,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让我当你的干妈行不行……”小圆圆望着充满期盼的鸨婆,终于点了点头,轻叫:“干妈。”鸨婆高兴地“嗳”了一声,把小圆圆紧紧抱在怀里,激动地说:“圆圆哪,从今以后,干妈亲自教你弹琴、唱曲,干妈要把一身的本事全部传给你!” 第三章陈园园出道(五) 周皇后坐在镜前,两个宫女在为她梳妆。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岁月流逝得太快了,一霎眼,她做皇后已经十多年了。周皇后近来心情郁郁。一个宫女入报:“娘娘,王总管到了。” “传他进来,你们都退下去吧。”宫女退出。王承恩入内揖礼:“老奴叩见皇后娘娘。”周后含笑问:“王承恩哪,近来忙不忙?”王承恩一怔,这问话使他难以回答,沉呤着 :“秉娘娘,老奴奉旨办差,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身子骨还硬朗么?”王承恩更惊:“谢娘娘关心,老奴身子骨还硬朗。”周后一叹,道:“这就好……王承恩哪。”“老奴在。”周后而有难色地说:“我有一桩心事,但是无人可说,也无法可说。”“既然是无法可说,老奴斗胆劝娘娘——那就不要说。”王承恩谨慎地说,“以娘娘之尊,有些事是不便于说的。”“……可我不说又怎么办呢?” “娘娘可以让老奴猜!”王承恩略一沉呤,“娘娘的心事是,今年以来,皇上没有夜幸承乾宫。” 周后叹道:“你果然一猜就中!整整八个月,皇上没有碰过我。” 王承恩宽慰她说:“依老奴之见,娘娘从当信王妃开始,与皇上同甘共苦十多年了。如今位居正宫,母仪天下,任何嫔妃都不能与娘娘相比。因此,娘娘不必计较皇上宠幸别的嫔妃。非但不必计较,而且还应该为皇上高兴,为大明朝的龙脉兴旺、子孙鼎盛而高兴……”“果真如此的话,我也高兴。我其实不是个独霸后宫的皇后,也不是个垄断皇上情爱的女人。”周后停了下来,看了看王承恩,说:“据我所知,开春以来,皇上不但没碰过我,也没碰过田妃、孟妃!王承恩,莫非皇上喜欢上别的宫女了?” 王承恩沉呤着回话:“秉娘娘,老奴不知。”周皇后脸沉了下来:“哼!王承恩,这后宫里的大事小事,没你不知道的。你呀,就像水银泼地,无所不入!王公公,说实话吧。”王承恩无奈,只得秉报:“娘娘,老奴说实话。开春以来,皇上非但没有碰过田妃孟妃,也没有碰过任何一位嫔妃贵人,更没有垂幸过任何一个宫女!” 周后不解地问:“皇上这是怎么了?”“老奴也为此焦虑万分。娘娘您想,一个拥有三宫六院、三千粉黛的皇上,竟然不近女色,这绝不是天子福音呀!”王承恩苦恼地说,“娘娘,皇上整日忙于朝政,被沉重的国弊压抑着。兵灾啊,流寇啊,饥民啊,贪官污吏啊,……它们都把皇上逼得焦头烂额。”“我也在想,皇上正在春秋鼎盛,为何厌倦女色了呢?”周皇后担心地说,“可现在这样怎么成!别说皇上,就是一个常人,如此活着,也会毫无生趣呀?你赶紧想个法子吧。” “正是。娘娘啊,老奴也担心,长此以往,皇上胸中那股郁闷之气无处舒张,导致气血堵塞,筋脉涸竭,早晚酿出大病来!”王承恩说:“皇上安,则天下安;皇上不安,天下必乱。老奴苦思多日,斗胆建议娘娘赐下懿旨,让老奴以‘祈祷大明万安’的名义,赴南海降香。此行,将路过苏州扬州,那里山清水秀,自古是生养美女的地方……”王承恩看了看周皇后的脸色,接着又说:“老奴在苏扬一带,秘密选择几位色艺超群的秀女,让她们入宫侍奉皇上,以求龙心欢畅,益寿延年。如此,也可使得国泰民安哪。请娘娘示下。”周后考虑片刻,说:“好吧,这也是一个办法。王承恩,我会秉报皇上,准你赴南海降香。” 小圆圆已成长为如花似玉的女伶。此时,她红妆素裹、娥娜多姿地坐于戏台当中,边弹边唱一首《长相思》: 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 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恨难平,不道闲愁不喜听。 空阶滴到明。 在陈圆圆弹唱过程中,台下看客们屏息静气,如痴如醉,死死盯着台上陈圆圆……一曲终,台下采声如潮,数不清的铜钱、碎银扔上台来。许多豪客与阔少们在下面大呼小叫: ——好哇,好哇! ——美圆圆,再来一个! ——陈圆圆哪,哥哥的心都让你唱碎了!…… 陈圆圆怀抱琵琶起身,盈盈行礼,一颦一笑,都显得风情万种!仅此,又使得台下的公子哥儿大呼小叫不止。陈圆圆礼罢,迈着婀娜多姿的步子退至幕后。 陈圆圆在自己的化妆台前刚刚坐下,下人们立刻端着茶水、热手巾蜂拥而上,殷勤地侍候着她。 鬓角已略见斑白的鸨婆儿显得更为亲切,她掏出香巾亲自给为陈圆圆揩汗,心疼地说:“瞧我们圆圆累得,连汗都下来了!圆圆哪,今儿这一曲《长相思》,又得让那些公子哥儿夜里睡不着觉。嘿嘿,刚才我看了一眼,台上银子扔了白花花一片!你听,你听……”外面传进汹涌呼唤:“陈圆圆,亲圆圆!美圆圆……再来一曲啊……”鸨婆高兴地说:“听听,都快把咱们戏台吵翻了。圆圆哪,饮口茶,歇一歇,再出去唱两曲。”陈圆圆不轻不重地放下茶盅,说:“干妈。我已经多唱了三曲了,他们还不够?” “圆圆哪,客官们都是咱的衣食父母,咱们得顺着他们点。”鸨婆低声下气地说,“哎,现在男人们心里正痒痒,咱就用小曲儿给他们挠挠痒!他们一高兴,大把银子又扔上来了!嘿嘿嘿。”“挠痒的曲子我真不会。他们要痒――回家用打狗棒子自个挠去!”陈圆圆不悦地说,“干妈,我真讨厌那些公子哥儿!再说我也累了,让别的姐妹们唱唱吧。”鸨婆附和着说:“是啊是啊,男人就是贱!这么着吧,圆圆哪,咱们不多唱了,再唱一曲就罢。”陈圆圆脸色僵了下来。鸨婆儿只得现出笑脸,说:“那好那好,心肝歇着,累坏了可不成。寒玉呀,你出场!”鸨婆急忙召呼别人去了。 陈圆圆对着镜子慢慢拭去面上脂粉,盯着镜中自己,惆怅地微微叹息…… 第三章陈园园出道(六) 扬州府衙内,王承恩在几个地方官吏的陪坐下,缓缓饮茶,目光冷冷巡视着官吏们,那些官吏一个个神情不安。扬州知府陪笑着说:“王公公大驾光临,是咱们扬州府之福啊!下官敢请王公公多住些日子,钦差之余,游览一番扬州山光水色,指点指点下官的政务……”王承恩一笑,道:“这话听起来,像是要撵老夫走哇!老夫知道,我多呆一天,你们就一日不宁。老夫只是路过扬州,赴南海降香。明天就起行。”知府着急了:“下官万万没有此意。”知府一边说一边作楫,“王公公千万多住些日子,让下官等聆听教诲。说心里话,下官 为留住王公公,恨不能把南海搬到王公公脚跟前来!” “哈哈哈……好吧,我就住三天吧。”王承恩快活地大笑,然后环顾在座官员,说,“不瞒列位,老夫此行,除了奉旨降香以外,还奉有皇后娘娘一桩差使。”知府应诺连声,说:“好好,请王公公示下。”王承恩说:“扬州自古出美女,皇后娘娘托老奴选几个色艺超群的秀女,入宫侍候。”知府奉承着,说:“王公公您真是来对了,扬州城美女,附拾皆是啊。”知府的话音刚落,另一官吏接过来介绍起扬州的“艳事行情”来,他说:“近年来,名满大江南北的,要数‘扬州八艳’!”他发现王承恩注意了,就更加得意地介绍“扬州八艳”,尤其八艳之魁首陈圆圆。 知府始终留意着王承恩神情,这会试探地问:“下官这就立刻传陈圆圆到府,为王公公陪酒?”王承恩摆摆手,说:“哎――不必。这种女人,老夫见得多了。列位继续聊。” 楼外楼的照壁上高高地悬挂所有歌妓们的招牌,其中最显着的就是陈圆圆的艳名。王承恩身着便装,仰望招牌,之后慢步入内。院内高耸一座戏台,人声熙攘,热闹非常。陈圆圆尚未出台,而台下豪客与阔少们早已迫不及待了,纷纷呼叫着:“美圆圆,亲圆圆,哥哥想死你了,快快出来吧……”王承恩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此时,陈圆圆正坐妆台前,却不肯上妆。鸨儿拿着一迭曲单站在她旁边,急得脸色都变了,她说:“圆圆哪,您看看,这么多公子点了您的曲子。您就快点上妆吧!”陈圆圆瞥了一眼密密麻的曲单,说:“干妈,这么多曲子,我怎么唱得过来呢?今儿我累了,想歇着,干妈代我向客人告罪吧。”鸨婆儿求道:“干女儿,今儿捧场都是贵客。您又是咱全戏班的柴米油盐、衣食父母,您不唱怎么成?干妈求您了。”陈圆圆低声说:“干妈,你知道的,我发烧已经好几天了。硬唱,会倒了嗓子!” 鸨婆儿声音也低下来:“千万别让人知道!干女儿,凭你现在的名气,只要开个口就有人叫好!你只要赏他们几个小曲子,大把大把的银子就扔上来了。” 第13章 “你不就是馋银子幺,我让你赚个够!”陈圆圆生气了,“干妈你出去跟他们说,今儿唱曲以礼金高低为序,谁出得银子多,我就先唱谁点的曲!” 鸨婆连声应道:“好好!” 楼外楼戏台前,公子哥们还在大呼小叫:亲圆圆、美圆圆,快出来……鸨儿走到戏台上深深揖个大礼,笑道:“列位客官,圆圆有话。今儿她将放出平生本事,为客官弹唱艳曲——。”她的话音马上让公子阔少们叫“好好”的声音打断了。等嚣音稍稍平息下来,鸨婆继续说,“但是,点曲的人太多,圆圆唱不了这么多曲,只能以礼金高低为序,谁出得礼金多,圆圆就先唱谁点的曲……”众公子阔少立刻喧闹起来。鸨婆语音未落,一个公子跳起,将一只大银锭敲在桌上:“本公子出五十两!”众人一片惊叹。叹声未绝,又一公子跳起,把一锭更大的银子敲在桌上:“本公子出一百两!”众人又是一片惊叹,惊叹声里有人高叫:“大爷我出二百两!”又有人跳起来:“老子三百两!”“爷它妈的出四百两!!”……渐渐的水涨船高,点曲儿竟然演化为群公子之间的“斗富”。到最后,他们为了夺得陈圆圆的第一只曲儿,礼金竟叫至“五百两”。跑堂的捧着玉匣,奔来奔去地接过公子们递上的曲单。那鸨婆儿在台上看得心花怒放,口中“哎哟哟”地叫着,满台打躬道谢。 当跑堂的捧着满满的玉匣即将入内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王承恩忽然咳嗽了一声,开口了:“都点完了么?该轮到老夫点曲了吧?”……王承恩气势与嗓音立刻让全场一片寂静,人人都把目光投向他。跑堂的把玉匣捧到王承恩面前,笑道:“请这位爷开出价来。”王承恩手伸进怀里慢慢地掏呀掏——全场人都预料他将掏出一个金元宝或者喊出一个天价,但他却掏出一枚铜板,亮了亮,朝玉匣里一扔:“老夫出一个铜子,点一曲《碧云天》!” 梳妆台畔,鸨儿站在盛装已毕的陈圆圆面前,拿着那厚厚曲单喜孜孜地说:“陈公出了三百两;黄公子出到四百两;宋公子――嘿嘿,出到了五百两啊……”陈圆圆看一眼,气道:“哼,这些恶少,不都是丧天害理的钱么?!”这时候,玉匣中还剩下一只铜板。陈圆圆看见了,伸手拿起,问:“这是怎么回事?”鸨儿不屑地说:“一个要饭的老东西,只出了一个铜板,就想点曲《碧云天》,这是在污辱咱们圆圆哪!” ……满台音乐骤起,陈圆圆即将出场,豪客与阔少们引颈急望。终于,陈圆圆手执琵琶出场了,她千娇万媚地道白:“谢列位哥哥们捧场,奴家就从礼金最多的曲儿唱起……”一位出金最重的公子自豪地走到前台首座,面对陈圆圆坐下。他赢得一片彩声。后场,王承恩轻轻地叹了口气,默然起身,孤独地朝门走去。当他快要踏上门槛时,忽听得台上传来悲凉的歌声: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 王承恩呆住了,不禁回头惊愕地看去。顿时,台上的陈圆圆与王承恩四目相对,她的歌声继续着: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王承恩突然看见,陈圆圆怀抱琵琶,纤纤玉指间竟然捏一枚铜板,她是用他给的那铜板弹拨着怀中根根银弦,奏出无比动人的音乐……满场公子阔少瞠目结舌。 世界上最值钱的是钱,最不值钱的也是钱。 母亲临终时,曾给陈圆圆留下两个愿望:第一,不要沦入娼门;第二,不要进入皇宫。现在她已经违背了母亲的第一个愿望,接下来,她能否抗拒皇宫呢? 第四章吴三桂偶遇陈圆圆(一) 鸨婆儿陪着笑脸,战战兢兢进入知府衙门,一边走,一边冲两旁的衙吏们打躬做揖。一个衙吏厉声喝道:“知府大人有令,传吴鸨儿进见!”“小民来啦、来啦!”鸨婆儿一叠声应道,快步上前,迎头看见知府大人威严挺立知府大堂,急忙行个“万福”礼,笑道:“小民吴鸨儿,拜见知府大人!”知府却急得跺足,斥道:“你瞎眼啦,大人坐在上头呢!”鸨婆儿循势望去,这才看见便装的王承恩端坐在堂上太师椅上,眯着眼儿品茶。她吃一惊,认出他就是那位“出一枚铜板”的客人,呆住了! 知府斥道:“这便是皇宫大内总管——王公公,还不快磕头!”鸨儿惊叫着赶紧给王承恩磕头,接着满面媚笑地说:“奴家早就看出王老人家不是凡人!”王承恩微笑着:“哦,是么?”“可不是么!从您踏进戏院那一刻开始,奴家这颗心就扑嗵扑嗵跳个不停,登时觉得天空更蓝、日头更红,连刮来的风都暖洋洋的……奴家一直像是在梦里,直到现在才醒过神来――原来是王老人家到了咱楼外楼!”鸨婆儿感叹着,“哎哟老人家,您为何不早来哟?” 王承恩半合目做欣赏状:“好听好听,这奉承曲儿确实好听。”鸨婆儿从怀里掏出那枚铜板,感动不已地说:“本班上下都感您老人家恩典!瞧啊,不但来听咱们的曲儿,还赏了一枚大钱!奴家知道,这一枚钱情深意重哪,这一枚钱抵得上金山银山哪。”王承恩揶揄着说:“嗳――唱得稍过了些!一枚钱就是一枚钱,买个火烧都不够。” “昨夜呀,奴家就捏着这枚大钱整整一宵没合眼!”王承恩做惊讶状,问:“是么?你那两只眼珠子受得了吗?”鸨婆儿陪笑着:“奴家生怕哪儿得罪了老人家?”“你没得罪老夫――这是其一;其二么,老夫也不怕人家得罪。快起来吧。”鸨婆儿谢过了,起身,双手将那枚铜板呈到王承恩案上:“奴家实在不敢收老人家的赏,敬请老人家收回这枚大钱。本班改日给您老人家专门唱一场堂会,唱它个三天三宵,唱它个柳暗花明,唱它个一树梨花压海棠,万紫千红滚滚来……”王承恩笑眯眯地听着鸨儿油嘴滑舌。 知府隐然生怒,咳嗽了一声,鸨儿这才知趣地住嘴。冷场片刻。王承恩沉道声:“吴鸨儿,老夫要把陈圆圆带走。”鸨婆儿大惊失色,问:“老人家您说什么?” “老夫一言既出,概不重复。”王承恩斜视知府一眼。知府立刻重复道:“王公公说了,要把陈圆圆带走!”鸨婆儿“哎哟”痛叫一声,立刻从袖管里抽出手绢,痛苦万份地哭泣起来,数说道:“老人家啊,圆圆是奴家亲闺女呀,是奴家的心肝肉肉呀,是全戏班的柴米油盐呀,是咱老老少少的衣食父母呀!您如果把她带走了,咱们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怎么活啊……”王承恩打断她的哭诉:“说吧,你要多少银子?”鸨儿立刻来了精神,睁大两眼:“老人家问银子?” 王承恩“哼”一下,不语。知府重复道:“王公公问你要多少银子?”“奴家冒死给老人家算一笔帐,请老人家听听。”鸨婆立刻伸出巴掌,掰着手指数说:“圆圆六岁进班,至今足足十年了!这十年来,她吃呀、穿呀、住呀,样样是奴家供着,还不得耗去一万两银子么?再有,她学戏、扮装、出道、成名,样样都是奴家苦心栽培出来的,这还不又得耗去一万两银子么?还有哪,圆圆现在正名满天下,最少能红个七八年,奴家花这么多心血,总得找回点本钱吧?她这一走,奴家最少损失两万两银子……呜呜呜。”鸨婆儿索性心痛得抽泣起来。 王承恩微笑了,说:“照你的算法,一共四万。不多,不多,确实不多!你就是要六万两,我看陈圆圆也值啊!”鸨儿心花怒放,感激地叫着:“老人家您……您真不是凡人哪!”“不过,老夫也有一本帐要跟你算算。”王承恩接着说,“据我所知,当年,你是用五十两银子把陈圆圆她们买下来的。同时,你还买下了另外三个丫头。那三位丫头,两个被你虐待致死,一个学曲不成,坏了嗓子,又被你卖进下等妓院。我问你,你多年来贩买民女,逼良为娼,牟取暴利,这些大罪,值多少银子啊?你这颗脑袋值多少银子啊?!”鸨儿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叫道:“老人家……” 王承恩依旧微笑着:“老夫还有一本帐哪。这些年来,陈圆圆每天都给你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称得上是‘日进斗金’哪。无论是刮风下雨,无论是生病还是来月经了,陈圆圆都得开门接客,都得登台卖唱,都得当你的摇钱树!你摇啊摇啊,足足摇了十年,摇了三千六百五十天,起码摇下来三十万两银子!”鸨婆儿跪在那里,直发抖:“老人家……”“如今,陈圆圆要和你一拍两散,你还想狠狠吃一口回头草。”王承恩脸上的微笑没有了,语气也冷了下来,“好嘛,老夫倒想问问,究竟应该谁给谁贴银子?是你付给她还是她付给你?”鸨儿吓得直磕头,说:“老人家……您领了她去吧,奴家不敢要银子了。” “别别别!老夫既然买她,就得付她的身价。”王承恩眉眼又舒缓起来,“这么着吧,我让你这十年来收支相抵,功罪扯平。此外,还让你略有赚头……”略作停顿,王承恩拿起那枚铜板朝桌上重重一拍:“喏,还是这一枚大钱,拿去吧!”鸨儿绝望了,不知如何是好,望着知府大人。知府直朝鸨婆儿使眼色。鸨儿只得上前取过铜板,再叩首:“奴家谢老人家赏。” 王承恩微笑着,说:“可再不要捏着这枚大钱,一宵合不拢眼了。”“是。”鸨婆一脸沮丧。知府斥:“退下。”鸨婆儿弯腰行礼而退,忽然间,她回头不冷不热地:“老人家,奴家虽然放了陈圆圆走,只怕陈圆圆自己不愿意进皇宫。她呀,可不像奴家这么好对付……” 第四章吴三桂偶遇陈圆圆(二) 王承恩冷峻地说:“这毋需你告诉老夫。” 第14章 鸨儿怵然离开大堂。王承恩站起身慢步走向后堂,知府赶紧起身相陪。王承恩冷声问知府:“刘大人,老夫走以后,你是不是想补给那鸨儿几万两银子啊?”知府慌忙道:“下官不敢。”“那你何必给她使眼色呢?”“下官是在瞪她……这种人着实可恨!”“刘大人哪,一座妓院要想红遍天下,没有官府支持是不成的。比方说大小官员进去吃个花酒、玩个 姑娘,一概免费哪,逢年过节还有些孝敬。”王承恩语气一转,“当然啦,扬州府绝不会有这种事。”“王公公训示得对。”知府胆战心惊地,“王公公,您训示得……简直是太对了!公公对民情怎会如此了解?” 王承恩哼了一声,不语。 古运河码头上,停泊着一艘官船。几个军士抬着一乘小轿来到河边。轿帘子掀开,现出被绑手塞口的陈圆圆。军士拉陈圆圆出轿,陈圆圆发出“嗯嗯”的抗拒声。军士将她推上跳板,再推上官船。 舱内坐着王承恩,他抬眼看了看陈圆圆。陈圆圆怒视着他。王承恩叹道:“人哪,绑是绑不住的。松绑。”军士赶紧上前为陈圆圆解开绳索,扯去脸上毛巾。陈圆圆刚喘口气,立刻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男人,凭什么抓我来。光天化日下,官府如同强盗!你说,我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把我抓来?天下的男人个个黑心,伤天害理,欺压百姓……”陈圆圆骂呀骂呀,王承恩却一语不发。待陈圆圆累得喘息时,他伸手将案上的茶盅推向她。陈圆圆又怒骂了声:“狗男人!” 王承恩微笑了:“陈圆圆,老夫不是男人,老夫甚至算不上是个‘人’。”“那你是什么东西?”“老夫是个太监。”王承恩一叹,“太监嘛,就是割了睾丸的人。说得雅一点,就叫做‘去势’。说得恶一点,就叫做‘阉割’。你见过乡下人阉猪、阉鸡、阉狗吗?太监就是这种东西,和那些性口一样,小时候,就把雄性的根儿给割掉了。” “你、你……”陈圆圆惊恐地直朝后缩,“你为什么让我来?”“别怕,老夫心如死水,不会碰你一个指头。你是老夫请来的贵客。”王承恩站起身,“昨儿在楼外楼,阔公子们为了争夺你的曲儿,出到了五百两银子一曲,而你不唱,却唱了老夫一枚铜板点的曲儿!圆圆哪,老夫感动不已……跟你说实话吧,老夫进宫五十年来,从来没有像昨天那么感动。老夫要谢谢你……”王承恩竟然屈腿下跪,像对待皇后那样,朝陈圆圆重重叩头! 陈圆圆惊叫:“老人家,你、你快起来!”王承恩起身问:“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做?”“我恨那些阔公子,瞧不起那些贱货。”陈圆圆说,“我想,你也恨他们吧?”王承恩不回答,只微微点下头,随之步出舱门:“歇着吧,明儿要起航了。” “你想带我到哪去?” “很远,很远哪……” 陈圆圆追问:“到底是哪里?” “京城,皇宫。” 陈圆圆怒叫:“我不去皇宫!”王承恩背对陈圆圆,叹了口气,说:“老夫知道,你歇着吧。”王承恩出舱门。陈圆圆正欲奔出,舱门口处两个军士将她拦回船舱。 王承恩独自步下跳板,对守卫的军士道:“好生看着,不得无礼。”王承恩独自走上岸。 王承恩便装在街道上行走,他不断东张西望,打量各色各样的店招子,仿佛寻找什么东西。路人们在他身流过。扬州皮市街有一家乐器店,店中摆放着各色各样的古雅乐器,王承恩凝目观望。小二上前,笑嘻嘻奉承道:嘿,这位客官真有眼力,一眼就相中了这把蕉尾琴。这琴弹起来啊,清灵灵的,有如空谷鸟鸣……王承恩不理睬,又转眼望向一把琵琶。小二又惊叹道:嘿,客官果然目光不凡,这品古桐琵琶,出自洪武朝张天师之手。客官弹一手试试,银弦一动,便是珍珠落玉盘哪…… 王承恩沉声问道:“老夫听说,贵号有一件镇店之宝。”小二谨慎地回答:“不知客官问得是哪一件?”“天目琵琶,传说是南唐李后主爱妃的专用乐器。弹起来,连上天都睁开双目凝听。”“客官,天目琵琶从不轻易示人。”小二说:“客人们常常是看得起,买不起……”王承恩掏出一只元宝往案上一放,平淡地说:“老夫先送上看一眼的价钱——够么?”小二大惊,揖道:“客官稍候,小的请老掌柜出来侍候您!” 小二匆匆入内,王承恩流览着四周摆设。片刻,老掌柜出来了,小二跟在后头,双手捧着一只皮匣。老掌柜认真打量着王承恩,之后深深一揖,道:“尊驾不是扬州人吧?”王承恩道:“不是。”老掌柜道:“敢问,尊驾可是来自京城?”王承恩微笑着反问:“老夫为什么非得来自京城?”老掌柜说:“小二他眼拙,没瞧出尊驾是大内的公公。”王承恩无言,只点点头。小二已经打开匣子,老掌柜恭敬地弯腰避让,说:“请公公法眼相照。” 王承恩上前从匣中取出琵琶细看,这是一具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琵琶,但古色古香。他用指一拨,琵琶铮然做响,音韵不凡……王承恩满意地笑了:“小二呢,你为何不吹嘘几句了?”老掌柜欠意地说:“小二放肆,请公公见谅。在这样的绝品面前,敝号已经无需多嘴了。” “多少银子?” “一万八千两。” 王承恩轻轻放下琵琶,说:“你即刻到扬州府衙取银子吧。”“谢老公公。”老掌柜高兴不已,说,“这具琵琶呀,我卖了五十年,总算是把它卖掉了。”王承恩呵呵一笑,说:“我买了五十年,总算是把它买到了。” 泊在扬州郊外古运河上的官船,天色渐暗。陈圆圆悄悄地摸出舱外,探首一看,看见船头船尾尽是侍卫。她蹑手蹑脚地避开他们,终于摸到没有侍卫的船尾,正要扑身投河。忽听水中哗啦一响,竟然从水中钻出现两个侍卫。原来,连四周河水里都暗藏着侍卫。陈圆圆绝望了,她看看冷眼监视着的侍卫们,只得掉头走回船舱。陈圆圆步至舱门口,忽然听见舱中传出一阵琵琶弦声,叮咚悦耳。 陈圆圆入舱,只见王承恩正在抚弄那只天目琵琶。陈圆圆一见,不禁两眼生光,欲言又止。 第四章吴三桂偶遇陈圆圆(三) “陈圆圆,你知道吗?这具天目琵琶是南唐李后主留下的,几百年哪……”王承恩沙哑地说,“李后主还留下一段千古名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王承恩说罢信手弹奏起琵琶,音声美妙,如水沁人。陈圆圆惊讶不已。显然她没想到王承恩能将一只琵琶弹得出神入化。 王承恩说:“陈圆圆,请你为老夫唱只曲子,好么?”陈圆圆拒绝道:“囚徒不唱曲 !”“那么,老夫为你唱一曲如何?”陈圆圆更是惊讶。她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王承恩弹拨琵琶,真的用自己那副非男非女的沙哑嗓子唱起来了: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刚唱出第一句,陈圆圆便惊叫:“你怎么会唱这首曲子?!”这是妓女们叫春的曲。陈圆圆想不到这个皇宫里公公也会唱这样一首歌。王承恩苦涩无比地说:“它是咱娘当年接客的曲啊……陈圆圆大惊失色,问:“老人家……你、你娘当过歌妓?”“什么歌妓哟,你才称得上是歌妓!咱娘连当歌妓都不配,她只是个妓女!她呀,不如你年轻,也不如你漂亮,更没有你这副金嗓子,她只会把男人硬往屋里拽!她接一次客才十个铜子儿,换来我们母子俩一天的饭钱。”王承恩沙哑地说,“老夫五岁时候,就天天看着咱娘站在破窗子前,一边卖弄风骚,一边唱啊唱啊,她只会这一首叫春的曲子……” “老人家……”陈圆圆想起自己的童年,痛声叫道。王承恩痛苦的说不下去了,于是他再次拨动银弦,用沙哑的嗓子唱道: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等你在楼外楼。 曲声中,王承恩流下浑浊的老泪。曲声中,陈圆圆不禁回想起旧日母亲,一副副画面闪过:母亲被男人压在身下……母亲临终前的嘱咐……忽然间,陈圆圆接上王承恩的歌声,成为男女同唱: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等你在楼外楼。 汴水流,泗水流,瓜洲有渡没有头。 情哥哥,亲一口,妹妹喂你盅交杯酒。…… 曲终后,王承恩与陈圆圆对坐流泪,沉默许久。 “老夫八岁时候,娘死了――生生的被男人们操死了!打小起,我最恨的就是男人鸡巴。所以……所以用一把破菜刀,自己阉割了自己,血流了一屋子啊!我昏迷了三天三夜,侥幸没死,后来就进了宫,做了太监。我从给秀女们倒尿盆开始,一年年往上升,一步步往上爬!我升啊、爬啊,越爬越高,终于成为皇宫的总管。”王承恩停了一下问,“圆圆哪,你知道么,人家叫太监什幺,叫公公!哈哈……咱太监男不男女不女,公不公母不母,反而成为双倍的公――人家尊咱们‘公公’,哈哈哈……为什么呢?因为咱虽然没了鸡巴,可咱有皇上啊,皇上就是咱的主!就是咱的势!就是全皇宫五千个太监的鸡巴头子!!” 陈圆圆听得惊心动魄,浑身发抖,颤声道:“王公公,我原以为,您是个大福大贵的人,万没想到您的命有这么苦!”“圆圆哪,这些话,五十年来我谁也没说过,今儿都跟你说了。只为了让你知道,人活在世上,谁也别抱怨自个命苦,天下苦命人多着哪!那最苦最苦的人――反而是一声不出啊!” 王承恩长叹一声,又说,“圆圆哪,你得明白。 第15章 眼下你位居‘扬州八艳’之首,可仍然是个歌妓呀!白天,你不得不给数不清的男人们唱曲儿。晚上,谁出的银子多,你就得让把自己交给谁。今儿张三,明儿李四,再后来你人老珠黄,就没人再要你了。圆圆哪,歌妓即使红透了天,下场也是悲惨的。”王承恩对陈圆圆说,既然你能侍候那么多男人,何不只侍候一个男人呢?既然你能卖给那么多男人们,何不只献身于一个男人?看了看她疑问的神情,王承恩又说,“那男人就是当今皇上!”陈圆圆大惊:“皇上?!”王承恩告诉陈圆圆,自从那天在楼外楼见到她,就预料到了她将会得到皇上的宠幸。他说:“你聪明美貌,色艺双绝,全后宫没人比得了你,隆恩降临之后,你就是贵妃,甚至是皇贵妃。天下的男人、女人都得敬你、怕你。到了那天,你就可以母仪天下了。圆圆,你就听公公一句话吧,” “王公公,您别说了。”陈圆圆想起母亲临死前“一不要沦入娼门、二不要进入皇宫”的嘱咐,陈圆圆哭着说:“求您别说了……”王承恩固执地说:“圆圆哪,人活着就得活个痛快,绝不能像你娘我娘那样任人糟贱。”王承恩起身,走向舱口,站住,说:“听着,今夜,这船就归你了,不会有一个侍卫监视你。” 陈圆圆抬起头,惊讶地问:“您说什么?”“公公已经把你拽出了妓院,你已经自由了。你如果要走――那包裹里有十个金元宝,值五千两银子。你拿上它走吧,够你做点干净的生意。”王承恩说完步出舱门,陈圆圆冲着他背影大声叫:“等等!” 王承恩站住。陈圆圆颤声道:“王公公,您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王承恩深情看着她,说:“圆圆哪,我是个太监,你是个妓女,咱俩都是世上最下贱的人。公公不愿意你当妓女,公公、公公想拿你当孙女!”王承恩离去。步下跳板时,他对立在河边的侍卫头儿说:“把所有人都带回去,甭管她了。”侍卫头吃惊地回话:“遵命!” 王承恩走向远方。船仓内陈圆圆呆痴坐着。过会儿,她随手掀开包裹皮儿,果然露出一大堆金元宝。 夜深了,陈圆圆独坐船帮,若有所思。她脚下是潺潺的流水,水中是波动的月亮。陈圆圆解开长发,垂首将长发伸进流水中,慢慢浸着…… 东方升起红日。王承恩坐着一乘小轿而来,后面跟着侍卫们。王承恩在轿上不安,他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官船,上面空空荡荡。王承恩下轿,焦虑不安地踩着跳板上了船。王承恩一头钻进船舱――空无一人。他失望地回身,望看通往天边一条小路。 船尾忽然传来清灵灵的曲声。王承恩一振,循声望去。陈圆圆坐在船尾,怀抱琵琶,一面弹奏着,一面悲哀而动人地唱着: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等你在楼外楼。 汴水流,泗水流,瓜洲有渡没有头。 情哥哥,亲一口,妹妹喂你盅交杯酒。…… 曲声中,王承恩激动地下令:开船!侍卫们解缆……船夫摇起长橹…… 官船在曲声中驰向遥远的天边…… 第四章吴三桂偶遇陈圆圆(四) 夜晚,暖阁内,崇祯坐于烛下,神情疲惫地批阅。他的案头堆着大堆奏折与密报,他读着读着,禁不住唉声叹气……屏风后面边,周皇后关切地暗中观看。一个太监端着银盘无声的走来,在周皇后面前停步。周后看了看银盘,上面反扣着一排玉牌。周后掀起一只看,只见上面写着“德贵妃田氏”;她轻轻放下,再掀开一只看看,上面写着“懿贵妃袁氏”……周后点头,示意太监呈上。同时注意观看崇祯反应。 崇祯苦恼得再也阅不下去,起身踱步,一步一叹。太监捧着妃嫔贵人名牌,悄然上前,跪在崇祯脚边,举盘过顶,一句话也不说。崇祯看一眼那玉牌,烦躁地说:“驾幸驾幸,下去,朕毫无心情!”太监应声而退。 “慢着!”崇祯忽想起一事,问,“王承恩离京多久了?”太监赶紧又跪倒了回话:“秉皇上,王公公南下降香约两个月了。”“怎么才两个月,朕都觉得快半年了嘛?”崇祯有点儿诧异,又问,“他何时回来?” 这时,周皇后从屏风步出,笑道:“皇上,臣妾倒是接到王承恩信儿,说是已进入直隶境内,这两日就要回来了。”崇祯宽慰地说:“那就好。朕这里堆着好些烦恼事,正等着问他呢!”“皇上如此勤政,实在太伤神了。这些杂事儿,何不交给大臣办?”周后微笑着说,“还有,昨儿中秋节,皇上不是还下过恩旨么?说江南八省大丰收,民生安定,边关太平,皇上还免了中原两省的钱粮。臣妾正替皇上高兴哪!” “那都是鬼话!大臣们用它哄朕,朕用它哄天下。实际情况呢,北边,清兵攻占了辽东三镇;南边,高迎祥、李自成等流寇又造反了。内忧外患并起,天灾人祸双至,朝廷早就收不上陕西、河南的钱粮了,不免又怎么样?”崇祯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朕这个皇上,苦不堪言哪……”“皇上啊……您又有多少日子没有好好睡觉了?”周后关切地望着他。崇祯苦恼地,说:“爱妃啊,不瞒你说,朕失眠症又加重了。头昏脑涨,神智恍惚。白天像在梦里,夜里又清醒如白天。” 周皇后忧虑地看着皇案上一大堆奏折,心想,皇上整天埋在这堆报忧甚于报喜的奏章里,怎么能睡得着呢。周皇后说:“皇上,您必须抛开一切,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奏折没阅完,朕根本睡不着。”崇祯摇了摇头。“这样不睡觉肯定不行。要想睡着,必须静心;要想静心,必须离开这堆奏折。来皇上,臣妾陪您出去走走……来吧!”周后上前,不由分说地挽起崇祯。 两人一起步出乾清宫。 周皇后挽着崇祯在后宫的花间曲径上散步,如同一对既平凡又恩爱的夫妻。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崇祯喃喃低语:“朕好像走在梦里。”周后也细声细语,像哄小孩一样对他说:“皇上啊,咱们就是在梦里。皇上,你可以闭上眼睛走,臣妾当你的眼睛。”崇祯真的闭上了眼睛,在周后扶持下,半睡半醒地、如梦如幻地行走着。 过一会,崇祯站住,闭着眼睛道:“爱妃,朕困了。”“皇上不困,咱们再走走。”再走几步,崇祯又道:“朕真的困了……”周皇后微笑着,还是细声细语地哄着:“皇上还是不困,咱们再走走。”崇祯在周后扶持下,一边走一边睡,渐至步履歪斜,几如梦行人,他甚至发出了低低鼾声。周后高兴地笑了。她小心异异地扶着崇祯,慢慢地将他引入自己的寝宫。在过台阶时,她低声道:“左脚……”崇祯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左脚,迈过台阶。周后低声:“右脚……”崇祯迷迷糊糊抬起右脚,再迈过台阶。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周后把崇祯扶进坤宁宫。 寝宫内,一个宫女正摇着一只小摇床,里面睡着两岁的小太子。宫女一边摇一边低声哼着催眠曲,小太子早已甜蜜入梦。周后扶着崇祯经过那只小摇床,将崇祯扶进内室。内室里面竟然有一只大摇床,用绳索悬在梁上。周皇后将崇祯扶到摇床边,扶他躺下,轻轻为他去靴、更衣、盖被子……整个过程中,崇祯没有睁开过眼睛。周后坐到一只小凳上,双手摇晃着那只大摇床,口里低低地哼着催眠曲……很快,崇祯深深地、甜蜜地睡着了,发出阵阵鼾声。周后幸福地微笑了。 外面是小太子的摇床,里面是皇帝的摇床,两只摇床一大一小。一父一子,沉浸在各自的美梦中。 月光下一条幽静的驿道,突然响起急骤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骑飞驰而过,载着一位大汉直奔京城。驿道溅起一片灰尘……烈马奔至城门下,大汉勒马,朝城门大喝:“开门!快开门!” 城头上出现御林军守卫,他们大声斥道:“谁敢这么大呼小叫的!”那大汉仰面喊道:“兄弟,请快让我进城,标下有万急之事……”“谁是你兄弟!快滚,天明再来。” “慢着,”御林军偏将宋喜出现在城头,问:“你是什么人?”大汉复叫道:“宁远标统吴三桂,有十二万火急军情秉报圣上!”“标统?哼。”宋喜冷笑一声,说,“区区六品武官,既无令牌,又无关防,竟敢深夜闯宫?退了!” 吴三桂说:“各位爷大概是想要点银子吧?标下这里有。”城上守卫一听说银子,纷纷倾身下望。吴三桂从怀中摸出一物,穿到箭上。张弓搭箭,大叫一声:“拿着!”利箭嗖地飞去,直中城楼柱子。城卫拔箭一看,箭杆上竟然穿著一只血淋淋的人耳朵。他颤抖地递给宋喜:“这、这……” 宋喜惊怒,问:“吴三桂,这是谁的耳朵?”吴三桂在城外马上,仰头大叫:“宁远巡抚毕自肃毕大人的耳朵!”宋喜道:“你谎称有万急军情,竟然以一只人耳朵来闯宫,罪不可赦。备箭!”众守卫纷纷执弓,拔箭瞄向吴三桂。吴三桂笑道:“将爷,您看清楚喽,那只耳朵就是万急军情。耽误标下的差使,您可担待不起。”宋喜怒斥:“放肆!再不滚蛋,把你射成一个马蜂窝!” 这时,一辆驿车无声无息地驰近了城门。车内,王承恩掀起车窗朝外看,眉头紧锁。陈圆圆也透过车窗看见了雄姿英发而且怒火冲天的吴三桂,惊讶地小声:“公公,这人胆子真大呀!”“看来宁远出事了。你坐着,别出声。”王承恩步下驿车,走到城门大灯笼下面,仰面说:“是宋喜在巡城么?开门吧。”“原来是王公公?……卑职这就开门。”宋喜探头一看,转脸朝守卫下令:“快快!” 第三卷 第五章平定宁远乱兵(一) 深宫幽巷传来击更声响,笃笃笃……周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三更了,皇上明日再议政吧?” 第16章 崇祯却板着脸正色道:“你退下。”周后垂首,委屈地退下,领着王承恩与陈圆圆退入坤宁宫。洪承畴也上前进言:“微臣斗胆请皇上歇息,容臣等连夜筹画对策,明日平台议政时,再请皇上圣断。” 崇祯眺望天空,缓步走向一旁的石案,此时月光似水,亮同白昼。崇祯感慨的说,“ 此刻皇太极肯定没睡,宁远乱兵们肯定没睡,朕岂能睡得着?列位爱卿,你们坐吧,就在这儿筹画对策。朕听着。坐,坐啊!” 洪承畴、周延儒、吴三桂只得围坐在那尊石案旁,崇祯则在旁踱步沉思。君臣间一时无语,崇祯挥手一指,说:“吴三桂,你官最小,你先说。”吴三桂站起秉道:“宁远卫之所以发生兵变,原因是兵部足足十个月没有发一文军饷,至使军心动乱,官兵激愤……” 崇祯止步,狠狠盯了洪承畴一眼。洪承畴立刻站起来,躬身向皇上说:“兵部确实十个月没能发出宁远军饷。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户部连续十二个月,没能足额拨付兵部军费!”崇祯又狠狠盯了周延儒一眼。周延儒也诚煌诚恐地站起来说:“启秉皇上,本朝开元以来,始终是入不不敷出。全国每年的税收仅八百二十余万,但朝廷仅仅是‘戍边’一项,就需要一千万两,而且年年见长。户部捉襟见肘,挖东墙补西墙,万难填满军费这个大窟窿!眼下,国库更是空虚殆尽……”周廷儒看见崇祯皇上的不悦,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崇祯烦躁地说:“绕来绕去,还是银子!”几个站着的臣子面面相觑。洪承畴问周延儒:“宁远军饷只需要二十五万,区区此数,户部都拿不出来么?”周延儒讥讽地说:“洪大人好大口气,二十五万还是‘区区此数’?皇上,户部全部存银只剩下三十万两,臣捧着这点银子,如同双手奉着一汪水,再小心也难保一点点漏掉……”洪承畴争执说:“没有军饷,宁远兵变难以平定呀。”周延儒说:“再拿走二十五万,等于要了户部的命!”洪承畴说:“周大人哪,户部统管天下财源,户部要是没有银子,谁会相信呀?朝廷尊严何在?”周延儒更生气,说:“洪大人,兵部统管天下兵马,竟然坐视宁远卫乱兵造反,请问,兵部是怎么管的?!” 两个人越争越厉害。崇祯大怒,道:“朕深更半夜站这儿,是来听你们吵架的么?”洪承畴周延儒一起揖首,不敢吭言。崇祯看了看他们,说:“一个户部尚书,一个兵部侍郎,都是朝廷栋梁,竟然收拾不了宁远兵变?” 吴三桂不太明白宫内的事情,也不知晓大臣们之间的过节,不敢随便插话,见都僵着,壮了壮胆说:“标下听乱兵们说……朝廷有一笔皇银,不属于国库,直归皇上掌握。从万历朝以来,这笔皇银已积攒了千百万两,藏在深宫地窑,因年深日久,都快变脆、发朽了……”吴三桂说话过程中,周延儒洪承畴互视一眼,俱显紧张。 崇祯气道:“朕哪有银子?”吴三桂吓得跪下叩首,道:“皇上圣明,那只是乱兵谣传。不过,兵变势同水火,万万不可耽误。此刻,如有十万两皇银发给宁远卫,那么,既能平定兵变,更能展示天恩。”崇祯变色道:“兵变乃大逆之罪,朕反而要拿银子去安抚?再说,今日安抚了宁远卫,明日定州卫、后日安东卫都来闹饷,朕怎么办?难道都得拿银子喂饱他们不成!”” 吴三桂俯首不敢出声。洪承畴见崇祯变色,立刻斥吴三桂:“君臣议政时,你一个六品标统,怎敢在圣驾前放肆?还不快退下!”吴三桂缩身退后。崇祯苦笑着,独自朝黑暗处踱去,背着手,沉思默想。 石几这边,周延儒低声对吴三桂说:“吴三桂,老夫谢谢你。”“大人为何称谢?”周延儒压低声音说:“有关皇银的事,老夫按捺多年了,从来不敢说。”通过周廷儒一说,吴三桂这才明了朝廷真有这笔皇银,它名叫“内帑”(tang),是历代皇上积攒下的私房银子,具体数目连户部都不清楚。然而,不到万不得已,皇上是不会拿内帑出来使的。 这时,崇祯慢慢踱回他们面前,微笑着,说:“朕有办法了……”吴三桂等人都期待地看着他。崇祯突然声色一变,说:“平定兵变,未必非得用银子,朕可以用御林军!只要派三千御林军前去弹压,必能扑灭乱兵,以正军威。”洪承畴周延儒俱大惊,也不敢进劝。只有吴三桂扑前跪地,高声争辩道:“皇上,标下是从军营里长大的,标下深知,此时此刻,如果用御林军前去弹压的话,势必激起血战,导致更大规模的兵变!” 崇祯冷冷地说:“你没听说过‘乱世用重典’么?”吴三桂再叩首,道:“皇上啊,标下了解那些乱兵。他们拼死拼活,其实就为了养家糊口,继而升官发财。他们并不真想造反。标下敢立生死状,如果有几万两银子,标下定能平定兵变,收拢军心。”洪承畴跟着道:“皇上,户部如没钱,兵部愿缩减开支,刮出一万银子来,让吴三桂带去,以皇银的名义发做宁远饷银。”周延儒也道:“户部也愿意刮出一万两银子,暂解水火之急。” 崇祯沉呤着,看了看他们,丢下一句:“朕觉得有点冷了……”崇祯说罢掉头走开,丢下三人面面相觑。 坤宁宫后窗处,周后凭窗观看、谛听着君臣议政,对话声阵阵传入。王承恩侍立于侧,陈圆圆则默然立于宫角。周后低声问:“王承恩,你看吴三桂这人怎么样?”王承恩低声说:“照老奴看来,此人不惧君威,冒死抗天,为军营弟兄们说话,可谓赤胆忠心啊!如今,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周后又问:“他们说得那个……皇银内帑,究竟有多少?”“老奴不敢泄露。”看着周后的一脸惊讶,王承恩深深一揖:“请娘娘恕罪,没有皇上口谕,老奴对任何人也不能说。” 周皇后气得无语。这时崇祯入内,周后急忙将一件裘衣披给崇祯身上。“你们都听见啦?”崇祯生气地说:“这些文臣武将,不在尽忠报国上用心思,两眼死盯着朕那点皇银。这怎么成!”“到底有多少皇银,臣妾问过王承恩,他死活不肯说出皇银的数目。”崇祯叹了一口气,问:“王承恩,皇银内帑还有多少?”王承恩低声说:“秉皇上,皇银内帑有三个数字。对外说是五十万两,户部知道的数字是三百五十万两,老奴掌握的确切数目是,一千三百五十二万八千两——另四钱七分三厘。” 第五章平定宁远乱兵(二) 周后惊讶地睁大眼:“这么多!”崇祯瞪了她一眼,叹道:“这可是隆庆、万历、天启,三朝皇上用了五十年时间攒下的银子呵。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周后乞求地面对崇祯:“皇上……刚才兵部已经刮出一万两,户部又刮出一万两……”崇祯打断她,说:“朕懂!周延儒与洪承畴一唱一和,都在逼朕掏银子。”崇祯掉头出宫。 崇祯再次回到石几旁,慢慢说:“朕决定,从皇银中拿出……”吴、洪、周三人期待 地望崇祯,等他说出数目。崇祯吐出的却是:“拿出三万两银子……”崇祯无视他们的失望神情,继续说:“加上兵部一万,户部一万,共计五万两,全部做为军饷,由吴三桂带往宁远卫,负责平定兵变。”吴三桂跪叩:“遵旨。”崇祯对他们说:“银子虽然有了,朕还是要派出御林军,将挑头肇事者严办。圣君者,恩威并用。银子是恩,御林军是威,二者不可偏废!” 周后离开窗户,转头看看仍在宫角垂首默立的陈圆圆,示意她过来。陈圆圆上前几步。看着周后的示意,又上前几步。周后说:“你站到灯下来。”陈圆圆按周后的意思走到灯下,顿时,容貌灿然生辉。周后怔住了。“陈圆圆,做为一个女人,你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吗?你的幸运就是长得太美了!在男人眼里,你恐怕是人见人爱。”陈圆圆躬身对周后说:“谢皇后娘娘。” 周皇后又道:“陈圆圆,你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幸吗?”“知道。”陈圆圆沉思片刻,回答说,“我的不幸还是长得太美了!在世人眼里,美貌的女人往往是一股祸水。”周皇后轻轻地叹息一声,说:“看来你不但美貌,而且很聪明。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为什么叫你进宫吧?”“奴婢进宫,是为了侍候皇上。”周后点了点头,暗含机锋地说:“如果你能得到皇上欢心,我会很高兴。即使有一天,皇上专宠你一人,淡忘了后宫其它嫔妃,我仍然为你高兴……”陈圆圆听出话中的机锋,惊惧地回话:“奴婢万万不敢。” “哼,这不是你敢不敢的事。皇上宠爱谁,那是皇上的事。”周后看着灯下美貌且有几分惧色的陈圆圆,又问:“天下的美女,有的愿意进宫,有的不愿意进宫;有的嘴上说不愿意而心里愿意,有的嘴上说愿意而心里不愿意。陈圆圆,你属于哪一种?”陈圆圆犹豫不敢言,看了看在旁默立的王承恩。王承恩始终面无表情。周后注意她的目光所向,正声道:“和我说话的时候,只能看着我!”“秉娘娘,奴婢嘴上不愿意进宫,心里也不愿意进宫。”陈圆圆不管王承恩与周后的震惊,接着说,“奴婢只想有一个自己的男人,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太太平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这倒是句实话……当年我也不想进宫,只想和自己的男人远避登州,过自己的小日子。”周后叹了一口气,“唉,天意难违,我男人成了皇上,从此他就不再是我的男人了,而是天子。这就是天意呀。陈圆圆,你也要遵从天意!” 周后说:“你先退了吧。”一个宫女上前将陈圆圆领退。 第17章 周后微笑着对王承恩说:“她如果说自己愿意进宫,我反而不会相信她。”周后又似乎有些担心地问:“你觉得,她会得到皇上的宠爱吗?”“老奴觉得,皇上会喜欢她。但是在紫禁城,任何女人都无法和皇后娘娘争宠。”周后灿烂地笑了,显得很高兴,说:“论年龄、论美貌、论弹琴唱曲,我当然不能和她比。但是要论与皇上的感情、理解、心心相印,怕是任何人都无法与我相比吧。” 王承恩谨慎地回话,说:“娘娘所言极是。”“嗯,王承恩,这差使你办得不错。”周后接着吩咐下来:“将眠月阁赏给陈圆圆居住。从明日起,让她按例享受‘皇贵人’待遇。”王承恩领着陈圆圆去眠月阁,周皇后起身隔帘暗看君臣议政。 坤宁宫玉阶下,君臣仍在石几旁围坐商议。处置兵变之事虽然议定,然而,此番兵变宁远巡抚毕自肃,竟然被乱兵绑到敌楼上了。由此可见,毕自肃是不能再用了。崇祯苦恼地说:“宁远卫是朝廷戍边的重镇,一旦不保,满人即可直驱山海关了。你们说说,谁可以担当辽东主帅?” 洪承畴与周延儒愁眉苦脸,对视不语。 崇祯在月下徘徊,身影在平台上移动,忽然站了下来,催促着:“说话啊。” 洪承畴见回避不了,斟酌着说:“辽东主帅,支撑着大明半壁。这个帅位啊,不能干的人往往想干,而能干的人往往又不愿干。”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看崇祯皇帝神色,又说:“位高权重,众目睽睽。干好了,人家说本该如此。干不好,人家说他误国误君,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周延儒也接着洪承畴的话茬说:“就拿毕自肃来讲,也是个万里挑一的能人啊。上任伊始,雄心勃勃,结果怎样呢?被自个的兵反掉了,简直可笑、可叹、可恨!”“堂堂大明,居然找不出一个良将来?”崇祯显见得有了几分生气。洪承畴狡猾地说:“臣建议,召集内阁大臣从长计议,然后请皇上圣断。”周延儒说:“臣附议。” 崇祯长叹一声,表情无奈……忽然看见吴三桂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转过身,问:“你有什么说的?”“袁崇焕。”吴三桂低声说罢又放大声音说,“原辽东督师――袁崇焕!”洪承畴闻言一惊。崇祯也随之变色。周延儒见崇祯不悦,便斥吴三桂:“放肆!一个区区标统,竟敢在圣驾前胡言乱语。袁崇焕乃是魏阉一党,皇上早将他罢免多年,岂可再用?” 崇祯死盯着吴三桂,半晌才说:“吴三桂回话,袁崇焕对你有恩么?有旧么?有什么瓜葛么?”“秉皇上,袁崇焕与标下无恩、无旧、更无任何瓜葛。”吴三桂坦荡荡地说,“标下在军营博杀十八年了,先后在‘三镇、五卫’服过役。标下深知,从万历朝以来,辽东将士们最佩服的人就是袁督师。皇上啊,就连宁远卫哗变的兵勇,也把袁崇焕看成天神一般,袁崇焕如果是辽东主帅,兵勇们绝不敢哗变!”崇祯看看又不说话的洪承畴,斥道:“凡事到了要紧时候,你总是闷着头么?”洪承畴连忙叩首说:“臣胆小,臣怕说错了话。”“你就不怕山河破碎、国土沦丧?你就不怕朕砍你的头?”崇祯气得直跺足。 第五章平定宁远乱兵(四) 陈圆圆走到窗户前,眺望天空明月,十七年前的那个夜里,天上也有这一轮圆圆的苦月亮。陈圆圆望月而语:“妈妈,女儿在世上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出生她的地方。” 吴三桂与宋喜骑着战马来到宁远城下,他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御林军。他们看见,地面上到处遗弃军旗与兵器,几个乱兵从面前跑开,嚷嚷着:“京城来人了!京城来人了……”吴三桂与宋喜驻马,抬头望城头。宁远巡抚毕自肃仍被绑在敌楼上,官服不整,形容凄 惨,右边耳朵割掉了,还在淌血。毕自肃闻声惊喜地睁开眼睛。四周,哗变兵勇乱轰轰地,有的喝酒,有的赌博,有的呼呼大睡……一个兵勇奔来大喊:“大哥,大哥!京城来人了。” 乱兵头目问:“是么,来多少人?带的是兵马还是钱粮?”“来的是御林军,已经到城下了!”头目大怒,跳起来吼叫:“弟兄们,朝廷不但不给军饷,还想攻城!弟兄们说怎办?” 乱兵们纷纷吼叫: ――和狗娘养的拼了! ――御林军都是公子哥儿,打不过咱们。 ――反了大明,投皇太极去!…… 头目说:“好。弟兄们,给御林军一点厉害瞧瞧!”众乱兵立刻张弓拔箭,推炮上弹,……准备血战。 城下,御林军摆出攻城的架势。御林军的首领宋喜拔出剑高吼:“各营听令,准备攻城。把乱兵们统统斩尽杀绝!”吴三桂冷眼看着他们,片刻之后笑道:“宋军台,标下有句话想请教。这座宁远城,满清的八旗军攻了几次都攻不动,你有把握攻下来吗?”宋喜傲然地:“本将率领的是御林军,谁敢同御林军相抗!”吴三桂依旧冷冷地:“御林军养尊处优,给皇上护驾还行,打仗嘛……还得靠野战军。宁远城的兵勇,都是百战余生之徒,凶猛无畏,他们根本不把你们这些御林军放在眼里。如果你强行攻城,只怕反而被他们消灭掉。那时,你怎么向皇上交差啊?” 宋喜看看高高城头,不禁有些害怕了,问:“吴标统,依你看该怎么办?”“依标下看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由标下来办吧。”吴三桂驱马驰向城门,丢下宋喜目瞪口呆。 吴三桂驰到城门下,仰面大喊:“弟兄们听着,我是标统吴三桂,皇上差我给弟兄送银子来啦……” 城门轰隆隆打开,吴三桂只身策马入内。 吴三桂在刀剑丛中走向敌楼,众兵勇死死地盯着他。到了敌楼,吴三桂一眼看见可怜的毕自肃,抱拳笑道:“标统吴三桂,拜见毕大人。”毕自肃有气无力地问:“你带银子来了吗?”“带了。”吴三桂环顾左右,道:“皇上恩旨,宁远卫五千兵勇,每人能分到十两,共计五万两。” 兵勇们一片哗然……乱兵头目怒道:“朝廷亏欠咱们整整十个月的饷银,共计三十万两!区区五万够干什么?!”吴三桂又说:“这五万两银子,还是从皇银内帑中挤出来的,弟兄们如果想要,得先缴械投降。”兵勇又是一片哗然。头目骂:“放屁!没有三十万两银子,我们就要砍了这个狗巡抚!” 吴三桂微笑:“毕大人没有贪污过一两银子,你们砍他做什么?”毕自肃连声附和:“是是,本官两袖清风,从不贪污军饷。是朝廷发不出银子来啊……”兵勇们乱轰轰叫着:“没银子还叫朝廷么?定是叫狗官们贪污了……”吴三桂还是微笑着:“捆绑巡抚,威胁朝廷,标下真佩服各位弟兄。换了我,也会大闹宁远城。咱当兵的,不就是吃粮打仗赚银子么?”头目有些意外:“是啊,咱们可是拿性命换银子……”吴三桂依旧微笑着:“但是毕大人多委屈啊,瞧――既没有银子又没有耳朵。我替他求个情,放开他吧!” 头目:“不。拿银子来!” 吴三桂冷下脸:“放不放?” 众兵勇们齐喝:“不放!” 吴三桂突然拔刀猛砍,一声闷响,毕自肃的人头掉到地上!兵勇大惊失色,一时说不出话。吴三桂用块破布慢慢拭着刀锋上和鲜血:“弟兄们,巡抚毕大人已经伏法了,你们还拿谁来要胁朝廷?实话告诉你们,这回我不但带来了五万银子,还带来了一支御林军!他们个个杀人如麻,武功超群,是皇上的贴身卫士……” 众兵勇惊恐万状。 吴三桂继续道:“摆在弟兄面前的有两条路,其一,与御林军血战一场,双方同归于尽。事后,朝廷肯定把你们的祖孙三代哪、满门九族哪,统统斩尽杀绝!……这值么?其二嘛,毕大人已经伏法了,弟兄们完全可以把罪过都推到他头上,放下刀枪,退下城楼,领取饷银,等候朝廷旨意。标下将力保你们无罪!”一片久久的沉默,一个兵勇咣啷一声扔下战刀。接着,又一个兵勇扔下兵器……之后所有兵勇都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吴三桂得意洋洋地顺着箭道走下城台。宋喜迎面而来,笑眯眯地,说:“恭喜吴标统,谈笑之间平定兵变。”“小事一桩。”吴三桂说,“对了,宋军台,我可是跟弟兄们夸过海口,放下兵器,赦其无罪!你得给我这个面子。”宋喜笑:“嘿嘿,吴标统啊,这海口夸得也太大了些。”吴三桂正色:“怎么?”宋喜突然厉声道:“皇上密旨,凡是未出兵营的人,一概免罪;凡是占据城楼的兵勇,便是叛逆,全部处死。”吴三桂大惊:“你……” 宋喜得意地:“我已经把他们统统抓起来了。”吴三桂恨恨地:“你它妈的,让我骗他们放下兵器,你再下手!”宋喜更加得意:“御林军可是有勇有谋哇,野战军的小兔崽子哪是咱的对手!走走,我请你喝酒去。”宋喜拉着吴三桂朝将军阁走去。半道上,吴三桂看见许多兵勇已被御林军逮捕,正驱往牢房。兵勇他们眼中充满仇恨,瞪着吴三桂和宋喜。吴三桂顿觉不忍。一个御林军官朝宋喜报告:“秉将军,登城哗变的兵勇共二百多人,已全部被捕。” “好生看押着。半夜三更时,全部处死!”御林军官道:“遵命。” 吴三桂沉思片刻,陪笑道:“宋军台,标下求您一个事。”宋喜傲然:“我知道你要求我!甭客气,你只管说。”“那二百多个兵勇,恰恰是宁远卫里最胆大包天、最勇敢善战的人。这些弟兄要是搁在战场上,一个顶十个。”吴三桂说:“他们只是一时激愤才闹事的,如果要因此砍他们的头,实在太可惜啦。” 第18章 宋喜略带嘲讽地说:“是呀,本将军也替他们心疼。唉,下辈子再上战场吧,这辈子先上刑场。” 吴三桂不顾宋喜的嘲讽,低声说:“标下从军二十年,攒了五万两银子。标下愿意全部孝敬给宋将军,换他们一条活路。”“吴三桂呀吴三桂,你以为御林军都爱财么,本将偏偏不受贿!本将决心已定,遵皇上密旨,将他们全部砍头示众。”宋喜越发显出得理不让人的样子出来。 第五章平定宁远乱兵(五) 御林军围成一个大圆圈,个个执刀搭箭,如临大敌。数百名闹事兵勇――许多人赤裸着上身,胸膛布满伤疤,被押解进大较场。宋喜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举盅饮酒,已是微醺。吴三桂入内抱拳:“秉军台,闹事兵勇都已押进刑场,请军台出去向他们宣旨吧。” 宋喜正要起身,又坐下来,沉呤道:“你可以代我宣旨……”“那怎么行,标下无权代御林军说话。请,请……”吴三桂死拉硬拽地,把宋喜拉出门。吴三桂与宋喜高高立于点 将台上,望着脚下那片怒气冲天的兵勇们。宋喜不由地暗暗心惊。吴三桂:“宋军台,宣旨吧。”宋喜咳几声,欲言又止,陪笑:“还是吴兄请吧,有吴兄说话,他们不敢不听……”吴三桂哼了一声:上前宣布:“弟兄们!宋军台奉皇上密旨,未出兵营者无罪,登城哗变者处死。” 兵勇立刻愤怒地吼叫: ――妈的,朝廷骗了我们! ――老子上当了!弟兄们,和他们拼命! ――我们无罪…… 御林军立刻一片刀箭锵锵,对准了那些徒手兵勇。吴三桂再次逼问宋喜:“军台,请你看看他们眼中的目光,看看他们身上的刀疤,看看他们紧握的拳头,这些人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奇qisuu.书]你真舍得让他们死吗?你不怕他们拼命吗?”宋喜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掉头奔进将军阁。宋喜进阁,抓起酒盅一口饮尽,剧喘。吴三桂跟入,声声逼他:“宋军台,一旦激起兵变,那就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宁远卫数千将士,都会把你看成是死敌。事后,他们会到处追杀你,你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除非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窝在紫禁城里不出来……”宋喜恐惧地:“吴兄,卑职皇命在身啊。不处死他们,卑职无法交差。”吴三桂道:“军台不必全杀,斩几个意思一下就行了。留部分兵勇,令他们今后继续效命沙场。” 宋喜动心了,颤声问:“你要留多少?”吴三桂道:“我只要五十人。”宋喜惊讶:“只要五十人?” “在下一个也不多要!”“准!杀一百多个闹事者,本将尽可以交差。”宋喜说,“你可以下去选兵了。” 吴三桂却冷笑一声:“标下不选。标下让他们自行淘汰!”吴三桂立于点将台上,朝兵勇大喝:“弟兄们听着,宋军台大恩大德,网开一面。从现在起,勇者活,懦者死,只有最勇猛的战士,才能赦免死罪。弟兄们,天命难违,你们互决生死吧!” 台下兵勇一片议论,个个惶恐不安。围成大圈的御林军也十分紧张。 吴三桂又大喝道:“取兵器来!”兵器库门顿时大开。几个护卫们从楼内抬出一扇门板,门板堆着满满的战刀! 吴三桂大喝:“第一排兵勇听令,上前执刀。”前排兵勇上前,一人拿起一把战刀。 吴三桂再吼:“对阵――”兵勇互相成迎敌状,双双刀对刀,眼瞪眼,准备博杀。 吴三桂再吼:“开战――”兵勇们犹豫着,刀锋在他们手中颤抖…… 吴三桂厉声喝道:“弓箭手听令,怯战者,立刻乱箭射死!”所有的弓箭手都张弓搭箭,对准场中兵勇。空中传来吴三桂命令:“开战!”兵勇终于群起大叫:“杀!――扑向对方。” 血战开始了,很快,半数兵勇倒地。非死即伤。 吴三桂继续大喝:“第二排兵勇听令,上前执刀,对阵!”第二排兵勇迈过地上的尸体,每人从门板上执起一把战刀,双双列阵。空中传来吴三桂怒喝:“开战!”兵勇们立刻杀声震天,互相以死相博。渐渐地,沙场的尸体越来越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宋喜已探半截身体朝外看,他被这残不忍睹的对杀所惊,手中的酒盅落地,“咣啷”一声摔碎。吴三桂回头:“宋军台,过来啊,看看野战军是如何打仗的。”宋喜颤声道:“吴三桂啊,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凶狠的标统……” 吴三桂微笑了:“宋军台是紫禁城里的将军,当然少见多怪。标下可是带兵的人,标下必须比兵勇们更凶狠,才能带得了他们!”兵勇越杀越狠,吼声震天,血流遍地……死伤者纷纷倒地。吴三桂静静地坐着。宋喜在他对面狂饮,以压制内心惊慌。 一千总入报:“秉吴标统……还剩下一百人。”吴三桂冷冷地:“再战!”剩余的兵勇又上前拿起战刀,与先前战胜的兵勇再决生死……千总再入报:“秉吴标统,还剩八十余人。”宋喜从酒案上抬起头瞪吴三桂,再也不忍:“行啦!快停战,剩下的人都给你!”吴三桂却大喝:“不行,再战!!”演兵场上,兵勇继续以死相拼…… 堂内,宋喜已经醉倒,歪在案上不醒人事。 千总入报:“秉吴标统……还剩下五十三人!”吴三桂这时才轻轻说了声:“停。” 吴三桂走到演兵场上,脚下迈过一具又一具尸体。 五十三个兵勇浑身是血,站成一排。御林军正把死去的尸体拖出场外…… 吴三桂走到那五十三人面前慢慢巡视,沙哑地:“弟兄们,勇者生,弱者死,是战场规矩!是咱当兵的天命!你们不必恨任何人……从现在起,我吴三桂这一标人马,只要你们这五十三位勇士。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亲兄弟了。吴三桂血战沙场十八年,攒下了五万多两银子,此行也全部带来了,都堆在那个大帐篷里。我一个不留,全部分给弟兄们,每人一千两!” 五十三个血人统统执刀下跪:“遵命!”吴三桂说:“弟兄们都累了,快进帐篷,喝酒、吃肉、分银子吧!” 兵勇狂叫着,拼命朝帐篷奔去。两个士兵拉开厚厚帘子――果然,里面长案摆满一碗碗酒、一盘盘肉,以及大堆大堆的银锭。兵勇们狂喜地扑进去,大吃大喝…… 演兵场只剩吴三桂一人。这时,他眼中闪动了泪花。 宁远兵变平定了,吴三桂用这五十三个勇士建军。谁也没想到,数年后,他会以一支关宁铁骑纵横天下。 第六章袁崇焕复出(一) 乾清宫暖阁,静悄悄,龙案上堆放着小山般高的奏折,却不见任何人影。忽听纸页嚓嚓响,似有物晃动。这时才看见崇祯正在伏案阅折。原来,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已将他整个人儿埋没掉了。崇祯读着读着,愤然掷开朱笔:又是败报,又要加饷……没用的东西!崇祯一起身,不慎将高高的奏折碰落,哗啦啦掉满地。崇祯气得踢开它们,接着踱步沉思,不时的唉声叹气。一个太监急忙跑来,跪地上收拾奏折。 宋喜入内,见满地奏折,不由地发怵地跪倒在地。 崇祯瞥了他一眼:“回来啦,差使办得如何?”“秉皇上,宁远兵变完全平定了!”宋喜媚笑着说:“卑职带着五万两银子和一支御林军赶到宁远城,正所谓――天恩伴随天威,恩威并至!闹事的兵勇一见,顿时吓趴下了,纷纷跪下,面朝京城叩头、请罪……” 那个太监已将奏收拾好,退至墙角侍立,一动不动。 崇祯脸色稍缓:“宋喜呀,今儿,你总算是给朕送来件喜事!再详细说说。”宋喜就又吱吱唔唔叙说,毕自肃没脸儿回京向皇上请罪,他、他自个吊死了……吴三桂行伍出身,有勇无谋,没什么作为。宁远兵变之所以顺利平定,靠得是皇上圣明,皇上的银子,还有皇上的御林军!正所谓天威当头,四海归一。 崇祯得意地道:“朕早说过,乱世风云,就应当多用霹雳手段!谁敢犯上做乱,朕绝不手软!周延儒、洪承畴他们懦弱,常把小事说成大害,不如此显不出自己的能耐。朕一眼就看破了他们的用心――不就是想借此添兵加饷么?因此,大臣的话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关键时还得靠朕乾纲独断。怎么样,宁远乱兵们不是弹指而定,乖乖地伏罪了么?只是那看上去胆气很壮的吴三桂到也没有什么作为。”宋喜谄媚地说:“可不是么。有些人名为大臣,其实只能办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办不好。不过,吴三桂凡事俱听从卑职指挥……举止还算得当。” 说话间,那个太监始终面无表情地侍立在墙角,一动不动…… 崇祯满意地道:“宋喜呀,这件差使你办得不错,着晋升你为四品偏将军衔,加赏半年俸禄。” 宋喜口里哼着小曲走出宫来,一脸的得意,旁若无人。太监鲁四立于暗处,冷眼相看。宋喜甚至没瞟他一眼,兀自从他前面走过。鲁四一言不发,悄悄地跟随着,活像只夜猫。宋喜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身后不对劲,猛回头,脑袋几乎撞上鲁四。“妈的鲁四,吓老子一跳!”他生气地骂起来,“你也走出点动静来呀!怎么着,太监走道都跟鬼影似的?” “小的该死。”鲁四陪笑着说,“太监轻飘,没什么份量……”宋喜瞅了他一眼,说:“没事一边呆着去。”鲁四恭敬地说:“小的正好有点‘小事’”。 “有话说,有屁放!” “宋军台曲子没哼完之前,小的怎敢放屁?”鲁四有点嘲讽地说。 “你涮我哪!”宋喜愤怒地挥拳欲打,当拳头快要落到鲁四脸上时,却见鲁四半闭眼儿一动不动,一副任凭你打的样子。 第19章 宋喜反而不敢打了,既犹豫又亲切地道:“小鲁子,你搞什么花样?”鲁四这时才冷冷地说:“王公公等着您哪。” 宋喜一下子怔住了,问:“王公公找我什么事啊?”“军台大人自个琢磨。”鲁四笑着说,“现在该小的走前头了吧?军台大人好生跟在屁股后头――别跟丢了!”鲁四大摇大摆走在前头,而宋喜则小心异异地跟随。 宋喜规规矩矩地站在王承恩面前。王承恩淡淡地说:“……哦,原话是怎么说的?啊,对了。‘吴三桂行伍出身,有勇无谋,没什么作为。’啊,还有……对了。‘有些人名为大臣,其实只能办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办不好’……宋喜吓得发抖:“王公公,您……” 王承恩斥道:“别以为深宫大院,仍然是隔墙有耳。宋喜呀,这些话要是让大臣们知道了,有你的好么?”宋喜惊恐地抽自己嘴巴,连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王承恩依旧淡淡地:“先停停,我没说完呢。老夫也接到宁远密报了,不瞒你说,当时啊,东厂的监军太监就在城楼上,目睹了一切。宁远兵变之所以顺利平定,关键不是几万饷银,也不是那支御林军――如真要打起来,御林军断然不是野战军对手。平定兵变嘛,关键靠那个狠勇双绝的吴三桂,是不是啊?” 王承恩抬起眼看看宋喜,又说:“而你当时却是个缩头乌龟,躲在将军阁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宋喜战兢战兢地说:“小的失职。”王承恩突然变色,斥道:“可你在皇上面前却是满口胡言,犯了欺君之罪,竟然还骗得皇上给你升官加赏!”“王公公,小的该死,小的罪该万死……” 王承恩冷冷地说:“这么着吧,你自己去向皇上认罪,将宁远城的事儿,重新秉报一遍,以正视听,求得皇上宽恕。”宋喜扑嗵一声跪下,乞求道:“王公公,小的不敢去。”“你不去,难道叫我去吗?”“王公公,小的要是重新秉报了,皇上定然大怒,会砍掉小的头!”宋喜泣求说,“王公公,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公公饶过小的这回吧……” “唔……念你只是贪功诿过,并无大恶,老夫就饶你这回吧。”王承恩沉呤着说,“起来吧。……宋喜呀,有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你替我查一查。”宋喜大喜,再叩道:“谢王公公!公公尽管吩咐。” 第六章袁崇焕复出(二) 王承恩沉呤着:“老夫奉旨赴南海降香期间,有人上了密奏,告了老夫的刁状。说老夫步魏阉后尘,结党擅权,已成朝廷大害……老夫要你暗中查清楚,上月十五、十六、十七这三天夜里,哪位大臣单独进宫晋见皇上的?御林军负责巡夜,应该有记录。查清之后,秉报我一声,老夫主动去那位大臣道个歉,解除误会。大家都是朝廷栋梁嘛,应该合衷共济,精诚团结。” 宋喜惊恐地说:“小的遵命。”王承恩忽然神色一变,威严地说:“记着,这是在紫禁城里办差哪。你可以多心,但不可以多嘴!”宋喜喏喏连声:“小的万万不敢多嘴。” “去吧。”王承恩望着宋喜退下。对身后的鲁四说:“小鲁子,晚上送五千两银子给宋喜。” 鲁四欲问不敢地对王承恩嗫嚅着:“公公,是谁跟咱们做对呀?”“还能有谁?要么是周延儒,要么就是洪承畴!”鲁四不敢相信地说:“洪承畴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之徒啊,他怎么敢?”王承恩冷冷一笑:“咬人的狗不叫啊,洪承畴藏的深!寻常看不见,偶而露峥嵘。唉,我早该提防他了。哦――还有你们这些奴才,一向仗着我的名头作威作福,今后,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免得遭大臣们忌恨。”鲁四揖道:“奴才马上交待下去,叫各宫太监都收敛着!” 王承恩强调说:“切记,在大臣们眼里,太监不是人,只是件东西。咱们当太监的,永远别忘了魏忠贤的下场!” 洪承畴正在伏案拟奏,阳光从窗外照着他案头。忽然,阳光中出现一片黑影,他抬头一看,只见纸窗外有个人影在踱步……洪承畴大疑,沉思片刻,立刻放下笔,朝后一靠,歪在太师椅上做酣睡状,过会儿,竟然打起呼噜来。周延儒出现在门口,仔细倾听洪承畴的呼噜声,瞟一眼案上的奏折,犹豫片刻,咳嗽一声。 洪承畴惊醒,急忙起身揖道:“啊哟!周大人,在下失态!惭愧惭愧……”周延儒微笑着,说:“洪大人哪,这才晌午,怎么就打起瞌睡来了?” “老啦,精力不济,一坐下就想睡。” “洪大人比在下还小两岁哪。说什么老话?” “唉,在下其实是个庸才,庸才易老哇!”洪承畴叹了一口气。两人相视着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洪承畴恭敬地请周延儒上坐。周延儒也不推辞,落坐后对洪承畴说:“洪大人,你我都是内阁栋梁,身系国家安危。因而,有些话即使得罪人,在下也要直说!” 洪承畴拱手说:“但请周大人赐教。” “天启年间,魏忠贤结党篡政,导致皇权旁落,百官人人自危。最终酿成了一场宫变,差点让魏阉改朝,另立皇上。”周延儒顿了一顿,看着洪承畴说:“可如今,朝中难道就没有新的魏忠贤了么?就没有宦官擅权了么?”“周大人说得是……”洪承畴惊疑地问,“周大人哪,您知道的,我只是个庸才,胆小怕事,一无所长……” “别装了,洪大人,其实你就是王承恩一党!”周延儒戳穿他说,“你与王承恩暗中勾结,合力促成袁崇焕复出,拉帮结派,排斥异已,图谋内阁大臣之位。”洪承畴激动的站起来,争辩说:“周大人误会在下了。在下虽无大材,但毕竟出生名门,尊圣人,奉王事,最痛恨的就是各朝各代的阉人阉党!” 周延儒仔细观察洪承畴表情。 洪承畴长叹一声,说:“周大人哪,您这儿说我是王承恩一党,外面又风传我上密奏弹劾王承恩。我可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呀!”周延儒再盯洪承畴看了一会,终于哈哈一笑:“委屈你了,弹劾王承恩的人,不是你,是我!” 洪承畴不解地看着他。周延儒微笑说:“那我是在试探你。” “别试了,周大人,再这么试来试去的,在下都要吓死了。” 周延儒招洪承畴坐下来,傲然道:“洪大人哪,你我都是皇上忠臣,不能坐视王承恩为害朝廷呀?我已经给皇上连上三本了。”洪承畴终于明白了,他微笑着说:“在下明白了。王承恩要结党,周大人也要结党。”“我并非结党,而是遵奉皇太祖洪武帝的遗旨,宦官不得干政!洪武帝的铁牌律令,在宫门口立了一百多年,可人们早把它忘了。”周延儒略带不悦地说,“目前,王承恩正在竭力促成袁崇焕复出。袁崇焕如进入朝廷,又是王承恩一党!” 洪承畴看了看周延儒,说:“据在下所知,袁崇焕自己并不愿意进京。兵部的廷寄发出多时了,他却在家称病。”周延儒赞道:“好,袁崇焕到底是个聪明人!” 崇祯背着手在宫内踱来踱去,似有重重心事。王承恩匆匆入内,揖道:“老奴叩见皇上。”崇祯劈头便问:“袁崇焕为何还进京?”王承恩告秉皇上,兵部命令已发去三个月了,但袁崇焕称病说腿骨风湿日益严重,都下不了床了。可是,王承恩瞥了皇上一眼说:“袁崇焕身边有老奴的卧底。据报,他根本没有生病。” 崇祯怒道:“大胆,袁崇焕竟敢抗命!他摆什么臭架子,难道想要朕三顾茅卢么?”据老奴看,袁崇焕不是抗命,也不是摆架子,他是不相信内阁大臣,尤其是不相信兵部的命令。王承恩看了看崇祯皇上,说,“魏忠贤当权时,将朝廷搞乱了。留下朝野之间、百官之间彼此提防、互不信任的后患。魏阉虽然死了,但后患一时并不能消除。袁崇焕闹不清为何要调他进京,怕陷入朝廷是非。所以,他才称病拖延。” “朕是真心想用他。”“但他并不知皇上的真心。他只知道以前的朝廷。”王承恩说,“老奴建议,这个旨意不要让兵部传了。袁崇焕不是称病吗?皇上也不必戳穿他,只要派一个御医带两支人参前去探病就行。” 崇祯看着王承恩:“你说下去。” “让这个御医传皇上口谕,就说,‘朕挂念你的腿疾,送两只五百年的老山参。朕也患过腿骨风湿,服用参汤后,三十天就好啦。’老奴担保,这两只山参一句口谕递到后,袁崇焕是个聪明人,必然明白了皇上的真心,肯定会在三十天内赶到京城。”崇祯听了哈哈大笑,道:“王承恩,你可真是个老油条啊!那就赶紧办吧。哦……把日期改一下,告诉他,朕是这么说的,‘朕服用了参汤后,十五天就好啦!’” “这病……是不是好得太快了点?” “就这么跟他说!朕可不愿意再等三十天。” 第六章袁崇焕复出(三) 黄昏。一辆驿车驰近熙熙攘攘的北京城门,车畔跟随着两个侍从。车在城门前停住。车窗打开,现出袁崇焕脸,看了看京城大门,感概不已地自语:“又回来啦……” 侍从上前问道:“请大人示下,进京住何处?还是老城隍庙么?” 袁崇焕摇摇头,说:“那儿太热闹了。找个小地方住下来,越僻静越好,不要让任何 人知道我进京了。”袁崇焕关上车窗。驿车缓缓驰入城门。 京西一个小茶馆内,一身便装的袁崇焕独坐在角落里品茶。侍从自门外入内,走到他身边秉报:“大人,卑职已经打听清楚,户部尚书周延儒、兵部尚扬嗣昌都在府上,没有外出。” “他们知道我进京了么?”“不知道。”待从说“秉大人,轿子已经备好了。” 第20章 “不急。今晚,我们就住这小客栈里。我想在拜访周延儒、扬嗣昌两位大人之前,应该先拜访另外一个人。”袁崇焕问侍从,“你知道当今的大内总管王承恩住在哪里吗?” 侍从一笑,说:“巧了!卑职刚刚路过昔日的魏忠贤府。卑职多了个心打听了一下,原来那里是今日的王承恩府。嘿,比过去更气派了!” 袁崇焕一声冷笑:“哼,不出我所料,朝廷还是宦官们的天下。” 晚,一乘小抬至气派不凡的王承恩府前,住轿。袁崇焕便装从轿中下来,抬眼看看王府大门,只见四个护卫在门前站岗。袁崇焕抱拳朝护卫们一揖:“劳驾通报一声,兵部废员袁崇焕,拜见王公公。” 那护卫入内通报。稍顷,奔出一个中年太监,满面堆笑地向袁崇焕作揖谢罪:“袁大人哪,小的王府管家刘平接驾来迟。”袁崇焕亦上前作揖:“原来是刘公公,请问王公公在府上吗?” “公公在。但他吩咐小的向袁大人谢罪。”刘管家说,“王公公说了,在袁大人入宫晋见皇上之前,他不敢与袁大人相见,以免惹人猜忌。”见袁崇焕失望的样子,刘管家又深深一揖,说:“务请袁大人见谅!” “免了。王公公小心谨慎,在下十分佩服。”袁崇焕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包,说:“一点小意思,公公留着喝茶。”刘平慌忙推辞,连声说:“小的万万不敢。” 袁崇焕奇怪:“咦,以前我进见魏忠贤时,都有进门规矩的嘛。”刘平垂着眼说:“王公公可不是魏公公。再说,王公公也改了规矩。新规矩是,谁敢收进门银子,左手收的砍左手,右手收的砍右手!” 袁崇焕心中惊讶,又见刘平低头盯着双脚。袁崇焕明白了,立刻弯腰做整靴状,顺手将那个银包儿塞进了刘平的靴子里。刘平笑嘻嘻地连声说:“谢袁大人,谢袁大人……” “甭客气。”刘平的头低得更深,在袁崇焕耳边低语:“小的劝袁大人别在外头转悠了,还是赶紧回春来茶馆歇息吧。”袁崇焕大惊,问:“你怎么知道我下榻春来茶馆?”刘平笑着深深再揖:“小的瞎猜的瞎猜……” 袁崇焕似有所悟,急忙掉头而去,匆匆上轿,敲一敲轿帮,催道:“快,回茶馆!” 袁崇焕匆匆奔入小茶馆,再奔入内间客房……进屋便惊讶地看见,一身便装的王承恩已经在卧房内等候多时了。王承恩不等袁崇焕开口,便抢先上前恭敬施礼:“老夫王承恩,拜见袁大人!”袁崇焕急忙还礼,惊叹道:“王公公,您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下官到府上拜访,您老人家闭门不见,却到这里来了。” “惭愧,老夫并非闭门不见,而是不敢在府上见您哪。”见袁崇焕惊讶的样子,王承恩笑道,“袁大人哪,老夫对您说实话吧。老夫虽然能够监视朝野上下,却不知道谁在监视老夫!也许,此刻就有一个眼线藏在我府上,日夜侍候着老夫呢!”袁崇焕惊叹道:“王公公都有此顾虑,百官可想而知。” “百官嘛,也比以前聪明多了。即使两人对坐,也有三个心眼。三人对坐呢,就会生出六种是非。” 袁崇焕叹了一口气说:“下官斗胆发一句牢骚,假如天天你监视我、我提防你,这绝不是太平盛世的气象啊……”王承恩面露痛苦神色,说:“非但不是盛世气象,依老夫看来,反而是末世之兆!”袁崇焕一惊,环顾左右,才轻声说:“王公公呀,说这话可是要砍头的……” “是要砍头的。但老夫连砍头的话都跟袁大人说了,袁大人还不可以信任老夫吗?”王承恩诚恳地说。 袁崇焕深深一揖,再请王承恩坐。两人落坐。 大明王朝哇……唉,目前可用八个字概括,‘南寇北夷、内忧外患’!王承恩坐下后,说,“南寇是中原流寇高迎祥、李自成;北夷是关外清帝皇太极;内忧是百官互不信任、百姓疲惫不堪;外患是满、蒙、回、藏……但每一次危机,都是机遇。大英雄每每出于乱世,正好建功立业。假如没有患乱,英雄们从哪出来呀?”袁崇焕谨慎地说:“上有圣君,下面才会有贤将。没有圣君,有志者也只能空怀壮志,蹉跎岁月呀。” “袁大人可是在担心皇上吧?”袁崇焕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据老夫看来,当今皇上远胜先帝,崇祯朝远胜于天启朝!”王承恩注视着袁崇焕说,“当今皇上,立志要像皇太祖洪武帝那样,开天辟地,创一代盛世,做一代圣君!袁大人哪,皇上虽然没说,但老夫看出来,皇上真心是要起用你。”袁崇焕说:“在王公公面前我说句心里话,下官既盼望皇上起用,也害怕皇上起用。” “你是怕皇上用人而不能放权,既用且疑,处处受制?”王承恩沉默片刻,“这么说吧,皇上出生至今,是二十九年十个月零八天。我侍候皇上,已经三十年零八个月了。也就是说,当今皇上还在皇太后肚子里时,我已经侍候着他了。” 袁崇焕瞠目结舌,吃惊得说不出话。 第六章袁崇焕复出(四) “我能看得出皇上的心思,我甚至能感觉到皇上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袁大人哪,皇上真心实意地想起用你,皇上会把你看成大明王朝的擎天柱石,皇上甚至会把大明的半壁河山――东北全境的兵马城关都交给你!”王承恩顿了顿,又说:“除此之外,老夫愿向袁大人保证,从今以后,老夫愿做袁大人在朝廷中的可靠内应,老夫愿与袁大人荣辱与共,生死同舟。共同协助皇上,中兴大明!” 袁崇焕激动地说:“王公公……” 王承恩打断他的话头,说:“老夫该说的都说了,想说得也说了,袁大人却不必对老夫做任何承诺。请袁大人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有什么话,等到御前应对时,跟皇上说吧!老夫告辞。”王承恩揖礼而别,袁崇焕激动地望着王承恩背影。之后,他陷入深思。 周延儒在提灯太监引领之下,悄悄地进入乾清宫。暖阁内,崇祯手执一本书却没有看,显然在发呆、等候。周延儒入内叩拜:“皇上深更半夜召见臣,臣甚为不安。”“平身。”崇祯示意太监退下,说:“你给朕上的密奏,朕看了几遍。周延儒呀,你胆子不小嘛。” 周延儒拱身答曰:“皇上,臣言人之不敢言,赤胆忠心……前朝魏忠贤之祸,当为后世之鉴。臣以为,王承恩之本事才具,胜于魏忠贤。乞皇上早做圣断。”周延儒复又将王承恩仗皇上恩宠,内结宦官,外通封疆大吏的种种行为一一列举,说他的所作所为已远远超出一个秉笔太监的职权范围,违反太祖爷“太监不得干政”的律令,可以说,朝中大小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他不参与的。 崇祯叹道:“爱卿说得都对。朕早年即位,需要一个既能干又忠心的内臣辅佐朕,王承恩适逢其时,帮了朕不少忙。可这些年来,他越做越大了。虽然身为太监,却几乎像个宰相。虽然官居四品,却能把一品大臣拨拉得团团转。朕有时候也气——既气王承恩,也气你们这些大臣,你们要是有点真本事,何至于被一个太监比下去了?”周延儒说:“可,可王承恩身后有皇上……” “错。百官身后都有朕这个皇上!朕不会厚此薄彼。”周延儒痛声说道:“皇上啊,臣冒死上奏。君臣之道乃朝廷的基础,不可动摇。不论任何人,也不论他忠还是不忠,只要他是人臣,就不许触犯皇权。否则的话,早晚祸及国家,祸及皇上!” 崇祯无语。沉呤片刻,崇祯道:“周延儒听旨,朕授你暗察密报之权……” 一座伸展至阳光下的平台,崇祯在此召见袁崇焕。君臣依尊卑而坐,王承恩在旁侍立。 崇祯亲切地说:“爱卿啊,早在朕登基之前就屡屡听人说过,本朝有个读书将军专能克虏。这个‘读书将军’就是你袁崇焕,‘虏’就是关外的满清。”袁崇焕自谦道:“秉皇上,臣读书没读好,做将军也是勉为其难。” 在召见袁崇焕前,崇祯已将内廷所有关于他的档案、奏章,全部看了一遍。崇祯说:“当年,百官说你是阉党,魏忠贤说你是奸党。照朕看来,你什么党都不是,你是蒙冤受屈的忠臣。”“谢皇上。臣在家中待罪十年了,今天终于重见天日。”崇祯又说:“十年前,你做宁远督军时,与清兵大小二十八战,几乎无一败绩,连努尔哈赤也被你的红衣大炮打伤,不治而死。你是上天赐于大明的常胜将军啊!依你之见,当前,朝廷应该如何对付满清?” 袁崇焕感激地说:“臣万不敢当。臣以为,世无常胜将军,臣与满清交兵近二十年,大约是胜负各半。只是关键性战役,臣都因为仰仗天恩,侥幸取胜了。臣还以为,满清虽然蜗居关外,但满清小而强;大明虽然坐拥天下,但此刻的大明,却是大而弱。” 崇祯赞许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在家中呆了十年了,每天无不苦思平夷之策。臣以为,要战胜皇太极,关键仍在三策:一为练兵,二为守城,三为联防。”袁崇焕接着把他的谋略展开来诉说一遍:清兵们大都是游猎出身,茹毛饮血之辈,个个好勇斗狠。明军如想战胜他们,首先要练兵。第二,清军的强项是战马,明军的强项是城关。与清军做战,要尽量避免野战,应该坚守城关,相机歼敌。第三,清军八旗来去自由,而守城者却常常坚守不动,这怎么办呢?就需要城与城之间、镇与镇之间互相联防。战时全部出战,防时全部坚守城关,概不出战!如此,才能让清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使明军觅得更多的胜机。 崇祯高兴得仰面大笑:“哈哈哈,爱卿,重见天日的是朕哪! 第21章 这些年来,朕被满清扰得昼夜不宁,有了你平夷三策,大明中兴有望。朕欢喜之至!”袁崇焕揖首称道:“上有圣君,下才有良将。微臣这些战法,件件都要仰仗天恩哪。” 崇祯满意地说:“朕明白你的意思。袁崇焕听旨。”袁崇焕跪下。“朕令你为蓟辽总督,领兵部尚书衔,赐蟒袍玉带及尚方宝剑,统领北疆三十八万兵马及所有文武官员,并授予你临机专断及先斩后奏之权!”袁崇焕激动叩首:“臣遵旨!” “朕盼望你不负天恩,早日平定辽东。” 袁崇焕当即道:“臣保证在五年之内平定辽东!”此言一出,崇祯大喜过望:“五年?……好!好哇……家贫出孝子,乱世见忠臣!爱卿哪,你路途辛苦,先回去歇歇,晚上朕要大摆宴席,为爱卿洗尘。” 但是,侍立在旁的王承恩却大惊失色,甚至失手落下的折扇。 第六章袁崇焕复出(五) 宫道内,王承恩伴随袁崇焕行走。袁崇焕显得意气风发,王承恩却是步履沉重。王承恩道:“老夫恭喜袁总督。今日起,除了皇上之外,袁总督便是天下第二人了。”袁崇焕惶恐地说:“在下不敢。天下第二人,只能是您王公公。” “我不过是皇驾前的一个奴才。而袁总督所处的位置,早已盖过了我。”王承恩说,“过去,老夫遭百官们骂。今后,该轮到袁总督挨骂了!”袁崇焕微笑着说:“要想做事, 哪有不挨骂的。做得事越多,骂声也就越多。” “袁总督有准备就好。还有一件事更重要……”王承恩看了他一眼,缓缦地说,“皇上给予的一切,皇上一句话可就又收回去了。”袁崇焕的神色已不似前,仍然故作镇静地说:“这个嘛……在下十年前就体验过了。万历朝时,万历皇上授我辽东总督。到了天启朝,天启皇上一句话就将我打做阉党、贬为废员,什么都扒干净了,只留下一颗脑袋。” “当今皇上不是万历,也不是天启。”王承恩说,“当今皇上要收回总督大权时,只怕连脑袋也不会留下!”袁崇焕面露不安,沉呤着,问:“王公公,方才龙廷应对时,在下是否说错了话?”王承恩叹了口气,说:“袁总督的‘平夷三策’大受圣宠,句句都对。但有一句话,虽然没说错,会不会说过了呢?”看着袁崇焕询问的眼神,王承恩说:“就是最让皇上开心的那句话,‘五年平定辽东!’”袁崇焕一惊,沉呤不语。 王承恩紧追不舍,又问:“皇上没有生疑,但老奴斗胆替皇上生了点疑问。敢问袁总督,您做得到吗?”袁崇焕沉呤良久,终于说:“做不到……御前应对时,在下为了解皇上忧虑,讨皇上欢心,才那么说的。在下现在也有些后悔。”“敢问袁总督,如果五年不行,那您几年才能平定辽东呢?请赐老夫一句实话。” 袁崇焕三思,许久后,说:“大约八到十年。” 王承恩也就不再说话,两个人默默向前走,过了一会,王承恩又停下来。“谢袁总督信任。可老夫还有一事不解。”王承恩说,“御前应对时,您今日为何不向皇上要军饷?没有银子,您的‘平夷三策’岂不都是水中月镜中花!”袁崇焕长叹一声:“在下何尝不想要银子啊!只是宁远刚闹过兵变,国库空虚,在下不便立刻向皇上要啊。”王承恩说:“看来袁总督没有老奴脸皮厚。这么着吧,此事你不必开口,老奴帮你要。” 袁崇焕大喜,深深一揖:“谢王公公。” 远处,周延儒与洪承畴默默地看着王承恩送袁崇焕走过。周延儒眉头一皱,匆匆进入内阁签押房。 王承恩回到乾清宫,只见崇祯仍在踱步叹赏,口中不断念叨:“良将良将,得一良将,胜过百万雄兵啊!袁崇焕真是忠勇之臣……是不是啊……”崇祯见王承恩入内,得意地问他。 “是……”王承恩略显得迟疑地回答。崇祯觉察出王承恩异样,转过身来,看着他,问:“怎么了?”“老奴担心,袁崇焕忠勇有余,诚信不足。”崇祯眉头皱起来。王承恩秉报说:“老奴送他出宫时,直言问了他,他也实话实说了。五年之内,他并不能平定辽东。” 崇祯一怔,缓缓地问:“那需要多少年?”“妥当一些,大约需要八到十年。”崇祯欣慰地说:“这也行啊。辽东是大明半壁呢,能在八到十年平定,足矣!” “可老奴担心,即使八到十年,他也未必能平定……”崇祯忧虑又起:“怎么?莫非袁崇焕老了,不再是皇太极的对手?”王承恩说:“袁崇焕肯定能抵挡皇太极。可他最担心的,是皇上能否忍痛支持他。”“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然全力支持他!”崇祯看看了看语气怪异的王承恩,说,“你这‘忍痛’二字什么意思?” “军――饷。”王承恩一字一顿地吐两个字,又注意了一下崇祯的神色,说,“秉皇上,辽东的军饷,每年不下于三百万,七八年下来,国库难支。”崇祯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吟了一会,断然道:“传旨,辽东军饷,由朕亲自调拨。首批三十万,着即从皇银内帑中发出!”王承恩大感欣慰,不由地跪下给崇祯叩首,颤声道:“谢皇上。”崇祯奇怪地问:“咦,朕给袁崇焕军饷,你叩什么头?” 王承恩含泪激动地说:“皇上和以前不一样了,老奴是替皇上高兴哪!” 周延儒进入签押房,坐到洪承畴案桌旁,摇头长叹:“果然不出我所料,袁崇焕已经是王承恩同党了。袁崇焕进京当天,既没有向兵部报到,也没有拜访任何京城好友,独独私访了王承恩府。”洪承畴装聋作哑:“哦……是么?”周延儒道:“更有趣的是,在王府门口,王承恩故意拒见,之后却跑到小茶馆里与袁崇焕密谈。” 洪承畴仍然装聋作哑:“哦……是么?”周延儒正色道:“洪大人,你不必装糊涂!王承恩与袁崇焕,一个是内臣,一个边疆大吏,他们如勾结到一起,朝廷断无宁日!”洪承畴这才收起装聋作哑,认真地对周廷儒说:“周大人,在下到要劝您一句,别和王承恩斗,您斗不过这个人妖的。” 周延儒正声道:“皇上已授予我暗察密报之权,我是奉旨制约王承恩。”洪承畴一叹,说:“周大人哪,你侍候皇上才多少年?王承恩侍候皇上多少年了?到了关键时候,只怕皇上抛弃你而不会抛弃他……” 第六章袁崇焕复出(六) 鲁四将宋喜引领入内。王承恩仿佛没看见宋喜似的,自顾饮茶,一言不发。 宋喜低声道:“王公公交待的差使,小的办妥了。上月十五夜里,晋见皇上的是周延儒;十六日夜里,晋见皇上的仍是周延儒;十七日夜里,晋见皇上的还是周延儒。”“就他一个,没别人?”王承恩似乎恍然大悟:“哦……宋喜呀,这差使办得好。回头到鲁四那里支银子吧。”“谢王公公!” “还有件美差要辛苦你。宫门外头已经备好了三辆马车,你必须亲自护送。后天正午,将车上的货物完整无缺的送到宁远城,面交蓟辽总督袁崇焕。”王承恩吩咐说,“记着,你既不能早到,也不能迟到,必须在正午时分到达。” 宋喜诧异,问:“小的不明白,干嘛非在正午时分呐?”王承恩说:“你不必多问。这差使办好了,袁大人肯定重重赏你。” 城楼上,袁崇焕高居帅椅,点将阅兵。帅座畔架着那柄尚方宝剑。四周,旌旗迎风,刀枪排立。随着一声声巨吼,众将军依序参拜袁崇焕: ――宁远卫总兵官祖大寿,拜见大帅! ――关山镇总兵官韩子玉,拜见大帅! ――八里屯总兵官朱可望,拜见大帅!…… 驿道上扬起大团灰尘,三辆满载木箱的马车正在轰隆隆向前飞驰。 驭手大汗淋漓,不时挥鞭策马:驾驾…… 旁边,宋喜骑在一匹马上领着众护卫也在奔驰。他看看日头,急了,大喊:快快!娘的,来不及了…… 众将军还在参拜: ――山南卫总兵官鲁大为,拜见大帅! ――北海子总兵官刘铁柱,拜见大帅! ――宁远卫标统吴三桂,拜见大帅! 袁崇焕看了吴三桂一眼。微笑:“闯宫夜报的,就是你吗?”吴三桂:“正是末将。” “不错……”话音刚落,袁崇焕又突然变色,问:“前屯卫总兵官吴襄,为何不到?”吴三桂暗惊:“末将也不知父亲为何不到……” 袁崇焕严厉地:“本帅刚刚上任,吴襄就没有到位。着察明原因后,依军法严办!” 旁边的副帅道:“遵命。” 驿道,马车仍在急奔。突然,一匹马累倒了,口喷白沫,倒地不起,马车差点翻掉,不得不停下来。 宋喜看了看日头,再看看不远处的宁远城,高声下令:时辰到了!撂下马车,扛着箱子朝城楼跑。快! 宋喜跳下马,带头扛起一只沉重的箱子,奔向城楼。 众护见状,也一人扛起一只木箱,跟着宋喜朝城楼奔去。 宁远城楼,袁崇焕巡视众将,动情地说道:“列位弟兄,你们随本帅征战多年,都是从兵勇里杀出来的将军。十年不见了,本帅想你们想得好苦哇!今天,终于又聚到一起了。”祖大寿叫着:“袁督师重返帅位,弟兄们都高兴的噢噢叫啊!”众将一片声嚷着:“是啊!……又到了咱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啦!……清兵末日到啦!……”喊声中,众将个个意气风发,摩拳擦掌。 袁崇焕威严地:“弟兄们,本帅已向皇上立下军令状,五年之内平定辽东!” 众将闻言震慑,顿时一片寂静。 副帅小心异异地:“大帅雄心万丈,末将等愿意奋战!但是……平定辽东的关键是军饷啊。” 第22章 祖大寿:“秉大帅,宁远卫又有三个月没发饷啦。”另一总兵道:“关山镇已经半年没领到饷银了!” 袁崇焕顿显忧虑。袁崇焕忧心忡忡地对众将道:“弟兄们放心,皇上答应过本帅,辽东的军饷会一文不少地发下来。”副帅道:“可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哇。兵部也多次答应过我们发军饷,可是……唉!”正在这时,一个军士奔来叩报:“秉大帅,御林军偏将宋喜,前来拜见大帅!” 袁崇焕奇怪地问:“他来干什么?”话音刚落,宋喜已扛着一只木箱奔至,气喘吁吁地:“大帅……宋喜奉旨前来……前来送喜……”袁崇焕惊讶地看着喘着粗气的宋喜,这时宋喜已经喘过气来,说,“皇上亲自从皇银里拨出三十万两银子,做为辽东将士首批军饷。王、王公公令在下……务必要在大帅点将阅兵前,赶到山海关……在下押解着皇银,没日没夜地赶,还、还是来迟了,请大帅恕罪……” 袁崇焕激动跳了起来:“皇银呢?” 箭道上,一列御林军军士,每人扛着一只封有皇宫标记的木箱,气喘吁吁地奔上敌楼。军士们扛着木箱登上城台,依次放下。渐渐的,银箱摞成高高的一堆。众将看得都呆了。 袁崇焕走上前,掀开一只箱盖,露出满满的银锭,众将一片惊叫…… 袁崇焕激动地从箱盖上撕下一片黄纸封记,举着它叫道:“看见了吧,这是皇银啊!是三朝皇上积累下来的体已银子啊!” 众将欢呼着围上前喜看,议论纷纷。吴三桂走到呼呼直喘的宋喜面前,捶他一下肩膀:“宋喜,你来得正是时候啊!”宋喜一边喘一边吹嘘着:“我老宋何许人哪!啊?你不是不知道……” 袁崇焕回到帅座前,唰地拔出尚方剑,举剑过首,南面而誓,大喝一声:“皇天在上,袁崇焕五年之内如不能平定辽东,将用这柄尚方剑自裁,以谢皇恩。”众将跟着跪倒,大吼着:平定辽东!平定辽东!网平定辽东!…… 吼声中,吴三桂忽然望向天边,惊呼:“大帅……” 袁崇焕望势望去――一座烽火台升起一股粗直的狼烟,并隐隐有示警的鼓号声:“呜呜呜”…… 清兵又破关南下了! 崇祯皇帝,把帝国命运寄托在一座座城关上;明朝将士,把生死荣辱寄托在一座座城关上;但是,那些铜墙铁壁,那些万里雄关,能否挡住八旗军的铁蹄呢? 第四卷 第七章父与子,功臣与罪犯(一) 一带伤军士匆匆入内,惊慌叩报:“前屯卫总兵吴襄,令在下秉报大帅……”袁崇焕高居帅座,神闲气定地说:“慌什么慌,慢慢说。”祖大寿等将帅排立两侧,吴三桂立于末尾。 那军士这才稳住神,说:“秉大帅,皇太极亲率四万精兵,分两路南下。连破我军八里河、关山镇,其前锋已直逼宁远城。”袁崇焕微微一笑,环顾一下周围的将帅,泰然自若 地说:“好嘛,本帅刚刚上任,皇太极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清军距此还有多远?”“距宁远只有五十里了。” 袁崇焕这才有点惊讶,问:“你们的总兵吴襄呢?”“吴襄将军抵敌不住,只得弃关南撤……”军士抬起头,用目光偷偷看了一下袁崇焕,胆怯地说,“吴襄将军和部属,被多尔衮的八旗军围困在黑虎洼,苦战待援……”袁崇焕一声冷笑,斥道:“什么弃关南撤啊,是弃关南逃吧……还不退下!” 军士退下。袁崇焕目视众将,声色俱厉地说:“吴襄弃关南逃原本就是耻辱。更为耻辱的是,连逃也没逃掉,被多尔衮包了饺子!这样的总兵官,真是给本帅丢脸,给大明丢脸!”众将闻声怵然不安,吴三桂则羞愧的低下了头。 黑虎洼里一片恶战景象,到处遗弃着断戈残戟,人尸与马尸横陈。大青石后,吴襄身负数处重创,浑身鲜血。他抬头眺望,不远处,清军已将他们团团包围。吴襄突然跳起来,挥刀大吼:“弟兄们,冲啊……” 残余的明军顿时纷纷扑出,狂呼乱喊着跟随吴襄朝清军冲杀而去。清军阵营中,立刻鼓号齐鸣,无数强弓大弩射来。许多明军中箭倒地,剩余的也被清军斩杀殆尽……吴襄连砍几个清军后,看见越来越多的清军围了上来,一个年轻的清军将领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指挥清军剿杀明军……吴襄知道明军根本不可能突围了,又领着明军且战且退,再次退守到大青石后面。一个副将爬到吴襄身边,焦虑地问:“吴军台,咱们怎么办?”吴襄看看天色,有点无奈地说:“这儿离宁远不到二十里地,坚守待援吧。放心,袁大帅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忽然传来鸣金声,副将循声抬头看看前方,惊讶地道:“咦,清军怎么退回去了?” 清军阵地后方,前军主将多尔衮一手抓着羊腿一手端着酒碗,正在大吃大喝。同时,两眼警惕地巡视战场。那位年轻将军怒气冲冲地策马而来,到多尔衮面前跳下马,质问:“叔叔,为什么停下不打了?” 多尔衮冷冷扫了这将军一眼,说:“豪格,这是在战场,可别忘了军规!”豪格强咽下气愤,上前施以军礼:“末将豪格参见大将军!”多尔衮这才哈哈一笑,:“免礼,你急什么急,吴襄已经落到咱们掌心里了,怕他飞了不成?” 豪格有点赌气地说:“大将军只管放心吃喝,但请你发令,让末将消灭吴襄。末将保证在大将军这碗酒喝完之前,提吴襄人头前来交差。”多尔衮又是一笑,道:“豪格,我知道你建功心切。可你知道吴襄的心思吗?” 豪格说:“照末将看来,吴襄在等死,而大将军在死等。” 多尔衮怒喝一声:“放肆!”豪格怒而不言。稍停一会儿,多尔衮放缓口气说:“吴襄是在等救兵!这儿离宁远城不到二十里地,吴襄之所以死战不降,就是在希望宁远救兵前来解围。”豪格这才领悟多尔衮的意图:“叔叔是拿吴襄作为诱饵,想把宁远城里的兵马诱出来?”多尔衮不无得意地说:“你总算是开窍了。宁远主力不出动,咱们拿它没办法。只要他一出来,咱们就把他们统统砍了!我早就在东西两边埋伏下两旗精兵。” “要是他们死活不出来,怎么办?”豪格有点担心地问。 “逼呀,逼他们出来!汉人最要面子了,咱们都打到他们家门口了,他们就甘当缩头乌龟么?”多尔衮下令,“豪格,令你把吴襄四面包围,每隔半个时辰出击一次,每次砍杀几十个人就行。看宁远来不来救兵。” 一阵猛烈的战鼓声骤起,继之是清兵喊杀声。吴襄抬头一看,清军又在豪格率领下冲杀过来。吴襄见势不对,对副将说:“老李,我和弟兄们顶在这儿,你乘乱冲出包围,到宁远城催救兵去!” “不。还是末将杀开一条血路,让将军突围请援去。” “不成。我一走军心就散了,你骑上我的战马冲出去!快快,弟兄们生命全靠你了!”说话间清军已冲上来,与明军战成一团,刀枪相击声与死伤哀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吴襄一边与敌接战,一边厉声命令:“快去!快去!”副将无奈,骑上吴襄的战马,挥刀冲出包围。吴襄与明军死战不退,力保副将远去。不远处,豪格看见那副将突围远去,微微一笑。 总督府,袁崇焕坐于帅椅上,双手执一杆竹箫,低缓的吹奏着。一个军士匆匆入内,秉道:“探马飞报,黑虎洼仍在血战,吴总兵只剩三百余人。”袁崇焕纹丝不动,仍然沉浸在箫声中,仿佛没有听见。立于袁崇焕身后的幕僚便对军士道:“再探。”军士应声退下,袁崇焕仍在吹箫。稍顷,又一个军士慌忙奔入,叩报:“大帅,清军连番进攻,吴总兵只剩下一百多人了……”袁崇焕仍然一动不动地吹箫。幕僚又斥军士:“再探。”军士又应声退下。袁崇焕依旧沉浸在吹箫中。忽然,府外漾起一片骚动,接着那个副将浑身带血地扑进来,跪地泣呼:“大帅,大帅……” 袁崇焕停止吹箫,抬起头:“说吧,我听着哪。”祖大寿、吴三桂等众将也随之涌进总督府,关切地听着。副将凄惨地秉道:“大帅,吴将军和弟兄们被围困在黑虎洼,已经血战两个时辰了,请大帅速派救兵吧。”袁崇焕问:“多尔衮带有多少兵马?”“约有两千多。”看到袁崇焕怀疑的神情,副将急忙又补充道,“末将看得清清楚楚,确实只有两千余人。大帅如能派出数千精兵,定能把多尔衮全歼!”袁崇焕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疗伤吧。”副将乞求道:“大帅,末将愿随军再去黑虎洼,与清兵决一死战。” 第七章父与子,功臣与罪犯(三) 吴三桂率领五十三黑衣骑士,狂呼乱喊着冲入重围。他们猛兽那样朝清兵疯狂劈杀……清军猝不及防,竟然纷纷败退。豪格挥刀朝吴三桂冲去,两人会马一击,豪格立刻负伤。吴襄看见吴三桂率兵冲杀过来,斗志倍长,对部下们大吼:“弟兄们,援军来了,冲啊!”被包围的明军也纷纷跳出山洼,与清军们拼命砍杀…… 吴三桂一边迎敌一边朝吴襄大喊:“爹啊,爹啊。你快撤退,孩儿断后。” 吴襄兴奋地叫:“三桂,我们一起冲出去。” “不!爹先退,快快……”大批清军涌上。吴三桂又陷入重围,左拼右杀。 多尔衮冷冷地看着两军交战。豪格带伤归来,怒叫:“换刀。”部下立刻把一把长刀递给豪格,豪格正要策马再战,忽然听得一片金鼓齐鸣。多尔衮与豪格神情俱惊,两人互视一眼,立刻整装迎上前。皇太极骑着那匹骠悍的白龙驹,身披一身金甲驰来了,后面跟着许多侍卫。 第23章 多尔衮上前叩拜:“臣弟拜见皇上。” 豪格叩拜:“儿臣拜见皇阿玛!” “平身……”皇太极说罢朝战场望去。 所有的清军听到金鼓声,明白皇上驾到,他们全部停止攻杀,手执兵器,围成个大圈。圈中间只剩吴三桂一人一骑。吴三桂不知道清军为什么忽然停战,他骑在马上,紧张注视着四周…… 皇太极远远看见吴三桂的英姿,问:“那人是谁?”豪格答道:“他是吴襄的儿子,名叫吴三桂。”皇太极喟叹一声:“大明又出良将了!唉,真是百足大虫,死而不僵啊。” 豪格怒不可遏地喝道:“皇阿玛稍候片刻,看儿臣把他碎尸万段!”豪格又欲上前挑战。皇太极嗔道:“不必了。你们在此守候,朕去会会他。”皇太极说罢上马,拔出长剑,就要驰上前去。多尔衮与豪格大急,双双挡在白龙驹前。豪格道:“皇阿玛上如果要那小子的人头,儿臣定将它砍了来……”多尔衮也说:“皇上万万不可轻进,那小子是个疯子!”皇太极笑了,说:“朕暂还不想杀他,朕只跟他说说话。让开。” 皇太极策马冲过两人的拦阻,驰向吴三桂。多尔衮与豪格也跳上马,一左一右为皇太极护驾。 吴三桂仍在引刀待敌,猛听清军阵营中一声大吼:“吴三桂!”吴三桂正眼一看,清军分开一道大口子,一骑白马金甲飞驰而来。吴三桂大喝:“阁下是谁?”皇太极策马近前,微笑着说:“朕是你的朋友。” “朕?”皇太极的不凡气宇使吴三桂大吃一惊,语气不贯地说,“你……你……”皇太极一笑,说:“朕就是大清国皇帝皇太极!”吴三桂大惊,万没想到大清国万乘之尊竟然亲临战地,并且敢只身前来。吴三桂惶恐地按下刀锋,道:“标下军命在身,不能下马行礼。” “不必拘礼――看剑!”皇太极一剑劈来,吴三桂勉强架住。皇太极依旧笑着说:“很好。既然是朋友,那就边打边聊吧。……接着……很好。打要打得开心,聊要聊得尽兴……看剑……很好,你的功夫不错。当心……”皇太极每说一句话便剌出一剑,速度越来越快。吴三桂左支右挡,始终只守不攻。 皇太极狠狠一剑劈来,嗔道:“你为什么不攻?”吴三桂回答:“标下不敢。”皇太极怒道:“朕命你放开手脚攻杀!”“遵命。”吴三桂情不自禁地应着,一面开始猛攻,双方刀剑铿锵,击出阵阵火星。 皇太极边打边高兴地夸道:“好!很好!”吴三桂忽然收刀揖礼:“谢皇上……您并不真想杀标下。”皇太极收剑问:“何以见得?”“如果皇上真要杀我们父子,那我们根本冲不出去。”皇太极笑了,说:“你是个聪明人。不过,朕还没有打算让你活着呢。” “标下奉陪!”皇太极又一剑砍来,吴三桂架开。皇太极停剑:“朕问你,你们的崇祯皇帝会使三尺剑吗?”吴三桂怔住了,无言以答。 皇太极一连串追问:“崇祯拉得开五百斤弓吗?他能够一马当先驰骋疆场吗?他敢和你真刀真枪边打边聊吗?……回答朕!”吴三桂尴尬地回答:“不能。”皇太极自豪地说:“那你们的崇祯皇帝就不是大清皇帝的对手。”吴三桂辩解道:“标下却以为,皇上应该龙驭深宫,君临天下,不必像个武夫似的……” “放屁!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是一位马上英雄。他身高六尺,武功超人,骑一匹乌骓神骏,纵横沙场二十多年,亲身经历大大小小七十多战,身负战伤十三处,这才开创了你们大明王朝。吴三桂,朕说得对不对?”皇太极语气又和缓下来,说,“可惜,二百年下来,你们一代不如一代,一君不如一君!竟然还有人自作聪明,说什么‘皇上应该龙驭深宫,君临天下’……哈哈哈。朕告诉你,龙驭深宫者,个个是昏君!早晚会丢了天下。”吴三桂哑口无言。 皇太极终于收剑入鞘,亲切地说:“吴三桂呀,朕喜欢你。你是个英雄,朕希望你归顺大清。”吴三桂正色道:“标下生为汉将,死为汉鬼,绝不投降!”皇太极微笑着说:“朕不急,朕愿意等。凡是英雄,朕都喜爱。你三天后归降也行,三年后归降也行,归降后不顺心了再返回明朝,仍然行!英雄么,朕准你来去自由。” 吴三桂说:“自古汉夷不两立……”皇太极突然愤怒了,斥道:“住口!朕问你,你们为什么老把我们满族人当做蛮夷呢?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上天所赐的性命,都是以血汗耕种自己的田园。”“标下从小到大,都是听人这么说的。”“你难道真的相信这个天下最大的谎言了!你忘了吗,朕对你说得头一句话是什么?”皇太极冷冷地说,“朕是你的朋友!朕愿意和你边打边聊,打要打得开心,聊要聊得尽兴!至于你愿不愿意把朕当朋友,朕只能拭目以待。” 看着吴三桂哑然不语,皇太极又说:“朕让你带两句话给袁崇焕,第一,他那个‘五年平定辽东’是骗人的鬼话,只有崇祯把这句鬼话当做真话了。朕带给袁崇焕的一句话是‘朕要五年入主中原!’这句话,你敢带给他吗?”吴三桂回答:“敢!”皇太极颔首,说:“很好。第二句话:如果不想让朕入主中原,那么,大明必须承认大清,两国平等相处。大明国每年向大清提供岁赋,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 第七章父与子,功臣与罪犯(四) “敢问大清向大明提供什么?”皇太极笑了笑,说:“考虑到大明皇帝的体面,朕提供的岁赋是,每年一千张貂皮。”吴三桂怒道:“您认为这公平么?”皇太极依旧笑容满面:“大明有国土万里,大清只有关外一隅。因此,朕认为这很公平。”吴三桂斥道:“休想!” 皇太极笑道:“那么,朕只有年年入关南下,打得你们丢盔卸甲,打得大明朝鸡犬不 宁,一直打到你们全部跪下来,哀求我们大清国为止!……吴三桂,后会有期。”皇太极纵马离去,只剩下吴三桂独自发呆。 皇太极与多尔衮、豪格等臣将们席地而坐,围着一只火盆割肉用餐。臣将们静悄悄地进食,只有皇太极一动不动,望着火苗发呆。这使得臣将们隐隐不安。豪格忍不住,将一块烤肉奉献到皇太极面前,低声恳求:“皇阿玛,皇阿玛……”皇太极惊醒,摆手道:“你们随意吃喝,不必挂念朕。朕……这是在跟袁崇焕说话呢。” “袁崇焕?”多尔衮与在座臣将大吃一惊。皇太极一叹,道:“是啊。大明一天比一天衰落,眼看我们就能入主中原了,可这时,袁崇焕又重新出任宁远总督,真像是大明王朝的回光反照啊。这个人不好对付,有他在,我们难以进入山海关。”豪格愤然道:“儿臣愿领本旗兵马,先取宁远,再攻山海关!”皇太极说:“袁崇焕坚守不战,你怎么攻关?即使攻下宁远城关,还有紫荆关,娘子关,飞虎关,双石关……难道,大清的国力要耗费在这没完没了的攻关上吗?如此下去,何日才能入主中原?”臣将们哑然。 “有时候,朕雄心万丈,觉得取天下非朕莫属。有时候,朕也有些悲观,觉得朕看不到一统天下的那天了。入主中原的大业,要留给儿孙们完成了……”皇太极叹息道,“因此,朕在内心问袁崇焕。朕说,你呀,也是个通古博今的人,肯定看出来大明不行了,改朝换代是早晚的事,你何必出来抗天呢?何必和朕为难呢?朕问他,你为何要阻挡那不可阻挡的大清?为何要挽救那不可挽救的大明?!——”皇太极越说越激动,后来竟然跳起怒吼:“十年前,你用大炮重伤先皇,这血海深仇,朕还没报哪。如今,你又想出来当救世主么?朕……朕要活活地捏死你!”最后一句话,皇太极咬牙切齿迸出,眼中怒火四射。众臣将一片拜伏在地,不敢举首看他。 皇太极沉默片刻,轻声冷笑,说:“传旨,会集各旗,班师回京。” 多尔衮惊讶地上前劝阻:“皇上,我军连战连捷,士气正盛哪……”皇太极转首,逼视多尔衮,问:“朕刚才说什么了?”多尔衮说:“皇上说班师回京。”皇太极问:“那你该说什么?”多尔衮惊恐,语不连贯地回答:“臣弟说、说、说遵旨。” 皇太极颔首道:“这就对了。记着,明朝有两颗胆子。山海关是万里长城的胆,袁崇焕是崇祯皇帝的胆。在没有找到粉碎这两个胆子的办法之前,我们不妨先退一步,让他们高兴一下,让他们陶醉一时。” “喳。”众臣将一片响应。皇太极一掀门帘,步出帐外。 汉人范仁宽像个奴仆那样,裤腿挽得高高的,立在河水中涮洗马匹。……突然,一匹骏马伴随银铃般爽朗的笑声,从小河中驰过,马蹄激起的泥水溅了他一身。马鞍上坐着红妆素裹的庄妃。她纵马驰去不远,又突然勒马,使骏马长嘶一声,再缓缓奔回。庄妃来到范仁宽面前,紧紧盯着他。 范仁宽在水中施礼,道:“汉臣范仁宽,拜见庄妃娘娘。”庄妃嗔怒道:“范先生,谁让你来洗马的?”范仁宽答道:“皇贝勒多铎,令在下涮洗他的战马。”庄妃说:“这是奴仆干的活!”范仁宽说:“秉娘娘,我并不介意……”庄妃打断他说:“我介意!你是我的教书先生,不是多铎的马夫。上岸。” “在下就快涮洗完了。”庄妃斥道:“我叫你上岸!”范仁宽只得应声步出河水。庄妃叹道:“范先生,你虽然是汉人,但毕竟是大清国三品大臣,你怎么能受这种屈辱呢?” “请娘娘息怒。在下祖父和父亲,都曾是多铎爷的家奴。因而,在多铎爷眼里,在下名为汉臣,实际上仍然是个奴仆,甚至满族奴仆更加低贱。” 第24章 范仁宽苦笑着说,“娘娘应该知道,在关内,汉人把满人当做蛮夷。在关外,满人把汉人当做奴仆,这些都由来以久,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更不是多铎爷一人的错。” 庄妃叹了一口气,说:“快去更衣,然后来考我的学业。” 庄妃与范仁宽各据一案。庄妃正在伏案书写,身旁堆着许多书籍。范仁宽则在一旁读书。他不时看一眼庄妃,再看看自己案头那支快要燃尽的残香。庄妃笔墨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支残香也越燃越短,终于熄灭了。庄妃也正好书至卷末,她搁笔,双手规规矩矩地置于案侧。 范仁宽问:“答好了么?”庄妃起身,双手执卷呈给范仁宽,恭敬地说:“请先生阅。”范仁宽接过,一目十行地读卷。而庄妃则紧张不安地盯着他,等待着。范仁宽阅罢,竟然合目不语,但是面部轻微颤动,像是克制内心激动。 庄妃颤声地问:“范先生?”范仁宽睁开眼,说:“好,非常好!论述明晰,立意不凡,笔墨酣畅,才思敏捷。” “真的?”庄妃显然很惊喜。“是的。”范仁宽忽然有点激动,他说,“娘娘,实话告诉你。这卷子上的第四、五两题,是明永乐十二年,江南贡院五省会试的考题。能将它圆满答出者,才能成为当年举人。”庄妃惊喜若狂,竟然在帐中乱蹦乱跳:“真的?!啊……我中举啦!我中举啦……”庄妃狂喜地抓过卷子,就要冲出帐蓬,这时皇太极却掀帘入内,两人撞到一堆。皇太极扶起跌倒的庄妃,不解地问:“爱妃,你怎么了?”庄妃高兴地忘了礼节,把考卷伸到皇太极面前,激动地说:“皇上您看,我把江南贡院五省会试的考题都做出来了!……皇上,我中举啦!”皇太极转过脸急问范仁宽:“范先生,这是真的?” 第七章父与子,功臣与罪犯(五) “秉皇上,是真的。永乐十二年江南会试的卷子,在下年轻时读过。其中有些答卷,还不及庄妃。”范仁宽叩首回答,“据臣看来,贵妃娘娘的才学,即使在大明朝全国女流当中,也属凤毛麟角。在大清国,更是前所未见的第一女才人!”皇太极大喜,竟然一把抱住庄妃:“爱妃,你真了不起啊……”庄妃与皇太极紧紧拥抱,相吻,继之动情,两人互相抚摸着,渐渐站不稳,顺势歪倒在皮榻上,痴痴地喘息、疯狂的动作……情迷之中,他们完全忘了范仁宽,或者是根本不在意他。 范仁宽转眼不看欢爱中的帝与妃,他静静站立片刻,然后轻轻走向帐门,掀帘退出。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皇太极的声音:“范先生!”范仁宽掀帘的手停止动作,却没有回头:“臣在。”身后传来皇太极声音:“朕谢谢你。朕……非常感谢你!”范仁宽仍然未动,十分平静地回答:“臣,谢皇恩。” 身后再次传来皇太极的声音:“朕想找时间同你好好谈谈。朕有好多疑难……要向你请教!” “臣遵旨。”……范仁宽掀帘出帐,始终没有回头。 一席盛宴,临席者只有袁崇焕与吴三桂。两人已是酒至半酣。袁崇焕举盏,说:“来,三桂呀。本部堂再敬你一盅。今儿,你以一敌千,血战救父,大展了咱们的军威。你前程不可限量啊!”吴三桂双手举盅:“谢大帅。”两人一饮而尽。 袁崇焕喟叹一声,说:“你怎么看皇太极的‘五年入主中原’?”吴三桂踌蹰不安,说:“皇太极是狂妄之言,大帅不必在意。”袁崇焕沉重地说:“如果真是狂妄之言,我当然不在意。可是皇太极所说的,句句都是他真心话啊。”吴三桂说:“标下以为,有大帅坐镇辽东,皇太极必败。” 袁崇焕又是一声长叹,说:“半个月前,本部堂御前应对,曾提过平辽三策,那就是练兵,守城,联防。皇上听了,龙颜大悦。”袁崇焕看了看吴三桂,摇摇头,说:“其实这三策没什么了不起,谁当辽东统帅都能想出来,就是你也行。我之所以提出这三策。只是宽慰皇上,是为了邀宠,为了获得皇上的信任。”吴三桂一脸的惊讶。袁崇焕苦恼地说:“如果得不到皇上的信任,我什么事也干不成!三桂啊,你听着,我心中真正的平辽三策是:战――守――和。这才是肺腑之言。”吴三桂重复着:“战――守――和?” “对。战――为奇着;守――为旁着;和――为正着!”袁崇焕推以置腹地对吴三桂说,“三桂啊,‘求和’二字听起来很痛苦,甚至很耻辱,但它却是安邦定国的根本方略。现在,皇太极兵强马壮,国势如日中天;而我们大明却是江河日下,内忧外患。照我看,不要说五年,五十年内灭清都难!但是,满清它要想灭明也是妄想。其结果呢,只能是双方连年交兵,战祸不断,国家与百姓都得不到休养生息的机会。为了大明王朝的未来,我们必须暂时承认满清,双方和平相处十几年,等朝廷平定了中原流寇,恢复内地生产,富国强兵之后,再挥师出关,一举扫除满清蛮夷!这才是明智之举。”吴三桂惊叹道:“满天下人、包括皇太极都绝不会想到,大帅内心里竟然想和!”袁崇焕苦苦一笑,说:“是啊,在他们眼里,我袁崇焕是个百战百胜的将军,恨不能杀尽天下贼,成就万古名。谁也不会想到我最希望的竟是和平。唉……从罢官待罪时起,我在家中苦苦想啊、想啊,足足想了十年哪,才把这个问题想通了。咱大明王朝要想长治久安,必须先得到和平。” 吴三桂激动地说:“标下誓死追随大帅!”袁崇焕颔首道:“战争是危险的,可求和――往往比战争更危险!在战场上,我只会死于敌手,但在追求和平的路上,敌人和自己人都可能杀我。如果到了那天――我死了,希望你把我的未竟事业继续下去!”吴三桂跪地叩道:“标下对天发誓,绝不辜负大帅。”袁崇焕扶起吴三桂,再举盏道:“干!”两人一饮而尽。袁崇焕从袖中掏出一帧廷寄,对吴三桂说:“三桂呀,兵部令到了,着将吴襄押解赴京,待罪。”吴三桂看了一眼兵部令,伤心地说:“看来,家父会被问斩……” 袁崇焕微笑着说:“这倒未必。明日,本帅着你亲自押解吴襄,赴京送交兵部。”袁崇焕看到吴三桂不解的神情,对他说:“我已经把你血战退敌的功勋大加渲染,飞报给皇上了。等你到了京城,你吴三桂的大名早就轰动朝野了。我想啊,皇上看在你这个大功臣面子上,不但要重赏你,还会给你父亲一条生路。因此,由你押解吴襄最合适。”吴三桂这才领悟过来,跪倒在地,连声说:“谢大帅恩典!” 月光下,皇太极与范仁宽沿着小河散步,庄妃跟在皇太极身后。此时微风和熙,月色宜人。皇太极驻足,正要跟范仁宽说话,看见庄妃跟着,便笑对她说:“爱妃啊,你回去歇息吧。”“干嘛撵我走。范先生能在边上侍驾,您的爱妃反而不能?”庄妃带着几分撒娇说。“范仁宽不光是你的教书先生,也是朕的臣子嘛。朕想和他单独说说话。”皇太极见庄妃仍无意离开,脸色沉了下来,说,“你且退下。”庄妃只得走开。 皇太极与范仁宽继续前行,许久,皇太极突然问:“朕怎样才能战胜袁崇焕,攻破山海关?”范仁宽沉呤片刻,回答说:“臣以为,要战胜袁崇焕,首先应该清楚袁崇焕的强弱所在,弄清楚他怕什么?” “袁崇焕怕什么?” “袁崇焕不怕皇上您,更不怕八旗精兵。他最怕失去崇祯皇帝的信任,其次,怕的是朝廷大臣们对他施阴谋、放暗箭。范仁宽不紧不慢地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崇祯一旦对袁崇焕起了疑心,那么,不要说是山海关,就是万里长城,都将不攻自破。而崇祯又恰恰是一个好大喜功、生性多疑的皇帝。” “先生说得对!”皇太极猛醒,极其敬佩地说,“范先生哪,朕苦恼了多日的事儿,怎么被你三言两语就解开了?” 第七章父与子,功臣与罪犯(六) “皇上不必奇怪,因为臣是汉人。臣比你们更知道汉人的毛病。”月光下,皇太极与范仁宽两人又不说话,继续沿着小河散步。皇太极又问:“你是个汉人,朕是满人。朕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助朕灭掉大明呢?”范仁宽沉呤着,没有回答,半晌才说:“这问题如同刀子,臣要是回答不好,只怕要掉脑袋吧……”皇太极冷冷地说:“先生且回答吧。”“秉皇上,臣所以背明附清,有两个原因。一者,臣世受皇恩。二者,臣饱览历史,多少知道一些大势。眼下,天道在于大清,不在大明,改朝换代只是早晚的事儿。臣估计,关内的汉人在 皇上治理之下,可能比明朝更太平些。” “仅仅是估计?”月光下,皇太极好像在笑。“是的,只能是估计!”范仁宽忽然固执起来,他说,“因为皇上还没有入关。就算皇上现在是圣君,也不等于得天下之后还是个圣君。比方说,秦始皇得天下之前是圣君,晚年却成了个昏君!秦朝二世而亡。皇上啊,与大汉相比,满族的历史太短浅了。因而,臣现在只能是估计。请恕臣不恭。” 皇太极不悦,扔下范仁宽,气冲冲独自前行,却不料一脚踏入河水。他迈出小河,愤怒地跺脚上的泥水,之后,他抬头逼视一动未动的范仁宽,再慢慢朝他走回来,手按佩剑。范仁宽紧张地低下头……皇太极站到他面前,半晌,正色道:“范仁宽,朕拜你为一品司徒,位居汉臣之首。从今以后,你与八旗亲王共同临朝议政!”范仁宽深深揖首,颤声道:“臣……遵旨。” 吴三桂父子同室而宿。 第25章 吴襄躺在榻上,半裸着身子,身上到处是刀伤与箭创。吴三桂单足跪地,亲手为父亲疗伤敷药。吴襄因为痛楚,不时发出呻吟。吴襄低声嘱咐:三桂呀,你一日之间成为英雄,更要小心谨慎哪。进京之后,凡事不可莽撞,更不可将袁总督的心里话,泄露给任何一人。“是,孩儿记住了。但孩儿不明白,袁总督的方略完全是为振兴大明呀!”吴襄感概地说:“袁崇焕深谋远虑,深明‘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道理。他的以战求和之策,完全正确的。可惜啊,君昏臣庸、国贫民弱,忠臣们不理解他,奸臣们更嫉恨他。袁崇焕虽然对大明忠心耿耿,但人只要忠过了头――往往不得善报啊!三桂,你记着,你可以在内心里忠诚袁崇焕,赞同他的治国方略,但是在人前千万不要流露出来。”看到吴三桂吃惊的神情,吴襄再三叮嘱:“你一定要谨慎从事,绝不可天真幼稚!” 过了一会儿,吴襄又问:“哦……你说,那个大清皇帝皇太极到底怎么样?”“孩儿非常敬佩他。”吴三桂双目顿时放光,说,“说实在的,咱们大明要有这样一位皇上该多好啊……”“低声!”吴襄紧张地看了看窗外。窗外没有任何异常动静。吴襄低声斥道:“你不怕掉脑袋么?!” 吴三桂也低声说:“孩儿心里也很痛苦。我担心啊,咱大明朝日薄西山了,而皇太极驾驭下的大清朝,很可能……很可能有一天入主中原。”吴襄沉默半晌,长叹道:“三桂啊,我们吴家世受国恩,你宁肯以身殉国,也绝不能叛明!”“父亲放心,孩儿宁死也不会叛明。!” 窗外传进一阵击更声。四更了,睡吧,明儿还得赴京。吴三桂侍候吴襄躺下,正要回到自己卧榻,吴襄忽然想起一事,问:“三桂,你夫人去世六年了,为什么还不娶一个?我等着抱孙子呢。”“爸……我……我、我……”吴三桂终于说出他迷上上了一个绝色宫女。吴襄惊问:“她是谁?”“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那天闯宫夜报时,我和她同乘一车进宫,她啊……她裹着一件黑色披风,眉眼间有无限忧愁,整个人儿像只笼中鸟,令人又怜又爱,我看她一眼心都醉了!……”吴三桂无限神往地说,“孩儿到现在都忘不了她,好几次在梦里和她想见……” “她是哪里来?是谁领她进宫的?”吴三桂兴奋地说:“她是扬州歌女,王承恩领着她入宫的……对了!爸呀,孩儿这次进见皇上,皇上肯定得有赏赐吧?孩儿能不能不要金不要银、也不要升官晋爵,只求皇上将那个宫女赏给我?……”吴三桂正说得着迷,吴襄却一个巴掌打到吴三桂脸上,怒喝:“你疯哪……既然有王公公陪着,她肯定是刚进宫的皇上女人!” 吴三桂猛醒,怔了半晌,终于绝望长叹,说:“是啊……我糊涂了,她是皇上的女人。” 城门大开,军士列队。一片鼓乐声中,吴三桂从队列中间昂然步出,他身披各色锦缎与红花,甚至连他的坐骑也披挂上了许多花缎。吴三桂朝送行将士们连连抱拳揖别……忽然响起隆隆车轮声,一辆囚车驰出了城门洞,吴襄锁着木枷脚镣坐在囚车中。吴三桂的神情立刻暗淡下来。 袁崇焕笑盈盈地出现城门下,示意吴三桂过去。吴三桂快步上前揖道:“标下拜别大帅。”袁崇焕从袖中掏出一密信,暗暗交给吴三桂,低语:“到京后,将它密交大内总管王承恩。”吴三桂把密信藏入怀中,说:“大帅放心,标下一定面交王公公。”袁崇焕沉呤良久,说:“我也不想瞒你,信中所说的就是以战求和之策。它只有先过了王承恩这道坎儿,才有希望让皇上接受。”吴三桂谨慎地说:“标下明白了。” 吴三桂坐在雄壮而鲜艳的骏马上,押解着囚车中的父亲,驰入了茫茫荒原。 天空,阴云四布。近旁,响起一阵阵寒鸦的凄鸣声。 囚车中的吴襄坐着打盹,微微摇晃。 骏马上的吴三桂眺望天边,脸上出现神往的表情。这时,隐隐升现出优美动听的琵琶乐曲…… 吴三桂父子同时进京,一个是功臣,一个是罪犯;一个将接受荣耀,一个将领受耻辱。 可谁能知道,此时吴三桂最渴望见到的,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是那位深不可测的女人? 第八章陈圆圆破身风波(一) 眠月阁的窗前,陈圆圆正在弹奏着一支琵琶乐曲,形神俱陶醉于其中。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阵焦急的呼唤:“公主!公主!……您在哪啊,快出来吧……”陈圆圆弦止,伫神倾听。一个中年仆妇边寻边喊,走近阁门,从地上拾起一把团扇,认出是公主的,便使劲敲院门:“公主哎,奴的小祖宗哎,您在里面呀?别藏着哪……”门开了,步出陈圆圆。“啊哟,是小姐呀,惊忧惊忧!”仆妇满面堆笑,一边道歉,一边问,“请问小姐,瞧见乐安公主了没有?”听到陈圆圆说没有看见,仆妇依旧不放心似的,偷眼往屋里瞧。 陈圆圆微笑着说:“大妈如果不放心,可以进来看看……”话音未落,仆妇毫不客气地一头撞入,两眼四望,果然没见任何人。陈圆圆开玩笑地说:“怎么会把尊贵的公主侍候丢了?” “小姐有所不知,乐安公主可贼哪,一不留神就没影了!这可好,八成又溜出宫了,老奴非得挨罚不可。真是个疯丫头……”仆妇长吁短叹地离去。 陈圆圆关上院门。 陈圆圆回到室内,一眼看见刚才搁在案上的琵琶失踪了。她怔住,片刻,才笑着说:“皇宫大院也有贼呀……乐安公主,官军走了,您可以出来了。”门板后面响起噗哧一笑,步出一位手执琵琶的少女,朝凳上一坐,模仿陈圆圆刚才的姿势,怀抱琵琶,劈啪乱弹。陈圆圆问:“公主从哪儿进来的?”乐安公主一抬下巴,示意着那扇打开的窗户。陈圆圆笑起来,说:“放着开着的门不进,我可要关窗户了,你甭想再从窗户出去了。”乐安公主嗔道:“谁说我要出去啦?!”陈圆圆关上窗户,看着乐安公主弹琵琶,一副得意的样子。乐安公主问:“看,我弹得怎么样?” “公主弹得天下无双……”陈圆圆笑着说:“因为您把琵琶拿反了,从来没有人敢像公主这样怀抱琵琶呢。”乐安公主生气地说:“我有什么办法,谁让妈生我一个左撇子!”陈圆圆依旧笑着:“哎哟,那可是既委屈了公主,又委屈了琵琶……”乐安公主两眼圆瞪,作出生气的样子,说:“陈圆圆,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得罚你。”看着陈圆圆询问的神情,乐安公主说,那就罚你陪我出宫去。出宫?陈圆圆可不敢再跟她开玩笑了。说,“出宫你可得问问王公公。”乐安公主瞪眼:“王承恩不过是个奴才,我干嘛非要问他?” “照我看,有时奴才管起主子来,比主子管奴才还厉害。”陈圆圆说,“公主如果没跟王公公说过,我可不敢陪公主出宫。”乐安公主跺着足,连声说:“我不要,我不要,都闷死啦,父皇和母后都好说话,就是王承恩这个老东西喜欢多管闲事!闷死啦!”陈圆圆笑着说:“公主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什么福啊,紫禁城跟大牢房似的!在这,每走一步都有人管着,每个时辰都被人盯着。事事有章程,处处是规矩。告诉你吧,我长这么大,没出过宫。”乐安公主不无悲哀地说,“即便出去,也是坐在大轿子里,前呼后拥的,连脚都没沾过地。” “可那位老宫女说,公主可贼啦,一不留神就溜出宫去,害她们受罚。”“这刁婆子,我割她舌头……”乐安公主又气得直跺足,说,“可我真冤啊,刁婆子们都以为我溜出宫了,可我根本没有。”看着陈圆圆疑问的神情,乐安公主又说:“我其实已经溜到后花园,已经打开了角门,只差一步就出宫了,可、可我还是没出去……”陈圆圆问她那是为什么呢?“我怕。”乐安公主有点可怜地说,“怕宫外那个陌生世界。我站在角门边,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发现自己谁也不认识,路也不知怎么走,话不知怎么说,一步迈出去,准把自个走丢了。唉……我猫在那儿看哪看,眼馋了半天,却一步也没动窝儿,最后还是乖乖的回来了。回到乐安公主宫,宫女们已经吓得半死了,她们问我上哪去了?我大声说‘出宫了!’我要不那么说的话,岂不是太窝囊了么?连宫女也要瞧不起我了。” “公主啊,当时你要迈出那一步就好了,你就不会是现在的你了。”陈圆圆叹了一口气,说,“我跟你正好相反。在宫里,我觉得样样可怕。在外头世界,我却如鱼得水,自由自在。”“那好哇,我俩加在一块,不就里外都不怕了么?”乐安公主上前捉住陈圆圆的手,直摇着,说,“你陪我出去!你陪我出去嘛!”见陈圆圆踌蹰不语。乐安公主一边推搡她,一边软语央求,说:“好圆圆,亲圆圆,你陪我一块出去吧!我都快要闷死了……”陈圆圆终于动了心,低声说:“实话跟你说,我也想出去透透气,可我们怎么出去啊?”乐安公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从腰中摸出一把钥匙,骄傲地亮给陈圆圆看:“这是后花园角门钥匙,我偷来藏了好几个月了!” 京城街道上。陈圆圆与乐安公主宛如一对姐妹俩,相挽着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乐安公主左顾右盼,看到什么都吃吃傻笑。她们来到一个一个理发挑子前,理发老头正在把一个青年脑袋剃成光头。乐安公主连这个也没见过,指着那个瓜瓢似的脑袋直傻笑。指着让陈圆圆看:“嗳,你看,真好玩哎。”光头青年贼眉鼠眼地瞅着这两个漂亮小姐。陈圆圆急忙拽走乐安公主。 第26章 两个人边走边笑,开心得不得了。乐安公主忽然抽了抽鼻子,惊叹:“好香啊!”乐安公主拉着陈圆圆循香气走去,来到一个烧烤摊子前面,眼馋地望着那一片烤得油汪汪的肉串,对陈圆圆说,我想吃!陈圆圆问她带银子没有?”“没有。”乐安公主咔哒一声摘下腰间玉佩,上前想换两串烤肉。被陈圆圆一把摁住,陈圆圆摇头说:“不成,这玉佩值几千两银子,会暴露公主身份。” 第八章陈圆圆破身风波(二) 看着公主馋猫样……陈圆圆让她呆着别动,自己挤到烤肉摊前。陈圆圆左望右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问那个摊主,“大爷,您看见我那头小花猫没有?”摊主正忙碌着,顾不过来地说:“没!”“该死的馋猫,又不知跑哪去了……”陈圆圆说着弯腰朝摊下头望,惹得摊主也不由地跟着低头朝下看,叨咕着,说:“丫头,我这儿哪有什么猫哇……”这时,陈圆圆已迅速抓起一把肉串藏进袖管里。然后装模做样地说:“没有就算了。大爷,我那馋猫可贼哪,当心它叼您的肉!”陈圆圆又回到乐安公主面前,乐安公主眼巴巴地看着她。陈 圆圆掏出烤肉串。乐安公主大喜,接过一支来就啃,一边啃,一边问:“哪来的?”“借的。” 乐安公主一口咬下块肉,嚼着,吱吱笑着,说:“什么借啊,分明是偷的!”陈圆圆嘘了一声,说:“轻点声,别不知好歹,还不是都为你!”乐安公主神彩飞扬,一边吃,一边啧嘴,说:“真好吃得要命!”陈圆圆一边吃一边说:“偷来的东西往往最好吃了。”乐安公主问她:“你经常偷东西吗?”陈圆圆说:“我在扬州学艺时,老板娘不让我们吃饱,说肚子一饱人就懒。我饿得受不了了,就偷老板娘的点心,偷来了和姐妹们分着吃。我想,你凭什么让我们饿肚子,我们吃得都是我们挣来的东西……”“圆圆,你可真胆大!”陈圆圆笑起来,说:“后来我成名了,想吃什么老板娘就供什么。可也奇怪,吃什么都没有当年偷来的点心香。” 两人笑着说着。一路向前走,忽然被对面来人撞了一下,正是那个光头小伙。乐安公主“哎哟”了一声……待那人走过,陈圆圆看看乐安公主,问:“咦,你的玉佩哪?”乐安公主低头一看,惊叫一声:“没了!”“那人是贼!”陈圆圆指着远去的光头,说,“不行!得要回来!”“算了,咱们走吧……”乐安公主有点胆怯地想拉住陈圆圆,陈圆圆已经大叫着“抓贼啊”!朝那个光头扑去。 光头情知不妙,还没有来得及拔腿欲跑,陈圆圆已经扑上前死死揪住他,怒喝道:“还我们玉佩!”光头挣扎着,骂道:“小婊子,放开我,放开!谁拿你东西了……”陈圆圆愤怒地说:“你叫我什么?你这个毛贼!”光头惊恐挥拳,陈圆圆躲开来拳,两人竟然撕打成一团……渐渐的,陈圆圆落于下风,但她仍然拼命撕打光头,同时朝乐安公主喊:“来帮我揍他!”乐安公主更加战战兢兢。陈圆圆一边同光头拼命扭打,一边喊:“别怕,上啊,揍这个毛贼!”乐安公主仍然战战兢兢地“我、我……”忽然,乐安公主像头小野兽,竟然大叫一声扑上来。两个小姐同这个光头贼撕打成一团,渐渐的,她们反而占了上风,一个掐他脖子,一个抱着他腰,竟然将光头贼捺在身下,两人猛打一气。光头不敌,抱头呻吟:“饶命啊……饶命啊……”一边讨饶,一边交出玉佩。陈圆圆一把抓过玉佩,松开手。光头起身狼狈而逃。陈圆圆喘息着把玉佩交给乐安公主,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都是浑身泥尘、钗饰零乱、连衣衫都撕出好几道大口子……忽然间,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弯了腰,笑得说不出话。惹得许多人围观。 待笑够了,陈圆圆道:“走吧。”乐安公主紧紧挽着陈圆圆行走,突然低低叫了一声:“圆圆姐……”陈圆圆吃惊地说:“什么呀?千万别这么叫,你是公主啊!”乐安公主低声说:“圆圆姐,我今天、今天真的好开心!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开心过。”陈圆圆感动了,她拈去乐安公主头上的草叶,说:“我们回宫吧。” 两人刚刚起步,忽然窜出几个锦衣卫将她们围住,无言地向乐安公主折腰行礼。两人一惊,又见王承恩闪出,沉着脸站在面前。王承恩微微一揖,低声说:“老奴拜见公主。”乐安公主拖腔拉调地说:“王承恩,我们只是随便散散心,所以就没麻烦你。”王承恩狠狠瞪了陈圆圆一眼,再向乐安公主秉道:“不麻烦,老奴只找了大半个京城就把公主找着了。下回公主再要出来散心,请务必吩咐老奴一声。”王承恩不顾乐安公主一脸的不耐烦,又说:“如果想和人打架,更要吩咐锦衣卫侍候着。” “知道知道!……不是打架,我们抓了个毛贼!”乐安公主想起什么地说,“王承恩,你不会秉报母后吧?”王承恩沉默。乐安公主带着撒娇的央求着,说:“王公公哎……”王承恩面孔依旧沉着,说:“公主必须先答应老奴,今后不会再出今天这种事了。”乐安公主赶紧说:“我答应你。”王承恩直视陈圆圆。陈圆圆也乖乖地道:“遵命。” 他们又走过那个烤肉摊子,陈圆圆站住道:“王公公,刚才我们向这位大爷借过两串烤肉吃。”乐安公主赶紧说:“三串!……乐安公主说罢又抓起一串烤肉吃起来,径自前行。”王承恩赶紧掏出一块银子放到惊讶不已的摊主面前。陈圆圆朝摊主微笑道:“谢谢。”王承恩与陈圆圆跟在乐安公主后面。陈圆圆低声道歉:“公公,我给你惹麻烦了,对不起……”王承恩怒而不语,只恨然“哼”了一声。陈圆圆不安地问:“今天的事,您真的不会秉报皇后吧。” “论理,必须秉报,可我已经不敢秉报了。”王承恩叹了一口气,说,“因为,皇后如果知道今天的事,她会吓一大跳,认为太太平平的皇宫里竟然跑进陈圆圆这样一个野妖精。之后,受重罚不是公主,而是我和你!”陈圆圆还要解释,王承恩打断陈圆圆话,说:“你已经没有时间了,赶紧回去更衣打扮吧。”陈圆圆惊讶地看着王承恩。 王承恩正色道:“传皇后口谕,陈圆圆即刻赴坤宁宫侍驾!”陈圆圆大惊。 第八章陈圆圆破身风波(三) 乾清宫。崇祯高踞龙座,众臣排立。崇祯巡视着众臣,笑道:“吴三桂五十三骑血战救父的事,列位爱卿都知道了吧?”一个老臣出班奏报:“秉皇上,此事不但朝廷上下都知道了,而且如沐春风,一夜之间已吹遍京城。足见民心所向,皇威齐天哪。”崇祯微笑着问:“你们有什么感想吗?”另一臣出班,朗声奏道:“臣恭喜皇上,大明良将辈出。吴三桂乃袁崇焕属下,而袁崇焕是皇上一手造就的。吴三桂获此功勋,归功于皇上慧眼识人。”先前那老臣又抢着话头,说:“没有皇上,何来袁崇焕、吴三桂之辈?因而,说一千道一万,盖 世之功俱归于皇上。皇上才是亘古罕见之圣君,功过尧舜。” 崇祯微笑着。又一臣出班奏道:“臣认为,区区一个标统吴三桂,竟然能退敌。那么,我大明众将士更能够护国救世!满清不日可灭,大明朝中兴在望!” 崇祯依旧微笑。扬嗣昌出班奏道:“据报,吴三桂在黑虎洼一战,皇太极及其四万雄兵均感畏惧,现已撤回盛京。此时,宁远三卫又全部被袁崇焕收复。” 崇祯还是微笑。那老臣又道:“臣以为照此发展下去,平定辽东不需要五年,三年足够!”另一臣高声说:“臣以为不需要三年,两年就足够了!”再一臣高叫着:“臣以为一年就足以剿灭皇太极!”在众臣交相呼应声中,周延儒、洪承畴惊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开口。 崇祯仍在笑着,但笑中已经有了几分嘲讽味道。这时,奉承话已说到极至,众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面面相觑。崇祯脸沉了下来,催促道:“说啊,接着往下说啊……满朝能言鸟,一片颂扬声!怎么一下子都哑巴了?” 洪承畴出班,一副胆怯的样子,说:“秉皇上,皇太极此番南下,二十天内纵横关内五府十八县,抢走牛羊十二万。当地百姓受此重创,苦不堪言,两三年之内都不能恢复生产。”崇祯巡视众臣,说:“听到了吧?啊?总算有一句明白话了!”周延儒也步出列班,奏道:“秉皇上,臣以为皇太极这次退兵,属于满载而归主动撤退。这证明,清军视我各城关如无物,狂妄至极!” 崇祯气得一拍龙座。众臣怵然缩首,不敢抬头。崇祯站起来,一步步走下丹陛,步入众臣队伍中来。一边走一边说:“朕刚接到吴三桂捷报时,喜得真是心花怒放!好多年了,朕都没这么欢喜过。可到后来,朕再一想,不对啊。既然吴三桂五十三骑能退敌,那么,朝廷在北方足足有五十三万兵马,为什么就打不垮皇太极?!你们说啊,谁能回答朕?”众文武俱惭愧垂首,屏息静气。 崇祯痛声斥道:“因为你们不是吴三桂。他吴三桂是为救父亲而拼命,你们却是为升官发财而打仗,那自然是每战必败!”崇祯盯住面前一个武将,责问:“你――奋威将军卢林,手下有三镇五卫九万兵马,上任以来打过一次胜仗没有?”武将骇然跪地,叩道:“卑职有罪。”崇祯又盯住扬嗣昌,责问:“你――兵部尚书扬嗣昌,每当向朕要军饷,都说得头头是道。朕每年拨给你一千万两军费,据朕所知,皇太极每年的军费只有二百万两。朕问你,为什么一千万两银子打不过二百万两银子?” 第27章 扬嗣昌惊惧下跪,道:“臣无能,臣有罪。”崇祯又走到洪承畴面前,责道:“你――兵部侍郎洪承畴,朕让你主剿中原流寇,剿来剿去,流寇越剿越多。朕有时候都糊涂了,咱们这是在剿贼呢还是在养贼呢?朕问你,那贼子们每时每刻都在下崽吗?!”洪承畴惊惧跪倒。 崇祯巡视众臣,猛一跺足,厉声道:“这是朝廷,是金銮殿,不是菜市场!能在这立足的,个个都应当是国家栋梁。朕问问你们,你们谁是能臣?谁是草包?谁早先是能臣而如今成了草包?”众臣统统跪地,祈恕声一片:“臣等无能,臣等有罪……”崇祯低头巡视众臣,良久,语气才缓下来,说:“吴三桂不过一个标统,他能做到的事,朕希望你们个个能做到。”众臣一片应声:“遵旨!” 内阁签押房内,周延儒与洪承畴愁眉苦脸对坐,彼此唉声叹气。周延儒说:“今日朝会,敢问洪大人有什么感想?”洪承畴叹道:“乾清宫皇上向我们要感想,现在您周大人又向我要感想。唉,周大人哪,此时此刻,感想早没有了,只有不敢想!” “吴三桂打了个胜仗,虽属侥幸,也该是个喜事嘛,圣上开心,臣子高兴。”周延儒忽然解嘲地笑起来,说,“可谁料到,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唉,……皇上恩威,深不可测。”洪承畴又叹了一口气。“吴三桂的喜事,竟然是文武大臣的祸事。”周延儒话锋一转,说,“你以为这是皇上的见识?不,这是王承恩从中挑唆的!”见洪承畴做惊讶状,周延儒又说:“王承恩老奸巨滑,借皇上之手,打击异已,整治他人。洪大人呀,你我已经成为王承恩的眼中钉肉中剌了。而且,尤其是你!”洪承畴更惊讶了,说:“哎呀呀――为何尤其是我呢?怎么着,我也该排在你老兄后头啊!”周延儒说:“我毕竟背靠皇上,王承恩一时动不了我。今日朝会,皇上不是痛斥了你么?什么‘你主剿中原流寇,可你越剿越多,这是在剿贼呢还是在养贼呢?’你琢磨琢磨,这些话像不像是王承恩的惯用语言?尤其是最后一句。”洪承畴琢磨着:“像,像,实在太像了。这些话啊……”洪承畴恐惧得说不下去了。 周延儒替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些话呀——要多凶险有多凶险!”洪承畴焦虑地说:“在下盼周大人相救。”周延儒踌蹰满志地说:“有我在,王承恩动不了你。”“为何就动不了我了?”“因为,不要多久,他自个就自身难保了。”周延儒将嘴凑近洪承畴耳朵,无声窃语。洪承畴听罢惊道:“真的么?”周延儒冷笑:“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第八章陈圆圆破身风波(四) 坤宁宫,周皇后坐立不安,一会望望钟,一会望望门外。终于憋不住,对身旁宫女说:“皇上退朝了,你到门外候着去,如果看见皇驾,快快来报。”宫女应声退出,周后对着镜子再度理妆。只见镜中的面影显得心事重重。她叹了一口气,喃喃低语:“老了,老了……什么都挡不住人老哇。” 忽听身后大呼小叫的声音:“爱妃!爱妃!”周后手一抖,几乎摔断玉钗。她急忙起 身。崇祯匆匆大步入内,身后跟着那个不及秉报的宫女。周后赶紧向崇祯折腰:“臣妾迎驾。”崇祯看看周后,有些惊讶地说:“哎呀爱妃,今天,你怎么这么漂亮?!”周后笑了,微含嗔意,说:“臣妾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不,你今天就是漂亮。” “并不是臣妾漂亮了,而是皇上今日高兴了,瞧什么都顺眼。” 崇祯哈哈大笑,说:“到底是爱妃,深知朕心。爱妃呀,朕今日确实高兴。”“皇上请坐。臣妾知道皇上的喜事了。”周后说:“是不是因为吴三桂打了个胜仗。”“不错,这是一桩喜事。不过,朕更加开心的还不是这个。”崇祯得意地说,“朕今天把那班老臣狠狠教训了一通!”这下轮到周后惊讶了。崇祯说:“那班老东西,多少年来倚老卖老。他们表面上忠顺,心里可并不真正瞧得起朕。他们暗中觉得,朕年轻气盛,好高骛远,志大才疏。” 周后说:“他们,怎么敢这样?”“臣子对皇上,应该是敬畏交集!可他们对朕,敬不够,畏也不够。老是在朕跟前嗡嗡着,说什么‘先太祖如何如何,先太宗如何如何’……好像朕根本没法跟祖宗们比!朕有苦说不出来。”说到这里,崇祯泠泠一笑,“好么,朕今天也拿你们这些文武大臣跟六品标统比一比。朕用吴三桂做了回棒子,狠狠地敲打了他们一通。朕要他们明白:你们哪,早先是能臣,如今是老朽,是草包!再不奋发努力,好好的敬奉王事,朕会将你们这些老朽扫地出门!哼,朕现在手头有人了,朕有袁崇焕、吴三桂,朕还会造就出更多的袁崇焕与吴三桂来!” 周后说:“臣妾听着皇上的这番话,好像和以前不一样。”“到底是爱妃,太了解朕了。实话告诉你,今天朝会上这场戏,是王承恩出的主意。”崇祯哈哈大笑,说,“王承恩说得对啊,‘臣子臣子,如臣如子。君父君父,事君如父!’那班老东西,个个富贵安乐,明哲保身。朕的智慧哪、决策哪、圣明哪,到了他们那儿,就像水到了沙子里,都漏掉了。朕再不狠狠地鞭策他们一下,大明要垮在他们手里!”“王承恩真是个忠臣。”周后微笑着说,“不过,他说别人是老朽,他自个就不老么?”崇祯一惊,警惕抬起头:“唔?”……周后悲哀地说:“皇上进来前,臣妾照照了镜子,发现臣妾也见老了,真的见老了……”崇祯沉呤着,说:“爱妃不必多说了,朕心里有数。”周后改颜一笑,说:“皇上啊,不光您有喜事,今天也是臣妾大喜的日子啊!请皇上猜一猜吧。”崇祯摇头:“朕猜不着。”周后撒娇地说:“皇上还没猜哪,就说猜不着,猜嘛!”崇祯凝神想了一想,还是摇头,笑道:“女人哪,就是让人猜不透。爱妃你就直说吧。” “皇上啊,今天是我们拜天地的日子!十二年前的今天,臣妾嫁到信王府,成了信王妃。”崇祯一拍腿,说:“想起来了,那一年你十五,朕十七。”一晃眼儿,都十二年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哪……崇祯说:“今儿,该好好庆贺一下。”“请皇上示下,此时此刻,您最想什么?”“朕最想吃爱妃做的扬州美味,来坤宁宫的路上,朕都想馋了!” 周后高兴地说:“皇上啊,臣妾早就为您准备好一席美味了。请!”崇祯起身,笑盈盈与周后相挽入内。 周皇后将崇祯引入内室,只见,满满一桌珍馐美食已摆在案上。崇祯兴奋地扑上去打量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全部是臣妾亲手做的家乡菜。”崇祯拈起筷子尝了一口,连声赞道:“美味,美味!”周皇后笑了笑,说:“臣妾还为皇上特意准备了一道‘美味’。” “在哪儿?端上来,快端上来呀!”“先别急嘛!皇上请坐。”夫妻两人相对而坐,宫女上前斟酒,被周后制止,并示意她们退下。待宫女们尽退,周后亲手把盏,为崇祯斟酒,举杯道:“皇上,请。”崇祯一饮而尽,笑道:“好酒。”周后叹道:“臣妾好久没这么侍候皇上了。唉,皇上啊,此时此刻,咱们多像一家子。”崇祯略带欠意地说:“爱妃,朕忙,实在是忙,抽不出功夫来陪你。来,朕敬爱妃一盅!”周后欢然饮尽,道:“皇上请用菜。”“爱妃请。” “臣妾看着皇上吃,比什么都高兴。”崇祯遍尝各色佳肴。周后微笑着说:“皇上慢用,好的还在后头呢。”“是么,快端上来吧!”周后又举盅,说:“别急嘛,皇上请。”崇祯又饮一盅,渐至微醺。这时,周皇后轻轻敲两下银筷——当当!立刻,陈圆圆一身艳装,捧着琵琶,天仙般悄然入内。崇祯眼睛一亮,手中的筷子停定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周后朝陈圆圆微微颔首示意。陈圆圆如同在舞台上那样,轻移莲步,步至崇祯面前,风情万种地折腰:“陈圆圆拜见皇上。”崇祯半晌才回过神来,稍微口吃地说:“这、这、这就是你说美味?” “不但是美味,而且是美色、美声,美囵美煥。”周后指指一副卧榻,说,“陈圆圆,开始吧。”陈圆圆坐到那副卧榻上,怀抱琵琶,纤纤玉指一拨银弦,弹唱起一曲《点绛唇》: 一夜冬风,枕边吹散愁多少? 数声啼鸟,梦转纱窗晓。 乍见春初,转眼春将老。 长亭道,天边芳草,只有归时好。…… 陈圆圆的歌喉如泣如诉,如梦如幻。崇祯早已痴醉,他双眼直盯陈圆圆,把周皇后忘得一干二净。曲声中,周后满面悲哀,却强做微笑。她悄悄地为崇祯斟满一盅酒,再看看着迷的崇祯,叹了口气,悄悄地起身离去了。在门边,她再次回望崇祯,却见崇祯两眼死盯着陈圆圆,仿佛世上只有她一人。周后退出房间,轻轻为他们掩上门……曲终,崇祯如梦初醒,他情不自禁地走到陈圆圆身边,伸手轻轻抚摸她,喃喃地道:真是仙人,仙曲……陈圆圆悄然一笑,微微垂首。崇祯忘情地说:“朕,从没听过这么动人的弹唱,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陈圆圆带着几分羞色立在那里,依旧垂首不语。 第八章陈圆圆破身风波(五) 坤宁宫外间,周后孤独地坐在镜子前,眼中含满泪水。她看看镜中初显衰容的自己,长长地叹息一声。她抬起手缓缓地除掉了刚才为崇祯而打扮的钗饰,侧耳听了听内室动静,听到里面传出陈圆圆吃吃的笑声。周后恨恨地扔掉钗饰,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第28章 崇祯痴醉地抚摸陈圆圆。陈圆圆痒得发出银铃般笑声。崇祯一面解开陈圆圆衣裳一边问:“仙人哪,你叫什么名字?”陈圆圆既不迎合,也不拒绝,坦然回答:“秉皇上,奴家 不是仙人,奴家名叫陈圆圆。”“你……从哪里来?怎能将琵琶弹得这么好?”“奴家是扬州歌女。”听说她的歌女,崇祯不觉停了下来,问:“扬州歌女艳名满天下。朕听说,她们只卖唱不卖身,是不是啊?”“奴家不敢欺君,扬州歌女既卖唱,也卖身,只要客人出得起银子!”陈圆圆抬起头正视着崇祯,说,“秉皇上,我十三岁时就为五两银子破身了。后来……后来我名气大了,客人出得渡夜银子高达五百两。” 崇祯既惊又怒,手触电般缩回来,说:“你?……你破过身?!”崇祯深深的失望了,他浑身发抖,甚至想一掌击去。陈圆圆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满脸甜蜜蜜的笑容,崇祯无可奈何,终于一跺足,愤怒离去! 门畔,崇祯猛地踢开门,不料门板竟撞到正在门后谛听周皇后身上。周后顿时缩身。崇祯怒视周后:“这就是你弄来的‘美味’?”“我……臣妾……”周后结结巴巴地说,“臣妾有罪。”“滚开!”崇祯狠狠地推开周后,愤怒地大步出宫,半道上,他一脚踩到了周后落在地上钗饰。那钗饰发出尖锐的声响,折断了!崇祯看也不看,大步离去。周后仿佛遭到重击一般,摇晃了一下。然后,趔趄着进入内室。 陈圆圆仍然坐在榻畔,始终一动未动。周皇后怒喝:“跪下!”陈圆圆跪在周后面前,直着上身。周后气得几乎失声了,说:“你、你给我说实话,你真的不是处女?”陈圆圆颤声说:“秉皇后,奴家十三岁就被客人强暴过了。”“那、那你也万万不能当着皇上面说啊!”周皇后怒道,“贱货!……”“我并不想说,可皇上问起了。”陈圆圆悲哀地说,“皇后娘娘,破了身的女人就不是人了么?……” 周后吃惊地问:“你说什么?”“奴家是在说实话。皇后娘娘啊,难道我愿意破身吗?再说,在扬州破身和在皇宫里破身,有什么区别呢?十三岁破身和十八岁破身有什么区别呢?……”“你、你亵渎皇宫,亵渎圣上,罪该万死!”周皇后气得一掌扇去,怒喝,“来人哪,把这个贱货押下去!” 立刻冲入两个太监,连提带推的将陈圆圆带走。 两个太监押着陈圆圆从宫道上走过。迎面,乐安公主笑盈盈走来。乐安公主乍见陈圆圆之状,大吃一惊,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太监向乐安公主折腰秉道:“奉皇后娘娘口谕,把这个贱货押下去问罪。”乐安公主怒斥:“她是陈圆圆,是我的朋友,怎么成了贱货?”“奴才只知办差,不问原因。” 乐安公主冲着陈圆圆道:“你说!”陈圆圆垂首低语:“秉公主,因为我破身了,所以是贱货。”太监赶紧推陈圆圆前行。破身是什么意思?乐安公主满腹不解,想再问问,可陈圆圆却不再说话了。太监推着陈圆圆又向前行。乐安公主跟上去追问:“哎,你说啊,破身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破了身就成了贱货?”陈圆圆挣扎着扭回头,正要说话,一太监扑上去死死捂着她的嘴,使她发不出声来。 陈圆圆被太监们推搡远去,只剩下乐安公主在原地发呆。接着,她快步朝一条小径跑去。 几个太监跪在地上,王承恩正在骂他们:“吃里扒外的东西,这点差使都办不好。自个说吧,该怎么受罚?”太监忙不及头磕头,讨饶:“公公饶命呵,公公饶命呵!”“哼!我可以饶你们……”王承恩慢吞吞地说,“但我定的规矩饶不了你们!”太监们先是一喜,听到王承恩的下半句话,吓得一片叩头声…… 这时,乐安公主气喘吁吁、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冲着王承恩大叫:“陈圆圆成了贱货,被抓起来了,你快去救她吧!”王承恩急令太监都退下,对乐安公主说:“公主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陈圆圆被押去治罪了!”乐安公主说,“说她破身了!”王承恩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低声问:“这话……公主你是听谁说的?”“母后说的。她说陈圆圆是个贱货。”王承恩颓然跌入椅内,半天说不出话来。 乐安公主依旧在不依不饶地追问:“王公公,破身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破了身就成了贱货?”王承恩沉默了一会,说:“公主啊,老奴劝您别掺乎这事了……”“为什么?……你快说呀!”见王承恩依旧坐在那里发愣,乐安公主生气了,说:“不说就算了!你也不能老犯呆呀?还不想办法去救她?”王承恩摇头长叹,说:“晚了,这时候,谁也救不了她了。”话音刚落,鲁四匆匆入内,神情不安地说:“秉公公,皇上正在大发雷霆……皇上……皇上令公公速去见驾。”王承恩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八章陈圆圆破身风波(六) 乾清宫暖阁内,崇祯满面怒容,正在倾听周延儒秉报:“……自从魏忠贤垮台之后,王承恩就取而代之了。他表面忠于皇上,暗中却欺君篡权,结党营私。大臣们都敢怒不敢言,私下里叫他‘二皇上’。”崇祯怒道:“这个狗奴才罪该万死!称他‘二皇上’的臣工,也罪该万死!”“是是。臣子们屈从于王承恩淫威,没能坚持原则,实在是罪无可赦!”周延儒既悲愤又沉痛地说,“各地的封疆大吏,四时八节都得给王承恩上供,少者几万,多的几十万。每回进京述职,首先要拜访的人就是王承恩。王承恩暗中教他们,御前议政时,什么 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什么话应该似说非说……” 周廷儒抬起头看了看一脸怒容的崇祯皇上,又说:“比方讲,某地遇上天灾人祸,那么御前议政时,只说天灾不说人祸,将人祸归结于天之灾。这样一来,您以为他没说么,可他说了。您以为他真说了么,可真该说的他又没说。”“老奸巨滑!”崇祯怒不可遏地说,“王承恩如此霸道,你们为何不弹劾他?”“皇上圣见,王承恩确实老奸巨滑。臣子们对他不光是畏惧,甚至也有些敬佩,综合起来,就是敬畏交集呀。”周延儒痛苦地说:“大家都怕呀。” “朕给你们做主,有什么可怕的?!”“臣子怕的正是皇上。”周廷儒声泪俱下地说,“王承恩早先侍候先皇太后,后来侍候着皇上,前后足有五十年。皇上视王承恩如左膀右臂,主仆之间的深情厚谊,臣子们谁比得了?”崇祯一时语塞,连道:“可恨,可恨!”这时候,鲁四战战兢兢地入内,秉告王公公奉旨见驾,现在宫外候着。 崇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喝一声:“叫他滚进来!” 王承恩立于宫门外,面色阴沉。周延儒自宫里出来,客客气气朝他揖上一揖,道:“王承恩,皇上有旨,叫你滚进去。”“老奴接旨。”王承恩说罢抬腿欲进。周延儒伸手拦住他,低声说:“没听清楚?皇上是让你滚进去。”“老奴听清楚了。”王承恩指着高高的玉阶,说,“周大人您瞧,这么高的玉阶,老奴怎么滚得进去呢?只能从宫里滚出来嘛。”周延儒听出话中机锋,怒道:“你……是在说我……”“岂敢。”王承恩冷冷地说,“皇上真正的意思,是让老奴爬进去吧。”王承恩真的如同一头老狗,四足并用,爬上玉阶,再一步步爬进宫去。王承恩一直爬到崇祯面前,叩首及地。崇祯怒道:“爬得好!爬得顺畅!你为何不爬到朕的头上来?!” “老奴万死不敢。”“放屁!天下有你不敢的事吗?”面对崇祯的狂怒,王承恩一声不吭,再次长叩及地,脑门贴着地面再不抬起。“朕问你,陈圆圆是什么人?”王承恩依旧不敢招头,回道:“秉皇上,陈圆圆乃是色艺双绝的歌女,扬州八艳之首。” 崇祯气得从龙座上立起,一跺足,却无法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崇祯心想,什么歌女……分明妓女一个!十三岁就破了身,不管什么男人,只要拿出五百两银子来,都可以和她睡觉!可这些话庙堂之上他却说不出口。王承恩情知不好,只把头叩得嗵嗵直响,回道:“老奴不知内情,老奴办砸了差使,请皇上赐罪。” 崇祯依旧怒气冲天,说:“朕让你到南海进香,你竟敢自做主张,替朕选起秀女来。这还不算,你这个狗奴才还有眼无珠,弄个――这么个女人进宫来!”崇祯本想说起弄个妓女进宫,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老奴有眼无珠,老奴罪该万死。”王承恩痛楚地说,“老奴见皇上沉溺于国事,日夜操劳,不近女色。老奴担心皇上老这么下去,会伤了龙体,老奴就想选一个色艺双全的美女,让皇上放松放松……“你把朕当什么人了?啊?朕是个贪色之徒吗?!”崇祯怒不可遏地骂道,“狗奴才,你貌似忠诚,暗地里却仗着朕的龙威,专权霸道,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狗奴才,你熟知律法,自己说吧,你该当何罪?” “老奴罪该万死。”崇祯斥骂道:“死都便宜了你!朕要你受足活罪,然后再死。而且,朕还要你自个拿出个治你的法子来!”王承恩沉默片刻,说:“启秉皇上。老奴是个太监,依照内廷规矩,老奴得当众接受廷杖,直到打烂了老奴的这副贱骨头,扔到荒地里喂狗……”王承恩自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崇祯咬牙切齿地吼道:“准奏!”其实,崇祯皇帝完全明白,王承恩是天下最忠实最能干的奴才,但他不能允许任何奴才替自己做主。只见王承恩再次垂下那颗花白的脑袋,叩首及地,沙哑地说:“老奴谢恩!”“滚出去!” 王承恩掉转身体,仍然四足并用,像一条老狗朝宫门外爬去。 第29章 崇祯注视着王承恩渐渐远去的背影,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第五卷 第九章杖罚王承恩(一) 王承恩端坐在院中一张太师椅上,他虽然死到临头,表情还是泰然自若,一点不失大太监风度。鲁四等七八个徒子徒孙跪一地,俱是悲泣无言。这时候,四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各执一柄红黑两色的枣木棒子顺序走来,为首的折腰叩拜道:“奴才拜见王公公。”王承恩点一下头,说:“来啦。待会用心侍候着。”四个执杖太监围着王承恩站立。王承恩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张开双臂。鲁四等太监立刻上前替他捶腰捏腿,活动血脉。……王承恩仰着头闭着眼儿,说:“鲁四啊。”“小的在。”“怎么就来这几个孩子观刑啊?”王承恩说,“老 夫是大内总管。总管受刑,应该让内廷所有太监都来观看,以求惩前毖后,望而生畏。从此啊,夹着尾巴做人!” “是小的吩咐太监们各司其责,不得擅离职守。”鲁四乞求地说,“公公……”王承恩沉声说:“传下去。凡不当差的太监、仆役,全部赶到这来,看老夫受刑。”鲁四无奈应声,转脸朝手下们示意。那几个小太监匆忙四奔去传命了。王承恩睁开眼看看天,语气平淡地说:“唔,是喝茶的时辰了。”话音未落,一个小太监已端上玉盘,盘中搁着一把茶壶,一只茶盅,里面沏的是极品明前龙井。鲁四抓过壶赶紧替王承恩斟茶。王承恩接过茶盅,缓缓饮尽,放下。鲁四赶紧再斟满,王承恩再缓缓饮尽…… 皇宫里大小太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太监们越聚越多,到达院门时,忽然全部无声无息了。一个挨一个地步入院子。 大小太监们垂首跪地,一声不出,整座大院渐渐跪满了太监。王承恩已饮尽最后一盅茶。他放下茶盅又拿起茶壶,嘴对嘴将壶中残茶喝尽……王承恩咂舌,像是品味着龙井的香味。然后说:“鲁四啊,再沏上一壶龙井。刑杖之后,老夫要是活着――就喝。要是死了――就浇老夫身上吧。”鲁四哽咽着,跪在地步的太监中也有人呜咽。 哐啷一声巨响,王承恩将茶盅掼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然后,他从容将长袍儿撩到腰间,系好,噗嗵一声跪在毡子上,用沙哑的喉咙高叫:“奉旨,将欺君专权的狗奴才王承恩,当众廷杖,直到打烂他的贱骨头,扔到荒郊喂狗!小的们,开打!……”王承恩一头扑到地毡子上,一动不动地等候着木杖落下。可等了半天,执杖太监却不敢动手。王承恩扭头回瞪执杖太监,厉声问:“怎么,想抗旨?打!”领头的执杖太监终于鼓足勇气,举起了木杖――他高高举起却轻柔落下,击在王承恩身上。王承恩又扭过头瞪着执杖太监说:“刘二啊,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几个小子如果棒下藏私,老奴醒来后定把你撕成八瓣儿!……打!放开来打!!” “遵命!”刘二高高举刑杖再重重落下,另一个太监也挥杖重重落下。两人一起一落,刑杖交替击在王承恩身上。另两个执杖太监则交替数着:一……二……三……每一杖落下,王承恩都痛得呻吟一声,嘴里连连说:“好,好!”杖击之下,王承恩双腿立刻渗出鲜血,他渐入昏迷。四周,众太监个个心惊胆战。他们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又想看…… 乾清宫内,崇祯端坐,周延儒侍立于侧。一个小太监入内,惶恐地道:“启秉皇上,王承恩已经受杖十八了。”崇祯恨恨连声:“接着打!”小太监应声而退。崇祯转过来问周延儒:“你估计王承恩能承受多少杖?”周延儒说:“秉皇上。廷杖也属于酷刑之一。一般的罪犯,身子骨如果硬朗,二三十杖便能致残,四五十杖便能致命。”“哦……”见崇祯面露微微忧色。周延儒笑道:“可执杖太监都是王承恩的徒子徒孙,他们手中刑杖,自有轻重缓急。他们如果杖下藏私的话,无论打多少,都跟蚊子叮似的,痒痒!皇上不必过虑。” 执杖太监已经换成另外两个。刘二站在边上计数:二十一……二十二……每杖落下都发出噗噗的肉声!每杖落下,王承恩都无意识地抽搐一下,他显然陷入昏迷。下身血肉淋漓。鲁四急得满头是汗,含着泪期待地望院门儿。这时院门儿吱地开了,小太监奔入,他张口欲言,又不敢传旨,最终恐惧地呆立着。鲁四明白了,低声说:“刘二啊……匀着点!” 刘二应了一声,上前换下那两个太监。刘二仍然高高挥杖击下,却明显地放慢了杖速,放缓了力度。换下来的两个太监则交替数着:二十四……二十五…… 崇祯故作从容,来回踱步,欣赏墙上字画。周延儒仍在旁侍立。小太监匆匆入内泣道:“启秉皇上,王承恩受杖四十了,他已经……已经皮开肉绽,不行了。”崇祯仍然望着字画,齿间吐出一个字:打! 小太监可怜地望着周延儒,目光在向他央求。周延儒却道:“还不快去传旨――打!” 内阁签押房内。洪承畴坐立不安,一会沉思,一会走动;一会欲出门,一会又退回……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洪承畴赶紧坐回案前,做忙碌状,正色道:“进来。”入内的竟然是吴三桂。吴三桂上前深深一揖,道:“宁远卫标统吴三桂,奉命进京向兵部报到。”洪承畴满面堆笑,急起迎上前:“啊哟,是三桂呀!我们的大英雄啊!好好,何时到的?”“秉洪大人,标下押解着家父吴襄,晌午时赶到到京城的。”吴三桂垂首说,“标下已把家父送交刑部了。” “哎――你应该先把吴兄送回家休息,然后,再从容秉报朝廷嘛。”洪承畴带着几分赞赏的语气说,“到底是吴兄,做事有分寸。三桂,你有何打算,只管同我说。”吴三桂告诉洪承畴,他奉了袁大帅之命,要晋见皇上。洪承畴沉呤着,字斟句酌地说:“皇上此刻……心情不好哇。这样吧,我明天代你奏报皇上。”吴三桂见洪承畴支支唔唔的,说:“要不先拜见一下王公公?”“是袁崇焕让你来见他的吧?”洪承畴一怔,又说,“说实话,王承恩此时不方便见客……”吴三桂请求他说:“标下受袁大帅所托,有要事。”洪承畴郑重地说:“那就更不应该在此时此刻见他!”吴三桂感觉出不祥,就上前告辞。吴三桂步出房门。洪承畴道一声“慢走。” 第九章杖罚王承恩(二) 注视着他离去。当吴三桂走过屋外窗户,洪承畴忽然心有所动,隔窗唤道:“吴三桂!”吴三桂在窗外止步。洪承畴走到窗前,说:“我想了一下,不妨带你去见一见王承恩!”吴三桂奇怪地说:“洪大人不是说,此时此刻不便于见他嘛?”洪承畴微笑着说:“不错。但是,此时此刻正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好戏,千古难觅。你不妨亲眼看一看,可以大长见识呀。” 王承恩伏在毡上一动不动,鲜血渗透一大片,下半身几乎被打成一滩肉酱,整个人生死不明。刘二等太监还在一杖一杖的打着,另两个执杖太监仍在数数:六十二……六十三……所有跪地的观刑太监都目瞪口呆,他们万万不敢相信,王承恩真的会被打成这样!鲁四急得都快疯了,一会看鲜血中的王承恩,一会望紧闭的院门儿。……终于,院门又开了,那个小太监战兢入内,却不敢说话。鲁四急问:“皇上有旨么?” 小太监发抖地秉道:“有。”刘二闻声,刑杖停定在半空中,等待旨意。鲁四催促小太监:“快说啊!”小太监颤声地说:“皇上……皇上说……打。”鲁四绝望了,抱头蹲下,呜呜地哭。刘二的刑杖又重重落下,只听到沉闷的击肉声“噗噗噗!”另两个太监继续数数:六十五……六十六…… 这时,院门口出现吴三桂与洪承畴。洪承畴一摆脸儿,示意吴三桂。吴三桂上前一看,大惊失色,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这……”洪承畴“嘘”了一声,示意吴三桂跟出。 洪承畴与吴三桂退到院外。洪承畴冷静地问:“看清楚了吗?”吴三桂仍然余惊未消,小声问:“真是王承恩?”洪承畴心想,问得好,怎么会这样?……王承恩可是皇上最信任最能干的总管太监,人称二皇上。吴三桂颤声说:“皇上恩威难测……朝廷里的事太复杂了。”洪承畴沉重地对他说:“朝廷里的事,比人们所能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也可怕得多!吴三桂啊,黑虎洼一战,你声名大振,是朝廷的大英雄了。你可要引以为鉴哪。”吴三桂感激地说:“标下明白了。” 廷院中,杖击仍在继续。执杖太监仍在数数:七十九!……八十!……八十一!……王承恩身下的血泊越渗越大,一直流到蹲在那儿哭泣的鲁四面前,流到他脚下……鲁四再也忍受不住,猛然跳起来,说:“刘二!”刘二停杖,喘着粗气,看着鲁四。鲁四咬牙切齿地说:“别让他受罪了……你、你下功夫吧!”刘二大惊,以为要他结果了王公公的性命。 鲁四看他那副呆相,说:“笨死了!我让你下功夫……懂么?天大的事我担着!”刘二明白了,点下头。他目示对面那个执杖太监,两人一块举起各自的刑杖――举得高高的,再大吼一声“嗨”!两支刑杖同时击下――以天崩地裂的气势击下!所有人都以为这两支刑杖将把王承恩拦腰打断,但两支杖却重重击在王承恩身边的地上――距王承恩肉体仅差分毫。随着“咔”的一声巨响,两支刑杖同时折断为四截!刘二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上前张开双臂。 刘二拾起那四支沾满血肉的断杖,放到鲁四怀里。 第30章 鲁四抱着那四支断杖朝紧闭的院门走去,两个小太监赶紧拉开院门,鲁四昂首阔步而去。 崇祯立在宫门口,周延儒仍然陪侍身旁。鲁四抱着四支断杖大步走到崇祯面前,扑嗵跪地:王公公已受八十三杖,杖杖无虚!刑杖打断了,请皇上验杖!崇祯看看那堆血肉淋漓的断杖,心有不忍。 周廷儒从旁问道:“人哪?”鲁四声泪俱下地说:“人,人也打烂了……”崇祯沉呤着,看一眼周延儒。周延儒淡淡地说:“启秉皇上,库房里有的是刑杖。是否再换两支?”……鲁四闻言,浑身发抖,怒视周延儒。 崇祯犹豫片刻,终于吐出一句:“罢了!”这时,强忍悲愤的鲁四才“哇”一声大哭出来,他哭得疯狂而惨烈!他叩首及地,断断续续地说:“奴才谢恩……谢恩!” 崇祯一言不发,掉头入内。 周延儒看看鲁四,哼了一声,周延儒大步走向廷院。王承恩躺在一只木榻上被抬出廷院,死活不明。众太监如丧考妣,抽泣着跟随。忽听一声“慢着”,周延儒匆匆起来。木榻停止。周延儒走到榻前,掀起布单看了看,只见王承恩身下一片血渍。周延儒又伸手试了试王承恩鼻息,仿佛心疼地长叹:“王公公,您这是何苦哇!”周延儒示意。众太监将王承恩抬走。周延儒目送木榻离去,看见洪承畴在不远处观望。周延儒走近他,两人相视一笑。然后肩并肩朝签押房踱去。 洪承畴恭敬地说:“王承恩根本不是周大人对手,偌大一个‘二皇上’,说垮就垮了。”周延儒不无得意地哼了一声:“苍天有眼,皇上圣明!”洪承畴说:“从现在起,周大人在朝廷中的声望无人可比了。在下希望周大人多多提携。”周延儒微微笑着:“好说,好说!你我做臣子的,应该汲取王承恩的教训,精诚团结,敬奉王事。这样一来,无论对于国家还是个人,都是福音哪。”洪承畴抚掌连连赞叹:“周大人说得太精辟、太深刻了!在下永远铭记。”周延儒说:“今后,内阁中的大事小事,你我更要多多分担了。”洪承畴连心谦让说:“哎呀呀!周大人抬举在下了,在下只能唯周大人马首是瞻。不过,周大人哪,王承恩好像还没有死呀。如果有一天,他又柱着拐棍上朝了,那可怎么办?” “放心。即使他躲过这一劫,皇上也不会再信任他了。”两人边走边聊,渐渐远去。 王承恩府内。王承恩昏迷在榻上,气息奄奄。鲁四一边抽泣一边与管家替王承恩换药。他们轻轻翻动王承恩,从他身下扯出一片又一片打烂的血布片……王承恩忽然发出一声呻吟,似醒未醒。鲁四兴奋地叫着:“王公公,公公!”管家也跟着叫:“主子!主子!”王承恩呻吟着问:“我……还活着?”“活着!活着!” 王承恩声音低哑地斥道:“那你们哭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九章杖罚王承恩(三) 夜色朦胧。吴三桂在王承恩府前下马,惊讶地看见,昔日气派庄严地王府已变得门庭冷落,甚至连一个把门的仆役都没有。吴三桂上前叩门。门打开一道缝儿,探出半颗惊恐不已的头脸……吴三桂揖道:“宁远标统吴三桂,求见内廷总管王公公。”仆役朝两边看看,急忙拉开门。 王承恩已经略微复苏,半坐在榻上饮汤药。吴三桂入内,上前恭敬揖礼:“标下拜见 王公公。”“吴三桂啊,恕老夫不能起来待客。”王承恩推开药碗,说:“快啊,看座。”管家立刻往榻前端来一只软凳。吴三桂道声王公公不必客气,就在凳上坐下,说:“标下是押解家父赴京请罪来的。家父说,不管王公公出了什么事,我在进见皇上之前,仍应该来向王公公请安。”王承恩大为感动,说:“难得难得!三桂呀,老夫被打成一堆烂肉扔出宫以后,就没一个人敢来问一声。老夫谢谢你,谢吴襄老兄啊!” “袁大帅也向公公问好……”吴三桂犹豫地看看左右。王承恩示意鲁四等退下。吴三桂才说:“标下此行,还受袁大帅重托,令在下将这封密信呈交王公公。”吴三桂从怀中掏出密信,双手呈上。王承恩接过来,抚摸着信皮儿沉呤半晌,却不拆。反问:“信里写的是什么?”吴三桂谨慎地回话:“标下不知道。”“不知道可以猜猜……” 吴三桂依旧谨慎地说:“秉公公,标下也不敢猜。”王承恩叹道:“你既然不猜,就让老夫来猜吧。老夫如果猜对,你也什么都不必说,只要低头沉默就是了。”王承恩仍然抚摸着信皮儿,眼睛半迷着,像沉呤也像瞌睡,说:“老夫猜呀,袁总督这信里啊,说的是‘以战求和’之策,袁崇焕想摸摸老夫的底。”吴三桂大惊失色,当王承恩询问的目光投来,他急忙垂首沉默。 王承恩挣扎探起身子,吴三桂忙上前相扶。王承恩伸出手把密信递到烛火上焚为灰烬……吴三桂扶着他,却一声也不敢吭。做完这一切,王承恩又躺下来来,正色道:“记着,袁崇焕没写过任何密信,老夫也没接过任何密信,你吴三桂也没有传递过任何密信!”…… 夜已经很深了,又一个人静静地走上王承恩府门台阶,这个裹着大氅的人在门前稍稍停顿一下,伸手叩门。门开了一道缝,仍然探出半颗惊恐不已的头脸,打量着这个裹得严严密密的人。……这人掀开大氅,露出陈圆圆的脸。仆役惊讶地问:“你?!”陈圆圆沉默不语,笔直地向前。仆役只得侧身让道。陈圆圆入内。 卧室内,王承恩一阵剧烈地咳嗽。吴三桂不安地说:“王公公安心养伤,标下告退。”王承恩边咳边说:“问你父亲好……告诉他,先在刑部歇两天吧,他没事的。我嘛,也死不了。”吴三桂起身揖别,转身向外面走去。这时,门开了,陈圆圆入内,她掀开裹身的大氅,迎面撞见吴三桂,两人都大吃一惊。吴三桂手足失措,不知说什么好。陈圆圆也怔住,一时无言。里面榻上,王承恩沙哑的声音在问:“谁啊?” 陈圆圆步至榻前跪下,泣道:“公公!……圆圆给您惹祸了……伤得重么?”“真是个好孙女。”王承恩感叹地说,“公公一时半会死不了!……刚才还跟三桂说呢,嗳,三桂哪,见过陈圆圆。你们都不是外人。”原本要离去的吴三桂,这时却舍不得走了,他立于门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圆圆。听到王承恩吩咐,赶紧上前,将那只软凳搁到陈圆圆身下,道声“请……”之后退至一边,痴痴地看着陈圆圆。王承恩关切地问:“圆圆哪,你受到什么处罚了?”陈圆圆也正奇怪着,她原以为自己得罪皇上,总该大难临头了吧,不死也得给关起来,要么臭打一顿撵出宫去。可谁料想,没任何人来处治她,偶然碰上个宫女或太监,他们反而更客气了,隔老远就给我让道儿,像有点怕她似的……陈圆圆也不回避吴三桂,就把这些想法一五一十说出来。陈圆圆说:“到了傍晚,连饭菜都送我屋里来,还是银盘子盛的,样样精致得很。” 王承恩沉思了片刻,问:“你是怎么出宫的?”陈圆圆笑起来,说:“跟上次一样,偷偷溜出来的,三公主的角门钥匙在我这了。公公您说,太监们想干什么呀,是不是要等半夜里,把我装进麻袋,拖出去活埋了?”王承恩苦笑笑,说:“他们不敢!知道么,……皇上喜欢上你了,皇上舍不得把你治罪啊!”这回轮到陈圆圆惊讶了。她说:“不可能,我早就把皇上狠狠地得罪了!我当面告诉他,我、我、我十三岁就破身了。”吴三桂听了此话,更是一惊,两眼似乎睁得更大,死盯着陈圆圆。王承恩似乎忘记还有旁人在场,痛声斥道:“我正要问你哪!为什么要把破身之事告诉皇上?咱俩不是有言在前吗?”陈圆圆垂首不语。 王承恩急了,说:“你这死丫头,你倒是说呀!”“公公,丫头破身是个耻辱。但那不是我的耻辱,而是那些强暴我的臭男人的耻辱!我不愿意在皇上面前假装处女,更不愿意把自己身体当成一道美味,献给皇上尝个鲜儿!”陈圆圆抬起头来,眼睛里噙着泪水,说,“我偏要告诉皇上,奴家已经被男人糟蹋过了。奴家这道美味啊,是野男人们吃剩下的!皇上您看着办吧,要奴家的身体――您拿去!要砍奴家的头――您砍去!要赶奴家出宫――那我还巴不得呢!但是,要我叫我主动宽衣解带,爬到皇上的龙榻上去――休想!” 王承恩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他瞠目结舌,仿佛刚刚认识陈圆圆,半响才吃惊说出声:“丫头,那是皇上啊,是君临天下的皇上!!你怎么一口一个野男人的……” 第九章杖罚王承恩(四) “那好――‘野’字不要了!可剥掉龙袍一看,皇上也是个男人,对不对?和我以前接过的男人没什么不同,对不对?”陈圆圆一番话,让吴三桂居旁大惊失色。王承恩也两眼直瞪瞪的,却无言以对。陈圆圆越想越气,越说越气,说:“男人们个个眼馋我的脸蛋,眼馋我的身体,却没有一个真心爱过我。他们只是扔下几个臭银子,买我解馋。我不是个贱女人么?但我再贱,也不会假装高贵。公公,我怕变不了了,一只野鸟就算装进金丝笼里,还是成不了凤凰。”王承恩直瞪着陈圆圆,许久才颤声道:“你、你真是一个好孙女,公公佩服 你!……公公看扁了你。你比公公想象的,有志气得多,本事也大得多哟!”“可我给您惹祸了……累您被人打了。”王承恩苦笑笑:“你以为,皇上痛打我是因为你吗?不!皇上是借这个由头警告我呀!”看着陈圆圆惊讶的神情,王承恩叹道,“几十年了,我这老奴才干政太多,本事太大。 第31章 皇上是既离不开我,又气我!那班大臣呢,更把我看成一块又臭又硬的絆脚石,妨碍他们的阳关大道了,三天两头挑唆着皇上收拾我!唉,现在好了,打了好哇!痛打一顿,皇上舒坦了,我也安心了,大臣们也出了口恶气。还有,所有太监都得赶紧把脖子缩回去了,乖乖地当奴才。所谓阉党,也不攻自破,这才是皇上的真心啊。”“公公,您把皇上看得透透的。” 王承恩说:“老夫侍候过三代皇上了,知道恩威祸福。圆圆哪,太监圈里流传一句老话,‘打是亲,骂是爱,打你骂你幸福来!’”陈圆圆与吴三桂都不禁咯咯大笑起来。王承恩这才惊觉吴三桂还在这儿。吴三桂不安地上前说:“在下听……公公一番话,标下大开眼界呢。”王承恩微笑着说:“记着,今晚所说的一切,出了这个门,我概不承认。”又是一阵巨痛袭来,王承恩差点晕倒。陈圆圆上前将王承恩放平,盖上被子,问:“公公,想喝点水么?”王承恩摇摇头。“想吃点什么?王承恩依旧摇摇头。陈圆圆说:“那您需要什么吗?丫头想侍候侍候您。”王承恩闭着眼,慢慢地说:“圆圆哪,公公只想听你唱个曲儿。”陈圆圆看见墙上挂有一把三弦琴,正欲取。吴三桂抢上前替她取下,双手奉给陈圆圆。两人目光一对,吴三桂不敢正视。陈圆圆接过弦琴,玉指一挥,含泪弹唱起来: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等你在楼外楼。 歌声中,王承恩显得十分舒适,而吴三桂听得如醉如痴。 坤宁宫外间。淡淡的曲声中,周后身着轻薄睡衣,正在临镜卸妆。她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容貌,灿然一笑,表情十分甜蜜。接着,她朝内间看了看,轻轻步入内间。周后双足经过的地方,出现一柄珍贵的琵琶,那是陈圆圆遗留在这里的。 坤宁宫内间,崇祯躺在那只大摇床上,闭着双目,仿佛已入睡。一个宫女正在轻轻摇晃着摇床。周后走到摇床前对宫女示意,宫女起身垂首退下。周后坐到摇床边,继续轻轻地摇晃摇床。崇祯一动不动,睡得很是香甜。周后越摇越慢,终于停止了摇动。她起身,解开身上轻薄睡衣的扣子,睡衣沿曲体滑落,显露出绰约美妙的身肢。正当她要迈上摇床时,崇祯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周后一惊,停止动作。崇祯对周后迷人的身体仿佛视若无睹,干巴巴地说:“朕睡不着。”周后温柔地说:“皇上别急,慢慢睡,臣妾侍候您。”周后继续摇动摇床。崇祯却坐起身,说:“不了……朕想到外头走一走。”周后赶紧披上衣裳,说:“臣妾陪皇上走走。” “不必,朕想一个人走走。”崇祯双足伸下摇床,周后赶紧弯腰,替崇祯双足穿上鞋子。崇祯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宫外走去。周后望着崇祯背影,伤心地饮泣。 陈圆圆的依旧在唱: 汴水流,泗水流,瓜洲有渡没有头。 情哥哥,亲一口,妹妹喂你盅交杯酒。…… 王承恩在歌声中安然入梦,吴三桂在歌声中如痴如醉。 陈圆圆抬起头来直视着吴三桂。吴三桂赶紧低头。陈圆圆止琴,轻轻一笑,说:“吴三桂,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英雄呀,为什么不敢看我?从我进门起,你就低着头。你,大胆抬起头来吧!”吴三桂慢慢抬起头来,两眼炽热地盯着陈圆圆,全身微微发抖。忽然,他扑地跪到陈圆圆脚前,双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激动颤声:“陈圆圆,我、我……”陈圆圆冷冷一笑,问:“你想要我?”吴三桂慌乱道:“不不、标下不是这意思……”“那么,你不想要我?”吴三桂更慌乱了,连忙说:“不不、标下更不是这意思……” 陈圆圆开心地大笑起来,说:“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吴三桂终于勇敢地说:“陈圆圆,标下不敢说‘要你’。我的梦想是、是你‘要标下’。陈圆圆,自从上次闯宫时见到你,我一直……我想你想得好苦哇!”……吴三桂说着,几乎掉下了眼泪。陈圆圆语气冰冷地说:“起来。”吴三桂依旧跪地不起。陈圆圆的声音更冷了:“麻烦你站起来。”吴三桂不得不起身,局促不安地站在陈圆圆身边。陈圆圆说:“我可是十三岁就破身了。五年来,从我身上爬过去的男人,少说也有百十个了!借一句你们男人狗嘴里话吧,‘这个陈圆圆哪,早被人操烂了!’” 吴三桂激动地说:“那些狗男人只馋你的身体,没一个真正爱你,更没有一个人得到过你的心!”“你哪?你就能得到我的心?”吴三桂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管你爱不爱我,我会终生爱你!”陈圆圆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转过身去,说:“听着,你得不到我的,我已经进宫了。现在,我已经成了皇上的一道‘美味’。皇上即使自个不吃,宁可倒了,也不会赏给奴才吃。”吴三桂忽然疯狂吼叫:“那我就杀掉皇上,夺过你来,和你浪迹天涯……”陈圆圆猛地转过身来,大惊失色:“什么……你说什么?” 第九章杖罚王承恩(五) 这时,吴三桂才稍微清醒,也被自己的话惊吓住,不由地颓然跪地,捂面悲泣,“呜呜呜……”直哭得浑身发抖,不可自抑。他的哭声粗重而惨痛,听起来像一头受了重伤的狼。陈圆圆呆呆地看着吴三桂,被他的的哭声、真情和疯狂所感动。但她并没有任何安慰,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陈圆圆仿佛从梦中醒来,玉指一挥拨动了琴弦,含泪弹唱: 汴水流,泗水流,苦得苦来油得油。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是你的热枕头。 吴三桂停止悲泣,抬头炽热地盯着陈圆圆,两人目光相对了。陈圆圆继续弹唱: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等你、等你、等你、等你、等你、等你、等你、等你、等你在天尽头!…… 歌声中,王承恩仍然昏睡未醒。歌声中,吴三桂忽然听出了隐隐的许诺,那就是一连串的九个“等你”!他圆睁雪亮的眼睛,久久久久地看着陈圆圆…… 也许,就是这首普通的歌谣改变了吴三桂的命运,改变了陈圆圆的命运,改变了大明王朝的命运! 也许,歌谣永远是歌谣,命运永远是命运。它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都不可能改变。 琴弦声仍然继续响着,却已变成弹拨琵琶的曲声。坤宁宫内间,周后坐在那只空荡荡的大摇床上,弹着那柄遗留下的琵琶。她也弹得十分娴熟,但曲声充满幽怨与哀伤……一个身影出现在门旁,是崇祯。他站在那儿,默默注视周后。周后察觉了,停止弹奏。她没有回头,伤感地说:“皇上,您回来了?”见崇祯不说话,周后又说:“是不是琵琶声把您引回来了?”崇祯上前,伸手抚摸着周后肩脖。周后突然一阵颤抖,因为皇上许久没有碰过她了。崇祯喃喃地说:“朕走着走着,觉得好孤独啊……朕就回来了。爱妃,朕想你,朕离不开你。”周后紧紧抓住崇祯的手。崇祯双手开始解开周后睡衣的扣子,睡衣滑落在地。接着,周后手一松,那只琵琶也掉落到地上。两人相拥而坐,接着双双歪倒在大摇床上。 昏暗的宫道上,一连串太监们巡夜而过,拖着长长黑影。宫深处传来一阵击更声,一个不见身影的沙哑声音响着:风高物燥,火烛小心…… 大摇床上,两个身影恣情欢爱着…… 床前一片姣洁的月光,床下遗落着寻柄琵琶。 黎明时分,月光依旧那么明亮。月光从窗外洒落,一个身影出现,是周后。只见她孤独地走近窗户,凭窗望月。这时,可以看见她脸上流淌着两行泪水……崇祯还在大摇床上熟睡,他不时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梦呓:陈圆圆……圆圆……梦中的崇祯伸手搂梦中的情人,却搂到了身边的那只琵琶。琵琶弦发出几声叮咚之声。崇祯猛醒,睁眼看,周后不见了,那只琵琶却搁在周后位置上,被自己搂进了怀里…… 周皇后仍然在凭窗望天,天边已出现曙色。周后泪水已经干了,面无表情。崇祯踱来,满面窘色地道:“爱妃……你起来了?”周后淡淡地说:“皇上也起来了?”崇祯不安地说:“爱妃好像有什么心事……”“臣妾没事,臣妾高兴着哪。”周皇后强做欢颜,说,“皇上半年多没碰臣妾了,也不碰其它嫔妃。臣妾以为皇上未老先衰,一直在为皇上担心。可昨儿夜里的鱼水之欢,皇上竟然生龙活虎一般,活脱脱变了个人!臣妾真是替皇上高兴。这说明,皇上的龙体吉祥。”“那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 “臣妾可以直说么?”周后看着崇祯肯定的神情,说,“皇上啊,您的兴致是被陈圆圆勾起来的!皇上心里还是馋她身体――却嫌她脏,没用她。皇上就把兴致用到臣妾身上了。”崇祯面红耳赤,窘色道:“胡说!朕爱你,天下女人捏一块,也没法和你比。”周皇后苦笑着说:“皇上是在安慰臣妾呢。皇上知道吗,您昨夜说梦话了,您虽然搂着臣妾,却口口声声叫着陈圆圆的名字。”崇祯大窘,张口结舌地说不上话。周后冷冷地说:“皇上看见那只琵琶了吗?是臣妾放在您怀里的……”崇祯结结巴巴地上前,想拥抱周后,“爱妃……朕……” 周后轻轻分开崇祯的手,说:“皇上,您该上朝了。” 崇祯呆定在那里,自我解嘲地说:“啊啊,是呀,朕该上朝了……朕回头再来看你。” 崇祯匆忙步下玉阶,迎头碰见乐安公主。乐安乍见崇祯,惊讶地叫了一声:“父皇,您……”崇祯吱唔着:“朕……昨夜宿在坤宁宫。”乐安顿时喜笑颜开,说:“太好了! 第32章 您好久没在这过夜了,我母后呢,她好吗?”崇祯支唔着“嗯,好……”接着,崇祯赶紧拿话岔开,问:“乐安哪,你干嘛来了?”“我来给母后请安。” “好好,多和你母后说说话,快去吧,父皇该上朝了。”乐安公主边答应着边往坤宁宫走,才举步又停下来,回头说:“父皇,女儿想问您一个事。”崇祯慈祥地抚着她的脑袋:“说吧。”乐安公主问:“什么叫‘破身’哪?”崇祯一惊,沉下脸,说:“乐安,这话是听谁说的?”乐安说:“陈圆圆呀,她不是十三岁就破身了嘛?女儿不明白,她身子好好的呀,没见什么伤口啊……”崇祯斥道:“不准听她胡说八道!,你也不许胡说”” “是。”乐安怯怯地回答,疑疑惑惑地看着崇祯匆匆离去。 周皇后走近那只大摇床,看见床上那只琵琶,她越看越气,终于抓起一件东西,愤怒地朝它掷去。琵琶发出响亮的声音,却并没有损坏。乐安公主恰好在这时进来问安。乐安看看那琶琵,再看看周后,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您是不是和父皇吵嘴了?”周皇后立刻正容,遮掩道:“我没事,皇上也没事。”乐安过去拿起琵琶,说:“这好像是陈圆圆的琵琶呀,怎么会丢在这了?” “是的。我听说这只琵琶是南唐遗物,十分名贵,就要来试弹了一下。”周后说,“也是徒有虚名而已!……琵琶弹得好不好,在人,不在乐器。”乐安忽然想起什么,一脸神秘地问:“母后,女儿想问您一个事。什么叫‘破身’了?”周后讶然,正色道:“你是个公主啊,打听这个干什么?”“人家想知道嘛。”乐安撒骄地说,“破身是不是就犯罪了?陈圆圆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犯得罪?”周后难言地支唔:“不该破身时破了身,这就是罪过……好啦,别问了!这些不是小孩该问的,你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乐安嘟着嘴,故意不再答理周后。周后令宫女:“把这琵琶给陈圆圆送去。”乐安公主却抢着说:“不,我去吧!”周后沉吟一下,说:“你去一下也好,告诉她,我赦她无罪,她可以安心了。哦,你还可以告诉她,我越来越喜欢她了……”最后一句,周后却是忍怒强言。乐安感到意外,问:“真的么?”“你就这么告诉她。”周后说,“我另外再赏她一件凤披,两件首饰。叫她打扮得漂亮些,好好弹琴,准备继续侍候皇上。”乐安快活地答应:“嗳!知道了。”乐安与宫女退下。 屋里只剩周皇后一人,这时,她悲伤地流下眼泪。 第十章皇太极的国书(一) 乐安公主执着琵琶,走在宫内大道上,后头跟着一个捧着赏赐之物的宫女。行走间,乐安公主还好奇地拨动琵琶弦,拨了几下,完全不成音律,便懊恼地把琵琶朝宫女怀里一塞。宫女捧着琵琶及所有赐物,跟随乐安公主,走向眠月阁。半道上,忽听一声吆喝:“传宁远卫标统吴三桂乾清宫见驾!”循声望去,只见鲁四引领着一个披大红绶带的将军,气宇轩昂地迎面走来。 乐安公主就在道中央停下,待他们走近,脆声叫道:“哟,你就是大英雄吴三桂呀,好神气呀!”鲁四急忙告诉吴三桂这是乐安公主殿下。吴三桂折腰施礼,朗声道:“属下拜见公主殿下。”乐安公主问:“听说你在黑虎洼杀了不少清兵,是吗?”“标下仰仗天恩……”乐安公主打断吴三桂的话,又问:“杀了多少?十个、二十个?还是五十个一百个?”“标下没数过……”乐安公主又打断吴三桂的话,说:“唉,被你杀得那些人都有父母姐妹吧,他们家人该多伤心啊。”吴三桂讶然看着她,半响才回答:“标下没想过。” 乐安嗔道:“你看你,该数的不数,该想的也没想,倒急着进宫领赏来了。”见吴三桂一脸的尴尬,鲁四急忙解围:“秉公主,皇上正等着召见吴三桂将军。”乐安嗔色斥道:“咦――那我就不能先见一下啦?!”鲁四无奈地回话:“能,能,公主先见见吧……”乐安再斥道:“我这不是见过了嘛?见过了还有什么好见的!行啦,你们去吧。”乐安与宫女离去。吴三桂待乐安远去才松口气,心想,这公主好厉害呀……鲁四说:“咱们这位公主,最是刁钻古怪,连皇上都拿她没办法。吴将军,请!”鲁四引领吴三桂匆匆奔向乾清宫。 乐安公主步入眠月阁,看见陈圆圆正在孤坐沉思。也不作声,从宫女怀中拿过琵琶,轻轻走上前,狠狠弹了一下银弦,几乎将弦丝扯断。琵琶发出巨响:叮咚!陈圆圆惊喜地大叫:“我的琵琶……”乐安笑嘻嘻地问:“在想什么哪?想我还是想琵琶?”“都想……好公主,快把琵琶给我。”陈圆圆上前欲拿,乐安却抱着琵琶闪开,说:“不行!这是我好不容易从母后那儿要来的,你得谢我。”陈圆圆折腰拜揖,谢道:“圆圆拜谢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一扭身,说:“还不够。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陈圆圆看了看乐安公主:“行,只要是我知道的。”“你肯定知道。”乐安诡秘地一笑,问:“说吧,什么叫‘破身’了?”陈圆圆想不到是这么个问题,又是吃惊又想笑,说:“公主……你还小,等你长大再告诉你吧。” 乐安公主生地说:“你们怎么回事,问谁谁都不告诉我!陈圆圆,你非说不行,要不我就砸琵琶!”陈圆圆连忙拦住,说:“别……别,千万别……公主为什么要知道它?”乐安委屈地说:“你十三岁就破身了,可我十四岁了还没破!而且连什么是破身都不知道,还不丢死了人!”陈圆圆吃吃地笑弯了腰,说:“公主啊,你真想知道吗?”“当然想,想得要命!”陈圆圆忍住笑,以手掩口,凑近乐安公主耳朵,窃窃私语……乐安听着听着,脸色大变,越来越惊讶……突然大叫一声:“你坏!你真坏!……”乐安双拳不住地捶打陈圆圆。陈圆圆笑着躲开,说:“别急别急,早晚你也会破身!”两人闹了一气,乐安公主静下来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真是罪过!” 陈圆圆惆怅地说:“破身给相爱的人,就不是罪过。”乐安不无抱怨地说:“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陈圆圆却是一脸的悲哀。她说:“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啊。我和你正相反,已经饱经风尘、阅人无数。”“那你跟我说说。”乐安脸红红地,“说说那些男人们……”陈圆圆摇了摇头。乐安公主又问:“有没有你爱上的?”乐安公主看了看陈圆圆的神情,说:“我不信,一个都没有?”陈圆圆似有所动,沉吟说:“我……我真的说不清楚。求公主别问了。”乐安叹息道:“我长这么大,除了父皇,还没跟一个男人说过话呢……(说到这儿忽然想起,又道)嗳,刚才倒是碰见一个男人,我还把他教训了一顿。” “是谁?”“吴三桂呀,他进宫领赏来啦。”陈圆圆听了吴三桂的名字眼睛一亮,却没有说话。乐安公主像是看出什么苗头,笑问:“你怎么?你认识吴三桂?”说话间,一个宫女匆匆入内传皇上口谕:着陈圆圆午时正赴花亭奏乐侍宴。乐安笑着说,“大约是父皇要赏吴三桂喝酒了。圆圆呀,你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个大英雄把眼珠子看掉下来!” 花亭设一大案一小案。崇祯倨大案,吴三桂倨小案。穿流不息的太监们捧着各色食盒鱼贯而入,将各种珍羞美味放置到两只案上。放置齐全后,太监们躬身而退。崇祯微笑道:“吴三桂,朕本想召众臣同赴此宴,为你庆功。但是朕怕闹,还是咱们君臣两人清静,说话也方便。”来,崇祯举起酒盅。“标下叩谢皇上隆恩。”吴三桂一揖首,赶紧举盅过眉,待崇祯饮尽才小啜一口,姿态十二分地恭敬。 “你不必拘礼,随意吃喝。”崇祯摆摆手,说,“你在黑虎洼血战救父,勇冠三军,令满夷丧胆而退,大长国威,朕知道后,十分欢喜。唉,朕好多年没那么欢喜过了!”吴三桂又是揖首,说:“这都是皇上圣明,标下仰仗天恩,才侥幸成功。” 崇祯说:“那一战虽没有斩杀多少清兵,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证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为将不在兵多钱多,而在于忠勇。忠勇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吴三桂依旧揖首,然后说:“标下牢记皇上教诲。”“朕让你不必拘礼”崇祯微笑着说,“你帮了朕一个大忙啊,朕拿你做典范,狠狠地鞭策了那大臣们!他们哪,只想着向朕要银子,非说没有银子打不了仗。朕就不信,你吴三桂不就打了一个大胜仗么?来,朕赏你一盅!”吴三桂一饮而尽,感动地说:“谢皇上!” 第十章皇太极的国书(二) 崇祯忽然收了笑容,正色道:“你父亲吴襄弃关南逃,损兵折将。刑部议处上了折子……”看着吴三桂窘迫的样子,崇祯顿了一下,说:“也有人说啊,吴襄虽有罪,大可不必由吴三桂亲自押赴京城嘛。而现在,一个大英雄押解着自个父亲进京请罪了,这明摆着要朝廷给个面子,让父子俩将功折罪,一团欢喜。啊?”吴三桂汗如雨下,起身拜叩,颤声道:“启秉皇上,标下认为,功是功过是过,家父弃关南逃,罪在不赦,应按朝廷律法严加惩处。”崇祯击案大赞,说:“好,说得好!你不但忠勇,而且深明大义,有胆有识。朕真是高兴 哇。吴三桂听旨,着你承继父职,升任前屯卫总兵官,赐三品,驻节宁远城。吴襄着即停职养老,俸禄依旧。”吴三桂大喜,离座再三叩拜,大声回话:“末将谢恩。” 崇祯呵呵大笑,道:“吴襄生出一个好儿子,朕得到一个好将军。” 第33章 这时,陈圆圆身着周后所赐的衣饰,显得焕然一新,执琵琶而入。她不看吴三桂,径直朝崇祯折腰道:“陈圆圆奉旨前来,拜见皇上。”崇祯道:“陈圆圆,这是朕的爱将吴三桂,着你敬他一盅。”陈圆圆低声说:“遵旨。”上前执了酒壶,垂首替吴三桂斟满酒。吴三桂颤声道:“谢了……”一仰首饮尽杯中酒,两人俱不敢对视。崇祯微笑着说:“陈圆圆,将你喜欢的曲儿弹奏几曲,为吴将军助兴。”陈圆圆低声应着,退坐到角落锦凳上,怀抱琵琶,纤纤玉指一挥,弹奏起一支美妙乐曲。崇祯侧耳倾听,欣赏不已的样儿。吴三桂则屏息静气,不时偷窥陈圆圆……陈圆圆的琵琶轻抚慢弹,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稍顷,崇祯欣慰地对吴三桂说:“黑虎洼一战,你不但杀敌救父,而且敢于单骑独斗皇太极,豪气冲天,大显国威。朕要重赏你!吴三桂,你自己说,想要什么赏赐?”“标下不敢……”崇祯笑道:“哎――你闯宫夜报的勇气到哪去了?血战黑虎洼的勇气哪去了?只管说吧!”这时,陈圆圆的琵琶曲也渐趋急骤,有如狂风暴雨,铁马金戈,把吴三桂催逼得如火焚身……而陈圆圆也在此时抬起了头,直视着吴三桂。吴三桂斜看一眼陈圆圆,欲言又止,终未出口。 崇祯亲切地说:“你是朕的爱将,朕给你什么都舍得。”吴三桂依旧欲说不敢,十分痛苦。陈圆圆眼中现出不屑的目光,刀一般闪过吴三桂。琵琶曲子重归忧郁与和缓……崇祯举盅笑道:“也罢,等你再立新功时,朕加倍赏你。”吴三桂只得无奈地揖首:“谢皇上。” 崇祯饮尽盅内酒,说:“你在京城中歇几日,速归宁远赴任去吧。”“遵旨。标下告退。”吴三桂不敢看陈圆圆,垂首退下。而陈圆圆的曲声仍在继续,充满哀怨与悲伤…… 宫内花园中,吴三桂一步慢似一步,流恋不舍地离去。至无人处,吴三桂蓦然立住,痛苦地、狠狠捶打自己胸膛,唾骂自己:孬种、熊包、软蛋!我怎么这么没用啊…… 忽听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乐安公主从花棚内步出。乐安公主嗔道:“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嘛!怎么没去打清兵,躲在这儿自个打自个?”吴三桂尴尬地上前施礼:“给公主殿下请安。”乐安取笑他说:“你自个都不安,还给我请什么安?”吴三桂知道公主的厉害,急欲趋避,连忙说:“标下告退了。”“等等,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见吴三桂迟疑不答,乐安催促他,“说啊。”吴三桂痛苦地说:“刚才花亭赐宴时,皇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我不敢说。”“笨蛋!为什么不说?”乐安斥道,“那你怕什么?”“唉,标下怕、怕……标下也说不清怕什么?”“真没用。连怕什么都说不清,胆小鬼!”乐安弃他而去。 吴三桂垂首而立,自言自语:“是啊,我是个胆小鬼……” 陈圆圆仍在轻轻弹奏琵琶。崇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忽然轻咳一声。陈圆圆立刻停止弹奏,垂首不语。“陈圆圆,朕觉得吴三桂今天好像变了个人。”崇祯说:“那天闯宫夜报时,他何等胆大,而今天何其胆小!朕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竟不敢开口。真是奇怪。”陈圆圆依旧垂首,冷冷地说:“奴家见过这种人,心里想要而没有胆量开口,是个伪君子!”“言重了,吴三桂是朕的爱将。”崇祯微嗔着,走近陈圆圆,忽然想起夜里的情形,心里一动,很温情地注视着她,微微地抬起手,正欲轻抚她的脸…… 陈圆圆突然道:“皇上,乐安公主来了。”崇祯只得强做正经退开。乐安笑嘻嘻入内,大声道:“父皇,女儿来了。”来了就来了,嚷嚷什么?身为公主,走路说话都要有个尊贵样。崇祯忽然叹了一口气说,“找朕有事么?”“不尊贵更舒服!”乐安笑着说,“我想让陈圆圆教我弹琵琶。日后,我好弹给您听。”崇祯沉呤着看了看陈圆圆,又看了看乐安公主。说:“好罢,朕准你跟陈圆圆学弹琵琶。但你得牢记,要学就得技艺精湛,可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崇祯踱出花亭,陈圆圆与乐安相视而笑。 “公主,你可是自讨苦吃,告诉你,我是个严师。”陈圆圆笑着说:“当年我学艺时,干妈把我全身都打肿了!”乐安公主故意夸张场惊叫起来,说:“这样我可不敢学了……”陈圆圆却没有兴致跟她逗乐,带了几分怅然,准备离去。乐安公主忽然想起什么地说:“对了,刚才在花园里,我又看见了那个吴三桂。”陈圆圆惊问:“他怎么还没走?”乐安不屑地说:“走什么走,在哪儿捶胸顿足哪!骂自己‘熊包、孬种、软蛋’,痛苦得不行。嘻嘻……真是笑死人。” 陈圆圆顿时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站在廊边。 第十章皇太极的国书(三) 崇祯踱出花亭,循小径散步。走着走着,蓦然看见吴三桂迎面跪在道当中,面朝自己,纹丝不动,已不知跪了多久。崇祯大惊,道:“吴三桂……你、你这是干什么?”“标下在等候皇上。”吴三桂声音粗哑地说,“刚才皇上问标下想要什么赏赐,标下不敢说。现在,标下想说出自己的心愿。”吴三桂重重叩一个头,说:“祈皇上恕罪,标下想要皇上赏一个人。一个女人!”“哦……你想要谁?” 吴三桂颤声说:“陈圆圆。”看到崇祯的一脸惊讶,吴三桂说:“是。求皇上把陈圆圆赏给标下。标下这辈子别无它求,只要陈圆圆。皇上如能把她赏给标下,标下终生都将为皇上浴血奋战。标下发誓扫清满夷,砍了皇太极的头,以此报效皇恩!”……吴三桂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崇祯愣了半响,忽然哈哈大笑:“你是朕的爱将,只要你喜欢,别说一个陈圆圆,就是十个百个,朕也赏你!” 吴三桂惊喜地望着崇祯,正要叩谢。不料崇祯却长叹了一声:“唉!可是,你要得太晚啦。”“皇上?”……崇祯正色道:“这个陈圆圆,朕昨日已经宠幸过她了。朕宠幸过的女人,生生死死都是朕的人。君臣之间,不能坏了规矩。你说是不是?”吴三桂绝望地低下头。 阁内,陈圆圆独坐寒榻,轻弹琵琶,显得愁肠百结,万千思绪。陈圆圆低声吟唱: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等你在楼外楼…… 惆怅的乐曲声传至阁外。月光下,伫立着一个身影,正是崇祯。他隔窗注视美丽的陈圆圆,一动不动。陈圆圆弹着弹着,突然弦音一变,她觉察出动静。崇祯轻轻步入阁内,一直走到陈圆圆身后。陈圆圆弹奏得越来越慢,当崇祯在她身后停定时,她的琵琶声也停止,气氛冻结。陈圆圆雕塑般不动。崇祯细细打量着陈圆圆,说:“朕,从你的琴声中听出许多哀伤,许多向往。”“秉皇上,奴家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自己弹给自己听。”“哦?这意思是说朕不该听么。”陈圆圆说:“皇上是天子,富有天下。对皇上来说,没有什么不该的。”崇祯伸手轻抚陈圆圆,动情地说:“你真是色艺双绝。唉,如果你还是女儿身的话,那该多好哇。”在崇祯手碰到陈圆圆肩脖时,陈圆圆浑身一颤,她隐忍着,说:“奴家不仅不是女儿身,奴家还很脏。” 崇祯轻咳一下,抽回手,正色道:“陈圆圆,朕告诉你,吴三桂并不是你说的伪君子。”看着陈圆圆,崇祯突然大怒,说,“他是个贪婪之徒,狂妄无礼!他竟然向朕要……你知道他要谁吗?”陈圆圆紧张地问:“谁?”崇祯厉声:“你!他竟然要求朕把你赏给他!”陈圆圆一震,克制着内心惊喜,无言。 “为了能得到你,他发誓砍下皇太极的头来报效朕。哼,且不说他能否能砍掉皇太极的头。朕奇怪的是,你陈圆圆在他眼里竟然比皇太极的头还贵重?!”陈圆圆有点抑制不住自己地颤声说:“他疯了……”崇祯冷冷地:“说得对,他是疯了!”陈圆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头一低,泪水哗哗流淌。崇祯依旧毫无觉察地哼了一声,说:“怪不得花亭赐宴时,他那么胆怯。原来,不是因为朕,而是因为你在边上!”陈圆圆这时已经顾不得其它,起身跪倒崇祯脚下,含泪乞求道:“皇上啊,奴家早不是女儿身了,奴家脏得很。您留着我有什么用呢?不如……”陈圆圆欲言又止。崇祯冷笑一下:“说呀。”陈圆圆鼓足勇气说:“不如把我赏给他,让他感恩不尽,让他忠心耿耿地为您效命。” 崇祯仰天大笑,说:“是啊是啊,你们俩都是这个心思……”崇祯笑罢,怒视陈圆圆说:“朕本打算把你给他,可惜,你已经被朕宠幸过了。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陈圆圆惊讶地说:“不!皇上没有宠幸过我!”崇祯厉声道:“天子无虚言。朕说有,那就是有!”陈圆圆诧异盯着崇祯:“皇上您?”崇祯伸出双手抓起陈圆圆,死死搂住她。接着,渐渐把她按到软榻上。陈圆圆初时挣扎了几下,激起崇祯的怒吼:“朕是皇上!懂吗?是皇上……”陈圆圆终于放弃了挣扎……这夜,崇祯不顾君王的尊严,强行宠幸了陈圆圆。 一顶宫轿抬至内宫门口,驻轿。扶轿的鲁四掀开帘子,小心异异地扶出王承恩。王承恩柱着根拐杖,在鲁四扶持下,颤悠悠地沿宫道前行。显得创伤未愈,步履艰难。宫道拐弯处,王承恩迎头撞见周延儒,两人都十分大度地拱手相揖。王承恩吃力地弯着腰,说:“给周大人请安。”周延儒干笑着说:“不敢――从来都是在下给王公公请安的。” 王承恩赶紧退身让出宫道,说:“哎哟,老奴挡着周大人道了。 第34章 周大人请。”周延儒沉下脸,说:“这才几天哪,王公公伤势就好俐索了?”“哪呀,老奴大半截都给打烂了!不过,老奴贱骨头贱肉的,经打!”周延儒冷冷一笑,道:“这么说,皇上给您的恩典还是不够。那天哪,真应该多备几根刑杖侍候着您。”王承恩叹息说:“唉,提起这事,老奴一要向皇上谢恩,二要向周大人道歉。”周延儒说:“向皇上谢恩是当然的。为何还要向我道歉哪?” 王承恩说:“周大人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老奴死,但老奴这个老不死的呀,竟然没死成,真是愧对周大人了。还不该道个歉么?”周延儒怒道:“王承恩,你要识时务。皇上念旧,才留下你这条老命。如果你再敢干政,非但皇上不能容你,满朝大臣也饶不了你!”王承恩深深折腰,道:“周大人教训得好,老奴听了心里暖洋洋的……”周延儒气得“呸”了一声,愤然离去。王承恩眯着眼儿盯周延儒背影,沉呤着说:“鲁四啊,我原本想放周延儒一马,不跟他计较了。可现在看来,他不会放过我们哪。” 鲁四焦虑地说:“那我们怎么办?”“你们甭管他,你们只管老老实实办差,夹着尾巴做人。周延儒么,由老夫侍候他。”鲁四关切地说:“公公,可您的伤势还没好哪。”王承恩微笑着说:“放心,咱有皇上嘛。皇上能惩治咱,就不能惩治他周延儒么?”鲁四惊讶地睁大眼。 第十章皇太极的国书(四) 陈圆圆衣衫不整地坐在榻上发呆,面容憔悴。王承恩柱着拐杖慢吞吞入内,看到陈圆圆如此模样,预感不祥,扭头对鲁四说:“你到外头候着。”鲁四应声退出。王承恩走到陈圆圆跟前,沉声问:“出什么事了?”“皇上宠幸过我了……”陈圆圆语声哀哀地说,“就是昨夜里……”王承恩立刻满面笑容,喜道:“圆圆哪,从现在起,你就是娘娘了!好,好呵……”王承恩说着竟柱着杖儿跪下了,连声说:“恭喜娘娘,恭喜娘娘……从今以后,你必定隆恩不断,早晚晋升为贵妃” 陈圆圆赶紧扶起王承恩,说:“公公!……让我换个说法吧。昨夜里,皇上强暴过我了!”王承恩一怔:“你是说,你不愿意皇上宠幸你?”陈圆圆冷冷道:“这种‘宠幸’和扬州嫖客没有两样。”“胡说!”王承恩厉斥一声,接着又长叹道:“圆圆哪,据老夫看,皇上真心喜欢你。难道,你对此一点都不高兴?你一点都不爱皇上吗?”“一点都不!”王承恩气道:“皇上都不爱,那你还爱谁?你、你……是不是心里有人哪?” “以前没有……”陈圆圆垂首轻声说,“可现在有了。”王承恩怒问:“是谁?”“吴三桂。” 王承恩大惊失色,接着气得捶胸顿足:“我早该料到的……我真瞎了眼,怎么连这事都没看出来!老了,真是老糊涂了!”陈圆圆扑嗵一声跪到王承恩足下,流泪道:“公公,圆圆是您孙女!除您之外,我在世上没有一个亲人。现在,您的孙女求您一个事……”王承恩已经预感到陈圆圆将要出口的话,他痛苦地摇头。但陈圆圆仍然不顾一切地说下去,“求您想法让皇上放我出宫,想法让皇上把我赏给吴三桂吧!您有办法的,您一定有办法。求您了!……”王承恩跺足痛叫:“陈圆圆!……你这个孙女,简真要公公的老命啊!”陈圆圆悲泣:“公公!” 王承恩颓然坐下,长叹一声:“唉,公公没叫棒子打死,可要叫你给逼死了。” 崇祯匆匆步入乾清宫暖阁,对侍迎的太监道:“去,把天启三年江浙两省总督的《税赋改制折》拿来,朕马上要用。”太监应声而去。崇祯坐到龙案后,埋首于大堆奏折中,烦恼地阅读着。稍顷,那个太监捧着一厚册匆匆而来,呈上。崇祯拿过一看,扔地上,说:“不是它!朕叫你拿江浙两省总督的《税赋改制折》!再去。”太监惶恐而下。崇祯继续批阅奏折。稍顷,太监又捧着一厚册匆匆而来,胆怯地呈上。崇祯拿过一看,气得摔在太监脸上:“蠢货!朕叫你拿天启三年江浙两省总督的《税赋改制折》。”太监颤声说:“奴才有罪,奴才把整个柜子都找遍了……没有。” 这时传出王承恩沙哑的声音:“启秉皇上,《税赋改制折》搁在南屋甲子柜第三格里。”崇祯看一眼正在颤巍巍下跪叩首的王承恩,斥太监:“听见哪?还不快去!”太监应声而退。 “伤势怎样了?”崇祯略显尴尬地问王承恩,“朕让太医送你的药,你收到了么?”“谢皇上,奴才都收到了。”“起来吧。”王承恩颤抖着起身。这时,太监再捧一厚册匆匆而入,呈放在崇祯案头。崇祯扫一眼,点点头。太监如蒙大赦,轻步退下。崇祯示意王承恩坐下。王承恩窘道:“谢皇上。老奴双股打烂了,不能坐,只能站着。”崇祯叹道:“你恨朕吧?”王承恩沙哑地说:“不。老奴是来向皇上谢恩的。这一顿打,把老奴打明白了。皇上所赏的廷杖,有利于稳定朝政,有利于打压阉党,有利于张扬君臣之道。此外,老奴确实过份越权了,该打!” “听你这么说,朕深感欣慰。周延儒他们恨你,朝政方面又离不了他们。朕万般无奈,只能惩治你,以安他们的不平之心。”王承恩说:“老奴与周延儒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只是政见不一而已。今后,老奴定与周大人和睦相处,共奉王事。”崇祯感动地说:“朕信任你。”王承恩深深一揖:“老奴叩谢天恩。” 盛京勤政殿玉阶上。一阵鼓号声起。出现一列带刀侍卫。为首者立于玉阶高处长喝:奉旨,诏亲王及旗主入殿议政。吼声中,几个亲王和各旗旗主步上玉阶,顺序入内。范仁宽跟在最后面。多铎一面迈步一面回头怒视范仕宽。范仁宽佯装不见,仍然从容前行。亲王与旗主相继进入勤政殿,多铎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上前拦住范仁宽,喝道:“退下!只有各位亲王和八旗旗主方可入内。” 范仁宽言正辞严地说:“我是首席汉臣,奉旨参与议政。”侍卫看多铎一眼。多铎高声说:“祖宗律法严明,汉人不能和亲王旗主们同朝议政”侍卫刷地拔出刀,锋芒直逼范仁宽,喝道:“再敢往前一步,老子把你一刀两断!”“即使一刀两断喽,我的两段身子都得上朝。”范仁宽迎着刀锋直行,竟把侍卫的雪亮刀锋逼退了。然而,就在他迈过殿门槛的那一瞬间,侍卫的刀锋也割破他的朝服与束带,使他衣裳掉落一大截。范仁宽就拖着半截破破烂烂的朝服走进了勤政殿。 皇太极高踞龙座。多尔衮、豪格等满族王公与旗主们排班见驾,齐声拜道:“臣等叩见皇上。”“平身。诸亲王赐座。”大臣们退立两侧,多尔衮等亲王则步上丹陛,在龙座两边旁的锦凳上坐下。几个大臣看见范仁宽朝服破碎,不禁嗤嗤地掩口而笑。范仁宽视若无睹。 皇太极叹口气,朝殿外喝道:“萨木尔!”那个侍卫应声而入:“末将在。”皇太极恼怒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范仁宽有没有跟你说清楚,他是奉旨上朝议政的?”萨木尔粗声回话:“说了。”皇太极沉声:“那么,就是你在抗旨了!来人,将萨木尔拉出去,抽五十皮鞭。”两个侍卫应声入内,站到萨木尔两旁。范仁宽上前道:“皇上,臣请求赦免萨木尔。”范仁宽对皇太极说:“在此之前,汉人确实不能入朝议政,萨将军是按律法行事。再者,萨将军手下留情,并没有伤着臣。” 第十章皇太极的国书(五) 皇太极说:“萨木尔听见啦?范大人没怪罪你,你给人家赔个礼吧。”萨木尔气乎乎地说:“皇上,末将情愿挨皮鞭,也不愿意给汉人赔礼。”多铎等臣立刻哈哈大笑,甚至有人起哄叫好。萨木尔在笑哄声中显得更加神气。皇太极一直不做声,等到笑哄声平静下,厉声道:“既然如此,拖出去抽二百皮鞭,加罚一年俸禄!”侍卫将萨木尔推出殿。 皇太极又说:“范仁宽,朕替萨木尔给你道歉,再赏你五头牛、十只羊,赔你这身朝 服。”范仁宽感动地下跪:“臣谢恩。”皇太极怒视着刚才哄笑的多铎等人,厉声说:“今后再有人歧视汉臣,朕重惩不贷。听见啦?”多铎等臣怵然应声:遵旨。 皇太极召集诏亲王及旗主入殿,原是议对大明的战略,却被萨木尔搅了局,心中不悦。坐在凳上的亲王们也一个个沉思不语。多尔衮出班奏道:“皇上、各位王爷。从此次南征情况看,大明确实江河日下了,不堪一击。臣建议调集五旗精兵,再次破关而下,与明军决战。”豪格兴奋地插话:“儿臣愿率正红旗为先锋。”一个老亲王轻咳一声,以期引起别人注意,然后道:“大清如要入主中原,关键是攻城破关。大明的主力都缩在城关里,总是个威胁,要想法把他们引出来消灭才行啊。”另一亲王说:“定亲王多虑了。如果我们能一鼓作气,夺取北京,那么,天下的城关都将不战而降。” 皇太极听了众议,看了范仁宽一眼。范仁宽出班奏道:“皇上,各位王爷。臣以为,明朝虽然日渐衰落,但它毕竟统治天下近二百年。明朝的疆土、人丁、军队数量,仍然是大清国不能相比的。特别是重新启用了智勇双全的大将袁崇焕,此人驻守在山海关,对大清入关极为不利……”几个亲王发出不屑的嗤鼻声。皇太极扫他们一眼,他们才安静下来。范仁宽继续说,“大清灭明,如同砍伐一株参天大树,应该四周慢慢砍削,去其支助,越砍越深,最后,让这参天大树自己倒下。”“ 皇太极环视一下左右说:“这些天来,朕朝思暮想,有三条对策,请各位前来商量。 第35章 其一是,议和――”豪格立刻急道:“皇阿玛,那个崇祯把我们看成蛮夷,他绝不会议和的。”皇太极笑道:“你说得对,朕正是知道他不肯议和,而且,朕也没打算与他‘和’。朕要的是,由他来拒‘和’而不是朕!”范仁宽接着话头说:“这样一来,交战的罪过就落到崇祯头上了。八旗军不断杀入内地,毁其城寨村镇,掠夺牛羊子民。明朝百姓苦不堪言,必生怨恨之心,抱怨皇上不肯议和。”皇太极说:“如此一来,大明上下离心,税赋更加缺乏,国势也就日渐衰亡了。几年后,崇祯想议和也来不及了,只能跪下来“乞和!”众亲王一片附和之声。 “朕的第二策是,立刻组建汉八旗军和蒙八旗军,与清八旗配合做战。如此,咱大清便有了二十四旗大军,为将来入主中原一统天下做准备。”众亲王再赞:“应该如此,早该如此!” 皇太极接着说:“第三,朕说过,夺天下必须先夺山海关,夺山海关必须先灭掉袁崇焕。山海关是大明的胆,袁崇焕是崇祯胆。消灭了袁崇焕,明朝君臣都将失魂丧胆。”多尔衮说:“臣弟巴不得与袁崇焕决战。可但他缩在关里不露头,这怎么办?”皇太极一笑,道:“范先生跟朕说过一个道理,消灭袁崇焕不一定非要战,斩断了崇祯对袁崇焕的信任,就等于消灭了袁崇焕。”范仁宽接着皇太极的话说:“据臣所知,崇祯皇上恰恰是个自命不凡、猜忌多疑的君主。这对于大明的君臣关系,极为不利。” 皇太极微笑着说:“朕的第三策,就是请范先生亲笔修一帧国书。这帧国书不送北京,而是送到山海关去,交给袁崇焕,让袁崇焕上呈给崇祯。”众亲王互视,仿佛在猜想其中深意。 袁崇焕背着手默立,陷入沉思。他身后的案上摆着大清的国书,半边是满文,半边是汉语。吴三桂与祖大寿双双进入总督府,齐声向袁崇焕拜道:“末将参见大帅。”袁崇焕挥手示意,说:“今天上午,探马外出巡查时碰见清兵,捎回皇太极的一帧‘国书’。你们看看吧。” 祖大寿与吴三桂俯身案前观看,不禁惊讶。吴三桂喜形于色,说:“嗨,皇太极想请和了!”祖大寿亦祝贺道:“恭喜大帅。”袁崇焕说:“何喜之有?”祖大寿笑道:“明摆着呗!自从大帅出任总督以来,边关处处联防,清兵再也没法攻陷任何城关。所以只好请和了。”“你们再往下看看,皇太极提出的条件,有请和的诚意么?皇上能答应吗?吴三桂与祖大寿再细看国书,不禁怒容满面地沉默了。袁崇焕叹道:“这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本部堂接也不是拒也不是。依我看,皇太极暗藏祸心。”祖大寿说:“大帅,烧了它!全当没这回事。”袁崇焕笑道:“我也想烧了它。可这东西烧不干净呀,将来皇上问起来,我如何回答?” 其实,袁崇焕心里清楚,皇太极的国书直接送给他而不是递交崇祯皇上,是设局让他入套。所以,当吴三桂提议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呈交给皇上,让皇上决断时,他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只是在呈报皇上时,本部堂还必须对这个‘和书’表明态度,那就是‘拒和’!”“拒和,大帅您不是说过……”这下子轮到祖大寿与吴三桂惊讶了。袁崇焕打断他们的话,说:“我是想过‘以战求和’,但皇上未必接受我的方略,而皇太极的请和亦未必是真心。因此,本部堂只能拒绝,以免落入陷井。” 看得到祖大寿、吴三桂的赞同,袁崇焕又说:“叫你们两个来,一是为本部堂做个见证,免得流言误传,让东厂的耳目大惊小怪。更重要的是,你俩要立刻加强城防,整军备战,防止皇太极一面请和、一面偷袭。”! 第十章皇太极的国书(六) 皇太极的请和“国书”放在崇祯案上,崇祯翻来复去地看。王承恩仍柱着杖,在旁侍立,表情略显不安。崇祯忽然停止动作,低语:“奇怪,皇太极为何将国书送给袁崇焕,而不是送交朕……”王承恩秉道:“据报,此书是清军哨骑交给宁远卫探马的,封皮上写着袁崇焕的名字。袁崇焕以为是清军给他的战书,就拆开看了。一看才知道是国书,星夜呈送京城。”看了看崇祯依旧疑疑惑惑,王承恩又说:“东厂也有密报,说当时在场者有袁崇焕、祖大寿、吴三桂三人。三人所言,与东厂所报一致。”崇祯沉呤片刻,说:“宁远是山海关前 卫,又是督府所在,极为要紧。”王承恩看出崇祯的心思,说:“老奴在宁远卫有两个监军太监。” “不够。你要加派一个干才长驻宁远,任首席监军太监,直接归袁崇焕节制。”顿了一顿,崇祯又说,“但他有权探察总督府内外事物。”王承恩感觉到崇祯对袁崇焕的不放心,说:“那么,老奴令鲁四亲赴宁远,担任这个要职。”崇祯知道鲁四是王承恩最得意的属下,满意地说:“嗯。告诉他,朕要知道那儿每天的情况,尤其是袁崇焕的情况。但是,他只能监军,不许干涉军务。”“老奴明白。” 崇祯敲敲案上的国书,说:“将此国书传抄内阁大臣,人手一份。三天后朝会,朕要召集众臣议政。”王承恩提醒说:“皇上,袁崇焕已表明了态度,建议朝廷断然拒绝。”崇祯微微一笑说:“朕知道。但是,朕还想知道知道,大臣们心里是怎么想啊。”王承恩一怔,深深揖首道:“老奴明白了。” 内室,仆从正在侍候王承恩服药,管家入报:洪大人来了。王承恩搁下药碗说:“快请,快请。”“奴才已将他请入客厅了。”王承恩说:“不不,请到这里来。”管家一脸惊讶的退了出去。片刻,将洪承畴引入。王承恩柱杖迎上前,笑道:“老奴这真是蓬璧生辉啊,洪大人来了!”洪承畴深深揖首道:“给王公公请安。”“好好,快坐,看茶。”王承恩说,“哎呀呀,前些日子,没人敢上门来。这些日子,老奴这儿又贵客不断。真是苦尽甜来呀。” 洪承畴一边谦着坐下,一边笑道:“王公公骂得好,晚辈最喜欢听王公公骂了。听了长见识。”王承恩笑指着洪承畴,说:“你刁哇!怎么骂,你都稳如泰山。皮厚!”洪承畴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双手奉上:“晚辈囊中羞涩,没什么好孝敬的。两只老山参,请公公笑纳。”王承恩接过来搁边上,缓缓地说:“承畴啊,这些日子我收到不少贵重药物,三辈子都用不完,你又何必……”洪承畴说:“在下礼薄,公公就先用晚辈送得药嘛。” “我还没说完哪!每当客人走后,我打开纸包一看,发现里头总塞着一张银票。少说也是五千两。”王承恩看了看洪承畴,说,“我倒问问你,这包里是不是也这样?”洪承畴尴尬地笑笑,说:“晚辈……就直说了吧,山参的包装纸,是一张八千两银票。”王承恩打开纸包取出山参,再将那张包参纸递还洪承畴,沉声道:“参,我留下了,银票请带回去。”洪承畴力拒:“公公,你把我当外人了……” 王承恩哈哈一笑,正色道:“不。我没那么廉洁!今儿你来,是有事求我。我哪,正好也有事求你。所以,两下扯平,不收银子!”洪承畴怔片刻,将纸片放进怀里,摆出一副谨受教的架势,说:“晚辈遵命了。请公公吩咐要办的事儿吧。” 王承恩摇摇头,说:“你是客,还是先说你的事吧。”洪承畴说:“明日朝会,非同寻常,皇上要众臣讨论皇太极的国书了。唉,晚辈……晚辈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更猜不透皇上到底是何用意。” 王承恩沉默着久久注视着洪承畴,突然问一声:“你信任老夫吗?”洪承畴真诚地回答说:“晚辈说句心里话,自从我入京当差以来,就一直把前辈您当成师傅。每天都在揣摸您,学习您。这一点,恐怕连公公您都不知道。”王承恩叹道:“老朽十分感动,但是……承畴啊,话说这份上,请你告诉我,你主战还是主和?”洪承畴说:“晚辈希望明、清双方议和。于国于民,都有利。” “好!”王承恩说了一个字,又冷下脸说,“只是,这话你搁心里头,万万别漏出来!我告诉你皇上的内心吧,皇上是极力主战,他对任何主和者都是深恶痛绝!”洪承畴又惊又喜,说:“晚辈谢公公教诲。”“还有哪。据老朽看来,明日的朝会,皇上是借‘议政’,看看大臣们的战和的态度,看看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王承恩面色阴沉的说,“老夫想,周延儒是不敢到我这来的,但他会到你那去打探虚实。如果他去了的话,你知道怎么说吧?” 看见洪承畴在思索他的话,王承恩笑了,说:“这就是我求你的事……不过,那周延儒压在你头上,也实在压得太久了……”洪承畴终于明白了王承恩的意思。洪承畴拱拱手,道一声“遵命”,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唉!这大约是末世的通病了……每当君王算计臣子的时候,臣子们也在算计君王。君臣之间既少不了上下忠信,又少不了左右提防。 明天即将来临,但它将是怎样的一个明天呢? 第六卷 第十一章主战还是主和?(一) 这是一个半边向阳的阁台,依宫而建。凭栏处,日可观花看景,夜可邀风赏月。时下正是春末,一眼望去,三面都是风和日丽。鲁四正在指挥太监们布置平台。最显要处是一尊龙座,两边依次排立椅、案,供内阁大臣就坐。王承恩柱杖入内,看了看布置,很满意地说:“鲁四啊,栏台那儿摆上几盆花卉,让大臣们瞧了舒心。” 鲁四一边指挥小太监搬花,一边靠近王承恩,低声问:“公公,今儿不是议政么? 第36章 干 嘛不在乾清宫里头议呀?”王承恩微笑着说:“天暖了嘛,皇上请大臣们出来晒晒太阳,免得发霉。”“小的觉得蹊蹺。”鲁四诡诘地说,“但凡要紧政务,从来都在乾清宫里头议。今儿怎么搁平台这儿来了……”“不错不错,鲁四长进了。”王承恩称赞道,“跟你说吧,平台这儿历来皇亲们邀风赏月的地方,喝个酒听个戏,亲密无间。皇上在这儿议政,要得就是这个气氛,要的就是君臣亲密无间。”鲁四低声说:“可小的瞧见这桃红柳绿的,心里头害怕!”“不光你怕,我都寒碜呢!”王承恩笑着补充说,“我是替大臣们寒碜。” 看着鲁四一副不知就底的模样,王承恩又说:“这件差使办完后,你就要外放了――美差!让你升官。”鲁四大喜,上前深深一揖,道:“谢公公!” 内阁签押房内,周延儒、洪承畴、扬嗣昌等内阁大臣挤在屋内等候平台议政,彼此间打躬作揖,显得闹哄哄的。扬嗣昌冲一个老臣施礼,道:“哎哟!周皇亲,您不早就病退了吗,今儿怎么也来了?”周皇亲扬声道:“看您说的,病退了就不许我共商国是啦!”另一臣也接上来,跟着取笑道:“只要朝廷上有点风吹草动,老前辈可精神哪……”另两个臣工扎堆儿彼此间窃语,猜摹今儿个皇上心情。另一个臣工表情莫测地说:“天意自古高难问。” 洪承畴在僻静处把玩着一柄折扇,若有所思。周延儒缓步踱到他跟前,低头瞟一眼折扇,说:“哟,皇上亲笔题赠的嘛,了不起,佩服。”洪承畴赶紧收起折扇朝周延儒拱手,笑道:“这些东西在周大人府上还不得几箱子嘛!在下稚嫩,就这一把御用折扇,所以才一天到晚拿着它,显摆嘛。”周延儒挨他坐下,探身低问:“昨天,你说得情况都是真的吗?”洪承畴微笑着说:“您看哪。”“皇上真的有意媾和?”洪承畴正色道:“如果无意,皇上讨论什么?”见周延儒沉呤着,洪承畴又道:“周大人,大臣们都视您为内阁首辅。皇上的心思,您肯定比我们谁都清楚。我听说,就连平台议政这主意,也是您给皇上出的。”周延儒笑笑,却不置可否。 一个太监出现在门:时辰已到,请赴平台议政。众臣一窝蜂起身,拥挤着朝门外走去。到门口,又彼此揖手相让:您请……不,您先请!……岂敢岂敢,还是您先请……谦之再三,自然是那个病退的老皇亲率先出门,其次是周延儒。洪承畴尾随在最后面。 平台向阳处的栏台上,已摆满时鲜花卉,看上去怡情养目,十分舒服。崇祯帝服灿烂,胸悬一只半月形精美玉佩,平静坐在龙座上,王承恩柱杖强支着伤腿立在崇祯身后。内阁大臣们分坐两旁,每人案前都放着一帧皇太极的国书。崇祯略带笑意地说:“列位爱卿,皇太极的‘乞和书’,想必都看过了。此事,有关大明王朝的春秋大业,朕想听列位爱卿的高见,拿出个应对方略来。”崇祯说完,众臣齐声应道“遵旨”。接着有的沉默,有的彼此窃语,像在商议。洪承畴探首至周延儒耳旁,低语:“周大人听清没有,皇上把‘和书’说成‘乞和书’了。”周延儒沉呤说:“在皇上眼里,那自然是乞和。” 崇祯目光转动着,轻啜一口香茗,道:“列位爱卿,请吧。”那个病退的皇亲颤巍巍起身,沙哑地叫着:“皇上,老臣认为,万万不能与蛮夷讲和!”崇祯语气温和地说:“周皇亲,你年老体弱,坐着说吧。”“谢皇上,”周皇亲仍然挺立着说,“老臣气得坐不住!皇上,列位臣工。自古汉夷不两立。有汉无夷,有夷无汉!皇太极之辈,都是茹毛饮血之徒,不尊王道,不拜圣贤,岂能准他们乞和。”扬嗣昌接着起身奏道:“启秉皇上,四十年前,皇太极之父努尔哈赤,只是大明建洲卫的一个‘左指挥使’,万历皇上授其五品。而他竟然悖逆皇恩、背叛大明,其子皇太极更是罪恶滔天,竟敢自立大清国,甚至要同大明皇上讲什么和平共处。臣以为,一旦准许其和,则意味着我们自甘其辱,八旗军十多年来烧杀掠夺的罪恶也一笔勾销了!大明王朝尊严何在?王道何在?”扬嗣昌的慷慨陈辞获得一片赞同。崇祯庄严地坐着,依旧不动声色。又一大臣抓起那‘国书’拍打着它,奏道:“启秉皇上,此书表面上乞和,但内含十分狂妄。皇太极不但要大明承认大清,而且还要大明开放边关贸易,每年互通‘岁赋’。简直狂妄之至!满清连做大明的属国都不配,怎敢与大明平起平坐?”“更可恶是,皇太极在书中说,‘如果大明拒和,就证明皇上想灭清,大清将被迫自卫……’”另一个大臣又站起来抢着说,“这与其说是和书,不如说是战表。皇太极是在为入关南侵寻找借口!” 第十一章主战还是主和?(二) 众臣都在斥骂皇太极,只有周延儒冷静地保持沉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王承恩暗中始终注视着周延儒。崇祯依旧不动声色,偶一侧目,看见王承恩直视周延儒,便温和地问道:“周爱卿有何高见?”周延儒做势一叹,说:“秉皇上,臣忧虑得很……”崇祯笑了,说:“是为皇太极忧虑么?”“不。是为咱大明忧虑。”周延儒站起来深深一揖,道,“今日满朝高论,说到底只有一个字:战!而臣以为,治国者应该刚柔相济、恩威并用,当战则战,当和则和。”此言一出,众臣寂静。 崇祯崇祯依旧声色不露,说:“爱卿不妨直言,依爱卿意见,现在是当战还是当和呢?”周延儒以为崇祯在默许他展开来说,于是,更加侃侃而谈:“臣以为,大明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皇太极,而是中原腹地里的万千流寇。诸如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辈,他们如飞蝗,如野草,大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关外的满清只是顽凶,关内的流寇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皇上啊,眼下国库空虚,军饷难支,朝廷不能南北都开战,只能是一战一和。要么与流寇们和,要么与皇太极和。” 周延儒瞥了一下皇上,只见崇祯一只手抚弄着胸前那只龙虎玉佩,神情上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再环顾一片哑然的众臣,洪承畴也垂首不语,忽然拿不准该不该说下去。这时,崇祯又开口问道:“那你认为,应该与流寇们和呢?还是与满清们和?”周廷儒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再好说:“臣冒死进言,应当接受皇太极的乞和。”此言既出,众臣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崇祯抬起一只手,示意众臣安静,他巡视众臣,问:“朕想知道,还有谁赞同议和?”众臣因为不知皇上的意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闷头不敢出声。一冷场,整个气氛就不对了,周延儒显得孤独无援,他焦急地看着洪承畴。洪承畴却垂首不语。看到崇祯皇上渐渐沉下来的脸,再看看一片哑然的众臣,周延儒渐渐有些熬不住了,他转过来催促洪承畴说:“洪大人,你在背后有那么多话,怎么到了御前议政时反而无话可说了?”众人目光一下子聚集到洪承畴身上。 洪承畴沉着地说:“周大人说得不错,臣在会前时的确表示过,‘朝廷需要一段时间来富国强兵,因而,如有和平,当为上策’……”洪承畴的话让周廷儒稍稍感到一阵安慰,王承恩在旁边却不安起来。不料,洪承畴话头一转,说,“但是,议和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满清要有和平诚意。可从这封乞和书看,皇太极真有诚意么?不!他是想借议和来逼迫大明正式承认大清。从此,他们就不再是什么蛮夷部族了,而是堂堂正正一个大清国。将来再启争端便是两国交兵,他们倚仗八旗铁蹄破关南下,鲸吞大明的万里江山。皇上,列位大人,这种‘乞和’,是可忍敦不可忍!如果准和,近乎投降!”周延儒大惊失色,而王承恩则大大松口气。 崇祯死死握着那只玉佩的手,因愤怒而有些颤抖,他尽量压抑着道:“爱卿们都说了,朕今日正式表明心迹。皇太极狼子野心是想入主中原,鲸吞大明社稷,鲸吞祖宗江山。朕永远不会承认满清为国,永远不会同皇太极议和!”崇祯一发力,竟然将胸前玉佩扯落,这时他已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也毋须也掩饰自己,咬牙切齿地说,“对付皇太极,朕只有三个字:战——剿——灭!”崇祯咔哒一声将玉佩折断,扔到堂下,恰巧落到周延儒面前。周延儒惊得发抖。崇祯怒喝道:“从今往后,谁敢议和,便是国贼,神人共愤,全国共讨,朕将食其肉而寝其皮!”众臣懔然应声:遵旨。 这时,鲁四入内,将一个信函样的东西递给王承恩。王承恩看了一眼,恭敬地呈放在崇祯案上。崇祯默默阅读着,面色却越来越难看了。那薄薄的纸页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众臣惶恐不安。崇祯终于从纸页上抬起头来,怒视着周延儒,问:“周延儒,你认得一个名叫范仁宽的人么?”“认得……他是臣幼年之交。”周延儒慌了神,强作镇定地回答,“只是十多年前便被清兵掳走,听说,已沦为多铎的家奴。” 崇祯怒斥道:“范仁宽已经成为皇太极驾下首席汉臣,也就是说,他是头号大汉奸!列位所看到的乞和书,就出自范仁宽笔下。”周延儒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说:“皇上,臣与范仁宽素无交往!”崇祯冷冷地说:“急什么,朕没说你和他有交往嘛。王承恩,你拿给他看吧——朕嫌脏!”王承恩从案上取起那薄薄纸页,柱杖步至周延儒面前,客气地说:“周大人,这是范仁宽给您的私信,托奸商带来的,不慎被关卡查没。对不起噢,鲁四他没经过您同意,就打开来了。” 第37章 王承恩将信放到周延儒案上,周延儒几乎昏厥过去。 “退朝。”崇祯冷冷地站起身,大步离去,众臣纷纷四散。只剩周延儒一人坐在那儿发呆。 乾清宫暖阁内,崇祯怒气未消,王承恩侍立在旁。崇祯说:“那信是范仁宽写给周延儒的,不是周延儒写给范仁宽的。因而,仅凭此信,还不足以说他通敌。”“皇上圣明。老奴也认为,那密信只证明,范仁宽竭力在朝中寻找内援,并不证明周延儒是内奸。问题是,范仁宽为何不找别人而偏偏找上了周延儒?因为,他早已料定了周延儒主和啊。”崇祯默默点头,说:“朕最恨的是他身为内阁大臣,竟不与朕保持一致,竟然想罢战主和!”“皇上,老奴冒死直言……”王承恩似乎心有畏惧地说,“老奴觉得,想与皇太极议和的臣工其实不止他周延儒一个呀。”崇祯有点惊讶起来,他看了看王承恩,说:“你何以见得,今儿不是都表态了么?” 第十一章主战还是主和?(三) “嘴上所说并不等于心里所想。臣工们知道皇上历来主战,也都顺着圣意说话。就他们个人利益而言,和比战更有利。”王承恩略顿了一顿,说,“内阁大臣都是高官厚禄,位极人臣,谁不愿意安安稳稳的做官呢?没有战事不是更太平嘛,省得天天担惊受怕。”崇祯终于被激怒了。他联想起吴三桂为救父五十三骑可以退敌,却没有哪个臣子肯为皇上尽忠尽孝,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有谁真把国事看得比家事重。 崇祯站起来,在乾清宫暖阁内转来转去,脸色却越来起难看了。他终于停止走动,大吼一声:“谁惧战,罢谁!”崇祯背对着王承恩,冷冷“哼”了一声,“朕会给他们竖个榜样,让他们好好看看。” 内阁签押房内,周延儒气急败坏地扑进来,伸手指向坐在椅上摇扇子的洪承畴,手指与声音都在颤抖:“洪承畴,你你……你敢坑我!”洪承畴显得多少有些委屈地说:“周大人,在下哪有那么大本事,能坑得动您?!”“可、可你说过,皇上心里是想‘和’的……”“哎哟周大人,皇上心里想什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啊。您可是内阁首辅呀?”看着洪承畴一副无赖的腔调,周延儒颓然坐下,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早就投靠王承恩了。”窗户纸既然捅破,说透了,洪承畴也就不再油嘴滑舌,他诚恳地说:“周大人,在下早就跟您说过,您斗不过王承恩的。别看皇上把他打得半死,可到了关键时候,皇上只会抛弃您,不会抛弃王承恩的……”这边正说着,鲁四带着两个锦衣卫入内,喝道:“奉旨,将通敌买国的奸贼周延儒拿下,交刑部审处。” 鲁四等押着周延儒行进在宫道上,到了上回那个拐角处,周延儒步子变慢,他看见王承恩柱拐杖在那儿站着,像是来送行。……突然,王承恩扔掉了拐杖,健步迎上前来,笑道:“周大人哪,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老夫的腿脚全好俐索了!您看,您看哪……”王承恩踢腿跺足的展览给周延儒看。”周延儒恨得咬牙切齿:“王承恩,你比蛇蝎还毒!”王承恩幸福地笑道:“那当然,老夫是吃蛇蝎长大的。”周延儒恨恨地说:“早晚有一天,你会被皇上活活打死,打个稀巴烂!”王承恩点头赞同,说:“这倒是完全可能。不过,您看不到那天了,是不是?”鲁四怒喝一声:“走!”周延儒被押送远去。 王承恩望着他背影,不禁长长地叹息。 牢栏内,周延儒枯坐在一摊干草上,果然像牢吏说的那样:不吃不喝,不说不睡,跟个泥菩萨似的。忽然,他听到动静声,睁开眼,只见洪承畴提个木盒走来。周延儒又闭上眼,不睬洪承畴。牢吏打开牢栏,洪承畴入内,在周延儒对面坐下。然后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盘盘菜肴、酒具,摆了满满一木案。然后揖道:“给周大人请安。”周延儒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洪承畴道:“皇上有旨,令在下主审周大人的案子。”周延儒看来无法闭着眼睛了,他看了看一台子的酒菜,说:“你就这么审案么?” 洪承畴一面给酒盅斟酒,一面泰然道:“不错,我就这么审案。”洪承畴举起一只盅,道一声请吧。周延儒顿时明白了,他看看自己面前那只满满的酒盅,哼了一声,悲愤道:“从古到今,不知多少忠臣死于药酒鸩毒……又岂是我周廷儒一个”周延儒毅然取过酒盅,朗声说:“请!”仰首一饮而尽。之后,昂着脖子,引颈待死。良久却并无动静。洪承畴也饮尽杯中酒,咂舌回味着说:“不愧是百年佳酿。周大人,你觉得味道如何?”周延儒不禁有了愧意,说:“是啊……好酒。周某错怪你了。”“哪里话,我要是你,也会那么想的。请用菜。”周延儒稍稍拨了几筷子菜,忽然念及一事,道:“洪大人,我家人怎么样了?”洪承畴晃着筷子,说:“吃吧吃吧,没有什么事,我心里有数,殃及不到他们。周大人放心吧……” ……鲁四一脚踹开周府大门,喝道:“奉旨查抄周延儒府,周府上下人等尽行关押,所有物品全部封存!”太监们如狼似虎地冲入府内,将周府男女老幼们推搡到一边,由执刀太监看押着。其余太监们则朝深处冲去,只得一片乒乓的砸门破锁、翻箱倒柜之声。鲁四不可一世地来回走动,监视着太监们行动。 一个太监捧着一抱珠宝奔来,直捧到鲁四面前,喜笑着叫了一声:“四哥!”鲁四挑了两样揣进自己怀里,再一挥手,那太监把其余珠宝哗啦一声扔进萝筐中。 又一太监捧着一摞书信匆匆奔来,说:“鲁公公,小的找着罪证了!”“我看看。”鲁四匆匆翻阅着太监怀里的书信,不禁脸色大变。下令说:“收好了,全部交给王总管!”太监应声,赶紧将书信放进旁边一只皮匣里去,再锁上。 牢栏内,周延儒与洪承畴已处于微醺之中,彼此交杯换盏,情投意和的样儿。洪承畴道:“周大人哪,在下想跟你切磋一下时局。”周延儒已经半醉,笑道:“请吧。周某只要有酒喝,就爱谈时局。”“你倒说说,这南方的流寇和北方的满清,二者孰重孰轻?朝廷究竟应该‘北战南抚’还是‘南剿北和’?” “与满清相比,中原流寇才是大明心腹巨患,应该南剿北和!”周延儒睁开那双仿佛已经不胜酒意的醉眼,说,“别以为平台议政时,周某那番话是瞎说说的,也不只是上了你的当,唉,只是这样的道理,在不该说的地方,对不该说的人,说出来而已。”看着洪承畴不解的神情,周延儒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唉,看来不但皇上嫩,你更嫩哪,连‘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都不懂!所谓满清,说到底不就是那几支八旗军嘛?” 第十一章主战还是主和?(四) 周延儒可是连插话的机会也不给洪承畴了,他又说:“八旗军再厉害,也不过十几万人。眼下,根本攻不破大明的重重城关。但堡垒却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中原流寇有如燎原烈火,遍地饥民就是遍地干柴。光是河南陕西两省,就有五十万到一百万流寇,官军剿平了这儿,那儿又冒出来。连年天灾,朝廷党争,官吏贪污,外患不绝,都是流寇四起的原因。我估计,全国的流寇总数,超出官军的十倍!真是剿不胜剿……唉,流寇不灭,举国不宁啊,朝廷的钱粮兵马,全被流寇陷住了。”借周廷儒叹息之际,洪承畴终于插进来说:“冰冻三 尺非一日之寒。这些国弊,可不是三两年能消除的。”周延儒说:“皇上空怀壮志,想要振兴大明。唉,谁不想呢,可一碰到战略选择,皇上就把尊严放在第一位,容不得皇太极立国,更不肯与之媾和。这样一来呀,我看是既剿不了寇,也灭不了贼!大明日渐危亡矣……” 洪承畴忽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周大人,在下内心其实十分赞同你的南剿北和之策。”周延儒惊讶,接着愤怒了,他指着洪承畴的鼻子问:“那、那你在平台议政时……”“那不是我说话的时候!”洪承畴似乎又恢复了常态。周延儒冷笑着:“你这两面派!……你、你就不怕我秉报皇上?”洪承畴微笑:“不怕。”周延儒又是一饮而尽,长叹道:“我看错了你。你表面上装嫩,实际上老奸巨滑!”洪承畴依旧微笑着:“周大人骂得好。告诉您,王承恩就没有看错我,他早说过我是个‘刁徒’。因此,在这方面您又输给他了。” 王承恩仔细审阅案上的书信,鲁四侍立于旁。王承恩读罢,气得敲着书信道:“你看你看,都是与袁崇焕的书信往来!这周延儒比老夫想象的厉害呀,他跟人说,袁崇焕与老夫是一党,实际上他俩早有私交。”鲁四含蓄地说:“王公公,袁崇焕在大臣中结交很广呀。” “哪个总督不是树大根深哪,何况袁崇焕……”王承恩说着将书信全部包好,说,“鲁四啊,你明天就要到宁远上任了,带上吧!把它们全部交还给袁崇焕。”鲁四接过书信包,有些不解地说:“这可是袁崇焕的把柄呀,您不留着?万一……”王承恩摇头一叹:“你走马上任,总得给袁大帅送点礼啊,这就是一件很好的礼物。”“谢公公!小的明白了。”王承恩叮嘱道:“到任后,你名为监军太监,但不可放肆,更不能得罪袁崇焕。他是大明的栋梁之材啊。” 洪承畴为周延儒斟满最后一盅酒。晃一晃壶,空了。洪承畴举盅道:“在下敬周大人最后一盅酒。”周延儒举盅一饮而尽,赞叹:“好酒!好酒!可惜没有了。”洪承畴再次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只带盖的玉盅。 第38章 双手递到周延儒面前:“周大人请。”周延儒注视着眼前的玉盅:“这是什么?” 洪承畴说:“在下的百年佳酿都已喝完了,这是皇上赐给您的‘吉祥酒’!”周延儒酒一下子醒了,怒问:“我、我到底何罪?”洪承畴平静地说:“通敌买国。”“这是污陷!王承恩的污陷!难道你不明白么?” 洪承畴长叹一声:“在下当然明白。但周大人您明白吗?王承恩本事再大,也不能赐您吉祥酒。这酒……可是皇上赐的呀。”周延儒沉默片刻,酒意似乎又上来了,他乜斜着醉眼,双手颤颤地着取过鸩酒,揭开盖,一饮而尽。接着,他陡然变色,挣扎着,倒地死去。 王承恩捧着一摞书信进入乾清宫暖阁,奉至崇祯案头:“秉皇上,这是从周延儒府上查抄出的书信。”崇祯翻阅着,问:“周延儒有没有与袁崇焕书信往来?”“老奴反复查看了,他俩除了公文往来之外,竟然没有什么私交。对此,老奴也有些奇怪。”崇祯微笑着说:“也没什么奇怪的,周延儒一直视袁崇焕为阉党。当初,朕要起用袁崇焕时,他还竭力反对。”王承恩似乎是恍然大悟,说:“老奴想起来了,要不是皇上圣断,袁崇焕还真被周延儒压制住了。”崇祯见王承恩还站着不退,便问:“你还有什么事?” “请皇上示下,周延儒的二十一口家眷,以及房屋财产怎么处置?”看着崇祯询问的神情,王承恩犹豫着说,“周延儒虽然有罪,但家眷尚属无辜。皇上如果网开一面,那么,不光周府上下尽感皇上天恩,而且各级臣工们也将深深体会到皇上圣明,恩威齐天。”崇祯斥道:“糊涂!如果宽赦他家眷的话,朕怎么说他通敌卖国?”王承恩一惊,赶紧折腰说:“老奴确实糊涂了。” “按通敌卖国罪惩处其家眷。叫刑部拟个条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崇祯说着挥挥手,“去吧。”王承恩沉重地朝门口走去,快出门时,忽听得崇祯道:“回来。”王承恩赶紧回身:“皇上?”崇祯叹了口气,说:“几年以后,朕再赦免周延儒吧……在此以前,不要让他家眷吃太多的苦。” 王承恩深深揖拜:“是。皇上圣明!” 第十一章主战还是主和?(五) 宁远总督府内,鲁四一身灿烂官服,侧身坐在客座,身体与表情都显不安。袁崇焕则高踞帅座,正在翻查那包信件。末了,袁崇焕抬头笑道:“这份礼物确实厚重!鲁四啊,本部堂谢谢你。”鲁四起身笑道:“小的不敢当。”袁崇焕挥手道:“坐着说话。”鲁四嘿嘿笑着坐下,刚坐下又起身:“小的站惯了……坐着说不出话来。”袁崇焕也笑了:“随你。鲁四啊,周大人还吉祥吗?”“秉告大帅,周大人吉祥。皇上已经赏他‘吉祥酒’了。”鲁四说,“罪名是通敌卖国。” 袁崇焕默然。忽然仰天大笑,半晌才说:“通敌卖国?这是在警告那些主和的人哪!”鲁四弯腰上前,殷勤地低声说:“大帅啊,皇上不光是警告主和的人,连主战的大臣们也害怕了。宫里头人心惶惶,不明白皇上为啥一下子发那么大火。”袁崇焕靠近鲁四问:“鲁公公,您看皇上那是为啥?”鲁四也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小的只是瞎猜――大帅千万别跟王公公说小的多嘴噢……”在得到袁崇焕肯定的回答后,鲁四依旧低语说:“小的听说,周大人之所以掉脑袋,不光因为主和,主要是因为看不起皇上,他说皇上嫩哪!”袁崇焕惊讶地看着他。鲁四又说:“就是!周大人还说,皇上是天子,但做事要靠人臣来做。大帅您说说,敢这么瞎咧咧,一万个脑袋不也掉啦?”袁崇焕痛苦地说:“可不是么。唉,……世上有许多话,就是用一万个脑袋换来的。”鲁四不完全懂袁崇焕的意思,却响亮地赞同:“是是!大帅明见!” “鲁四啊。”袁崇焕正色道:“在我这做监军太监,你打算怎么个做法呀?”鲁四嘿嘿笑了,说:“王公公已经吩咐了。王公公说,‘鲁四你啥也别管,只管吃肉、喝酒、睡觉,再有空,赌个钱钓个鱼什么的’……”袁崇焕哈哈大笑,说:“这王承恩真个了不起!鲁四你愿意这么做吗?”“秉大帅,小的简直太愿意了。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袁崇焕高声说:“那好!我给你一座大宅子,调八个勤务兵听你使唤。每月,再发你三千两银子,供你耍着玩。”鲁四大喜,扑嗵一声跪下:“小的谢大帅!”袁崇焕有点卑夷地扶起鲁四:“嗳,你也是个三品大员了。以后别再一口一个‘小的小的’。”“小的、噢不……卑职遵命。” 总督府内室,夜。书房已变成灵堂,当中供着周延儒的灵牌。袁崇焕焚香叩拜,一拜再拜,泣道:“周兄啊,你是个耿耿忠臣,你死得冤哪。自古以来,每当强敌压境、山河玉碎时,主战者最能哗众取宠,即使战败亡国,他们也往往流芳百世;可主和者往往被举国痛骂,污蔑为通敌卖国,死了也遗臭万年。所以,许多大臣即使心里想和,嘴上也不敢说啊。只有您大胆说了,结果您也就‘吉祥了’……” 袁崇焕长叩不起,痛苦万分。 城墙上,军士林立,刀枪闪烁,一座座红衣大炮迎风高耸。城墙下,排立着一个个方阵。袁崇焕正在巡查城关,吴三桂与祖大寿伴随在他两旁……祖大寿自豪地说:“大帅请看,各营将士们军容严整,斗志高昂。清兵胆敢来犯,准打它个稀里哗啦。”袁崇焕颔首满意:“这几个月来,整军确实大见成效。”祖大寿试探地问:“大帅,您看我们是不是主动出击一下,打到满清那边去?”袁崇焕微笑着问:“怎么,你立功心切了?”祖大寿说:“多年来,都是八旗军主动出击,我们被动防守。这状况也得改一改。”袁崇焕说:“是得改改。”“什么时候出击?”祖大寿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等粮饷到位吧。”袁崇焕正声道,“你们听着,京城形势逼人,我们必须打几个大胜仗了。”“京城?”边关消息闭塞,祖大寿显得有些惊讶……袁崇焕平静地说:“周延儒被处死了――因为他主和。”吴三桂担心地问道:“会不会牵连到大帅。”袁崇焕自信地说:“这嘛,你们可以放心,本部堂不会重复周延儒悲剧。本部堂的方略是‘以战谋和’,只要我军连续打几个大胜仗,就能逼迫皇太极真心向皇上求和。总之,没有胜利就没有和平,有了胜利,就什么都会有。”祖大寿高兴道:“跟着大帅干,真它妈的痛快!” 吴三桂敬佩地说:“大帅明见!不过,末将还有个想法,总觉得不安……”袁崇焕停下脚步,驻足:“你说说。”吴三桂说:“在这里,清军肯定打不过大帅。可是,如果清军绕过大帅,绕过咱们驻守的山海关,从蒙古边境突入内地,那可怎么办呢?” 袁崇焕上上下下打量着吴三桂,说:“没想到,你也有如此目光!”“末将冒昧。”袁崇焕说:“不。你刚才说的,正是我最担心的事。你们跟我来。”袁崇焕与吴三桂、祖大寿围在一副大地图前。袁崇焕手在图上画动:宁远城和山海关都是固若金汤,犯军必败。但是西北一带的长城十分薄弱,尤其是蓟门、遵化、喜峰口,关隘失修,兵寡将弱。如果皇太极绕道用兵的话,朝廷肯定是顾此失彼。袁崇焕顾盼一下吴三桂他们,说:“所以,我已经连上两道奏折了,请皇上迅速加强西北防卫。” 这时,幕僚入内奉上一函:大帅,这是刚从京城来的万急廷寄。袁崇焕接过,迅速拆阅。接着,长叹一声,苦恼地说不出话。祖大寿与吴三桂正不知是什么内容让袁大帅犯愁?袁崇焕苦笑笑,说:“皇上到是采纳本部堂的建议,立刻下旨加强西北城防卫。”吴三桂大喜,叫一声:好哇!袁崇焕说:“好是好。可是,兵部却依照圣旨办事,把该给我们的军饷,调拨到西北去了。”祖大寿气得大骂:“妈的!兵部这些狗官……” 第十一章主战还是主和?(六) 吴三桂只有叹气的份了:“这样一来,我们这儿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得到粮饷了。”祖大寿也说:“没有粮饷,那还出击个屁!”袁崇焕沉思片刻,毅然道:“既然朝廷没有粮饷,本部堂只有动皇上给予的‘临机专断’特权,自行解决粮饷了。”吴三桂疑问:“大帅的意思是?”袁崇焕敲击地图某处:“皮岛!那里的粮饷堆积如山。”吴三桂惊讶地说:“皮岛可是毛文龙总督的驻地呀……” 袁崇焕冷冷一笑:“不再是了。吴三桂、祖大寿。” “末将在。”袁崇焕扬声道:“传命,升堂点将。取我的尚方宝剑来。”祖大寿、吴三桂齐声:“遵命!” 一柄尚方宝剑架在帅座上方。鼓号声中,众将鱼而入,排立两旁。袁崇焕身着帅服升堂,到帅座前对着尚方剑深深一拜:“我皇在上,袁崇焕拜剑如拜天。今日,奉旨行使‘临机专断’之权,以尽忠报国,效命王事!”袁崇焕拜罢,入帅座,巡视众将,道:“宋军机,公布毛文龙罪款。” 幕僚应声上前,参见后展开一册页,高声宣读:查皮岛总兵官毛文龙,二十年来,名为奉旨守边,实为假战真和,暗通皇太极,并与朝鲜等国走私谋利。同时,拥兵自重,割地为王,荼毒百姓,抢劫行旅。其部属,下海便是海盗,上山便是山贼。以上九款大罪,款款罪无可赦!袁崇焕沉声道:“弟兄们都听见了。毛文龙独霸皮岛二十年,拥兵上万,养寇自肥,金银堆积如山。他名为守边总督,实际上却脚踩两只船,夹在大明皇上和满清皇太极之间左右谋利。 第39章 这个朝廷命官及其部属,早已坠落成穿着军装的匪,打着皇旗的寇……” 众多将领开始惊讶不已,听着听听,渐渐的,他们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彼此互视,明白了袁崇焕的用意。 乾清宫暖阁,崇祯张着双臂,太监正在侍候他更衣上朝。王承恩匆匆入内,不安地秉报:“皇上,袁崇焕六百里快马急报,二十日凌晨,他请出皇上所赐的尚方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收伏皮岛……”崇祯惊讶地问:“什么?皮岛是毛文龙驻地呀,又不是蛮夷,要他收伏什么?!”“袁崇焕秉报说,毛文龙名为总督,实际暗中谋和,在朝廷与满清之间左右谋利,是一伙穿着军装的匪,打着皇旗的寇。” 崇祯气得一挥手,抽了更衣太监一耳光,将他驱开,对王承恩斥道:“毛文龙是匪寇还是官军,应该由朕决定,不该由袁崇焕说了算。再说,朕也没下旨让他剿灭毛文龙。”王承恩低声说:“皇上赐他临机专断特权了。”崇祯恼怒地问:“毛文龙呢?”王承恩回答:“已经死于尚方剑下。”崇祯气得冲向宫门,前去上朝。王承恩快步跟随。迈出门后,崇祯却越走越慢,终于止步道:“袁崇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奏报上说,是为了扫除内患,一体联防……”崇祯打断他的话:“朕问他的真实动机!”王承恩嗫嚅着说:“老奴、老奴认为,他是为了获得粮饷。”崇祯冷冷地说:“他得到了多少?”“奏报上说,缴没白银四十万两,军粮三十万石,拟全部呈交朝廷。”崇祯瞪大眼睛:“就这些?”王承恩垂首道:“鲁四密报,袁崇焕这次行动,缴获了白银六百万两,军粮一百二十万担,还有投诚兵勇一万二千余人……” 崇祯怒道:“好么,这下子他肥得流油了!”崇祯掉头步入乾清宫。 王承恩急忙对站朝太监挥手,那太监急吼:皇上驾到,众臣早朝! 乾清宫。崇祯铁青着脸儿端坐龙座,众臣在陛下怵然而立。扬嗣昌出班奏道:“启奏皇上,臣弹劾蓟辽总督袁崇焕。他欺君犯上,私斩边关大吏。妄行不法,迹近反叛。臣以为,袁崇焕的皮岛之罪,绝不能宽免!臣叩请皇上圣断。”洪承畴出班奏道:“启奏皇上,袁崇焕此举虽然过份,但毛文龙罪过更大。多年来,他拥兵自重,割岛为王,故意与满清维持不战不和的状态,以从中谋利。此外,他抢劫、走私,无所不为。即使袁崇焕不除他,朝廷也应该除掉他。” 另一大臣出班奏道:“臣以为,问题不在于袁、毛之罪孰轻孰重,而在于,应该由谁来主持公义。袁崇焕此举,表面上是‘以恶除恶’,实际上等于替天行道,架空朝廷,侵犯皇权。袁崇焕应立刻撤职治罪。”又有一臣出班奏道:“皇上,自从袁崇焕镇守宁远以来,东北安定,满清再不敢侵入内地,这都是袁崇焕治军守边之功。如果因皮岛之变而罢免袁崇焕的话,那么,暗中窃喜的只能是皇太极了……” 崇祯原本就一肚子气,见众臣这么一说,更是怒容满面。王承恩见状,心内不禁焦虑万分。扬嗣昌再次出班道:“皇上。周延儒之事刚刚了结,却又出现了袁崇焕。臣以为,袁崇焕的轻君枉法,比周延儒有过之而无不及。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变成君不君、臣不臣、文武上下各行其是了么?”崇祯再也忍受不住,怒喝一声:“锦衣卫?!”宋喜立刻上前回话:“卑职在。”崇祯厉声道:“速去宁远传旨……” 这时,崇祯耳边响起一声颤呼“皇上!”崇祯扭头一看,王承恩正俯在身边,捧着一碟手巾,抖抖擞擞地递上来。同时焦急地低语:“皇上,用手巾,这天太热了。”崇祯慢慢接过手巾,揩着额头上的汗,渐渐悟到王承恩请他“冷静”的意思。揩毕,崇祯将手巾搁进碟中,接着道:“宋喜,着你赴宁远传旨。蓟辽总督袁崇焕剿除内患,收归皮岛,一体联防,忠君报国,朕心甚慰……”众臣或惊或喜、或怒或沮丧,表情各异。王承恩长松一口气。 第十一章主战还是主和?(七) 崇祯沉呤片刻,又道:“袁崇焕上交的四十万两白银,全部赏还,用做宁远军饷。此外,朕加赏袁崇焕蟒袍玉带,加授大学士、太子太保!朕希望他体查天意,尽忠报国,加速整军备战,赶紧打几个大胜仗,以俯朕殷殷厚望。”宋喜道一声“遵旨”,退下。 崇祯痛苦地躺倚在龙座上,手捂胸口,隐痛不已。王承恩赶紧朝众臣喝道:退朝! 众臣在议论纷纷地鱼贯而退。突然,门道那儿闪出一个兵部章京,执奏折奔进乾清宫。一边跑一边慌叫:边关万急!西北边关万急……已经步出宫门的洪承畴,听到此“恶报”,惊得又掉头回来。众臣见状,也跟着洪承畴往回奔。于是,一串人统统跟在章京后面,乱纷纷奔回乾清宫。 崇祯仍在龙座未动身,手里捏着一团手巾。兵部章京慌慌地秉报着:“……四月十八日,皇太极亲率上三旗精兵,绕过山海关,取道蒙古,由西北破关南下,数日间连克蓟门、遵化、喜峰口等城关。五品以上宁城将领,半数阵亡,半数自尽……” 崇祯大怒,在群臣堆左看右看,看见了扬嗣昌,颤声斥道:“袁崇焕早就奏报西线空虚,朕也早就令你们加强防线,你们是如何布防的?”扬嗣昌跪倒在地,畏惧地揖首:“臣有罪……臣正在布署,可清军来得太快了。”崇祯见众臣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怒火中烧,厉声道:“传旨,令袁崇焕赶紧驰援喜峰口,剿杀皇太极!”扬嗣昌如蒙大赦,连忙叩拜:“遵旨。” 崇祯朝龙座后一靠,疲乏地叹道:“只有一个山海关,一个袁崇焕,这可怎么行啊……朕太累了。” 王承恩上前扶住崇祯,再次朝众臣喝道:退朝。 众臣议论纷纷,再次鱼贯而退。突然,门道那儿又奔出一个兵部章京,他手执奏折急奔入宫,沿途大叫:陕西巡抚陈奇瑜,十万火急奏报……已经步下玉阶的洪承畴,听到此“奏报”声,又惊得止步掉头,再次跟随章京奔回宫。众臣见状,又跟着洪承畴往回奔。于是,一大串臣工们都尾随在章京身后,乱纷纷重返乾清宫。 乾清宫内,崇祯已听到声音,他痛苦地道:“又来了!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那章京气喘吁吁地拜倒在龙座前:“启奏皇上……中原、中原……”崇祯不知来的什么消息,急忙催道:“快说。”章京终于缓过气来,奏到:“中原大捷啊!”崇祯顿时双眼生光,直起身,问道:“什么什么?你慢慢说!” 陕西巡抚陈奇瑜,十万火急奏报皇上。四月十五日,陈奇瑜亲率三万官军,将匪首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上山虎、满天星、一块铁、草上飞、逼上天、老将军等十二支流寇(章京念姓名时,崇祯眼珠子越瞪越大!)……总计十万人马,全部围困在陕川边境的车厢峡中!那儿是一处绝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插翅难飞。陈奇瑜秉报说:“流寇已人困马乏,正在垂死挣扎。如果朝廷能够迅速给他补充兵饷,他保证半月之内,将流寇一网打尽!从此,中原安定,永保太平。” 崇祯才放心地朝后一靠,咯咯地笑了。王承恩激动地说:“皇上,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啊!” 崇祯高声道:“扬嗣昌。”扬嗣昌奔出列。“着兵部星夜兼程,立刻给陈奇瑜补充兵马粮饷。”扬嗣昌为难地奏道:“请皇上示下,这一拨兵马粮饷从哪儿出啊?”崇祯毅然地说:“将原定调往西北关防的兵马军饷,大部交给陈奇瑜!令他一鼓作气,彻底剿灭流寇。” 崇祯起身。王承恩赶紧第三次喝道:退朝! 众臣再次议论纷纷地步出宫,步下玉阶。突然间,众臣如惊弓之鸟,统统停口止步,不约而同地望宫道那儿。宫道那儿空空荡荡,再无人前来飞报了。众臣松口气,又不约而同地讪笑起来,朝宫外走去。这一次,他们的退朝终于退成了,他们说说笑笑,幸福地离开了乾清宫。 君臣们总算是退朝了,但北面的清兵和南方的义军却同时登场。崇祯虽然对袁崇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提防,却不得不依靠他去抵挡皇太极…… 第十二章京城告急(一) 陕西车厢峡有如一个大车厢,两边俱是险峻高山,只有当中一块葫芦状平地。李自成与部将刘宗敏警惕地从草丛中步出,两人一边走一边仰察两边山势与敌情。刘宗敏不时地指着山锋道:“大哥,你看!”李自成仰首望去,隐隐可见山脊上闪烁刀光与战旗。忽然,刘宗敏将李自成朝后猛地一拉:“大哥……”一排利箭“嗖嗖”地射来,深深扎入他们面前泥土中!李自成沉着地朝上看看,说:“好厉害呀,官军的警惕性很高。这儿不能突围了……退回去吧。” 山脊上是官军阵地,到处布满强弓大弩,到处是执刀持枪的兵勇。山西巡抚陈奇瑜在几个总兵官陪伴下,正在巡查战情。他们来到一处掩体内。伸头朝山下探看。 陈奇瑜道:“诸位军台,中原流寇绝大部分都被围困在峡谷里了。特别是,他们的首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都成了咱们的瓮中之鳖。再过些天,朝廷援军一到,咱们就发起总攻,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总兵奉承着说:“到那时,陈大人就立下盖世奇功了。连袁崇焕也不能和大人相比。”陈奇瑜微笑着:“到那时,本堂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奏皇上,保你们官升三级!”几位总兵官大喜。陈奇瑜又说:“但你们切记着,所有的荣耀都伴随危险!如果此战失败,放跑了流寇、特别让贼首溜走的话,那你我罪过可就大了,皇上非重办我们不可。 第40章 所以呀,你我后半辈子的富贵尊荣,尽战此一战。你我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几个总兵齐声应道:“末将遵命!” 陈奇瑜望望天,说:“天道助我,好自为之吧。”“大人,朝廷的援军何时能到?”另一个总兵担心地问,“贼寇们的粮草都耗尽了,已经在杀马充饥。末将担心,万一困兽犹斗、狗急跳墙……” “说是快则五天,晚则十日。”陈奇瑜忽然叹了一口气,他立即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下是不适合叹气的。转口说:“别万一了。照我看。困兽必然搏斗,狗急必然跳墙!因此,你们应当处处小心,不给贼寇们可乘之机。前面说话的总兵建议说:“末将有个想法,我们应当以攻为守,不断地向峡谷发起冲击,让贼寇们以为我们要总攻了,因而只顾防守,不敢轻举妄动。”陈奇瑜转过脸来夸了一句:“好主意,你们就么办!” 义军老营。李自成与刘宗敏来到一道山谷中,只见到处躺着干渴、饥饿的部属。他们个个沉闷不语。一些伤兵在昏睡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李自成问:“宗敏,咱老营还有多少弟兄?”刘宗敏难过地说:“全在这了,统共不到两千人。” “人然虽不多了,但他们都是从血战中杀出来的弟兄,都是最棒的……”刘宗敏接过李自成的话头:“大哥,自从起事以来,咱们大大小小打过几百仗,还从没遭到过这么大的损失哪……” 李自成不由地立定,看着刘宗敏,问:“你想说什么?”“你、你觉得,咱们这回能突出去么……”刘宗敏显得有些忧虑。李自成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忧虑,坚定地说:“我以为我们不但能突出去,而且能够发展壮大。最终,还得打进北京城,夺取天下呢!”刘宗敏呵呵笑了:“有大哥你这句话,兄弟我开心多了。” 这时候,山谷深处传出一串惨痛的叫声:噢噢…… 李自成沉着声,跟刘宗敏交换一个眼神:“走,再瞧瞧重伤号去。” 在一处天井般深谷里,躺着一片昏迷不醒的重伤战士。几个女义军正在为一个伤号裹扎断腿,他痛得“噢噢”惨叫。当李自成他们来到他身边时,他已经痛死过去。领头的义军女将领上前参拜李自成。李自成低声问:“这些兄弟还可救么?”女将领痛苦地说:“早就断药断粮了,如果不能突围,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李自成又问:“突围的话?他们能不能行走?”女将领:“除非抬着。”刘宗敏不安地说:“这恐怕不行。每两个弟兄才能抬着一个伤号,这样一来,三个人都不能作战。”女将领一脸怒色地斥道:“刘大哥想把这些弟兄抛下?”刘宗敏无言以对。 这时,伤兵堆里传来一声呻吟:“自成哪……自成,你过来!”李自成看见一个老兵躺在草堆上,挣扎欲起。他急忙步近,扶起他,说:“三叔,侄儿在这。”老兵呻吟着,问:“告诉我实话,义军陷入绝境了吧?”李自成眼了一下刘宗敏,实话对他说:“十二支义军都被堵在车厢峡里。官军封住了峡口。”“能突出去么?”李自成回答:“必须突围!能突出去多少是多少。”老兵叹道:“明白啦……自成啊,老营有条规矩,宁死不做俘虏。”李自成垂下头,刘宗敏也垂下头。那女将领也上前来安慰那老兵:“你安心歇着,李大哥他们正在想办法。”老兵抓着李自成的手,说:“别耽误时间……自成,你让人取‘聚义丹’来吧。”李自成失声叫了一声:“三叔……”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快!自成……别犹豫啦。再说,我们也痛得厉害……”老兵又陷入昏迷。李自成轻轻放下老兵,沉思片刻,抬头命令那女官:“拿聚义丹来吧。三叔说得对,只能这么办了。快去。”“大哥……”女将领已经泣不声:“连、连聚义丹都不够分的。”李自成说:“不管剩多少,全部化进泉水。” ……女将领掩面而去。 那女将领提着一只小口袋跪到泉眼边,解开系绳,将袋里面的丹药全部倾倒进泉池中。丹药入水,发出嗤嗤之声,并冒起热气。女官接着伸进一根木棍,在水中不停地搅着。那水便越搅越黑,越搅越黑……身边的女兵问女将领:“姐,为什么叫它‘聚义丹’哪?”女官悲哀地说:“服用了它以后,就会‘乾坤相合,英雄聚义。’无论谁,都永远不会有痛苦了。”“毒药?!”那女兵发出惊叫。 “是的。义军弟兄们在最后时刻,只能用它结束自己的性命……” 第十二章京城告急(三) 张献忠拍拍大腿,说:“我不是刚犯过错误嘛,应该等各位都说完之后,我张献忠再献丑。”李自成笑道:“献忠大哥这么自信,定有好主意。”众首领一片声催促:“别卖关子了,说吧。……张大哥,快说!……再不说,打你个臭嘴!”张献忠唉声叹气地一个劲推辞,直等气氛造足,这才慢悠悠地做请示状:“闯王,各位首领,既然如此,在下就斗胆放屁喽……”众首领骂道:“去你妈的,快!” “其实在下也没什么香馍馍,就一块臭豆腐――也许它闻着臭,但是吃着香!”张献忠看了看众人说,“眼下战不能战,逃也没法逃,那就只剩一个法子了,降。”奇--書∧網众首领都在为惊讶:“投降?”张献忠说:“别大惊小怪!咱们起义造反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有个出头之日。今天熬过不去了,为何不向朝廷要求招安?在座的各位都混个三品五品的,十万弟兄也统统改编成官军,大家有吃有喝,生死无虞。将来到边关上一刀一枪,也好为国立功。当年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不都被朝廷招安了么?” 高迎祥李自成惊讶地互相对视一下。 众首领又开始议论纷纷: 张大哥的话有理,咱不能一辈子做贼啊,总得有个正宗营生。 此刻我们还有十万人马,正好要胁朝廷。等到官军把我们杀得差不多了,我们想招安也没得招了。 这主意确实是块臭豆腐,你们不吃,爷吃!…… 刘宗敏跳了起来:“放屁!官军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一眨眼,咱自个倒成了官军了!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么?老子不干!”一义军首领说:“老子也不干,老子宁愿战死也不投降!”刘宗敏看看还有人想嚷嚷什么,骂道:“谁想招安,谁它妈的就是叛徒!”张献忠接了刘宗敏的话茬:“话不能这么说。起事之前,咱在座的好些就是官军。高大哥做过朝廷命官,李自成做过南关卫千总。这世道就这样,今日是义军,明天成官军。后天呐,官军又成义军了。嘿嘿……义军官军分不清!”几个首领跟着哈哈大笑,也有几个首领愤然唾骂。在座者分成两派,剧烈争执。 刘宗敏扑到张献忠面前:“我操你妈……”两人正要打起来,被身边人强行拉开。高迎祥始终沉默不语,李自成不时观察着高迎祥神情。正在这时,几个义军端来大坛大罐的酒饭。高迎祥趁机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商量。”众首领嗅着鼻子惊叫:“好香呵!……嗬,还有酒!”李自成告诉大家,为了让各位首领饱餐一顿,闯王把自个坐骑杀了。众首领非常感动地:“谢闯王!……”高迎祥说:“各位兄弟吃饱喝足喽,才好杀敌呀!”众首领略一谦让,都狼吞虎咽地吃肉喝酒。 高迎祥朝李自成使一个眼色,两人先后起身,走到不远处的茅棚中,站住了。高迎祥问:“自成兄弟,你为何不说话?”“没向闯王秉报之前,在下不好当众说。”李自成看了看高迎祥,说,“眼下形势,突围不大可能,只剩下‘战’与‘降’两策。”高迎祥问:“那你主张‘战’还是‘降’呢?” “降!”见到高迎祥惊讶的样子,李自成说,“但我主张的‘降’不是投降,而是‘诈降’。在下认为,投降万万不可!一者,对不起无数牺牲的义军兄弟;其次,投降之后,也不可能得到朝廷信任,朝廷会以‘改编’为名,将投降的义军分别处置掉。”高迎祥说:“这是当然的。宋江他们的悲剧,不能在我们身上重演。”“所以,唯一的办法是‘诈降’。眼下我们虽然冲不出去,可官军也不敢进峡谷,双方都互有顾忌,都怕迟则生变。如果我们递上降表,陕西巡抚陈奇瑜肯定大喜,准我们出峡谷投降。只要一出峡谷,那就是龙出生天,十万义军等于十万虎狼,就有指望突围了。” 高迎祥笑着对李自成说:“主意是个好主意,但风险太大。一旦被官军瞧破了,他们正好可以把我们一网打尽。”李自成说:“生死关头,只能冒险。”高迎祥沉呤着,说:“还需要一位首领亲自出马,把降表递送给陈奇瑜,这才容易得到他的信任。可这也是只身入虎穴啊……”李自成笑了笑,说:“闯王何须过虑,这差使你就交给我吧,我去。”高迎祥盯着李自成,良久才说:“知道吗?如果陈奇瑜生疑,你立刻就会被乱刀分尸。”李自成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宁远总督府。一幅大地图半边搭拉在案上,半边下垂。祖大寿等将排立大堂两旁。袁崇焕以指叩案,面色沉重地道:“皇太极取道蒙古,由西北破关南下,数日间连克蓟门、遵化、喜峰口。而朝廷一时间又调不出兵马,西北防线,我看是必垮无疑了。”祖大寿说:“大帅早就上过折子,建议朝廷加强西北边关。现在,我们东线稳如泰山,而西北城关却失守了,这不是我们的责任。” “不能这么看。”袁崇焕摇摇头,“整个边关是一个整体,西部被攻破,东线也就失去依托,陷入战守两难的尴尬境地。如果本帅所料不错,就这几天里,皇上必有旨意,要我们支援西北。 第41章 这样一来,我们出兵攻打满清的计划,又要延迟甚至放弃了。” 吴三桂插言:“秉大帅,皇太极既然出关南下,我们就不能北上进军么?趁虚而入,打到满清老家里去。这样一来,也等于在支援西北防线。”袁崇焕露出欣赏的微笑,说:“本帅何尝不想如此!可是,长途进袭,需要战马呀。本帅用皮岛得来的银子,向蒙古购买两万匹战马,再快也要半个月后到。刘军台,现在我们有多少战马?”刘军台上前道:“秉大帅,各镇卫全部战马加起来,不足六千匹。”袁崇焕叹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如果走在半道上,清军截击,那就麻烦了。”吴三桂也叹道:“没有骑兵,只能守,不能攻。” 祖大寿恨恨地说:“朝廷要是早加强军备就好了,何至于今天这样干着急。”这时候,府外传来一阵长喝:圣旨到!……袁崇焕与众将交换个眼色,心想说道曹操曹操就到了。锦衣卫军台宋喜昂然入内,高喝道:着蓟辽总督袁崇焕接旨! 第十二章京城告急(四) 袁崇焕整衣掸袖,上前跪地指旨。宋喜展开圣旨宣道:“蓟辽总督领兵部尚书衔袁崇焕,为保国安民,一体联防,断然收剿皮岛匪军毛文龙部,朕览奏甚慰。着将皮岛所获白银四十万两、粮草一百万担全部赏做辽东粮饷,并加赏袁崇焕蟒袍玉带,加授大学士、太子太保……”袁崇焕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惊讶看着宋喜。宋喜继续宣旨:“……近日,蛮夷皇太极悍然引兵南下,连破西北城关。着袁崇焕速率精兵星夜驰援喜峰口,痛剿皇太极所部,不得迟误!朕希望袁崇焕仰查天恩,奋勇杀贼,尽忠报国,速奏捷报。钦此。” 袁崇焕叩首:“臣领旨!”宋喜将圣旨递给袁崇焕,并满面堆笑地揖道:“末将恭喜大帅皇恩不断,步步高升!”“谢了,谢了。”袁崇焕一边微笑着,一边把宋喜往里让:“宋军台一路辛苦,请客房休息吧。……来人哪,设宴侍候着!”立刻有人上前将宋喜延入内室。袁崇焕沉呤道:“皮岛的事,皇上不会降罪,这我料到了。可加授大学士、太子太保,这我真没料到……” 祖大寿上前笑道:“恭喜大帅。”袁崇焕却一点喜色也没有,沉声说:“喜什么?……赏赐越重,我越是毛骨耸然!”吴三桂问:“大帅,皇上令我们驰援西北,这怎么办?”袁崇焕道:“立即集中所有战马,本部堂亲自领兵驰援喜峰口。”祖大寿上前请命道:“大帅不可轻动,末将愿去迎战皇太极!”袁崇焕摇摇头,说:“皇上点着名要我去,我如不去,皇上会疑心的。这大学士、太子太保,可不是是白给的。”吴三桂说:“末将愿随大帅同去西北。” 袁崇焕沉吟片刻,说:“听令。本部堂出行之后,宁远防务由祖大寿一体负责。如有清兵侵犯,你任何时候都不准出城接战!吴三桂随本部堂同去驰援西北。传命,两个时辰以内,援军必须开拔。” 祖大寿、吴三桂上前一步,揖道:“遵命。” 宁远城城头突然鼓号大做,城门轰隆隆拉开。袁崇焕策马率先奔出城门。吴三桂跟随在后,再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骑兵,刀枪闪烁。再后面,则是一辆辆战车,车上拉着一尊尊红衣大炮……队列中夹杂着监军太监鲁四,他东张西望,心神不定。 袁崇焕与吴三桂并排策马行进。袁崇焕面色沉重。吴三桂几次观看袁崇焕脸色,欲言又止。直到袁崇焕开口:“吴总兵,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吴三桂在马上欠身道:“是。秉大帅,我军驰援喜峰口,末将认为有两种援法。”袁崇焕扭过来头看着他。吴三桂说:“一种是星夜兼程赶着去。但喜峰口距这里五百多里地,我军最少需要四天,等我们赶到时,皇太极很可能满载而归了。我军却战马疲惫,劳而无功……”袁崇焕问:“如果他还没有退兵呢?”吴三桂犹豫地说:“那……秉大帅,皇太极有数万兵马,我们不足六千,孤军深入,风险极大。” 袁崇焕笑了:“你一定是建议第二种援法了。说吧。”“第二种援法是且走且停,每日只行七八十里,放皇太极离去。我们跟在清兵后面,大张旗鼓地追杀。这样,也可以向朝廷交待了。”袁崇焕微嗔道:“吴三桂,我一直认为你是一员虎将,怎么也惧战了?”吴三桂说:“秉大帅,末将绝非惧战!末将认为,此次驰援西北,我军准备不足,完全是因为清兵破了我们城关,朝廷为保住面子才不得不迎战皇太极,而且并无丝毫胜算。”袁崇焕感叹地说:“吴三桂,你有胆有识,敢言人之不敢言。好好努力吧,将来肯定是大将之才。” “谢大帅!那你认为末将说得对罗?”吴三桂有点不明袁崇焕说话的意思。袁崇焕说:“你说得完全对。,不过,本部堂也有两种援法,你也帮着斟酌一下。”袁崇焕对吴三桂说:“一种是直趋喜峰口,迎战皇太极;第二种是,根本不去喜峰口,而是直奔其西北面的蒙古边境。那儿有一道山隘名叫双尖口,是皇太极班师的必经之地。我们在双尖口设伏,打他个措手不及……”吴三桂惊喜大叫:“好,太好了!”袁崇焕微微一笑,说:“双尖口一带地形,本部堂十年前就了如指掌。到时候,你我各领三千骑兵,伏于东西两侧。等清兵通过三分之二,打他剩下的三分之一!这样,不但是攻其不备,而且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以多打少。此战,才必胜无疑。” “大帅呵……末将敬佩得五体投地!”袁崇焕摆摆手:“还是感激皇恩吧,咱们也该让皇上高兴高兴了。再不让皇上高兴一下,那就该所有人都不高兴了!”两人快马加鞭,疾行而去。在他们后面,出现了骑马随军前进的鲁四,他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地追赶着:驾!驾! 长城下,清军大营里聚集着大片清兵,他们围成一圈圈的,正在吃喝纵欢,大呼小叫:“来呀,干哪!……你它妈的,非干不可!……哈哈哈!……”清兵营地,到处是掠夺来的民财:牛、羊、瓜果、粮食。几乎是应有尽有。 一辆牛车从山道上吱吱驰来,车上坐着几个哭哭啼啼的民女,被清兵押解而来。正在吃喝的清兵们一见,立刻嘻皮笑脸围上去,发出一片污言秽语: ――哎哟,小乖乖呀,想死爷哪! ――妞妞啊,你发什么抖啊,是不是冷?让哥暖着你。 ――来来,亲一口!…… 第十二章京城告急(五) 有几个清兵按捺不住,拽着民女就往帐蓬里拖。民女们吓得大哭小叫。这时突听一声断喝:“干什么哪!”众清兵一看,多尔衮威风凛然地走来,他们立刻齐齐拜揖:“拜见大将军。”多尔衮斥道:“仗还没打完呢,就它妈的发情哪!”一军士奉承道:“秉王爷,这些都是战利品,王爷选两个。”多尔衮口中斥道“放肆”,却边走边打量着那些民女。忽然,他在一个俊俏的民女面前站住,直瞪瞪地看她,惊讶地:“咦!?……”这个民女虽然一身汉族服色,但容貌与庄妃极为相似,几如孪生姐妹。 那民女被带入营帐中,胆怯地缩身而坐。多尔衮坐在一块兽皮上,端碗酒慢慢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醉醺醺地道:“过来,靠近点。……过来嘛,我喜欢你,不会伤害你的。”民女动了一下身体,却不敢靠近。多尔衮扔掉碗,上前一把搂住民女,痴痴地看着她:“知道吗?你长得可真像我们庄妃呀!瞧这大眼睛、弯眉毛、小嘴唇儿……样样都像!简直像极了!……天哪,庄妃庄妃……我把你朝思暮想,想你想得心疼啊!”突然间,多尔衮不可自制地紧紧将民女抱紧,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上下亲吻着,真的将她做为庄妃欢爱起来…… 民女求饶着、呻吟着。这时,帐蓬外传来声音:王爷!王爷! 多尔衮恼怒地问:“什么事?”帐外声音:皇上有旨,请王爷立刻前去开会。多尔衮叹口气,起身穿衣服,恋恋不舍地看着衣衫不整的民女,说:“‘庄妃’,呆这别动,我一会就来。” 皇太极伫立在喜峰口城关上,远眺南天。众皇弟、皇子,以及亲王、旗主们簇涌在后面。多尔衮匆匆赶来,战袍略显零乱。多尔衮揖道:“臣弟拜见皇上。”皇太极转过身,微嗔道:“朕召集议事,就等你一个。”多尔衮折腰道:“臣弟知罪。” “列位王爷、旗主、臣工,连日来,我军连破大明多座城关。尤其是这个喜峰口”皇太极跺跺脚下,说,“乃大明西北防线的脊梁骨,昨天,这条脊梁骨也被多尔衮打断了。此外,各旗也都斩获不少明军将士,掠夺了许多粮草。此次南征内地,可谓大获全胜。朕,十分满意。” 多尔衮以下众臣工都喜笑颜开。皇太极却面色严肃:“按照常例,朕应当班师回国了。据报,已有内地的军队正朝这里驰援。朕召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以确定下一步行动。”多尔衮与豪格等相视片刻,均显迟疑。终于,多尔衮上前奏道:“皇上,兵勇们连续做战,都已经乏了,需要休整。”豪格道:“皇阿玛,儿臣愿意领军断后。” 皇太极微微一笑,说:“朕还没说班师哪!”多尔衮与豪格垂首而退。皇太极说:“朕知道,大军离开盛京已有两个多月了。你们的马背上也载满了掠来的财物,大车上载着抓来女人、奴隶,听说还有戏班子。你们都想快点回去,享受享受胜利成果……“皇太极说着又眺望南天,问,“可是,你们知道千里之外的中原一带,发生了什么事吗?”众臣互视,均是一脸茫然。皇太极示意范仁宽:“范先生,还是你来告诉他们吧。” 第42章 范仁宽上前:“臣遵旨。各位王爷、旗主。据北京城里的消息,四月十五日,陕西巡抚陈奇瑜率领多支官军,把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十万流寇全部围困在车厢峡中。此刻,他们上天无路,下海无门,弹尽粮绝。只要朝廷援军一到,陈奇瑜就要发起总攻,高迎祥等流寇将全军复没。”众人一怔,接着咯咯笑起来。 多铎道:“这是大明内战,范司马你愁什么愁?”多尔衮也说:“汉人们自相残杀,是好事嘛。”多铎更挖苦说:“范司马是汉人,当然心痛喽……”众人又吱吱咯咯地笑。 范仁宽不在乎众人的媸笑,语气依旧平静:“王爷们说得不错,那确实是大明内战。但在下请王爷们三思,大明的内战对大清是福还是祸?如果大明从无内战,而是君臣一心,上下一致,那么列位王爷进得了长城吗?多尔衮王爷您攻得破这座喜峰口吗?!”多尔衮等人顿时哑然,只能怒视范仁宽。 这时,皇太极沉声道:“范先生说得对。二十年来,大明朝廷最苦恼的事,就是内忧与外患。所谓外患,咱就不必说它;内忧呢,正是弥漫五省的中原流寇。这些流寇,始终牵制着朝廷数十万兵马和上千万银两,使得崇祯皇帝没法集中全国的力量对付咱们。因此,咱们才屡战屡胜,崇祯才屡战屡败。你们想想,一旦崇祯消灭了流寇,那么中原五省就会恢复生产与税收,内地的军队就可以陆续北上,崇祯就能够集中大明全国的兵马粮饷来对付咱们大清,咱们入主中原的大业,岂不更加艰难了吗?”多尔衮等人如梦初醒,瞪大了眼睛。 范仁宽接着又说:“皇上圣见。臣以为,凡是与大明为敌的,那就是大清的盟友!盟友有难,岂能坐视不管?” 皇太极笑道:“范司马说得透彻,朕决不能让崇祯消灭中原流寇!”多尔衮惊问:“皇上,流寇远在陕西哪,距此千里之遥,我们怎样才能解救他们呢?”皇太极得意地说:“咱们当然不必远赴陕西,但咱们可以继续挥师南下,攻打北京城!”众臣或惊、或喜。只有一位老臣面露忧色,犹豫再三,上前进言:“皇上,攻打京城不是此次入关的任务啊。各部准备不足,风险太大。”皇太极笑起来,说:“朕并不真想攻陷北京,朕只要崇祯以为朕要攻陷北京,逼迫他把内地军队全部召回来保卫京城,这就足够了。” 多尔衮与多铎摩拳擦掌,交相呼应:好!……好!…… 第十二章京城告急(六) 皇太极听听激奋的士气,下令道:“各旗各部,把抓获的男女及戏班子全部释放,把掠来的财物全部抛弃。着蒙汉两军即刻班师退兵,连夜返回盛京。将全部战马集中给正黄、正红、正白三旗,朕要给每个勇士都配备三匹骏马――两匹交替骑行,一匹备用。朕要亲自率领三万个勇士、九万匹骏马,加上一百门红衣大炮,日夜兼程,直扑北京城!”众臣齐声大吼:喳! 骑兵大队急速行进着……袁崇焕与吴三桂勒马立于路旁观看远处的山峰。吴三桂说:“大帅,战马太疲惫了。是否休息一下,恢复马力?”袁崇焕扬鞭道:“你看,前面就是双尖山。等进入伏击地之后再休息。吴三桂,你立刻派出两、三路哨探,沿喜峰口方向侦察。如遇清兵,即刻回报。”吴三桂应声离去。袁崇焕又策马前进。 皇太极与众将飞骑驰至镇口,驻马观看。他看见:近处的一伙清兵正在埋锅造饭;远处另有一伙清兵正在砸门破户,传来百姓的惊叫声……皇太极怒喝:“豪格,这是你的部下吗?”豪格快步奔上前,欠身道:“是儿臣部下。”皇太极怒斥道:“朕早有严命,在到达北京城之前,各部不得进村休息,也不准埋锅造饭。你怎么执行军令的?”豪格惧道:“儿臣……儿臣放任了!”“兵骄将惰,怎么能取胜?”皇太极传旨:将豪格打二十皮鞭,革去前军副将,随驾效命!“儿臣领旨。”豪格主动走到一树桩前伏身,立刻上来两个执鞭大汉,掀起他的战袍,交替狠抽!……四周官兵看得目瞪口呆。 皇太极怒喝:“再有违抗军命的,严惩不殆!”众将一片声应道:喳!皇太极狠狠一鞭,策马奔驰。将领们连忙策马跟随。 明军阵地,一条山路宛延,两边山隘处布满伏兵,隐约可见刀枪闪烁。一尊尊红衣大炮已是装弹待发,袁崇焕在炮后踱步沉思,不时焦虑地看一眼空荡荡的隘口。吴三桂快步奔来秉报:“大帅,探马回报,周围二十里内,不见清兵踪影。”袁崇焕看看天色,说:“天快晚了,这时还不见清兵的话,今天他们就不会来了。”吴三桂说:“会不会在我们到达之前,清军已经通过隘口了?”袁崇焕忧虑道:有这个可能。如果皇太极真的抢在我们之前退军了,也是一件幸事。……不过,我担心皇太极并没有班师退军,而是掉头东去,乘虚攻打宁远,甚至山海关!” “这倒不怕,宁远城有祖总兵坐镇,山海关更是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吴三桂松了口气说,“大帅,我们是不是回兵宁远?”“不,令哨骑再探。在弄清皇太极动向之前,全军原地待命。”袁崇焕说,“只要祖大寿坚守不战,皇太极就是去了没有办法他的。” 这时候,两个带伤军士被带到袁崇焕面前。他们喘息跪拜:“卑职拜见袁大帅……”袁崇焕急问:“你们是喜峰口守军?”“是。三天前,清军攻破了喜峰口,兄弟们恶战不敌,我等被打散了。” 袁崇焕急着向他们打探清军的去向。一军士说:“知道,朝北边去了。卑职估计他们班师退军了。”另一个军士却说:“秉大帅。清军没有退兵,在下亲眼看见他们朝东边去了……”“北边!”“东边!”两个军士争辩起来。袁崇焕气道:“两个糊涂蛋,连清兵去向都搞不清楚!”吴三桂从旁插话:“会不会,清军分兵两路了呢……” 袁崇焕一惊,沉思不语。吴三桂道:“大帅,末将马快,可否让末将带几个精兵,直奔喜峰口亲自探查清军去向?”袁崇焕点点头,说:“天黑之前,务必返回。”“遵命!”吴三桂鞭马而去。袁崇焕忧虑地注视远方。鲁四抱着个小包儿,轻步走到袁崇焕面前,满面是笑地展开那包儿:“大帅,您看……”包里是一副精美的围棋。袁崇焕大喜:“鲁四啊,你可真有心。来,手谈一局。” 三岔路口。吴三桂策马查看地上乱纷纷的马蹄印儿,他勒马顺势望去,只见马蹄印儿越来越多,直涌向天边。吴三桂不觉惊疑,清军大队怎么会向南去呢…… 一辆马车载着曾经被俘的男女戏班子驰来,车上的人仍然是惊魂未定。吴三桂策马上前,问一个男戏子:“师傅,你们见着清军了吗?”那戏子叹道:“军爷啊,甭提了!咱全给人家抓住了,差点带到关外去做家奴!”“哦,那你们怎么逃生的?”戏子又说:“忽然之间来了道命令,让把所有俘虏都放了,八旗兵要轻装南下。”“南下?知道他们去哪了吗?”戏子摇摇头。这时,那个容貌酷似庄妃的女子胆怯地道:“奴家听说,他们要去打北京城……” 吴三桂厉喝:“谁说的?”那女戏子吃了一惊,颤声说:“是个王爷说的……他还说,大清皇上是他的亲哥哥。”多尔衮!肯定是多尔衮!吴三桂朝军士喝令:“回营,快快!”吴三桂发疯般地鞭马奔驰而去。 明军阵地,袁崇焕坐在石凳上,正与鲁四下围棋。鲁四絮叨着:“大帅啊,小的在宫里时常陪皇上下棋。小的说一句杀头的话吧,皇上的棋比大帅可差远了。”袁崇焕笑着说:“那么,你倒是赢了皇上呢,还是故意输给皇上呢?”鲁四说:“小的怎敢赢皇上的棋?只能输呵,输了才有赏赐。”“你故意输棋,让皇上看出来,岂不问你欺君之罪?”鲁四讪笑着说:“皇上看不出来。小的盘盘都让皇上费尽了心机才赢棋,皇上可乐啦……”袁崇焕微笑:“鲁四啊,你们这些太监,也有不少可爱之处。” 第十二章京城告急(七) “呵呵,皇上也这么说过。”袁崇焕正色道:“今儿这盘棋,你如果赢了,我重赏你。每赢一子赏一百两银子!”鲁四看一眼棋势,惊叫:“小的怎赢得了大帅呀?连皇太极都赢不了大帅呀!”袁崇焕哈哈大笑:“难怪皇上喜欢你……”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袁崇焕抬头一看,只见吴三桂鞭马直冲过来。吴三桂跳下那匹几乎瘫倒的战马,气喘吁吁地道:“大帅……不好了……” 袁崇焕冷静地:“皇太极东击山海关了,是不是?”“不……皇太极领着八旗精兵星夜南下,直扑北京城了!”袁崇焕神情剧变,“什么……”血直往上涌,他刚一站起来便头晕,有点摇摇晃晃的。吴三桂与鲁四急忙扶住袁崇焕。惊呼:“大帅!大帅!奇#書*網收集整理”袁崇焕喃喃地:“完了,完了!……” 袁崇焕终于清醒过来,厉声:“传命,全军火速南下,赶赴京城!” 明宫平台上,栏外百花争芳斗妍。栏内,崇祯与周后相对而坐,正在赏花饮酒宴。周后举盅敬皇上酒,预祝皇上剿灭中原流寇。崇祯一饮而尽,欣然长叹:“假如不出意外,捷报这几日该到了。唉,朕集十三年之力,总算大功告成。内患消除之后,朕就能回军北上,一举打到关外去,降伏皇太极,天下太平。”周后含笑:“到了那天,大明振兴,皇上也成为千秋万代的圣君了。” 崇祯抱歉道:“爱妃呀,朕几年来忙于国事,慢待了你。”周后微嗔:“看皇上说的!只要国家太平,皇上吉祥。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43章 这时,崇祯看了一眼对面空着的矮榻,上面搁着一把琵琶,却无人。崇祯问:“朕让陈圆圆来弹曲儿助兴,怎么只来了一把琵琶,人没来?”“是臣妾让陈圆圆别来。”周后微笑着说:“皇上记得吗?臣妾年轻时,学习过多种乐器。”崇祯说:“爱妃的洞箫和扬琴,都吹弹得绝佳。但你并没有学过琵琶呀。”“臣妾今日偏偏想弹一弹琵琶,请皇上鉴赏。”崇祯意外地:“好哇,爱妃请!”周后离座上前,怀抱琵琶,玉指一挥,便发出一串优美动听的琶音。接着,她娴熟地弹奏起一支古曲。同时含笑望着崇祯。 崇祯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周后也能把琵琶弹奏得如此美妙…… 平原小镇。袁崇焕领着大队追击至此,驻马观看四周。只见若干只遗弃的军锅,炉灶也只挖一半就放弃了。袁崇焕扬鞭指着,声音都发颤了:“你看,你看……”吴三桂明白了,清军为了赶时间,竟然没有埋锅造饭。袁崇焕说:“皇太极如果兵临京城了,本部堂的罪过就大了!吴三桂,此时片刻值万金。令你率两营精兵,不计一切后果追杀清军。一刻都不能停!”“是。”吴三桂马上一拱手,一副可装待发的样子。 袁崇焕补充说:“最好能够先于清军赶到京城。如果不能,与清军同时赶到也行。再不能的话,也要追上清军后尾,拖住它,拼死血战。即使两营精兵都拼完了,你也要完成军令!” 吴三桂发誓般吼了一声:“遵命!”率先策马急奔,身后,一队骑兵绝尘而去。 周后的琵琶奏得有张有驰,崇祯听得如疾如醉。洪承畴神情紧张,急步入内,靠近崇祯,正欲开言。崇祯伸手制止:唔――洪承畴只得叹息着,退开半步,垂首等待。终于,周后的琵琶曲终。崇祯鼓掌喜道:“好,好!爱妃呀,你何时学会琵琶的?朕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周后笑道:“臣妾见皇上喜听琵琶,也就修习了几天。怎么样,远不如陈圆圆吧!”崇祯夸张地:“不。叫朕听来,爱妃弹得一点不比陈圆圆差。”周后欢喜道:“谢皇上。” 这时,崇祯才再次看见等候着的洪承畴,问:“说吧,什么事?”洪承畴已经不焦急了,他低声道:“请皇上驾临乾清宫。”崇祯诧异地问:“为什么?”洪承畴侧眼看一下周后,迟疑地说:“所有内阁大臣,都已在乾清宫等候皇上。”崇祯明白了不祥,匆匆起身走了同内宫。 崇祯坐在乾清宫的龙座中,吃惊地倾听扬嗣昌的秉报:“皇太极率领精兵十万,日行数百里,前锋已经越过遒化,进入顺义县境。距京城已不到百里……”崇祯惊怒:“昨天你们还说皇太极在喜峰口,正准备班师退兵。一夜之间,怎么从天而降了?!”扬嗣昌道:“秉皇上,昨天的军情是探马误报……” “那你怎知今天的军情就不是误报了呢?清军就是长了翅膀,也来不了这么快啊!”扬嗣昌战栗不敢言。 洪承畴上前奏道:“启秉皇上,清军这次奔袭京城,每人都有三匹战马,交替骑行。因此,势如闪电。” “朕早就令袁崇焕驰援西北城关,剿杀皇太极。”洪承畴秉道:“袁崇焕率兵六千,已经奉旨驰援……”崇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宁远有二十万官军,他为何只带六千?分明是矫旨怯战,摆个样子给朕看。”洪承畴又秉:“宁远虽然兵多,却都是守城步军,无法长途驰援。骑兵大约只有六千。”崇祯强硬地道:“那、那他也该拼死抵挡皇太极嘛!”扬嗣昌又秉:“袁崇焕率领六千骑兵,正在追赶皇太极……” “简直是千古奇闻!”崇祯从龙座上跳起身,狂怒地:“皇太极快要到乾清宫来上朝了,而袁崇焕却掉在清军后方!他在干什么,是给皇太极送行么?”众臣吓得一片寂静,都不敢吱声。洪承畴已退臣工队伍,他低声令一个小太监:“快,去请王承恩来。”小太监应声急忙奔出宫。崇祯在龙座前有些张惶地走来走去,且吼且斥:“你们说,朝廷该怎么办?你们有何退敌之策?”周皇亲上前奏道:“启秉皇上,老臣有一应变之策,不知当不当讲?” 第十二章京城告急(八) 崇祯烦恼地一拂手:“都什么时候了,讲!”周皇亲道:“蛮夷势大,京城眼看着要有一场恶战。皇上万金之躯,不可身处险地。臣建议皇上效前朝故事,避乱南巡,到苏杭一带视察民情,那儿正是春末夏初,百花盛开……”崇祯冷冷地说:“你还不如建议朕化妆逃跑呢!朕宁可战死,也绝不离开京城一步!退下,众臣再议!” 扬嗣昌急道:“当此万急时刻,臣建议火速调集六百里内所有兵马进京勤王,以解燃 眉之急。”崇祯嘲道:“六百里内,朝廷有哪些兵马?”扬嗣昌道:“调拨给陕西巡抚陈奇瑜的八万官军,前天刚刚起程南下,估计不出一百五十里。”崇祯眼睛一亮,站定下来,道:“飞马传旨,令他们立刻掉头北上,投入京城保卫战。”洪承畴大急,又上前奏道:“皇上,陕西陈巡抚如果得不到朝廷援军,就难以全歼车厢峡里的流寇。”崇祯说:“现在京城比陕西更要紧!至于车厢峡里的流寇,先让陈奇瑜围而不歼,待退了清兵后再说。”洪承畴又秉:“即使如此,在南下官军抵京勤王之前,皇太极仍有可能先于官军兵临城下。” 崇祯又急得没有了章法,道:“这、……你们赶紧设法退敌!”扬嗣昌看一眼洪承畴,两人开始搜肠刮肚地算计起来。扬嗣昌扳起手指头,道:“西山马标,有骑兵一千……”洪承畴打断他:“不。刨去老弱与空额,最多只有三百余人。但通州大营有近卫军两千。”扬嗣昌道:“近卫军需用在京郊阻击,不能进城护驾。”洪承畴扳手指:“京城御林军共有两千五,另有锦衣卫八百……”扬嗣昌也扳起手指:“西直门有守城兵勇一千二,朝阳门有兵勇一千……”洪承畴说:“宣武门有兵勇八百,崇文门有兵勇六百五十……”崇祯焦急地看着两个大臣指东画西的、扳着手指头点兵,却无可奈何。 王承恩在小太监陪同下匆匆赶来。小太监边走边说:“八旗军快要兵临下了,皇上龙颜大怒。大臣们急得火上房似的,洪大人叫小的赶紧请公公来……”王承恩立定,冷静地说:“听着,马上传命给九大管事太监,叫他们把手下人全部召集起来,待命。”“是。”小太监刚要去传命,又被王承恩叫住:“完事后,立刻到东厂去,面见吴、刘两个当班太保。传我的话,叫他俩火速抽回京城各地的所有眼线、卧底,回东厂待命,准备应变。都清楚了吗?”小太监秉道:“小的清楚。” 王承恩道:“你重复一遍。”小太监以一副嫩嗓子俐索地重复:“传命九大管事太监,叫他们召集所有手下人――待命!完事后,去东厂面见吴、刘两个当班太保,叫他们火速抽回京城各地所有眼线、卧底,回东厂准备应变!”王承恩满意地说:“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小的叫王小巧。”王承恩夸道:“好名儿!王小巧,用心办差,公公日后会重用你。”王小巧高兴地说了一声:谢公公!飞奔而去。王承恩踏上乾清宫玉阶。 王承恩进宫时,看见扬嗣昌洪承畴两大臣仍然掐指头点兵。他不由地站下了。扬嗣昌说:“对了。前门那儿还一股子保安部队,七百多号人!”洪承畴说:“各王公大臣府上,都有一些家丁、护勇,拢到一块儿,最少上千人。”扬嗣昌掐算着:“这么算来,御林军、锦衣卫、九门兵勇、保安部队,还有家丁护勇们,一共是……”洪承畴插进来说:“一共是八千八百余人。”扬嗣昌叹道:“太少了,只怕顶不住清军攻城。” 这时候王承恩昂声道:“两位大人忘了,紫禁城里还有五千五百个太监呢,老奴可以领着他们登城杀敌呀!”洪承畴、扬嗣昌惊讶地看着王承恩。王承恩又上前道:“大人们可能还忘了,京城里还有一百零八万百姓啊,其中最少有二十万青壮。为何不把他们动员起来保卫京城呢?咱国库里虽然没多少银子,可有的是封存的刀枪啊……”洪承畴与扬嗣昌互视,两人不约而同地叫:“对啊!” 崇祯腾地跳起来,激动地高喝:传旨,关闭京城九门,着所有御林军、锦衣卫、九门兵勇、各宫太监、民间青壮、保安部队,全部上城布防。朕――要身披甲胃,执天子剑,亲临午门,与皇太极的八旗军决一死战!全体臣工齐声喝道:遵旨! 这可能是崇祯皇帝一生中最勇敢而辉煌的时刻,也是他既美好又浪漫的时刻……大明大清两个皇帝,即将殊死一博。而千里之外的车厢峡,还有一个危在旦夕的未来皇帝。 第七卷 第十三章李自成诈降成功(二) 陈奇瑜沉呤着说:“那你说说,你们准备怎么个投降法呢?”李自成说:“大人如果准降,请在峡谷口放三声号炮、两炷狼烟。峡谷中的义军见了,便知道陈大人准许投降了。他们会立刻放弃抵抗。之后,在陈大人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各路义军列队走出谷口,向陈大人投降。”陈奇瑜问:“武器呢?”李自成回答:“就地放下武器。凡是投降的义军,全部空手而出,一刀一枪都不准带出谷外。”陈奇瑜沉默片刻,改颜哈哈大笑,走出大案,上前亲自给李自成松绑:“好好,你们想得很周到,果然是真心投降。起来吧!”“李自成 谢过大人。”陈奇瑜安抚李自成说:“本堂将秉报朝廷,既往不究。等皇上恩旨下来,你们还可以改编成官军,为国效力呀。”李自成大喜,再拜:“秉大人,义军弟兄就盼着这一天哪!” 第44章 “李壮士请起,快请起!”李自成起身,环顾一下左右,机密地低声说:“在下受高迎祥委托,带来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什么见面礼呀?”说话间,幕僚领着一个提口袋的侍卫进来,侍卫展开口袋让陈奇瑜过目,李自成说:“这一口袋金器、玉器,值白银三百万两。”满满一袋金玉珍宝,看得陈奇瑜眼睛发亮。“这都是弟兄们多年攒下的,请大人笑纳。”“嗳――你们也来之不易,何必……”陈奇瑜故作姿态地说,“好好,本堂暂时替你们保管着。此外,我也有个见面礼送给你和高壮士――本堂将上奏皇上,力保高迎祥任陕西四品总兵官,保你为从四品副总兵官。”李自成大喜,道:“大人再生之德,李自成终生不忘。” 陈奇瑜朝外道:“来人哪,快排宴席,侍候李壮士吃喝休息。”两个侍卫恭敬地将李自成请下。陈奇瑜目送李自成离去,若有所思。幕僚在旁揖道:“恭喜抚台大人,一举降伏十万流寇,为朝廷立下不世功勋。”陈奇瑜沉声道:“传命各路总兵、标统,速来我这儿议事。”幕僚惊疑不定地去了。 车厢峡口。高迎祥、张献忠、刘宗敏及众首领正在焦虑不安地等候着,忽听峡谷口三声炮响:轰、轰、轰!高迎祥循声望去,只见山头上缓缓升起两炷粗直浓黑的狼烟。张献忠喜道:“好啊,陈奇瑜中计了!” 高迎祥对众首领道:“各位兄弟,你们赶紧按照预定方案,分头行事吧。” “是。”众首领纷纷领命离开。 巡抚衙门。各总兵、标统分立两旁,陈奇瑜在当中踱步,沉声道:“听令。当流寇们放下武器,出谷投降时,将他们集中到河滩地。河滩四面,应当预先埋伏强弓硬弩、红衣大炮、和两万精兵,待我一声令下,你们一起开火、放箭!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不准一人漏网!”幕僚惊讶地:“大人,流寇们是来投降的呀……” 陈奇瑜冷笑道:“你以为他们是真心投降么?不,他们是诈降!他们的惯用伎俩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不掉了才降,降了以后再造反!告诉你们,一日为贼,终生难改,后患无穷。即使他们是真心投降了,本堂也要把他们斩尽杀绝,不留后患!你们听明白了吗?”众将应道:“属下明白!”陈奇瑜得意地说:“这回,我们是稳操胜券。因为,流寇们先放下武器,再徒手走出谷口,你们就当成是一场围猎吧,给我放手宰杀!” 众将快活地笑了。 车厢峡峡口。峡谷口出现两个军士,齐声朝谷内大吼:“里头人听着,巡抚大人口谕,着你们放下武器,列队出谷投降……”吼声中,疲惫已极的义军战士一个个步至谷口,他们将手中的兵器投放在地上,再步出谷外。谷外,戒备森严的官军监视着义军,各执兵器,锋芒直指义军。谷口,地上的刀枪剑戟越堆越高,出谷投降的义军也越来越多……授降进行的十分顺利。 官军营地。山头上,陈奇瑜坐在一张大椅中,俯首观看山下的投降情况。李自成已陷为人质,身边围着多把雪亮长刀,他也注视着山下,神情略见不安。“李壮士啊,看来你们真是要投降了。”陈奇瑜微笑着对李自成说,“不过,本堂做事,向来不留后患……”见李自成一脸惊讶,陈奇瑜鼻子哼了一声:“只要本堂身边这尊号炮一响,数万只强弓硬弩就万箭齐发,四面八方的伏兵也会蜂涌而上,将投降的流寇们统统斩尽杀绝!” 李自成又惊又怒,道:“陈奇瑜,你就不怕义军弟兄们拼命么?”陈奇瑜依旧面带微笑:“怕,怕!可本堂现在不怕了。因为你们已经手无寸铁了,本堂谢谢你啊!哈哈哈……”李自成愤怒地冲向陈奇瑜,却被身边侍卫扯住,两把长刀按在他脖子上。李自成挣扎着怒叫:“陈奇瑜,你这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义军弟兄是杀不绝的……”陈奇瑜得意地说:“别急别急。你就跪在那吧,待会山下就要血流成河了,你与本堂一块观看吧。” 李自成怒视不远处那尊昂首待发的号炮。 第十三章李自成诈降成功(三) 车厢峡峡口。步出峡谷的义军越来越多。只见连高迎祥、张献忠、刘宗敏和众首领也出现在投降队伍中……谷口,两个标统看见了义军首领,他俩交换一下眼色,示意官军们准备。大片徒手的义军集中到河滩地,刘宗敏踮足观望,只见外围高处都布满杀气腾腾的官军。刘宗敏在身边人掩护下,弯腰用手拼命刨土。片刻间,他刨出两只长刀,递给旁人,继续再刨。更多的义军开始刨土,河滩泥土被层层刨开,现出一片埋藏着兵器。这些义军人手一把兵器,在刘宗敏示意下,开始朝官军靠近。 刘宗敏突然大喝一声:“弟兄们,杀……”所有执兵器的义军都朝官军扑去,与之拼命恶战!河滩地顿时一片混乱,许多官军倒地死去。剩下的则大呼小叫地抵挡着……峡口中涌出更多的义军――统统手执兵器!他们在高迎祥、张献忠率领下冲上前来,追杀正在退却的官军。官军大乱…… 山上,气急败坏的陈奇瑜正在怒叫:放号炮,放号炮!一个军士手执一根烧红的铁棍,凑近炮尾导火索……李自成眼看号炮就要被引燃,他拼力挣开了按在他脖子上的刀锋,扑上前,扑倒了那燃炮的军士,同时用双足将那尊号炮踹翻。号炮打着滚翻下山去……陈奇瑜气得大叫:“杀了他!快杀了他!”两个军士挥刀猛斩李自成。李自成躲开,军士跟上再砍。这时,军士身后中枪――原来是刘宗敏领着几个义军扑上来了。刘宗敏与山头上的官军血战……那几个官军很快被义军砍杀倒地。 刘宗敏扑到李自成面前:“大哥,你怎么样?”李自成脖子已有深深刀口,血流不止。他道:“我没事。你们当心,外围有官军埋伏。”刘宗敏说:“知道。高大哥已经带人冲过去了。”这时,刘宗敏看见陈奇瑜正在山道上奔跑,他怒喝:“兔崽子,我砍了他……拔腿欲追。”李自成说:“算了!让他跑吧,他已经没用了。” 陈奇瑜连滚带爬地在山腰处逃命。陈奇瑜爬上一处岩石,气喘吁吁朝下面喊:“吴总兵,快、快杀贼呵……”下面毫无动静。陈奇瑜探首一看,只见下面横七竖八地布满官军的尸体,他们已经被突围的义军消灭了。陈奇瑜痛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过会儿,他挣扎着爬起来,朝北叩首,喃喃地道:“皇上,臣一时大意,中了贼的奸计,有负皇恩……话音未落,一把短刀已插进自己腹中,他引罪自尽了。” 巡抚衙门。义军首领齐聚大堂,喜气洋洋,有坐有立,有说有笑……高迎祥从案后大椅上站起身来,笑道:“各位首领,从现在起,我们可是蛟龙入海、猛虎上山,官军再也奈何不得我们了!”众首领纷纷道:“是啊……是啊!好日子在后头呢……”高迎祥转向李自成,说:“这回啊,首功应该归于自成兄弟。”众首领一片声地说:“全亏了自成大哥!” 高迎祥待众人静了下来,说:“各路义军首领都在这了,请大伙商量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众首领一时难言。李自成站起来说:“闯王,各位首领。义军虽然突围成功了,但损失也很大,急需扩充实力,补充粮饷。在下建议,全军统一行动,直插江南,杀入大明腹地。”高迎祥点头不语,看看大伙,目光落到张献忠身上。张献忠起身道:“自成大哥的想法虽好,但江南是朝廷的粮仓,崇祯肯定会派大军追剿。兄弟的意思是,既然要图发展,就应该分开行动。在下还是想率领本部弟兄,杀往河南老家去,在那儿大干一场。”李自成与高迎祥互视一眼,各显忧色。 刘宗敏叫道:“张大哥,你的部下占整个义军一多半。你要把他们全带走了,义军还怎么统一行动?”张献忠笑道:“说白喽,我不敢赞同统一行动。窝在一块,力量虽然大了,目标也大。车厢峡被困,就是统一行动的后果!”一首领道:“我看张大哥的意见有道理。在下也想率领本部单独行动。”另一首领也道:“弟兄们起义造反,本来就是有分有合嘛。合久了就分一分,各自发展。分久了再合一合,打个洛阳、开封之类的大城市。”高迎祥见众说纷纭,道:“各位首领的话都有道理。今日大伙累了,匆忙决定不好,还是改天再议吧。各位还得赶紧安顿各自的部下,让大伙好好吃一顿,休整几天。”众首领纷纷起身,向高迎祥拱手告辞…… 大堂内就剩下李自成与高迎祥两人。高迎祥严肃地说:“自成,看见了吧。一旦取胜了,就会分道扬镖。”李自成愤愤地说:“草头王,得志便猖狂!”高迎祥说:“我看,人各有志,就让他们走吧。走到哪儿都是义军。”李自成说:“那我们只有不到两万人了,怎么行动?”高迎祥坚定地说:“计划不变。我们还是乘官军不备,进入安徽,直奔大明王朝的发祥之地――凤阳!”李自成笑着说:“也好,杀到朱元璋老家去!” 紫禁城。城墙上一片激战前的恐怖气氛,只见锦衣卫与御林军纷纷来往穿梭,大呼小叫。到处是刀光剑影,一尊尊红衣大炮朝向远方。扬嗣昌愁眉不展地注视着面前的临战状态……片刻之后,他匆匆离去。 第十三章李自成诈降成功(四) 宫道上。王承恩手提弯刀,厉声么喝着:“快,快!五十岁以下的,统统上城协防。五十岁以上的,跟王小巧去运粮弹!”大小太监立刻分流,一部分老太监被王小巧领走了。扬嗣昌步来笑道:“王公公,你怎么也拿起这东西了?” 第45章 王承恩扬扬手中刀,笑:“有人就唬人呗,没人还可以当拐杖用。……说着,他真用刀尖柱地,支撑身体。” “王公公,在下又有难处了。”扬嗣昌为难地说,“好多青壮不愿意上城助防――他 们要银子!”“该要!人家是拿命换。”王承恩沉呤说:“明白了,您是想让皇上拿出皇银来。”扬嗣昌说:“国库空虚,根本没银子……为此,想请王公公与在下共同见驾,求皇上恩典。”王承恩为难地说:“扬大人,您不是不知道,皇上特恨老奴干政,差点把老奴打死。瞧,腿伤还没好俐索哪。”扬嗣昌笑了笑,说:“你老人家还是指个道吧,谁不知皇上喜欢您干政。您要是老不干政,皇上反而着急!” “这么着吧,老奴给您出个馊主意……”王承恩作无奈状,“您到承乾宫去,见一见周皇后,跟她说说您的苦恼。有皇后挑头儿跟皇上说话,你们什么事都好办!”扬嗣昌大喜,揖道:“谢过王公公!” 承乾宫。周后抚弄着一把扬琴,有意无意地拨弹几下。旁边,扬嗣昌恭敬地说着:“……京城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最体贴民情了。每家只要出一个青壮,每个青壮只要给十两银子,他们就会拼了命保卫京城。”周后停止抚琴,正色问:“总共能有多少青壮?”“二十万青壮。”周后皱皱眉,说:“那得需要二百万两银子。”忽听一声笑声:“二百万两算什么,父皇有的是银子……”原来是乐安公主过来了。周后斥道:“国家大事,乐安,别胡说!”乐安公主笑道:“我没有胡说。父皇银子最多,也最小气。”周后喝住她:“住口。二百万可是个大事!”扬嗣昌俯到周后耳边:“请皇后娘娘想想,京城的太平值多少?皇上的安危值多少?”周后迟疑着……扬嗣昌再压低声音说:“银子花出去了还可以挣回来,大明王朝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什么都完了。” 周后笑道:“你甭吓唬我。我得看看有多少青壮上了城,再决定跟不跟皇上说这事!”扬嗣昌奉承地说:“当然,只要皇后娘娘上城望一眼,就知道民情了。”“我也真的好久没上城楼了。”周后说,“扬嗣昌,前面领路吧。”乐安公主说:“我也要跟母后上城。”周后说:“那就一道去吧。”扬嗣昌转身朝外叫着:“皇后娘娘口谕,摆驾午门。” 午门城楼上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战鼓与铜号。鼓号声中,锦衣卫雷霆般大吼:皇上驾到!顿时,万众寂静,人人举首眺望午门。崇祯身披黄金甲胄,执一柄长剑登上高高的午门城楼。他一直走到凭栏处,气宇不凡地举目看看天,再看看地,最后看看下面的人山人海……突然,崇祯用尽最大气力、气贯长虹般地高喝:“军民人等听旨。朕,不迁都,不撤退!朕,誓与子民们同生死,誓与紫禁城共存亡!” 万众顿时欢呼不绝。“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如同阵阵巨浪。 乐安挽着周后进入午门,母女俩敬佩不已地望着英姿飒爽的崇祯。 崇祯仍然兴致勃勃地高喝:“大明王朝乃受命于天。天不灭,大明也不灭。(欢呼声……)皇太极之类,不过是化外蛮夷,与朕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蚍蜉撼树!(欢呼声……)朕将亲持天子剑,护国卫道,保境安民,与天下军民一起,剿灭满清蛮夷!”城下欢呼声大作。崇祯不由的“嘿嘿嘿”地笑。 乐安高兴地鼓起掌来:“父皇,您说得太棒了!”周皇后上前扶崇祯:“皇上,快进来歇歇吧。”城楼内,周后扶崇祯坐下,王承恩与扬嗣昌齐上,替崇祯解甲。那副沉重的黄金甲早已使崇祯不堪重负了。待解下甲来一看,只见崇祯的肩膀已被压得红肿。周后心疼地说:“皇上,您太辛苦了!瞧,肩膀都肿了。”乐安早已替崇祯端来热茶,笑道:“父皇请用。”在亲人与臣工侍候下,崇祯显得越发得意,他啜口茶道:“乐安,你看见了吧?朕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只要朝城头上一站,朕就有八面威风,朕就是天子,朕就是太阳!”“女儿看见了!女儿佩服死了!”崇祯依旧兴奋不已:“你们都看见城下军民了么?朕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哪!嗨……他们在朕的光照之下,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万众一心,气冲霄汉哪!” 乐安笑道:“女儿看见了!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高兴死了!”扬嗣昌直朝周皇后示意。周后劝崇祯道:“皇上,这么青壮上城助防,皇上可得拿出点皇银来犒赏他们才是啊……”崇祯一愣神,扬嗣昌立刻接口道:“上有皇上,下有银两,军心民心齐奋起,臣保证战无不胜!” 崇祯怔了一下,问道:“得多少银子?”周后说:“二十万青壮,每人十两就够了。”“二百万?”崇祯有点吃惊。周皇后赶紧道:“京城太平值多少?皇上的安危值多少?大明江山值多少?”崇祯终于吐出一个字:准。众人顿时喜笑颜开。扬嗣昌折腰:“臣等谢恩。”乐安摇着崇祯肩膀撒娇地说:“父皇啊,照女儿看,退敌后还应该大赦天下,免京城百姓三年税赋。”崇祯心痛道:“三年可是三百万两呀!――”这时一阵凉风从外袭来,崇祯猛然打个喷嚏――“咔嚏!” 乐安赶紧掉头对扬嗣昌道:“听见了吗,父皇说‘可以’,你还不快去传旨!”扬嗣昌立刻道:“是。”王承恩赶紧将衣裳披到崇祯身上,而扬嗣昌已经快步出了城楼。扬嗣昌站在午门正中,大声朝百姓们喝道:“皇上恩旨。凡上城助防的青壮,每人赏皇银十两!退敌之后,皇上还要大赦天下,免京城百姓三年税赋……” 军民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久久不绝。周后笑着对崇祯说:“皇上您听啊,这么久了,外头欢呼声还停不下来。”崇祯有些尴尬地:“是呵……是呵。”王承恩上前道:“皇上,请入宫休息吧。”崇祯略一沉呤,正声道:“不!朕,退敌前不下城,就在这午门城楼里食宿。”王承恩惊讶地叫了一声:“皇上?!”崇祯笑道:“朕瞧出来了,只要朕在这,军民人等有靠山。朕一个人就顶十万雄兵!”王承恩激动得深深折腰:“皇上说得太对了,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崇祯又对周后说:“爱妃,宫里事交给你了,可要好好照管皇子们。”周皇后说:“皇上请放心,臣妾早安排好了。王承恩,你可得把皇上侍候好。” 王承恩道:“遵旨。” 第十三章李自成诈降成功(五) 皇宫内外,空空荡荡,万籁俱寂。吱呀一声,眠月阁的门儿开了。陈圆圆执琵琶出来,沿着宫道走去。陈圆圆一路走一路看,惊讶地看见宫道上遗弃着许多衣甲刀鞘之类的杂物,整座皇宫仿佛空无一人。她不禁有些害怕,步子也慢下来。突然传来一阵“呷呷呷”之声,陈圆圆停步一看: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群毛绒绒小鸭雏,正在宫道上乱叫乱跑……陈圆圆欣喜地迎上去,撵着小鸭雏们朝前走。 陈圆圆与鸭雏们一同来到承乾宫前,一个胖宫女正偎在玉阶上打瞌睡。陈圆圆上前轻叫:“大姐,大姐!”胖宫女醒来,迷迷怔怔揉着眼睛。“请问大姐,今儿怎么了?”陈圆圆问,“宫里怎么没人?锦衣卫哪去了,太监们哪去了?都放假了吗?”胖宫女懒洋洋打呵欠,说:“什么怎么了?哦,皇上在城楼上,锦衣卫当然跟上城了,连太监们也上城了。宫女和丫头们没了主子,自个给自个放假了……” 陈圆圆怔了半天,终于松了口气。之后,她高兴朝那群小鸭雏跺脚欢叫:嗨,放假喽!鸭雏们惊慌四散,其中有几只歪歪斜斜地跑进了御花园。陈圆圆嘻笑着,继续撵那些四散的鸭雏儿。 御花园。几个宫女蹲在水池边,以树叶做为小舟,正在戏水。一片嘻嘻哈哈欢笑。凉亭内搁着一只小摇床,床上躺着两岁的小皇子朱慈良。摇床旁边没有宫女,而小皇子已经醒来了,吱吱哇哇,手舞足蹈。小鸭雏“呷呷”叫着,竟然跑到凉亭附近。 摇床内的朱慈良听见鸭叫声,爬起身看,顿时满面欣喜。接着,他挣扎着爬出摇床,滚到地上,再爬起身,蹒跚地追赶小鸭雏。小鸭们朝月亮门奔去。小太子跟在后面,便摇摇晃晃地追赶它们…… 水池边,宫女儿们仍然在嘻嘻哈哈地戏水,没有注意到小太子的的去向。 月亮门下,陈圆圆终于捧起一只小鸭雏,欣喜地托在掌中。忽听见前面又一阵鸭雏叫声,她抬头一看,见一个小男孩正摇摇晃晃跟在鸭雏后面撵……小男孩一跤摔倒了,哇哇哭。 陈圆圆赶紧上前,扶抱起他来,“噢噢”地哄着,见四顾无人,便大声叫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是谁家的孩子?!……”半响无人回答。陈圆圆嘟囔着:“也不知在疯什么哪,连孩子都不要了!”陈圆圆抱起小男孩,哄道:“跟姐玩去……咱们走哇。”陈圆圆抱着小太子离去。 周皇后与乐安步入御花园,看见宫女们正疯疯颠颠的打闹。周后驻足不悦。乐安赶紧斥道:“疯什么哪,还知道规矩么?!”众宫女立刻整容排立,向周后折腰:“皇后娘娘。”周后看一眼凉亭,只见那只小摇床纹丝不动。周后是感觉到不祥,快步奔去。乐安紧随其后。周后奔入凉亭内一看,摇床里空荡无人,她厉声问宫女们:“皇子哪?”宫女们怔住了:“咦?刚才还睡在这呢,睡得好好的……” 乐安大叫:“还不快找!”宫女们吓得四散奔开,乱纷纷寻找小皇子。她们东张西望、翻盆拽门的,几乎连地上的每片树叶都翻过来看一遍,就是找不着小皇子。周后满面忧色,急得说不出话。只有乐安指这指那的:那边……还有那边……再找啊! 第46章 宫女们几乎将花园翻了个底朝天,仍然不见小皇子。这时,她们也晓得大祸临头了,吓得跪地哭泣。周后瘫坐在宫椅上,含泪自问:“到哪去了?到哪去了呢?……” 这时,一阵“呷呷”之声传来,乐安看见几只小鸭雏在水池中游荡,她仿佛明白了什么,恐惧地指给周皇后看:“母后……”周皇后跳起身,指着水面惊叫:“快快……”一句未了,再也不支,倒地昏了过去。 眠月阁中,一只黄澄澄的、无比可爱的小鸭雏站在桌案上,正在吃小碟中的食物。那小男孩则抱在陈圆圆怀里,他笑嘻嘻地盯着桌上毛绒绒的小鸭雏。陈圆圆用一只小勺,把自己碗中的粥喂给小男孩吃。小鸭吃一口碟中食,小男孩也吃一口碗中粥…… 陈圆圆用小勺指着鸭雏,教小男孩说话:“这是鸭鸭。说啊,鸭鸭!”小男孩含着粥,含糊不清地:“鸭鸭……”陈圆圆又用小勺指着自己:“这是姐姐。叫一声,姐姐!”小男孩咽下粥:“姐姐……”陈圆圆高兴地:“对了。来,咱们再吃一口。”小男孩又吃了一口粥,竟然主动叫个不休:姐姐,姐姐,姐姐…… 陈圆圆开心地笑了,亲着小男孩:真乖!屋内一片宁静而幸福的气息。 第十四章范仁宽的遗书(一) 阵阵炮声。天摇地动。城楼内,王承恩匆匆为皇上披挂黄金甲胄。杨嗣昌、洪承畴神情紧张侍立于旁。杨嗣昌秉道:“皇上,清军已经兵临城下。京城北、东、西,三面均以接敌。”附近一声巨响。崇祯循声望去,问:“皇太极开始攻城了吗?”杨嗣昌回答:“看来是快了。”崇祯不悦,斥道:“什么看来?——”洪承畴道:“臣认为,清军频频发炮,是在施展先声夺人之术,以使京城人心惶惶。至于攻打京城,最少要在几天之后,清军需要布阵与准备。”崇祯满意地点点头,此时他也披挂已定,在臣子陪伴下,小心异异步出城楼,凭高 望远。王承恩在旁边不断叮嘱:“皇上,当心啊!……”只见,远处旌旗如云,杀气连天,浓烟与火光升腾闪烁…… 洪承畴沉声道:“皇上请看,清军正在布阵。”崇祯厉声问道:“袁崇焕现在何处?”杨嗣昌秉道:“据报,袁崇焕正从蒙古边境赶来?”崇祯惊讶地问:“他跑到蒙古边境干什么?”杨嗣昌难言地说:“袁崇焕原想在那里设下伏兵,截击退军的皇太极……”崇祯诧异地指着前方:“可皇太极就在眼皮底下呀!”杨嗣昌不敢再言,看着王承恩。王承恩只得上前道:“按照常规,清军早该班师了。袁总督是想先敌一步,抢占清军退路,关门打狗。”崇祯斥道:“想得美!还关门呐――狗都要上炕了!真令朕哭笑不得。”洪承畴道:“袁崇焕是失算了。但皇太极此次进军,如此大胆,也确实前所未有……”崇祯烦躁地说:“袁崇焕之罪,朕以后再查问。现在,各路勤王之师到了哪里?”杨嗣昌道:“南下陕西的官军,都在掉头赴援。估计抵达京城需要两天……”崇祯打断他:“又是估计!”洪承畴道:“洛阳、开封、济南三处的兵马,都在星夜驰援京城。抵京需要三天。” “太慢!传旨。”崇祯想也没有想,就下令道:“令各路勤王之师,务必在明天夜里赶到京郊,合围皇太极!”洪承畴等痛苦不堪,勉强应声:“遵旨。” 西山高坡上,清军大营。皇太极与众皇弟、皇子及旗主也在驻马眺望。从这里望去,紫禁城在夕阳落照中闪耀着黄澄澄的光芒,显得气象万千,令人神往。皇太极扬鞭长叹:“看哪,那是一座伟大的皇城!可惜,住在里面的却不是伟大君王,他配不上这座皇城。”范仁宽注视着紫禁城,隐隐激动:“皇上,可那里面也曾有过伟大君王,今后还会再有。”皇太极微笑了,说:“今后么……但愿是朕!朕可不想在这看一看就算了,朕要进去,朕要君临天下!”众臣及军队们一片欢呼:万岁!万万岁! 多尔衮策马上前秉道:“皇上,这四天来,我军如同一道闪电,冲击七百里,沿途守军都是不堪一击。现在,我们已经兵临城下了,为何不一鼓做气拿下它?”多铎也上前道:“皇阿玛,儿臣愿率所部,为攻城先锋!”范仁宽紧张地看着皇太极。皇太极摇摇头:“朕估计,袁崇焕和内地援军三天内必到,而我们三天内是打不下京城的。”范仁宽松口气,说:“皇上圣断。我军一旦攻城失利,肯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那时就可能胜败逆转。”皇太极点点头:“听旨,各旗各部选择有利地形安营,休整两天。等到第三天时,袁崇焕赶到,趁他人困马乏、立足未稳,朕要与他决战!”众臣将齐声:喳! 眠月阁内。陈圆圆与乐安公主对坐着,当中是那只摇床。陈圆圆轻轻摇晃着它,小太子在床内熟睡。乐安公主看看沉思中的陈圆圆,说:“嗳,圆圆姐!”陈圆圆被惊醒,轻声说:“公主千万别这么叫,当心被人听见……”乐安公主笑道:“没人的时候我才叫嘛!叫一叫,心里怪舒服的。”陈圆圆感动地说:“听你这么一叫,我也舒服。”乐安哀怨地说:“我也真想有个姐姐。知道吗,皇后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母亲是个普通宫女,生下我没几天就死了。别看我整天嘻嘻哈哈的,其实很孤苦零仃……” 陈圆圆突然道:“乐安公主,我母亲也是个宫女。”“是吗,她在哪?”陈圆圆说:“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乐安公主问:“那、那你怎么会流落到扬州呢?”陈圆圆看着屋内:母亲临终前告诉我,十八年前的一天夜里,我就生在这间屋里。那一天,正好是皇上登基。可不知为什么,宫里突然闹起了政变,母亲抱着我逃出了宫,一直逃到扬州。唉……想不到,我绕了个大圈子,到头来又进了宫,又回到这屋子里。 “你父亲是谁,也是皇上吗?”陈圆圆苦苦一笑:“这个嘛,母亲也告诉我了,我父亲是个唱戏的。他也早死了。”乐安公主说:“圆圆姐,你命真苦。”“苦吗?”陈圆圆自问一句。又说,“王公公说过,谁也甭说自个命苦。天下最苦命的人,往往一声不出啊。” 乐安听了有点儿恐惧:“这话,听了真叫人害怕……”陈圆圆叹了一口气:“再怕也得活着啊。” 乐安怔怔地“是啊,是啊”。忽然想起什么,神秘地问:“圆圆姐,我早想问你了,你跟多少个男人破过身?”陈圆圆一惊,又气又急:“你!……干嘛问这个,要不看你是公主,我打你嘴!”乐安委屈地说:“我是好心啊!”陈圆圆说:“我瞧你是花心!在想男人了。”乐安公主气得嘟着嘴:“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什么男人?又有没有男人爱上你?”陈圆圆眼睛一红,叹息道:“乐安哪,那些爱我的男人,没一个是真心的!”“真的一个都没有?”陈圆圆没有回答,她想了想说:“过去确实没有。现在,也许有一个吧……”“他是谁?”陈圆圆又不说话了。 第十四章范仁宽的遗书(三) 范仁宽见皇太极怒极,反而冷静下来了。正声道:“皇上,清军此次南下的战略任务并非攻克北京,而是援救中原流寇,迫使崇祯回兵自保。现在,这个战略任务已经完成了,大明内地所有的军队都朝京城赶来。京城虽然兵少,但足能支撑十天半月;崇祯虽然没有做好守城决战的准备,但皇上您也没有做好一举推翻大明的准备!臣认为,那座近在咫尺的古老京城,不光是个诱人的果实,也是一个美丽陷井。如果清军得寸进尺,一味贪胜,反而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灾难……”在他说话过程中,多尔衮与豪格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吞了 范仁宽。没等他说完,豪格就斥骂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多尔衮则更厉害,他含泪沙哑道:“皇上!难道……您弟弟和儿子的话加到一块,还不如这个汉人的话吗?”皇太极摇晃了一下,怒斥:“放肆!”多尔衮与豪格垂首不语。 皇太极不平静地喘息着,渐渐趋于平静,说:“你二人都是朕的骨肉,朕的膀臂。但是国之兴亡、千秋大业,不是谁亲就听谁的,而是谁说得对、谁看得远,朕才听谁的!……范仁宽,你接着说吧。”范仁宽深深叩了个头:“臣认为,皇上今儿上午的决策是圣明的,那就是围而不攻,休整数日,寻机歼敌。之后,班师退军。”皇太极叹息道:“唉,朕知道那决策对,但……朕多少有些不甘心!”范仁宽说:“臣记得,皇上的灭明三策之中,第一条就是‘和’。逼崇祯求和。”范仁宽看了看皇太极,又说:“臣认为,清军现在兵临城下,崇祯每时每刻都处在惊恐之中,正是逼他求和的大好时机。”皇太极似有所悟:“嗯,不错。”范仁宽说:“皇上不妨修一国书给崇祯,逼他正式承认大清国,迫使大明永远放弃宗主国地位,每年向大清交纳岁供。这样一来,不但彻底打掉了大明王朝近二百年的‘上国心态’,还使它在精神气数上也比大清矮了一头。从此,主仆易位,改朝换代也就不远了。”皇太极哈哈大笑,上前扶范仁宽:“好好!快起来……”皇太极同时催多尔衮与多铎,“你们也起来。”范仁宽欣慰地起身,而多尔衮与豪格是非常沮丧起身。 皇太极对范仁宽道:“朕完全赞同你的见解,着你立即修书!”范仁宽慨然应道:“遵旨。” 龙帐外。多尔衮、豪格在前,范仁宽在后,三人步出帐外。没走多远,豪格站住,回头怒视范仁宽。范仁宽沉着地向前走,到豪格面前时,豪格一个耳光打来,将他打得几乎摔倒。 第47章 多铎怒骂:“你这条汉狗!”范仁宽挺立着:“在下是大清朝一品汉臣,不是汉狗。”多尔衮冷冷地说:“狗也好,臣也好,反正都带个汉字!范仁宽,今晚上你算是帮了崇祯皇上的大忙。”多尔衮与豪格掉头离去。 清军大营。一个仆人端着碗粥走近一座小帐蓬,掀帘进入。帐中,范仁宽正在灯下急速书写。仆人将粥放在案头,轻声说:“范大人,这肉粥是皇上的夜宵。皇上说,‘给范先生送一碗去’。”范仁宽看也不看那粥,仍在书写,头也不抬地说:“你把它吃了。”仆人惊讶地说:“这是皇上特意赏您的呀!”范仁宽说:“我赏给你了。”仆人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范仁宽已经写毕,他一边将书信折叠着,一边说:“山子,你听着。明天我要进北京城递送国书,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如果我被崇祯斩首,你就把这封信呈交给皇上。” 仆人惊叫:“范大人。”范仁宽把信压在砚台下:“看好,我搁这了。”“小的记住了。”范仁宽端起粥,递给仆人,说:“我不饿,这粥你吃了吧。”仆人只得接过,含泪道:“谢大人。”仆人离去后,范仁宽孤坐,看着案上那摇拽不定、且越来越暗的烛火,直到萎缩如豆,直至它完全熄灭。范仁宽仍坐在黑暗中…… 紫禁城外。范仁宽只身骑马,缓缓来到城门下,仰头高喝:“大清使臣范仁宽,奉旨拜见大明皇上!”城楼上一片不安的骚动。片刻,只听守卫一声怒喝:下马! 范仁宽下马。守卫再喝:“为何事拜见皇上?”范仁宽高声道:“递交国书,休战议和。”城楼上又是一片骚动。 守卫喝道:“站着别动,候着。”范仁宽默默站立等候。 洪承畴快步进入午门城楼,向崇祯秉道:“皇上,前门守军急报,皇太极派来了一个使臣,求见皇上。”崇祯一怔,问:“使臣?……他来做什么?”洪承畴再秉道:“据使臣说,他是来递交国书的,皇太极想休战议和。” 崇祯起身,惊喜道:“什么?好哇,好哇!让他进城,你亲自去迎一下。朕在乾清宫召见他。”“皇上……”洪承畴迟疑地进言,““清军兵临城下,占尽了天时地利。在这种时候,皇太极不但停止了攻城,还提出来休战议和,臣认为,他恐怕别有用心。” 崇祯冷静下来,问:“你有何建议?”“臣斗胆建议,无论皇太极提出什么样的和平条件,请皇上都不要当场答应,也不要当场拒绝。”崇祯道:“爱卿放心。朕当然会深思熟虑,还要和内阁大臣们商量。”洪承畴又道:“臣还有一事秉报。”洪承畴看了看崇祯,说:“对方使臣名叫范仁宽……”崇祯凝神一想,突然怒容满面:“朕想起来了,他是皇太极首席汉臣――头号汉奸!”洪承畴一揖:“臣奉旨迎接的,正是此人。” 崇祯愤怒地瞪着门外。 第十四章范仁宽的遗书(四) 城门轰隆隆打开一道缝,恰可供人侧身而入。一个守卫的大嘴伸进门内,冲外面的范仁宽高喝:“进来!” 范仁宽站着不动,摇头道:“堂堂北京城,就这么窄的门吗?我进不去。”守卫看看门,斥道:“这还不够你进的?”范仁宽说:“我身体虽然可以进去。但本使臣怀揣着大清《国书》,是这道《国书》进不去!请大开城门。”守卫怒道:“你它妈的骚什么劲哪?快 进来!”范仁宽也一脸怒容:“务必大开城门,否则。本使臣宁死不进!” 守卫似在请示什么人。过了一会儿,城门终于轰隆隆大开,范仁宽这才昂然入内。 城门一开,便见洪承畴在大道顶头伫立,他注视着范仁宽步步走近……越来越近。待范仁宽站到面前时,洪承畴抱拳一揖,冷声道:“兵部侍郎洪承畴,奉旨迎候使臣。”范仁宽当胸一揖:“大清使臣范仁宽,多谢洪先生相迎。”洪承畴也不多话,当先领路。范仁宽走进兵戈森严的夹道中,两旁尽是锦衣卫们闪亮的刀锋。然而在他们身后,范仁宽看见遍地废墟,房屋崩蹋。他不禁微微叹息…… 行进间,洪承畴故意问:“请问范先生是汉人吗?”见范仁宽回答一声“是。”洪承畴故做惊讶地问:“真是?”“真是。”洪承畴又问:“连祖上也是汉人?”范仁宽道:“范氏家祖从汉朝以来,无不是汉人。”洪承畴鼻子哼了一声:“这就奇怪了……”范仁宽宽容地一笑,道:“洪先生如果想骂一声‘汉奸’,请便吧。”洪承畴说:“佩服!范先生有自知之明。”范仁宽说:“不敢当,在下对此早就习惯了。昨晚上,豪格还骂在下是‘汉狗’。在下多年来两头挨骂,不习惯也得习惯。”洪承畴责问:“大汉子孙,为何投靠满清?”范仁宽毫无愧疚地说:“很简单。大明将亡,大清当兴。” 洪承畴问:“范先生还记得周延儒吗?”范仁宽道:“少年之交,情同手足,岂能忘记?”洪承畴恨道:“哼,正是你与他暗通书信,把自己的‘少年手足’害死了。”范仁宽道:“洪先生应该明白,不是我害死了他,是崇祯皇上害死了他!”洪承畴怒道:“放肆!你向周延儒建议明、清议和,这才使他惹上杀身之祸。”范仁宽说:“请问洪先生,明、清议和不对吗?难道你们不想和吗?”洪承畴无言。 范仁宽示意捧着的《国书》又道:“再说,在下此行,仍然是为了明清议和而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时的崇祯皇上恐怕要比大清皇上更希望‘和’!”洪承畴哼了一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阁下手捧的这道《国书》,恐怕又是你这个汉奸捉刀代笔!”范仁宽一怔,惊视洪承畴。洪承畴接着又说:“如果我还没有猜错的话――那么,在这道所谓的《国书》中,仍然没有丝毫媾和诚意,你们是想迫使大明签定城下之盟!”这回轮到范仁宽默然无言了。 洪承畴凛凛然大步前行,前面已是乾清宫。 崇祯高踞龙座,众臣严肃排立,所有目光统统射向大步进宫的范仁宽。范仁宽单足跪地,高声奏道:“大清国一品大臣范仁宽,奉旨拜见大明皇上。”崇祯一脸峻色地看着他,故意半天不出声,然后沉声道:“哦,朕听说过你,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汉人,却失身于豺狼,甘为鹰犬!”范仁宽昂然道:“启奏大明皇上,皇太极不是豺狼,在下也不是鹰犬。”崇祯冷笑:“哦?那是什么?”“在下只是大清使臣范仁宽,奉旨呈交《国书》。”范仁宽双手将一帧黄轴高举过顶。众臣都看崇祯。 崇祯没让人接下,却道:“范仁宽,你打开它。”范仁宽一怔,继之缓缓展开――半是汉文,半是满文。崇祯又道:“念。”范仁宽犹豫。崇祯喝了一声:“念。”范仁宽便昂声念道:“大清国皇帝知照大明国皇帝。朕皇太极,受命于天,光昭于地,兵临城下,将集辕门。紫禁城弹指可破,大明朝危在旦夕。但朕心存仁义,不忍见刀兵屠戳,愿与大明休战媾和,结为友好邻邦。为此,大明皇帝必须昭告天下,正式承认大清国,开放边关,互通有无……”“停。”范仁宽停止宣读,看着崇祯。崇祯面露讽笑地问:“朕要是承认大清国,皇太极会怎样?”范仁宽道:“大清立即退军。”“朕要是不承认呢?”范仁宽道:“则意味大明视大清为天敌,皇太极将被迫攻城,破城之后,……臣不敢多言。”满朝大臣俱怒容直视范仁宽,见崇祯皇帝不说话,大家又不敢说话。沉默……整个乾清宫鸦雀无声。 半晌,只见崇祯沉声道:“你且回去,朕要与众臣商量过后,再予回答复。”范仁宽却紧逼不让,道:“使臣奉皇太极严命,今天就必须把答复带回去。”崇祯道:“哦?皇太极如此‘求和’心切?”范仁宽道:“秉皇上,不是皇太极求和,也不是皇太极心切,是十万八旗将士个个心切……” 崇祯大怒而起,喝道:“放肆!来人!”两个锦衣卫执刀上前:在!崇祯口唇颤抖,众臣俱不敢出声相劝,洪承畴更是紧张……崇祯终于冷静了,沉呤道:“带到宫外候着。”范仁宽上前,将《国书》放在丹陛上,随锦衣卫退下。崇祯呆呆地看着脚前那帧《国书》,喟叹一声,坐下:“列位爱卿,你们都可以直言。” 第十四章范仁宽的遗书(五) 周皇亲抢先出班,怒道:“这哪是什么《国书》,简直是最后通谍。老臣宁可断了头颅,也要先断了它!……说罢,周皇亲上前一脚将那《国书》踩断!”众臣一片叫好,崇祯无奈地摇头。周皇亲仿佛立了大功,哼哼地退下。一大臣出班奏道:“几十年前,满清还只大明建州三卫中的一卫,给先皇爷看看北门而已。如今坐大,竟要逼迫皇上签定城下之盟。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又一臣奏道:“如果让其逞,将来蒙、藏、回,个个都来跟大明签约,大明岂不名存实……”他说到这里不便措词。正惶恐时,另一个大臣插进来道:“所谓皇太 极不过是杀鸡屠狗之徒,茹毛饮血之辈,不识教化,形同禽兽……” 崇祯终于忍不住了,沉着脸打断他们的话,道:“列位爱卿骂够了么?如果骂够了,就出主意吧。如何答复皇太极?那个汉奸在宫外等着哪!”这时,众臣们却互相退缩,谁都不敢建言。崇祯催促着:“怎么,都没了主意?” 先前出列怒斥满清的大臣再出班,沉呤道:“皇上,眼下清军正在势头上,朝廷应设法避其锋芒……”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崇祯皇上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不妨、不妨且恩准满清立国,换、换取皇太极退兵。”崇祯惊讶地问:“咦? 第48章 刚才你还说,‘是可忍而孰不可忍。’”那大臣惧道:“圣君者,为千秋大业,常常能忍不可忍之事。” “哼,话都叫你说了!”崇祯把目光扫向众臣,“再议。”周皇亲又颤巍巍上前,道:“启奏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关键是谁笑到最后。”崇祯皱了皱眉头:“老皇亲,你把话说明白些。”周皇亲道:“老臣认为,朝廷急需三五年和平安定的时间,用以强兵富国。大明强大起之后,早晚能踏平满清,消灭皇太极!”立刻有臣插进来,道:“周老皇亲忠君护国之言,臣附议。”立刻又有大臣一连串接口:“臣附议……臣也附议……”只有杨嗣昌与洪承畴始终一声不出,态度不明。崇祯越听越怒,终于愤然道:“如此看来,你们都主张签订城下之盟了?”众臣静极。 崇祯更怒,喝道:“你们就不怕丧权辱国吗?就不怕满清入主中原吗?就不怕从此之后寄人篱下、苟延残喘吗?哼……”崇祯怒不可遏,大吼:“你们愿意失身为奴,朕不愿意!”众臣栗然。 范仁宽立于阶下,闭目守候。忽听一声呼唤:“范先生。请用茶。”范仁宽睁眼一看,小太监王小巧端着一盅茶立于面前。不远处立着王承恩。范仁宽接过茶,朝王承恩微揖:“多谢。”范仁宽徐徐饮尽,感动地叹息:“好茶,好茶!……在下几十年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嘿嘿,这是龙井明前茶,西山凤泉水。”范仁宽赞道:“难怪甘美无比。在下请求再来一盅。”王承恩声音一沉:“没有了!” 范仁宽怔片刻,微笑说:“明白了,王公公是点到为止啊。”“你也知道我叫王承恩?”范仁宽道:“谁不知道紫禁城有个王大总管?”王承恩叹道:“那你还应该知道,血有血的腥气,酒有酒的麻辣,什么都比不了清清爽爽的一盅茶呀!”范仁宽感慨地说:“是呵!王公公啊,在下几十年来,出门是汉奸,进门是汉狗,两头挨骂。只有您不但没骂,还赏我茶喝。”王承恩低声说:“汉人……满人,都是人嘛……”范仁宽深深揖首,激动地说:“听了您这句话,喝了您那盅茶,在下死而无憾。”王承恩无言离去。 乾清宫仍然是一片沉默。崇祯已步下凡陛,踱到杨嗣昌与洪承畴面前:“你们两位,不要过于老成了,说话!”扬、洪互视一眼。洪承畴退半步,恭敬地:“扬大人请。”杨嗣昌只得道:“臣一直在想,在‘战’与‘和’之间,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崇祯立定,回望杨嗣昌,目光充满希望:“爱卿放胆说。”杨嗣昌受到鼓励,接着说:“书云,‘兵不太诈’。在战和两难之时,臣建议‘诈和’。”崇祯皱了皱眉头:“诈和?”杨嗣昌道:“皇上不妨先答应皇太极的立国请求,骗敌退兵。之后,再诏示清廷,告诉皇太极,城下之盟概不作数,大明不与蛮夷并立于世……”“这叫什么事嘛?他不讲信义,朕也就不讲信义了?”崇祯的脸沉下来。杨嗣昌急道:“皇上,兵不厌诈呀。”“这叫尔虞我诈!”崇祯怒斥杨嗣昌,然后巡视群臣,“你们说说,这些偷鸡摸狗的伎俩是大明风范吗?是圣君所为吗?朕奉行天子之道,堂堂正正,岂能如小人般行径?!” 洪承畴终于开口了:“臣认为,真正的和平不是谈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谈判桌上得来的和平根本靠不住。臣建议拒和,迎战!”崇祯欣慰地看着洪承畴,道:“朕总算听到句知心话了……”崇祯掉头回到龙座,站着那里巡望一脸惶恐的众臣,大吼道:“朕决心已定,既不与皇太极‘议和’,更不与皇太极‘诈和’!朕要亲着黄金甲,手提三尺剑,不惜举国玉碎,与皇太极决一死战!”众臣为崇祯的天子气慨所震撼,全部拜倒,一片声道:“举国玉碎,决一死战!举国玉碎,决一死战……” 一阵阵“举国玉碎,决一死战”的吼声传到宫外,乾清宫玉阶上范仁宽听了,不禁长长叹息。洪承畴出门站在玉阶上,冷冷地说:“范先生,请——”范仁宽沉默地随洪承畴入宫。范仁宽一直走向丹陛,直至看见地面上那帧踩断的《国书》。他在断书前止步。 崇祯冷冷地:“范仁宽。”“使臣在。”崇祯嘴角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从现在起,你不是皇太极的使臣了,你是朕的使臣。”范仁宽诧异地问:“请问皇上有何旨意?”“朕决心已定,大明绝不和满清并存于世!朕,要与皇太极决一死战!”范仁宽惊讶看看周围大臣,疑问:“满朝文武,没一个明白人么?”崇祯义正辞严地道:“满朝文武,个个明白。君臣同心,举国一致!”崇祯话音刚落,满朝人齐声大喝:“决一死战……”声震宫梁。 第十四章范仁宽的遗书(六) 崇祯得意地问:“你听到了吧?”“听到了。皇上,使臣可以说一句话么?”范仁宽注视着满面得意的崇祯,大叫一声:“皇上,你要误国误民了!”崇祯怒道:“放肆!”范仁宽仍在叫:“朝廷现在不肯媾和,将来,连乞和都来不及了……” 崇祯重击龙案,怒发冲冠地立起:“来人,让这个大汉奸口衔《国书》,回去交差。”锦衣卫们扑上前,将范仁宽推下。 清军大营,夕阳落照,天地金黄。 范仁宽的坐骑拉着一辆大车,在无人引领的情况下,自行回到清军大营。清军守卫看见,奇怪地迎上前,掀起车上的一片麻布一看,惊叫:天哪!快秉报皇上……多尔衮急步入帐,然后步步渐慢,走到正在读书的皇太极身后,吱唔道:“皇上,范先生回来了……” “传他进来。”多尔衮吱吱唔唔地:“可、可他……不是一整个人了。”皇太极惊视多尔衮。多尔衮说:“范先生的头颅装在匣子里,给送回来了,口中还叼着那道《国书》。” 皇太极惊怒,大步抢出帐门。皇太极奔到大车前,掀开麻布。只见一只木匣里装着范仁宽头颅,嘴中叼着那道踩断的《国书》。皇太极气得浑身颤抖,望着远处的隐隐京城,半天才喊出来:“崇祯!崇祯!朕非要灭掉你不可……” 不远处,范仁宽的小仆垂泪观望着大车。 皇太极怒不可遏地下令:“传众亲王、旗主,龙帐点兵!”多尔衮兴奋地:“喳!”皇太极忽又想起什么,再道:“慢着。让所有的汉臣都来!”多尔衮诧异地看着皇太极…… 清军龙帐。正中龙案上安放着那只木匣,匣中是范仁宽头颅,他两只眼睛仍然睁着。旁边,搁着那帧折断的《国书》。皇太极悲痛不已,对排立两旁的臣将们道:“朕把你们统统召来,是要你们都看看——好好看看!那个崇祯,那个恩威齐天的大明皇帝,是怎么对待咱们大清的?!他们把咱们叫做‘蛮夷’,可他们自个呢,比禽兽还残暴……”皇太极走到汉臣列班前:“朕喜欢汉臣,重用汉臣!可崇祯呐,竟然把汉臣的头砍下来!”一汉臣们下跪垂泪道:“皇上,范先生是臣等的楷模。请皇上为范先生复仇。” “朕不但要为他复仇,朕还要更加重用你们。传旨,所有汉臣各升一级,加两年俸禄!”众汉臣悲喜交集:臣等谢恩!“不要谢朕,谢范仁宽吧。”众汉臣齐向范仁宽头颅叩首膜拜。 多尔衮出班奏道:“皇上,崇祯不但没有一点和意,还竟敢斩使臣、毁《国书》,污辱咱大清!”豪格亦上前奏道:“请皇阿玛立刻下旨,儿旨保证三天之内,攻下北京城!”众亲王旗及臣将,也是一片声嚷着:“皇上,下旨攻城吧……” 皇太极紧张地思考着。帐门轻轻掀开,步进范仁宽的仆人,手捧一书信。战战兢兢,不敢开言。皇太极看见了他,问:“有事么?”仆人跪下,将那书信高举,战战兢兢道:“范先生……昨夜写了一封遗书。他说,如果他死了,就把它交给皇上。”皇太极接过左右呈上的书信,匆匆打开看……众人都关切地看着皇太极。 范仁宽在信中说:“皇上如果见到此书,说明臣已经死了。臣既然已经死了,那么,活着时不敢说的话,现在都可以说了,请圣上斟酌。臣以为,皇上万万不可此时攻打京城。以皇上现在的力量拿下一座紫禁城,如同探囊取物。但是,打下之后,皇上坐得住吗?大清准备好了内阁的三院六部吗?准备好了全国二十多省的总督、巡抚了吗?准备好了一千六百个知县了吗?准备好开科取士、收复民心了吗?”皇太极看到这里,面色剧变,他定了一下神,继续看下去。“皇上啊,满族虽然强悍,却只有区区数百万人丁。大明虽然没落,却有两万万子民。满族文武官员,如果不肯说汉话、写汉字、尊文教、拜孔圣,不敢弯下腰来、与汉臣平等相处,那么,皇上即使打下京城,却仍然得不到天下!反而会像一把盐掉进汪洋大海,顷刻间被融化掉。臣斗胆建议皇上班师回国,做好治理天下的准备之后,再来取天下。臣斗胆建议列位皇爷,今后不必骂汉臣为汉狗。皇爷可以砍掉汉臣的头,但不能打汉臣的耳光……”皇太极看到这里,激动得热泪直落……皇太极将遗书递给多尔衮。豪格立刻多尔衮挤在一块观看……遗书在旗主、亲王、汉臣之间传看……所有人都感动不已,长吁短叹…… 皇太极单腿跪到那只木匣前,含泪道:“范先生,朕接受你的全部建议,明天就班师回国。归国之后,朕立刻着手建立三院六部,满汉各设一位尚书;立刻仿效汉例,开科取士,培养满汉各族的督、抚、知县……范先生哪,你如果听见朕的话了,就请闭上双眼吧。”皇太极深深揖首,待抬起头看时,范仁宽头颅真的闭上了双眼。 第49章 豪格突然扑地而跪,冲着范仁宽头颅,一掌掌打自己耳光,痛苦地说:“范先生,豪格无知,打了你一个耳光,现在我还你十下……”豪格劈劈啪啪地狠狠扇自己耳光。众亲王、旗主、汉臣都跪下了,泣不成声。 皇太极怒喝一声:“传旨。将所有炮弹一颗不留,全部射进紫禁城!然后,班师退兵……” 清军阵地上,红衣大炮一字排开,众炮手侍命。一将军大吼:开炮! 众炮手将烧红的铁条凑近炮尾,引燃导火索。导火索,滋滋做响…… 所有的大炮同时轰响,火光冲天,浓烟蔽日。 炮弹如雨落进城中,轰轰隆隆! 紫禁城内,顿时,房屋倒塌,军民们惊慌奔走…… 轰隆隆的炮声里,范仁宽的遗书依旧回响在皇太极的耳边:“……满族虽然强悍,却只有区区数百万人丁。大明虽然没落,却有两万万子民。满族文武官员,如果不肯说汉话、写汉字、尊文教、拜孔圣,不敢弯下腰来、与汉臣平等相处,那么,皇上即使打下京城,却仍然得不到天下!――范仁宽崇祯十二年八月五日夜” 第八卷 第十五章“蒋干盗书”,崇祯中计(一) 几发炮弹在午门城楼上炸开,正在午睡的崇祯被震得从龙榻上跌落到地上,他抓过剑鞘,刷地抽出天子剑,勇敢地朝午门冲去:“清军攻城了!来人,随朕杀贼啊……”王承恩赶紧上前抱住崇祯:“皇上,外头危险……”崇祯挣几下,没挣开,气得叫:“放手,不然朕砍你。”王承恩依旧不松手:“皇上,您别出去!您在这坐镇就行……”话音未落,天子剑已经一划而过,将王承恩手臂割出一道口子,顿时血流不止。王承恩只得松开了手。 崇祯大步奔出城楼。一边跑一边喊:“来人,随朕杀贼啊……”顿时,四面八方涌出无数军民,呐喊着跟随崇祯上了城头。崇祯执剑为首,后面是一片旌旗,他领着这支队伍在城头箭道上轰轰烈烈的行进,毫不躲避炮弹。王承恩追出来,奔前奔后地,试图以身体护着崇祯。轰,轰!……多发炮弹落进队伍中,炸死一片,又炸死一片。但是剩下的人仍然无惧无畏地跟着崇祯,近乎炫耀地在箭道上行进,像一支游行的队伍,他们挥刀舞枪的喊:“杀贼啊!杀贼啊……” 炮弹继续落到人群中,炸死这些近乎疯狂的军民。洪承畴闻声赶来,他拦住这支漫无目的的队伍:“皇上,炮火太猛烈了,快下去避一避。”崇祯挥剑怒叫:“朕不怕!朕要杀贼!”洪承畴乞求道:“皇上,清军还没有攻城,他们是胡乱放炮。咱们没必要当人家当靶子……” 崇祯冷静下来,看看四周死伤的人,惊惧了。他听任王承恩与洪承畴将他扶下箭道,进入隐蔽处。崇祯颤声问:“内地援军到了么?”洪承畴低声道:“没有。”“袁崇焕哪?”洪承畴迟疑地说:“也没有到。”崇祯面露绝望之色…… 远近各处,清军的炮火越发猛烈。 一座山坡下,疲惫不堪的众将士各自牵着疲惫不堪的战马,正在朝山坡上爬。袁崇焕就率先爬在最前面。袁崇焕朝后将士们大喊:“快呀!再加把劲,上了山坡,就见着京城了!”袁崇焕率先登上的山顶,喘息朝远处望。迎接他的,是远方沉闷的炮声和天边密布的战云――那儿正是京城!一个标统惊惧道:“大帅,清军攻城了!” 袁崇焕怔了许久,突然喝道:“全军山下集结,休息半个时辰。准备冲击!”标统应命,朝四周大喊:“快!快!山下集结!快啊……” 袁崇焕则绝望地坐到石块上,呆呆地看着战火笼罩下的京城。 战场。一尊尊红衣大炮正在朝京城猛轰。炮阵后面,豪格策马督战。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树林——几棵平静的树开始摇晃,接着闪现出执刀的吴三桂和众军士。吴三桂怒视着豪格。豪格没发现危险,仍在大喝:“发炮!发炮……”突然一声怒吼,吴三桂与众军士发疯般地冲杀而来,接连劈翻几个清军炮手。清军炮阵在突袭之下一时大乱,炮手们纷纷执兵器,惊慌应战。但这些炮兵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被砍杀得死伤一片……豪格怒吼着朝吴三桂冲来,两人拼杀几合。 明军越来越多,吴三桂越战越勇。豪格的腿部中刀,最后只得败退奔离。 吴三桂朝军士们大喊:“上马!”军士们从树林后牵出战马,纷纷上鞍。吴三桂挥刀大喊:冲啊!军士们在吴三桂率领下朝前方冲杀。 午门城楼中,炮火突然停止,四周一片寂静。隐蔽处里,崇祯惊讶地抬起头:“怎么了?为何不打炮了?”洪承畴沉声道:“皇上。臣料想,清军现在要开始攻城了……”崇祯一把抓过天子剑,朝午门走,怒叫:“快,随朕迎敌!”洪承畴拼命拦阻崇祯:“皇上,皇上请留步!臣领着军士们迎敌。”王承恩拦道而跪,乞求着:“皇上,皇上……”崇祯举剑怒喝:“让开,不然朕还要砍你!”王承恩昂着脖子,犟道:“老奴任凭皇上砍!”崇祯剑锋颤抖着,这一回,他几次没有砍下去。终于垂剑叹道:“你怎么不懂呢?朕是天子,朕是太阳。朕得站到城头上,让军民人等都看见朕!”王承恩沉默着,仍然不让道。 洪承畴赶紧接过崇祯的天子剑道:“请皇上准许臣执天子剑上城,传旨军民人等,奋勇杀敌。”崇祯无奈地:“去吧!”洪承畴执剑匆匆而去。门畔,迎面撞见扬嗣昌,剑锋几乎伤及他。扬嗣昌闪开身,兴奋地扑进门:“皇上!皇上……”崇祯惊惧地问:“清军攻城了么?”扬嗣昌兴奋地大声说:“没有。秉皇上,城外传来消息,袁崇焕大军到了!先锋吴三桂奇袭了清军后路,正在奋勇杀敌。清军大乱哪……”崇祯喜得颤声:“是么?”扬嗣昌说:“千真万确!” 崇祯长吁一口气:“他们总算来了!朕、朕……朕瞧瞧去!”崇祯跌跌撞撞地朝午门奔去。王承恩赶紧跟随。 战场。山洼处,明军将士与清军将士拼杀成一片,到处杀声喊声刀枪相击声…… 吴三桂与几个清兵殊死交战。他已身负战伤,仍然勇猛无敌,先后将清兵砍翻…… 山坡下,明军列阵。袁崇焕已骑上战马,举刀高喝:京城存亡,在此一战!冲啊! 袁崇焕率领大队骑兵冲杀向前…… 第十五章“蒋干盗书”,崇祯中计(二) 袁崇焕所率的明军与清军交战,杀声喊声刀枪相击声…… 战场一角,鲁四执刀与两个清军拼杀。他砍倒一个,不料另一个清兵将他砍伤,又有清兵冲来。鲁四怪叫着奔逃,后面的清兵追上,枪杆一挥,将他击昏倒。清兵上前拎起他,一看内衣服饰:“咦,这家伙好像是个将军。”鲁四醒了,连声怪叫着:“小的不是将军,小的只是太监。太监一点用也没有,军爷饶命啊……”清兵被鲁四的怪样逗得哈哈笑,而鲁 四趁敌不备,猛一脚踹翻了他,起身就跑。没跑出几步,又被追上来的清军按住,用枪杆与刀背一通痛揍,揍得他哇哇乱叫。 高处,皇太极与多尔衮观看着战场,皇太极面色面色严峻,一言不发。多尔衮进言道:“皇上,臣弟如领着五千精兵参战,保证在两个时辰内消灭袁崇焕。”皇太极摇摇头,说:“内地的援军快到了。传命下去,收兵班师。”多尔衮只得应声策马而去,朝后面喊道:鸣号收兵!鼓号声起……清军且战且退。 皇太极坐在高大的白马上,慢慢的远去。 崇祯挺立在午门上,如一尊铜浇铁铸的塑像,傲然不动。扬嗣昌等臣工陆续来报: ――启奏皇上,天津勤王之师一万二千,已杀到京郊。 ――启奏皇上,济南、开封两镇的督军,率兵马抵达京城。 ――启奏皇上,清军不敌我军强大攻势,狼狈而逃。…… 崇祯在众臣熙熙攘攘的奏捷声中,还是保持着傲然不动,仿佛没听见似的。但从他颤抖的口角可以看出,他被突如其来的胜利惊呆,他正在极力压制着内心情感!众臣奇怪地互视,不明白崇祯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王承恩轻轻碰了碰崇祯身体,小心异异地:“皇上?” 这时,崇祯突然爆炸――他仰面向天,伸展双臂,狂喜地、声嘶力竭地大喊:“朕把满夷打败了,朕把皇太极打败了!哈哈哈……朕把他们全打败了!……朕天下无敌!” 王承恩跪下,热泪盈眶,哽咽:“皇上天威浩荡……” 扬嗣昌跪下,接口道:“光照四海,鼎定日月河山……” 洪承畴跪下,接口道:“皇上啊,大明王朝从今往后,定然如日中天,振兴在望!” 所有的文武军民都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崇祯激动难抑地抬手示意:“平身!列位爱卿,这次交战,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危险的一次,也是朕第一次临敌,而且呐,还是皇太极失败得最惨痛的一次!你们说是不是?”众臣一时有些迟钝,只有洪承畴机智奉承:“是是!皇上第一次亲临战阵,就赢得了开国以来最大的胜利,还让皇太极遭受从未有过的最惨痛失败。” 众臣醒过神来,一片声赞颂: ――圣君在上,真乃乾坤之幸,苍生之福哇! ――今日之事,应该载于青史,传之千古。 崇祯笑道:“爱卿们哪,有朕在,你们都会与朕一起青史留名的!”一臣感动地泣道:“臣等生于崇祯年间,真是感到无比幸福啊……”众臣纷纷附合:“是啊,是啊。”“传旨,朕要大赦天下,犒赏有功之士。凡守城官兵,均给假三日。午门下大摆庆功宴,朕要与军民人等同庆胜利!”众臣谢恩。洪承畴鼓足勇气提醒道:“皇上,战事没有完全结束,清军还没有走远……” 崇祯豪迈地打断他:“怕什么? 第50章 朕巴不得皇太极再回来呐,让朕一剑把他剁两瓣了!”洪承畴垂首不语,暗中一叹。 午门上悬挂着一排大红灯笼。午门下,一阵阵五颜六色的焰火冲天而起,爆竹声此起彼伏。一群男女着盛装载歌载舞,围观者的人们欢声笑语,宛如过年。广场上排设着许多庆功宴席,一群‘百姓’正在大吃大喝,醉态百出。有几个人甚至伸开手指头,么五喝六的赌起酒来。一个太监抱着个大酒坛子,摇摇晃晃过来:来来,这是宫里珍藏的百年老窑,喝一口,醉你个三天三夜,醉你个七死八活!…… 众‘百姓’都把碗伸过去:满上,满上!……到处是喜庆得近于疯巅的气氛。 午门上,崇祯坐在宴桌旁,凭栏下望,下面那片热闹景象让他笑得合不拢嘴儿。王承恩待立在旁。这会王承恩道:“皇上您看,火树银花,普天同庆。咱大明又一天天兴旺起来了。”崇祯面有德色:“有朕在,大明该兴旺!”王承恩说:“是啊是啊。皇上,军民百姓都盼望敬皇上一盅呢。”崇祯笑道:“好好。拿酒来,朕敬军民们一杯。”王承恩急忙奉上酒盅。崇祯接过,朝空中挥了挥。午门下立刻安静下来。崇祯大声道:“军民们,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朕与你们同喜……”下面一片欢呼,又一阵欢呼……崇祯摆摆手,欢呼声停止。崇祯接着道:“朕定要让大明千秋万代繁荣昌盛,让你们天天过好日子,干哪!”欢呼声中,崇祯一饮而尽,满面欣然。下面的欢呼声久久不绝。 第十五章“蒋干盗书”,崇祯中计(三) 扬嗣昌朝崇祯一揖,感概地说:“皇上请听,这可是民心呵!”崇祯叹道:“是啊,这等民心,千金难买啊。”扬嗣昌谨慎地道:“前些日子,皇上有过恩旨。凡上城助防的青壮,每人赏银十两。此外,免去京城百姓税赋三年。臣想,百姓都盼着这笔银子哪,请皇上早些将二百万两赏银拨出。”崇祯一听,立刻呆住了,半响才痛苦地呻吟:“二百万两啊……”扬嗣昌秉道:“臣细细点验过,上城助防的青壮共二十三万八千余人。因而,应该是二百三十八万余两。”崇祯沉声道:“你们又不是没看见,皇太极一战即溃,百姓们并没有起多 大作用。此役,主要是朕坐镇午门,身先士卒,指挥得当。皇太极是被朕打败的,百姓只是上城么喝了几天……”扬嗣昌惊讶地:“皇上?……”“朕根本不必花那么多银子,朝廷要用银子的事多得很,朕要把银子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扬嗣昌勉强地说:“可是皇上,天子无戏言哪。” “当然!朕怎么会说了不算哪?朕想换一种方式赏百姓。”崇祯面带嗔色说,“几年来,京城百姓统共拖欠朝廷税银四百万两,朕决定,将这笔税银全部免了。不就等于赏了百姓四百万两么?他们比该得到的还多得了几十万哪!”“皇上圣断。只是,臣有些小小的担心……”扬嗣昌有些失望地说,“百姓们目光短浅,只认得手中的银子,好立刻换来柴米油盐。如果他们这次拿不到,下回清军兵临城下了,百姓们还肯上城助防么?” “放肆!”崇祯拂袖起身。众臣起身齐齐地折腰相送,崇祯在王承恩陪同下离去。扬嗣昌一屁股坐下,长叹:“我怎么跟百姓们说啊。”洪承畴笑道:“嘿嘿,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扬嗣昌愁道:“我本想趁着皇上高兴,把赏银要下来。万没想到……唉!”洪承畴说:“扬大人早该看出来,皇上得此‘大胜’之后,天子之气更盛,龙威更足。你我可得小心侍候。”扬嗣昌频频点头,又是长吁短叹不已。 明军大营,设在京郊某乡镇,负伤的吴三桂策马归来。袁崇焕站在门畔,笑容满面地相迎。吴三桂赶紧下马,抢一步跪拜:“末将拜见大帅。”袁崇焕扶吴三桂起来,与他一起入内,亲切地说:“三桂呀,京城之围已解,内地援军也到了。此役你功劳不小,本部堂会重重地替你请功。”“谢大帅。这都是大帅指挥有方。”袁崇焕关切地问:“伤势怎么样?”吴三桂一摆头,朗声说:“不碍事,不碍事。” 两人坐下后,说起皇上在午门大摆庆功宴,京城已成为火树银花不夜天,龙颜大悦呀!吴三桂疑问:“既然大摆庆功宴,为什么没请大帅去?”袁崇焕一笑:“没有旨意啊。”吴三桂不安,沉默片刻道:“大帅,末将与清军交战,斩敌数百,弟兄们也伤亡了百十人……”袁崇焕微笑道:“本部堂会在奏折上说,吴三桂奋勇作战,斩敌三千,缴获兵器无数。”吴三桂连忙揖道:“谢大帅。”袁崇焕说:“不必谢。你的功劳也就是我本部堂的功劳。吴三桂,我只问你一句,据你看,清军是被我们打退的,还是主动撤退的?”吴三桂说:“秉大帅,末将在交战时,始终感到清军占优势。但他们好像不打算决战,而是且战且走。”袁崇焕沉呤道:“皇太极是主动撤退的。只是,他为什么要主动撤退呢?”“也许是我们内地援军到了,他怕被我们合围。”袁崇焕不置可否地说:“也许吧。” 说到这里,只听门外一声高喝:“圣旨到,着蓟辽总督袁崇焕接旨。”袁崇焕赶紧抢步上前跪倒指旨。传旨的锦衣卫展开黄卷,宣读:“蓟辽总督袁崇焕,及前屯卫总兵吴三桂,于明日午时进宫赴宴。钦此。”袁崇焕叩首:“臣谢恩。”吴三桂听到进宫二字,脸上不禁露出特别的笑容。 眠月阁内。陈圆圆正在屋内做女红,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不当心扎着了手指,痛得惊醒。乐安公主欢喜地奔进阁内,冲陈圆圆道:“你看你,又发呆哪!快,拿上琵琶跟我走。”见陈圆圆反应不过来,乐安公主又说:“清军被父皇打退了,京城军民都在庆贺胜利。父皇和母后在平台摆酒赏月,叫咱们去那儿。”陈圆圆起身取过琵琶,跟乐安公主并肩朝外走。半道上,乐安说:“你怎么就不想问我点什么?比如说,吴三桂是死是活,是受了伤还是被清军抓走了……”“他怎么了?他、出事了?”陈圆圆有点战战兢兢地。 “唉……”乐安长叹了一声。陈圆圆急了:“好公主,……他到底怎么了?快说,求你了!”乐安公主使坏地挤了挤眼睛,说:“告诉你吧。吴三桂立了大功,明天要和袁崇焕一块进宫见驾,你呀,又可以见到这个野男人了!”陈圆圆又喜又羞恼,跺足:“别说了乐安!他、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月当空,银光如昼。平台上一席家宴,崇祯与周后、乐安公主对座,三人都已喝得半醉半醒,一团喜气,其乐融融。王承恩侍立于侧,陈圆圆则在不远处怀抱琵琶弹曲侍宴。周后笑道:“皇上,咱这家人多年没这么相处过了,臣妾今晚太高兴了……”“朕也高兴得很。”乐安公主咯咯笑道:“父皇母后,你们今晚可真像是一对夫妻。”崇祯闻言哈哈大笑。周后低声斥道:“瞎说,本来就是夫妻!”乐安不依不饶地说:“是虽然是,可不像。”崇祯笑呵呵地问:“为何不像?” 第十五章“蒋干盗书”,崇祯中计(四) “父皇君临天下,母后坐镇中宫,两人整天绷着脸儿,正正经经的,连女儿看了都怕。”崇祯哈哈大笑:“从今往后,朕既要当一个好皇上,也要当个好父亲。”乐安看着周后向崇祯使眼色。崇祯明白了,笑道:“哦,对了,朕还要当一个好丈夫!”一家三口幸福地笑做一团……王承恩在旁也感动地微笑着。崇祯举盅:“来,咱一家三口同饮一盅。”周后与乐安欢喜举盅,三人一饮而尽。 崇祯朝陈圆圆道:“陈圆圆,给朕唱一曲,以助喜庆。”“是。奴婢唱《昭君出塞》还是《嫦娥奔月》?”崇祯醉熏熏摆摆手:“哎――朕不想听那些陈腐东西,朕想听点新鲜的。”陈圆圆问:“请皇上示下,什么曲子新鲜?”崇祯带着醉笑,口齿不清地说:“朕要听点荤的、俗的。比如,你当年……呃、唱的那些曲子,朕、朕要听个新鲜……”陈圆圆王承恩惊讶互视。周后则略有不悦,她勉强笑道:“皇上,您累了,早点休息吧?”崇祯歪歪摇摇地:“不,朕不累,朕要听曲子……听、听俗的……”周后扶住崇祯:“皇上!” “皇上也是人嘛!……朕要放松放松,朕要听新鲜曲子!”乐安公主也醉得咯咯大笑,跟着崇祯嚷道:“陈圆圆,圆圆姐!我也要听荤的、俗的!听你当年给嫖客唱得曲儿!……你快唱啊。”周后气得不行,怒视乐安公主与崇祯,却无奈,只好示意王承恩劝阻。 王承恩上前笑道:“皇上您看,陈圆圆哪像个会唱荤曲的人哪?”崇祯醉眼眯眯着看陈圆圆:“那、……那谁会?”“老奴就会一些!”王承恩说,“老奴愿与陈圆圆共同来一段二重唱,博皇上一笑。”王承恩在周后愤怒的注视下走到陈圆圆面前,他迅速的低声道:“你看明白了吗?如果不唱,皇上不高兴;如果唱了,皇后不高兴。”陈圆圆有点为难:“哪怎么办?”“不就是几句唱词吗?你我立刻胡编几句,别太荤,也别太雅,让皇上皇后都高兴就成……”王承恩俯陈圆圆耳边窃窃低语。陈圆圆听着听着,无声地笑了,频频点头。而周后紧张地瞪着这俩人。 王承恩拿起一对银筷、一只碟儿,扭扭地走了几个台步,朝崇祯与周后揖道:“各位看官抬举了。老夫与小女共同来一段男女声二重唱《苦果果――油麻花》。看官们要是喜欢,就请扔俩银子吧。”王承恩说罢,银筷击碟,与陈圆圆的琵琶同声奏起来。 陈圆圆:圆圆是个苦果果, 王承恩:公公是个油麻花。 第51章 陈圆圆:苦果果开口笑呀,满肚子苦水往外冒啊。 王承恩:油麻花使劲拧啊,把自个拧成十八弯啊。 陈圆圆:苦果果挂在那山窝窝,风吹雨打滚下了坡。 王承恩:油麻花炸进了油锅锅,又香又脆摆了一桌。 …… 两人一边唱一边表演。陈圆圆与王承恩这段酸甜苦辣、百味交集的歌声,令崇祯笑得前仰后合,像一个孩子,完全忘记了皇帝的尊严。周后与乐安也笑得抱成一团,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崇祯连道:好好!朕这辈子,从没这么快活过! 清军大营。同样明月当空。两个执刀军士押着鲁四前行:“快走!快,老实点!”鲁四乖乖地:“是是。小的是最老实的人。”“看什么看?这边。”鲁四赶紧垂下贼眼:“哎哎……爷说哪边就哪边。”军士将鲁四押进一帐蓬,捆在当中柱子上。然后,骂骂咧咧出去了。鲁四听听四周,一片寂静,便开始悄悄挣扎……当他越挣越松时,忽听帐外传来喝令声。他立刻不动。 喝令声过后,帐外传来对话。一个压低的声音在问:“你是谁?”“在下是袁总督的密使刘安。奉总督命,求见多尔衮亲王。”那压低的声音显然就是多尔衮,他问:“我怎么从没见过你?”“秉大人,以前的密使宋光义,不幸战死了。袁总督改换我来。” 声音渐渐低下去…… 清军营帐内,鲁四拼命朝外挣长身体,倾听着。他又听见多尔衮与那人的对话:“皇上围京城时故意围而不打,等袁崇焕兵到时才佯做败退,给足了袁崇焕面子。袁大人准备怎么报效皇上啊?”“袁总督请亲王代奏大清皇帝,他一定设法让崇祯皇上承认大清国,双方停战媾和,互通有无,把宁远以北的所有土地全部割让给大清皇帝。”“随我来……” 对话声渐渐远去,鲁四已经惊呆了!一个清兵入帐检察,鲁四赶紧装睡。清兵到鲁四面前细细看了看。待清兵离去,鲁四又开始竭力挣扎……突然他挣脱了一只手,不禁兴奋地睁大眼睛。 一队夜巡士兵从营帐前走过,身影渐渐远去。帐门掀开一道小缝,鲁四露出半边脸窥探四周动静。就在帐门边,放哨的清兵正坐地上呼呼大睡。鲁四悄悄迈过他,蹑手蹑脚地朝暗处爬去,紧接着消失在黑暗中。 一个清兵打着呵欠来到帐门前,推醒那个打瞌睡的清兵:起来,换岗了!那清兵起身,迷迷怔怔地推开帐门朝里看,只见柱子空空荡荡,地面若干断绳。他立刻惊慌地大叫起来:“那太监跑了,快抓!快啊!……” 暗夜中,鲁四朝清军营回望,只见那里人喊马嘶、乱做一团。他得意地朝那儿“呸”了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第十五章“蒋干盗书”,崇祯中计(五) 王承恩与陈圆圆把醉得不醒人事的崇祯扶进暖阁。崇祯还在迷怔怔地道:“好好……唱得好!朕今晚真高兴,朕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哈哈……”王承恩与陈圆圆把崇祯放到榻上,替他更衣,侍候他入睡。崇祯醉醺醺推王承恩:“你是谁?走开,走开!……朕只要陈圆圆在这……”“皇上,还是老奴侍候您吧。”崇祯醉醺醺地:“不,朕要陈圆圆侍候,你走开,走开!”王承恩无奈,看一眼陈圆圆,只得离去。 崇祯醉眼看着陈圆圆笑,陈圆圆顿时胆战心惊。崇祯拍着龙榻:“圆圆哪,坐过来……过来。”陈圆圆一步步挨近龙榻。崇祯抓住陈圆圆手,断断续续地:“朕……朕告诉一个好消息。”陈圆圆怯怯地:“什么消息?”崇祯醉醺醺地说:“吴三桂战死了……被清军砍成七八瓣儿!你、你再也见不着他了。”陈圆圆大惊:“皇上……” 崇祯已经昏昏睡去,口中还喃喃着:“吴三桂死了……你甭惦着他了……你是朕的人……生生死死都是朕的人……”陈圆圆惊呆,半响后,含泪离去。 乐安公主与一个宫女也将大醉的周后扶进承乾宫,放到卧榻上,侍候她更衣入睡。周后醉醺醺地问:“皇上在哪儿?……臣妾要去侍候皇上。”乐安公主道:“母后放心,父皇有陈圆圆侍候着呢。”周后一听却挣扎着要起来:“什么?……又是那个小妖精!不成,她会害死皇上的。”乐安公主急忙按住她:“母后,您醉了。”“我没醉……一点没醉,我得去侍候皇上,我得赶走那个小妖精!”……周后仍欲挣扎着起身。“母后,您说什么哪?快睡吧!”周后含泪看她:“你、你是乐安哪?……快,替母后赶走那个妖精。她要毁了皇上,毁了大明!……”乐安公主急了:“母后,您到底怎么了?”周后终于倒在榻上,口中喃喃地:“乐安哪,皇上不爱你母后,他喜欢妖精……” 乐安呆呆地坐着,心痛如绞。 明月高悬,角楼一片银光。一个身影出现,陈圆圆怀抱琵琶独自登上了角楼。陈圆圆放下琵琶,掏出三炷香安放进香炉里,点燃。动情地道:“吴三桂,你是个好男人。我们虽没有缘份,但你给过我希望,给过我梦想……你我来生再见吧。” 陈圆圆退坐到石凳上,低语:“我从来没为你弹过琵琶,今夜专为你弹一曲……”陈圆圆玉指一挥,轻轻弹奏一支古曲……曲声中,陈圆圆抬头望月,眼中充满泪光。曲声终,似乎暗处响起声音:“陈圆圆,我都听见了。”陈圆圆惊见乐安走近。陈圆圆道:“你、你听见什么了?”“我听见你在祭奠吴三桂。”陈圆圆垂首道:“皇上说,他已经战死了……”乐安恨声问:“你到底爱他还是爱我父皇?”陈圆圆大惊,看着乐安公主…… 乐安怒声:“说啊!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害得我母后好苦哇!你、你到底爱谁?!”陈圆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我、我……这时,黑暗里传出威严的声音:“她爱的是吴三桂,但她又不敢抗拒朕!”陈圆圆与乐安吃惊地看见崇祯从黑暗中走出来。乐安公主说:“父皇,您怎么来了。”崇祯说:“朕酒醒了,听见角楼这有琵琶声,就来看看。”崇祯转脸看了看折腰垂眉的陈圆圆,问:“刚才,朕说得对不对?”陈圆圆抬起头来,正视着崇祯,勇敢地说:“皇上说的很对。”崇祯怒道:“朕可以杀你。”“当然可以。”陈圆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但我想问一声皇上,我犯了什么罪?”崇祯一时难言。“难道,一个女人不爱皇上,也是死罪吗?皇上可以让所有人害怕,却不能让人人都爱他。”“放肆!”崇祯大喝一声。可这会陈圆圆已经不知道害怕了,她依旧自顾自地说:“皇上可以拿走我的身体,也可以拿走我的身体。但是,爱谁不爱谁,皇上不能做主。”……崇祯气得浑身直颤,满面杀气。乐安公主也吓傻了,不敢说话。 沉默,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长叹了一声,道:“你说得对……朕不杀你。”乐安这才松了口气,哼哼地补充道:“杀你也没用!”陈圆圆朝皇上折腰,再朝乐安公主折腰。崇祯转身欲走。 这时候,远处黑夜传来一片悲惨哭声,他不禁走到城栏边朝远处望,看见远处黑夜中隐隐有一片香火流动。京城马路。一群男女老幼披麻戴孝,举着香烛等物,悲哀地行进着。几个老母亲在别人扶持下,一边走一边悲痛不已的哭泣……崇祯惊讶了:“今儿是大喜日子,朕刚给百姓们赏过酒宴,他们哭什么?”乐安也奇怪:“是啊,他们怎么了?”“朕派锦衣卫前去查问。”陈圆圆对乐安公主低声道:“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又不远。”乐安公主正巴不得,赶紧对崇祯说:“父皇,女儿陪您出宫看看去,您也可亲自体察民情。”崇祯犹豫:“深更半夜的……”“那不更好嘛!没人看出您是皇上。……去嘛,父皇!”崇祯动心了,想,也罢,朕也正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吧。就出宫走走吧。”乐安高兴地说:“太好了。父皇您看,我这还有把角门钥匙呐。……乐安果真从袋掏出一把钥匙,亮给崇祯看。”崇祯指点乐安公主鼻子:“回来以后,朕就要缴你这把钥匙!”乐安撅嘴不悦…… 第十五章“蒋干盗书”,崇祯中计(六) 崇祯与乐安、陈圆圆悄悄出现在京城马路边,他们惊愕地呆住了。送葬的队伍川流不息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几个白发老人发出悲哀的哭泣。崇祯一言不发,板着脸看着。乐安公主拉了崇祯一把,崇祯不动。乐安公主又拉他一下,才将他牵上马路。于是,崇祯在乐安公主与陈圆圆的左右挟持中,不由自主地跟着送葬的人们向前走了…… 京郊。野地里插着数不清的香火、蜡烛、灵牌……男女老幼们都跪在地上,悲伤地哭 祭着。母亲在呼儿子,妻子在悲丈夫。崇祯呆呆看着,不断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陈圆圆低声说:“皇上,他们的亲人死了。”“朕知道!……可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呢?你问问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陈圆圆上前问一个老人。老人沙哑地说:“儿子……我儿子被炮炸死了。”陈圆圆指着香火与灵牌:“这些人,都是在京城之战中死的吗?有多少?”老人痛声道:“能数得过来么?成千上万哪!”陈圆圆问:“为什么不用棺木安葬呢?”老人泣道:“买不起呀……”旁边的老太太流着眼泪,恨恨地说:“清军围城时,皇上还说给银子,到解了围,却连一个铜板也没给。”崇祯听了身体一颤,不由地向暗处后退两步。 老人气道:“百姓要是犯了欺君之罪,非砍头不可。可皇上欺骗咱老百姓了,这该怎么说……”崇祯听了又窘又怒,几乎无地自容。陈圆圆偷偷看了崇祯一眼,又对老人说:“大爷,我听说皇上赏了百姓们酒宴,还免了税赋……”没等陈圆圆说完,那老人便怒道:“胡说! 第52章 有哪个老百姓喝着皇上的酒了?”乐安公主再也按捺不住,上前道:“不对。午门那儿大摆庆功宴,满当当的全是老百姓。我亲眼看见的!”那老人说:“唉,那些百姓没一个真的,全是太监扮的!” “什么?”乐安惊叫起来。老人又说:“吃喝时候哪轮到百姓了?太监们还不够吃呐!”乐安辩道:“可是……我还看见几个唱歌跳舞的百姓。”“那也没一个是真的,全是叫去的戏班子,哄皇上高兴呗!”崇祯气得掉头就走,陈圆圆与乐安急忙跟上。到边上,乐安问:“父皇,那人说得是真的吗?”崇祯狠狠地跺足:“朕非得把王承恩打死不可!……这狗奴才!”陈圆圆说:“即使打死了王公公,也会有人接替他,哄皇上高兴。”“嗯――可不。”乐安公主说,“也许那人还不如王承恩能干哪!” “别罗嗦了,回宫!”才走出几步,近旁传来的话语声又使崇祯止步。一个中年汉子说:“你知道不?清军攻京城,全是叫袁崇焕害的!”另一个中年人:“大哥,这话可不敢瞎说哦……”“嗨!怕什么,城里人都传遍了。他袁崇焕要‘议和’,皇上不准他‘和’。怎么办呐?袁崇焕就放清兵入关,逼朝廷议和。”“这怎么能逼呐?”“怎么不能逼?清兵隔三差五的南下,烧杀掠夺,官军打不过清兵,那不早晚得讲和么。”那中年人恍然大悟:“可不是么,打不过就得认哪。”“哼!该把袁崇焕千刀万剐,他害咱们死了这么多人……” 崇祯听到这里,如雷轰顶,呆若泥塑! 乾清宫内,崇祯闭着眼,坐在一只大椅上一动不动。王承恩匆匆赶来,渐近,他的步子却越走越慢,越走越轻。最后,他在崇祯面前弯腰,低语:“老奴听说皇上一宵没睡……”崇祯睁开眼,冷冷地:“朕睡不着。”王承恩谨慎地:“莫非,皇上的失眠症犯了?”“朕担心的是,只要一合上眼睛,就有奴才做乱!” 王承恩惊道:“老奴不明白……”“朕问你,昨晚午门庆功宴上,有多少百姓啊?”王承恩立刻醒悟,恭敬地:“秉皇上,一个也没有。赴宴的全是立了战功的太监。”崇祯反而惊讶了:“嗯……那是为什么?”“宴席太少,连太监也不够坐。他们个个上城打仗,都饿了好几天了。”崇祯一时语塞:“那、那就更轮不着百姓了,是不是?”“老奴令人给百姓们发放了镘头……”崇祯说:“朕可没听人说镘头的事!”“秉皇上,连馒头也不够发的,城里有二十万青壮哪。”崇祯气哼哼地说:“罢了,这事不提了!朕问你,这些日子,民间可有什么流言?” 王承恩察颜观色:“民间么,说什么的都有。主要是称颂皇上,保国安民,恩威齐天……”崇祯打断他:“有没有人议论袁崇焕?”王承恩支唔说:“这……当然也有。”崇祯逼问:“怎么议论的?”王承恩犹豫片刻,秉道:“据东厂报告,京城百姓纷纷传言,说袁崇焕暗通皇太极,故意放清军入关来进攻北京,迫使朝廷与清廷媾和。” “朕说过,宁肯战死,绝不媾和!朕在民间的威望,全被袁崇焕毁掉了!”王承恩说:“皇上息怒。老奴觉得,那些议论,不过是无知百姓的流言蜚语。”崇祯冷冷一笑:“朕自然不会轻信流言,朕看重的是事实。”王承恩松了一口气:“皇上圣明。” 崇祯紧接着却道:“事实是,在清军破关南下时,袁崇焕的大军远远落在清军后面。在京城被围的万急时刻,朕望眼欲穿,袁崇焕却久久不来!……这些,难道全是偶然的吗?!”王承恩惊讶地睁大眼,被崇祯盛怒逼得说不出话。这时,一侍卫入报:“启秉皇上,袁崇焕、吴三桂入京见驾,现在城门外候旨。”崇祯沉呤,问:“带了多少人?”侍卫有些吃惊:“秉皇上,只有他们两人。”“传他们进来。”侍卫应声而下。 第十六章袁崇焕被废(一) “皇上有旨,着蓟辽总督袁崇焕、前屯卫总兵官吴三桂入宫见驾!”城门下,袁崇焕与吴三桂下马,走进高大的门道,只见两旁兵士林立,刀戟闪亮,如临大敌。袁崇焕与吴三桂从戒备森严的兵士中通过,进入了紫禁城。 “大帅,气氛不对呀。”吴三桂低声说,“末将原以为会有个欢迎场面,大帅毕竟是凯旋进京的总督呀!”袁崇焕一笑:“也许,皇上想摆一摆威风,杀一杀我们的傲气吧。” “那也犯不着如临大敌嘛。”袁崇焕正声道:“吴三桂,进了京城,最好闲话少说。” …… 仍然是那条长长的宫道,尽头处的月亮门畔,站立着王承恩。待袁崇焕双双走近时,王承恩深深弯了弯腰,恭敬地道:“皇上恩旨,两位平台赐宴。”袁崇焕、吴三桂上前揖道:“谢恩!” 王承恩再无片言,转身领着他俩朝平台走去。袁崇焕吴三桂跟随。 一席盛宴,案旁呆呆地坐着袁崇焕与吴三桂,不知他们已等候多久,也不知还要等多久。吴三桂左右观望,始终不见一人。他忍不住道:“大帅啊,皇上是故意冷落我们吧?”袁崇焕一直静静地半合目稳坐:“是。”吴三桂不安地说:“那我们怎么办?”袁崇焕镇定地:“不怎么办。等。” “就这么等? “就这么等!” “假如天黑了,皇上还不出来……”袁崇焕打断他的话:“那就等到天明。”吴三桂再次左看右看。袁崇焕低声斥道:“别看了。你看不见他们的,他们却能够看见你的一举一动!” 这时,王承恩从远处慢慢吞吞地踱来了。王承恩进入平台,折腰歉道:“袁大帅、吴将军,请再稍候片刻,皇上还要处理几桩要紧政务。”吴三桂板着脸说:“王公公,袁大帅已经等了快四个时辰了。”王承恩淡淡地说:“不止呢,已经五个半时辰。”吴三桂说:“请王公公示下,还要等多久?”王承恩说:“老奴不知道。”吴三桂探身低问:“在下心急如焚……究竟出了什么事,可否请王公公见教?” 王承恩微笑道:“才等了区区五个时辰,吴将军就急成这样?皇上等了你们足足五天六夜,老奴也没见皇上着急呀。”此言一出,袁崇焕似乎一切都明白了,他沉重地点点头:“谢王公公教诲。” 王承恩慢吞吞走开。袁崇焕平静地合目等候,吴三桂则是绝望地等候。 花棚下,崇祯独自伫立,透过枝叶注视着平台里的袁崇焕和吴三桂。他面色严竣,手指间正捏着一茎花枝,不知不觉间,他已将花枝狠狠掐断…… 王承恩无声无息地过来,立于崇祯身侧:“皇上,那俩人心急如焚,惶恐不安。”“不急。再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好好地反省反省。”崇祯穿行于花棚中,从容观赏,享受着这儿的鸟语花香…… 袁崇焕吴三桂已经等得麻木,呆若泥菩,猛听一声长喝:“皇上驾到……”崇祯精神抖擞、大步流星地朝平台走来。后面,王承恩小跑步跟随,稍显狼狈。袁崇焕吴三桂双双扑地而跪:“臣等叩见皇上!” 崇祯喜笑盈盈地:“平身。哎呀呀……朕万务缠身,忙得走不开!慢待了,慢待慢待。”袁崇焕恭敬道:“皇上平台赐宴,此乃天大的恩典,臣感恩不尽。”“快坐,坐!王承恩,给两位爱卿斟酒。”王承恩急忙上前,亲自替袁、吴执壶斟酒。袁、吴连连低声“不敢不敢!多谢多谢!”崇祯举起酒盅:“来,这是朕敬两位爱卿的庆功酒!”袁崇焕吴三桂齐声“谢皇上”,举杯一饮而尽。 崇祯笑道:“袁崇焕哪,此次会战,你有什么感想啊?”“臣的感想是,皇上临危不乱,智勇双绝,率领军民人等,把皇太极打得大败而逃。此役,无论军事、政略,还是国威、士气,大明都是大胜,满清都是大败!”崇祯听着,不断颔首满意,之后傲然道:“朕领着区区八千兵勇,外加五千个太监,就把皇太极打得大败而逃,京城巍然不动。可你袁大帅哪,领着几万精兵,却远远落在皇太极后头。人家到哪儿你跟到哪儿,好像在替人家迎来送往嘛。” 袁崇焕惶恐地说:“秉皇上,八旗军战马骠悍,我军追不上……”崇祯笑道:“是么?八旗军是四个马蹄子,你也是四个马蹄子,为何就追不上呢?”袁崇焕无言可答,扑地而跪道:“臣殆误军机,请皇上赐罪。”崇祯笑着扶起袁崇焕,宽慰道:“哎――朕不是叫你请罪来的,朕叫你进宫,是为你庆功赐宴嘛。哈哈哈……两位爱卿,请请。”袁崇焕、吴三桂战战兢兢,再次将酒饮尽。 崇祯朝王承恩道:“传乐。”王承恩应声而下。 陈圆圆怀抱琵琶,沿过道朝平台走来。到平台入口,折腰秉道:“陈圆圆拜见皇上……”猛一回头,忽然看见了吴三桂,陈圆圆不禁大惊失色。崇祯回身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不认识是么?这位是袁崇焕总督,这位是吴三桂将军,都是朕的爱卿。”陈圆圆上前折腰:“给两位大人请安。” “陈圆圆,着你弹曲侍宴。好好的侍候两位爱卿。”崇祯仿佛猛想起一事,笑道:“哦,昨夜,你在角楼上弹得那首琵琶曲,朕觉得十分别致,就弹那曲吧。”陈圆圆惊讶,颤声说:“是。”落坐,眼观鼻,鼻观心,玉指轻挥,弹奏那首美妙动人的乐曲。吴三桂痴痴地看着陈圆圆,似有万语千言,却是无可诉说。而崇祯早将他的情态看在眼里,微笑不言。王承恩侍立在这四个各怀心思的君臣男女之畔,虽然洞若观火,却是如立针毡,叹息连连。 陈圆圆曲终,众人一片沉默。崇祯笑问:“吴三桂,陈圆圆这首琵琶曲,你觉得如何?”吴三桂憋了半天,才呐呐吐出一个字:“好!” 第53章 崇祯突然正色:“当然好。昨夜,陈圆圆就用此曲来祭奠你!哦,她以为你战死了,她在月下弹曲,以诉心声,约你来生再见哪。哈哈哈……”吴三桂大惊失色,陈圆圆满面通红的垂下了头。 第十六章袁崇焕被废(二) 崇祯笑声止住了,表情冷冷的。吴三桂与陈圆圆又窘又怕,手足无措。崇祯竟有几分得意地看着他俩,再斜眼瞄着袁崇焕,说:“朕只要说一句话,你们俩要么就是粉身碎骨,要么就是富贵终生……”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崇祯,等待着他将要脱口的话。崇祯举盅,独自饮尽,轻轻一笑:“但是,朕暂时还不想说这句话,朕还要想一想,看一看。” 满座死一般的沉寂。袁崇焕沉思着。 崇祯忽然转了话题,问:“袁崇焕,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哪?”袁崇焕惊醒,回答说:“皇上……臣所率大军已经长途奔袭三千多里,疲惫不堪。臣请求让部属们进京休整数日,补充粮草之后,再返回山海关。”崇祯隐然一惊,接着遮掩道:“是啊,部属们都累了,应该歇一歇。可京城刚刚安顿下来,你那么多兵勇如果进了城,不是又得扰民么?还是不要进京吧?粮草军备,朕会交待兵部、户部,尽快给予解决。”袁崇焕道:“遵旨。” 崇祯看也不看袁崇焕和吴三桂,说:“王承恩,送客。”袁崇焕一惊,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等了这么久的宴会就这么结束了。他与吴三桂起身,向崇祯深深一揖,跟随王承恩离去。平台只剩崇祯与陈圆圆。崇祯看也没看她,冷冷道:“你也退下。”陈圆圆起身,折腰施礼,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去。 现在,平台只剩崇祯一人,他满面怒容地坐在山珍海味前,一动不动。 袁崇焕与吴三桂快步行走,穿过一道又一道锦衣卫的哨卡。僻静处,吴三桂忐忑不安地问:“大帅,您看……皇上要处置我和陈圆圆了吧?”“这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皇上表面上斥责你们两人,实际上是在敲山震虎,皇上已经用死来警告我了!”袁崇焕看了看吴三桂,苦笑着说:“皇上说了,‘朕只要说一句话,你们俩要么就是粉身碎骨,要么就是富贵终生。’……”吴三桂回味着皇上的话:“可那是在警告我和陈圆圆哪。”“不。既是说你俩,更是在暗示我!”袁崇焕说,“皇上的意思很明确,他只要一句话,我们要么是福,要么是祸!唉,幸运得是,皇上又说了,他‘暂时还不想说那句话’。皇上正在拭目以待,皇上给我一次最后机会。”吴三桂终于明白了:“啊……我们是刚从绞架上走下来呀!”袁崇焕苦笑着:“说得不错。下一次,也许就走不下来了。” 两人继续朝前走,突然间,袁崇焕止步。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狼狈不堪地在小道上奔走——鲁四!同时,鲁四也看见了袁崇焕。但他却佯做未见,低着头匆忙避开了。袁崇焕冷冷一笑,斥问:“吴三桂,你不是说他战死了吗?!”吴三桂说:“那都是部下秉报的,看来所报欠实吧。”袁崇焕一叹:“唉。瞧吧,祸事进宫了!” 平台,崇祯仍坐在原位发呆,忽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皇上啊……”崇祯回头一看,衣衫褴褛的鲁四跟随王承恩奔进平台。鲁四不等崇祯开口,就一头扑到崇祯足下,抱着崇祯的腿大哭:“皇上,奴婢总算见到您了!……奴婢这回是九死一生啊……”“起来,慢慢说。究竟出什么事了?”鲁四泣道:“奴婢不慎被清军俘获,托皇上福气,奴婢又逃出来了。奴婢在清军营地里,打探到了一个万急消息!万岁爷身边有一个大大的乱臣贼子啊……” 崇祯惊问:“谁?”“袁崇焕!他通敌啊……”鲁四以头叩地,泣不成声:“奴婢亲眼看见袁崇焕的密使和多尔衮会面,亲耳听见那密使跟多尔衮说,要罢兵媾和,还说要把宁远以北的土地都割让给皇太极,以换取休战……”王承恩忽然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终于晕倒在地。崇祯早已顾不上王承恩了,他跌坐到榻上,手足发抖,咬牙切齿:“朕料到了……朕早就料到了!”鲁四扑到王承恩身边摇他:“公公……公公!您醒醒……”王承恩醒来,伸手颤颤地指着餐桌。鲁四赶紧取过一壶酒,递给王承恩。王承恩接过,咕咕的一气饮尽,接着喘息不已。 崇祯怒喝:“鲁四,你的话属实么?”鲁四又扑地跪下:“奴婢如有一个字的假,就请皇上剥了奴婢的皮!”王承恩颤声呻吟道:“皇上,鲁四是不会说假话的。可是……”王承恩欲言又止,垂首长叹。崇祯没有注意到王承恩的犹豫,他瞪着两眼,喃喃地恨道:“怪不得,他还想让部属进入京城哪!……一旦逼宫,朕还有命么?!他用心好毒呵!” 崇祯突然跳起身:“王承恩!”王承恩挣扎起身:“老奴在。”“快去传旨,叫袁崇焕即刻拔营北上,返回山海关!那几万大军搁在京城边上太危险了。你要不露声色,叫他马上就走!”“遵旨。”王承恩匆匆离去。 崇祯木呆呆地自语:朕瞎了眼!朕现在想起来还感到后怕!…… 城外,袁崇焕与吴三桂缓缓策马而行。忽听后面的喊声。袁崇焕勒马回望,只见王承恩和两个锦衣卫快马赶来。王承恩近前,喘道:“袁总督,兵部接到关外飞报,说清军在辽东一带活动频繁。皇上口谕,要你率大军立刻回防宁远。”袁崇焕虽感意外,仍冷静道:“王公公,那我们的粮草军备呢?” 王承恩摇摇头:“袁大人,老夫劝你,最好明儿一早就开拔吧……”话音未落,袁崇焕突然愤怒,厉声喝道:“本部堂再问一遍,我们的粮草军备呢?谁管?!”王承恩一时答不上话……袁崇焕厉声道:“就算我袁崇焕有罪,几十万辽东将士总无罪吧?他们急需粮草军备!”“老夫立刻秉报皇上,务必保证辽东将士的粮草军备。”袁崇焕这才放缓语气:“那就多谢了。告诉皇上,在下今天就率军离京!” 悲愤不已的袁崇焕拨转马头,狠狠一鞭,战马狂奔而去。 第十六章袁崇焕被废(三) 御花园凉亭内,崇祯呆呆地歪在一张躺椅上,两眼望着天边。王小巧侍立于亭畔。王承恩轻步而来,看一眼王小巧。王小巧立刻凑到他耳边低声秉报:“皇上又是一宵没合眼……”王承恩轻叹一声,走到崇祯旁边,低语:“皇上,老奴召御医来请个脉吧?”崇祯声音干涩地:“退下!” 王承恩说:“皇上,您可得千万保重龙体呀……”“退下!”崇祯怒声道:“所有人 都滚出御花园!朕要自个呆着!”王承恩急忙朝王小巧等太监使个眼色,领着他们匆匆退出。 崇祯失神地在御花园小径上踱步,他一边走一边拭泪,长吁短叹……渐渐的,他走进了一座假山中。不远处,王承恩隐身在花架后,他慢慢跟随着,双眼关切地注视着崇祯。片刻间,崇祯的身影已消失在假山中。王承恩急忙跟上去,也步入那座假山。他左看右看,不见崇祯,只看见一个太湖石围绕着的山洞。王承恩靠近洞口,欲入不敢,便侧耳谛听动静。 忽然,洞内发出类似重伤的野兽那样凄厉的哀嚎:噢……哇……崇祯在洞内痛苦地捶胸顿足:“苍天哪,祖宗啊,你们都看见了。朕有眼无珠呀!朕又被臣子们骗了呀!……朕信任他们、重用他们、赏赐他们,他们却通敌卖国!他们要弑父弑君哪!祖宗哪,朕不是个亡国之君,可臣子们个个都是亡国之臣!祖宗的江山,只怕要断送在那帮乱臣贼子手里了……”崇祯头颅一下下撞石壁,把石壁撞得嗵嗵响。 洞外,王承恩大惊失色。他既不敢入内也不敢离去,只能跪在外面簌簌发抖。洞中的声音渐低渐弱,不久,崇祯出来了。但是,这时的他已经是龙威严整,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崇祯乍见王承恩跪在外面,一怔,接着苦笑道:“你这个老奴才,又把什么都听见了吧?”“是。”王承恩伤心地泣道,“皇上啊,老奴万万没有想到,您心里有那么多的痛苦……”“不错,朕刚才发了一阵疯,朕失态了。”崇祯悲哀地说,“皇上也是人哪,皇上也有七情六欲呀。王承恩哪,朕登基以来,每到了最痛苦的时候,就会躲到这来痛哭一场,和祖宗们说说话。” “老奴听了皇上的话,真如万箭穿心……”崇祯叹了一口气,说:“唉,这是朕最后的一点秘密,不但皇后不知道,连地下的蚂蚁、树的上鸟儿也不知道,却被你这狗奴才知道了!你、你就不能傻一点、笨一点?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真想砍了你、剁了你!把你挫骨扬灰!”王承恩流泪道:“是是,老奴该死!……老奴求皇上保重龙体呀!” “江山不保,朕要这龙体又有何用?!”崇祯忽然咬牙切齿地吼道,“袁崇焕哪袁崇焕……朕定要食其肉、寝其皮,将你千刀万剐,将你碎尸万段!”王承恩颤声附和道:“袁崇焕……确实死有余辜。”“哦……你也认为他死有余辜?”崇祯冷笑着,“那好,朕要问你个事。”崇祯紧盯王承恩,问:“袁崇焕进京的头天晚上,既没有到兵部报到,也没有探亲访友,却秘密拜访一个‘贵人’!这人是谁啊?”王承恩惊惧得睁大眼,怔了片刻,叩首道:“那人……是老奴。”崇祯恨恨地:“说吧,你与袁崇焕私下往来,有多久了?” “秉皇上,老奴与袁崇焕私下往来,只有那一次。从那以后,老奴再没有和他见过面。”“真的么?”王承恩再次叩首,悲道:“皇上,您还不了解老奴么?老奴要么不说,要说就说实话。”崇祯逼视着他:“接着说吧,袁崇焕何时开始通敌的? 第54章 他的平夷方略,究竟包藏什么祸心?”王承恩嗓子都沙哑了,泣道:“皇上啊,老奴不相信袁崇焕会通敌。老奴觉得,鲁四探来的消息,恐怕是多尔衮的离间计。但是袁崇焕的平夷方略……” 崇祯怒喝:“说!”王承恩吱唔着说:“老奴、老奴猜想,袁崇焕是想‘以战求和’。”崇祯大怒,道:“朕最恨就是这个‘和’字!袁崇焕竟敢以‘战’为手段,以‘和’为目的,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这跟通敌卖国有多大区别?!”王承恩无奈地:“是、是、……是没有多大区别。”“起来!”王承恩艰难地站起身,只听得他浑身骨头都在嘎嘎响。 崇祯逼视王承恩,问:“既然你对袁崇焕那么了解,那么你给朕出个主意吧。你看朕拿袁崇焕怎么办?”王承恩吱吱唔唔着:“老、老奴不敢……”崇祯吼道:“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吗?朝廷上还有比你主意更多的人吗?!”王承恩乞求地:“皇上……”“朕偏要你拟个旨,说!朕如何处置这个乱臣贼子袁崇焕?!”王承恩无奈地说:“秉皇上,依律,应立刻将袁崇焕逮捕严办。”崇祯冷笑:“他手下有三十万兵马呢,万一激起兵变怎么办?” 王承恩沉思一会,痛苦地道:“逮捕袁崇焕,绝不能让锦衣卫去,那样非惹出兵变不可。”“废话,朕知道这个!”王承恩说:“皇上,老奴有主意了。老奴想,应该让袁崇焕的部将来逮捕袁崇焕。这个部将嘛,不但对皇上忠心耿耿,其权威声望,也仅次于袁崇焕……”王承恩眯着两只小眼看着崇祯不解的目光,低声道:“吴三桂!” 眠月阁。王承恩慢吞吞步进眠月阁,闷声唤道:“圆圆哪,公公瞧你来啦!圆圆?……”陈圆圆奔出来,喜不自禁地笑道:“公公啊,您可好久没来了!”“这不是来了吗。”陈圆圆道:“快请坐,我给您沏茶去。”王承恩“嗳嗳”的应着,微笑着打量着陈圆圆。陈圆圆为王承恩沏上茶,不安地坐下:“公公,那天平台侍宴,可把我吓死了。皇上到底怎么了?”王承恩避而不答,却道:“圆圆哪,公公问你个事。” 第十六章袁崇焕被废(四) 王承恩看着陈圆圆的眼睛说:“我问你,你真的爱吴三桂吗,愿意和他生死与共吗?”陈圆圆顿感意外,稍后,一字一句地:“愿意!”王承恩点点头,说:“那好,我告诉你,皇上已经满足你的心愿了――把你赏配给吴三桂。”“什么?!”王承恩说:“你听清楚了,皇上恩准你与吴三桂结为百年夫妻。”陈圆圆惊得目瞪口呆,说:“这、这、这可能吗……”王承恩淡淡一笑:“要是事事都让你想到了,那还叫皇上吗?”陈圆圆激动地抽泣起来:“公公,圆圆这辈子,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陈圆圆朝王承恩深深一拜。 “别别,要谢就谢皇上吧,我不过是个奴才。”王承恩忙不迭地摆手。“就谢您!……我可以肯定,是公公您给我谋来的恩典!”王承恩大为惬意,微笑说:“老夫嘛,不过是因势力导而已。圆圆哪,待会,我就要去宁远城办差,很可能面见吴三桂,你有没有什么话儿要说,有没有什么定情之物要送呀?”陈圆圆羞得满通红:“瞧公公说的!……”王承恩笑道:“吴三桂可是在朝思暮想啊……好好,公公背过身去,不看!你送他一件信物吧。”王承恩真的背转身,陈圆圆幸福地从发髻中上拔下一支银钗,包在香帕里,唤:“公公。”王承恩转回身,陈圆圆把包儿递给,羞怯地:“请把这个交给他……”王承恩伸手欲接。这时,陈圆圆忽然缩手,不安地说:“公公,我、我怎么总觉得提心吊明的,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吧?” “嗳――你啊,这叫大喜过望,反而不敢相信。”陈圆圆沉思一会,说:“公公啊,请告诉我实情好吗,皇上为什么要把我赏给吴三桂?”王承恩板起脸来,说:“圆圆,不该问的别问。”陈圆圆急了:[奇qisuu.书]“这可是我的终生大事啊,我怎么能被蒙在鼓里哪?”王承恩见陈圆圆不肯罢休,故做轻松地说:“好吧,公公告诉你,皇上要重用吴三桂了!之所以把你赏给他,是为了让他感恩戴德,忠君报国。”陈圆圆笑得有点涩了:“我算明白了,在皇上眼里啊,我只是个用具、一个礼品。皇上爱赏谁就赏谁!”王承恩笑了笑,说:“话虽然不好听,可也有些道理。关键是――圆圆哪,皇上不是把你赏给心爱的人了吗?” 陈圆圆垂首,伸出手,交出手中紧攥的那个香帕包儿。 宁远城郊。一溜大车在野地里急驰,每辆车都装载着粮草军备等物。驭手们不时挥鞭:驾!驾!车队的最后一辆却是一辆驿车,车前驭座上坐着王小巧。大车飞驰,扬起阵阵尘烟。驿车内,王承恩独坐,面色严竣。对过的座位上铺着黄绸,上面搁着一轴圣旨,一个香帕包儿。车队经过一座野庙,继续前行。当最后那辆驿车驰到野庙前时,车内传出声音:停!王小巧赶紧令驭手停车。王小巧跳下驭座,打开门,扶出王承恩。 王承恩胳肢窝里夹着黄绸包裹,抬眼看看前方:“听着,这儿离宁远只有十里地了,我如进城的话,动静太大。你乘车入城,找到吴三桂,就说有个老头子请他相见,让他独自前来。”王小巧说:“小的明白了。”“对其它任何人,什么都别说!”王承恩说,“去吧。”王小巧登车远去,王承恩进入野庙。 总督府书房。袁崇焕愁眉紧锁,正坐在火盆前焚烧书信。幕僚入内秉报:“大人,吴三桂求见。”“大堂等候。”幕僚应声,正要离去,袁崇焕却道:“慢……请他到这来。”幕僚应声而下。片刻,吴三桂入内,他喜孜孜地:“大帅,好消息。京城送粮草来了!”“哦,这回他们倒挺快的。多少粮草?”“四十万担,足够一个月食用的。”吴三桂看见屋内景象,吃惊地问:“大帅,您这是……” 袁崇焕苦笑着说:“我这是在料理后事,省得给东厂的鹰犬们添麻烦!”吴三桂大惊:“大帅,出什么事了?”“别大惊小怪。暂时还没什么事,不过我想也快了。”……袁崇焕把剩下的书信化为灰烬,起身道:“三桂呀,朝廷一旦把我罢免,辽东防卫就要靠你们几个总兵官来维持了。”吴三桂不安地说:“大帅不会有事的……”袁崇焕打断他的话:“你听我说。在各镇各卫的总兵官中,资格最老、战功最大的要数祖大寿。但他脾气有些暴躁,遇事容易冲动。我如有不测的话,你要多起些稳定军心的作用。你……前程无量啊!”吴三桂感动地应诺连声。 晚。吴三桂回到军营,正欲进门,黑暗中窜出王小巧,折腰道:“吴将军。”吴三桂细看,诧异:“我怎么不认识你?”“小的名叫王小巧,在宫里见过吴将军。”吴三桂明白了:“哦,你是个太监。找我有什么事?”王小巧见四周无人,低声道:“小的带一句话给吴将军。有个老头子在城外等着,请吴将军前去相见。” “怎么……他、他、他来了?”吴三桂已经知道是谁到了。“外头有车,请吴将军上车吧。”见吴三桂既惊讶又犹豫,王小巧催促道:“吴将军快请,请!”…… 吴三桂步入野庙,看见正在等候王承恩,折腰问候:“在下拜见王公公。”王承恩也不寒暄,沉声道:“吴三桂接旨!”吴三桂赶紧跪地。王承恩取出圣旨宣读:“袁崇焕通敌卖国,着吴三桂即刻逮捕袁崇焕,押赴京城审处。钦此。”吴三桂惊叫:“什么,袁大帅会通敌卖国?!……王公公,您打死我我也不信!”王承恩沉声道:“鲁四被俘时,亲眼看见袁崇焕的密使进了清军大营。亲耳听见,那密使与多尔衮商议休战退兵的事。还说,要把关外的土地都割让给满清。” 第十六章袁崇焕被废(五) 吴三桂不以为然地说,:“在下认为,鲁四那套鬼话不可信!八成是多尔衮玩弄的反间计,就像《三国》里的‘蒋干盗书’。王公公啊,袁崇焕是辽东统帅,皇太极一直对他恨得要死……”王承恩打断他的话:“住口!袁崇焕的事儿,你信不信并不重要,只要皇上相信,这就足够了!”吴三桂哑然无语。王承恩扶起吴三桂,语重心长地说:“三桂呀,以皇上的圣明,也不会听凭鲁四一句话就废掉袁崇焕。皇上最恨的是他的以战谋和,最恨那个‘和’字!这与皇上的治边方略完全背道而驰!”说着他的声音高了起来,“你想想看,一个领 着几十万大军的统帅,如果对皇上阳奉阴违,背着朝廷另搞一套,那么,大明王朝不是面临分裂吗?不废掉袁崇焕,难道要废掉皇上吗?!” 吴三桂不由地瘫坐在那尊泥塑下,半响才道:“那、那为何让我逮捕袁崇焕?皇上可以派锦衣卫来嘛。”王承恩叹道:“袁崇焕威望太高了,如果锦衣卫来抓他,肯定激起兵变。三桂呀,你愿意看到御林军和野战军自相残杀吗?你愿意看到宁远城防崩溃吗?出了那种事,对谁有好处?”吴三桂悲愤地说:“所以,就让我干这种脏活!”王承恩喝道:“脏?不,这是一件大功劳!凭你在军中的威望和强大的关宁铁骑,只有你出面接旨废帅,才能防止宁远兵变。还有,就算你不接旨,也救不了袁崇焕,皇上必定派御林军和锦衣卫来。到了那时,被捕得就不仅是袁崇焕了,还要问你的抗旨之罪!此外,还要激起一场原本不该有的兵变――血流成河啊,流都是大明将士的血呀!” “我……我……”吴三桂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王承恩将圣旨交给痛苦万分的吴三桂:“拿着吧。” 第55章 吴三桂仿佛接过一个烧红的铁棍,双手直抖。这时,王承恩又从怀中慢慢掏出那个香帕包儿,压到吴三桂手中的圣旨上。低声道:“打开看看。”吴三桂打开包儿,诧异地看着那只银钗:“这是……”“这是陈圆圆送你的定情之物!”吴三桂一把抓起银钗,惊喜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 王承恩微笑道:“瞧,皇上不但给了你一道圣旨,也把陈圆圆赏配给你了。”吴三桂颤声道:“这、这、……”王承恩沙哑地说:“这就是命!你要接就都接下,要不接就都别要。”看着吴三桂一副无措的样子,王承恩又说:“袁崇焕非废不可。你所能选择的,是废一个袁崇焕呢,还是把你和陈圆圆都废掉,再加上一场血流成河的兵变!”吴三桂再也忍受不住折磨了,他抱头哭泣:“王公公……难道、难道我和陈圆圆的幸福,得建立在袁大帅的灾难之上?” 王承恩强忍痛苦,叹道:“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可见幸福来之不易!唉……所以说啊,凡是幸福,不论大小,世人们都该珍惜!”吴三桂哭泣了好长时间,终于抬起头:“王公公,在下、在下……接旨。”王承恩松了口气,低声说:“先将袁崇焕逮捕。过些日子,等皇上气消了,我再设法保全他。”吴三桂低着头……等他再抬起头来时,只听庙外车轮滚动声,王承恩早已离去。 吴三桂依旧呆在破庙里独自发愣。过了半晌,他抬起头来,这才看见面前是一尊破损不堪的塑像——大肚子笑阿弥!笑阿弥笑呵呵地盯着他…… 总督府书房。袁崇焕正在灯下读书,忽听外面动静,抬头一看,吴三桂领着一队执刀军士进来了。袁崇焕放下书,怒视吴三桂。吴三桂正声道:“圣旨到。袁崇焕通敌卖国,即刻逮捕,押赴京城审处。网”袁崇焕坐着不动,说:“这旨意我料到了。我没有料到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抓我的不是锦衣卫,竟然是你吴三桂!”吴三桂既痛又羞,低着头说:“在下实属无奈,尚请大帅见谅。”袁崇焕长叹一声,道:“我看大明王朝快亡了……”袁崇焕说着站起身,军士上前将他团团围定。 吴三桂低声道:“大帅,在下知道您是无辜的。我们等您回来。”袁崇焕冷冷地说:“建议你连夜把我押送京城。否则的话,天一亮,部下们都知道了,我和你只怕都走不成了。”吴三桂道:“遵命。”袁崇焕被吴三桂等人簇拥着走出门。 火把照耀中,袁崇焕被吴三桂扶上了囚车。吴三桂跳上战马,喝令:“起程!”囚车与卫队匆匆驰入黑夜。巨大的城门轰隆隆拉开,吴三桂率先奔出城门,囚车随之而出。吴三桂回头看看寂静的宁远城,不见任何动静,他放心了,策马驰去…… 车队在野外奔驰,吴三桂提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黑暗。天渐渐发白了。快黎明了。车队转过一个弯儿,前面突然出现一片火把,将野地照得如同白昼。大批全副武装的兵勇把前进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兵器在火光中闪闪发亮。宁远总兵官祖大寿骑马立于正中央。 吴三桂急令:“停!”囚车停止。吴三桂只身策马上前:“祖将军,在下奉旨赴京,请放行。”祖大寿怒骂:“你它妈的爱去哪去哪,老子不管。老子只要你留下袁大帅!”吴三桂道:“祖将军,在下奉皇上严旨,护送袁大帅赴京见驾……”“放屁!姓吴的,半年前,你将自个亲爹押送到京城里去了。今儿,你又要将大帅抓走。你为何总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儿?你它妈的还是人吗?” 第十六章袁崇焕被废(七) 崇祯沉呤片刻,说:“王承恩哪,你到牢里去看望一下袁崇焕吧。”王承恩惊讶地问道:“老奴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请皇上明言。”崇祯说:“现在,光是朕说他有罪,大臣们即使口服,也未必心服。朕希望袁崇焕自己承认自己有罪,亲笔写一道‘祈罪折’,上呈给朕。朕好将它公之于百官,稳定朝政。”王承恩颤声道:“皇上啊,这差使……太难了!”“朕知道难,朕也知道难不倒你!你去办吧,告诉袁崇焕,只要他承认有罪,朕愿意从宽处置。”王承恩无奈叩首:“老奴遵旨。” 牢狱中,王承恩与袁崇焕一里一外,隔栏对坐。两人不知已沉默多久…… 王承恩一声长叹:“袁大人,老夫还是那句话,请你为国家安危、朝廷威望计,上奏请罪吧。”袁崇焕缓缓地说:“王承恩哪,你真的认为在下的‘以战谋和’,就是通敌卖国罪吗?请你说实话!”王承恩呆了片刻,痛苦地说:“在老奴看来,袁大人的‘以战谋和’,不但不是通敌卖国,而且是深谋远虑的强国之策。”袁崇焕一声冷笑:“谢了。”王承恩并不在意袁崇焕的冷笑,道:“但老奴也问你一句,你口口声声说‘皇上圣明’,但你心里真的瞧得起咱皇上吗?也请你说实话!”袁崇焕一怔,半晌才回答:“我心里是不大瞧得起咱这皇上。我认为,咱大明开国以来,有两个半皇上可谓圣君,一个是太祖爷朱元璋――请恕我直呼其名,再一个是成祖爷朱棣,还有半个嘛,当属万历皇上的前半截!至于崇祯皇上,虽有大志,但心胸狭隘,孤处深宫,生性多疑。唉,难有盛世之望啊。”王承恩冷冷地道:“于是,您袁大人就想把皇上当泥菩萨那样供着,自己手握雄兵,放开手脚做事。”袁崇焕略窘,道:“大致如此吧……”王承恩斥道:“一个人臣,内心不敬畏皇上,自命不凡,另搞一套,这难道是臣工之道么?这难道是国家之福么?君臣之间,早晚不是得有一场杀身之祸么?!” 袁崇焕微微一笑:“在下复出的时候,就准备迎接今天的杀身之祸了!”王承恩沉声道:“祸事一旦上门,就不只你一人哪。还有你的父母、妻儿、师友、部下,你就不怕株连他们么?还有你的国防大业,也要一块为你殉葬么?!”袁崇焕满面痛苦,说不出话。王承恩道:“该说得我都说了,连不该说的我也说了。袁大人哪,做个交易吧。你上奏请罪,维护皇上的龙威与尊严。我促请皇上开恩,从轻发落你。日后,你仍然可能东山再起,保家卫国。”王承恩打开身边的包袱,露出文房四宝,放在牢栏边上。起身离去。 袁崇焕呆怔着,很久很久,终于把手伸向牢栏外,拿取那些文房四宝…… 乾清宫朝会,崇祯高踞龙座,矜持地道:“列位爱卿,袁崇焕痛定思痛,总算是悔过了,给朕上了一道《祈罪折》。大伙都听听,也可以引以为鉴嘛。”崇祯示意王承恩。王承恩执折,当众宣读道:“罪臣袁崇焕泣血上奏。罪臣世受皇恩,执掌辽东防务,却无视皇上屡屡严旨,擅自施行‘以战谋和’之策,期望与满清休战,承认其为大清国,争取几年和平安定的时间,用于大明富国强兵……”读到此外,崇祯急忙喝断:“够了!……都听见了?朕发过誓言,大明决不与满清并立于世。而袁崇焕却私行什么以战谋和,沟通满清,还要承认它为大清国!是可忍,孰不可忍?!”众臣听了大惊失色,彼此互视。周皇亲抢步而出,一头拜倒在龙座前:“皇上啊,老臣真是瞎了眼!袁崇焕欺君卖国,罪该万死!”扬嗣昌出班,悲愤地:“袁崇焕的以战谋和,关键是那个‘和’字。这与朝廷的战略完全相悖。袁崇焕身为辽东统帅,如此欺君,确实罪无可赦啊!”洪承畴出班奏道:“皇上洞察一切,断然罢免袁崇焕。这事,真乃朝廷之幸,军民之福哇!” 崇祯满意地笑了,站了起来:“列位爱卿,只要咱们君臣一心,必能振兴大明。袁崇焕的事说明,谁敢背着朝廷、背着朕另搞一套,朕绝不宽容!列位爱卿也绝不会容他!”众臣齐声:“皇上圣明……” 第九卷 第十七章祖大寿叛而复返(一) 眠月阁。吴三桂一身簇新打扮,兴奋且不安地来到眠月阁前,轻轻叩门,无人应答。他犹豫片刻,还是壮着胆子推开阁门。步入之后,对着空荡荡的院落折腰施礼:“在下吴三桂,拜见陈圆圆。”虚掩的内室里,发出几声琵琶之声,仿佛在应答他。吴三桂笑嘻嘻上前,推开内室门,朝背向他的陈圆圆揖:“圆圆!” “你来哪……”陈圆圆羞怯难言地慢慢转过身来,一看,羞得欲言又止,再次背转身 去。忸怩道:“皇上的恩旨,你知道了?……”“知道了。皇上将你赏配给我了。在下盼星星盼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这一天。”陈圆圆回身道:“我问你:你对我……是真心吗?”吴三桂发誓道:“真心实意!如有半句虚言,上天让我粉身碎骨!”陈圆圆一笑,嗔道:“男人哪,在追女人时什么话都敢说,等追到手了,也就不当回事了。”吴三桂正声道:“我吴三桂绝不是那样的男人。” “那你是什么样的男人?”陈圆圆故意地问他。“我吴三桂就是吴三桂!”吴三桂呆呆看着满面幸福微笑的陈圆圆,缓缓上前,动情地搂着陈圆圆,吻她。陈圆圆在吴三桂的热情中浑身发软……突然,陈圆圆轻轻的但坚决地推拒开吴三桂:“三桂,别、别这样!”吴三桂稍感意外:“圆圆,你?”陈圆圆低声说:“吴三桂,我相信你是爱我的,我也深深爱你。但是,我不愿意你现在就对我这样……这使我觉得像接待嫖客。” 看着吴三桂慌乱的样子,陈圆圆颤声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心爱的人成家,一个自己的小家。我不但会弹琴,还会缝衣做饭,相夫教子……”吴三桂激动地满脸通红,说:“太好了!圆圆,我立刻秉报家父,请他选定一个吉日,咱俩明媒正娶,拜堂成亲。 第56章 行吗?”陈圆圆满面通红,轻轻点头。吴三桂高兴的呵呵大笑:“真是太好了……我怎么觉得自个像在梦里似的。大婚那天,咱们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请来,热热闹闹办一下!对了,把王承恩也请上。”” “我也觉得像在梦里似的。”陈圆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问:“三桂,是你抓的袁崇焕吗?”吴三桂一怔。陈圆圆顿时不安,颤声问:“就是为了这个,皇上才把我赏配给你的吧?”吴三桂难言地说:“是……”陈圆圆呆了片刻,痛苦地叹道:“唉,今后,人们会怎么看待咱们呢?”吴三桂颓然坐下,竟然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勤政殿的丹陛上,皇太极居中高坐,两旁坐着四大亲王。多尔衮与豪格分立两旁。 一老亲王向皇太极笑道:“臣恭喜皇上,袁崇焕被废,崇祯帮助咱大清去掉了一个强敌。”另一亲王说:“据报,袁崇焕事发后,大明全国震动。辽东的明军军心涣散,北京城里大臣们也是人人自危啊。说不定,这场祸事会越滚越大。”皇太极笑道:“说实话,连朕也没想到,朕从《三国志》里学来的一道‘反间计’,竟然让崇祯上了大当,真的把袁崇焕给废了,他可真是自断膀臂呀!”老亲王说:“最善于计谋的是汉人,最能怀疑人的,还是汉人!呵呵呵……”皇太极道:“定亲王说的是。多疑必乱。这事虽然发生在崇祯身上,但教训可是所有君王的呀,咱大清也得引以为鉴。任何时候,君臣之间都得同心同德,不能窝里斗!”众亲王齐声称是。 皇太极特意再看看边上的多尔衮和豪格,两人急忙大声:“是,是!” 老亲王试探地问:“皇上,老臣觉得,辽东少了主帅,明朝国门已开,这可是咱大清是南下用兵的大好时机呀。”皇太极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一亲王道:“一年多来,皇上开科举、设六部,招揽人才……”亲王说着说着,眼看旁边另一亲王。旁边那亲王立刻接口道:“关内关外的豪杰之士莫不群集于麾下。满、汉、蒙各旗各部都是兵精粮足,士气高昂啊!”老亲王也接口道:“这一切,足见皇上圣明,天道归于大清。如今形势大为有利,皇上是不是该考虑下一步战略了?”皇太极仍然是不置可否地,口中“唔唔”的应着。 多尔衮一向主张急进,这时看时机差不多了,也上前秉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照臣弟看来,朝廷应该趁势攻取宁远,之后合围山海关,彻底打烂大明辽东防线。”豪格也说:“宁远城一破,山海关就成为孤关。山海关再一破,北京城那就是个破鸡蛋,爱什么时打就什么时候打。”皇太极沉着脸儿纠正他说:“北京城不是破鸡蛋,它是铜墙、铁壁、雄关!”豪格低声道:“喳。儿臣说过了些。” 皇太极左右看看,微笑:“你们的心思,朕都明白。朕决定……”皇太极沉呤着。所有人都焦急地望着皇太极,等待他下面的意旨。皇太极却道:“朕决定,三思而后行!” 四大亲王与多尔衮、豪格面面相觑,明显的失望而沮丧。 皇太极生气地在宫道上大步行走,两旁跟着多尔衮和豪格。皇太极突然站下,斥:“朕才说过‘同心同德,不要搞窝里斗’,看来,怎么说都是白说!”多尔衮与豪格都不解。皇太极斥道:“四大亲王给朕进谏,是不是你们窜掇的?”多尔衮惊道:“臣弟绝对不敢!”豪格惧道:“皇阿玛……儿臣也不敢。”“那他们何至于众口一词,劝朕用兵?”多尔衮道:“据臣弟看,四大亲王是代表了下五旗旗主们的意思,他们都想早日入主中原。” 皇太极一叹,嗔道:“朕何尝不想。但是大明的军队毕竟比大清多三倍,国土相当于大清的近三十倍,综合国力远在大清之上。你们想过没有,两国一旦全面交战,大明可以承受起多次失败,咱大清就不行!为什么?因为咱大清还是太小,只要败一次,就可能亡国!”多尔衮目瞪口呆:“臣弟没想过这些……”皇太极斥道:“那就从现在开始想,别觉得自个天下无敌,培养点危机感!”豪格说:“儿臣觉得,有皇阿玛在,八旗军肯定百战百胜。”皇太极气道:“那是你的感觉,朕可不敢有这种感觉!” 第十七章祖大寿叛而复返(二) 多尔衮终于醒悟,道:“皇上圣见。臣弟现在也意识到了,一旦举国交战,大明可以耗上两三年,咱大清就耗不起。咱必须在两三个月里速战速决才行。”皇太极欣慰地说:“说得对。如果不能一战而击溃大明的主要军队,大清就会被大明拖死了。所以,朕必须等待局势发展。练兵强国,准备再准备!”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一座内宫前。庄妃笑盈盈迎出:“皇上。”多尔衮立刻止步,垂 首不敢看庄妃。皇太极笑道:“庄妃,朕多日不见你了,想和你说说话。”庄妃高兴地说:“臣妾正盼着哪。皇上请。哦……多尔衮王爷、大阿哥,请啊。”多尔衮赶紧道:“谢庄妃。皇上,臣弟告退了。”皇太极说:“也好。你们多想想朕说的话,把眼光放得再远一些。”多尔衮与豪格躬身“喳”了一声,欲退。 而这时,多尔衮才深深地看了美丽的庄妃一眼。他所看到的是,庄妃正幸福地挽着皇太极入宫…… 多尔衮惆怅离去。 皇太极进入内宫,叹息落坐。一个秀美的侍女为皇太极奉上茶。庄妃察颜观色地:“皇上今儿累了?”皇太极叹道:“身体不累,心累。”庄妃笑道:“又谁让皇上生气了。”皇太极说:“袁崇焕刚刚被废,四大亲王就给朕施加压力,吵吵着要入主中原。”庄妃不屑地一笑:“浅薄。把人家大明当成一桌烤肉了,馋得慌!”皇太极噗哧一声笑起来:“庄妃呀,你要是男的,朕准让你当个亲王,领两旗兵马。你呀,甭看是个女流,遇事比他们明白。”庄妃得意道:“臣妾是比他们明白!不过,我可不想当什么亲王。”“那你想当什么?”庄妃娇声道:“当皇上的爱妃呗,一辈子侍候着皇上,这比当什么都好!”皇太极高兴得哈哈大笑,搂过庄妃重重亲了一口。庄妃挣开身,更加娇媚地说:“谢皇上赏。”皇太极惬意地说:“朕在你这,怎么着都舒服!”“那皇上就多到臣妾这儿来呀。”皇太极动情地看着庄妃,说:“庄妃呀,朕,想来想去……决定送你一件东西。”庄妃笑上问:“是什么?” 皇太极正声道:“朕,要把北京城里的坤宁宫送给你。”“坤宁宫?”庄妃惊叫,“……那、那是大明皇后的寝宫啊!”看着皇太极的神情,庄妃明白了,喜极而跪:“谢皇上……”皇太极笑了:“不过,你得有耐心,要等上几年。”庄妃道:“臣妾愿意等一辈子!” “起来吧。”皇太极上前掺扶起庄妃,“你还天天读书吗?”“读!越读越想读。可惜,再没有范仁宽那样的先生了。”皇太极感概地说:“朕永远忘不了范仁宽的遗言,‘打下京城却得不到天下’,这话真是警钟呵!大清要取天下,一半靠自己。另一半,得靠大明来帮忙。袁崇焕的事,只是个开头,大明还会一天天烂下去,乱下去,朕非等到这棵大树腐烂得站不住,才一口气打倒它!” “皇上说得是。臣妾想啊,当一棵树快倒了时,最先飞跑的总是树上的鸟儿。皇上何不把那些鸟儿引到大清这边来呢?”皇太极有了兴趣:“唔,说下去。”庄妃说:“范先生那样的人是大清的‘国宝’,他虽然不在了,但咱们可以再寻宝啊。臣妾觉得,现在,大明军心不稳,人人自危,皇上何不趁这时招降大明的文武英才,让他们到大清这边来效力呢?”皇太极击掌道:“对,爱妃说得太对了!朕得赶紧招募关内的文武英才。唉……要是范先生在世就好了,没人比他更熟悉汉臣心理,他写的劝降书信,入情入理,最能打动汉臣的心。”庄妃微笑道:“皇上忘了吗?范先生是臣妾的老师,老师不在了,学生愿意试一试呀。” “真的么?”皇太极惊喜地看着庄妃。“当然!臣妾愿意替皇上试写几封劝降书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皇太极大喜,禁不住起身一揖:“庄妃呀,朕先谢你哪!” 永福宫。晚。庄妃坐在炕桌旁写书信。那个美丽的侍女入内,替庄妃换去残烛。庄妃将写毕的书信折叠好,打量着在旁忙碌的侍女,说:“寒玉啊。”“福晋娘娘?”庄妃说:“来,坐这来。”寒玉走到炕沿,庄妃亲热地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告诉我,我待你怎么样?”寒玉有些惊讶地说:“这还用说么,娘娘待我如同亲人。”庄妃微笑着说:“你我名份上是主仆,可我一直把你看成自己的亲妹子。” 寒玉感动地叫了一声:“娘娘!”庄妃微嗔道:“别再叫娘娘了,叫声‘姐’吧。” “娘娘——姐……”寒玉显得很窘迫。庄妃笑道:“寒玉妹妹,姐想求你个事。”寒玉道:“娘娘吩咐就是了。”庄妃叹息:“你知道的,皇上虽然爱我,但他毕竟有二十多个嫔妃。按照名份,排在我前面的还有四五位皇妃。可今天,皇上把坤宁宫送我了……”寒玉诧异道:“盛京城里没有坤宁宫呀。”“那是北京城的宫殿,是崇祯皇后的正宫。”寒玉惊喜道:“我明白了……”庄妃微笑着说:“皇上送我的,只是一个未来。究竟这未来能不能变成现实,就要靠我们自个去争取了。你是个聪明的妹妹,该知道,我俩情同骨肉,荣辱与共。姐姐的未来,其实就是你我的共同未来。” 寒玉笑着问:“娘娘……是不是有什么想叫我去做吗?”“姐姐想为大清立功,为皇上分忧。” 第57章 庄妃正色道:“你替姐到宁远城跑一趟,送一封书信。敢吗?”寒玉看一眼炕桌上的信封。道:“有什么不敢的?我去!” 第十七章祖大寿叛而复返(三) 宁远城城楼上,锦衣卫宋喜正在厉声宣旨,祖大寿与众将领跪接。宋喜宣旨:“原蓟辽总督袁崇焕,辜负皇恩,欺君罔上,通敌叛国,罪无可赦。朕为之痛心疾首,怒不可当。着刑部严察,依律惩处。辽东各镇、卫文武官员,当立即与袁贼划清界限,反戈一击。各部将士,当忠君报国,严守城关。钦此。” 众将忍气吞声:“遵旨。”祖大寿却一言不发。待宋喜宣旨毕,他立刻起身,头也不 回地大步离去。宋喜朝一个军士示意,那人便悄悄跟踪上去,暗中监视着祖大寿。祖大寿气冲冲地走下箭道。那个军士暗中跟随。祖大寿走着走着,似乎察觉后面的动静,猛然回头――什么人也没有。祖大寿下城,转入拐角的暗处。当那个军士跟踪到拐角时,祖大寿突然跳出,腰刀按在那军士脖子上,怒斥:“你它妈是锦衣卫还是东厂的?” 那人惧道:“小的……小的……”祖大寿怒吼:“快说!”“小的是东厂的人。”祖大寿骂道:“谁让你监视老子的?”“是、是宋军爷。”那军士说,“宋军爷说宁远军心不稳,要我们多盯着点……”祖大寿满面愤恨,手中的刀锋越压越紧,暗探的脖子已流下血来……突然,祖大寿松开刀,怒喝一声:“滚!”暗探捂着脖子跑开。 祖大寿盯着他消失,这才步伐沉重的离去。 总兵府。祖大寿迈进大门,门侧的侍卫含笑秉报:“将军,您的家乡表妹访亲来了。”“表妹?”祖大寿大为诧异,问,“人哪?”侍卫手指屋内,同时做吃惊状:“乖乖……简直漂亮死了!”祖大寿啪地打落侍卫的手:“滚一边去!” 祖大寿匆匆进入总兵府,寒玉笑着从案旁站起来,柔声招呼:“表哥。”祖大寿怔住了,问:“你是?……”“我是你的表妹,名叫寒玉。”祖大寿说:“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寒玉微笑道:“待会,你就会知道了……”寒玉说着看了看门旁侍卫。祖大寿立刻回头令那些两眼放光的侍卫:“退下!”侍卫们恋恋不舍地退出去了。 祖大寿上前两步:“说吧,你从哪来?”寒玉低声说:“盛京。”祖大寿大惊:“盛京!……来干什么?”寒玉微笑说:“替你的表姐送信。哦――搞不好还是封情书哪!”祖大寿更惊讶:“你这‘表妹’我还没闹清,怎么又出来个‘表姐’?!”寒玉咯咯地笑了,说:“祖将军是有福之人嘛。喏,信在这。”祖大寿接过信,不拆,沉声问:“我这位表姐叫什么名字。” “她名叫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祖大寿冷笑:“是个满人。”寒玉道:“祖籍蒙古,后来嫁到盛京的。” “说,她嫁给谁了?”寒玉依旧微笑着说:“嫁给大清皇帝皇太极,成为他最宠爱的福晋――永福宫庄妃。这封信,就是她代表大清皇帝,亲笔写给将军您的。”祖大寿一切都明白了,他颓然落坐,信在他手中颤抖:“你、你就不怕我砍你的头?……”寒玉上前,亲切地偎靠着祖大寿,娇声道:“干嘛要砍头呀,我是您表妹啊!”祖大寿仿佛触电般一抖,手中信落地。寒玉替他拾起,再交到祖大寿手里,顺势捧着他手,柔柔地说:“表哥,拿着……” 宁远城门。祖大寿牵着一匹战马,护送寒玉出城。门道内,守城的卫兵昂首排立着,目光呆直,谁也不敢动弹。寒玉则轻轻挽住祖大寿胳膊,两人步出城门。野外。二人渐渐来到戈壁滩,四周寂静无人。祖大寿一把抱起寒玉,将她放到马上,沙哑地:“你走吧。”寒玉弯腰拉祖大寿:“表哥……这匹马可以骑两人。”祖大寿痛苦摇摇头:“请秉告庄妃,我感谢她和皇太极的厚意。但是,我不能叛明。”寒玉担心地说:“祖将军,大清早晚入主中原,崇祯皇上已经不信任你了。你呆在宁远太危险。”祖大寿说:“我知道。” 寒玉恋恋不舍地说:“表哥……跟我一起走吧,我也是汉人哪!”祖大寿犹豫着,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寒玉含泪,乞求地说:“表哥!”祖大寿猛击马身,战马载着寒玉疾驰而去。祖大寿呆呆地着战马越去越远,寒玉仍在马上不停地呼唤:“表哥!表哥……”突然,祖大寿伸手入口,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战马听到啸声,竟然载着寒玉飞奔回来。一直奔到祖大寿面前。寒玉惊喜地:“表哥,和我一块走吧?”祖大寿仍然摇摇头:“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寒玉失望了。 祖大寿却接着高声道:“告诉庄妃,五天之内,我要把我的两万部下都带上,和他们一起走!” 寒玉惊喜地说不出话来。 吴三桂急匆匆进入乾清宫暖阁。入内,忽听斥责声,吴三桂不禁止步。屋内,宋喜正跪在地上,向崇祯秉报:“……八月初三,祖大寿领着四标人马,共计两万余人,拔营北去。行前,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其它将领,说自个要投皇太极了。” 崇祯怒道:“那么多总兵官、标统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拦下祖大寿?砍了他!”宋喜畏惧地说:“秉皇上,祖大寿战功卓著,勇猛善战,总兵官们谁也不敢动他。”崇祯气得大叫:“反了!都反了!……哦,你为何不拦阻他?”宋喜吓得直叩首:“卑职曾跪在祖大寿马蹄前,苦苦的劝他回心转意。可祖大寿不听,卑职无奈之下,只好斗胆矫旨,说皇上天恩浩荡,早有旨意让祖将军您‘承继袁崇焕之位,拜辽东总督’,恩旨不日就要到了……”宋喜看着崇祯死沉的脸,吓得不敢再说下去。 崇祯大怒,转头道:“吴三桂!朕命你任宁远卫总兵,拜虎威将军,着你立刻率军追杀祖大寿!”吴三桂大惊,瞠目结舌,竟说不话。崇祯威严地地盯着他。吴三桂无奈,只得应道:“末将遵旨。”崇祯跺足斥道:“快去追杀,快去!决不能让他降清!”吴三桂掉头奔出宫。 第十七章祖大寿叛而复返(五) 吴三桂跪下,泣道:“祖大哥,袁大帅和你情同父子,如果你背国而去的话,肯定罪及袁大帅,皇上非赐死不可。如果你就此回头了,可就使袁大帅立下一桩大功劳啊!皇上定然会赦免大帅的……”祖大寿痛苦地:“我、我……”身后不远处,寒玉和所有清人都紧张不安地看着祖大寿。吴三桂含泪恳求:“祖大哥,跟小弟回去吧。宁远城所有弟兄都盼着您哪!”祖大寿直视着吴三桂,半响不动……突然,他掉头走到寒玉面前,扑嗵一声跪下了:“末将在此向皇太极陛下叩首谢罪,末将叛而复返,愧对陛下,愧对各位……”祖大寿说着咚 咚咚叩了三个重头。寒玉等惊叫:“表哥……祖将军……” 祖大寿不睬,他冲到一匹明军的战马前,跳上马,狠狠一鞭,发疯般飞驰而去。吴三桂等也急忙跳上马,跟随祖大寿返回。 寒玉怔了片刻,也飞身上马,朝相反的方向飞奔。 寒玉飞骑冲至一座龙帐前――这里旌旗林立,侍卫排立。寒玉跳下马,奔入龙帐。龙帐内皇太极正与庄妃笑谈着什么,寒玉进入,跪下道:“秉皇上,皇妃,祖大寿被吴三桂追回去了。”皇太极一怔,沉默了。庄妃惊讶道:“什么?皇上出城二十里迎他,他、他太不讲信义了!”皇太极叹道:“恐怕,这恰恰是一种信义吧。”豪格怒道:“皇阿玛,祖大寿没走多远,儿臣去把他追回来。”皇太极说:“他要是不肯回来呢?”豪格道:“儿臣就提着他的头回来!”皇太极沉思片刻,说“罢了,朕相信,祖大寿即使回去,也不是以前的祖大寿了。朕早就说过,凡降清的明军将领,都可以来去自由。祖大寿也不例外。”庄妃说:“皇上,臣妾想,事到如今,皇上不如给祖大寿下一道恩旨。告诉他,你如果在那边呆着不顺心了,受到崇祯猜疑了,还可以再回来,大清永远欢迎你们。” 皇太极高兴地说:“好,就这么说。”庄妃笑道:“皇上,臣妾连前去传旨的人也想好了。”庄妃示意寒玉。皇太极大笑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寒玉啊,说心里话,你愿不愿意跟祖大寿过日子,如果愿意,朕重赏你一笔嫁妆。如果不愿意,朕不勉强,你送完旨意回来就是了。”寒玉忸怩地看着庄妃:“我、我……”庄妃笑道:“说嘛!这事由你自己决定。”寒玉终于轻声道:“我愿意。” 乾清宫玉阶前。吴三桂兴冲冲在宫道前行,准备向崇祯报喜。王承恩正好从宫中出来,两人在玉阶相遇。吴三桂揖道:“王公公。”王承恩低声问:“祖大寿怎么样了?”吴三桂喜道:“回来了!已经返回宁远。袁大帅一封信,让祖大寿迷途知返。嘿嘿……” 不料王承恩色变,接着跺足长叹:“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吴三桂惊讶地问:“王公公,您怎么了?”王承恩沉声说:“不瞒你说,老夫一直想救袁崇焕出狱。但这下子,一点指望也没了,全完了。”吴三桂惊道:“为什么?祖大寿之所以回头,功在袁大帅呀。”王承恩摇摇头:“你太不了解皇上了。祖大寿降清了,袁崇焕并不一定死。而祖大寿回来了,袁崇焕可就必死无疑!”“不!我不信。岂能有这种荒唐事。” 王承恩苦苦一笑:“这事一点也不荒唐!我问你,如果皇上恩旨还不如袁崇焕一句话管用,那么,咱大明王朝究竟谁是天子?皇上还能留下袁崇焕吗?!”吴三桂如雷轰顶,猛醒,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承恩悲哀地说:“三桂呀,你带来的不是喜讯,是袁大帅的死讯呀。” 第58章 这时,一太监出宫道:“皇上有旨,传吴三桂进见。”吴三桂求救般地看着王承恩:“公公,您和我一块见驾吧,再劝劝皇上……”王承恩悲伤但坚决地摇头:“老夫不能陪你见驾了,你好自为之吧。”王承恩掉头离去。 吴三桂呆了一会,只能独自入宫。 乾清宫暖阁。吴三桂立于崇祯面前,战兢不安。崇祯正在愤怒地吼叫着:“……朕都知道了,祖大寿之所以叛变投敌,是对朕处置袁崇焕不满,是对朝廷表示抗议!而投敌后之所以又复返,也绝非真心醒悟,他是想骗取朕宽赦袁崇焕,救袁崇焕出狱!哼,他们二人,暗中勾结、遥相呼应,欺骗朕、要挟朕。朕岂能让上他们的当?!哼,袁崇焕罪大恶极,朕――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朕绝不宽容!……” 吴三桂战栗不已,不敢发出片言。 袁崇焕静静地站立在牢狱中,看着一个刑部主事走近牢栏。主事展开黄卷,喝道:“罪臣袁崇焕接旨。”袁崇焕无声跪地。主事宣道:“国贼袁崇焕通敌卖国,万无可赦。着即将袁崇焕凌迟处死!钦此。”袁崇焕叩首,之后平静地:“臣谢恩!” 两个狱吏打开牢栏入内,将全副枷锁套在袁崇焕身上、颈上、足上。 袁崇焕身配全副枷锁,哗啦啦响着,步入大堂。王承恩伫立堂中,朝狱吏们道:“都退下去。”狱吏退下,堂上只剩王承恩与袁崇焕。王承恩久久注视袁崇焕,深情的一揖:“袁公啊,老夫救不了你了……”袁崇焕冷冷地说:“人生百年,终有一死。得一知已,死而无感。王承恩哪,你既是皇上的心腹,也是在下的知已。” 王承恩叹道:“袁公,你还有一个知已。”“是谁?”王承恩道:“那就是皇上!袁公啊,你的‘以战谋和’之策,皇上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并不是死于通敌卖国,而是死于那个‘和’字。”袁崇焕叹道:“普天下人打来打去,最终.不就是为了一个‘和’字吗?”袁崇焕默然无语。 第十七章祖大寿叛而复返(六) “袁公,老夫还有事请教。”王承恩顿了一顿,说:“袁公死后,谁能担当宁远主将?”袁崇焕稍一沉思,道:“吴三桂。”王承恩沉呤道:“这个人,既勇敢又毒辣。他的心计与本领,都超出我早先的预料……袁公,你为何荐他?”袁崇焕喟然道:“宁远主将太难当了,需要在满清八旗和朝廷奸臣之间站稳脚跟,这才能守卫边关哪!这样的人,不毒辣怎么行呢?在下就是不够毒辣,才落得如此下场。”王承恩笑道:“袁公所谓的‘朝廷奸臣’,大概是指老夫这个宦官吧?” 袁崇焕冷笑一声:“满朝臣子,论忠忠不过公公,论奸也奸不过公公!”“说得好。袁公,老夫将把你的推荐之意转奏皇上。”袁崇焕有点意外:“皇上信得过我的推荐?”王承恩叹道:“皇上啊,要比你袁公料想得聪明!皇上虽然把你凌迟处死,但你将帅之才,皇上心里有数。你推荐的将领,皇上八成还会任用。”袁崇焕闻言感概道:“果真如此的话,皇上就真是在下的知已了……” 王承恩掏出一黑盒递给袁崇焕:“这是一盒‘万福膏’,请袁公临刑前抹到身上,它可以减轻零刀碎剐的痛楚。袁崇焕不接,微笑道:“又是你们太监的宝贝吧?”王承恩点点头:“确实是太监的祖传秘藏,价值千金哪。抹上它以后后,浑身皮肉麻木,丧失知觉,零刀碎剐就不疼了。”袁崇焕断然拒绝:大丈夫誓死如归,无需借助这些狗皮膏药!王承恩叹息道:“袁公,你是不知道凌迟处死的厉害呀!本朝开元以来,凡被凌迟者,有割五百刀才死的,有割八百刀才死的,只有对罪大恶极者,刽子手才格外用心,细细地割上一千刀,才让罪犯断气。所以‘凌迟处死’才又叫做‘千刀万剐’……” 袁崇焕冷笑着打断:“在下官场浮沉三十年了,对此早有耳闻。”王承恩沉声道:“可你不知道,刑部已接到密旨,要对你足足割上一千二百刀,才让你断气。如果没有割满一千刀你就死了,刽子手将被论罪。袁公,你面临的‘凌迟处死’,将是本朝开元以来从未有过的酷刑,你可能被割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却没有断气呀!”袁崇焕大惊失色:“想不到……皇上竟然恨我恨到如此地步!”王承恩道:“不光皇上恨你,京城百姓也把你恨入骨髓了。”袁崇焕不解地望着他。王承恩说:“上次京城被困,死了成千上万的青壮,父老们都认为清军是你勾引来的,想迫使朝廷媾和。所以,对你恨之入骨!你还没上刑场哪,就有人预先出钱购买你的肉了,一两银子一两肉!这个价钱,可比猪肉贵五十倍,比狗肉贵一百倍!袁公啊,那两个刽子手可以从你身上赚到一千两银子。” 袁崇焕悲愤至极,他沙哑地吼叫着:“怎么?……我袁崇焕为国为民奋战终生,到头来,从皇帝到百姓都想吃我的肉、剥我的皮?!”王承恩默默点了点头。袁崇焕终于流泪,仰面恨叫:“上天哪……袁某无罪,袁某千古奇冤,万载恨事……”王承恩跪下,将膏药递给袁崇焕,沙哑道:“老夫知道袁公是赤胆忠心。但是,也许要一百年过后,后人才会承认这一点,为你痛洒英雄泪、大做忠义传。但是现在,他们却只想吃你的肉、寝你的皮、将你碎尸万段……拿着吧。” 袁崇焕颤抖地从王承恩手中拿过膏药。王承恩磕一个头,起身离去。袁崇焕掀开盒盖看呀看――黑亮亮的油膏。他忽然愤怒地狂叫:“不!!……”袁崇焕将那盒膏药狠狠掷出大堂。 沉闷的鼓号声中,袁崇焕被锦衣卫推下台阶,再推进囚车。囚车在锦衣卫押送下驰离。袁崇焕在囚车中张望着,似乎在期待什么人…… 崇祯坐在乾清宫龙案后,慢慢地翻阅奏折。案头,奏折堆得很高。王承恩侍立于旁,他小心异异地说:“皇上啊,一共有八位内阁大臣,十三位督抚,还有二十四个总兵官,他们都上了折子,请求皇上开恩,将袁崇焕免死,永不起用。”崇祯抬起头:“哦,你看哪?”王承恩依旧轻声道:“老奴觉得,既然有这么多文武大臣上奏,皇上不妨网开一面,将袁崇焕免死,流放边关,永不返京。这样,他也就跟死了差不多!而皇上既展示了天恩,也震慑了那些明里暗里的主和派……” 崇祯口中“唔唔”地答应着,仿佛同意似的。但是当王承恩说完,他冷笑一下:“朕还记得,当年处置魏忠贤的时候,你可比朕狠哪!朕当时的意思,让魏忠贤终生流放就行了,你非要把他绞死了。如今,你干嘛要朕对袁崇焕开恩哪?”王承恩栗然,怯道:“老奴觉得,袁崇焕似乎与魏忠贤不同……”“都一样!都是乱臣贼子,朝廷大患。”王承恩默默然。 崇祯继续慢慢翻阅……终于,他合上奏折,长叹一声,陷入沉思。王承恩期待睁大了眼,望着崇祯。崇祯起身,只说了半句话:“存档吧。”崇祯掉头走开了,丢下王承恩呆若木鸡。 囚车在锦衣卫监护下,在拥挤的街道上行进。两边,万头攒动,百姓们此起彼伏地、有节骤的怒喊着:“汉奸――卖国贼!汉奸――卖国贼!汉奸――卖国贼……”怒喊中,数不清的砖、瓦、菜根、烂鞋子朝囚车掷来。袁崇焕坐在囚车中一动不动,听任杂物打在自己身上、脸上、头上。 菜市口,刑场。半裸的袁崇焕被推上刑台,推到台上一座特殊的木架前。锦衣卫把他手足都固定在木架上,袁崇焕闭上眼睛。两个骠悍的刽子手上前,各执短刀,他俩合掌朝袁崇焕行礼:“请袁大人见谅,小的奉旨为大人送行。” 袁崇焕睁开眼看了一下,再次闭上。一张鱼网突然蒙到袁崇焕赤裸的背部,紧紧一勒,使得每一个网眼中肉体都像小红枣般鼓涨起来,一把锋利刀刃伸向肉体……突然,袁崇焕齿间发出着的痛苦的声音:“嗯……” 四面八方观刑的百姓们乱叫着,纷纷朝前挤。 刑台上,一个刽子手举起一只案板,板上堆满血淋淋的肉块。另一个刽子手用刀敲击铜盘大喝:“国贼袁崇焕的肉,一两银子一块,欲购从速啊……” 百姓们叫嚷着涌上前来。只见一只只手将许多银钱扔到铜盘中,当当做响。…… 人群后面,王承恩静静地观看着。他似乎见惯了万千世界,对任何残酷与丑恶都毫不吃惊。而站他身边的吴三桂,却痛苦得看不下去。吴三桂再也忍不住,转身欲离去。王承恩却一把抓住他,低声斥道:“站着别动,好好看看,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你永远别忘了!” 吴三桂只得站在原地,万分痛苦地看着。 第十八章吴三桂陈圆圆成婚(一) 王小巧指挥着若干太监布置平台,将座椅、案几、花卉……摆到合适位置。他不时忙前忙后地:“这搁这儿!……这个搁这儿!……对了,快快!”王承恩踱来,端详着平台布置,表情似乎满意。王小巧赶紧凑到王承恩身边请示着:“王公公您看,这样行么?”王承恩微微点头:“总得来看哪,你小子比鲁四还能干哪。”王小巧大喜,笑得合不拢嘴:“谢公公夸奖。” 王承恩盯着他,说:“不过,你也是个主事太监了,凡事得再沉稳些,喜怒哀乐都得藏在心里。比方说,不要一听到我王公公的夸奖,就乐成这模样!”王小巧赶紧收起笑脸,恭敬地:“是。”王承恩问:“这些天,外头有什么议论?”王小巧低声说:“有。昨儿,周皇亲到西郊踏青,扬嗣昌等大臣陪着,他们议论说,袁崇焕是让公公您给害死的……”王承恩脸色一变:“接着说! 第59章 把最难听的话都给我说出来。”王小巧说:“他们说,皇上原本要赦免袁崇焕的,都是受了您的窜掇,才不得不把他处死。就像当年绞死魏忠贤那样,为的是不留后患。” 王承恩苦笑着,悲凉地说:“小巧啊,公公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喜欢代人受过,喜欢臭名远扬。你得跟公公学着点。”王承恩看着王小巧的一脸惊讶,又说:“扬嗣昌他们人不坏,就是胆小如鼠。他们上折子保袁崇焕,可没保住,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受株连。他们又不敢怪皇上,只好把仇恨发泄到公公头上来了,恨得牙根儿痒痒。”王小巧不解道:“可是见了公公您,他们仍然笑嘻嘻的。” “你见了公公我,不也笑嘻嘻的吗?可见笑跟笑,不一样。最甜的是笑,最狠的也是笑!”王小巧的脸色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惊惧。王承恩打量着平台:“待会,皇上要请几个文武大臣喝茶,你准备一些点心,侍候着喝茶。”“秉公公,小的早就准备好四道小吃,八色点心。” 王承恩摇摇头:“不够。公公要你另做准备。” 内阁签押房。洪承畴立于一排大柜前,打开一只只铜锁,再打开一扇扇柜门,寻找里面的文件……终于,他找着了要找的文件,捧到文案上。周皇亲柱根龙杖,笑嘻嘻入内:“洪大人,忙啊?”洪承畴惊起,道:“哟,周老皇亲!稀客稀客,在下给周老皇亲请安了……”洪承畴深深一揖。周皇亲还了半礼:“洪大人安。”洪承畴看了看老态龙钟的周皇亲,试探地问道:“周老光临内阁,必有大事。请周老吩咐,在下如何效劳?”“哎――没事我就不能来坐坐啦?” 洪承畴笑道:“哪里话,周老朝这一坐,这就是事!”周皇亲笑骂着:“呵呵……我看你呀,跟王承恩学得,越来越刁了。”洪承畴严肃地说:“王承恩之流,岂是我辈榜样?要学,我得跟周老皇亲多学学!”周皇亲倚老卖老地一摆手,说:“不跟你绕了,绕不过你。小洪啊……”洪承畴赶紧应道:“小的在。”周皇亲道:“前天嘛、也许是昨天,我上了一个折子……”“周老问得是《袁崇焕免死折》?”洪承畴伸手按住那一大叠奏折:“在。”周皇亲伸手欲夺回:“快把它还我。”洪承畴却紧捏着那折子不松,道:“来不及了,皇上已经看过了。”周皇亲痛苦地顿足:“嗳哟!……这可怎么好。老夫一时糊涂,递上这么个东西!唉!” 洪承畴道:“周老是担心皇上追究吧?”周皇亲有点心怯的道:“是啊。老夫跟袁崇焕一点瓜葛也没有,老夫纯粹是一时糊涂,随大溜。”“事到如今,周老也就别后悔了。”周皇亲更不安,问:“皇上有什么旨意?”洪承畴道:“有啊,袁崇焕刚被凌迟处死。”周皇亲急道:“嗨!我是问,皇上对我的折子有什么旨意?”洪承畴微笑着:“这个嘛……待会平台召见,皇上请你们喝茶。”周皇亲不解地问:“喝茶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洪承畴说:“周老难道不知道么?凡是请去喝茶的,都是为袁崇焕上奏鸣冤的人!”周皇亲绝望地跺足长叹:“完了,完了!……皇上要问罪了。” 平台。崇祯高踞首座,案旁堆着一堆奏折。周皇亲、扬嗣昌、洪承畴、吴三桂等文武大臣两旁分坐,每人案上搁着一盏茶。个个隐然不安。崇祯沉着脸儿道:“袁崇焕已经被凌迟了,朝廷除掉了一大隐患。于国于民,都是莫大幸事。可是,朕也接到了不少为袁崇焕鸣冤叫屈的折子……”崇祯目光巡视众臣,目光所到之处,大臣个个垂首。周皇亲甚至发起抖来。“列位爱卿到底为袁崇焕鸣什么冤?叫什么屈?朕想当面听听。因此,就把列位请来喝喝茶。列位有话可以直说,朕绝不怪罪。” 周皇亲忽然失声痛哭:“皇上啊,老臣糊涂啊!竟然为袁崇焕这样的人面禽兽说话,老臣这些天来,后悔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又一臣沉痛道:“启奏皇上,臣那个折子,是幕僚代笔写的,不是臣的意思。臣后来才见到原文,气得立刻将那个混帐东西辞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崇祯问。“臣痛定思痛,这才认识到,袁崇焕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大的巨奸国贼!臣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又一臣急忙表态:“臣也恨不得食肉寝皮,以解其恨!” 第十八章吴三桂陈圆圆成婚(二) 崇祯满意地巡视众臣,问:“扬嗣昌,你哪?”扬嗣昌起身一揖:“秉皇上,写折子的时候,臣糊涂。现在,臣还是糊涂。臣还是觉得袁崇焕不该凌迟。”崇祯点点头,扬嗣昌落坐。众臣俱惊。而王承恩一直在边上不动声色地听着。崇祯淡淡道:“朕倒是欣赏扬嗣昌,他一言既出,不改初衷。”扬嗣昌再揖:“谢皇上。”崇祯转过来问洪承畴:“你哪?”洪承畴道:“臣没有递折子。”“那你也没话可说么?”洪承畴答道:“是。臣无话可说。” 在群臣对话之间,吴三桂深深垂着头,生怕崇祯点名。但怕被点名还是被崇祯问起:“吴三桂,你对袁崇焕怎么看?”吴三桂紧张地起身,揖道:“末将、末将认为袁崇焕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崇祯问:“如果朝廷再出一个袁崇焕哪?”吴三桂颤声道:“只要皇上有旨,末将定把他剿灭。” 崇祯“唔”了一声,巡视着众臣道:“你们是真恨袁贼?还是顺着朕说话?”周皇亲等乱哄哄叫着:“臣与袁贼不共戴天……臣恨不能食肉寝皮……”崇祯端起茶盏:“列位爱卿,请用茶吧。”众臣早就口干,立刻举盏啜饮。这时候,一溜儿太监捧着食盒入内,给每位大臣的案几摆上茶食与小吃。王小巧捧着食盒最后入内,食盒内有一碟碟肉干。 王承恩上前道:“列位大人,袁崇焕被凌迟处死的时候,满城百姓都争食国贼之肉,以泄其恨。老奴当时见了,心想啊,此物难得,百年不遇。因此,也买了些国贼肉来。列位大人既然与袁崇焕不共戴天,也应该分食一二,尝一尝国贼之肉,是酸是苦,是麻是辣,共泄其恨嘛!”王承恩接过食盒端到那几个叫骂最凶的大臣面前:“周皇亲,您最尊贵,您先请。”周皇亲大为惊惧,慌忙摆着双手:“不、不……”王承恩又递给下一位大臣:“韩大人,您请。”韩大臣更惊,歪着身体躲:“别、别!……”王承恩挖苦道:“刚才您还说,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既然恨之入骨,为何不敢食其肉?”韩大臣大窘:“别、别,求您了……” 崇祯冷眼看着,一言不发。王承恩又将食盒端到扬嗣昌面前:“扬大人有没有兴趣尝尝?”扬嗣昌气愤道:“谢王公公盛情了。如此美味,还是您先用吧!”王承恩眼都不眨地,就抓起一块填入口中,津津有味的大嚼起来。王承恩咂咂嘴:“唔……比狗肉粗些,比牛肉酸点。倒也别有风味……”众臣都看呆了,吴三桂更是惊愕。王承恩一边嚼着,一边把食盒端到吴三桂面前:“吴将军请!”吴三桂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竟然说不出话来。王承恩继续劝道:“请啊吴将军。您才说过的,袁崇焕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请啊!”吴三桂颤抖地伸出手,从食盒中拈起一块肉干,搁进口里,痛苦嚼咽。王承恩死死的盯着他,低声逼问:“味道如何?……这就是欺君叛国的味道!”吴三桂欲呕,根本说不出话。众臣心惊,都看着吴三桂。吴三桂强忍着,终于将口中肉干咽下去了。 这时候,崇祯才把龙案一拍,做势喝斥:“王承恩,你也太放肆了!竟敢这些腌胙东西弄到宫里来,亵渎众臣。”王承恩折腰道:“请皇上赐罪。”崇祯斥道:“退下!到内务府去,自领二十大板!”“遵旨。”王承恩捧着食盒退下。 众臣这才如逢大赦,一齐向崇祯谢恩:“皇上圣明。” 廷院里,王承恩端坐在一只藤椅上喝茶,津津有味。两个小太监一个为他捶背,一个为他敲腿。两个太监各执刑杖走来,朝王承恩恭敬地请示着:“请公公示下,小的怎么侍候?”王承恩努一努嘴――地面上有一片阳光下投下的他的身影,道:“瞧见没有?”太监看看那片黑影。王承恩说:“就照它打吧,二十!”太监瞧瞧那片身影,诧异问:“就照它打?!” “就照它打呗!跟你们说白喽,这回啊,皇上根本没打算惩治我。”两太监应声领命,朝掌中唾口唾沫,朝黑影两边一站,有模有样、一五一十的打那那块黑影。王承恩得意地看着那片黑影:“嘿……怎么打都打不烂它!就跟老夫一样嘛。”两只刑杖仍然劈劈啪啪响着,打那片打不烂的黑影。王小巧匆匆走来秉报:“公公,平台那儿散朝了。”王承恩问:“大臣们都退了么?” “都退了,皇上只留下吴三桂。”王承恩凝思着点头,慢慢吞吞地说:“知道了,这是吴三桂的福气嘛。” 平台内只剩崇祯与吴三桂。崇祯打量着吴三桂,故意半天不语,使得吴三桂倍感紧张。崇祯慢悠悠地:“吴三桂,知道朕为何把你留下来吗?”吴三桂恭敬地道:“末将不知。”崇祯叹了一口气,道:“俗话说,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啊。告诉你,朕反复考察过你,你是忠勇之臣哪。朕要重用你!”吴三桂且惊且喜:“末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朕命你升任宁远主将,正二品,统领宁远三卫所有兵马。”吴三桂跪地叩首:“末将遵旨。” 第十八章吴三桂陈圆圆成婚(三) 崇祯忽然有些悲愤地说:“三桂呀,袁崇焕之事,让朕伤透了心!朕如此重用他,他竟然对朕阳奉阴违,搞什么以战谋和,欺骗朕! 第60章 哼,告诉你,凡是欺君之徒,绝没有好下场!”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吴三桂战战兢兢地秉道“:末将牢记袁崇焕教训,绝对忠于皇上。”崇祯看着跪倒在地的吴三桂,点了点头,说:“东北防卫托付给你了,那是大明的国门啊,你可千万把守好喽!” 看着俯首在地的吴三桂,崇祯又说:“宁远的军饷粮草,朕一定多加关照。此外,你还有什么愿望,只管跟朕说。”吴三桂犹豫片刻,终于叩首道:“末将想、想与陈圆圆成婚。请皇上恩准。”崇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好好,你们命中有缘,天做之合嘛,干嘛不结婚?应该成婚!简直太应该了!可喜可贺呀,朕恭喜你。”吴三桂惊喜,重重叩首道:“谢皇上。末将与陈圆圆,深感皇上天恩!” 崇祯似笑非笑地看着吴三桂,终于站起身。 宫道上,王承恩故意走得一瘸一拐。不远处,吴三桂则喜气洋洋地迎面而来。王承恩笑眯眯地:“哟,吴将军,光彩照人哪!”吴三桂赶紧揖礼:“王公公吉祥。”“不吉祥!老夫才挨过二十刑杖。”吴三桂上下看看王承恩,疑惑地说:“不像啊。”王承恩微笑着说:“你甭瞅了,老夫经打……说说吧,皇上赏你什么了?”“宁远主将,正二品。” 王承恩微微摇头:“不止这些吧……”“皇上恩准我和圆圆成婚了。”王承恩这才一弯腰:“恭喜恭喜!”吴三桂深深一揖:“都是王公公栽培。在下深感公公大恩!”王承恩板起脸来,道:“不忙谢。有个事,你还一直没回答我呐。”“什么事?”王承恩问:“袁崇焕的肉,滋味如何?”吴三桂难言地说:“王公公……”忽然一硬心肠,说:“公公您和袁崇焕的关系,在下心里明白。你俩是惺惺相惜,互相敬重。您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承恩叹道:“因为,袁崇焕获罪已经牵涉到老夫,老夫为了展示自己对国贼的深仇大恨,就做了这件皇上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分食国贼之肉!看见了吗?皇上表面生气,心中却舒坦着哪!”吴三桂想了一想,心想到真的是这样。王承恩紧盯着他,冷笑道:“吴三桂啊。当时,满朝大臣只是嘴上骂袁崇焕,谁都不敢吃他的肉,只有你吃了,老夫佩服你呀。” 吴三桂忽然要吐,痛苦道:“我、我觉得自己像个禽兽……”王承恩训斥道:“迂腐!禽兽算什么?好多衣冠楚楚的大臣,连禽兽还不如哪!”吴三桂难过地说:“公公,您别说了……”王承恩继续斥道:“要想成大事,就必须有非常之勇,受非常之耻。袁崇焕虽然是你的恩人,可他已经魂归离恨天。你可以闭着眼睛吃下恩人的肉,再瞪大两眼继承恩人的遗愿。这叫做两头不耽误,继续守边护国,中兴大明!”吴三桂痛苦道:“在下死后,有何脸面见袁大帅啊……”“也许你没注意到,当你吃下那块肉干时,皇上多高兴呀?皇上相信你不是袁崇焕的党羽了,而是赤胆忠心的忠臣。皇上这才重用你,赏你和陈圆圆成婚!” 说到这里,王承恩嘿嘿一笑,说,“其实你吃下的,只是一片鹿肉干。老夫拿它冒充袁崇焕的肉,试一试你们这些文武大臣忠勇之气。瞧,不就试出来了么?”吴三桂这才松口气,说:“王公公,您可真够狠毒的。”王承恩笑了笑:“每当有人说我‘狠毒’,我都视同夸奖。吴将军,您切记着,如果你不能忠君报国,那么,下一次众臣所吃的就不是鹿肉干了,而是你身上的鲜肉!” 王承恩亲切地拍拍吴三桂肩背,离去。吴三桂呆呆地回味着。 乐安兴冲冲地跑进宫,叫唤着:母后,母后!周后从梳妆台前回身嗔道:“乐安哪,干嘛大呼小叫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皇准许陈圆圆嫁给吴三桂了!”周后轻淡地说:“什么了不起的事啊,我早就知道了。”乐安笑嘻嘻地说:“咯咯咯……他们岂不是要成为小俩口了么?”周后一边替乐安揩汗一边说:“你看你,走路也不好好的走,这一头汗!”乐安却不理会周后的唠叨,只管笑着说:“咯咯咯……那陈圆圆不是又破身了么?她岂不是一破再破么?”周后狠狠将她脑袋一戳,斥道:“这小脑瓜里都想什么哪!”“我想呀,陈圆圆是苦尽甜来,吴三桂高兴得死去活来。”周后斥道:“什么来呀去呀,疯疯颠颠的!”乐安问周后:“结婚以后,陈圆圆是不是得出宫了?” “怎么,你不愿意她走?”乐安犹豫地嘀咕:“我是有点舍不得……”周后正色道:“乐安哪,你和陈圆圆再好,也别忘了尊卑。你是皇宫里的公主,她是扬州城的歌妓!你俩之间,有天地之别。” 第十八章吴三桂陈圆圆成婚(四) 乐安不快地说:“您知道什么?陈圆圆也是在宫里出生的!”周后沉下脸来:“胡说什么!”“就是。十八年前,父皇登基那天夜里,她就生在眠月阁。”周后大惊道:“这是谁告诉你的?”乐安也奇怪,说:“您连这事都不知道?嘻嘻,也有我母后不知道的事……”周后一把扯住乐安,沉声追问:“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乐安说:“是陈圆圆亲口跟我说的!她母亲是一个宫里戏班的歌女,生她的那天夜里,皇宫大乱,到处在抓人杀人,她母女俩好不容易才逃出宫,流亡到扬州。”周后大惊失色:“啊?……原来,陈圆圆就是那个伪太 子!”乐安奇怪地说:“母后,您怎么了?陈圆圆是个女人哪。” 周后终于醒过神来,她摇摇头,不想再对乐安说什么。不想再对乐安说很久以前的事,不想再让乐安知道陈圆圆刚出生就是钦犯!也不想让她知道十八年前对伪太子的通缉令,皇上至今还没有撤销。周后诡诘地笑了笑,说:“这些话以后不许再瞎议论。知道吗?” 凉亭内,陈圆圆正和着小皇子玩“翻绳花”的游戏。陈圆圆张开双手,手指上套着红绳儿。小太子则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手指插入红绳中,手一撑,翻成另一种样式;陈圆圆再将手指插入,再变成一种样式。周尔往返,总不重复,变幻中种种奇妙的花样,两人不时爆发出高兴的大笑,如同亲姐弟…… 周后悄悄走近,默然观望,表情复杂。小皇子看见周后,笑嘻嘻地将套着绳花的小手伸来:“妈妈……”周后将自己的手指插入绳花,一翻,绳花却散了。小皇子高兴得咯咯大笑。周后隐忍着不悦,柔声道:“陈圆圆,太子是天之贵胄,你可不要忘了尊卑有别。”陈圆圆一听此话,惊惧道:“奴婢侍候太子高兴了,忘了自个的身份。”周后道:“就算你忘了自个身份,但任何时候都别忘了太子的身份!”陈圆圆低语:“是。奴婢有罪。” 周后沉呤着:“我问你,近来,皇上宠幸过你几次?”陈圆圆惊讶地看着皇后娘娘……周后微笑着:“说嘛。这又没外人。”陈圆圆窘迫,低声说:“就一次。”周后见陈圆圆确凿的神情,多少有点奇怪地说:“我还以为你深得皇上宠爱呢。唉……一次也就不少了,好多宫女一次也没有呢。你说是吗?”陈圆圆难堪地低着头,默不作声。周后又问:“你受到皇上的宠爱,高兴不高兴呀?”陈圆圆道:“奴婢不敢高兴,也不敢不高兴。” “为什么?”陈圆圆说:“奴婢不过是一碟美味小菜。人们只关心皇上用得可口不可口,哪管那小菜高兴不高兴?”周后有点不高兴了,她说:“陈圆圆,你这张嘴怎么这样厉害?”陈圆圆说:“都是被男人们逼出来的。”周后无奈地叹口气:“听着,从今天起,我要你把以前的事都忘掉。皇上从来没有宠幸过你,也从来没有碰过你!”“是。奴婢谨记。”陈圆圆看了看周后,说,“因为奴婢贱如粪土,皇上贵为天子,应该尊卑有别,以免奴婢玷污了皇上……” 周后气得打断她:“因为――皇上已下了恩旨,你将吴三桂奉旨成婚!”陈圆圆大喜过望,颤声说:“这是真的……”周后矜持地点点头。陈圆圆跪下了,激动道:“奴婢谢皇上天恩,谢皇后娘娘玉成。”周后说:“起来吧,只要你始终记住,没有皇上,就没有你俩今天!今后哇,你一定要扶助吴三桂,忠君报国。” 永福宫。一个六七岁的小皇子(福临)伏案,执毛笔写字。庄妃在旁画一副《大浪淘沙》图,同时一句句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福临按照庄妃口述的词飞快地书写着。上阙写毕,他不等庄妃口授,便亮起稚嫩的嗓子接续道:“马做的庐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皇太极入内,伫立在门畔倾听。庄妃夸奖道:“福临,你学得真快。”福临问:“额娘,这个辛弃疾是哪里人?”庄妃讲给他听,这辛弃疾是南宋时的人,南宋后来被蒙古人灭掉了。福临惊讶地问:“那辛弃疾呢?”庄妃说:“他死了,只留下许许多多诗词,让后人传唱。福临,你觉得这首词好吗?”福临说:“好!好得要命!”庄妃又问:“为什么好呢?”福临窘住了:“我、我也说不清……” 皇太极入内笑道:“这词之所以好,就因为辛弃疾壮志难酬,充满了国破家亡之痛。”皇太极说着拿过福临的文卷,边看边赞:“好,好,大有长进。福临啊,朕希望你呀,不但要在弓马骑射上比汉人强,诗词文章方面,也要胜于他们!否则的话,咱满人非但不能入主中原,早晚也会像南宋那样,被人家灭掉。”小福临像成人那样严肃回答:“儿臣记住了。”皇太极解下腰间一柄精致小刀,系到福临身上:“朕把它奖赏给你。” 第61章 “谢皇阿玛!”福临高高兴兴地跑下,皇太极目送他的身影远去。庄妃靠近皇太极,媚笑道:“皇上,您看福临这孩子有出息吧?” 第十八章吴三桂陈圆圆成婚(五) “有出息,有出息!朕的皇子,个个有出息。”庄妃小心异异地:“臣妾希望他将来也跟皇上一样,做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业。”皇太极打量着庄妃,微笑道:“你该不是暗示朕,立福临为太子吧?”庄妃吓得后退:“臣妾万万不敢想,福临前头还有那么多阿哥呐。”皇太极正色道:“福临还小,你不必想那么多……” 一侍女入内秉报:“皇上,皇妃。大阿哥说有急事,请求见驾。”皇太极嗯了一声。 庄妃赶紧道:“快请。”侍女退下,豪格匆匆入内,揖道:“儿臣叩见皇阿玛。”“豪格,什么事啊?”豪格兴奋地说:“大喜事!据北京卧底密报,袁崇焕被崇祯定为内奸、国贼,凌迟处死了,足足割了一千刀!京城正好缺粮,百姓就争购他的肉,一两银子一块。”皇太极且喜且惊,竟然沉默了。豪格诧异地问:“皇阿玛,您不是一直希望除掉袁崇焕吗,为什么不高兴?” 皇太极长叹道:“朕高兴……可朕也为袁崇焕痛心啊!”皇太极垂首步出宫去。 后花园中设一祭台,台上香烟燎绕,簇拥着一座灵牌。牌上写着:大明英魂袁崇焕。皇太极领着多尔衮、豪格、庄妃及众亲王旗主正在焚香拜祭。皇太极面色严肃,眼中含泪,手执一束香,朝灵牌深深一揖,再揖……皇太极的自言自语:“袁崇焕哪,朕从来没见过你,但对你是又恨、又敬、又惋惜。朕知道你是大明忠勇之臣,从未欺君叛国,可惜你生不逢时,被昏君所误。如果你是朕的人该多好啊!唉……袁崇焕,朕告诉你,朕取中原后,会在你的家乡为你竖碑立传,给你昭雪沉冤,让天下的满人、汉人,都知道你一生忠勇,让你的悲惨命运,成为后世之鉴。”皇太极将香束插入铜炉,一拜再拜。多尔衮等人随之揖首陪祭。 多尔衮在揖拜过程中,却不时偷窥身边庄妃的美色,他从未靠她这么近,她的容貌风采使多尔衮心醉神迷。庄妃对多尔衮的表情渐然不察,她悲哀地祭拜着袁崇焕,不时用绣帕拭一拭若有若无的泪。当她把绣帕掖回腰间时,一阵风来,将那方绣帕吹落花丛。庄妃不觉。那香帕正在多尔衮脚边,他看见了,想拾又不敢拾。当他正要壮胆替庄妃拾起来时,皇太极说话了。他急忙正容。皇太极说:“袁崇焕,你生前是朕的大敌,死后,朕视你为友。朕愿你在九泉之下安息。” 皇太极祭罢离去,豪格与庄妃等人跟着。多尔衮却伫立在那方香帕前,犹豫不定的样子。 皇太一边走一边沉呤道:“豪格啊,袁崇焕之后,崇祯会让谁做主将,镇守山海关呢?”豪格语塞:“儿臣不知道。”皇太极略显不满地说:“你对自己的敌人也一无所知么?”豪格窘。庄妃赶紧笑道:“可否让臣妾猜一猜。”皇太极笑了笑:“你到说说看。”庄妃道:“山海关是大明第一关,朝廷肯定让一个重臣坐镇。臣妾想,要么是扬嗣昌,要么是洪承畴。” 皇太极点点头:“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朕替崇祯着想,还有一个人选,那就是猛将吴三桂。”豪格不屑地说:“他?”皇太极督豪格一眼,说:“怎么,你看不起他?朕记得,他好像打败过你。”豪格恨恨道:“儿臣早晚会砍掉他的头!” 这时,庄妃手往腰间一抹,发现失落了香帕,她便放慢脚步,掉头回来寻找。 后花园中,多尔衮已经将那条绣帕捧在胸前,贪婪地嗅着它的气息,眼睛里充满暇想……花架后面,庄妃蓦然驻足,她吃惊地看见了多尔衮失态的举动。渐渐地,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竟然高兴地偷偷地微笑了。接着,她故意咳嗽了一声。多尔衮一惊,赶紧将那条绣帕藏进怀中,佯做无事状,踱了出来。 庄妃拦在多尔衮面前,含笑问:“皇叔,您在干什么哪?”多尔衮惶然,遮掩着:“是庄妃啊……”庄妃示意草丛,微笑:“我刚才在这掉落了一件东西,怎么不见了。”多尔衮紧张地:“什么东西?”“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一条绣帕。皇叔,您看见了吗?”多尔衮惶然,发誓般地:“没有,没有!肯定没有!”庄妃咯咯笑了,亲切地说:“皇叔啊,既然没有,说一声就行了嘛,何必口口声声的‘没有’呢?”多尔衮神色慌乱了,答不上话。庄妃上前探手一抽,便从多尔衮怀中抽出那条绣帕,抖了抖笑问:“这是什么?”多尔衮语无伦次:“庄妃……我……” 庄妃突然厉声:“我是你皇嫂,永福宫皇妃。你身为王爷,竟敢对我心怀邪念!”多尔衮吓得跪下了,连连请罪:“庄妃……皇嫂,我糊涂!我该死!……请庄妃宽恕。”“哼!皇上要是知道了,你该当何罪?”多尔衮颤声道:“皇上要是知道了,我唯有自尽谢罪。”庄妃忽然改颜,甜甜地笑了,说:“叔叔,快起来吧。叫人家看见,成何体统!”多尔衮起身:“谢庄妃娘娘。”庄妃拈弄着绣帕,故做风情:叔叔啊,你要是喜欢绣帕,赶明儿我送你几十条。这一条嘛,已经沾上嫂子的胭脂口红,不干净了,叔叔还是还给嫂子吧。啊?多尔衮颤声:“是。庄妃,求您不要把这事秉报皇上。”庄妃反问:“这事是什么事啊?我向皇上秉报什么呀?”多尔衮乞求着:“就、就是刚才这事……”庄妃媚笑着说:“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哇!叔叔历来堂堂正正,忠君守法。嫂子我敬重还来不及呐!”多尔衮明白了庄妃的意思,大喜道:“在下谢庄妃。今日之恩,在下永生不忘!” 第十八章吴三桂陈圆圆成婚(六) 庄妃将那条绣帕扔进香炉,拨弄了几下,让它燃烧,慢声道:“叔叔,您知道袁崇焕是被谁杀死的?”多尔衮答道:“崇祯。”“不,他是被流言杀死的!”多尔衮惊悟。庄妃又说:“无论是兄弟之间还是君臣之间,一旦有了流言哪,早晚会祸起萧墙,骨肉相残,您说是不是啊?”这时那条绣帕已化为灰烬,庄妃笑着告诉多尔衮:“叔叔请看,现在什么流言都没有了。” 多尔衮注视着庄妃,敬畏交集,深深一揖:“谢庄妃娘娘!” 吴三桂府第。门前张灯结彩,到处贴着大幅的双喜。一班吹鼓手披红挂花,在府门外排开,喜乐喧天。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一身簇新打扮,踱出大门。乐班子哗拉拉起立朝他贺道:“恭喜吴老将军!”吴襄笑盈盈冲乐手们拱手:“今儿,我家公子和陈圆圆奉旨成婚,自然要来不少贵客。你们可得把场面办得热热闹闹的!回头,老夫自有重谢。” 乐班首领笑道:“遵命。”吴襄吩咐道:“都吹打起来,候着迎客!”乐班子奏起热烈的喜乐。吴襄则朝不远处的路口观望。 吴府内室。新郎倌吴三桂一身簇新打扮,满面喜色,轻轻推开内室门。陈圆圆正在临镜上妆、描眉,隐隐羞涩中,愈显出无比美貌。吴三桂看得呆住了,不禁动情道:“天哪!圆圆,你真漂亮……”“是吗?”陈圆圆冲着镜中的吴三桂说,“三桂呀,几十年以后,我也会人老珠黄的,到了那一天,你还会喜欢我吗?”吴三桂发誓:“我愿和你白头到老,生死不移!”陈圆圆高兴地笑了。稍顷,她忽然有些担心,问:“三桂,你知道皇上为什么恩准我们结婚吗?”“为了让我尽忠报国呗。” 陈圆圆轻轻喟叹:“咱俩这是把命运都押给了皇上,才换来这件婚事。”吴三桂一惊,无言地、轻轻抚摸陈圆圆肩膀,低声说:“圆圆哪,无论前面是福是祸,我们都永远在一起。”陈圆圆闭住眼,颤声说:“三桂,我再也不想回皇宫了!”吴三桂温柔地说:“不必去了。从今天起,这儿就是你的家。”陈圆圆幸福地重复着:“这儿是我们的家!” 吴府门外,时至近午,路口处仍是空空荡荡。迎客的乐手们已经是有气无力,懒洋洋地吹奏着喜乐。吴襄万分焦虑,不时望望天色,再望望空荡荡的路口。“老爷,老爷,事情不妙啊……”管家匆匆归来,惶然地说,“在下到扬府、洪府、宋府都打探了。扬府管家说,扬嗣昌大人偶染微恙,不能前来贺喜了。”吴襄急问:“洪承畴呢?管家道:“洪府管家说了,洪大人出门拜客了,不在家。”“那其它人呢?”管家不安地说:“其它客人听说扬嗣昌、洪承畴不来,也都纷纷以各种借口推辞……” 吴襄怒叫道:“好啊,我发出两百多份请帖,竟然一个都不来!这是要给吴家难看啊!”乐班子闻声惧惊,乐曲顿时停顿下来。吴襄愤怒地朝乐手们斥道:“发什么呆,只管奏你们的!”乐首领赶紧示意众乐手,他们急急忙忙又吹奏起喜乐。但眉眼间都已张惶失色。 管家低声说:“老爷,在下还听到许多流言。”管家看看吴襄的脸色,惦不准该不该说。“说。都说些什么?”管家更压低声音说:“那些管家私下里告诉我,说京城里的豪门贵府都传遍了,陈圆圆原本是个扬州歌妓,既卖唱又卖身。”吴襄怒道:“放屁!”管家吱吱唔唔地:“还有更难呼的哪……他们说。陈圆圆是皇上吃剩的残羹剩饭……皇上玩腻了,才赏了咱家吴将军。” 这下子,吴襄惊怒得说不话来。 吴府门院内。吴襄坐在太师椅上,一身新装的吴三桂满面怒容立于侧。吴襄悲愤地继续道:“……那些人还说呀,是你出卖了恩公袁崇焕,才换来皇上的赏赐,封官、晋爵、奉旨成婚。唉,现在,外头污言秽语满天飞呀! 第62章 三桂啊,在世人眼里,你们俩一个是得志小人,一个是扬州妓女,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当然又气又恨,他们怎么可能来给你贺喜呐?” 吴三桂呆呆地站着,陷入沉思。 屋内,陈圆圆呆呆地倚门倾听。同时,她不断拭去流下眼泪。 吴襄沉重一叹:“我担心,从此后,咱们吴家将被亲朋好友、文武大臣们所不齿,陷入孤立。”吴三桂怒道:“父亲,我从小到大,坦坦荡荡,没做过一件悖逆的事!陈圆圆虽然蒙受过风尘,但那不是她的错。我和圆圆,都无愧于人,也无愧于已!”吴襄说:“我当然明白,圆圆是个好女人,你更是个好男儿。但是世道人心,如刀如剑哪。”吴三桂说:“我不怕!”吴襄重重叹了一口气:“唉……别的不说了,今天这大婚,只好委屈你们俩了。我摆了二十桌酒席,竟然没有一个贺客登门。”吴三桂垂下头,无言。 陈圆圆步出门,这时的她已经神情镇定、容貌清丽。她朝吴襄折腰礼道:“爹爹,大婚是三桂和我两人的事,本来就和世人没什么关系。他们不来贺喜,咱们岂不更清静吗?三桂和我,脚下一片净土,头上一块青天,面前又有您这位亲人。我俩就在您面前拜堂成亲,有什么不好的?” 吴三桂见陈圆圆如此识大体,喜道:“好!好!就这样。”吴襄也无奈地点点头,说:“就依你。” 吴府管家在门外冲着乐班子么喝:“听着,主子有令,关门谢客,准备拜堂成亲。各位都请到府里来喝喜酒吧!乐手们一怔,互相犹豫观望。管家笑道:“你们就是咱吴府的贵客!”乐队首领赶紧跳起来叫:“多谢大人!走啊伙计们,喝酒去。”众乐手热热闹闹地进入吴府。 管家落在最后,他将大门吱吱关闭――在门板闭拢前一瞬间,他还朝远处路口瞟了一眼,仍然没有任何贺客前来。他失望地叹口气,这才将门板完全闭死。 第十卷 第十九章张献忠欲称王(一) 周后正在凉亭内模仿着陈圆圆当时的手势,与小皇子朱慈炯玩“翻绳花”游戏,她张开双手,指头上撑着红绳,兴奋地催促小皇子:“翻哪,翻哪……”小皇子把细细的手指插入红绳,一翻,果然翻出另外一个花式。周后高兴的咯咯笑:“真聪明,真乖!咱们再来……”周后玩得简直比陈圆圆还开心。 王承恩领着王小巧来了。王承恩上前揖道:“老奴拜见皇后娘娘。”周后顾不上看他 ,问:“有事吗?”王承恩示意王小巧向周后秉报。王小巧上前道:“秉娘娘,东厂奴才打探到,陈圆圆与吴三桂今日在吴府成婚。”周后不在意地说:“这事我知道。”王小巧说:“可是,无论亲朋好友还是文武大员,没有一人上门贺喜。吴府门庭冷落,把祖宗八代的脸面都丢尽了……” “哦?”周后惊讶的抬起了头。王承恩示意王小巧退下,对周后道:“娘娘。看来,吴三桂与陈圆圆这场婚姻,被京城贵人们所不齿。”周后哼了一声,说:“这两人,又升官又成亲的,够得意的了!受些冷落,没什么大不了。”王承恩赶紧顺着周后的意思说:“娘娘说得是,老奴也觉得他们应该受些教训。可是……”王承恩看了看周后,低声道:“这场婚姻,毕竟是奉旨而行的。贵人们如此冷落他们,岂不也是对圣旨的不恭吗?” 周后猛醒。睁大眼睛看着王承恩,王承恩又道:“此外,吴三桂与陈圆圆,一个是皇上的爱将,一个是娘娘的宫女,他们如果蒙受如此羞辱,受损的就不仅是他俩了。老奴想,那些故意给他俩难堪的贵人们,眼里还有皇上和娘娘恩威么?”周后略一沉呤,笑道:“王承恩,我懂你意思了。这么着,你先去吴府,给我打个前站吧。”王承恩大喜:“遵旨。” 吴府正堂。大堂中排立着吴氏先祖的灵牌,吴三桂与蒙着红盖头的陈圆圆正在焚香拜祖,拜堂成亲。管家高喝着:“叩拜皇天后土、吴氏先祖!”吴三桂陈圆圆朝灵牌叩拜。 管家再喝:“叩拜高堂!”吴三桂陈圆圆朝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吴襄叩拜。吴襄又喜又心内不快,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管家再喝:“夫妻互拜!”吴三桂陈圆圆互相叩拜…… 管家高喝着:“吴三桂陈圆圆奉旨成婚。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百年佳偶,生死不移。奏乐!”乐班首领将锁钠仰天一竖,乐手齐声奏起欢乐的喜乐…… 这时,喜乐声中传来嗵嗵的敲门声,众人俱一怔。管家侧耳一听,请示吴襄道:“大人,好像来客了,在下开门去?”吴襄气道:“这才来!不开!” 王承恩一手柱杖,一手嗵嗵敲着吴府大门:“开门哪,开门,来客人哪!”门板半天不开。王承恩挥起拐杖,喝道:“再不开,老夫可砸门哪?!”王承恩的喊声传了进来。吴三桂听了朝吴襄道:“父亲,好像是王承恩。”吴襄惊叫着一声“王总管?”便从太师椅上跳起来,慌忙道:“快快快!”吴襄与吴三桂等人匆忙朝大门奔去。 吴襄跑到大门前,亲自打开门一看,果然是王承恩。他慌忙折腰揖道:“王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请请……”王承恩微笑道:“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嘛,干嘛关门闭户的,把客人关外头?”吴襄重重叹了一口气:“甭提了!一头晌就您一位客人。其它人,嫌咱们寒碜,不屑于登门!您老请……” 王承恩走进门,朝又欲关门的管家道:“别别!赶紧敞开大门、高奏喜乐,准备迎客吧!”吴襄不解地问:“怎么呢?”王承恩道:“老夫保证,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京城的王公大臣都会纷纷赶来贺喜!”“王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啊……”吴三桂一脸惊讶。王承恩笑道:“因为,一会皇后娘娘要亲自登门贺喜呀!你想想,连皇后都到府上来了,那些王公大臣,还不得闻风而动、屁颠屁颠地赶着来么?而且得抢在皇后之前赶到!”吴襄明白了,含泪朝王承恩深深一拜:“这、这……定是王公公的恩典!”王承恩笑着摆摆手说:“我有什么能耐?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走,吴老兄,先赏杯茶喝呀!” 吴襄急忙扶着王承恩进入内府:“请请。”吴三桂不由地一叹:“这真是人世苍桑,瞬息万变哪……” 吴府正堂。满头大汗的管家指挥众仆役重整酒宴,再次披红挂花。他一叠声嚷着:“快快!这个搁这……快!”吴三桂再次整顿新衣,准备出门迎客。 突然,大门外传来家仆的叫声:“吴将军,客人来了,来了!”吴三桂冲出门。这时,大门外的喜乐已响成一片。 吴府大门外,王公大臣的官轿已停了一排。远处路口,仍有贵客川流不息地赶来。吴襄与吴三桂父子俩忙不叠地朝下轿的客人打躬作揖。那些王公大臣、豪门巨富,一个手执礼单笑盈盈地揖礼:“恭喜呀,恭喜恭喜……”管家手里的礼单已收了一大叠,他跑进跑出地将客人迎入大堂。 扬嗣昌、洪承畴双双上前,笑着对吴襄祝贺:“吴老将军大喜呀。”吴襄揖道:“二位大驾光临,吴府蓬毕生辉!请请!”这时,突然一阵脆鞭鸣响,一溜儿锦衣卫开道,簇拥着两顶宫轿前来。引路太监高喝着:“皇后娘娘驾到!” 整个吴府顿时沸腾起来。吴襄与吴三桂急忙奔上前,跪地相迎。周后大前轿下来,乐安从后轿下来,挽着周后走来。吴襄与吴三桂叩首,齐声奏道:“臣吴襄(吴三桂)叩迎皇后娘娘!”周后笑嘻嘻地道:“平身吧。”“谢皇后娘娘!”周后笑道:“三桂呀,我给你们贺喜来哪。”吴三桂激动地颤声道:“皇后娘娘恩典,在下终生不忘!”乐安公主一旁叫着“新娘子哪?”一边催母亲“咱们快进去看看吧。” 乐安扶着周后,在众王公大臣及吴氏父子簇拥下入内。 第十九章张献忠欲称王(二) 吴府正堂已排满酒席,周后与几位王公大臣坐于首桌。王承恩与吴三桂恭敬地伫立在周后身畔,乐手们则在廊下喜气洋洋地奏乐。周后轻咳一声,立刻乐止,寂静一片。 周后笑道:“今儿是吴三桂和陈圆圆大喜的日子,我高兴了,就来瞧瞧。嗯,办得热闹!”众臣一片声赞道:“皇后恩典。”周后微微一笑:“外头有些传言,说陈圆圆是什么扬州歌妓,选秀入宫侍候皇上的。你们听说过没有啊?”众人惊且惧,都垂首哑然,只有周 老皇亲壮胆道:“老臣没听说过。说这话的,该割他舌头!”周后正色道:“今儿,我告诉大家,陈圆圆是已故的太子太保、护国公陈公义的外孙女。细算起来,和我们苏州周家还挂点亲呢!” 众人惊讶互视,吴三桂也显得惶恐不安。周后继续道:“陈公义去世后,陈圆圆这孩子没了照应。我听说,她诗书琴画无所不精,就接进宫来做乐安公主的音乐教习。我待她,也就像待自己骨肉一样!……” 周后的话传进内室。蒙着红盖头的陈圆圆听见了,不禁微微掀起红绸,吃惊地侧耳倾听。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转眼间从一个歌女变成豪门之女了! 周后仍然有模有样地说道:“……吴三桂这孩子呢,功勋卓著,与陈圆圆两相爱慕。因此,皇上赐他两人成婚,结百年之好。今后哇,谁再敢对陈圆圆的身世说三道四,那就是亵渎宫廷,沾污圣上,罪不可赦!你们都听清了吗?”众王公大臣怵然,一片声:“遵旨!”周后看一眼王承恩。王承恩立刻上前大喝:“皇上有旨,赐陈圆圆凤冠霞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吴三桂大惊而跪:“末将叩谢皇恩!”王承恩从一个太监手里接过黄绸包儿,递给吴三桂。 第63章 周后笑眯眯地说:“吴三桂呀,你不过官居二品,你夫人却是一品了。今后,你不敢欺负她了吧?”周后的话令众王公大臣哄堂大笑。接着,他们纷纷向吴三桂祝贺:“恭喜吴将军,恭喜恭喜……” 吴三桂与吴襄朝四面揖礼不迭。吴三桂再次向周后拜,热泪盈眶:“末将肝脑涂地,也难报皇上和娘娘的大恩哪……”周后起身朝众客笑道:“你们多喝几盅喜酒,我瞧瞧那个一品夫人去。”吴三桂父子赶紧陪周后入内。正堂上,众客少了拘束,这才开始欢饮起来。 周后让乐安挽扶着,吴三桂父子、王承恩陪同下走到蒙着红盖头的陈圆圆面前。陈圆圆感觉到了,她明显地浑身发抖。周后看看红盖头:“揭了。”吴三桂上前,轻轻揭去陈圆圆头上的红绸。顿时,现出灿若桃花的陈圆圆。乐安惊叫一声:“天哪!……你好漂亮!”陈圆圆颤声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周后正声道:“我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吗?”“都听见了,谢皇后娘娘!”周后微笑着说:“但是,那些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不能当着客人面前说,只能说给你们听。”吴三桂和陈圆圆一脸惊讶。周后轻轻地说:“十八年前,也就是先皇驾崩的那天夜里,魏忠贤想用一个宫女的孩子冒充皇子,登基为帝。可是苍天有眼,那宫女没有生下男孩,而是生下了你!陈圆圆,你从出生的那时起,就是一个钦犯!是么?”陈圆圆颤声应道:“是。” 王承恩、吴三桂、吴襄都大惊失色。王承恩沙哑地:“娘娘……”周后斥道:“王承恩,那天夜里,你奉旨剿除阉党,该抓的都抓到了,唯独跑了那对母女,是不是?”周后又指着吴三桂问道:“吴三桂,那天夜里,也是你奉旨捕杀那对母女的,是不是?”王承恩和吴三桂颤声应道:“是。” 周后依旧微笑着:“十八年前的皇命并没有撤销!陈圆圆今天仍然是个钦犯,她就在你们面前哪,你们怎么办哪?”王承恩、吴三桂等人都跪下了,惊恐得说不出话。乐安大叫:“母后,您怎么了?!”周后怒斥乐安:“住嘴!”陈圆圆低声道:“皇后娘娘,王承恩和三桂都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女孩,这事由我一人承担。娘娘要杀要砍,圆圆没有怨言。” 周后笑得更可亲了:“今儿是你们大喜之日,我可是来贺喜的,不是来杀人!”周后环顾一下在场的人,微笑着说:“我只是想告诉这对夫妻,无论什么事,都是苍天有眼、善恶有报的。只要你俩尽忠报国,帮着皇上中兴大明,你陈圆圆就仍然是一品夫人,你吴三桂哩,也会更加尊贵。其它的话,我也就甭说了,你俩都明白……” 吴三桂陈圆圆双双叩首:“末将(奴婢)谢恩。”“好拉,好啦。该赏的,皇上都赏你们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现在,我该回宫了。乐安,走了。”乐安无奈,只得挽着周后离去。吴三桂等惊魂未定的样子。 王承恩起身叹道:“老夫侍候皇后有二十多年了,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厉害!唉……老夫真是瞎了眼。” 烛光下,陈圆圆与吴三桂偎依在一起,窃窃低语着。陈圆圆依依不舍地:“三桂,你能在京城呆多久?”吴三桂道:“兵部只准我住三天。三天后,我必须去宁远赴任。”陈圆圆睁大眼睛:“我想离开京城,永远不再回来了。三桂,我跟你一块去宁远好吗?”吴三桂难过地摇摇头:“我非常想带你去。可是……不行啊。”吴三桂看着陈圆圆失望的神情,说:“王承恩说了,三天后,你还得回到眠月阁居住,每天入宫,教乐安公主弹琴。不经允许,不得离开京城一步……” 陈圆圆气道:“我究竟是一品夫人,还是罪犯?”吴三桂喟叹道:“圆圆,皇上把二十万兵马交给我手里了。按照规矩,你和家父,都得留在京城做人质……”“这么说,我们又得远隔天涯了。”吴三桂劝情地搂住陈圆圆:“不,任何人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会日夜思念你。过些日子,我一定设法让你离开皇宫,把你接到宁远去。”陈圆圆在吴三桂怀里幸福地闭上眼,声音越来越低:“但愿……但愿……” 第十九章张献忠欲称王(三) 凌晨,吴府管家吱吱拉开大门,吴襄率先步出门,望了望天空,叹口气,问管家:“三桂的马备好了么?”管家道:“早就备好了。”吴三桂与陈圆圆手牵着手步出大门。陈圆圆已换着家妇素服,吴三桂已是一身行装。两人恋恋不舍地相望,一时无语。这时,路口处忽然驰来一辆宫车。 宫车至府门前停止,车门一开,王承恩下来了。 吴襄赶紧上揖迎:“王公公哇,您老人家早……”王承恩朝吴襄拱拱手:“吴老兄早啊。”吴三桂与陈圆圆向王承恩施礼:“王公公。”吴襄赶紧吩咐管家:“快,早茶侍候……”他转脸又朝王承恩笑道,“请入内用茶。”“多谢。吴兄,实不相满,老夫此来,一是给吴三桂送行,二是接陈圆圆进宫。”陈圆圆微嗔:“王公公,干嘛逼得这么紧?您也太辛苦了!”王承恩叹了一口气:“皇命在身嘛,你们多包涵吧。……三桂啊,都收拾好了么?”吴三桂道:“收拾好了,在下这就上路。”王承恩道:“不忙,你们小两口再说会话吧。” 吴三桂望着陈圆圆,两人万语千言的样子,竟说不出。末了,陈圆圆含泪道:“你……走吧。”吴三桂朝吴襄下跪:“父亲珍重。”吴襄颤声嘱咐:“家里的事你放心,你只管尽忠报国吧……”吴三桂应声,转身又朝王承恩跪下,略有哽咽:“公公,圆圆拜托您了。”王承恩扶起吴三桂。吴三桂道:“在下要走了,王公公还有什么吩咐?”王承恩沉呤着说:“三桂呀,宁远是个要紧的地方,你得牢记着袁崇焕的教训,既要抵挡面前的清军,更要提防抗来自京城的暗箭。……”吴三桂点了点头。 王承恩道:“宫里的事,我会关照的。”“谢公公。”王承恩道:“上马吧。”吴三桂深深地望了陈圆圆一眼,登上马,再深深望她一眼……他终于鞭马疾驰而去,消失在路口。 王承恩对目光发呆的陈圆圆道:“圆圆,咱们也上车吧。”陈圆圆含泪朝吴襄折腰:“父亲……儿媳去了。”吴襄悲伤地摆摆手:“去吧,去吧。”陈圆圆与王承恩登上宫车。驭手鸣鞭,宫车也驰向路口。 吴襄孤独地步进吴府,管家吱吱地关上大门。曾经热闹非凡的吴府,复归于死一般的宁静。 凤阳城粮库。紧闭的库门上方悬一扇大匾:凤阳官仓。一把大斧子高高举起,猛然落下,咣啷一声劈断了库门上的铜锁链。大斧再咔咔地劈开官仓门板。顿时,雪白的大米像瀑布那样倾泻而下……四面八方传来“噢噢”的欢呼声。 刘宗敏站在高处喝道:“闯王有令,开仓放粮!”百姓们举着盆、罐、麻袋等物涌上前,争先恐后地装取粮食。义军士兵则将一斗斗粮食倒入百姓器物中。到处洋溢着欢乐而混乱的气氛。 刘宗敏走到小面馆前,从案上抓起酒碗一气饮尽,命令周围的部属:“你们马上扯起招兵旗,张贴告示。告诉凤阳乡亲,今儿起,义军在这大摆三天三夜流水席,凡是愿意参军造反的,一律管吃管喝,每人还发五两银子的安家费。”部属们应声去了。刘宗敏又抓起个大饼子,一边啃吃,一边得意地走动巡视。 迎面,一个光屁股的男孩眼馋地盯着刘宗敏手中的大饼。刘宗敏蹲下,捌下一半饼递给他:“拿着,咱爷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孩子接过饼大口啃吃,刘宗敏也大口啃吃。 这时,义军押着一串哭哭啼啼的富豪过来,其中有一个异常肥胖的王公。义军斥骂着:快走!快!刘宗敏忽叫一声:“慢着。”刘宗敏上前一把扯下胖王公身上的锦袄儿,裹到光屁股男孩身上,拍一下他头:“家去吧。”男孩高兴地披着那件长可及地的锦袄儿跑了。 义军向刘宗敏报告:“刘将军,这个胖子就是福王朱常洵。”刘宗敏惊奇地看着他:“嗳哟,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福王啊,你小子是人不是啊?”福王战战兢兢道:“本王是人。”刘宗敏哈哈笑道:“是人怎么能长这么胖啊?”福王鼓足勇气道:“刘将军,本王是光宗皇上的兄弟、崇祯皇上的亲叔叔。刘将军万不可对本王无礼。”刘宗敏笑道:我听说你贪婪无度、富甲天下。不光收刮百姓,还把朝廷的军饷都装进自个腰包里去了。福王吱吱唔唔,不知如何应对。刘宗敏又道:“直到破城前夕,你还是舍不得掏出一个子儿给守城军士。所以,我们一攻城,官军就都丢下你跑了,你也就和你的金山银海一块做了俘虏。”福王怯怯地说:“刘将军,本王愿意把所有家产献给义军兄弟,只求将军放本王一条生路。” 刘宗敏笑嘻嘻地对福王说:“你的银子嘛,爷当然要留做军饷。可你怎么办呐……”刘宗敏沉思一会,说,“这么着吧,百姓们几年没吃上肉了,爷看你身肥肉,心里好欢喜啊。你足足顶得上三四口猪,不吃太可惜了。”福王惊恐地:“不不、不……”刘宗敏道:“爷正在大摆流水席,正好用得着你这身肉。福王哇,爷会把你的肉和鹿肉一锅煮,美其名‘福禄肉’!哈哈哈……刘宗敏与义军弟兄们一块大笑起来。” 福王扑嗵跪地:“将军饶命……刘爷饶命呵……”刘宗敏厉声道:“爷这是跟崇祯皇上学的!他不是分食过袁崇焕的肉吗,爷也要尝尝你的肉。来啊,拉下去宰了,开膛破肚,褪毛取肉!”众义军将嚎叫不止的福王拉走。 第十九章张献忠欲称王(四) 凤阳皇陵。 第64章 庄严肃穆的凤阳皇陵已是一片狼籍,地宫被挖开,龙棺被劈碎,到处坑坑洼洼。李自成骑着马儿驰来,下马巡视,脸色十分不悦:“这是哪一路义军干的?”随从小心异异地道:“张献忠。”李自成道:“闯王并没有命令毁陵。”“张献忠说,凤阳皇陵是朱明王朝的龙脉,刨了皇陵等于断了他们的龙脉。大明就完了。”李自成哼了一声:“我看他是眼馋地宫里的金银陪葬!这下子,他又大捞了一把。” 不远处,一个学子的模样的青年正跪在崩坏不堪的享殿前,焚香祭拜,一边叩首一面低声祈祷……李自成看见了,低声惊讶:“咦,这人胆子不小哇。”李自成朝随从示意。两个随从立刻上前揪起那学子,推到李自成面前。李自成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在下黄玉,是凤阳书院的学子。”李自成问:“你祖上跟皇家沾亲么?”黄玉摇摇头。李自成又问:“那么,你也是个世族子弟喽?”黄玉道:“在下是穷苦人出身。”李自成诧异了:“那你为何祭拜朱元璋的祖宗?”黄玉勇敢地说:“秉军爷,皇陵不光是朱明王朝龙脉,也是读书人心目中的圣物。它象征着千年中华的天道人伦、文明礼义,你们虽名为义军,却如此亵渎皇陵,这与土匪何异?与境外蛮夷何异?!” “义军毁皇陵断龙脉,是为了解救天下百姓,你难道不知道么?”黄玉冷笑道:“军爷难道不知道,毁了皇陵,也就会丧尽天下士子之心?!”李自成一震:“你说什么?”黄玉道:“如果是为解救百姓,军爷们尽管去开仓放粮,尽管去杀贪官反皇帝,在下都赞成!但军爷竟然毁了皇陵……在下却要焚香拜祭一番,以悼亡灵。”随从怒骂道:“你它妈臭酸什么哪!大哥,小弟砍了他。”李自成沉思着,不作声。两个随从立刻提刀将黄玉推走,一边推一边骂:“妈的,我叫你祭!你它妈得先祭祭自个吧……”他俩把黄玉推到刨开的皇陵处,举刀就砍。 李自成大声喝道:“住手!”随从在半空中止刀,回头看李自成。李自成上前拨开刀锋,朝黄玉抱拳一揖:“黄先生,在下李自成。多有得罪了。”黄玉惊吓得一时说不出话。 义军大营。李自成呆坐着,倾听黄玉侃侃而谈。“李将军。你知道朝廷叫义军什么吗?”黄玉道:“叫流寇。应时而动,聚散不定,是为‘流’揭杆而起,杀富济贫,是为‘寇’。如此造反,能够成大业吗?能够改朝换代吗?”李自成默然不语。黄玉又道:“义军草莽之气十足,却缺少王者风范。毁皇陵,砸书院就不说了,你们还把福王朱常洵也煮着吃了。如此做法,就不但是跟朝廷不共戴天,连原本想投奔你们的士子、书生、商贩、小吏,也都会望而却步,不敢与你们为伍了。而仅仅靠几十万造反的饥民,绝不能推翻朱明王朝。” 黄玉看了看沉思的李自成,又说:“再者,十几路义军各行其是,一盘散沙。顺利时候,铺天盖地的都是你们的义军,个个皆大欢喜;失败时哪,逃得逃降得降,不逃不降的也回家种地去了。”听到这里,李自成认为这个黄玉说得确有道理,禁不住附和道:“先生说得是。”黄玉道:“照在下愚见,十多年来,朝廷就因为被满清牵制着,无法内外兼顾,否则早该剿灭你们了。而现在,你们把凤阳皇了,这纯粹是愚蠢之举!你们逼得崇祯痛下决心,把你们视为天下最可怕的敌人。从现在起,你们在崇祯眼里,甚至比皇太极更危险更可恨!” 李自成原本对毁陵事件就不以为然,只是没有意识到问题会这么严重。黄玉道:“皇太极只想入主关内,与大明两分天下。而你们一旦得势,不但会让崇祯死无葬身之地,连千百年来的天道人伦也毁于一旦。因此,崇祯宁肯置北防于不顾,也要调集全国所有官军来剿杀你们!自古以来,历代皇帝都奉行‘攘外必先安内’。万急时刻,即使王朝不保,他们也将‘宁予外敌,不予家奴’。宁肯把天下让给满清,也不会给你们! 李自成猛醒,问:“请教黄先生,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当务之急,应当迅速整顿内部,集中兵力,统一指挥,准备应付朝廷的决战。其次,尽快退出江南,回到官军薄弱的中原地区去,建立根据地,徐图北进。”李自成起身揖道:“黄先生,自成有一请求,请黄先生万勿推辞。”李自成诚恳地对他说:“自成举义旗以来,早就盼望黄先生这样的英才,今日一见,有如大旱之望甘霖,真是相见恨晚。敢请黄先生屈就在自成军师,自成也好天天受教。” 黄玉却默然,半天不吱声,末了道:“要是我不答应呢。”李自成单足跪地道:“无论先生答应不答应,自成再不会放先生走了。”“我也有一个请求。”黄玉昂然道:“你必须先放我走。之后,由我自已决定是否再回来。”李自成与黄玉四目互视,各不相让。末了,还是李自成让步了,低声道:“先生说得对,在下不能勉强先生。”黄玉大步出门。李自成再忍不住,乞求般地叫着:“黄先生!……”黄玉在门畔止步,回头看一眼李自成,微笑:“放心吧。在下先得去祭祖告天,之后,再回来助你成就大业。”李自成大喜。 高迎祥与李自成并肩在河边散步。高迎祥望着山光水色,得意道:“凤阳是开国皇帝朱元璋老家,龙兴于此,大明圣地。咱们攻克了凤阳,断了崇祯的龙脉,接下来,应该乘胜东进。”李自成忧虑地问:“闯王是想攻打南京吗?”高迎祥微笑:“不错。南京距此只有几百里,打下了南京,大明王朝就完了!”“我明白了,南京藏龙卧虎之地,又是朱元璋建都的地方,连宫殿都是现成的,大哥正好可以在那儿登基。”高迎祥正视着李自成:“怎么,你不同意?”李自成赶紧笑道:“闯王登基开国,这可是义军兄弟多少年来的梦想,我怎么会不同意。” 第十九章张献忠欲称王(五) “那你担心什么?”李自成道:“我担心,凤阳被克之后,崇祯恐怕会调集各省的官军围剿义军。我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恶战。”高迎祥点头道:“这倒不怕。我早已给各路首领发了帖子,让他们速到凤阳聚集。三五天内,义军就能集中五十多万!”李自成叹道:“闯王啊,咱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大多数兄弟却仍然浑身草莽之气,形同草寇。再者,十八路统领也是良莠不齐。特别是张献忠,兵马最多,占义军一半以上,素有称王之心。就拿这次攻凤阳来说,主攻的是刘宗敏的部属,可入城后,他张献忠先抢占了福王府,再刨了皇陵, 把几千万两银子据为已有,大肆扩军……闯王,献忠如此放肆,你不可不防啊。” 高迎祥沉呤着:“我召各路统领前来,还有一个重要用意,就是要从今以后,严格执法,统一用兵。”李自成道:“在下建议,暂勿东进攻打南京,先整顿义军内部。”高迎祥沉思着行走,忽然止步笑了:“自成兄弟,我听说,你请了个名叫黄玉的个书生做军师,是不是?”李自成点头笑道:“消息传得好快呀。”高迎祥说:“无怪乎,你一下子变得稳重起来了。说吧,那书生还给你出了什么主意?”李自成道:“主意倒没有出什么主意,不过,他认为,我们义军正面临空前的危机……”“哦?”高迎祥似乎有些吃惊。李自成又说:“黄玉建议,义军非但不要东进,还得尽快退出江南,回到官军薄弱的陕西河南一带去,建立根据地,厉兵秣马,整军备战。”高迎祥沉着脸:“就这么定下不攻南京了?”李自成激动地说:“大哥,天下早晚是您的,但在下也觉得,眼下还不到开国称帝的时机……” 高迎祥稍稍不满地说:“你听我的还是听那个书生的?”“当然是听大哥的。”高迎祥说:“那好,我们先与各路统领开会商议,再决定下一步战略。”李自成无奈地点点。高迎祥率先朝前走去,李自成跟随着,两人沉默无言。 凤阳衙门。大堂上,高迎祥兴高采烈地在迎接陆续入内的众统领,他频频抱拳相贺:“洪贤弟来啦,好好!……嗳哟,刘老哥,想死我了!……宋叔伯,快请快请!”众统领也彼此间大呼小叫,互相拍肩打背,一片欢天喜地之态。刘宗敏气乎乎入内,欲言又止样子。 李自成见状,示意他走至一边,低声问:“刘宗敏,出什么事了?”刘宗敏气得骂:“妈拉个巴子,张献忠摆臭架子,不肯来赴会。”众统领仿佛听见什么,唰地安静下来,都看向这边。李自成赶忙笑道:“闯王,没事儿。老张喝醉了,赖在营里闹酒呢!”高迎祥察觉到异常,故做从容道:“各路首领都到了,就等献忠兄弟,他不来怎么成?你亲自去请,就说我的话,抬也得把他来!” “遵命。”李自成急忙把刘宗敏拉到大堂外。 衙门外,李自成沉声问刘宗敏:“张献忠到底怎么了?”刘宗敏气着告诉李自成,红带信使已经请过他三次了,都被他赶出来,不见。李自成问:“为什么?”刘宗敏说:奇--書∧網“他不是下榻在福王府么?说了,他那地方宽敞,要闯王带着各路首领到王府里开会。他累了,不想动弹!”李自成沉呤道:“这是跟闯王示威呢。张献忠不甘愿屈居人下,他仗着人多,早就想让闯王立他为忠王。”刘宗敏愤怒道:“不来就算。林子大了,不缺他这只鸟!”李自成忧虑地说:“张献忠如果不来赴会,其它首领也会三心二意……” 刘宗敏道:“要么,我带上人,把他抓来开会!”“不行!那样做,义军等于是自家火拼起来了。” 第65章 刘宗敏急了:“这不行那不行的,难道要给那小子叩头才行?”李自成说:“我亲自去请,一定要把他请来。”“你一个人去?”刘宗敏想想,说:“不成!那小子心狠手毒,我带兵护着你去。如有凶险,好有个照应。”李自成道:“万万不能带兵!我自己一个人去。”刘宗敏无奈地说:“好好,不带兵,兄弟陪你一块去,这总行了吧?”李自成见他执间如此,只好说:“好吧,上马吧。” 福王府,张献忠坐于帅椅,三四个部将围坐着,正在向他秉报。 部将甲:“帅爷,忠字营三万兵马,今儿凌晨已经抵达凤阳城外,正在待命。” 部将乙:“天字营和刚字营的七万弟兄,也到位了。” 张献忠点点头:“虎字营呢?”部将丙:“虎字营距此最近,就在皇陵那儿埋伏着。” 张献忠沉声道:“你们都是我的生死弟兄,跟你们说白了吧。多年来,闯王跟李自成一直对我们不放心,眼下正在府衙召集各路首领开会,想统一兵权,把所有兵马统统抓到自个手里。到那时,我们就得给人家当孙子了。” 部将甲愤然道:“在下只听帅爷的,其它人,休想跟老子么三喝四的!”部将乙道:“帅爷,咱们有二十多万兵马,占了整个义军一多半。闯王既然想统一我们的兵权,我们为何不统一了他的兵权?!”部将丙也道:“是啊。咱们兵强马壮,粮饷充足,干嘛不拉出去自己干?将来打下天下来,帅爷做皇帝,咱们都跟着名垂青史……” 张献忠打断他的说:“甭扯那么远。我的想法是,头一步,咱应该先让各路首领立我为‘忠王’,与高迎祥这个‘闯王’平起平坐。第二步,我再设法将你们几个陆续封为王,升做各路统领。再往后,就能把整个义军逐步掌握到我们手里。”部将兴奋地应道:“在下绝对听从帅爷命令!”其它部将纷纷抢着道:“我们听帅爷的……听帅爷的……” 这时,一个部下入内急道:“秉帅爷,李自成和刘宗敏朝王府这边来了。”张献忠沉声道:“带了多少人来?”“就他们两人。” 张献忠冷笑:“哼,这是来探查虚实了。你们先去预备着,这两人我来对付。”众部将应声退下。张献忠沉思片刻,突然喝道:“来呀,摆酒席,上女人!快!” 第十九章张献忠欲称王(六) 李自成与刘宗敏在福王府外下马,侍卫将他们引进王府大门。当两人从甬道上走过时,只见王府外刀枪密布,戒备森严。而内府里面则传出一派丝弦细乐。李自成问侍卫:“张大哥呢?”侍卫道:“帅爷醉了。”刘宗敏讥讽地说:“哟嗬,老张什么时候成了‘帅爷’了?!” 李自成与刘忠敏进入内室,大吃一惊地愣住了,张献忠果然醉得如痴如狂。张献忠坐 在酒席边上,身上穿戴全套福王的金冠、玉冕、龙袍、绶带。同时,他还左拥右抱搂着两个福王的嫔妃,正与她们调笑胡闹。两个嫔妃一边娇叫着一边向他口里倒酒……屋角处,一溜儿王府的小太监正在吹拉弹唱。李自成笑道:“张大哥好自在啊!”张献忠像是刚刚看见他们,醉醺醺地叫道:“嗳哟,自成兄弟!还有宗敏老弟嘛……来来,陪哥哥一块乐乐。来啊……” 刘宗敏怒道:“张献忠,你它妈像什么样子?”张献忠捧起怀中嫔妃的脸儿,道:“瞧啊,这娘们多嫩!去,让兄弟们亲一口……”张献忠说着,把这嫔妃推进刘宗敏怀里。刘宗敏气得劈手抽了那嫔妃一个耳光,骂道:“滚!”张献忠怪声怪气地说:“宗敏兄弟不喜欢她么?来人哪……斩了她!”两个部下立刻提刀冲入,将这个嫔妃抓出去砍头。那嫔妃吓得凄声哀叫不止,仍然被拖出去了。张献忠接着又把一个嫔妃推到刘宗敏怀里:“兄弟,这个怎么样?” 刘宗敏又是一掌打开。张献忠怪叫:“还是不喜欢?好,斩了!”又冲进两个部下,将这个嫔妃拖出去。张献忠接着再推一个嫔妃到刘宗敏怀里,笑眯眯道:“宗敏兄弟要是还不喜欢,哥哥再斩她,直到兄弟喜欢上一个为止。”刘宗敏扶起那个面如人色的嫔妃,不敢再推开她,冲着张献忠怒道:“够了!你……”张献忠大笑,冲李自成道:“瞧,宗敏兄弟心疼啦!哈哈哈……刘宗敏呀,你把人家福王都煮吃了,哥哥还杀不得福王的女人吗?”刘宗敏气得骂道:“你它妈装疯买傻,摆威风给咱看!” 李自成却坐到酒席上,打量着张献忠,沉着道:“张大哥,在下记得,当初你是腰扎一条牛皮带、手执两把杀猪刀起事的。怎么今天换上龙袍玉带了?”张献忠抖擞着身上皇饰,道:“气派不?”张献忠越说越得意:“穿上这身东西,真它妈得过瘾!”李自成微笑道:“张大哥在过什么瘾哪?” 张献忠道:“自成兄弟,你可知道这龙袍玉带的来历?”李自成道:“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道。”“这身龙袍,是我从福王箱底下翻出来的。”“他干嘛要藏在箱底下呢?”张献忠叹道:“说来话长了。这个福王朱常洵,是万历皇帝最钟爱的皇子,原本想立为太子的,只因为朱常洛比他从娘肚里早爬出来三天,众大臣非说什么‘立长不立贤’,万历只好把朱常洛立为太子,后来当了光宗皇帝。”李自成点点头:“有这个事。光宗是个短命皇帝。”张献忠道:“是啊,朱常洛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病死了,接着天启皇帝继了位。而这个福王朱常洵呢,早就把金冠龙袍都做好了,却老也轮不上他登基,金冠啊龙袍啊只好压箱底,还给撵出京城来做了个‘福王’。唉,你说他委屈不委屈呀?” 李自成顿时明白了张献忠的用意,微笑道:“哦……懂了。张大哥的意思是,按照兵马多少而论,你本来应该做闯王的。只因为高大哥早起事了几天,只好让他做了闯王。而你虽有雄兵数十万,却只能做个统领。唉,张大哥,你委屈不委屈呀。”张献忠哈哈大笑:“自成兄弟真是聪明人。说实在话,高大哥徒居威名,并没有什么本钱。而你和我的兵马加一块,就占了义军八成!应该立为‘闯王’的是自成兄弟。至于大哥我么,愿意辅佐自成兄弟取天下……”李自成真诚地说:“张大哥啊,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坏在功名二字上。咱们义军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我为何不同心同德地扶助高大哥,推反大明王朝、成千秋大业呢?!如果义军兄弟之间争权夺利话,只能被官军所乘,到头来功亏一篑,玉古俱焚,成千古恨事呀……”张献忠一拍大腿,挖苦道:“说得好啊!你说得句句都是我心里话,就是叫我自个说,也只能跟你说得一模一样。” 李自成沉下脸,道:“张大哥,各路首领都等着您前去赴会呢。你如有话,也可以当面跟闯王说嘛,如果不去,恐怕寒了大伙的心。”张献忠道:“会议好嘛,早该会议了,把话都说说透。但是,开会必须在这座福王府里开!自成兄弟,麻烦你请闯王和各路首领们前来,我在这候着。”李自成明白了,沉呤道:“张大哥不放心我们……”张献忠冷笑:“恐怕是你们不放心我吧!请秉报闯王,我这儿有酒有肉,地方也宽畅,要开会就在我这儿开,我不想当什么王,可是尽一回地主之谊总可以吧?”李自成起身一揖:“既然如此,兄弟先回去,把张大哥的意思秉报给闯王。” 李自成与刘宗敏愤然离去。 第二十章崇祯素食三月,大臣酗酒嫖娼(一) 夜晚,乾清宫暖阁内。崇祯盘腿坐于炕头,炕桌上堆满奏折,他似乎正在抱病,一面咳嗽一边阅折,神情甚是疲惫。周后端一碗夜宵轻步入内,心疼道:“皇上,早点休息吧。看您,眼都熬肿了!”崇祯揉着酸涨的眼睛,叹道:“朕是个苦命皇帝啊。一天到晚,尽是些兵灾、匪乱、饥民暴乱,唉……”周后打量那堆折子:“就没点喜事吗?”崇祯又是一阵咳嗽,继之拍打那堆奏折:“有哇!每件折子的开头都先说点好听的,什么千年铁树开花了,什么黄河出现了四眼金鲤。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祸事了。最后,肯定是要粮、要饷、要减税! ” 周后苦笑笑,说:“皇上,还是吃夜宵点吧。太晚了”“朕不饿。……心里堵得慌。”崇祯摆了摆手。周后哀声苦劝道:“皇上,您千万得保重龙体呀!”崇祯苦笑道:“爱妃放心。朕虽然贵为天子,但朕这副身子骨啊――贱着哪!”周后嗔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崇祯道:“朕天天受罪,可累不垮。朕浑身是病,可又病不死!这还不够贱么?”周后伤心落泪了,泣道:“皇上说得臣妾好难过”崇祯捧起周后脸:“甭哭。有朕在,大明早晚得强盛起来!”周后道:“皇上,臣妾求您了,躺下歇歇吧。” 崇祯朝案上摊了摊手,意思是说这一大堆折子没批完该怎么办?周后道:“明天是清明节,皇上一早还得赴太庙祭祖哪。”崇祯想起来了:“可不是么,又到清明了。唉,国事日下,内忧外患的,朕有何面目见祖宗啊?!”周后扶崇祯慢慢躺下,顺势也歪坐到他身边,轻手替他按摩肩背。崇祯顿觉舒服,慢慢闭上了眼。周后以为崇祯睡着了,正要为盖毯子。 崇祯却像炸梦般弹起身体,大叫:“下雨没?”周后吓一跳,颤声问:“什么?”崇祯叹息道:“开春以来就没下过雨,旱了一百多天了!”周后见皇上如此心苦,不禁心酸,她劝道:“皇上……您别想事了!这样怎么能睡得着?”“不想成吗?直隶和周边各省的灾民,已经增至六百多万了,苍天如果再不肯降雨,今年税赋就又要落空了。 第66章 没有税赋,朝廷拿什么抵御皇太极?拿什么征剿中原流寇?”崇祯大睁着眼睛,一脸的忧虑。周后宽慰他道“:皇上,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明天祭祖时,皇上忧国之心定能感天动地,太祖太宗护佑着大明,上天肯定赐下三天三夜的喜雨来!”“果真如此,那就太好。爱妃,外头天阴了没有?”周后吱唔着:“臣妾来的时候,看见天阴得很。”崇祯支撑着又要起身:“朕出去看看天!”周后心疼地拦住崇祯:“皇上躺着别动,臣妾出望天去。” 周后走到宫外,仰面望天,只见明月当空,星光闪闪,一片晴朗夜空,显然毫无雨意。周后叹口气,犹犹豫豫地步回宫来。崇祯看着周后入内,问:“怎样?”周后笑道:“大喜呀皇上。天空堆着老厚的浓云哪,把星星月亮全埋没了,连空气都是湿济漉漉的,定是快下雨了!”“好好。苍天有意,喜雨怡情哪!”崇祯快活地偎在周后怀里,渐渐睡去。周后像母亲照顾孩子那样轻轻拍打崇祯身体,同时眼望窗外,嘴里默诵“苍天有意,喜雨怡情”,默默祈祷求老天快快下雨…… 皇宫。夜空中,一团乌云渐渐遮住了月亮,天真的有点阴了。四面八方吹起冷风。宫道上忽然出现人影儿,接着越来越多。他们跌跌撞撞、隐隐哽咽着走到乾清宫玉阶下,陆续跪了下来,无声的哭泣着。 悲哀的臣工与太监越跪越多,几乎铺满整个皇宫。跪在最前面的王承恩,他已是老泪纵横…… 周后仍然偎着崇祯躺在炕上,两人都已入梦。忽然间,周后睁开了眼睛,她听到宫外传来一片淅淅沥沥的声音。周后侧耳谛听片刻,不禁欢喜大叫:“下雨了!皇上你听,下雨啦!”崇祯被周后从梦中摇醒,他迷迷怔怔地一听,果然听到宫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惊喜,不禁大叫:“下雨了。下雨了!好哇……朕瞧雨去!”崇祯鞋也顾不穿,竟赤着脚儿奔出宫看雨去了。周后赶紧提起鞋子追赶崇祯。 崇祯走出内宫一看,竟见夜空一片晴朗,根本没有下雨。他惊讶地朝玉阶下看,这才看见下面跪着一大片人,那淅淅沥沥的声音正是他们发出的惨痛的抽泣之声。王承恩和乌压压大片臣工、宦官,已经跪满了整个乾清宫玉阶及所有空旷之处,一直跪到崇祯脚边。他们个个抽泣不止、悲痛欲绝…… 崇祯惊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扬嗣昌、洪承畴互相对望着,都吱唔不言:“皇上……皇上……”崇祯跺足:“快说啊!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时,王承恩痛苦地叩了个头,沙哑道:“皇上啊,高迎祥李自成他们……攻陷了中都凤阳。”崇祯大惊:“什么?!”王承恩流泪道:“那些禽兽……竟敢焚皇陵、破祖庙,还掘了先太祖爷的棺椁,断了大明王朝的龙脉……” 崇祯几乎摔倒,周后急忙扶住他。崇祯痴痴地:“啊?!啊……”“还有更恶的事儿……”扬嗣昌壮胆补充道,“闯贼们杀了福王朱常洵,还把福王跟鹿肉一锅儿煮喽,名为‘福禄肉’,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皇上啊,龙兴圣地,凤阳皇陵,已成一片焦土……”崇祯惨叫一声,痛不可当,当场晕倒。周后及众臣扑上前扶起崇祯,一片乱叫:“皇上!皇上……”崇祯似乎已经气息奄奄了,他勉强睁开眼,突然怒叫一声,剧咳之中,喷出一口血来。再度气昏过去。 第二十章崇祯素食三月,大臣酗酒嫖娼(二) 周后与众臣惊慌失措,乱急中一番救助,崇祯终于又醒来,悲哀地哭叫:“天哪!凤阳、凤阳……祖宗之陵,王朝之脉,天地之尊,家国之圣……都叫禽兽们毁了呀!”周皇含泪扶崇祯入内。崇祯一边歪歪倒倒地走着,一边近乎疯傻地狂叫着:“这是亡国之兆啊!……亡国之兆啊!天哪……庸臣误国误朕,个个可杀!杀!……杀!……杀!!” 崇祯入宫去了。小太监赶紧关上巨大的乾清宫门。 寂静片刻,突然间,所有跪地的臣工与宦官,同时爆发出汹涌澎湃的狂哭。他们捶胸击地、悲痛万份地大呼小叫:“凤阳!……凤阳!祖宗之陵,王朝之脉,天地之尊,家国之圣……” 这时候,天空真的出现在片浓云,四面八方的冷风越来越紧。接着,真的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雨越来越大,接着电闪雷鸣,狂风怒吼。 大雨打在跪地的众臣身上,打在玉阶上,击打着无边无际的深宫…… 太庙内,布放着大明历朝历代的帝后画像及灵牌。香烟燎绕,高僧肃立,木鱼笃笃,颂经声嗡嗡不绝。太庙门外,皇公贵戚文武百官们皆披麻戴孝,白惨惨一片,悲伤跪地。 一尊青布小轿抬来,至太庙前驻轿。王承恩快步迎上,将一身孝服的崇祯扶出轿。崇祯满面哀容,被扶至列祖列宗的灵位前,跪下了,悲呼着:“先皇啊!子孙不孝啊……”众皇公大臣俱叩首及地,一片声哀呼:“先皇爷啊,臣等罪无可赦……”崇祯重重地叩首,因用力过度,那顶白布孝冠竟然落地。旁祭的周皇后地看了,禁不住惊叫一声――仅仅一夜功夫,崇祯因痛苦过度,那满头的乌发竟然大半花白了!崇祯全然不管不顾,兀自一下下重叩着。皇公大臣们都跟着统统叩首及地,一片哀鸣。 崇祯举首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满面热泪,嘶声道:“不孝朱由检百拜列祖列宗。家国不幸,贼寇猖獗,荼毒皇陵,惊扰祖宗在天之灵,祸乱皇天后土、社稷百姓,不孝臣朱由检痛心疾首,肝胆俱碎,乞先爷赐罪……不孝臣朱由检秉报列祖列宗,即日起,臣将向天下人发布《罪已诏》。引罪自惩,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罢免经宴,不食荤腥,着青衣理政……不孝百拜,乞列祖列宗万安,恩威齐天,护佑大明!” 崇祯再拜。叩毕,几乎站不起身来。王承恩上前扶起崇祯。崇祯满眼是泪,他透过泪光怒视两排战战兢的臣工们。低喝:“扬嗣昌。”扬嗣昌上前:“臣在。”崇祯咬牙切齿地:“宣旨!”扬嗣昌应声展开一轴黄绫,宣道:“中原流寇悖逆天理,丧尽人伦,陷圣都凤阳,毁先祖皇陵。致使皇天后土不宁,家国百姓蒙难。此仇此恨,不共戴天!经查,此祸乱之中,诸多臣工大吏亵渎职守,罪无可赦……” 扬嗣昌停了片刻,看一眼胆战心惊的众臣们。这时,一列带刀锦衣卫威严地步上前来,围住了臣工们。扬嗣昌清一下喉咙,声音突然变得响亮而凶狠:“着将凤阳巡抚杨一鹏、巡按吴振缨、御使宋玉秉、副将刘明远即行斩首;着将陕西巡按刘天彪、御使王少杰,福王府将军朱明贵夺职问罪;着将河南巡抚胡宗祖、巡按韩文海、户部侍郎刘不尔,兵部主事李少极剥夺俸禄,戴罪尽职……钦此。”扬嗣昌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那臣就腿一软,扑嗵跪下,叩首及地。立刻有锦衣卫上前,将此罪臣拉走。渐渐地,被拉走的臣工越来越多。剩下的个个心惊肉跳,唯恐大祸临头……终于,扬嗣昌把圣旨宣读完了,他们总算是听到了那‘钦此’二字,不由地松了口气,齐声叩道:“皇上圣断。” 崇祯全身僵硬,他动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天空一片阴晦。崇祯苦涩地道:“开春以来,一百多天没下过雨。昨儿清明节,总算是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列位臣工,你们说,那是雨么?”众皇大臣愣了,不明白崇祯的意思。崇祯撕心裂肺般地吼叫:“那是列祖列宗的泪,是列祖列宗的血啊!!”皇公大臣们顿时蒙面大哭,他们仿佛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哭得更悲伤,一个比一个更响亮。 崇祯呆呆地怔了一会,发出沙哑的声音:“从今儿起,中原流贼一日不灭,朕就一日不除孝衣!” 武英殿内,崇祯穿着孝衣在理政。殿内高悬先祖朱元璋画像。画像下,崇祯如同苦行僧,身着布衣麻鞋,坐在一袭草铺上,伏于矮几批阅奏折。旁边的食盒里,搁着一碗粥,一碟小馒头,若干素菜。崇祯似乎累了,搁笔,揉眼,咳嗽。一抬头看见了高悬的朱元璋像,朱元璋正威严地注视着一切。崇祯动情地与之对视片刻,又抖搂精神,阅折理政。 殿外,周后与王承恩倚窗窥望殿内的崇祯,叹息,满面忧色。周后痛心的低语:“王承恩,这可怎么成啊?” 王承恩叹道:“娘娘啊,那天祭祖时,皇上就发誓了,流寇不灭,就不除孝衣,不近礼乐,不食荤腥。”周后道:“可实际上并不止这些,皇上现在连暖阁都不住了,搬到这冷嗖嗖的殿里来!”“老奴不敢劝,只偷偷地安置了火盆儿。让皇上暖和点。”周后又道:“可吃得还不如太监丫头哪能成呀!皇上胃口一直不好。平时就是山珍海味也没食欲,现在让他吃这些粗茶淡饭的,就更没胃口了。”“娘娘说的是。老奴猜想,皇上这是在用肉体上的折磨,减轻心灵上的痛苦。” 周后一阵心酸,道:“这三两天还行,如今快一个月了,皇上的身子非垮了不可。”周后看着低着头的王承恩:“你快想个主意呀!”“我太知道皇上了。这种时候,你越劝他越固执,说了只会惹皇上生气……”王承恩看了看周后,说,“皇上最爱吃娘娘烹饪的家乡菜。娘娘不妨亲自下厨,烹一碗燕窝鱼翅羹。这羹看上去也就是一碗汤水,可用了补人哪。皇上或许不在意,端起就用了……” 第二十章崇祯素食三月,大臣酗酒嫖娼(三) 御膳房灶旁,周后用一银勺将燕窝鱼翅羹盛入小瓷罐中,之后闻了一闻,脸上显出陶醉的笑容。周后把食罐放上托盘,冲小太监道:“小心点。跟我来。”周后踌蹰满志地出门。 第67章 小太监托着盘儿小心异异地跟在后面。周后经过坤宁宫前,忽听得宫内传出小皇子哇哇的啼哭声,不由地驻足。她犹豫片刻,快步进宫了。 小皇子坐在围椅里,饿得哇哇哭闹。乐安公主和陈圆圆正用各种方式哄着他。乐安公 主“噢噢”地劝慰小皇子。陈圆圆则端着碗儿,碗中是米糊糊。陈圆圆舀起一小勺,亲切地:“皇儿乖,咱们吃一口吧,就一口!……这东西可好吃哪!”公主乐安则板着脸训斥小皇子:“你吃不吃你?不吃饿死你!你饿死了我当皇帝……快吃!”小皇子双手乱打,竟将米糊打翻,溅得到处都是。陈圆圆赶紧替他揩抹。小皇子更加凶猛地哭闹起来,哇哇不止!…… 周后入内,打量着宫里一团乱糟糟的景象:“这是怎么了?”乐安公主道:“母后,我们从辰时喂到现在了,皇弟就是不肯吃!”周后蹲到小皇子面前,心疼地看看,可他正饿着哪。陈圆圆道:“娘娘,皇子一生下来就是锦衣美食的,现在让他吃这米糊糊,他怎么吃得下啊?”周后道:“皇上有严旨,‘素食三月,以靖国耻’。凡是皇亲,都得遵行。”陈圆圆道:“可他还是孩子呀。”周后摇摇头:“那谁也不能违反。”乐安不悦地说:“母后,您知道么?现在连太监丫头都比皇上吃得好。咱们每天粗茶淡饭,他们照旧吃鱼吃肉,把御膳房的膳食银子都吃到自己肚里去了。”周后沉呤道:“这我知道……但你父皇的旨意必须遵行。善恶自有天报。” 乐安公主突然揭开罐盖,闻了一下:“好香啊。这是什么?”恰在这时,那小皇子又哇哇哭闹起来。周后急忙把罐盖盖上:“别凉了。我偷着给皇上做了一碗羹……”陈圆圆看看那汤,再看看小皇子,目光中充满期待,却不敢说出口。周后明白了陈圆圆意思,默默摇头,继之叹息。她起身离去,小太监捧着那罐羹跟在后头。 乐安公主突然唤道:“母后……”周后站住,回看乐安。乐安颤声道:“母后啊,我劝您把这罐燕窝鱼翅羹倒了,千万别端给父皇。”周后斥道:“胡说什么?!”乐安顿足,发急道:“父皇现在就像一座火山,碰碰就会炸,谁侍候他谁倒霉!连王承恩都躲得远远的,他可比您聪明多了……”周后犹豫片刻,一言不发,仍然坚定离去。小太监托着那羹汤瓷罐紧随其后。 周后推开武英殿门,笑盈盈入内,跪坐崇祯旁边,亲切道:“皇上,该用膳了。”“哦,朕也觉得饿了。”崇祯搓搓麻木的手,说,“朕今天精神好!好久不觉饿,今儿却好想吃东西。”周后大喜,立刻从跪地在小太监托盘上揭开羹罐儿,将它捧给崇祯,笑道:“热乎乎的哪,皇上快用吧。”崇祯过小勺,舀起一点一尝,大赞:“香!香!”周后幸福地笑了。 突然,崇祯呆住了,沉声问:“这是什么?”周后颤声道:“一碗羹……臣妾亲手为皇上做的。”“什么羹?”崇祯厉声道,“燕窝鱼翅羹!是不是?”“是……是……”周后胆怯地,哀求地:“皇上,您千万得保重龙体,不为自个,也得为大明哪……”崇祯大怒,将手中小勺一摔,砸个粉碎,怒斥:“好嘛!你以为朕的素食三月是儿戏么?你以为朕布衣麻鞋是在欺世盗名么?!”“臣妾没敢那么想。” 崇祯更怒,厉声喝道:“那为何不遵行朕的严旨?哦……大臣们欺君误国,你也要欺君误国么?”周后伤心哭了:“皇上……臣妾不敢!”崇祯沉声道:“这些天,你和乐安是不是受不了粗茶淡饭了,背着朕开荤?”“没有,没有。臣妾和乐安,包括皇子们,都绝对不敢!”崇祯哼了一声,道:“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本该是后宫表率。可你……退下,回去闭宫反醒!今后,没有朕的旨意,就不准来见朕!”周后泣不成声:“皇上……”崇祯怒斥:“出去!” 崇祯孤坐着,忽觉不忍,不由地探身朝外叫:“爱妃,爱妃……”不见回答,崇祯叹口气,自言自语:“朕说得重了些。”崇祯起身,步出殿外。 坤宁宫外,周后掩面饮泣,急步而来。那个小太监仍然捧罐儿亦步亦趋。周后踉跄地进入宫中。乐安公主看见了惊叫一声“母后?”周后站住,痛苦地说:“乐安哪,让你说对了,我……”周后说不下去,掩着脸匆匆奔入内宫。 乐安公主呆了一会,朝陈圆圆悲道:“母后受罚了。”陈圆圆叹息无言。小皇子忽然又哇哇直哭。乐安忽然把手中物品一扔,恨道:“烦死了烦死了!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陈圆圆低声道:“这日子长着哪……难道就不过了么?”乐安朝托盘的小太监吼:“过来!”小太监托着罐儿上前。乐安端起那羹递给陈圆圆,说:“你喂他吃。”陈圆圆将羹儿端近小皇子,高兴地笑着:“瞧,好吃的来啦。天哪,香喷喷的,姐都要馋死了!”小皇子早就按捺不住,伸着两只小手噢噢叫。陈圆圆舀起一勺,伸进他口里,小皇子香甜地吃着,两只大眼还含着泪花。乐安也高兴地笑。 第二十章崇祯素食三月,大臣酗酒嫖娼(四) 猛听一声大喝:“吐出来!”陈圆圆和乐安公主回头一看,崇祯怒容满面地站在一旁。小皇子虽惊,小嘴仍然在嚼个不停。崇祯愤怒,一掌将陈圆圆的罐儿打翻,朝小皇子恶吼:“吐出来!”小皇子吓得扑进陈圆圆怀里,呜呜地哭了。崇祯气得声音都变了:“朕早就料到了。你们不把朕的严旨当事,背着朕放肆!……皇后还说没有,这不是让朕逮着了吗?”乐安委屈地说:“父皇,连宫女太监都比咱们吃得好……”崇祯怒道:“他们是贱奴!自然会偷吃,你哪,也要跟一样?跪下!”乐安公主撅着嘴跪下了。 陈圆圆低声道:“皇上,这羹是奴婢截下来的,与乐安公主没关系。奴婢见皇子饿得不行,就喂给他吃了……”崇祯问乐安公主:“是吗?”乐安胆怯无言。陈圆圆抢声道:“是!请皇上赐罪。”崇祯怒喝:“大胆!来人哪,拖出去。”两个太监入内,将陈圆圆拖下。小皇子又哇哇的啼哭了。 陈圆圆被按在御花园花架上,另一个太监挥舞竹鞭,劈劈啪啪地抽打。陈圆圆紧牙,一声不吭。太监怪声怪气地:“大姐,奴才这是奉旨办差,您别介意。”陈圆圆恨道:“放屁!”太监又打了两下:“大姐,您要是唱段小曲,奴才就不打了。”另一个太监提桶水过来,说:“大姐,皇上有旨,说您清醒清醒,懂点规矩……”太监将冷水哗地泼到陈圆圆身上。陈圆圆打了个寒颤。 这时,远处传来王承恩愠怒的声音:“住手。”两个太监赶紧垂手肃立。王承恩近前看看陈圆圆,喝斥两个太监:“放开她。”太监迅速解开绳索。王承恩问她:“伤重么?”陈圆圆大叫道:“骨头都断了。”王承恩威严“嗯”了一声,盯向那两个太监。他俩吓得跪下来说:“不可能的,小的只是用软竹轻轻敲了几下,公公,皇上有旨,小的也是没法啊。” 陈圆圆活动几下身子,其实没什么事。王承恩抽出锦帕递给陈圆圆,说:“没有我的话,他们不敢下重手的,快揩揩脸吧。”他转脸对太监斥道:“滚!”两个太监快步离去。陈圆圆吐去流到口中的水:“呸,浇得什么水啊,臭死了!”“浇花的水,这两个狗东西!咳——”王承恩叹息道:“圆圆呀,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惹皇上呢?”陈圆圆气得乱叫:“什么皇上?他首先得是个人吧!对自个的老婆孩子都那么狠,没心没肺!” 王承恩吓得脸都变了色,轻斥道:“你嚷什么?轻点声!”陈圆圆一边揩脸一边呸着口中水:“哼,赶明儿,我也要浇他一头臭水!”陈圆圆说罢把锦帕一扔,掉头就走。王承恩跟在后头问:“浇谁哪你?”陈圆圆大声道:“浇皇上!”王承恩气得站住了,看着远去的陈圆圆,继之无奈叹息。 百花楼妓院。百花楼张灯结彩,一派笙歌丝乐之声。隔门可见楼里的歌妓搔首弄姿,个个花团锦簇。许多顶蒙得严严实实的小轿相继抬至。刚驻轿,胖鸨儿嘻笑着从楼内迎出来,打开轿门。扬嗣昌先探头,左右望了望,无异常情况,这才下轿。 鸨儿笑道:“扬大人,老没见了,姑娘们想您哪……”扬嗣昌低喝:“不要喊大人!”鸨儿改口道:“是,扬老爷。”扬嗣昌不安道:“国丧期间,皇上有严旨,凡王公大臣都不许沾惹酒色。可得多加小心。”鸨儿笑道:“扬老爷放心,我这儿太平着哪,您老人家只管吃好、喝好、乐好!” 第二顶小轿开门,下轿的竟是洪承畴。扬嗣昌与他彼此拱拱拳,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接着第三、第四、第五顶小轿陆续开门,钻出来一个个总督、巡抚等大员。扬嗣昌、洪承畴朝他们拱拳揖礼:“王兄、韩兄,李兄……请请!”大员们也纷纷朝他俩相揖:“多谢扬兄、洪兄。”鸨儿热情地邀请:各位老爷,请入内吧。奴家都替你们准备好啦! 众大员簇拥着扬嗣昌、洪承畴进入妓院。 妓院内室。一席山珍海味,玉盘珍馐。扬嗣昌居中,洪承畴与众大员环座,俱是面笑容。扬嗣昌用热手巾揩揩脸道:“列位总督、巡抚都是远道而来,进京述职,辛苦呵!”众大员一片声:“扬大人辛苦!”扬嗣昌道:“按理说,在下早该在寒舍设宴为列位大人洗尘的。可是国丧期间,皇上禁止一切礼乐,更不准沾酒。在下愁死了――请列位大人吧,怕皇上知道;不请吧,又对不住列位,都是多年知已!无奈啊,在下和洪大人商量了一下,借百花楼一角,请列位大人放松放松。 第68章 啊?多多见谅。”众大员纷纷笑道:“谢大人厚爱!……多谢多谢!”洪承畴补充道:“请各位放心,百花园这儿安全得很。我已让卫兵把整条街封了!今晚,除了各位没别的客,更没人敢来打扰。” 扬嗣昌举杯:“列位请!”众大员一片欢声:“请!请……”美酒下肚,众人咂嘴回味。一总督赞叹:“好酒!”另一巡抚夹起块肉填进口里,感概道:“不瞒你们说,我进京后就断了酒肉,真把我馋死了。”扬嗣昌做神秘状:“明天,皇上在乾清宫与众臣廷议,商量剿贼方略。列位督抚大人,你们心里有谱了吧?”一总督探身:“在下正犯难呢,明天我该说什么?请扬大人、洪大人赐教。” 扬嗣昌道:“凤阳失守,证明剿贼失败。皇上一怒之下,惩办十二个三品以上的大员。还严旨内阁继续查处。列位呀,明天你们说话可要多加小心。”一总督笑道:“是是。不过,听说扬大人即将升任内阁首辅,只要您肯体谅下情,我等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众大员齐道:“请扬‘首辅’多加关照!”扬嗣昌笑呵呵地:“首什么辅啊,皇上还没下旨哪!”洪承畴笑道:“国家战乱,正当用人之际。您是必升无疑的。”扬嗣昌笑而不言,不置可否。 第二十章崇祯素食三月,大臣酗酒嫖娼(五) 一总督道:“洪大人,您在兵部也供职多年了,在下听说,皇上要拜您为武英殿大学士。”洪承畴连连摇手:“总督大人甭哄我!我已经是朝不保夕了。”总督惊讶:“这话怎么说的?”洪承畴道:“凤阳皇陵被毁,我身为兵部侍郎也是罪无可赦。但不知为什么,皇上惩办了四个兵部大员,唯独漏掉了我。我早就把请罪折递上去了,皇上至今没有批复。”另一巡抚道:“那好哇,说明你圣眷正隆!”“不!皇上越是不做声,就越是不妙!不瞒你们说,我担心皇上留着我这颗头另有它用……”洪承畴不无担心地调侃自己。扬嗣昌笑问:“ 怎么用啊?”洪承畴道:“比方说,明天廷议一开场,皇上就砍我的头,以震慑各路督抚……”众大员哈哈大笑。 扬嗣昌道:“洪兄真会开玩笑。”洪承畴苦笑笑,道:“我才没心思开玩笑哪!”说话间,忽然门帘一掀,响起一串娇笑声,鸨儿领着一群美貌妓女进来了。鸨儿笑道:“各位老爷,姑娘们等不及了,要给老爷们敬酒哪。”众大员顿时眼睛放光,大呼小叫:“好哇……来呀!到爷身边来!”妓女们如蛇那样偎入大员们身边,一个个娇声娇气地,开始把盏劝酒。大员们开始陶醉了,忘形了,手足乱动,摸上摸下了…… 东厂,王承恩柱着杖立于阶前,阴着脸儿。 王小巧匆匆步至他面前,低声秉报:“公公,小的都查清楚了。扬嗣昌、洪承畴邀请进京八位督抚,在百花楼妓院聚酒取乐。”王承恩咬牙切齿道:“好嘛,皇上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这几个家伙还敢如此放纵!”王小巧也气愤地说:“他们仗着自己是内阁大臣,什么不敢干哪。”“哼,国丧期间,酗酒嫖娼、结党密谋,这可是要灭族的!”王小巧一惊,问:“请公公示下。” 王承恩冷冷地道:“还能怎么办哪,老奴去给他们捧捧场吧!” 妓院前厅,王承恩与王小巧徒步走到百花楼前,只见大门紧闭,里面却有隐隐的歌乐之声。王承恩朝王小巧示意。王小巧便嗵嗵敲门:“开门!开门!”半响,门开一道缝,鸨儿探头出来:“谁呀?”王承恩笑道:“客人。”“国丧期间,不接客……”鸨儿斥罢,嗵地把门关了。王小巧又敲:“开门!开门!”门板哗啦一声大开了,鸨儿愤怒的跳出来,叉着腰,横眉冷目,大骂:“两个死货,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快滚!” 王小巧怒道:“你这婆娘怎么这样厉害呀……”鸨儿道:“这算什么?奶奶的厉害你还见没着哪。快滚!”“要是不滚哪?”鸨儿道:“不滚?奶奶就喊叫东厂的刘总管来,剁了你的臭爪子!”王承恩忍不住噗地笑了:“奶奶啊,您说的那个刘总管,名叫刘二吧?”鸨儿得意了,说:“你也知道他的厉害?”王承恩哼了一声:“他的厉害,老夫懒得知道。但他爹有多厉害,老夫却知道的一清二楚。”鸨儿一怔,心想这人怎么着?王承恩又道:“刘二的爹是老夫的徒儿嘛。至于刘二,只配给我当徒孙儿。”鸨婆儿呆在那里。细想了一回,觉得来者可能不凡,顿时换了脸色,亲热地笑:“我说哪,原来老爷是自家人!奴家看走了眼,快请,快请……”鸨儿朝堂内喊:“来人哪,贵客来哪!”立刻涌出几个美貌妓女,把王承恩团团围住,她们又拽又拉,娇声唤着:“嗳哟老爷,您老没来了……老爷,我要您今夜别走了……” 王承恩左右看看,对一片艳色微笑:“可惜姑娘们了,真是太可惜了。”鸨儿笑着劝道:“老爷,我这的姑娘。都是京城里的绝色!您只管选。”王承恩喟叹道:“您不知道,对老夫来说,姑娘就是剥光衣裳也没用啊……”鸨儿夸张地惊叫:“哟,您老人家还守身如玉呀!”王承恩道:“惭愧惭愧――老夫要啥有啥,就是没鸡巴!”鸨婆儿大惊,细看王承恩,这才看出他是太监,她双手一拍,故做惊喜地叫:“哟!您是宫里老爷呀,奴家真是瞎了眼,得罪公公了。”妓女们闻言,立刻抽手,不屑地走开。 王承恩微笑着说:“敝姓王,王承恩。是里头贵客们的朋友。”鸨儿明白了,吓得声音发颤:“王公公,皇宫总管……”鸨儿看着王承恩阴沉沉的脸色,马上换成更甜蜜的笑容,手从腰里一抹,伸过一只白胖的手掌,掌中出现两颗大得惊人的珍珠。媚声道:“您是大贵人,别跟奴家一般见识。这两珠子,王公公留着玩儿。”王承恩盯着珍珠微笑:“稀罕东西,这两珠子比皇后凤冠上的还大些。我估计,每颗起码值一千两银子吧?”鸨婆儿受辱般地:“那我能拿得出手么?这两珠子,每颗值五千两银子!”“哦,那是老夫有眼无珠了。”鸨儿陪笑道:“看贵人说的。快拿着。” 王承恩也不接她的话茬,只问:“今儿来了多少客人哪?谁的东道啊?”鸨婆道:“扬大人把百花楼包下来了。”王承恩赞道:“有气派!你准备什么名菜?”鸨婆一边陪笑,一边伸出手数说道:“多啦,有燕窝海参、熊掌鱼翅……”王承恩顺手抓过鸨婆的肥手掌看看,笑问:“那熊掌比得上这爪子么?”鸨儿微嗔道:“公公取笑了……”王承恩厉声道:“刚才你不是要剁爪子吗?立刻给我剁了!”鸨婆惊恐陪笑着:“公公真会开玩笑。”王承恩板着脸:“国丧期间开不得玩笑!这么着吧,两只爪子都给我剁喽!”一眨眼间,黑暗中已闪出两个便衣汉子,将鸨儿拖走。鸨儿哭叫不止…… 第二十章崇祯素食三月,大臣酗酒嫖娼(六) 妓院内室,扬嗣昌等一人搂一个妓女,饮宴正欢。跑堂的端上一只银蒸锅,轻轻放在宴席正中。 一总督醉醺醺问:“什么菜啊?”跑堂的颤声道:“红焖熊掌……”总督高兴道:“好!好!总算是来了。”扬嗣昌指点着:“这是百花楼招牌菜,名满京城。快,打开盖,让大人们尝尝。” 跑堂的伸手揭开银盖,众人都把头伸上去。大惊失色,蒸锅里面竟然搁着两只血淋淋的胖手掌,掌心中还搁着那两个珍珠!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扬嗣昌厉声问:“怎么回事?”跑堂的示意门外:“老爷,来了个贵客……”扬嗣昌变色,询问地看洪承畴一眼。洪承畴叹息道:“没别人,定是王承恩到了。” 众人立刻缩身,酒席变得死一般安静。 妓院前厅堂上,王承恩端坐不动,王小巧立于身边。突听“嗳呀呀”之声,扬嗣昌领着所有督抚们急冲冲迎上来了。扬嗣昌面红耳赤,朝王承恩深深做个大揖:“王总管哪,在下有失远迎!……”王承恩却做出大惊失色的样子,赶紧起身揖礼道歉:“啊?老奴瞎眼!原来是列位大人在此聚会,哎呀呀,搞错了!下头秉报说奸人嫖赌,因在国丧期间,老奴只好过来看看。万没料到是列位大人……惊忧惊忧,得罪得罪!” 扬嗣昌万份尴尬,干笑着:“王总管,今天这事嘛,我等有失检点,万望您老人家海涵哪。”王承恩惊道:“老奴岂敢?得请大人们海涵老奴的莽撞。……王承恩转脸叫:“来人。”跑堂的上前:“小的在。”王承恩高声道:“今天这宴席算老夫请的,花销都计在我的帐上。”跑堂的急忙答应。扬嗣昌、洪承畴慌忙做揖:“王公公……王总管!您……”王承恩打断他们的话:“我没说完哪。听着,不但是今天,列位大人在京期间,所有吃喝嫖娼的开销,全部由老人结帐!老夫以此向列位大人赔罪。” 扬嗣昌感动地几乎要哭:“王公公啊……”王承恩摆摆手:“就这么定了!”洪承畴道:“王公公盛情,我等永世不忘。王公公,既然来,请入席吧?”众人打躬作揖,一片声叫:“请!请!”王承恩笑道:“好好,我也讨口酒吃吃!” 妓院内室,扬嗣昌等簇拥着王承恩回到宴席前。扬嗣昌拱手:“请王公公上座。”王承恩推辞着:“列位大人都是一品大员,老奴只是个四品太监,老奴岂敢?”洪承畴替他拉开座位:“王公公请。”王承恩道:“洪大人,我说的是实话。在宫里头,你什么时候看见老奴坐过?老奴还是站着陪大人用几杯吧。”王承恩不坐,众人也就不敢坐,都陪他站着。王承恩主动取过酒壶,亲自为众大员斟满:“来来,同饮一盅!” 第69章 王承恩带头饮尽,长吁:“好酒!”众人随之饮尽,扬嗣昌赶紧替王承恩斟上酒。 王承恩放下酒盅,忽然泪流雨下,他说道:“行啦,酒也喝了,老奴有几名肺腑之言,不知当不当讲……”众人齐道:“讲讲!”王承恩含泪说:“列位大人呀,皇上天天布衣麻鞋,三餐食粥,已是龙颜大损,瘦成了一把骨头。”众人统统垂首,不敢吱声。王承恩声音沙哑地继续说:“不瞒列位,昨儿,老奴亲自闻过皇上的粪便!因为多日不沾荤腥,皇上的粪便都没有臭味了。唉,咱们皇上啊,为剿灭中原流寇,愁白了头、惊碎了胆、用烂了心呵!列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请想想,大明如果无救,你我都得让贼子们煮着吃了!”几个总督抽抽嗒嗒地哭了,扬嗣昌与洪承畴惭愧至极。洪承畴道:“王公公的话,令在下痛彻肝胆……”王承恩沉声道:“你们不要以为皇上嫩,什么都不知道。其实,皇上明白着哪!就拿您扬大人来说吧,去年年敬当中,您获银三十万两,皇上知道,但皇上不吱声。还有您洪大人,从军饷中扣下了二十五万两,皇上也知道,但皇上还是不吱声。到于刘总督、王巡抚,更别提哪,你们的事,皇上件件知道……”所有人都吓得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 王承恩见大家都不说话,又道:“皇上为什么不吱声呢?是期望你们自个反醒,期望你们忠君报国啊。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吧,皇上正准备给你们施恩哪!”众人闻言,个个睁大眼看着王承恩。王承恩道:“扬大人哪,内阁首辅非您莫属。您洪大人,就要拜兵部尚书了!还有您刘大人,就要升任三省总督了……”那些人都惊喜说不出话,简直不敢相信。这时,王承恩将拐杖一顿,凛然道:“皇天在上,恩便是威!威便是恩!明日乾清宫廷议,皇上盼着列位大人拿出剿贼的主意呢。老奴一介阉人,上不得马拉不开弓,忠君护国的大业,唯有仰仗列位大人了!老奴在此给列位大人磕头了,老奴求列位大人报效皇恩!” 王承恩痛苦地跪地,朝着他们重重叩首。众人早已满面是泪,他们慌忙扶起王承恩。王承恩泣道:“今儿,赏老奴一个面子吧。这宴席让老奴来付帐。此外,大人们在京期间,只管放心的喝酒嫖娼――没事的!有老奴替你们保着,什么事都没有!老奴理解列位的雅兴,大家都是人嘛。活着不容易。”众人尴尬地呵呵笑,七嘴八舌地道:“王公公体贴下情呀……谢王公公!……您老人家万福!” 王承恩断然道:“只有一条,列位大人花销,统统由老奴包了,大人谁都不准掏一个子儿!”众人感动得嘶声叫着:“嘿……您看您!”王承恩摆摆手:“甭说了。我比你们方便!一来,免得言官多嘴;二来,也免得你们夫人知道了,跟你们呕气。是不是这话?”众人忍不住笑了:“是啊!……是这话!” 王承恩拱拱拳:“老奴告辞。”众人齐齐地要送。王承恩阻拦:“慢慢!列位继续乐,一个都不准送。谁送,我就跟谁过不去!”众人只得站下,看着王承恩孤独离去。众督抚仍然呆立着,个个一头冷汗。 洪承畴低声说:“列位大人,长见识了吧?这位王公公,可算是大明二百年来头号奴才!也是头号忠臣哪!” 众人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半响,才长吁短叹地瘫坐下来。 第十一卷 第二十一章洪承畴冒死进谏(一) 乾清宫内,众臣排班肃立。王承恩一声沙哑的唱喝:“皇上驾到。”崇祯缓缓步出,他仍然是一身孝衣,步履沉重。众臣齐齐地折腰揖:“臣等叩祝皇上圣安!” “平身。”崇祯步上丹陛,端坐龙座,巡视众臣一眼,表情威严之至。众臣屏息静声。崇祯沙哑地道:“列位爱卿,朕,昨儿一宵没合眼。唉,刚合上眼,天就亮了。”班首的扬嗣昌道:“皇上龙颜吉祥。”崇祯点了下头,道:“你们都知道,大明王朝到生死攸关时 候了!北疆的满清频繁南侵,中原的流寇也是屡剿不灭。前不久,竟然毁了中都凤阳!唉,祖宗之灵,惨遭荼毒……”崇祯说着悲伤拭泪。众臣中间立刻跟着响起抽泣不已的声音。 冷场片刻,崇祯又道:“今儿御前廷议,朕想听听列位的平贼大计。爱卿们,请吧。”此话一出,众臣纷纷缩身低头,俱呈躲避之状。崇祯巡视着,叹道:“怎么,这么多张嘴,就没什么可说的?”众臣还是畏缩着。崇祯有点嗔怒:“哼,背后个个能说会道,当面怎么都哑巴了?!” 洪承畴上前奏道:“启奏皇上,臣等不敢开口,是怕言语不慎,冒犯了皇上。”崇祯宽容地说:“爱卿尽管直言,无论说什么,朕都赐言者无罪。”洪承畴道:“谢皇上。臣以为,剿贼之所以屡屡失败,其罪过,当然是各级官吏无能,但关键不在下面,而在上面,在于朝廷的剿贼方略有误。”此言一出,众臣大哗,并纷纷为之不安。“哦……明白了,你是说朕有误。”崇祯竟微微一笑,挥挥手,道:“你放胆直说吧,朝廷的剿贼方略,误在哪里?” “臣不敢。”洪承畴沉着地应道,“依臣愚见,这些年来的剿贼方略,其误有三。一误:主次倒置,两面交战。臣以为,大明的心腹大患不是满清,而是高迎祥、李自成。朝廷应当‘安内重于攘外,剿贼重于抗清’,将高、李视为大明最大的天敌,再不能掉以轻心,视他们为区区草寇了。”崇祯插言道:“朕对高、李等贼恨之入骨,并不曾轻视。”洪承畴沉声道:“但实际上,朝廷却把全国最精锐部队都用去对付皇太极了,只让各省自行围剿高、李。臣以为,这就是对高、李的轻视。” 崇祯语塞,面露窘色。龙座旁边的王承恩吃惊地注视洪承畴,似乎才刚刚认识他。班内,众臣们更是惊惶不定,窃窃私语。周皇亲探首低声问扬嗣昌:“咦?……这个洪承畴一向乖巧,今儿怎么吃了豹子胆?”扬嗣昌沉呤道:“在下也不知原因。”周皇亲摇摇头:“怪了怪了。敢挑皇上的不是。”崇祯沉着脸:“嗯……洪承畴,你接着说,朕在听。” 洪承畴已看出崇祯在强忍怒火,他犹豫片刻,勇敢地继续说下去:“二误:中原五省闹贼,同时又是五省各自剿贼。因此,各省的督抚都想把贼撵到邻省去,以保本境太平。”此言一出,班内的督抚们个个怒目横眉,满面不屑之色。洪承畴全然不在意,他甚至把身体转向了督抚们,平静地继续说:“须知,把贼撵走容易,把贼杀灭万难。督抚们剿来剿去,等于撵来撵去。多年来,各省就是以‘撵贼’代替了‘剿贼’。主剿的督抚们不以为耻,反为此而得意,频频向皇上请功。臣以为,如此剿法,是为渊驱鱼,嫁剐与邻。如此剿法,贼势将越剿越大。” 这时,满朝文武轰然大哗。那些外地督抚更是一片声抗议: ――皇上,洪承畴胡言乱语,污辱各省督抚! ――皇上,洪承畴不明下情,妄加猜测,请皇上明察…… ――皇上,洪承畴身为兵部侍郎,主剿不力,竟然将兵部的罪过转嫁给各省! ――皇上,臣请示严办洪承畴!…… 崇祯沉声道:“洪承畴,你都听见了?”洪承畴垂首应道:“臣都听见了。”“那你还有什么话说?”洪承畴道:“有。剿贼方略的‘三误’,臣只说了两误,还有一误没说。”停顿了一会,见崇祯没有说话也没有不让他说话,洪承畴又接着说:“这第三误:臣以为,饥民是贼之源泉。人无饭吃,必然造反。因之,剿贼必须安民,安民必须免缴中原五省税赋,让饥民有饭吃。饥民其实都是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只要填饱肚子,就会与贼分离,自个把自个拴在黄土地上,种地打粮,不惹祸。贼呢,也就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流。然后,官军才可能将贼剿灭。总而言之,欲剿贼,先安民。没有安民之功,便没有剿贼之效!” 崇祯怔住,呆看洪承畴。龙座旁边的王承恩也怔住,呆看洪承畴。殿下的督抚们无言反驳,个个呆看洪承畴……一时间满朝寂静,静得可怕!只听洪承畴慢声道:“秉皇上,朝廷的剿贼三误,臣已经说完了,请皇上赐罪。”洪承畴屈膝跪下,却高傲地昂着头儿。 崇祯终于忍无可忍,一掌击在座上。继之,他大怒而起,抛下满朝大臣,甩袖而去,消失在屏风后面,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满朝文武都惊呆了,即不敢开口,更不敢退朝,站在那儿,个个不知怎么着才好。王承恩小快步至洪承畴身边,在他耳边激动低语:洪大人,您今儿赤胆忠心,老奴万份感激……洪承畴低声回答:“在下只求一吐为快,死而无憾。”王承恩低声道:“未必会死。” 王承恩说罢掉头而去,匆匆地追赶崇祯。他也消失在屏风后面。 第二十一章洪承畴冒死进谏(二) 后宫,崇祯正气得跺足,口中不知嘟囔着什么。王承恩匆匆赶来:“皇上……”崇祯怒声打断,道:“你听见了吧,洪承畴打心眼里瞧不起朕!哼,竟然把朕多年来的剿贼方略,说得一钱不值,那可都是朕的心血呀!”“请皇上息怒。”崇祯切齿:“可恨之至,朕没法儿不怒!朕气得坐不住。” 王承恩提醒道:“皇上啊,您想想,洪承畴是所有大臣中最谨慎的人。有时候,他甚 至胆小如鼠。今儿,他为什么敢口出狂言呢?”崇祯略有所感:“为什么?”王承恩道:“老奴觉得,他以往的胆小是装的,今儿的犯颜直谏才是他的真面目。”崇祯沉呤…… “老奴可以肯定,他在开口之前,就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他以他的狂言来向皇上尽忠啊!” 第70章 崇祯一叹,无语。王承恩颤声道:“老奴斗胆问一声皇上,洪承畴的话,说得对不对?”崇祯呆了半天,才气得一跺脚,道:“……可、可他欺君太甚!”王承恩道:“忠言逆耳呀。”“难道不能进不逆耳的忠言么!……他就不能换个腔调跟朕说话?就不能递个折子上来,别在大廷广众出风头?!”王承恩赶紧点头道:“皇上圣见。这洪承畴不说则罢,要说就要出风头。犯酸呗!” 见皇上心气稍稍平顺了些,王承恩接着道:“皇上啊,老奴估计,洪承畴的话恐怕还没有说完,他心里也许暗藏着剿贼良策。”崇祯急问:“什么剿贼良策?”王承恩道:“那就得听他说完了。”崇祯怒道:“行!朕让他说完。如果没有良策,那他就是欺君犯上,那他就是一个狂贼。到了那时候,洪承畴纵然有一万个头,也不够朕砍的!——不够砍!”崇祯似乎仍不解气又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崇祯向外移了两步,复叹道:“唉,还是你先去吧,朕消消气再去。”王承恩临出去时又进言道:“皇上,洪承畴一个人的死活无足轻重。但是,满朝大臣们都等看皇上如何处置他。他们将从洪承畴的下场中看出自个的荣辱、升降,琢磨自个的命运,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最重要的……请皇上圣断。” 崇祯有点悟过来,点头道:“朕明白。” 龙座空着,满朝文武仍在唧唧嚓嚓。……忽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死一般寂静!原来,崇祯缓步归来了,他登上丹陛,回到龙座上。崇祯坐定,瞟一眼仍然跪在那儿的洪承畴,冷冷道:“爱卿,朕刚才出去洗了洗耳朵。你继续说吧,朕洗耳恭听。”洪承畴鼓起最大勇气:“皇上恕臣无礼,臣想站起来说话。”崇祯一愣,拿不准让不让洪承畴站起来。 这时,洪承畴已经自行站了起来,他运了口气,高声道:“臣认为,如想灭贼,首先得承认贼实在了不起,承认贼把各省官军整惨了,打败了,把贼当成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危险的天敌。有贼无我,有我无贼!”洪承畴既已置生死于不顾,也就无视龙座上满脸怒容的皇上和鸦雀无声的一殿重臣,朗声说道:“臣认为,中原五省应当联为一体,合为一个省,设立五省总督!这个总督,有权节制五省所有的督抚、官吏,有权统领五省的全部兵马、钱粮及文武军政。然后,采用‘四正六隅十面网’的剿贼方略。所谓四正,乃东南西北;所谓六隅,乃山、川、江、湖、乡、镇;所谓十面网,乃用各省官军十面围逼,围而不打,由五省总督亲率十万精锐,专攻专打……其详细战法,臣拟有专折,请皇上审阅。”洪承畴从怀中掏出奏折――那折子的边角都已磨损了,可见在怀里揣了不知多久。 王承恩步下丹陛,接过,转呈崇祯。崇祯匆忙翻看,每翻一页,折子都现出磨损卷曲处。崇祯越看越激动……许久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激动地看着洪承畴,道:“洪承畴啊,这‘四正六隅十面网’,你考虑了多久啊?”洪承畴低声道:“三年半。”崇祯大叫:“你为何不早拿出来啊!有此良策,国家何致于败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洪承畴含泪道:“秉皇上,臣害怕。”“你怕什么?”洪承畴道:“臣怕激怒皇上,怕得罪各级文武大员。臣害怕像袁崇焕那样,遭受千刀万剐。皇上啊,臣可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哪……” 崇祯感动了:“那你今天为什么拿出来了?”洪承畴泣道:“因为,臣看见皇上太痛苦了。因为,咱大明到了最危险关头。臣思来想去,宁肯今天被皇上千刀万剐了,也不愿将来被贼寇们煮着吃了……” 那最后一句话,洪承畴是吼叫出来的,震动了宫廷梁宇,引起阵阵轰鸣!崇祯感动得几乎掉泪:“洪承畴,朕今天才了解你……朕谢你……”洪承畴再跪:“臣叩谢皇上知遇之恩。”崇祯亲自走下丹陛,双手扶起洪承畴,再朝众臣道:“列位爱卿,你们当中还有洪承畴这样的人么?要有,站出来让朕拜谢!”众臣缩首,谁也不敢吱声。崇祯动情地说:“自从皇陵被焚,朕天天布衣麻鞋,粗茶淡饭,夜不能寐!你们个个世受国恩,个个高官厚禄!可你们――什么时候能把贼灭掉?什么时候能让朕脱去孝衣、安安稳稳地睡一宵啊……” 大殿依旧一派寂静,唯有众臣一片饮泣之声。 崇祯仍是布衣麻鞋,却手执银剑,在御花园舞动中着。他显得精神十足,气色很好。王承恩高兴地在旁观看着。稍顷,崇祯舞毕,收势,吐气。王承恩赶紧深深一躬,赞道:“皇上剑气冲天,神龙飞舞,把老奴的眼都看花了!。”崇祯微笑:“不行。多日不练,招势生疏了。”王承恩模仿着:“可皇上的天子剑这么一抬,龙虎之气立刻招之即来啊。”崇祯哈哈一笑,踱步赏花。王承恩跟着后头,边走边道:“老奴记得,开春以来,皇上就没进过花园。瞧啊,这些花儿见皇上来了,开得多好!瞧一眼都舒服。唉,皇上要是能天天来走走,多好啊!” 第二十一章洪承畴冒死进谏(三) 崇祯笑道:“王承恩哪,大臣们近来有什么议论?”“那天廷议之后,大臣们的颂君之声呀,真真地是不绝于耳!他们都说,咱皇上是圣君,五百年一出的圣君。有这样的皇上,贼寇指日可灭。”崇祯得意地说:“让他们吹吧,朕不会发晕。”“皇上钦定了剿贼方略之后,大事也就定了一半了。”崇祯沉吟道:“怕没那么容易。剿贼方略是有了,还差一个五省总督啊。” 王承恩小心地说:“这个……皇上心里肯定有谱了。”“这回,朕也不想独断,朕想先听听大臣们意见,让他们推荐一个。”王承恩讶然道:“老奴以为……非洪承畴莫属。”看着崇祯不以为然的样子,王承恩说,“皇上,那剿贼方略,洪承畴已经苦心筹画多年了……”“那也不等于他就适合于做五省总督!”崇祯停了半晌,说,“那天廷议,洪承畴锋芒太过,把外地督抚都得罪了。他如果当了五省总督,各省督抚还不给使绊子么?朕为大局考虑,可以用他的剿贼方略,不一定用他这个人。”王承恩压制着内心失望,赞道:“皇上圣断。” “传旨下去,让各部推荐五省总督人选。三品以上臣工,都可以举荐。”崇祯惬意地踱步赏花…… 崇祯跨进英武殿,将天子剑挂到墙上,入座。一内臣入内,将一捧奏折放置在崇祯面前:秉皇上,京内外大臣们的举荐折子,内阁送来了,请皇上审阅。崇祯翻阅着:“都举荐了什么人哪?”内臣道:“吏部统计,举荐扬嗣昌的有三十二折,举荐洪承畴的有八折。”崇祯有点意外:“只有八折?”崇祯把折子再翻了翻,自言自语:“唉,果然不出朕之所料,洪承畴把人都得罪光了。”内臣又道:“另有一帖匿名密奏,内阁不敢自专,密封了报呈皇上。”内臣从众多奏折中取那只厚纸封,搁在崇祯面前。崇祯示意他退下。内臣退出,轻轻闭门。 崇祯先拆开匿名密奏默阅,表情初平静,继之一震“……国丧期间,皇上布衣麻鞋,避居武英殿,素食理政,为中兴大明呕心沥血。而吏部尚书扬嗣昌,却于六月初六私邀兵部侍郎洪承畴及外省督抚刘铭一、常思训、王永贤等,在天桥百花楼狎妓纵酒、肆意淫乐……他们身为朝廷大臣,却如此欺君悖主,竟敢在举国行丧之时,行此衣冠禽兽之事,真真伤天害理,大逆无道……”崇祯读着读着,面色巨变,双手直抖,口中咬牙切齿地:“禽兽、禽兽、禽兽!……”猛一用力,把案桌都推翻了。王小巧听到声音,匆匆奔入:“皇上……” 崇祯手执密奏,抖抖地指着他,颤声:“你说、你说,六月初六那天,你一整天没当值,哪去了?”王小巧紧张地回话:“奴婢奉王公公之命,出宫探查去了。”“你探查出什么?”王小巧吱唔着:“奴婢……奴婢……”崇祯一转身,从墙上抽下天子剑,剑锋直逼王小巧,怒声:“说,天桥百花院那儿,你探查过没有?”王小巧大惊,吓得跪下:“皇上!……奴婢探查过。” 崇祯怒喝:“谁在哪里纵酒狎妓来着?”王小巧颤抖了:“有扬大人,洪大人……还有些外省督抚,小的叫不上名。”崇祯大喝:“为什么不报?”王小巧扑地叩首,抽泣:“小的不敢报……皇上饶命啊!”崇祯发疯地叫道:“畜牲!……随之一剑砍下。王小巧肩膀立刻涌出鲜血。他惨叫着,痛昏倒地。 崇祯一脚踹开王小巧,提着剑奔出殿门。 宫道上。崇祯面色铁青,执剑的手簌簌发抖,步履踉跄地走着。 道边,一个太监屈身迎驾:皇上。崇祯怒叫了一声“国贼!”手起剑落,砍翻了他。接着,他两眼发直,又踉跄地朝走…… 一个宫女迎上,惊叫:皇上……崇祯又怒吼着“奸臣!”手起剑落,又砍翻了她。 周围的宫女太监看了,发出一片惨叫,随之大乱。他们恐惧地躲藏,奔逃…… 崇祯已入陷狂怒状态,他见人斩人,见物砍物。口中“国贼、禽兽”叫个不休!所到之处,要么是鲜血溅迸,要么是枝断、叶落、案碎…… 御花园传来一阵悦耳的琵琶声,陈圆圆正在亭中弹奏。她玉指如流水般舞动,含情微笑,显然已沉醉在乐曲之中。浑然不知险境。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奔来,惊恐地道:“圆圆姐,不好了!不好了!”陈圆圆一怔,乐曲止。那宫女颤声道:“皇上……疯了!”陈圆圆惊斥:“瞎说!”宫女已面无人色:“皇上疯了……真的疯了!!” 陈圆圆起身,琶琵掉落在地,惊道:“在哪?” 第71章 宫女的手抖抖地指着园门口。 崇祯手执带血的剑,目光错乱,步伐踉踉地走进御花园月亮门。迎面,出现一尊巨大铜鼎。崇祯瞪着它,怒喝一声:“禽兽……”崇祯挥剑朝铜鼎猛砍,把它击出铮铮火星。他一边劈砍,一边发狂地怒骂:“禽兽……国贼……”天子剑“当”的断掉一截。崇祯全然不察,挥舞着折断的剑还在疯狂劈砍! 突然间,一桶冷水哗地浇在崇祯头上,顺着他头脸往下淌。崇祯停止动作,接着慢慢转过身来,看见提着水桶的陈圆圆。陈圆圆颤声轻唤:“皇上?”崇祯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彻底清醒了。手一松,残剑落地,喃喃地:“是圆圆哪?” 崇祯重重叹息一声,摇晃几下,颓然倒地,昏迷过去了。 王小巧肩膀上裹着绷带,领着王承恩匆匆走来。王小巧哭哭啼啼地:“公公,小的没法子,小的全说了……”王承恩面色如铁:“你这是找死!”“小的死罪。”王承恩道:“你死了不过是堆臭肉,可是还要害好些大臣们跟着你死!”王小巧恐惧地腿一软,又倒地上,哭得更悲惨了。王承恩丢下他,匆匆走去。 第二十一章洪承畴冒死进谏(四) 王承恩匆匆赶到凉亭,忽听一阵琵琶声,不由地止步,惊看。崇祯已擦净脸宠,闭着眼儿,安宁地躺地一只躺椅上。仿佛躺在梦中。那支断剑则躺在地上。凭栏处,陈圆圆轻拨银弦,正弹奏一支乐曲,那轻柔无比、缠绵绯恻,听了叫人心里头又暖和又隐隐做痛。不远处,枝间传来几声清灵灵的鸟叫声,这使天地间显得十分宁静…… 王承恩轻轻走到崇祯身边,俯身看了看,认为他睡着了,脱下自个衣裳轻轻盖上。再 走到陈圆圆身边,低语:“圆圆。”陈圆圆刚停止弹奏,躺椅那边的崇祯,却闭着眼道:“别停。”陈圆圆急忙接着弹奏……直到曲终。崇祯睁开眼,低沉地问:“这是什么曲子?”陈圆圆回答道:“《长恨歌》。”崇祯呆呆地:“好曲儿呀……天涯无尽,此恨不绝……” 王承恩闻言,全身一颤,差点掉泪!却忍着,不敢出声。崇祯继续呆呆地叹道:“这么好的曲儿,朕怎么从来没听过呀?”陈圆圆不安地道:“秉皇上,这是扬州艺妓们弹的曲儿……”崇祯冷冷地说:哦……看来,妓院里也有好听的曲儿呀……是不是呀,王承恩?!“王承恩跪下了,点头:“是。”崇祯道:“陈圆圆,今后,只要是好听的曲儿,你不必忌讳,只管弹给朕听。”陈圆圆颤声道:“遵旨。”崇祯慢慢合上眼,道:“朕累了,回武英殿。” 王承恩赶紧对立于亭外的太监们挥手。四个太监快步入亭,抬起那只躺椅,小心翼翼地将崇祯抬走。 王承恩与陈圆圆跟在后头。路上,王承恩低声问陈圆圆:皇上龙袍怎么湿乎乎的?陈圆圆轻轻一笑,得意地:“我说过,我要浇他一头臭水!”王承恩气得斥道:“你还敢笑……”陈圆圆撅着嘴不啃声了。王承恩苦叹一声:“唉,不过,今儿要不是你这一浇哇,皇上只怕就醒不过来了。”陈圆圆更得意了,说:“就是嘛!要不是我这一浇哇,大明王朝就完了!全亏了我这盆臭水,救了大明……”王承恩气得跺足,摇头叹息:“你厉害,你厉害!天爷奶奶……我算是把个妖精弄宫里来了。”陈圆圆担心道:“公公,到底出了什么祸事?”王承恩叹了一口气:“唉,甭问了。”“会牵累到你吗?”王承恩道:“当然。”陈圆圆更担心了……王承恩还是叹息:“老夫这颗头哇,是属韭菜的。割了长,长了又割,割了再长。唉……就这么熬着吧。” 武英殿至,太监们将崇祯抬入。王承恩站住,示意陈圆圆离去。接着,他独自入殿内。陈圆圆立于原地,关注地看着。那四个太监出殿,再将殿门儿轻轻关死。陈圆圆仍站在原地看着、听着。殿内无声无息,十分平静。陈圆圆放心地走了。但是,陈圆圆刚刚走出几步,就听得殿内传出天崩地裂般的怒吼:“禽兽!!国贼!!”陈圆圆吓得浑身一抖,赶紧回头看那两扇紧闭的殿门。 这一次,崇祯并不是失常,而是真正的雷霆大怒!崇祯已经从躺椅上跳了起来,正在愤怒地来回走着,口中不停地骂:“禽兽!!国贼!!”王承恩则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崇祯手指头几乎戳到王承恩脸上:“你都知道,是不是?” “是。” “为何不报?” “老奴怕激怒皇上。”“你就不怕朕劈了你?!”崇祯悲愤道,“朕伤透了心啊!朕恨透了这些及冠禽兽哇!……他们怎么敢这样啊。朕布衣麻鞋,素食理政。可他们呢?……”王承恩不敢吱声。崇祯痛苦摇头:“还是朝廷栋梁,还是朕的膀臂呢……国贼!禽兽!!” 面无人色的扬嗣昌匆匆忙忙奔至武英殿前,看了看紧闭的殿门,恐惧地跪在玉阶下。扬嗣昌刚跪下不久,身边又有人跪下。扬嗣昌转头一看,是洪承畴,便叹气招呼:“来哪?”洪承畴低语:“来了。……他们都来了。”扬嗣昌回身一看,刘铭一、常思训、王永贤等督抚也匆匆奔来,跪在他俩身后,个个面无人色,隐隐发抖。扬嗣昌低语:“洪大人……怎么泄露出去的?”洪承畴说:“在下不知道。” 这时,殿内又隐隐传出崇祯怒斥声。扬嗣昌他们顿时静止,侧耳倾听,却一句也听不清楚。扬嗣昌喟叹道:“你猜皇上在说什么?”洪承畴低声说:“是骂我们衣冠禽兽吧……”扬嗣昌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地朝殿门叩首,自言自语:“不错,我们是衣冠禽兽,罪无可无赦。”所有人都跟着扬嗣昌以首及地,久叩不起。…… 武英殿内,王承恩还跪在地上。崇祯已恢复元气,坐在躺椅上听着。王承恩秉报着:“……六月六日,老奴得到东厂密报,说扬嗣昌私邀外地督抚,在天桥百花园酗酒放纵。老奴当时就气炸了,还在国丧期间呢,竟然敢如此放肆!老奴当时就领着人赶去了,结果,连窝端!一个也没跑掉,全被老奴逮着了。”崇祯气道:“当时为何不报?”王承恩苦恼地道:“皇上啊,他们都是内阁大臣哪,还能都斩了吗?老奴想,与其惹皇上生气,不如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感皇上的恩典。日后,等皇上龙体大安时,再向皇上秉报……” 崇祯斥道:“如此大罪,朕岂能宽容?”王承恩赶紧道:“是,老奴有知情不报之罪。”崇祯咬牙切齿地:“这些人,欺君悖主,丧尽天伦哪!”“是。事后,老奴也是后愧不及。老奴有罪啊。”崇祯道:“事到如今,你说怎么办吧?朕该如何处置这几个奸臣?”王承恩重重叩首说:“秉皇上。那天,这几个大臣酗酒嫖娼的银子……是、是老奴付的。”崇祯大惊:“什么?!”“他们的酗酒嫖娼,可以算是老奴请的客……”崇祯大为惊怒,咬牙切齿:“你这狗奴才,真是胆大包天哪!朕、朕要……剑呢?!”崇祯说着又在满地找剑,却见那剑只有半截,而且压在王承恩腿底下。崇祯根本没去拿。王承恩乞求地:“皇上听老奴说完。就在那百花楼里,老奴利用了他们的罪过,对他们恩威并用,激励他们忠君报国。所以,第二天洪承畴才会冒死拿出了剿贼方略……” 第二十二章义军大败,高迎祥被俘(一) 王小巧与两个锦衣卫押送一样,将洪承畴领到王承恩府大门前,王小巧恭敬地说:“洪大人请。”洪承畴看了看大门,叹道:“王承恩还请了谁来吃粽子?”王小巧道:“据小的所知,就请了洪大人一位。”洪承畴道:“这可真是看得起我!……请问,皇上知道吗?”王小巧略含挖苦地说:“谁都知道今天是端午节,皇上能不知道吗?”洪承畴怒道:“我是问,是皇上下旨杀我的吗?”王小巧道:“小的只知道王公公请您吃粽子,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洪大人,请吧。” 洪承畴哼了一声……两个锦衣卫上前做威逼状。洪承畴一摆袖,昂首进入王府大门。 洪承畴步入大厅,厅内空无一人。他左右看了看,只见当中只有一桌,桌上摆着一盘粽子。那粽子有大有小,花式也是各色各样,十分精美。传来笃笃的柱杖声,接着是一声咳嗽。洪承畴根本不回头看王承恩,仍然欣赏着那盘粽子。王承恩亲切地问:“好看吗洪大人?”洪承畴盯着粽子道:“好看。”王承恩道:“那就多看几眼吧!……啊?都是各地送来贡品,美不胜收,是不是啊洪大人?” 洪承畴这时才转身,朝王承恩一揖,冷冷道:“是虽然是,但在下也看够了!”王承恩微笑道:“猜一猜,它们都是什么馅的?”“总不会是人肉馅吧!”王承恩说:“哎……干嘛就不能有人肉馅的呢?”洪承畴道:“因为,皇上还在布衣素食,您王承恩,暂时还不敢吃肉!”王承恩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洪大人口舌厉害。”洪承畴微微一笑:“过奖。在下口舌一般,连这些粽子都比不了。”王承恩哈哈大笑,笑得喘不上气来。接着,他又咳嗽,咳得喘不上气来……洪承畴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王承恩表演完。 王承恩终于换过气来,说:“洪大人哪,老奴一直以为自个聪明绝顶,无人可比。可今天,才知道洪大人是高人,老奴只能甘拜下风……”王承恩朝洪承畴一揖。洪承畴惊问:“王公公……您这话里头,包着什么馅啊?”“百花楼的事,叫小人上了密奏,害得大家差点掉脑袋!这事,您是知道的。”王承恩说盯着洪承畴眼睛说,“老奴想,那个上密奏的小人,那天肯定也在百花楼,而且肯定是你们当中的一个。” 第72章 洪承畴问:“为什么?”王承恩道:“因为这样,他才能密报的那么详细。” 洪承畴寻思着说:“那天,在场的共有八个大臣,密奏点了七个人名,独独漏了陕西刘巡抚。”王承恩道:“是啊。也许就是刘巡抚写的密奏。”洪承畴无言,不置可否。王承恩又道:“但也许不是……漏掉刘巡抚,正是密奏者的高明之处。他以为这一来,就可以嫁祸于刘。”见洪承畴神情突然变得忧郁起来,王承恩竟坐下,慢慢道来:“老奴思来想去,恍然大悟。密奏的矛头首先指向扬嗣昌,因为是他的东道,你们几个只是客,是从犯!请问洪大人,皇上如果废了扬嗣昌,对谁最有利呐?” 洪承畴不安地问:“谁?”王承恩怒声道:“正是你洪大人!因为,只有扬嗣昌倒了,你才最有希望升任五省总督。”洪承畴涨红了脸,愤怒地大叫:“冤枉!……你血口喷人!密奏者连我也一块告进去了,名列第二,差点掉头!” “所以,老奴才佩服你嘛。皇上如果降罪,你最多罚掉些俸禄,而首犯扬嗣昌则非罢免不可。完事后,‘四正六隅十面网’的剿贼方略,仍然需要大臣去做。皇上用谁呐?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边关大吏,你恐怕都是首选。结果,五省总督最终还是落到了你头上。皇上让你戴罪立功!”洪承畴哼了一声,道:“王公公,您最擅长的,就是妄加猜测。请问您有证据吗?” 王承恩叹息了:“洪大人哪,您这么聪明的人,做事怎么会留下把柄呢。”洪承畴这时已经有点得意了,道:“既然没有证据,您还是带我进见皇上吧,甭在这费事了。”王承恩不悦,道:“洪大人,老奴不想再让皇上伤心了。只想在这儿了结。”洪承畴怒道:“连证据都还没有,你就敢杀了我?!” 王承恩沉下脸道:“老奴就不瞒您了。八间内阁签押房,我都搜了个底朝天,连个针眼也没放过。”洪承畴惊恐地:“你、你竟然私搜内阁?”王承恩冷冷地道:“侍候内阁大臣,也是东厂职责,不得不为!在您的废纸篓里,下人们搜出了烧毁的纸屑。我想,这可完了,您都烧干净了,让我们白忙一场……”洪承畴恢复了镇定:“哼,抱歉!” 王承恩忽然笑起来,道:“该抱歉的是我!因为您没烧透,还是让我们找着了半页底稿……”王承恩伸手推开那盘粽子,现出桌面上,桌面上有的小半页烧剩的纸稿。王承恩手指敲击它:“您自个看看吧!”洪承畴探头一看,眼睛发直,浑身巨抖,汗水下来了…… 王府大堂内,洪承畴已经完全崩溃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喃喃地:“王公公……我……我……”王承恩咬牙切齿道:“真是狠毒呀……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洪承畴发疯般地叫道:“五省总督,舍我其谁?……扬嗣昌?他、他根本不配!” 王承恩恨恨地说:“你为了功名,差点气疯了皇上!差点害死扬嗣昌!差点毁了你自个的剿贼方略!”洪承畴叹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没用了。要杀要砍,都由您。只求您不要告诉扬嗣昌……” “老奴当然不会告诉他。但,如果他自己知道了,那我也没办法。”就在这时,扬嗣昌满面春风地走出屏风:“洪大人。”洪承畴一振,惊惧跪地:“扬大人……”扬嗣昌道:“还好搜出了那半页纸片!要不,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洪承畴不由得不满脸愧色:“在下错了,任凭扬大人处置。” 第二十二章义军大败,高迎祥被俘(二) 扬嗣昌笑道:“佩服,佩服!洪大人呀,您的雄才大略,天下一品!您的阴险毒辣,更是超一品的!”见洪承畴垂首,一言不发。扬嗣昌又道:“来这之前,我已入宫见驾了……”话到此处,扬嗣昌故意停顿,盯着洪承畴。洪承畴顿时绝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他却没料到,扬嗣昌后面的话竟然是:“在下向皇上苦苦进言,如论辅助皇驾处理内政,洪承畴不如我。要论统兵打仗剿杀顽贼。我不如洪承畴……洪大人哪,皇上真是圣君!他思虑再三,竟然改下了旨意,命你为五省总督,命我为监察,与你联手,共同剿灭中原流寇。” 洪承畴大惊,颤声:“什么?”王承恩沙哑地道:“扬嗣昌保奏你为五省总督,皇上准了!”洪承畴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扬嗣昌叹道:“洪老弟,我已命内阁拟旨。皇上御批之后,今日就发下去。”洪承畴颤声道:“您……这、这究竟为什么?”扬嗣昌愤怒地大吼:“因为,你比贼更狠。因为,你比贼更毒。因为,只有你是中原流贼的天生克星!剿贼非你不可!” 洪承畴看扬嗣昌,再看看王承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东倒西歪,不成体统,如一滩烂泥…… 王承恩与扬嗣昌上前,一左一右扶起洪承畴,将他扶出大堂。 王府内摆出一席盛宴,山珍海味,美不胜收。仍在抽泣的洪承畴抬眼一看,呆了:“这……这……”王承恩道:“这是老夫专为你们二人设得家宴,葡萄美酒夜光杯!”扬嗣昌也指点着胸口,道:“洪大人,咱们都明白。忠不忠,是心里的事,不在于吃不吃肉、喝不喝酒。” 王承恩笑眯眯地:“二位大人,请入席。”扬嗣昌洪承畴相互一揖:“请!”三人入席。 王承恩举盅示意,三人俱一饮而尽。你看我,我看你,万语千言,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终于,三人都哈哈哈齐声大笑…… 笑够了。王承恩道:“洪总督就要走马上任了,老奴想听听您的剿贼妙计。” 洪承畴沉呤片刻,脸色变得狠毒起来:“要剿贼啊,我就得比贼更‘贼’!在下打算。先用五省官军联剿,水银泄地一般,不分日夜地穷追,将贼逼得吃不上,睡不好,人疲马乏。这时候哇,官军和贼都累了,谁也跑不动了。接着,再连失三城,东湖、南关、吕镇,都让贼去攻陷,把贼养肥些。” 说到失城,还得失三城,扬嗣昌有点不安地问:“然后呢?” “然后嘛,贼已经到了滁洲一带了,那可是兵家要地,又是粮仓……”扬嗣昌抢着说:“在那儿一鼓作气,剿灭顽贼!”洪承畴摇摇头:“不,连滁洲也让贼攻陷!”扬嗣昌与王承恩大惊,都不敢说话了。洪承畴仍然平静地说:“这时候,贼撑得要死,肥得流油!这时候,贼首高迎祥他们会想什么呢?”扬嗣昌王承恩互视,不约而同地重复:“想什么呢?”洪承畴厉声道:“想改朝换代,想龙袍加身当皇帝!这时的贼,三分天下有其一了,南京就在他们嘴边上了,那可是个定都的好地方啊!” 扬嗣昌颤声道:“南京万万丢不得!大明旧都,龙兴之地……”洪承畴咬牙切齿地说:“当然。三十万朝廷精锐,将在滁洲之东,南京之西,在贼首做梦都想当皇帝的时候,把他们全部消灭!” 这下子,连王承恩也有些害怕了,道:“洪大人,这……太险了!”洪承畴道:“险算,往往就是胜算!” 扬嗣昌颤声道:“洪大人,您先失三城,又丢重镇滁洲,皇上会怎么想啊……”洪承畴道:“皇上会惊痛万分,皇上会下旨杀我!”扬嗣昌道:“既然您都知道,为何要……”洪承畴慨然道:“因为,过去督抚们,是为了皇上剿贼,他们既贪功,更害怕失败。而我,不是为皇上剿贼,我为剿贼而剿贼!” 这最后一句话,洪承畴他是怒吼出来的!王承恩感动地下泪,沙哑地道:“洪大人,老奴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帮你!”洪承畴道:“只要帮我做好一件事就行了。”王承恩眼睛盯着他:“您说!”洪承畴道:“把皇上蒙在鼓里,别让他知道我真正的方略。否则,皇上会三天两头地下旨,让我……(洪承畴呻吟着)让我难受!” 王承恩道:“明白了。在剿贼这件事上,您自个要当皇上!”洪承畴沉重地点了点头。 三人谁也不说话,各自举起酒盅,含泪互相望了望,双手颤颤地,都一饮而尽!酒浆从他们口角淌下来,宛如一缕缕鲜血!…… 义军营地。义军兵勇们一个个东倒西歪,躺在荒野、路旁、草地上。伤兵不时发出轻轻的呻吟。野地安着几口锅灶,几个兵勇围在炉火旁,盯着一只锅。那锅里正冒出水气。一兵勇揭开盖,便长刀搅着锅里面淡可见人的稀汤。饥饿的兵勇们过来,排队领饭,每人舀上了一碗稀汤。 张献忠沉着脸儿,从义军兄弟们当中走过。他一边走一边怒声:“还有多少粮食?”随从道:“只够吃一天半的了。”“你是说喝一天半的汤水吧?”张献忠不理会随从的尴尬,下令道:“全部拿出来,让弟兄们饱餐一顿!”随从为难地:“那明天就……”张献忠道:“先吃饱肚子再说,明天还不知死活哪!”随从一肚子不情愿。义军兄弟们当中响起欢呼声,张献忠得意地朝弟兄们摆摆手,然后步入一座院子。 闯王营。高迎祥坐在一块大磨石前,拿着一把大战刀,正在磨刀嚯嚯,声音寒冷。他面容也十分严竣。磨了一会,试试闪亮的刀锋,再接着磨。 第二十二章义军大败,高迎祥被俘(三) 张献忠进来,捧起高迎祥身边的水桶,咕咕狂饮。之后,擦下嘴,道:“闯王,刚接到消息,草上飞那路义军,前天夜里被洪承畴合围了,一万多个弟兄,活着出来的只有两百来人!”高迎祥怔了一下,继续磨刀:“还有哪,何老四的勇字营、天字营,昨天夜里也被洪承畴包围了,至今胜败不明。”张献忠骂道:“妈的!这批官军的战法,和以前大不一样。疯狂得很!”高迎祥道:“官军还是以前的官军,总督却不是以前的总督了。 第73章 你知道洪承畴此人吗?”张献忠说:“这能不知道,兵部侍郎呗,拍崇祯马屁拍出个总督来!” 高迎祥摇摇头:“洪承畴本是个读书人,进士出身。拜官之后,虽然没跟我们直接交过手,却一直在兵部负责剿贼事务。看来,他对我们颇有研究。比如说,以往的‘围追堵截’,都是围了东边漏了西边。现在呢,却是东南西北一块上。围歼掉我们一路义军之后,再集中兵力对付下一路。”张献忠有点费解:“这我就不懂了,各省的官军,这回怎么都那么拼命?”高迎祥道:“洪承畴是五省总督嘛。”张献忠笑道:“那不过是个虚衔,中原各省的督抚将军,谁尿他?”“是吗?我告诉你,那些督抚将军,想尿也没法尿了。” 看着张献忠一脸的雾水,高迎祥又说,“刚刚接报,洪承畴动用五省总督的极权,杀了两个省督,两个巡按,还有三四个作战不力的将军。”张献忠大吃一惊:“这么厉害?”高迎祥冷声道:“他的部属骂他‘洪疯子’!而他哩,不但不生气,还雕了个章子,就在行文上盖上‘洪疯子’三个字,谁敢不遵从督命,就请出一支只有半截长的天子剑――杀!”“佩服!……老子真它妈的佩服他!”张献忠这个一向看不起官军的人,也不得吃惊。 正说话间,一个义军头目拿着书信匆匆入内:“闯王,李自成着人送来急信。”高迎祥接过,一把扯掉上面的三根鹅毛,撕开封口,急阅。……渐渐地,他脸色越发不祥。张献忠急问:“怎么着?” 高迎祥仍在看信,口里喃喃道:“厉害……确实厉害!”张献忠急了,问:“你到是说自成信里说的什么?”高迎祥呆片刻,道:“自成说,近日他也连遭重创。但他抓获了一个三品副将,审出洪疯子的剿贼方略,名叫‘四正六隅十面网’。五省的军民、粮饷、财政全部归于洪疯子一人之手,连皇帝都管不了他……确实厉害。你看。”高迎祥将文书交给张献忠。张献忠展开――顿时出现一帧官方廷寄,文末盖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鲜红印章,三个篆书大字:洪疯子。 张献忠两眼越缩越小,恨得咬牙切齿!高迎祥道:“献忠兄弟,看来,苦战还在后头。”张献忠沉默片刻,问:“军粮已经耗尽了,我们怎么办?”高迎祥道:“立刻转移!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洪疯子的官军已经来包围我们了。”“去哪?”高迎祥道:“跳出包围网,奔袭二百里外的东湖镇。”张献忠道:“行。我已经让弟兄们饱餐了一顿,正好可以长途奔袭。” 高迎祥道“网内吃紧,网外必然空虚。我想啊,只要咱们拿下了东湖镇,洪疯子包围网,也就不攻自破了。” 晨曦中的一座城关,城关上正在激战。张献忠领着众多义军弟兄与守城官军拼杀着。呐喊声、刀枪相击声不绝于耳……更多的义军攀上了城头,冲向正在败退的官军。官军不敌,开始狼狈逃窜…… 县衙。县衙内的文案已被砸成碎片,扔在炉火里当劈柴烧。接着,众多帐册、文案也被扔进火里。火焰熊熊。火中吊着一口大肉锅,张献忠伸进一把战刀,搅了搅锅中煮得半熟的猪肉腿,使抽动鼻子:“娘的,真香啊……”四周,围坐着众义军首领,端着酒碗喝酒,个个兴高采烈。 高迎祥坐在高处,兴奋地说:“弟兄们,三天来,咱们连下三城,东湖、南关、吕镇!洪疯子包围网被咱们彻底打垮了!”一首领笑嗬嗬地:“我想,他这会儿正气得杀那些窝囊将军吧?”众首领一片大笑。高迎祥道:“官军的攻势已到了强弩之末,接下来,又该咱们施展了。列位弟兄,咱们商量商量下一步行动方案。”一首领:“叫我说,先休整两天,再杀回河南老家。”另一首领:“我看还是继续东进。进入长江流域,那儿富裕,是朝廷的大后方,要什么有什么。”其它首领正在思考,而肉锅旁的张献忠再也忍不住了,揭盖看看,大叫:“熟啦熟啦!……”张献忠用战刀剁下一大块肉来,扔给高迎祥:接着!……然后,他再剁下一块扔给另一首领:“老四……”不一会,每个首领都开始香喷喷地大嚼起来。 高迎祥仿佛思索着什么,越吃越慢,终于停下。张献忠问:“闯王,怎么了?”高迎祥沉呤道:“自成兄弟别有见解,他早就跟我说过,咱义军不能经年东征西讨的,应该建立一块根据地,图谋远大发展。”张献忠狠狠咬下一块肉,叫着:“好哇,打到朝廷心窝窝里去,在那儿闹一片根据地。”高迎祥笑问:“你说说清楚,那儿是哪儿?” 张献忠咽下肉,道:“滁洲!”众首领一听,都静下来。显然,那是个馋人的地方。张献忠道:“滁洲是中南重镇,也是朝廷重要的粮银仓库,官军的给养在那儿堆积如山哪!一旦拿下它来,咱们就再不愁粮银了,而官军将断血脉。”一个首领大声叫嚷:“好啊,攻滁洲!”另一首领道:“是个好主意。”“这叫恶虎掏心,打进朝廷的软腹部。”又一首领争着说。 第二十二章义军大败,高迎祥被俘(四) 高迎祥犹豫道:“朝廷在滁洲一带,必然配有重兵防守。”张献忠已将肉骨头啃尽,扔掉,搓搓手走过来,道:“大哥啊。滁洲距陪都南京就几百里,得了滁洲后,肯定全国震动,崇祯丧胆。而咱义军哩,正好可以在那儿招兵买马,扩大队伍。再往后呐……”张献忠转脸朝众首领大声说,“再往后,咱就攻下南京城,改朝换代。咱们得借朱元璋的故宫用一用,让咱闯王大哥登基做皇上!你们说,怎么样?” 众首领激动地狂喊起来: ——好哇!总算是熬到头哪! ——闯王当皇上,咱们也都成了开国元勋啦! 高迎祥笑着摇头:“我高迎祥,只想着与众弟兄荣辱与共,生死同舟,推翻大明也是为了拯救天下百姓!至于皇帝什么的,想都没想过!”张献忠咯咯地笑,机敏地眨眼,道:“大哥不想,我们帮你想!” 众首领乱叫: ——对喽,我们帮你想!你非当不可! ——这皇上啊,高大哥当定了。 高迎祥摆手制止他们,沉声道:“这么着吧,咱们先集中全部兵力,攻下滁洲再说!”众首领纷纷举起酒碗,碰在一起,之后仰面干了。 高迎祥独自步至门外,他压制着激动的心情,看那夜空的星月,显得十分感概。 武英殿,两扇殿门吱吱地打开了,王小巧扶着布衣麻鞋的崇祯步出。这时的崇祯几乎换了个人,他变得虚弱不堪,面如土色。刚刚三十出头的人,行走时竟然需要支撑一支龙杖,一步三喘,垂垂老矣……崇祯慢慢地步下玉阶,边走边咳。 王承恩匆匆迎上:“皇上,您想去哪儿?”崇祯道:“到花院走走……朕、朕快要闷死了。”王小巧让开位置,王承恩扶着崇祯。崇祯沙哑地问:“王承恩哪,有中原的消息么?”王承恩低声道:“还没有。”崇祯怒道:“扬嗣昌、洪承畴出征半年了,送来的都是败报!先是东湖等三城失守,昨儿又说滁洲被困。要是再把滁洲丢了,朕、朕……”剧烈咳嗽打断了崇祯的话。王承恩轻轻敲击崇祯背部,痛苦地说:“皇上,滁洲城不会失陷的,您放心吧。”崇祯稍稍喘过气来,道:“朕都不敢指望什么了!朝廷里,凡是可用之兵,尽用于剿贼;凡可用之饷,尽拨付扬、洪;现在,朝廷再无一兵一饷了……”崇祯走着走着,腿一软,几乎倒地:“朕走不动了,还是回去吧。”王承恩赶紧扶崇祯往回走,道:“皇上,老奴传太医给皇上请个脉吧?”崇祯摇摇头:“朕还有脉么?……朕连脉都快没了。不用!” 王承恩不敢再言,只能慢慢地将崇祯又扶回武英殿。王小巧赶紧把殿门再次吱吱推开,崇祯入内。崇祯再也支持不住,在软榻上躺倒。王承恩出门招了下手,立刻有一个老太医匆匆入内,跪地给崇祯请脉。王承恩立于旁,关切地看着。崇祯则闭眼不动。许久后,老太医点点头,主动退下了。王承恩快步跟至门口。王承恩低声问:“怎么样?”老太医道:“皇上没有大病,还是由于劳苦太过,营养严重不良。王公公啊,您一定得请皇上进点补,要不然……非出事不可!” 王承恩示意老太医离去,自个轻步回到崇祯榻边,跪了下来,泣道:“皇上,老奴求您为天下臣民计,进一碗燕窝鱼翅羹吧。”崇祯仍闭着眼,微微摇头。王承恩苦求:“皇上……”崇祯嗓音低哑地:“朕早说过了。贼不灭,朕不解孝衣,不食鱼肉!”王承恩垂着头,呆呆地。 坤宁宫,周后也是面容瘦弱,搂着怀里小皇子。那小皇子神色也不佳。乐安公主坐在对面,懒懒地翻着一本诗经。周后关切地问:“乐安哪,皇上今天怎么样?”乐安公主没有好声气地说:“今天跟昨天一样,昨天跟前天一样。”周后又问:“他还发脾气吗?”乐安公主被问得烦起来,说:“还是一样!哎呀母后,父皇样样都跟以前一样,都挺好的,您就放心吧!” 周后半天不吱声……之后突然厉声道:“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女儿说得是实话。”周后斥道:“不对。虽然我被禁足,见不到皇上,可我也得知,皇上满面苍桑,满头白发,像个五六十岁人了,走路都要用拐杖。是不是?”乐安一惊,低下头,无言。 周后搂着小皇子,低低哭泣起来…… 滁洲城,轰然一声炮响,火光闪亮了半边天。张献忠挥舞大刀吼道:“弟兄们,上!”义军弟兄呐喊着冲向滁洲城头。近了,城上突然金鼓齐鸣,射出无数箭弩……义军弟兄纷纷中箭倒地。 第74章 张献忠仍在喝令:“上!上!”更多的义军冒死朝上冲。几架云梯高高竖起,哐地一声搭在城头上。义军顺着云梯朝上攀。却常常是攀到半截就被利箭击中,从空中掉下摔死…… 不远处,高迎祥眼冒怒火,死盯着城头。忽然,他抽出自个的大刀,怒吼着:“老营的弟兄们哪?”高迎祥身后哗啦啦站出一片老兵,齐喊着:“在!”高迎祥大喝:“跟我上!”高迎祥亲率大群老兵们冲上城拼命…… 五省总督府。洪承畴一身文官服色,端坐总督位,扬嗣昌旁坐。众将排立待命。一个浑身战尘的标统匆匆入内,叩报:秉总督,贼首高迎祥正在猛攻滁洲,巡抚李明恳求总督火速发兵求援! 洪承畴淡声道:“滁洲城还能支撑多久?”标统道:“最多支撑只能两天……”洪承畴道:“不错,让他们撑着吧。你下去歇着。”标统颤声求道:“滁洲有五万弟兄哪,总督不能见死不救。”洪承畴强调说:“何止五万弟兄,还有三百万粮草哪!”标统嘶声叫:“总督,李巡抚和滁洲弟兄们求您了……”说着他重重叩首。旁立的众将都注视着洪承畴,连扬嗣昌也略显不忍。 洪承畴简明地:“知道。”标统大叫:“总督……” 洪承畴打断他:“下去!”立刻上来两个侍卫,将标统拖下。那标统被拖走时泼口大骂:“洪疯子,李巡抚已经上折子告你了!你见死不救,你狼心狗肺!你不得好死……”大堂一片寂静,充满凛然杀气。洪承畴扭头看了扬嗣昌一眼,扬嗣昌低下头,一言不发。 第二十二章义军大败,高迎祥被俘(五) 洪承畴巡视众将,慢声道:“刚才宋标统说了,滁洲城最多能支撑两天。可照我看,他们连明天也撑不过去。滁洲失陷,只在今夜五更之前。”众将无言肃立。“因此,今天夜里,三十万兵马全部提前入睡,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儿五更起身,每人吃半斤牛肉,一斤大饼。辰时开拔。”众将齐声应道:“遵命。” “本督估计,全军抵达滁洲应当是午时。如果到达时,滁洲还没有失陷,各营原地歇 着,待命。擅自出战者,立斩!”众将惊疑互视,不敢说话。洪承畴又道:“如果到达时,滁洲已经失陷了。本督会放射三支红色号炮,各营见炮之后,就进城围猎吧!……各位将军,你们要把本督的话传达到每一个兵勇,三十万兵勇要统统传达到。就说,本督命令他们:入城之后,只要看见男人,见一个杀一个,无论他是贼兵还是百姓,统统给我斩尽杀绝!因为,贼子们兵败之后,衣裳一扒就成了百姓。听清了吗?”众将齐吼:“遵命!” 滁洲城门被撞开,无数义军疯狂地冲进城。残余守军奔逃着,被追上去的义军砍死……高迎祥与张献忠并肩进城门,两人都带着伤,脸上满是战尘。他们一边走一边看,只看见四面八方散布着义军与官军的尸体。 张献忠沙哑地:“闯王,各营的弟兄,恐怕死伤过半了。”高迎祥冷冷地道:“我担心的还不是这……”张献忠道:“那你担心什么?”“我担心的是,我们攻打滁洲整整打了八天,这么长的时间里,洪疯子为何不肯救援?!”张献忠暗惊,无语。两人走向滁洲衙门。 高迎祥与张献忠走入衙门大堂,只见一个巡抚已经悬梁自尽了,尸体还在微微晃动。 官案上搁着一封信。张献忠看见那信,示意:“闯王!”高迎祥上前拿起信。扯开阅读……脸色剧变。张献忠道:“是写给崇祯的遗书吧?”高迎祥摇头道:“不。是李巡抚骂洪疯子的遗书。”张献忠笑道:“狗咬狗,两嘴毛。让他们相互骂吧。”高迎祥声音有些异样:“他骂洪疯子见死不救,让五万滁洲守军当钓饵……你明白了吗?”张献忠大惊:“什么?!”高迎祥颤声道:“这就是说,洪疯子用五万滁洲守军的命,钓我们四十万义军这条大鱼!”张献忠呆住。 这时候,突听远处轰轰的炮响…… 炮声中,天空升起三朵红色的烟团。立刻,四面八方响起金鼓之声与阵阵炮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杀到了。 高迎祥冲出衙门,朝天上看了看,一惊,立刻大声下令:“快传命,叫各路义军全部退到西门,准备迎敌。”张献忠与众随从分头跑开。 城外野地,四面八方,数不清官军的兵马狂喊着杀来,仿佛是无边的洪水猛兽…… 义军兄弟们纷纷集中到一起,准备死战…… 洼地里,高迎祥张献忠等人被箭弩压得抬不起头来,已陷入天罗地网。稍顷,箭止。高迎祥抬头一看,官军已冲上前来。高迎祥从背后抽出大刀,扑上前血战…… 几个官军围着高迎祥拼斗,刀枪相击,铿铿锵锵……终于,高迎祥身中数刀,倒在地上。官军上前死死按住他。 不远处,张献忠也在与几个官军死斗。张献忠怒吼着,刀光如电,连连砍翻那些官军,跳上了一匹无主战马,猛击一鞭,疾驰。战马奔出后,张献忠勒马,回头巡视……负伤的高迎祥正被一团官军簇拥着,押解而去。绝无脱身的可能了。张献忠痛叫着:“大哥……” 几个官军的骑兵又扑上前来,追杀张献忠。张献忠拼命击杀他们……终究寡不敌众,鞭马脱出了重围。 官军大营设在滁洲郊外,一座营帐外面,设一简单的木案洪承畴、扬嗣昌分坐着,正在品茶。两人仍是文官服色。几个官军将负伤的高迎祥押来。高迎祥怒目,冷眼一扫洪承畴。 洪承畴道:“阁下就是闯王高迎祥吧?”高迎祥怒视着他:“你就是五省总督洪疯子吧?”洪承畴点了点头:“是我。这一位,是内阁首辅扬嗣昌大人。”扬嗣昌矜持地点点头。 洪承畴微笑道:“高先生,在下对你仰慕已久,今日相会,甚感欣慰。”高迎祥冷笑道:“今日嘛,你可以欣慰一下。到了明日,义军又会成为燎原烈火,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洪承畴打断他的话,说:“阁下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了,就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想向阁下请教。你本是个识书达理的人,叫个什么王不行啊,为何要叫‘闯王’呢?”高迎祥问:“为何不能叫闯王?”洪承畴道:“以《易》理卜算,这个封号火气太重,难以长久。”高迎祥道:“要造反,全靠一个‘闯’字!这个封号,最得人心。”洪承畴不由地点点头:“有道理,确的道理。” 这时,扬嗣昌咯咯地笑了,对洪承畴道:“洪兄啊,你是进士出身,官拜五省总督。可你的‘洪疯子’名号,比你的总督的名号更大,也更管用!与这位‘闯王’也有异曲相通之处呐。”洪承畴哈哈大笑:“说得太对了!扬兄提醒了我,返京之后,还是得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哪。”高迎祥微笑道:“二位不用臭酸了,请赏我一杯茶喝。然后,再赏我一刀!”洪承畴赶紧示意部属。幕僚捧一壶茶上前,高迎祥一气饮尽。长吁,扔掉壶,道:“多谢。现在,你该用刀了。” “不能杀不能杀,起码暂时不能杀。”洪承畴摇头道,“你现在是大明的‘国宝’啊!”看着高迎祥诧异的神情,洪承畴沉呤着说:“我们得把你装在笼子里,解回京城,一路上鸣锣开道,慢慢地走,让沿途三千里百姓都看看你,这可是最好的安民告示啊,比朝廷的文书都管用!”正在饮茶的扬嗣昌听了,噗地喷出一口茶,笑得喘不上气来…… 洪承畴平静地:“再一个呐,皇上病了,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我想,只要你进了午门,皇上也就药到病除了。以上两条,都证明你是国宝啊!”高迎祥怒骂:“洪疯子……你死无葬身之地……”洪承畴摆摆手,部属迅速将高迎祥押下。扬嗣昌道:“洪兄,此役大胜,中原流寇也就基本平定了。你准备何日班师啊?我想,整个京城都会倾城而出,欢迎你凯旋归来。” 洪承畴沉思片刻,道:“扬兄,在下求您个事。请你领着十八万精锐兵马,押解高迎祥回京报捷……”扬嗣昌惊讶了,押解高迎祥,何至于用十八万精锐?洪承畴胸有成竹地掰指头道:“一者,防止残余流寇劫营。二者,这十八万精锐,是朝廷的最后本钱,得赶紧带回去,交给皇上,提防关外的皇太极呀!……” 扬嗣昌立刻明白了,点头道:“洪兄真是深谋远虑!我走后,你哪?”洪承畴道:“今天夜里,我将亲自率领五万精兵,长途奔袭三百里,剿灭另外一股顽贼――李自成!扬兄,我们不能给贼留下任何喘息之机,务必彻底扫除匪患,安定中原。”扬嗣昌大为感动,起身深深一揖,激动道:“洪兄,你让我带高迎祥回京,可是把天大的功劳让给了我!”洪承畴微笑摆手,未及开言。扬嗣昌又道:“而你自己呢,却人不解甲,马不下鞍,还要继续恶战……” 洪承畴回揖道:“您还记得吗?那天在王承恩府上吃粽子,我们三人心里有多难过啊!”扬嗣昌喟叹道:“当时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洪承畴道:“当时在下说过一句,您和王承恩的再生之恩,在下必报!”扬嗣昌激动得哽咽道:“洪兄啊……”洪承畴转身端起一盅茶递给扬嗣昌,自己端另外一盅:“来,喝了这盅茶,咱俩就分手,各忙各的吧!啊?……”扬嗣昌接过茶盅,大声道:“在下谨遵洪疯子帅命!” 洪承畴哈哈一笑,两人轻轻击盅,一碰,各自饮尽。 第十二卷 第二十三章闯王李自成(一) 李自成大营。瓦屋内,李自成、刘宗敏、黄玉正围在餐桌前,边吃饭边议事。黄玉显得忧虑重重、神不守舍的样子。而刘宗敏一直在狼吞虎咽。李自成忽然端着碗不动了,转眼看窗外南天,不安地:“闯王和献忠他们攻打滁洲,今儿已经是第九天了,不知战况如何?” 第75章 刘宗敏用筷子敲碗边儿,哈哈一笑道:“战况?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这会儿,只怕在滁洲衙门里开庆功宴了!”黄玉道:“如果是这样,闯王应该差人送个信来。” “吃,吃。”刘宗敏道:“吃完饭,我派弟兄前去打探。”李自成又默默吃了几口,突然把碗一顿道:“大概要出事!”刘宗敏愕然地问:“大哥你怎么这样?”李自成道:“这么长时间了,不但闯王没消息,洪疯子的官军也没消息!” 黄玉也沉思道:“闯王和献忠的义军有四十万,洪疯子的官军有三十多万,加起来共七八十万人。双方这么多人,竟然都没有什么消息,难道都随风消失了?” 门外响起马蹄声,三人顿时紧张。片刻,一个浑身伤血的义军将领扑进屋来,嘶声哭叫道:“李首领!刘大哥……完了,全完了!”李自成跳起来:“慢慢说。”刘宗敏大叫:“怎么,滁洲没打下来?”那义军将领哽咽道:“打是打下来了,可滁洲是个钓饵,闯王和弟兄们血战了八天,刚打下来就陷入洪疯子的包围网……惨哪!我们四十万弟兄,没突出几个来……” 李自成急问:“闯王呢?”义军泣道:“负了重伤,被洪疯子抓着了。”刘宗敏大惊失色。李自成也呆了,片刻后追问:“张献忠呢?”“生死不明……”李自成身体一软,呆坐到凳上,半响说不出话,只能呼呼喘粗气。 黄玉稍微镇定,他扶起那个将领,问:“还有什么消息吗?”义军泣道:“听皖北老乡说,扬嗣昌把闯王装在笼子里,一路敲锣打鼓,解赴京城……”李自成忽然来了精神,追问:“可靠吗?”那将领道:“沿途百姓都看见了。”李自成起身,走到窗前沉思着。黄玉对义军说:“兄弟,你先下去疗伤、吃饭……”他示意门外守卫将义军将领扶下。 刘宗敏猛一掌把餐桌砸得稀里哗啦:“大哥,快动手吧,把闯王劫回来!”李自成冷静地道:“劫是肯定要劫的!扬嗣昌已经先行一百多里了,我们骑兵可不多……”刘宗敏急道:“那还不赶紧出发?我们连夜赶路,快呀!”黄玉谨慎地道:“李首领、刘大哥,小弟想贸然说句话……”李自成未及开言。刘宗敏已在催促:“我的爷哎,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甭酸了!”黄玉道:“洪承畴用滁洲做钓饵,把闯王打垮了。接下来,他就不会用闯王做钓饵,勾引我们去劫营呢?” 李自成道:“完全有这个可能!但是,闯王是义军们的灵魂和大旗,万万不能落入朝廷之手!”刘宗敏也叫着:“对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把闯王劫回来。”李自成道:“扬嗣昌会领着重兵押送闯王,我估计,少则五千,最多也不过三、四万。我们集中全部义军弟兄,五万人一齐出动,必能劫回闯王。” 黄玉犹豫地说:“那也应该先弄清官军兵力、动向,再做决定……”刘宗敏急道:“再不行动,就追不上了!”李自成看着黄玉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片刻值万金。我们只能先北上赶路,同时打探敌情。”黄玉默然。 凌晨时分,大道口,义军漫漫一片,准备出发。众统领均已上马待命,也是急不可捺的样子。李自成跳上一匹白马,左右看了看,问:“黄玉呢?”刘宗敏前后看看,果然不见黄玉,抱怨说:“书呆子,老是磨磨蹭蹭的!”李自成说:“还是找找看。”“大哥,甭理他。他自个会跟上来的。”李自成沉呤道:“他心里有疙瘩,闷着不说……”刘宗敏烦躁地说:“黄玉天生就娘娘样儿!走吧大哥。” 李自成引颈张望,看见不远处那座瓦屋内还亮着孤灯,立刻策马奔去,道:“你们稍候,我去看看。” 瓦屋里,黄玉坐在孤灯下,一动不动。李自成匆匆奔入,走到他面前立定,打量着他:“黄玉,你是不是想离开我们了?”黄玉沉声道:“想是想,但又觉得那样做太无信义。所以,我想让你们抛弃我……”李自成怒道:“你究竟有什么不满?”黄玉抬眼盯着李自成,道:“你有时间听我说话吗?”李自成看一眼桌上残灯,嗔道:“在这盏孤灯熄灭之前,我听你说话。灯一灭,立刻上马!”那灯如豆,已经在摇摇欲熄了。 黄玉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我在凤阳书院读书时,有两位前辈才华盖世。一个是天启年间的李状元,再一个就是洪承畴!他是我先生的先生……” 李自成一惊,无言。黄玉又道:“洪承畴读书如用兵,用兵也如读书,都有不循常规、匪疑所思之处。这一回,他让扬嗣昌押送闯王归京,明明就是个钓饵,必有重兵埋伏,等着我们去劫营。此外,洪承畴本人在哪里?想干什么?令我心中发寒哪。”那盏孤灯即将熄灭。李自成明显地不安了:“洪承畴滁洲大胜,官军总得休整十天半个月。”黄玉摇摇头:“可他是个疯子啊。不但自已疯,还要把部下逼疯。” “你是说,他可能正在包围我们?”黄玉沉重地点点头,继续说:“我另有两句砍头的话,请你给予宽容……”李自成催促:“快说。”黄玉依旧平静地说:“高闯王被俘了,张献忠垮台了,未必全是祸事。”李自成大惊,怒视着黄玉。黄玉道:“长期以来,高迎祥一直高你一头,张献忠也暗中称王称霸。但是,他俩人无论是智勇还是胸襟,都不如你!他们只算得上是乱世英雄,而你却有帝王之概。现在,天赐良机,上无高迎祥驾驭,旁无张献忠牵制,你正好接替闯王之位,成为天下义军的唯一领袖,推翻大明,改朝换代!” 李自成陷入沉思,却难抑内心激动。 第二十三章闯王李自成(二) “如果你强要去劫高迎祥,我认为是以卵击石,肯定不能成功。即使成功了,劫回来的仍然是一个主子。”孤灯熄灭了,两人一言不发,沉默许久。李自成沙哑地说:“黄先生,请上马吧。”黄玉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李自成大声喝道:“全军火速转移,返回中原山区。” 黄玉立刻起身。与李自成冲出门。 李自成策马回到大路口,扬鞭道:“传命,全军向西,进入伏牛山。”刘宗敏惊问:“为何改变计划?”李自成道:“我们已经陷入洪疯子包围网了,必须赶紧转移。”刘宗敏惊问:“闯王哪?”李自成痛苦地摆摆头。刘宗敏见状大怒:“洪疯子还在二百里外哪!大哥,我看你是被洪疯子吓破了胆,竟然连闯王都见死不救,你……”话音未落,忽然三声巨响“嗵嗵嗵!”夜空中突然升起三只红色号炮!……接着,四面八方响起杀声和鼓号声。黑暗中,隐约可见无数官军杀来…… 黄玉平静地说:“洪疯子到了。”李自成挥刀大喝:“迎敌!”刘宗敏怒吼:“弟兄们,跟我上哪!” 刘宗敏率领义军冲上前,与官军血战…… 武英殿,案头奏折纷乱,堆积如山。地榻上,崇祯昏睡着,面目惨淡。忽然,殿外传来一片淅淅漓漓之声,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又像是在下雨了。崇祯醒来,半净着眼,吃力问:“下雨了么?”无人回答,连侍驾的太监都不知到哪去了。崇祯坐起身,叹口气,柱着一支杖,向殿门走去。 殿门吱吱地开,崇祯推门出来,一看,大惊!从他脚下开始,王承恩与众王公大臣跪了一地,从玉阶一直跪到宫外,无边无际,黑压压一片。他们每个人都在激动地抽泣着……崇祯克制着惊慌,闭着眼,全身都在发抖,颤声问:“洪承畴战败了吧?!……” 王承恩流着老泪,抬头嘶哑道:“秉皇上,洪承畴扬嗣昌飞马报捷,官军在滁洲大捷,四十万流贼,整整杀掉了三十八万!”崇祯惊得瞪大眼:“胡说,胡说!……前天还秉报连失了三城,滁洲告急了。”王承恩泣道:“秉皇上,那是洪承畴扬嗣昌的诱敌之计!他们连失城镇,就是为了把贼养肥喽,养傻喽,再诱入死地,一鼓聚歼!”崇祯仍然不敢信,颤声问:“这……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皇上啊,洪扬二臣,不但剿杀了三十八万流贼,还生擒了贼首――闯王高迎祥!从今往后,中原大定了……”王承恩双手奉一折,“这是飞马报来的急奏。扬嗣昌星夜将高迎祥押解赴京,此刻已过了西山,最迟后天,就可以进京献俘了……” 崇祯一把扔开龙杖,接过奏折,手抖抖地急看。 王承恩泣道:“还有,扬嗣昌把十八万精锐也带回来了,原封不动地还给皇上。”崇祯看罢,不禁手舞足蹈同时也声泪俱下,又哭又笑,仰天长啸:“天哪!贼灭啦,贼灭啦……”这时的崇祯,已经完全忘了帝王之尊,他因为幸福过度而近乎失态。身体摇摇欲坠。王承恩扑去扶住崇祯。众臣仍跪地未起,一片呜呜痛哭。用高低不同的嗓声,从四面八方与崇祯交相呼应:贼灭啦,贼灭啦…… 哭声、喊声、笑声,充溢天地间。 紫禁城各处的宫廷都回荡着:贼灭啦!贼灭啦…… 太监、宫女、奴仆,都在惊喜叫嚷:贼灭啦!贼灭啦…… 周后坐在坤宁宫梳妆台前,临镜整容。她慢慢地擦去脸上脂粉,现出日渐明显的、真实的衰容。她默默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胜悲凉…… 突然,宫外传来“贼灭啦!贼灭啦!”的喊声,她惊讶地起身,呆住了。 武英殿门前,崇祯拭泪,咬牙切齿:“传旨,后日午时三刻,午门献俘。朕要把高迎祥碎尸万段!朕要用他的人头、心肝来祭祖告天!”众王公大臣齐声呼应:“遵旨。” 崇祯猛然想起了什么,问王承恩:“洪承畴呢?他现在何处?”王承恩秉道:“洪承畴人不解甲,马不下鞍,正在追杀残余流寇,以求不留任何后患!” 第76章 崇祯感叹地道:“好好!忠臣哪!……忠臣!” 周后又坐在梳妆台前,而这次,她正在兴奋地上妆!她用各色脂粉,将自己装扮得既年青、又美丽。她不时冲着镜中的自己,发出喜悦的微笑……这时候,一个身影轻轻入宫,走到周后身边。周后感觉到了,低低地呻呤:“皇上……”崇祯低声道:“爱妃。”周后转过身一看,大吃一惊。崇祯已重着龙袍、金冠、玉带,显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一下子年青二十岁! 周后惊道:“皇上。您……您……臣妾不敢认了!”崇祯感慨地说:“爱妃,朕想你们哪。你们都好么?”周后泣不成声。崇祯道:“别哭了,中原流寇灭了!大明内患已除,从此就要振兴!”“总算是盼到这天了……”崇祯将周后搂进怀里,两人默默流泪。稍顷,崇祯忽道:“爱妃啊,赶紧给朕做一碗燕窝鱼翅羹吧,朕都要馋死了!……” 周后惊喜地看着崇祯,突然“哇”地一声痛哭起来……万语千言,无限辛酸,俱在痛哭中。崇祯连忙劝慰。周后终于拭去眼泪,高兴地连声道:“皇上稍候,臣妾这就去御膳房,就去!”周后匆匆奔出宫。崇祯目送她远去,喜悦地打量着四周。接着,步入内室。 内室,陈圆圆正在给小皇子喂食,她用一只小银勺,舀起一勺米汤,送到小皇子嘴边。小皇子手中抓着半个饼子,朝进来的崇祯哇哇乱叫。“陈圆圆。”崇祯笑道,“这几个月来,皇后和皇子都受了不少苦吧?”崇祯坐在小皇子旁边,打量小皇子,吩咐陈圆圆:你跟我说说。陈圆圆道:“皇后娘娘,对粗茶淡饭倒不觉苦。最苦的是……是……”她看了看崇祯,说,“是皇上您不准她相见。” 崇祯愣了一会,又问:“皇子怎么样?”陈圆圆道:“皇子最苦的是断了荤食,连口肉汤也喝不上。您看他瘦了多少?”崇祯笑着看看皇子:“是瘦了些,也长高了些。”陈圆圆道:“不过。奴婢觉得,皇子吃了几个月的五谷杂粮,反而结实多了。奇#書*網收集整理您瞧啊,像不像个铁匠的儿子?结实着哪!”崇祯凑近看,喜道:“像、像……”紧接着却一怔,斥道:“你胡说什么哪?朕是皇上,他是太子!你竟敢拿铁匠的孩子来比!” 第二十三章闯王李自成(三) 正说着,小皇子手执一块吃了一半的饼子,笑盈盈地递给崇祯,口里吱吱哇哇乱叫。崇祯既欢喜,肚又饥,竟然顺手接过那半块饼子,咬下一口:“朕尝尝看……”崇祯竟然真的嚼起来,虽然是吃得很艰难,但同时他与小皇子相视而笑。陈圆圆在旁微笑地看着,问:“味道怎么样?”崇祯苦着脸儿,沉呤道:“铁匠就是吃个?”陈圆圆道:“铁匠要能吃上大饼,就快活死了,他们连这都难得吃上!皇上您哪,要能让天下百姓都吃上它,您就是圣君!” 崇祯又愣住了,虽不悦,却又无法反驳。 宫道上,一个兵部章京手执折子匆匆奔来。道边的大臣们看了,立刻又提心吊胆…… 兵部章京奔入坤宁宫。气喘吁吁的兵部章京奔入内宫,朝崇祯跪地急报:“秉皇上,五省总督洪承畴六百里捷报,八月十日,洪承畴率兵奔袭二百里,一鼓聚歼李自成部五万余人,斩首四万三千……”崇祯喜得被饼子呛住,半晌才咳出声来:“好好好!……”章京再秉道:“匪首李自成身中三箭,狼狈逃窜,随从只剩七人,隐入伏牛山。洪承畴报,整个中原五省,流寇也就剩下这七八个人了!……” 话音未落,又冲进一个兵部章京,跪地急报:“秉皇上。五省总督洪承畴六百里急报,张献忠弹尽粮绝,自个把自个绑了起来,向洪承畴请降。张贼发誓效忠朝廷,永不背反。洪承畴请皇上示下……”崇祯喜得哈哈大笑,小皇子也在傻傻地笑。崇祯见了,蹲下身问小皇子:“嗳,你说说,朕准不准张献忠投降?你说啊……”小皇子口里吱吱哇哇,谁也不知他说些什么。 陈圆圆赶紧道:“皇子说,别杀了,还是让人家降吧!”崇祯冲小皇子笑道:“好,朕给皇子一个面子,就准他投降吧。”崇祯转身,真的朝那个章京道:“传旨,贼患已灭,余者不足为虑。朕以苍生为念,特网开一面,恩准张贼及其残部投降。” 皇太极居中,几个亲王分坐,正与众臣议政。大堂上,立着一排皇弟皇子们。皇太极沉呤道:“高迎祥死了,张献忠降了,李自成也不知所终。中原一带的义军,已经被洪承畴全部剿灭……朕没想到,大明除了袁崇焕之外,还有一个更能干的洪承畴!而且,他也更受崇祯常识,位高权重。”亲王们都沉默着,多尔衮与多铎互视。 皇太极看见了,继续道:“如此巨变,对咱大清会产生什么影响?你们说说吧。”皇太极扔出了一个考题,他目光尖锐地扫向众皇子皇弟们。豪格抢先道:“皇阿玛,中原流寇复灭之后,朝廷用于剿贼的精锐部队又将重回山海关一线。这对大清极为不利。”皇太极淡淡地:“当然。还有哪?”豪格语塞:“儿臣……”皇太极不悦道:“今后,想好了再说。”豪格羞惭而退。 多尔衮道:“秉皇上,臣弟认为,明廷剿灭了贼寇,等于消除了后患,崇祯不但会把举国军力用到北部防线,更可怕的是,中原五省会迅速恢复生产,向朝廷提供源源不断的兵丁、税收、粮饷,用于抗清。”皇太极频频点头。豪格见状,又气又羞。多尔衮更自信地道:“此外,张献忠等残余流寇投降后,摇身一变,又成为官军。崇祯不会信任他们,势必把他们最先推到前线,让他们和八旗军作战、送死。这些,均对大清十分不利。” 皇太极微笑:“说得好,还有吗?”多尔衮道:“臣弟暂时就想到这些。”皇太极沉默片刻,道:“两位所言,都对。朕想起汉人的一句老话,叫做‘祸福相倚’。祸中有福,福中有祸。朕觉得,别光看大明平定了内患,朝廷上下都乐!其实啊,这也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因为,国家大伤元气了,百姓一无所有了,国库空虚殆尽了。皇上急、大臣急,水田、旱地可不急呀,地里要长出粮食来,最早也要等到明年秋天。” 众亲王频频点头。多尔衮明白了皇太极的用意,上前奏道:“皇上,臣弟认为。从现在起至明年秋天,是大清最有利的战机。臣弟请皇上下旨,攻陷宁远城,合围山海关,与明廷决战!”皇太极沉思片刻,一字字吐出:“决战的时候……到了!”所有人的神情都为之一振!豪格扑上前大声道:“儿臣这辈子别无它求,只求皇阿玛让儿臣做入关先锋!” 皇太极点下头,道:“以前哪,崇祯有个大大的后患,朕有一个小小的绊脚石。现在哪,崇祯扫除了他的大后患,朕还没有扫除这个小绊脚石。”见众臣面面相觑,不明其意。皇太极道:“这就是大清的邻邦、大明的属国朝鲜。”多尔衮笑了:“皇上,朝鲜小国寡民,地不足千里,兵不到三万。别说打,咱大清瞪它一眼,它都吓得屁滚尿流。”皇太极摇摇头:“你不要小看朝鲜,它虽然军力不强,但民众吃苦耐劳,极为坚忍!” 一老亲王接口道:“二百年来,朝鲜一直是大明忠诚属国。大明对朝鲜,历来也是以礼相待。”另一亲王道:“如果八旗军尽数入关了,崇祯肯定请朝鲜国王出兵相助,朝鲜距盛京不到五百里,朝军乘虚而入,或者扰乱后方,或者断我粮草,岂不是一个大麻烦?”皇太极笑着对皇子皇弟们道:“听见了吧,列位王爷的目光、谋算,你们要多学学!” 皇太极的话,让在坐的亲王皇公个个眉开眼笑。皇太极道:“今儿就议到这吧。越是大事,越不要马上决定。朕再想想,你们也再想想,三天之后,听朕旨意!” 庄妃侍候着皇太极用膳,两人显然已经亲切交谈了一阵。庄妃将一碗汤端给皇太极,笑道:“……臣妾猜想,皇上心里早就拿定主意了。皇上之所以说‘三天之后’下旨,实际上是给他们三天时间来厉兵秣马,让各旗旗主们争先恐后!”皇太极拿小勺指点着庄妃,笑着:“你呀,把君臣们的心思看得这么清楚,简直就是个武则天!”庄妃惊讶道:“皇上也知道武则天?”“唐太宗的福晋嘛,我怎么不知道!太宗死后,她当了多年的女皇帝。”庄妃笑道:“臣妾可不敢做武则天——把女儿都杀了,那还叫娘吗?!” 第二十三章闯王李自成(四) “那你想做什么?”庄妃道:“臣妾只想瞧着皇上一统天下,然后,舒舒服服地进关走一走,逛一逛,什么山东泰山哪、杭州西湖啊,四川峨嵋呀,把天下的名山大川,都玩个够!”皇太极笑道:“好,有气魄!”庄妃道:“臣妾在诗文里读到那些地方,唉……真把我馋死了!”皇太极坚定地说:“朕一定让你如愿。” “谢皇上。唉,皇上啊,臣妾有时候也替汉人们可惜,他们有那么多好地方,有那么 多湖泊良田,还有那么多子民,怎么就守不住疆土呢?”皇太极一怔,道:“问得好啊!朕回答不了……但是你提醒了朕,朕要是真的入了关,做了全天下的皇帝,那肯定比做大清皇帝难得多了!也苦得多了!”庄妃接过碗,替皇太极换上一大碗面。笑道:“那您还不赶紧多吃点,养足了精神,好做全天下的皇帝!”皇太极接过面,笑道:“吃,吃!……你也吃啊。”庄妃端过一只小碗,含笑陪着皇太极吃起来。 皇太极大口吞完了面,搁下碗,沉声道:“后天的旨意,朕已经想好了。朕对多尔衮和豪格两人的争功心思,瞧得是一清二楚! 第77章 朕打算,令他二人各自率领两旗兵马出击……”皇太极起身,庄妃递上一只手巾。皇太极揩着脸儿道:“豪格的任务是,取道蒙古,避实击虚,佯攻蓟门、遵化、喜峰口,逼崇祯分兵自保。而多尔衮则进军朝鲜,直逼平壤城下,迫使朝鲜国王归降,永远做大清属国。如果拒绝投降,则掳其君,亡其国……” 因涉及军政,庄妃不便插话,一时无语。皇太极擦脸毕,将手巾一摔,厉声道:“两路大军,三十天内,必须双双告捷!朕已经年过半百,不想再等了。” 宁远城关。城关上战旗迎风,刀枪林立,兵士们精神抖擞。吴三桂与两个总兵在箭道上行进、巡视。一总兵秉道:“大将军,遵化守军飞报,豪格亲率正红镶红二旗兵马,共四万余人,绕道蒙古,攻入了西北关内。”吴三桂想起去年也是西北告急,袁大帅和他率军援救的情形……沉声道:“皇太极目的不在西北,他始终盯着我这座宁远城,盯着我身后的山海关,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再上其当!” 另一总兵秉道:“大将军。多尔衮的兵马,也逼近平壤城下了,朝鲜国王频频求救……请大将军示下,朝鲜万急,我们是否驰援?”吴三桂叹道:“朝鲜国是大明的百年睦邻了,对朝廷忠心耿耿,对大清也是谨小慎微的。我不明白,皇太极攻朝鲜做什么?不过,如果我们不清楚皇太极攻打朝鲜的真实意图,绝不能轻进,更何况,以多尔衮之勇、朝鲜国之弱来判断,没等我们到朝鲜,平壤怕已经失陷了。” 那总兵又道:“大将军。我们既不援救西北,也不援救朝鲜,皇上如果追究下来,如何解释啊?”吴三桂沉默许久,道:“说实话,现在我并不知道如何解释,待我好好的想一想……”两总兵互视,暗中叹息。吴三桂察觉了,厉声道:“不过,本将最清楚的是,宁远城的安危,重于西北,重于朝鲜!在任何情况下,宁远城都必须巍如泰山!” 帅府内,吴三桂坐在袁崇焕先前帅位上,俯身看着铺满整个大案的地图。地图的半边甚至垂落到地面。门外一声高喝:“秉大将军,御林军副将宋喜,请求进见!”吴三桂抬起头来:宋喜来哪!……快请快请! 宋喜大步入内,拜倒:“末将宋喜,拜见大将军!”吴三桂赶紧上前,笑呵呵地扶起宋喜:“宋老哥,可把你盼到了!今儿,送什么喜事来了?”宋喜得意地说:“军粮二十万担,军饷十万两。”吴三桂大喜,一揖:“多谢多谢!……来来,坐下歇歇!”吴三桂把宋喜往虎皮帅座上按。宋喜刚坐下又跳起来,惊叫:“这可是帅位啊,末将岂敢……”“哎!咱俩什么交情啊,你先坐下过把瘾。小弟站着陪你说话!”宋喜无奈,被迫坐在帅位上,指着吴三桂笑道:“吴大将军,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您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怎么着?”宋喜道:“对咱――你也在恩威相济了!”吴三桂与宋喜都哈哈大笑。笑毕,吴三桂低声问:“离京之前,拜见王承恩没有?”“敢不拜见吗?”吴三桂急问:“王承恩有什么吩咐?”宋喜道:“王公公说,吴三桂大概正在两难……不、正在三难之中。”吴三桂一怔。“西北和朝鲜都有战事,吴三桂既不能救,也不能不救,这是两难。第三难嘛,他还难于向皇上奏报!” 吴三桂击案赞叹道:“太对了!我表面上威风八面,实际上焦头烂额!”“王公公建议你飞马报京,让皇上来决定你救西北还是救朝鲜。”宋喜看了看皱着眉头的吴三桂,说,“折子上去之后,两难的就是内阁大臣们了。他们会争来争去,左顾右盼。最后,还是请皇上示下。而皇上肯定以京城安危为重,令你坚守宁远。你也免去了按兵不动的罪责。”吴三桂大叫:“高明!本将立刻照办。”宋喜也高兴地说:“还不赏酒喝?!” 两人牵着手儿朝外走。吴三桂边走边说:“宋大哥,我想,西北的清军嘛,闹一阵子就会退的。但朝鲜怎么办?”宋喜一叹:“李韩王国,只能听天由命了。”吴三桂面色忧虑。 暖阁中,崇祯坐炕上。几个内阁大臣分立面前,正在秉报。扬嗣昌小心异异地:“昨夜,兵部接到两道恶报。一是朝鲜国王万急求救,朝军初战即溃,君臣们已经放弃了平壤,败退到海边,上天无路,下海无船,亡国在即。”扬嗣昌看一眼旁边大臣。那大臣赶紧接口道:“此外,豪格连破西北重关,侵入内地二百余里。其前锋,直指京城。”崇祯沉着脸,不语。扬嗣昌又道:“臣以为,豪格虽然猖狂,但不敢进攻京城。如要攻京城,必须得有皇太极率大军亲临。”“那豪格为何侵犯呢?”扬嗣昌道:“旨在牵制我军精锐,使之不敢赴援朝鲜。” 第二十三章闯王李自成(五) 崇祯问:“那皇太极为何要攻朝鲜呢?”扬嗣昌迟疑道:“臣也百思不解。”崇祯瞪了他一眼,沉呤道:“皇太极会不会……有更大有图谋呢?”众臣互视无语。 崇祯叹了口气:“传旨,令京城戒严备战。令洪承畴速速返京,协助朕,筹画三北兵事。”扬嗣昌一惊:“秉皇上,中原贼寇虽然大部被歼,但是李自成还没有落网。洪承畴正在追剿此贼。”崇祯道:“区区李贼,只剩七八个人了,留下几千官军搜剿他吧。”扬嗣昌 迟疑片刻,仍然壮胆进谏:“皇上,李贼虽已坠入穷途,但是星星之火,仍可燎原。有洪承畴在,官军无不用命,洪承畴离开后,只怕官军……”崇祯打断他:“朕意已决,速召洪承畴返京,朕需要他对付皇太极!”扬嗣昌无奈地领旨退下。 一群官军正在排阵搜山,每隔十几米便有一人。他们么么喝喝,有气无力,一边走,一边用刀枪朝深草丛乱剌乱砍……忽然一阵号响,山下官军标统喊道:“回营啦,快,全部回营!”搜山的官军纷纷下山。 还是那片草丛中,渐渐探出李自成、刘宗敏、黄玉等七人,他们个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李自成目光炯炯,注视着远去的官军。 镇外一个小饭馆,李自成与刘宗敏、黄玉等围坐着,都在狼吞虎咽的进食。李自成吃着吃着笑了起来:“各位兄弟,我看,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从明天起,我们又能干一番大业了。”刘宗敏垂头丧气地说:“大哥,咱们人只有七个,刀只有两把。重整大业,谈何容易啊……”黄玉说:“不。我们还有十万大军没用呢。”刘宗敏惊讶地问:“在哪?”黄玉笑着道:“闯王的名号!李自成只要打出闯王的大旗来,就值十万大军!”刘宗敏醒悟:“妈的,对呀!东山再起,干!”李自成微笑道:“咱们还有不少兄弟散落四方,只要号令一起,他们也会重新起事的。”黄玉思索着:“如果能先攻下一个县城,那本身就是个惊天动地的号令,势必震撼中原五省,义军弟兄们也都会跟着起事了!” “要攻城,得有人哪!我想起一个老朋友来,何不去拜访拜访他呢?”李自成微笑着说,“朝廷的二品‘平寇将军’张献忠啊!”刘宗敏大怒道:“这个狗娘养的,早就坠落成崇祯的鹰犬了,理他干嘛!”李自成道:“鼓动他再度起事。”黄玉忧虑地说:“李大哥,张献忠素来心胸狭隘,见利忘义。他这次降明,别的都可以原谅,最不可忍的是,他还杀害了‘草上飞’等义军首领,拿旧日兄弟的人头,向崇祯表示忠诚。”刘宗敏怒骂:“这小子比官军还坏,非砍了他不可!”李自成道:“张献忠心狠手辣,这我早就知道。但他降明不是真心,是山穷水尽之后被迫的。”黄玉提醒他说:“杀‘草上飞’可不是被迫的。”李自成叹道:“张献忠和‘草上飞’有私仇,‘草上飞’曾经夺了他的女人。张献忠借官军之手,报了旧日的私仇。” 黄玉微笑着问:“大哥,你难道就跟张献忠无怨无仇吗……”刘宗敏立即附和道:“姓张的早就想称王,最忌恨的就是大哥你!”黄玉又道:“你如果去拜访他,他肯定又惊又喜又佩服!但这绝不妨碍他把你扣押下来,然后向朝廷邀功,说是他自个擒获的。于是,他这个二品副将,就会高升为一品将军了。”李自成沉思半响,道:“你们说得都对。但我还是想赌一把。”刘宗敏惊问:“为什么?”李自成道:“张献忠手下,还有三千多旧日弟兄。而我们却只有七个人……” 黄玉刘宗敏垂首无言。 十分气派的平寇将军府,侍卫排立,刀枪闪烁。李自成只身来到府前,众侍卫昂然一揖:“请秉报张大将军,有旧友来访。”侍卫头儿打量着:“你是谁?……瞧你挺面熟的。”李自成道:“在下――李自成!” “李……你……”侍卫头儿惊惶上前,小声急道:“快离开这吧,快!” 李自成微笑道:“兄弟,请代为秉报吧。”侍卫头儿呆了片刻,无奈,只得一步一回头地进入将军府。 将军府大堂,张献忠一身短衣,摇着大蒲扇,冲着入内的李自成哈哈大笑:“哎哟哟!哈哈哈!……自成兄弟呀,谢谢,谢谢!”李自成微笑道:“谢什么?”张献忠笑道:“老子现在有吃有喝有官做,就是缺银子!今儿是什么日子啊?竟然有二百万银子送上门来!谢谢,太谢谢了……”李自成仍然微笑:“张大哥看清楚喽!兄弟我,身上只有一颗人头,衣袋里却无分文。” 张献忠用大蒲扇一敲大腿,暴喝一声:“你看清楚喽!操蛋,知道不?你就是个大银子――拿下!”几个侍卫冲上前,将李自成绑住。捆绑中,李自成抬头一看,才发现堂中大柱上正贴着朝廷布告――擒获李自成赏银二百万两,赏地千顷。 第78章 还画着李自成的头像。 刘宗敏与黄玉还坐在路边小饭馆里,两人一会焦虑地看看天色,一会不安地期待地看看路口。刘宗敏脸色极难看:大哥这时候还不回来,肯定被张献忠卖了!黄玉望着宁静的远方:“再等等吧。如果出了事,城里头会敲锣庆贺的。”刘宗敏悲伤地说:“如果大哥死了,我们怎么办?”黄玉沉声道:“你回陕西放牛,我回凤阳读书。”刘宗敏怒叫:“不!”黄玉又道:“那么就换一换。我去陕西放牛,你回凤阳读书。”刘宗敏看看黄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儿,不禁笑道“去你妈的!” 黄玉微笑道:“宗敏兄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自成此去,是尽人事而顺天命。成败要看天意。”刘宗敏粗粗叹了一口气:“天?……苍天是瞎了眼的!”黄玉也仰面看看天,喃喃地说:“也难说。” 将军府大堂,李自成已被绑在那贴着布告的大柱子上,表情坚定。张献忠从屏风后面踱出,这时他已换穿着一身灿烂的“二品将军”服,得意洋洋,一步三摇,炫耀给李自成看:“李大哥,瞧,兄弟这身功名怎么样?”李自成看看他那身官服,道:“桃红柳绿的,像只落架的凤凰。”张献忠咯咯咯地笑:“说的好。……来啊,把酒桌抬来,本将陪老弟兄喝几杯!” 第二十三章闯王李自成(六) 两个侍卫抬上一席酒宴,摆在柱子跟前。李自成手足被缚,根本不能动。张献忠自个冲着李自成对坐,抱起那个大酒壶,直接朝口里倒酒,同时冷冷地挖苦:“李大哥啊?滁洲兵败之后,你为何不救高迎祥?”李自成道:“洪疯子以闯王做钓饵,勾引我们上钩。这你应该知道。” 张献忠又饮一口:“不救也罢,为何你急匆匆即了‘闯王’之位?”李自成道:“想 继位,但没来得及。洪疯子的官军杀来了。”“那你到本将军府上,有何贵干哪?”李自成道:“动员你再度起事!”张献忠摇摇头:“不成了。小弟没出息,给朝廷当鹰犬当得真快活啊!天天吃喝嫖赌,不必亡命它乡。两月下来,足足长了十八斤肉……”李自成微笑说:“张献忠,你不必演戏了。”张献忠斥道:“它妈的谁演谁啊!”李自成道:“我知道你是被迫降清的。你也知道,洪承畴根本不会相信你,崇祯更不会相信你。你只是在等待时机,以求东山再起。” 张献忠奸笑:“那当然啦,谁不知道啊,一日做贼,终生是贼!老子在骗他们,他们在哄老子!两下里逗着玩呢。嘿嘿……”李自成沉声道:“起事吧。时候到了!”张献忠道:“屁!洪疯子的大军就在五十里外盯着我哪!……我要是不把你解去领赏,早晚会让他知道。” 李自成平静地说:“我有这个心理准备!”张献忠客气地说:“李大哥啊,您放心!小弟虽然杀了你,但小弟将来也会为你报仇雪恨。”李自成依旧语气平静:“这个我也相信!”张献忠一拍大腿:“这就对喽,你我是知心人哪!小弟早晚会造反起事,杀掉洪疯子那个老怪。然后,提着他的人头,到大哥灵前祭一祭你……”张献忠说着跪地做祭奠状:“哎哟李大哥,洪疯子人头在此,您可以瞑目了……” 跪着的张献忠和绑着的李自成都哈哈大笑起来,两人笑得开心而疯狂。李自成突然低声道:“五十里外的大营是空的,只剩官军旗帜在虚张声势,洪承畴已经奉旨北上了!”张献忠一怔:“胡说!”李自成道:“皇太极兵分两路,一路攻入西北边关,一路攻下了朝鲜。各地的官军,都撤回去护卫京城了。”张献忠眯着小眼睛怀疑地看着李自成:“我怎么不知道?”李自成道:“因为你天天吃喝嫖赌,装死卖乖,顾不上那么多。” 张献忠沉思无语。李自成真诚地道:“献忠兄弟,现在正是起事的最好时机,你我联手,定可再创辉煌……”这时候,一个哨探入内,低声向张献忠耳边秉报着什么。张献忠听着听着,脸色正经起来。张献忠摆手让哨探退下,沉声道:“你说得对,洪承畴确实奉旨北上了。”李自成说:“那你还等什么?我手脚都麻木了!”张献忠上前解开李自成绳索,仍然骂骂咧咧地:“妈的!老子今天放了你,也许明天就后愧。”李自成笑道:“后愧了还可再把我抓起来嘛。” 张献忠叹道:“唉,老子这是放虎归山哪!将来,你会不会报复我?会不会跟我争大位?”李自成抓过酒壶大饮,之后道:“如果跟你争了,你怎么办?”张献忠骂道:“去你妈的,老子早就知道斗不过你,老子甘拜下风就是。”李自成反而一怔:“怎么着?”张献忠坐下,沉重地说:“不瞒你说,这几个月来,做鹰犬做得我苦透了,天天得看主子眼色。思来想去,还是当贼痛快。我知道,义军得由你打头,闯王这位也得由你接替……”李自成正欲开言,张献忠摆手制止,接着说:“你本事大,威望高,又有黄玉辅佐。我呢,杀了草上飞,已经臭名远扬了。老子必须跟着你!……” 李自成这才明白张献忠的真心,激动地叫道:“张大哥!”两人搂在一起,哽咽……过了一会儿,张献忠推开李自成:“行哪,咱们怎么跟娘们似的。说吧,你有什么念头?”李自成沉呤道:“再次攻打滁洲城,补充粮草兵器。上一次在滁洲兵败,这次要在那里重振雄风!”张献忠呆了,半响才惊叫出来:“对呀!朝廷万万不会想到我们竟敢再攻滁洲城……妈的,老子佩服你!” 一面比先前更为巨大的“闯”字旗迎风飘扬。山野里,李自成、张献忠率领浩浩荡荡的义军朝滁洲城进发。 大队义军呐喊着冲入滁洲城门。城门下,守城的官军猝不及防,被杀的纷纷败逃…… 滁洲衙门,还是那个大堂,正中竖着一面义旗,旗上一颗金字“闯”!李自成与张献忠并排站立,一个个义军首领陆续入内,向他们秉报: ――安徽刘大勇,率三千弟兄投奔李闯王,共襄大业! ――陕西王子铭,率两营义军投奔李闯王,愿生死与共,推翻大明! ――河南张铁匠,率一万五千个弟兄来了!敬奉李闯王、张大哥号令! …… 李自成、张献忠眼含泪花,激动地看着满堂的弟兄们…… 第二十四章捐款救国(一) 乾清宫,君臣早朝,气氛森严。洪承畴与扬嗣昌一右一左,分立于众臣班首。尤其是洪承畴,他珠冠玉带,一品补服,气色灿烂,神情俨然,已是今非昔比。 崇祯高居龙座,忧心忡忡的样子:“列位爱卿,今儿一早,朕就接到安徽、陕西两督奏上的败报。洪承畴刚刚离开中原,滁洲就失陷了!”众臣惧惊,都看着洪承畴。而洪承畴神色坦然,甚至有些自傲。 “贼寇李自成,死灰复燃,自称李闯王。降将张献忠也叛了!他们两个合伙起事,聚众六万多,正在向陕西进犯……”崇祯看看洪承畴,又看看扬嗣昌,有点沉重地说,“朕怎么也不明白。朝廷费了无数的粮饷,将贼剿得只剩下七八个了,连贼首高迎祥都斩了,可为何不到三个月,又是处处闹贼呢?” 扬嗣昌上前奏道:“秉皇上。贼势之所以死灰复燃,关键在于李自成。此贼的智勇胸襟,都在高迎祥之上。当初,如能再给洪承畴十天时间,让他一鼓作气,将李自成剿灭,就绝不会有今天之乱。”崇祯哑然,不悦。众臣都明白,这是暗中抱怨皇上过早地将洪承畴调了回来,他们都吓的垂下头来。 洪承畴上前,深深一躬道:“皇上,贼势死灰复燃,乃臣之罪。臣请旨,再率五万精兵重返陕西,两个月内,誓将李自成张献忠全部剿灭。臣愿立生死状,如不能提回李、张二人头来,臣会割下自己的头,向皇上谢罪!”崇祯感动地道:“爱卿的话,朕完全相信!只是,目前皇太极两路进兵,三北的战事又起来了。边关比中原更重要,朕……需要你辅佐。” 洪承畴深深一揖,从容退下。众臣都敬佩地看着洪承畴。仿佛,大明的命运全靠他了! 乾清宫暖阁,崇祯大步入内,王承恩紧跟在后。崇祯一头倒在软榻上,长叹道:“你看见了吧,扬嗣昌、洪承畴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王承恩小心地应道:“是。”崇祯又愤怒地咕噜起那套老话:“他们心里根本瞧不起朕,朕又被臣子们骗了!唉,百官误国误朕……”王承恩从旁苦劝着:“老奴斗胆请皇上三思。刚才,洪承畴、扬嗣昌的话,说的对不对?”崇祯烦恼:“你甭劝了!朕知道他们的话对,可是朕也没错啊!边关大战在即,不把洪承畴调回来,兵部靠谁主持?” 王承恩道:“能干的大臣都有些傲骨,有的傲在脸上,有的傲在心里。而天子能忍,忍天下难忍之事。秉皇上,甭看他俩脖子昂得高高的,但心里头愧着哪!他们会想法子抵御满清的。”“传旨,明日平台议政。不用都来,朕只要内阁六大臣就够了!”崇祯沉呤片刻说,“朕想听听洪承畴、扬嗣昌有什么主意。” 平台中间是一只精美的八仙桌。崇祯居中,六大臣环坐。似乎没有了往常君臣之间的尊卑差别,亲密无间,其乐融融。只有王承恩是站着的,立于崇祯身后。 崇祯笑道:“朕心里明白,朝廷虽然有文武百官,但核心就在这张八仙桌上!”洪承畴扬嗣昌等臣“轰”地笑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向崇祯做揖示敬。崇祯端起面前茶盅,轻啜一口。六臣也跟着取盅,轻啜一口。崇祯饮罢放下,六臣也立即放下。 崇祯苦涩地道:“朕登基已经十六年了……唉,苦哇!”六臣立刻一片悲伤之色,无言。 第79章 “何日才能苦尽甘来呢?何日才能天下太平呢?”洪承畴痛声道:“皇上的忧虑,令臣等汗颜!”扬嗣昌也道:“秉皇上,昨日退朝后,臣与洪大人一直在签押房里商议北疆方略,直到半夜。” 崇祯闻言,喜得两眼发亮。扬嗣昌却苦笑笑,说:“但臣与洪疯子各执已见,大吵了一场!”看到崇祯惊讶的眼神,扬嗣昌补充说:“洪疯子这是洪大人剿贼时的名号。”崇祯笑了,道:“朕想听听你们吵什么。”扬嗣昌示意:“洪大人先请。”洪承畴也不推辞,道:“秉皇上,臣以为形势严重。大明又陷入了南北两面受敌、内忧外患并至的苦境。关外有东北虎,中原有中山狼。虎去狼来,驱之不绝。臣以为,目前应以举国之力,对付外患!中原贼子们可以暂时放一放。” 崇祯点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洪承畴道:“如果臣所料不错的话,皇太极很可能要与朝廷决战了。朝廷要早做准备。”崇祯沉重的点头,无言。 扬嗣昌道:“臣认为,无论抗清还是剿贼,都需要大量兵饷,而现在,内地礼崩乐坏,百姓人心丧乱。朝廷极度缺乏粮饷……”洪承畴打断他的话:“乱世用重典,现在已是万急时刻。朝廷必须施行铁腕手段,不计任何代价,向全国开征三十万兵丁,加征两千万军饷……”“臣极力反对!”扬嗣昌竟然击案打断洪承畴,然后向崇祯进言说,“从万历朝起,朝廷为强化边关,每年加征的‘边饷’已从五十万增至三百多万;崇祯五年起,为剿灭中原流贼,每年又加征了‘剿饷’三百万两;崇祯十二年起,为练兵扩军,每年再加征‘练饷’七百三十万两。秉皇上,全国每年的正税不足一千万,而加征的各种赋税却高达两千万,超过正税两倍!” 崇祯巨惊,众臣更惊。王承恩微微点头――因为他全清楚。 第二十四章捐款救国(二) 崇祯低低地发出一声:“万历加征‘边饷’的时候,朕还没有出生哪……”扬嗣昌盯着崇祯,又道:“历年报表都在内阁,皇上心明如镜,大臣们也并非不知道。只是,朝廷上下都已经习惯了,习以为常了!”崇祯这才痛声叹道:“是啊……如此重税,都视为当然。”扬嗣昌沉痛地道:“秉皇上。如今,户部的赋税,已经预征到四十三年以后了。也就是说,今天的各地衙门,已经在预征老百姓孙子辈的税了!……扬嗣昌痛苦地说不下去。”崇祯一脸沉重。众臣无言。唯有洪承畴直视扬嗣昌:“扬大人,在下请教你一句,请你如实回答。 ” 扬嗣昌看一眼崇祯,崇祯也看一眼洪承畴,王承恩则看了看他们。谁也不说话。洪承畴厉声道:“征税虽然痛不可当,但保住了大明王朝!保住了祖宗江山!要是不加征赋税,导致满清入关,那可要亡国灭种!请问,这两个后果,你选哪个?!” 崇祯大惊失色,连手都颤抖。众臣更是吓得乱抖。王承恩摇摇晃晃,几乎摔倒……扬嗣昌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洪承畴平静地对崇祯道:“臣以为,征税征得再苦、再狠!仍留有中兴大明的希望。如果不加征兵丁和赋税的话,几年之后,恐怕想征也征不得了……”崇祯击案,怒起,丢下众臣,掉头离去。 走到半道上,他站住,头也不回的喝道:“洪承畴、扬嗣昌!”洪承畴扬嗣昌齐声:“臣在。”崇祯道:“随朕来!”洪承畴、扬嗣昌紧随崇祯而去。其余臣工呆立,侥幸地吐气。 乾清宫暖阁,崇祯领着洪承畴与扬嗣昌,沿着宫道匆匆进入乾清宫暖阁。沿途太监、宫女看见崇祯那铁青的脸色,纷纷逃避。 刚刚进入暖阁,崇祯猛然转过身体,冲着扬嗣昌吼道:“传旨,立刻加征三十万兵丁,三千万军饷!”扬嗣昌不由跪地,颤声央求:“皇上!刚才议的是两千万……”崇祯近乎疯狂地怒吼:“三千万!你不是说已经征到孙子辈了嘛?再征,一直征到重孙辈去!无论是豪门百姓还是三教九流,谁敢抗税,杀无赦!”扬嗣昌泣声道:“臣……遵旨。”洪承畴扑嗵一声也跪了下来:“皇上……”崇祯怒视着他。 洪承畴道:“臣虽然主张加征税赋,但穷苦百姓那里,剥了他们的皮,也榨不出银子来了。”崇祯依旧怒视着他。洪承畴道:“皇上啊,银子在豪门巨富那里!多少年来,臣最愤恨的是,各地王公贵族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却舍不得掏出一个子儿来助饷!”扬嗣昌紧跟着道:“臣记得,凤阳被破,福王被俘时,王府里竟有一千二百万两银子,统统落到了贼寇手里。臣还记得,滁洲失陷,襄王死难时,六百万私银落到李自成手里!皇上,大江南北的世族豪绅,只要被贼抓着了,无不有金山银海落入贼手,成为‘贼饷’!皇上啊,时至如今,那些王公贵族们,如果再不肯拿出私银来保国,难道留着助贼么?!” 洪承畴道:“皇上,兵丁可以从民间征召。而赋税,只能从有钱人那里来。”崇祯呆了片刻,咬牙切齿道:“说得是,朕也早有此意。洪承畴!”崇祯一字一句地:“你负责从民间征召青壮兵丁。扬嗣昌!”“臣在。”崇祯恨声道:“今日起,朕亲自负责征收两千万军饷,着你协助!” 洪承畴、扬嗣昌同声叩道:“臣遵旨。” 御花园内,陈圆圆坐在临湖的一块太湖石上,孤独地弹奏着琵琶,仍是那首哀婉的《长恨歌》。曲声中,陈圆圆眼中含泪,脑海不断浮现吴三桂的影子,她思念着身在远方的、唯一的亲人…… 忽然一阵朗朗笑声,陈圆圆扭头一看,两个宫女牵着小皇子来了。那小皇子看见陈圆圆,立刻就挣脱宫女的手,叫着笑着,朝陈圆圆怀里扑来,吱哇乱叫:“姐、姐……”陈圆圆搁下琵琶,一把搂过小皇子,笑道:“想姐了吧……”陈圆圆趁势在小皇子胳肢窝里搔了一下,逗得他咯咯大笑不止。陈圆圆冲着宫女道:“你们去吧,有我哪。”宫女应声而去。陈圆圆待宫女走远,便亲密地搂着小皇子,轻声道:“小三啊,姐最爱你了!比你爹妈都更爱你,你知道吗……” 小皇子睁大眼睛望着陈圆圆,口中吱吱哇哇,也不知说些什么。陈圆圆欣慰地:“嗯,小三子都知道。来,让姐亲一个……”陈圆圆在小皇子额上亲了一口。小皇子笑得更厉害了。陈圆圆冲着小皇子笑斥:“你以为姐是亲你哪。呸,姐是亲、……亲你的姐夫哪!他叫吴三桂。”陈圆圆说着又在小皇子脸上亲了一口:“这是在亲你!……说着,陈圆圆又在小皇子另一边脸上亲一口:“这是亲你姐夫……”小皇子因为痒痒,咯咯地笑得更开心了。陈圆圆也亲够了,把他搂坐在自己腿上:“来,姐教你弹琵琶。”陈圆圆怀抱着小皇子,握着他的小手,在银弦上弹动着,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音响。 第二十四章捐款救国(三) 她们两人闹着、乐着,忽然,不知何处传来悲哀的哭泣声。声音闷闷的,若有若无。陈圆圆察觉了,惊疑地抬头四望,发现悲哀之声是从一座假山里传出来的。陈圆圆抱起小皇子:“小三啊,跟姐去看看好么?……好,咱们走。”陈圆圆抱着小皇子,胆战心惊地朝那座假山走去。 仍然是在崇祯孤独哭泣过的山洞里,但这回孤独哭泣的竟是王承恩!王承恩搂着一支 拐杖,老泪横流,无限悲伤地哭泣。陈圆圆抱着小皇子,颤颤地走入昏暗的山洞中,一看,惊叫:“公公……” 王承恩挂着泪看着她,竟然一点也不害臊:“是圆圆哪?”陈圆圆惊讶地问:“公公,您在干什么呀?”王承恩沙哑地:“干什么?……在哭呗!” “公公,出什么事了?”王承恩苦苦一叹:“唉,大明要完了。”陈圆圆大惊,看着王承恩。王承恩道:“刚才平台议政。公公听得真是肝胆俱碎,大明不可救了,百孔千疮啊。大明要亡……”王承恩又流下泪来。陈圆圆松了口气:“亡就亡呗,又不怨您,要怨得怨皇上!”王承恩摇摇头:“也怨不得皇上。那些百孔千疮、那些数不清的毛病,都是前几朝积攒下来的。要怨,得怨天启皇上、泰昌皇上、万历皇上……多啦!一代代搜刮老百姓,一代代贪官污吏,把国家整成了个空架子。现在,多少代积攒下来的毛病,都落到崇祯头上!你叫他怎么办哪!呜呜呜……” 小皇子吓得也哭起来了,陈圆圆紧搂着他,哄着:“不怕不怕,这位爷爷跟你玩哪……”陈圆圆对王承恩道:“那您哭管什么用,还不如喝两壶老酒,闷头睡上一觉!”“呸!……公公心里难受!”陈圆圆小心地说:“那……也别在这洞里哭啊。怪森人的。”王承恩叹道:“心里闷,出来走走。走到这洞里,想起皇上在这哭过,忍不住……唉,哭哭舒服哇!”陈圆圆问:“公公,大明要是亡喽,您打算怎么办呢?”王承恩愣了一下,疯狂地叫:“老奴就是大明!大明要是亡喽,老奴殉葬!” 陈圆圆大惊,气得大声数说:“起来,给我出去!”陈圆圆上前拽起虚弱无力的王承恩,口中斥道:“走啊你!”陈圆圆一手拽着凄凄惨惨的王承恩,一手抱着哭哭啼啼的小皇子,步出洞来。 到了灿烂的阳光下,陈圆圆说:“甭哭了!你俩个――都是孩子!” 又是君臣早朝时。崇祯高居龙座,目光炯炯,逼视丹陛下的众臣:“列位爱卿,你们谁府上没有成千上万的银子啊?眼下边关万急,国库告尽,你们一定愿意拿出些用不着的银子来,‘捐俸助饷’,抵御强敌。”众臣傻眼了,他们互相观望,不敢吱声儿。 崇祯声音中充满威严:“列位爱卿,是不是啊?” 第80章 众臣惧,陆续应声:“臣……愿意捐助……愿意。”崇祯微笑了:“果然深明大义!既然如此,朕顺应列位爱卿的意愿,立刻下旨,让全国王公的贵族,以及京城内外的各级官吏,都来捐俸助饷。”众臣齐声赞道:“皇上圣断。”崇祯道:“不仅如此,朕还要带头捐助,以为全国楷模!”众臣一惊,乱纷纷奏道:“皇上万万不可……臣等一定尽力捐助!……” 崇祯摆摆手,制止众臣的劝告声,转脸问王承恩:“王承恩,朕的皇银还有多少?”王承恩上前一步,不加思索地回答:“秉皇上,还有二百五十三万四千一百八十两……他沉呤片刻,再补充:零七分三厘!”崇祯惊讶地:“不对吧。朕即位时有两千多万两,怎么只剩二百五十万了?”王承恩道:“皇上早就把积攒的皇银捐给边关了,先后共捐助了九次,老奴次次有帐可查。”众臣闻声,一片窃议,都是感概不已的样子。 崇祯沉思片刻,毅然道:“既然还有二百五十三万,朕就拿出二百五十二万来――捐助军饷!”众臣大惊,乱纷纷叫道:“皇上,万万不可……” 崇祯再次摆手制止,沉声道:“不仅如此,朕还要将宫中的珠宝玉器,也拿出来变换成银两,以助剿贼!”众臣哗啦啦跪了一片,乱纷纷叫着:“皇上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崇祯第三次摆手,制止众臣,厉声道:“还不仅如此。朕从即日起,重着布衣麻鞋,减膳撤乐,不食荤腥,省下宫廷开支来,以助军饷!”这下子,众臣真的大惊失色了。满朝寂静,掉个针都能听见。 崇祯与王承恩都冷冷地注视着众臣。周皇亲“哇”地哭了起来,悲切地抽泣道:“皇上此举,可谓惊天地而泣鬼神。臣等、臣等定当效法……”众臣俱带着哭腔道:“臣等当以皇上为楷模……臣定当效法皇上……” 退朝了,众臣议论纷纷步下玉阶,朝宫外走去。他们彼此交头接耳: ――唉,瞧着吧,苦日子开始喽! ――谁敢往外掏银子啊?你掏得越多――证明你贪污得越多! ――可不掏也不行啊,皇上眼都瞪圆喽! ――咱们愁什么?有前辈顶着哪!……说话的臣子示意走在前面的周皇亲。 于是,所有臣工都向周皇亲发出亲切的挖苦声:“周老皇亲呀,在下唯您老人家马首是瞻!”周皇亲做恐惧状,别别别!你们个个富得流油,随便屙泡屎下来,都能肥二亩地! …… 第二十四章捐款救国(四) 众臣调笑着走到宫门口,顿时呆定!一幅巨大的白绸铺在大案上,旁边站着王承恩,早已在等候众臣。王承恩深深一揖:“各位大人吉祥!刚才在朝廷上,各位都表示了捐助意愿,极为涌跃。老奴准备了一方《光荣榜》,请各位大人自愿填上捐助的数目。将来这榜啊――肯定要名垂青史的!”众臣尴尬地笑,悄悄往后退缩:“哦……哦……”王承恩道:“这么着,老奴亲自侍候着,为各位大人铺绸磨墨……”王承恩上前,抓着徽墨在砚台里磨了几下,然后执笔,饱蘸浓墨,笑眯眯地把笔奉给众臣:“来呀,哪位大人先请?”众臣纷纷后 退,都变得能言善辩,谦逊无比:“周大人,您家财万贯,您先请!”那姓周的大感污辱,斥道:“谁说我家财万贯哪!我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刘大人,还是您带个头吧!”姓刘的摆手不迭:“在下只是个侍郎,岂敢越过了各位大人?” 王承恩微笑着:“请啊,请啊!甭客气!”有人在人从中说道:“扬大人是内阁首辅,乃臣工表率,还是扬大人先请吧。”众臣顿时齐向扬嗣昌揖:“扬大人请!”扬嗣昌也不好再推辞,慷慨道:“列位同仁都知道的,在下家贫,眷属众多,但在下愿意拿出全部存银,包括把女儿的嫁妆都拿出来,以助军饷……”扬嗣昌上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再在名后填报了“八千两。”众臣都围着看,看见“八千两”三个字顿时轰然大赞:“好好!……敬佩敬佩,不愧为内阁首辅!”王承恩向扬嗣昌一揖:“多谢。各位大人,请吧。” 众臣又是一番艰苦推让,他们讲资历、排辈份、又论品级、比家产多寡……个个刁钻狡猾: ――刘大人哪,您是泰昌年间入朝的,三朝元老了,您请。 ――吴大人见笑了!您掌管着户部,脚踩着金山银海,您请! ――宋大人,光是前门那儿,就有三家宋氏银号!怎么样,拨出一点来? ――在下辈份小,品级低!岂敢放肆!您请您请…… 众臣苦苦争论,王承恩冷眼相看。这时,忽有一臣醒悟:“哎,周皇亲哪?”众臣左右一看,周皇亲正悄悄地溜进小道。众臣立刻大呼小叫:“周老皇亲,您可千万别走!您走了,抛下我们怎么办哪……”立刻有臣上前,硬将周皇亲连请带拽地弄回来。现在,众臣有了依靠,都说:“周老啊,您又是老前辈,又是皇亲国戚,还是大公无私的臣工表率!您快请吧……”周皇亲无奈,几乎痛苦地道:“老夫虽然贵为皇亲,但确实家徒四壁。这么着,皇上旨意是‘捐俸助饷’,也就是捐出俸禄以助军饷。老夫就捐出整整半年的俸禄吧,啊?”众臣一听,醒悟,喜叫:“好好!”周皇亲上前执笔,边写边咕噜着:“老夫每月的俸禄是一百二十两,六个月共是七、七、七百二十两……”周皇亲刚搁下笔,立刻有臣上前抢着填报:“在下也捐出半年俸禄,总共六百四十两!” 另有臣上前抢填:“在下不敢前辈们比肩,应该矮一头,在下捐助五个月的俸禄吧!”接下来,每个大臣都沿用此例:“五百两,四百两……甚至一百零六两!” …… 王承恩看着,气得要命,却一言不发。都填报完之后,王承恩冷笑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区区俸禄,只是各位每月收入的九牛一毛!老夫想起,刚才在朝廷上,周老皇痛哭流啼说过一句话,‘皇上此举,惊天地而泣鬼神’。老夫转送各位,叫做‘百官此举,惊天地而泣鬼神哪,’佩服!”王承恩拿起白绸一看,立刻算出总数,道:“全部捐助加起来,共计一万二千余两。还不到皇上捐助的零头的零头!各位大人的忠君之心、报国之诚,老夫多谢!”王承恩施礼,然后与王小巧各执一角,高举起那白绸,迎风飘然而去――活像高举一副义旗。 众臣们互视不安。 乾清宫玉阶上,那副白绸已被裱糊好,展示在玉阶下。王小巧在旁守候。周后踱来,看着捐助表,惊怒:“怎么,我父亲只捐助了七百二十两?”王小巧恭敬地:“秉皇后娘娘,周老皇亲捐助了半年俸禄。” 周后满面羞惭,一言不发,离去。 坤宁宫,周皇后盛妆伫立在客厅中,头上佩挂着从未有过的许多珠宝钗饰。一宫女入报:“秉娘娘,袁妃、田妃,宁妃都来了。”周后一声“请”,宫女退下。三个美貌嫔妃步入,恭敬地向周后施礼:“臣妾给娘娘请安。”周后微笑:“都坐吧。”众嫔妃入座。周后亲切地道:“妹妹们,皇上为中兴大明,亲自和臣工们一块儿捐俸助饷。我们后宫嫔妃们,应该为皇上分忧、为国出力才是。你们说呢?” 众嫔妃互相看看,齐声道:“娘娘说的是。”周后道:“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从明天起,各宫都开始撙节用度,缩减开支,省下银子来,给朝廷做军饷,你们说,行不行啊?”“行,行!……谨遵娘娘懿旨!”周后高兴地道:“谢谢妹妹们了……”周后说着带头除下珠饰玉钗,一样样搁进身边的盘中,说,“这串东珠,我用不着了,拿去变银助饷吧。这只双凤金钗,我也用不着了……”嫔妃们见状,个个惊讶互视。过了一会儿,她们明白了,纷纷地、也是无奈地从自己头上、颈上取下若干金玉钗饰,放入盘中。勉强笑道:“这些钗饰,原本是皇上赏的,捐给朝廷吧……”周后喜道:“妹妹们这番心意,皇上肯定高兴!谢谢了!”嫔妃笑道:“都是应当的。再说,我们捐得再多……也不能跟娘娘比啊。” 第二十四章捐款救国(五) 周后满意地说:“行了,这些也够了。”嫔妃们这才松了口气,不再从头上摘取饰物了。不料周后又叹了口气,道:“皇上又开始穿布衣麻鞋、减膳撤乐了。我想啊,我们后宫姐妹们,应该和皇上一起,共赴时艰哪。”众嫔妃又互相看看,不知所云地附和着:“是啊……是啊。”周后道:“从明天开始,我不但要停止荤腥,还要在花园里种上些瓜果蔬菜,以便再省下些膳食费用。这事儿,各位妹妹就不必参加了,我自个就行……”众嫔妃慌忙道:“臣妾愿意和娘娘一块种地!……臣妾愿意!” 坤宁宫内室里,陈圆圆搂着小皇子,正在为他更衣。而乐安公主则倚在门边,偷听外面周后的声音。稍顷,乐安公主吱吱地笑着跑到陈圆圆身边,窃语:“母后又在演戏了,演得真棒!咯咯咯……”陈圆圆怔住了:“瞧你乐的!怎么了?”乐安公主道:“她把珠宝首饰都捐做军饷了!还、还想开荒种地呢!”陈圆圆想笑却不敢笑,道:“皇后娘娘多难哪,她不光是你的娘,也是天下人的娘。你得帮着她。”乐安嗔道:“我怎么帮?”陈圆圆笑道:“你少吃点、少花点,少来点尖酸刻薄,这就是帮。”乐安斥道:“去!去!……你还管着我哪?” 这时候,周后入内,显得十分高兴。陈圆圆赶紧起身施礼:“娘娘!”周后微笑道:“圆圆哪,我准备明天开出片地来,种些瓜果蔬菜。”陈圆圆忍着笑,惊赞着:“呀,娘娘是天下楷模!” 第81章 “我问你,你会针钱活不?”周后微笑道:“帮我做一套带补丁的衣裳。我好穿着它下地种菜。”陈圆圆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乐安公主插进来,斥道:“这还不懂呀?母后穿着绫罗绸缎,怎么下地呢?!”周后瞪了乐安一眼。陈圆圆立刻道:“奴婢懂了……不过,宫里有的是御用裁缝啊,她们的手艺比我强多了。”周后摇摇头:“这我知道。可这事啊,如果交她们做,她们就会唧唧嚓嚓,乱说一气……”乐安再斥陈圆圆:“真笨,还不懂么?她们做龙袍凤袄行,做布衣裳不行!”陈圆圆赶紧说:“奴婢明白了。”周后再也忍不住,训斥乐安:“你那嘴怎么就那么刻薄……”然后,她吩咐陈圆圆:“要快啊,我明天要用。” 周后离去。乐安与陈圆圆互相望着,然后压低声音大笑,笑得喘不上气来。两人搂一块,你捶我,我捶你……连小皇子都看得咯咯咯地笑! 陈圆圆在灯下翻捡什物。乐安抱着一抱绸缎衣物进来,朝陈圆圆面前一摔:“给你!母后说了,天明前,就得改出来。”陈圆圆翻翻那团衣物,惊道:“都是绫罗绸缎哪,你叫我怎么改?”乐安笑道:“现在,叫我到哪找布衣裳去?你在上面打几个补丁不就行了吗!”陈圆圆嗔道:“光有补丁就行?你也不想想,这可是给皇后娘娘穿的!既要有补丁,更要体面、庄重、好看。让娘娘穿了,别有一种气派!” 乐安惊讶地说:“还有这么多讲究?”“当然。比方说,农妇的衣裳件件有补丁,皇后娘娘能穿吗?”乐安道:“说得也对,可那怎么办呢?”陈圆圆道:“我把我的布衣裳找出来,剪成补丁,配到娘娘衣裳上去,再把娘娘衣裳做旧喽……”乐安连声道:“行行,快干吧。”陈圆圆抓起大剪刀,咔嚓咔嚓地,把周后的精美凤袍铰开了…… 翌日,周后身着那身带补丁的衣裳出现在御花园,那里开出一片菜地,果然是既有农妇般朴实,更有皇后的庄严,别具风韵!周后捧着一筐菜秧子,慢步走来,不时偷偷地打量自己身上的衣裳,表情甚为满意。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嫔妃们,则农妇不像农妇,嫔妃不像嫔妃。看上去,简直不明白她们穿得是什么――丝绸衣裳配着农妇斗笠之类的东西……怪里怪气! 嫔妃们看见周后的穿着,自个也暗自羞惭。周后把菜秧儿搁地上,笑道:“妹妹们,咱们种菜吧?”众嫔妃一叠声嚷着:“种菜种菜。”周后开始把一颗颗菜秧埋进土里。兴致勃勃。一妃拈起菜秧看:“这是茄子吧?”另一妃笑嗔:“瞎说,明明是黄瓜。”再一妃自信地:“不!我见过,都是豌豆苗儿……” 御花园深处,花架后头,陈圆圆牵着小皇子偷窥着,乐安也在探头探脑。两人都吱吱地笑。陈圆圆道:“乐安,你瞧皇后娘娘那身衣裳,怎么样?”乐安赞道:“不错不错,把贵妃们都比下去了。”陈圆圆自豪地说:“我累了一夜哪!”乐安公主道:“我让母后赏你!”陈圆圆忽然想起什么,说:“嗳,你干嘛不去种菜?”乐安瞪圆了两眼:“怪了!我干嘛要去种菜?” 陈圆圆反而答不上话来了:“那、那你闲着干嘛?”“闲着?我高兴,我荡秋千!我逛来逛去!”乐安任性地说,“我喜欢闲着!总得有人闲着嘛……” 第二十四章捐款救国(六) 乾清宫暖阁,崇祯正在与扬嗣昌商议政务。王承恩匆匆步入,笑道:“秉皇上,皇后娘娘领着后宫嫔妃们,在花园里开了一片荒地,正在种菜呢!” 崇祯大喜,连声说“好,好!”王承恩又道:“皇后和嫔妃还捐出了不少首饰,要变银助饷哪!”崇祯感概万千:“这是在为朕分忧啊!……吩咐内阁拟旨,皇后及嫔妃以国家大义为重,勤俭朴素,撙节开支,堪为天下百姓之楷模。着京城内外各王公贵府,都引以为 镜。” 崇祯对扬嗣昌叹道:“王公们要都能这样的话,何愁征不上税赋来?”扬嗣昌却是一脸闷闷不乐。 周皇亲扶杖一步三摇地进入御花园,左探右望。一宫女跪拜问候:“奴婢给国丈请安。”周皇亲问:“皇后娘娘哪?”宫女示意不远处的菜地。周皇亲眯眼一望,大惊:“这是怎么了这是……”周皇亲匆匆奔去,到了菜地边上,不语,用杖敲敲一只水盆:“当当!”周后看见了,起身而来,微笑:“父亲,您来哪?”周皇亲急问:“出什么事了?你被废了么?!” 周后嗔道:“父亲说什么哪!女儿正领着后宫嫔妃种菜,撙节助饷!”周皇亲看看她衣着,长叹道:“你贵为正宫娘娘,怎能跟个村妇一样……”周后不悦,道:“朝廷难处这么多,皇上都要愁死了。女儿身为正宫娘娘,更得想法儿为皇上分忧!”周皇亲低语:“你来,来。我有话跟你说。”周皇亲拉着周后离去。 周皇亲坐在坤宁宫大椅上,周后亲自奉上茶水。周后道:“父亲,您有什么话,快说吧。”周皇亲左右看看,机密地:“愚父有一策,可使朝廷避开险境,确保平安。”周皇后大喜“:父亲快说。”周皇亲说:“女儿啊,大战已经迫在眉睫哪!昨晚,朝廷许多大臣,还有京城内许多豪绅,都跑到我府上来了,跪着求我!” “求你什么?”周皇亲自豪地:“求我开口说话呀!他们为皇上安危计,希望朝廷迁都南京,避开战乱,以图重振大业……”周后怒声打断他:“迁都?!他们自己不敢向皇上说――怕砍头,却鼓动你来跟我说,再让我跟皇叨咕着,是不是?”周皇亲见周后发火,不禁有点不知所措了。周后又说:“父亲,你太糊涂了,简直是个老糊涂!皇上连议和都恨之入骨,更何况迁都?父亲,你被人利用了!”周皇亲傻傻地瞪眼儿。“是!他们把你当枪使,为了他们自个安危!” 周后痛声嗔怪道,“父亲啊,你不但糊涂,也太吝啬了!听说,你前天捐助,只拿出七百两银子,真是给女儿丢人!”周皇亲满面苦色地说:“女儿啊,愚父哪有银子呀,愚父恨不能卖宅子呀……”周后打断他的话:“别说了,您有多少家产,女儿心里能没数吗!父亲,女儿求您了,多拿些银子出来,捐助给朝廷,做一回皇亲国戚的楷模。只做这一回还不行么,皇上待您不薄啊!”周皇亲顿时眼泪汪汪,摇头叹道:“女儿,你不知道,就因为我是国丈,因此,从来不敢收受贿赂。一年到头,我全靠那几个俸禄和皇上的赏赐过活呀。我已经捐出半年俸禄了。今后,我每天都得捌成两天过了!”周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你等着!”周后走开,到墙角拉开一只橱子,翻呀翻,取出一张银票。她拿着这张银票回到周皇亲身边,悄悄塞给他,叮嘱道:“父亲,这是一万两银子,我本想寄给家乡的。唉……算了,你明天把它捐献给朝廷,就说是你自己的家产。”周皇亲急推:“这怎么行!……” 周后道:“甭说了。这可是既为皇上分忧,也为咱周家长脸!”周皇亲犹犹豫豫地接下了。 那副捐助的白绸还架在上朝的宫道上,下方空着大半边。众臣有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周皇亲走来。周皇亲一边走一边豪迈地道:“老夫今年七十岁了,没几天活头了!原本打算在家乡买块坟地、打一套寿棺,百年之后,也好有个安身的地方。昨夜想了一宵――不成!”旁边的臣子问:“怎么不成啊?”周皇亲道:“大明要是亡喽,还有我埋骨头的地方吗?所以,我把买坟地、打寿棺的银子全揣上了,五千两!全部捐给朝廷做军饷!” 众臣惊讶,表情都是不信。周皇亲从袖中唰地抽出银票,朝众臣展示:“看看,看看……”周皇亲走到捐助表前,将银票放在显眼处,抓过笔填写。众臣都呆了。接着齐声赞道:“好好!……周老皇亲了不起啊!”一臣概然道:“周老皇亲如此,臣也捐出三千两来!”另一臣也道:“臣也捐三千两!”一时间,众臣纷纷上前填报。把边上王小巧都看呆了! 周后独自立于宫道暗处,远远看着周皇亲的表演,她又惊又气,咬牙切齿。稍顷,周后忽听附近有宫女的笑声。她急忙隐到柱子后面,偷偷地拭泪……周后垂着头,沉重地走向坤宁宫。 正在上阶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微转身看,王承恩奔来了。王承恩朝周后深深一揖,喜道:“秉娘娘,喜事儿!刚才周老皇亲捐了五千两银子,皇上得知后,高兴得很,当朝夸奖了他。还让老奴快来传旨,让娘娘也知道。”周后克制着内心愤怒:“知道了!……我父亲要是如此捐助,只怕要越捐越肥了!”周后入内,丢下王承恩发呆。 第二十四章捐款救国(七) 乾清宫暖阁,崇祯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周后轻轻步入,低唤:“皇上。”“爱妃,你来啦。坐。”周后道:“臣妾想问问皇上,时至今日,朝廷还差多少军饷?”崇祯不解:“爱妃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想替皇上分忧。”周后的眼眶湿了,崇祯摆摆手,道:“你已经替朕做了不少事了……”周后打断他:“皇上,你还是告诉臣妾吧。”崇祯叹道:“还差二千万两银子哪 !”周后惊讶地:“这么多!”崇祯恨恨道:“那些王公贵族,个个视钱如命,装傻充愣,叹苦叫穷……朕是又气恨又无奈呀。”“他们如此吝啬,皇上何不重办他几个?!”崇祯叹道:“办谁呢?都是皇亲国戚,总不能因为他们不肯捐银子,朕就抄家吧!”周后道:“臣妾知道有个人积攒了千百万银子,他还想把这银子全部运到南京去……” 崇祯大惊:“为什么?” 第82章 周后道:“他觉得大明危亡在即,希望朝廷也迁都到南京,躲避战祸。因此,他自个提前转移家产了!”崇祯怒叫:“大胆!如此蛊惑人心,朕非重办他不可!是谁?”周后颤声道:“武英殿大学士……周仁。”崇祯惊讶地看着她:“周皇亲……他、他是你父亲啊!” 周后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痛道:“为父不仁,为亲不亲,臣妾羞于有这样的父亲。”崇祯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周后,扶她坐下,安慰道:“爱妃,慢慢说。”周后含泪道:“皇上,明天凌晨,我父亲就将把四十箱金银运往南京,皇上可以派兵截下,以助军饷。”崇祯惊怒:“朕说过绝不迁都!周皇亲此举,等于是弃都南逃啊!”周后颤声道:“皇上无论是杀是罚,臣妾都毫无怨言。” 崇祯感动了,他柔情地看着周后,道:“爱妃,你这是大义灭亲啊。你的大贤大德,旷古所未见!”周后泪水哗哗落下……周后突然跳起来,失声大哭,掩面狂奔而去。崇祯呆呆地看着周后远去,怒喝一声:“王承恩!”王承恩匆匆奔上:“老奴在。” 崇祯咬牙切齿道:“今夜三更,在城门外埋伏御林军,捕拿周仁。务必人赃俱获!”王承恩惊恐地应道:“遵旨。” 宫内花园里,夜晚,一轮明月当空,凭栏处,两个人影儿偎在一起,正是崇祯与周后。崇祯喃喃地说:“爱妃呀,朕知道,你大义灭亲,是为了朕,为了国家……可我……这几年来,朕迷恋过袁妃,迷恋过田妃,有时候,不免疏远了你……”周后微微嗔道:“光是迷恋她俩吗,好像还有一个!”崇祯微窘:“对了,也迷恋过陈圆圆――就那么几天,觉得她新鲜……但是,每当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到了家国危亡之际,朕发现,与朕心心相印的是你!任何人都没法跟你比!……爱妃啊,朕爱你,敬你!朕与你,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周后埋首于崇祯怀里,陶醉在幸福中。 黎明时分,王承恩匆匆奔入乾清宫内,朝崇祯揖道:“秉皇上,五更时,周皇亲的车队出了前门。老奴奉旨截下了。”崇祯搁笔问:“怎么样?”王承恩道:“缴获金银珠宝共计四十三箱,价值白银一千二百万两!” 崇祯气得击案而起:“这么多银子,还不肯捐些出来。朕真是不懂,他是怎么想的!”王承恩犹豫着说:“老奴大概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崇祯奇怪地看他:“你知道?那你说说。” 王承恩道:“一来是舍不得,爱财之心,人皆有之。二来,周皇亲每年俸禄的不过二千两,假如他一下子拿出几十万来,岂不证明自己贪污索赂么?”“即使不贪污,也会惹一身臊,是不是?”崇祯像是有点明白了。“皇上圣见!”王承恩接着说,“王公贵族大都是这个心思,谁捐得越多,就证明谁越贪,而且越遭人骂。” 崇祯叹道:“唉,周皇亲是个傻子,平时连个丝绸衣裳都舍不得穿。”王承恩道:“他有他的难处,他是国丈,得显示自个的廉洁。”“故做廉洁的只怕不止他一个。”崇祯沉呤起来。王承恩道:“当然不止……比如、比如老奴!”崇祯惊讶了:“朕没说你。”王承恩道:“皇上是没说老奴,老奴自个骂自个。”王承恩跪下了。“老奴斗胆叩问皇上,老奴看上去够不够廉洁?”崇祯笑道:“你一不能淫,二又不贪,当然廉洁!”王承恩竟大声道:“老奴贪!……秉皇上,老奴地窖里藏着一千三百万两白银哪。” 崇祯惊怒:“怎么回事?!”王承恩悲道:“从万历朝起,老奴就开始偷偷地攒银子。……老奴觉得,世间万物中,父母妻儿靠不住,朋友兄弟靠不住,只有银子最可靠。各地官员们哪,也隔三插五地给老奴行贿,送银子……”崇祯怒斥道:“真丢朕的脸!为什么不拒绝?”王承恩颤声道:“开头,老奴也拒绝过。但是,拒绝了五千两,人家不信老奴廉洁,反认为老奴嫌少!第二天,准给你便送上一万两来。老奴再拒,人家就提心吊胆、寝食不安,认定老奴要跟他做对,会暗中整他!否则的话,为何你连银子都不要啊?你不真诚哪!” 崇祯呆住,无言长叹。王承恩痛道:“皇上啊,行贿受贿虽然罪过,可要不行贿不受贿的话,老奴就更无立足之地了!咱大明的国库,并不是剿贼耗空的,而是被咱们自己人掏空的!”崇祯痛声道:“是啊……是啊……自已掏空了自己……” 王承恩道:“老奴叩请皇上,将这一千三百万两银全部收回。但老奴万不敢称之为‘捐助’,这原本是朝廷的银子,就算老奴替朝廷保管了几十年吧。如今,全部返还给朝廷了。请皇上治罪。”崇祯恨恨地:“你、你、……太监哪——真是奸!奸得厉害!你要把朕给气死!”王承恩微笑道:“皇上圣断。可是,三千万军饷,齐了不是!” 崇祯本来一肚子怒气,却忍不住长叹,苦笑。 第十三卷 第二十五章锦州陷落,洪承畴被俘(一) 盛京城门,雄伟的城门下,旌旗林立,刀矛闪烁。一条红地毯由城道内一直铺向远方。地毯的一头,皇太极威严地立于伞盖下,注视远方。众王公旗主环立。 鼓号声起,多尔衮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气势傲然地缓驰而来。他身后不远,跟随着一辆阔大的王公座车,车上并排坐着年迈的朝鲜国王与皇后。至红地毯前,多尔衮下马,朝车上朝鲜国王与喝道:“陛下,请拜见大清皇上!”立刻有军士上前,强行将朝鲜国王夫妇 扶下座车。多尔衮双足不沾红地毯,沿着旁边大步奔向皇太极,叩拜:“秉皇上,臣奉旨将朝鲜国王‘请’来了!” 皇太极抬眼盯着那位强鼓勇气、内心战兢不已的朝鲜国王沿着红地毯走来。朝鲜国王与皇后近前,跪下单足,颤声道:“……拜见大清皇上。”皇太极哈哈大笑,上前扶起朝鲜国王:“陛下受惊了,请起,快请起。”朝鲜国王起身,面色惶恐。皇太极微笑道:“朕盼望与陛下相见,已经盼了很久了!”朝鲜国王愤怒看了皇太极一眼,颤声道:“谢皇上。” 皇太极挽起朝鲜国王胳膊:“来,朕陪陛下进城。今后啊,陛下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就把盛京城当成陛下的皇宫吧。啊?哈哈哈……”皇太极亲切地挽着朝鲜国王入城。后面跟朝鲜皇后及其归降臣属。 多尔衮落到了后头,他碰了碰一位老王公,低语:“定亲王,豪格的战况如何?”定亲王笑道:“你是问大阿哥吗?,他也不错。近日,连破大明了三座城镇,已经打到锦州附近了。”多尔衮有些失望。定亲王压低声音:“可惜,那三座城镇都是空城,大阿哥斩获得也只是几个老百姓,皇上甚为不满!大阿哥豪格呀,根本没法跟你比……”多尔衮欣慰地笑了。 皇太极高踞勤政殿龙座,旁边设一锦凳,坐着朝鲜国王。几个亲王陪见。 皇太极悲恨嗟叹:“陛下,咱大清和贵国朝鲜,都饱受大明国的欺凌。除了年年进贡、朝拜之外,自己国内的大政方针,也得看崇祯的眼色行事。大明国简直就是咱们的主子国,咱俩个简直就是人家的儿皇帝!”朝鲜国王拘谨道:“皇上所言,符合鄙国实情,却不符合大清国实情。”朝鲜国王望着等待下文的皇太极,说:“现在,早就不是大清畏惧大明了,而是大明畏惧大清。这一点,天下人皆知。” 皇太极嗬嗬一笑:“那也是几代满人们发奋图强、浴血奋斗换来的呀!陛下,贵我两国与大明,书不同文、人不同种,各有渊源,应该平等相待,共享太平才是啊!”朝鲜国王叹了一口气。皇太极道:“陛下为何不与崇祯断交,与大清结为永世睦邻呢?”朝鲜国王为难地道:“大明对鄙国有恩哪!远的不说,朕登基时,万历皇上就派兵帮助平定了内乱,派员前来觐见、祝贺。鄙国三年大旱,崇祯拨出了粮饷,助朕熬过了天灾……” 皇太极正色道:“大明为贵国做的一切,大清都能做,而且比他们做得更好!朕郑重建议,朝鲜与大明断绝一切外交关系,与大清结为兄弟之邦,互驻使臣,开关通商,息兵休战,永远和平共处!”朝鲜国王面带悲愤地说:“这就是说,朝鲜的宗主国,从此要由大明改换成大清了。”皇太极沉声道:“如果非得有个宗主国的话。陛下也将看见,大清比大明更强盛。朕与崇祯相比,恩更重,威也更重!” 朝鲜国王深思许久,长叹,看了看自己的属臣。那属臣从怀里掏出一轴文典,双手奉交给朝鲜国王。朝鲜国王将文典呈给皇太极:“这是朕的国书……从现在起,朝鲜与大明断绝一切外交关系,与大清国结为兄弟邻邦。”皇太极展开一看,大喜:“好好!朕将在贵我两国边界处刻石立碑,以记其典,万载不移!”朝鲜国王微揖,无语。 皇太极笑着向朝鲜国王揖道:“为表大清国的至诚之心,朕立刻奉上黄金五千两,白银五十万两,赔偿此次战乱造成的损失,并助陛下重整宫廷!朕再派定亲王亲自护送陛下荣归平壤,重登皇位。”朝鲜国王又悲又喜地道:“谢皇上。”皇太极起身,两位君主相互一揖。朝鲜国王领着属臣离去。皇太极笑眯眯地看着朝鲜国王出宫。 多尔衮喜悦地上前,低声问皇太极:“现在可以挥师入关,一统天下了吧?”皇太极点了点头,厉声道:“先取锦州,再破宁远,之后攻取山海关。”“可是臣听说……豪格……唉,到现在还没有拿下小小的锦州城呢!”皇太极瞪他一眼,不悦道:“豪格会拿下来的。” 清军大营,两个上身赤裸的清军统领,被按在马棚架子上。 第83章 四个壮汉正挥鞭交替猛抽,将他们的脊背抽出道道血痕!对面,豪格浑身战甲,愤怒地走来走,他在阵阵皮鞭声中,训斥另几个站于他面前的清军统领。豪格厉声喝斥:“皇上掷下严旨,限我们十日之内攻下锦州。之后,皇上就要以锦州为根据,指挥大军攻陷宁远,突破山海关。可我们哪,都五天了,损兵折将,连城楼都上不去。如何向皇上交代?!” 一统领惧道:“锦州总兵祖大寿,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对我们的攻城战法十分熟悉……”豪格斥道:“可城内守军还不到一万!大部分是老弱,我们三万多人久攻不下,你不觉得耻辱吗?”“末将失职。”这时候,那两个统领鞭责已毕,赤着背走来,跪到豪格面前。 豪格伤感地说:“你们知道吗?多尔衮已经把朝鲜国王带回盛京了……”众统领一惊,不安互视。“好些王公大臣在背后笑话我们,说我们杀敌无策,掠民有方!还说我们营帐里,塞满了缴获得粮饷、女人,天天吃喝玩乐,殆误战机……”豪格怒容满面。 众统领一个个暴怒,纷纷叫骂: ――那些狗王公,一肚子烂肠! ――我们浴血奋战,他们背后捅刀子! ――大将军,给末将三天时间,末将就是用脑袋撞,也要把城门给撞开!…… 第二十五章锦州陷落,洪承畴被俘(三) 吴三桂道:“如果大帅不弃,末将也想在奏折上署名。”洪承畴惊看吴三桂,道:“好啊!你我二人联名苦谏,份量极重。……可我想,还得再加上内阁首辅扬嗣昌,请他领衔!”吴三桂疑问:“扬大人肯掺和进来么?”洪承畴道:“扬嗣昌是忠勇之臣,深明大义。他的工作,我来做。”吴三桂道:“既然如此,还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哪……”洪承畴顿悟:“对了――王承恩!他也会赞同的。我们四人联名苦谏,皇上定能准奏。哈哈……那时候,皇上不准也得准哪!” 说到这里,吴三桂从文案柜里取出一纸,双手奉交洪承畴:“秉大帅,这是皇上给末将的密旨,在大帅入城之前送到的……”洪承畴微笑道:“既然是给你的,我就不看了。你要愿意,就说说大意吧。”“大意是。末将有临机自专之权,无论何人,胆敢言和,即以欺君叛国论罪,先斩后奏。”洪承畴淡淡地说:“这是让你用来对付我的……”洪承畴说着在身上摸了摸,也掏出一份圣旨,亮给吴三桂看:“本部堂也有一份,除了开头的名字不一样,旨意完全一样。” 这回轮到吴三桂惊讶了,他说:“请大帅示下,密旨怎么办?”洪承畴瞪他一眼:“放回去呗。从哪拿出来的,还放哪去!三桂呀……皇上这么做,并没有错。你要是当皇上,你也得这么做!”吴三桂吓得一怔:“大帅,您、您不愧是洪疯子,什么话都敢说。” 清军营帐,豪格正在帐中排兵点将。他身着战甲,气势威武。清军众将在他面前立一排。豪格喝道:“忽尔本!着你率本部五千兵,再给你二十门红衣大炮,主攻北门。””“末将遵命!”豪格又喝道:“嘎拉赤格!”又一将上前:“末将在。”豪格道:“给你三千兵,另给三千弓弩手,在西门埋伏着。明天听得攻城炮响,一起朝城中放火箭。”“遵命!”豪格再喝:“多铎!给你八千精骑,封锁南门。明军如果弃城处逃,都给我追杀干净,不准放跑一个!”豪格对全体将领喝道:“今日提前入睡,各部明天辰时以前必须到位。辰时三刻,一起攻城!” 众将齐声道:“遵命!” 静悄悄的清军大营。营门处,两个守卒,倚着木栏打瞌睡。忽然一阵炮响,四面八方闪出火光。鼓号声中,无边无际的大明骑兵奔杀而来…… 鼓号声与杀声中,豪格一手提刀一手提甲扑出帐门,喝问:“怎么了?”一统领惊慌秉报:“明军突袭大营……”豪格急问:“有多少人?”统领道:“到处都是,多得数不清……” 豪格看去,只见清兵大乱,四处奔逃。而明军的骑兵正在奋勇追杀清兵。豪格怒,挥刀吼叫:“赶快迎敌!……接战!……快!” 四面八方都在恶战…… 天亮了,遍地是清兵的尸体、刀枪与旗帜、营帐东倒西歪……洪承畴与吴三桂骑着马慢慢在尸体间行进。吴三桂浑身战尘与血迹。吴三桂兴奋地:大帅,据初步统计,清军死伤三万多人,正红、正白两旗,基本上被歼灭了!洪承畴道:“好!听着,清理完战场之后,你带着宁远和山海关的兵马返回去,各归城防。” “大帅您哪?”洪承畴道:“锦州总兵祖大寿受了重伤,城防十分空虚。我要进城看一看,安排城防和军务。”吴三桂道:“末将陪大帅进城吧?” 洪承畴道:“不必。你赶快回去,传我的命令,叫李总兵、刘总兵率领带十万生力军来,今后,他们就驻守在锦州了。”吴三桂揖道:“遵命!” 乾清宫暖阁,王小巧手执奏折,疯了似的奔进殿门,扑嗵一声跪在崇祯面前,双手将折高举过头:“皇上,洪大帅吴将军飞报,锦州大捷,全歼满清正红、正白两旗共三万七、八千人……” 炕桌前的崇祯惊叫着:“什么?!”崇祯扑上去,几乎带翻锦凳儿,他一把夺过奏折,颤抖地撕开,颤抖地阅读,面部表情剧烈变幻着,口中喃喃地(声音由到大,最后大叫):“真的哩!……是真的哩!……好,好!洪承畴吴三桂大胜!朕打了个大胜仗啊……哈哈哈!”在崇祯阅折时,王承恩、扬嗣昌已经双双迈入殿门,激动地齐声道:“恭喜皇上!” 崇祯攥着奏折,朝他们两人晃着,语不成声:“洪、吴大胜哪!……正红正白两旗,三万七八千呢!全部咱们给消灭喽!”王承恩颤声道:“皇上天威,势不可当哦!”扬嗣昌接着道:“明清交战以来,朝廷从没一下子消灭这么多八旗军啊,这可是空前的大胜!” 崇祯激动不已,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万事开头难哪,唉……朕要重重地赏拔洪承畴和吴三桂!”王承恩道:“皇上圣断。”“皇太极遭此重创,一两年都缓不过劲来。锦州宁远等城关,可谓稳如泰山!”扬嗣昌也兴奋不已。 此时的崇祯,突然雄心万丈,他两眼雪亮,逼视天边:“咱们不能在老守在城关里。哼,今后,该轮到咱们出关杀敌了。朕早晚要亲率大军,御驾亲征,踏平盛京!”王承恩扬嗣昌互视一眼,均不安。王承恩吱唔着:“是啊,必有这么一天的!”扬嗣昌沉呤道:“要想彻底剿灭满清,先得富国强兵。要想富国强兵,先得有五、六年和平时间,用以发展生产,安抚民政,顺便把中原残贼也打扫干净喽,之后……” 没等扬嗣昌说完,崇祯已经疑虑地看着他……王承恩赶紧道:“皇上,扬大人用意深远,不妨听他说完。”崇祯宽容地道:“爱卿,你接着说。”扬嗣昌跪下奏道:“臣冒死进言。此刻,是本朝开元以来最有利的时机。皇太极遭此重创后,狼子野心,不得不稍做收敛。朝廷如能在此时,恩威相济,剿抚并用,必能打开僵局,重整河山。”崇祯皱着眉头道:“你不用绕来绕去,直接说出主意来!”扬嗣昌壮胆道:“臣建议对皇太极‘赐和’,暂时承认满清为‘大清国’,双方罢兵休战,以争取五六年的和平时间,用以富国强兵。” 第二十五章锦州陷落,洪承畴被俘(四) 崇祯沉呤半晌:“你起来坐着,慢慢说。”扬嗣昌起身,却不坐,他立于崇祯面前道:“大明富有天下,人丁数万万,不缺别的,就缺休养生息。说白喽,就缺时间!皇上啊,时间有利于大明,不利于满清。和平时间越长,大明就越强盛。相形之下,大清之地寡人稀、生产落后的弊病,就渐渐暴露无遗了!皇上啊,臣一言以蔽之,以‘赐和’换时间!”王承恩战心惊地看着崇祯。崇祯依旧沉呤着:“扬嗣昌啊,你这番苦心,朕明白了。只是……朕从登基以来,屡屡下旨说‘言和者斩’,这才把满朝文武的心思,都集中到抗清的路子上来 。现在忽然要赐和,就是朕转过这弯子,百官也转不过来呀。” 扬嗣昌道:“百官都看皇上。皇上有旨,谁敢不从?更何况,百官中也有不少人暗中盼着休战哪。”崇祯看了王承恩一眼。王承恩颤声道:“老奴心里,也是盼着休战的。” 崇祯沉思良久,终于道:“事关大明安危,朕要三思……这样吧,扬嗣昌!”“臣在。”崇祯道:“在赐和这件事上,朕授予你‘相机行事’的特权!你可以暗中与清廷沟通一下,摸一摸皇太极的底……务要严守机密,事可做而话不可说,以免朝中物议!”扬嗣昌大喜:“臣明白。” 内阁签押房内,扬嗣昌独坐,闭目沉思,仿佛入定。王承恩轻轻入内,低唤:“扬大人。”扬嗣昌睁开眼:“王公公。”王承恩不安地道:“老奴来的不是时候吧?”扬嗣昌道:“王公公来的正是时候……”扬嗣昌起身把门关上,将一只软靠搁到王承恩身边。 王承恩落坐,长叹一声:“犯愁了吧?”扬嗣昌道:“又喜又愁啊!喜得是,皇上总算同意媾和了。愁得是,怎样才能‘和’得起来,不失咱大明体面!”王承恩抱怨地道:“扬大人哪,今儿你太冲动,吓死老奴了!”王承恩看了看扬嗣昌,说,“洪承畴的密信你也看过了,是想让你、我、他,再加上吴三桂,咱四个人联名上奏。你哪,一激动,自个就把话说出去了,险不险哪!” 扬嗣昌微笑道:“如果照洪承畴的意思做,那才叫险哪!”王承恩有点不解地“哦”了一声。 第84章 扬嗣昌道:“王公公您想,这四个联名上奏的人,个个都是什么人哪?加一块,简直相当于大半个朝廷!皇上会怎么想?嗯!……你们这是在上奏哪还是在逼宫啊?!”王承恩猛醒,惊得直敲自个脑袋:“啊哟……老了,老了,我老糊涂了!”扬嗣昌小声地说:“洪承畴太过自信,有点儿不把皇上当皇上了,那样万万不行!”王承恩沉声道:“是。离了皇上,什么事都做不成!” 扬嗣昌道:“今儿,在下趁着皇上高兴,突然把话端出来,预先就估计到喽,皇上不会当场拒绝的。”王承恩点了点头:“老奴也看出来,皇上确实心动了。”“接下来,皇上会怎样呢?会暗中询问您的意见。会给洪承畴、吴三桂分别是下旨,秘密征求他俩的意见。你们只要趁势力谏,这事,就铁定成了!”王承恩佩服地说:“不错,皇上会这做的。唉……扬嗣昌啊,我真是老了,脑瓜里一盆浆糊,今后在大事上,全靠你了!”扬嗣昌真诚地道:“王公公,什么时候哇,您都是皇上的智囊、主心骨!” 王承恩连连摆手:“甭吓着我!”扬嗣昌把茶水端到王承恩面前,王承恩接过,稍啜一口:“扬大人哪……可我还是提心吊胆。”扬嗣昌道:“您说。”王承恩小声地说:“皇上是让您‘相机行事’。而这种旨意呀,是相当暧昧的……”扬嗣昌沉重地点了点头。王承恩不无忧怀地看着杨嗣昌:“这意味着,一旦赐和失败,只怕你……”扬嗣昌痛声道:“在下知道。赐和成功了,功在皇上;赐和失败了,在下粉身碎骨!” 两人再也无言,各饮各的茶水。 负伤的豪格被两个部将紧紧挟持着,坐于马上。三匹马排奔驰。后面跟着散乱的败兵。豪格挣扎,嘶哑地道:“你们放开我,放手!我没事!”部下无奈,只得放开手,却仍然关切地注视着。豪格独自坐于马上,摇摇晃晃,骑行了一会,突然拔出刀来,猛割自己的脖子!部下疯狂地扑上去,夺豪格手中剑,惊叫:“大将军!大将军!”豪格脖子上已经流下鲜血,他悲愤地叫着:“让我死!让我死!……我什么脸儿见皇阿玛呀!”豪格像个受伤的野兽,又嚎又叫,嘶声痛哭…… 前面出现明清两国的边界,路口耸立大清的边卡,边卡旁站立卫兵。部下们再也不敢放手,他们挟持着豪格,骑行过了边界。边卡的卫兵们折腰拜迎。一部下突然惊叫:“大将军,你看……”悲号的豪格止声,抬眼一看,山洼平坦处,排列着一个个清军方阵。方阵正前方高耸皇旗,皇旗下便是皇驾。皇太极骑在一匹雄伟的白马上,眼中寒光四射! 豪格大惊,滚鞍下马,一路连滚带爬,到了皇太极面前,叩首:“皇阿玛……儿臣死罪!”皇太极看看后面的散兵,沉声道:“两旗精兵,就剩下这么几个了?”豪格重重叩首,泣不成声:“儿臣大意了,被洪承畴偷袭……儿臣死罪……”皇太极冷冷地问:“你知道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豪格惊恐无言。多尔衮从旁插言:“按照皇上方略,你前天就该攻陷锦州城。皇上亲率四旗精兵,准备乘胜拿下宁远,一举消灭明军主力。可你哪?……哼!” 豪格羞惭地连连叩首:“儿臣……”皇太极沉声道:“脖子是怎么回事?”豪格的部下立刻跪地:“秉皇上,大将军想自杀谢罪,被末将拦下了。”皇太极怒吼着:“为何拦下?为何不让他死?!”说话间,豪格跳起来,猛然朝一块巨石碰去,顿时头破血流,昏死过去。皇太极重重叹了口气:“抬下去疗伤吧。”几个部下匆匆把豪格抬走。 第二十五章锦州陷落,洪承畴被俘(五) 皇太极正为豪格的失败打乱战略部署而烦恼,突然有一哨骑飞驰而来,至皇太极面前下马叩拜:“皇上,哨骑截获了一个大明的使臣。”皇太极意外地问:“人在哪?来干什么的?”那哨马秉道:“人扣押在前面哨卡里。他说他叫宋喜,是御林军副将,奉大明首辅大臣扬嗣昌的密令,前往盛京递送国书。” “宋喜,好名字嘛……”皇太极沉片刻,突然道:“听旨,你要以礼相待,好生侍候 。多带几个人,将他护送到盛京城。还有,用你的话告诉他,就说大清皇上明天正午,肯定会召见他的。”见那哨骑领命准备离去,皇太极又说:“还有,带他从西边小道绕过去,不得让他看见这里的大军。”哨骑上马奔去。 皇太极微笑了:“看见了吧,咱们打了个败仗,崇祯就想赐和了。”多尔衮怒道:“妄想!”皇太极仍然微笑着:“听着,朕立刻返回盛京,明天接宋喜的《国书》。你率大军,原地扎营待命。”“喳!”多尔衮有些不解地领命,心里却在猜想皇上的心思……只听皇太极一声冷笑:“不管那国书里提什么要求,朕都会答应!议和也罢,赐和也罢,都行!然后,等那个宋喜回京复命时,咱们四旗精兵,十二万铁骑,乘虚而入,一鼓作气,拿下锦州城。进攻宁远,消灭明军主力!”多尔衮大喜,简直喜得喘不上气,他上前深深揖拜:“皇上……您、您真是太圣明了!” 皇太极笑道:“所以朕得马上赶回去哪,给宋喜喂一道迷魂汤。听着,在朕开战旨意没到之前,你绝不准妄动!”说话间,皇太极忽然一敛笑颜,厉声道:“朕的旨意一旦到了,你就得在三个时辰内,攻下锦州城!十二万精兵,全归你指挥!”多尔衮激动地领命。 皇太极沉声道:“还有件事……”皇太极逼视着多尔衮,“豪格丢尽了脸,你不准为难他。不但不能为难,还得让他带伤上阵,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多尔衮颤声应道:“臣保证做到。” 皇太极掉转马头,飞驰而去。 皇太极坐于勤政殿龙座上,宋喜立于堂中,执书宣读。除若干内臣外,再无它人。宋喜宣道:“……一旦条约达成,大明立刻承认满清为大清国,承认皇太极为大清皇帝。并将锦州城外的土地全部划归大清国管辖;当地汉人,听其自愿,既可做大明子民,也可做大清子民;明清两国,从此息兵罢战,结为兄弟邻邦。两国互驻使节,开放边关,互通有无,永远和平共处。大明首辅大臣扬嗣昌拜上。”宋喜读完,一臣前接过《国书》,转呈皇太极。 皇太极接过,高兴地笑道:“朕,盼望这道《国书》,盼了二十多年啦!好好……宋喜呀,你算是给朕送了件大喜事来!朕谢过你!”宋喜大喜,问道:“请皇上示下,臣如何回复扬大人?”皇太极道:“告诉他,朕答应他的全部条件!待会儿,朕自会有亲笔书信交你带回去!”宋喜激动地叩拜:“臣叩谢大清皇上。”皇太极笑道:“你一路辛苦,先歇歇。来人,酒宴侍候。”内臣上前,将宋喜请下。 皇太极把玩着手中的《国书》,似看非看,微笑不止…… 锦州城内,宋喜骑马冲过街道,行人纷纷避让…… 宋喜匆匆奔入帅府,洪承畴一看见他就急问:“怎么样?”宋喜气喘吁吁:“秉大帅,皇太极同意扬大人的全部条件,愿意媾和!”洪承畴惊喜道:“是吗,没有得寸进尺?”宋喜道:“有。皇太极要求大明,每年向大清提供粮草二百万担,白银五十万两。”洪承畴叹道:“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不过,朝廷能承受得起。” 宋喜取出《国书》给洪承畴看:“这是皇太极亲笔书信,令我面呈扬大人。”洪承畴催促道:“你赶快归京,交给扬嗣昌,他正在渡日如年哪!……快去吧,我不留你了。扬嗣昌会重赏你的!”宋喜应声退下。 洪承畴长长松一口气,坐到帅椅上,摇头叹息,微笑……忽然道:“来人哪,摆酒!今天我要大醉一场!” 洪承畴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窗棂,已现出曙光。 无边无际的清军静悄悄地逼近锦州城。兵士中,可见身缠绷带,手提大刀的豪格。清军阵地,数十门红衣大炮齐齐地昂首待发。炮阵后面,排列着无边无际的铁骑…… 多尔衮坐于战马上,轻轻拔刀——刀锋出尖锐的一声颤音“嗡……” 多尔衮大喝:“开炮!”炮手把烧红的铁棒伸向炮尾。导火索吱吱叫着……数十门红衣大炮发出惊天动地轰鸣,火焰冲天! 爆炸声中,屋倒房塌,守军惊慌四奔…… 洪承畴衣着不整,提着刀从帅府里冲出来,朝兵勇们怒吼:“快上城拒敌!……快快!……统统上城!”一个副将带伤奔来,惊惶叫:“大帅,快走吧。来不及了……” 洪承畴厉声道:“清军攻不下锦州的!”副将摇头道:“监军太监刘绿,打开北门降清了!清军已经进来十多万了……”洪承畴颤声惊叫:“什么?!”这时候,豪格领着数十个清军疯狂地扑上前。洪承畴与副将拼命抵抗。近处的几个明军见状,也奔来救护…… 豪格活像一头恶兽,挥刀猛砍!他一人就砍倒多个明军。恶斗中,副将不敌,倒地死去。洪承畴腿部被豪格砍中,倒地。众清军死死按着洪承畴。豪格上前厉声问:“你是谁?” 洪承畴不答。豪格一挥手,清军推上一个小太监。刀架在他脖子上:“说,他是谁?”小太监看着洪承畴,颤声:“洪大帅……” 洪承畴微叹,眼一闭,昏迷过去。 第二十五章锦州陷落,洪承畴被俘(六) 乾清宫暖阁,众多大臣呼呼隆隆奔入,至门口,哗哗地跪了一片!屋内,崇祯正在和扬嗣昌议事,听到外面动静,踱出,惊道:“你们怎么了?”众臣齐齐叩首。一臣怒声道:“秉皇上,朝廷里有奸臣与蛮夷私自媾和!”崇祯一怔。那大臣怒指屋内扬嗣昌,颤声:“就是他!” 第85章 顿时,众臣纷纷叫道:“就是他……就是扬贼!”一大臣泣道:“皇上屡下严旨,大明与满清誓不两立,谁敢言和,以叛国投敌论罪……”另一臣怒道:“而扬嗣昌竟敢私通皇太极,奴颜婢膝,向满清乞降!” 崇祯吱吱唔唔地:“爱卿们放心,扬嗣昌绝不敢做这种事的……”这大臣高叫:“扬贼做了!他派宋喜到盛京,私会皇太极!臣听说,为了乞和,他把锦州以外的土地都拱手相让了!” 崇祯无奈,掉头怒视扬嗣昌:“有这种事吗?”扬嗣昌站起来,沉默片刻:“有!” 众臣吼声大作: ——奸贼……” ——欺君卖国,罪该万死!…… ——臣叩请皇上将碎尸万段!以雪国耻! 这时候,连崇祯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气道:“朕知道,知道!你们先退下……”突然奔来一个内臣,他跌跌撞撞,惨叫着:“皇上,不好了!”崇祯怒斥道:“嚷什么嚷?慢慢说!”内臣泣道:“锦州失陷了……” 崇祯大惊,斥道:“胡说!”内臣叩倒在地颤声道:“刚刚接报……皇太极御驾亲征,十二万清兵,半天不到就攻陷了锦州。洪承畴的十五万兵马,大部分被歼……皇上啊……洪承畴被俘。” 崇祯脸色惨白,失声叫起来:“什么?……洪、洪承畴也会被俘?!”崇祯呆立那里,面色剧变。渐渐地,他回过神来,掉转身,一步步走到屋内,走到扬嗣昌面前……扬嗣昌已经听到一切,他颤抖着跪下了。 崇祯狂怒之下,渐身颤抖,句不成声:“你、你不是说……皇太极同意媾和么?!”扬嗣昌痛苦万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崇祯怒吼:“说呀!”扬嗣昌叩首,他忍着内心剧痛:“臣……万死之罪!……万死之罪!” 崇祯抬脚,狠狠踹翻了扬嗣昌,嘶声叫道:“拉下去!”众臣蜂涌而入,他们竟然亲自动手将扬嗣昌拉走。乾清宫玉阶,众臣们揪扯着扬嗣昌,一边怒骂,一边击打他……愤怒得要把他四分五裂! 扬嗣昌衣裳碎了,冠帽掉了,口角出血了,鞋子失落了,……几无人样儿! 菜市口,还是在当初处死袁崇焕的刑台,扬嗣昌被推了上来。再被刽子手按跪在断头架上。台下,军民人等围观。并有声声怒吼:“汉奸――卖国贼!汉奸――卖国贼……” 扬嗣昌勉强抬起头来朝台下巡望着,像寻找什么……恰在这时,刽子手一刀斩下! 人群中,终于出现了王承恩。他站在暗处,虚弱得几乎站不住,王小巧紧紧扶定他。王承恩半梦半醒,半死半活,老泪双流…… 盛京城门,城门下又铺上长长的红地毯,皇太极笑盈盈地站在地毯尽头。豪格押送骑于马上的洪承畴走近。洪承畴腿部缠满绷带。 待洪承畴的坐骑到了近前,皇太极欢笑着抱拳一揖:“洪先生受惊了!”洪承畴因不认识皇太极,只知道此人地位不一般。皇太极因道:“联乃大清皇帝,皇太极。”洪承畴一惊,急欲下马。皇太极上前拦住:“洪先生腿脚有伤,不必下马。”洪承畴垂下眉头。 皇太极道:“洪先生不必拘礼,就坐在马上吧,朕为你执缰而行。”皇太极竟然亲手牵起缰绳,拉着马儿,缓缓地步入城门道。洪承畴大惊失色!所有的大清文武官员都大惊失色! 盛京街道,洪承畴不安地坐在马上,皇太极仍然从容地牵缰而行。 洪承畴再也忍不住了,道:“陛下不必施恩了。洪承畴败军之将,只求速死,却绝不会投降!”皇太极笑道:“朕知道。朕也不会勉强你。”洪承畴道:“那……陛下为何如此?”皇太极感概道:“朕敬佩你呀!在剿贼的时候,你有个名号,叫洪疯子。在驰援锦州的时候,你一夜之间,击溃了大清正红、正白两旗。”洪承畴道:“哼……可是陛下一边议和,另一边哪,三个时辰攻陷了锦州!” 皇太极咯咯地笑了:“朕都是跟你学的,跟汉人们学的!洪先生哪,朕有句心里话,你听了不要生气。”皇太极看看不明所以的洪承畴,说,“你们大明朝廷,有两个栋梁之材,一个袁崇焕,一个洪承畴。你们两个人哪,要是有一个人成为皇帝的话,大明恐怕不会败落成这个样子。朕也不敢轻易入关哪。” 洪承畴剧烈震动,无语。皇太极微笑道:“洪先生,朕说错了吗?”洪承畴颤声:“也许吧……” 皇太极始终为洪承畴执着缰辔,渐行渐远。 第二十六章皇太极“无疾而终”(一) 庄妃宫外,皇太极仍然手执马缰,徒步行走。洪承畴仍然端坐马上,听任皇太极牵引。看上去,这一帝、一俘,竟仿佛是一奴、一主!豪格、多尔衮等人远远跟着,眼中充满愤怒。 皇太极牵马走到一座内宫前,驻足微笑道:“这是永福宫,也是洪先生下榻的地方。”洪承畴惊讶地看着秀美的宫门,一惊,镇定道:“败军之将,岂敢玷污宫寝?!请陛下把 我扔进大牢。”皇太极亲切地说:“牢里冷啊!洪先生是南方人,肯定不适应关外的气候。明天就立冬了,再过几天,你就会看见冰天雪地。”洪承畴几乎恳求:“陛下……”皇太极摆手制止道:“这座永福宫,是京城里最暖和的宫殿,比朕的寝宫都暖和。你且住住。” 洪承畴颤声道:“陛下,无论宫殿有多么暖和,在下心里仍然是一片寒冰……陛下,您、您不必施恩,没用的!”皇太极沉呤着,仿佛自言自语:“试试吧……也许永福宫能化解你心里的寒冰。即使不行,朕也没损失什么。”洪承畴长叹,无语。 皇太极回望一眼,立刻有侍卫上前,强行将洪承畴拉下马,扶进宫门。皇太极慢步跟了进去。 庄妃宫内室,侍卫把洪承畴扶进内宫,按坐在一张软椅上。皇太极示意,众侍卫退下。洪承畴举目四望,惊讶地发现四壁皆是汉人书籍,一排排密布。此外,文房四宝和琴棋书画,也一应俱全。他不禁探身细看,表情十分惊讶……皇太极微笑:“哦,这些书嘛,并不是为你准备的,原先就这样。”洪承畴不由敬佩地说:“陛下读过这么多汉书。”皇太极摆摆手:“朕不行!朕连汉字都写不顺畅。这永福宫是庄妃的寝宫,她听说洪先生来京了,非要把自个的宫寝让你住不可。朕也就由她了。”“那这些书……”洪承畴有些不解。皇太极道:“都是庄妃平时读的。”洪承畴大惊,再看四壁书籍,手指向一处――手有些发颤,叹道:“陛下,这些汉书经典,即使是在关内,即使是书香门弟的女子,也很少人读得懂……” 皇太极惊讶:“真的?……怪不得庄妃总跟朕吹牛,朕还不信!”洪承畴道:“确实如此。”皇太极做大悟状:“难怪非要让你住她的宫呐!朕知道了,范仁宽不在了,她想再绑一个先生来呀!……这么着吧,洪先生呀,你闷着也是闷着,不妨读读书。庄妃肯定有好些糊涂地方,也烦您指点指点。”这时候,庄妃一身宫廷素服,笑盈盈步上,折腰:“学生拜见洪先生!”皇太极笑道:“这就是庄妃,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 洪承畴欲起身:“贵妃娘娘……”庄妃急忙上前按住:“洪先生有伤,别起来!”洪承畴只得在椅上颔首:“在下失敬了。”庄妃已经奔忙起来了。她从书案上端来茶具,又不停地翻出大大小小各色茶叶盒儿,兴致勃勃地:“洪先生在家时喝什么茶,西湖龙井还是黄山毛尖?……嘿,这还有福建铁观音哪!要不我给您沏功夫茶?!”洪承畴直眼看着,目瞪口呆,半响才回过神来:“谢娘娘!……娘娘还是请陛下旨意吧。” 庄妃且嗔且笑地:“皇上不行!他只会把茶叶搁奶里煮,那叫什么?糟塌事儿。您来了,总算有个会品茶的人了”皇太极笑道:“爱妃说得是,说的是,……洪先生,朕还有事,你们喝茶聊天吧。” 皇太极表情满意地离去。 皇太极步出永福宫,只见多尔衮与豪格立于阶前等候已久,面色沉闷,显然都憋了一肚子气。皇太极先笑,再把脸一板:“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一个败军之将,倒享受起亲王的待遇了’,是不是?”豪格上前一步揖道:“是!皇阿玛何必对他费那么多心思。没他,大清照样能破关南下,入主中原。” 皇太极斥道:“你忘了范仁宽的告诫吗?他生前说过,大明再弱,也有疆域万里,人丁二万万。大清再强盛,立国不过十几年,人丁不过几百万。你想想,入关之后,如果二万万汉人都来反抗我们,我们就等于进入了茫茫黑夜,随时会有灭顶之灾。”豪格依旧不服气地说:“就算如此,儿臣也不信一个洪承畴能管什么用。” 皇太极道:“洪承畴如能归顺,那就是一盏灯,一盏灯就能照亮整片黑夜!朕可以用他引路,避开各种各样的危险――不瞒你们说,有些危险,朕今天根本就想不到,非得大难临头才知道!洪承畴这个人哪,本事比范仁宽大多了。朕,情愿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收伏他!” 豪格虽不情愿,口里也只得说:“儿臣明白了。”多尔衮沉呤着,上前奏道:“皇上,有件事儿……臣弟可能多虑了。”“你说吧。”多尔衮犹豫着:“臣不敢说。”皇太极奇怪地看他,口中“咦?”了一声,接着强调地:“朕让你说!”多尔衮红着脸,颤声说:“洪承畴孤身一人,庄妃也是孤身一人。洪承畴满肚子墨水,庄妃可是色艺双绝。皇上让这一男一女住一座宫里……”多尔衮不敢再言。 皇太极惊讶地盯着多尔衮,突然愤怒:“行啊你,能想到这些事上去!朕告诉你,两人都没那个心,更没那个胆!”多尔衮羞道:“是,是……”皇太极斥道:“再说,汉人的伦理道德比咱们满族讲究多了,越是读书识字的人,在这种事上胆子越小! 第86章 不像咱们有些满人,一碗酒下肚,连自家嫂子都敢扑!因此,汉人才老把咱满人叫做蛮夷!”多尔衮面红耳赤,羞窘不堪地:“是,是!臣弟糊涂……” 皇太极仍不甘心,转而盯着豪格,沉声问:“你知道什么叫蛮夷吗?”豪格吱吱唔唔:“就是骂咱们满人凶呗。”皇太极一叹:“不光是骂,更多的是蔑视!在汉人眼里,咱们茹毛饮血,一半是人一半是兽!”豪格咬牙切齿道:“蛮夷两字原来有这么恶毒?……儿臣非割了他们舌头!”皇太极冷笑:“干嘛割人家舌头啊。不要多久,他们自个会明白自个的愚蠢!” 第二十六章皇太极“无疾而终”(二) 一阵马蹄声响起。皇太极抬头看,一骠骑将军飞至。那骠骑将军跳下马,急步至皇太极面前叩拜:“皇上,关内传来消息。李自成领着五十多万义军,连占数省,现在,已经杀入河南境内了。”皇太极一怔:“哦?……这些中原流寇,竟然发展得这么快!”骠骑将军秉报:“是。据报,他们已不是以前的草寇了,李自成已经组建马步三军,下一步,可能要攻打省城洛阳。” 皇太极沉思片刻,道:“告诉关内的人,从现在起,更要密切打探李自成的进军消息。每隔十天,就得向朕秉报一次。”骠骑应声而去。 皇太极思索着走了几步,突然一阵头痛袭来,他双手抱头,摇晃了几下,差点摔倒。多尔衮与豪格扑上前扶住皇太极,惊叫:“皇上……皇阿玛……”皇太极脸色惨白,冷汗如雨,浑身战抖。过了一会,皇太极松了口气。低声说:“好了……没事了。刚才不知怎的,脑内猛疼了一阵,像抽空了似的。” 多尔衮关切地:“皇上,臣弟叫太医来看看。”皇太极扭了扭头颅,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微笑道:“不用,朕确实没事了。刚才,也许是听到李自成的进军消息,朕急了一下。奇--書∧網”豪格有点不解:“皇阿玛跟李自成急什么呢?” 皇太极沉声道:“朕担心,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李自成会和咱大清争天下!” 洛阳城,雄伟的城关陷入激烈交战,炮声鼓声喊杀声惊天动地。义军将士勇猛地冲向城关,城楼上射下阵阵飞箭…… 许多云梯搭靠在城墙上,一个个义军将士口中叼着战刀,不顾死活地往上攀登…… 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攻陷古都洛阳。同年,张献忠破重镇襄阳。 武昌,城内街道挤满义军的骑兵,每一排都是四匹战马并进。道两旁,无数百姓呐喊欢呼……骑兵最前方,飘扬着巨大的“闯”字旗。旗下,李自成高居坐骑,身披战甲,威风凛凛,不时朝百姓们微笑…… 崇祯十五年,李自成攻克武昌。随之率军六十万,向长安挺进。 长安城,城关上,无数面大纛迎风飘扬,每面大纛都绣着一个巨大的“顺”字。城下,义军排列成威严的阅兵阵容,接受李自成检阅。 鼓乐声中,李自成身着帝王规格的金盔银甲,骑骏马,缓缓从义军阵容前驰过。黄玉、刘宗敏等文臣武将自豪地伴随着他。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陷长安。建都西京,国号大顺,改元永昌。随后亲率八十万大顺军北上,直逼北京城…… 猛烈的马蹄声,大地似在震动。片刻之后,才看见山坡后升起三十匹黑衣黑甲的关宁铁骑,他们像一片钢铁乌云,席卷而来。骑手个个是壮汉,几乎每人的脸上、脖子上都带有深深的刀痕! 吴三桂在关宁铁骑当中率先骑行,他与众骑一样,也是黑衣黑甲,但坐骑是一匹骠悍的白马。关宁铁骑远去,留下一片被踏烂的草地。 紫禁城。城楼上,一阵沉闷的鼓乐响起……城门下,正在进出的官吏、百姓等人立刻肃然,纷纷伫立,昂首朝城楼上看。鼓乐声止,出现身着内臣素服的王小巧,他气势不凡地展开了手中的诏书,沉声喝道:“今日辰时初刻,皇上第三次发布《罪已诏》。以此向天谢罪,安抚民心。现周知天下臣民人等……” 城门下,所有的官吏和百姓们纷纷跪地,不敢举首,沉默静听。王小巧沉声宣道:“诏曰,年来,闯贼荼毒河山,祸乱百姓。蛮夷屡屡入关侵扰,越演越甚。各省灾情并起,致使无数饥民背井离乡……” 城门下,官吏和百姓们低声窃语。城楼上,王小巧昂声宣读着:“朕每念及此,俱是肝胆欲碎,痛不可当……”王小巧忽然听到什么声音,不禁举目望向天边。 天边,关宁铁骑正像一片钢铁乌云,蹄声如雷,朝紫禁城飞驰而来…… 城楼上,王小巧两眼惊骇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铁骑,但口中却一字不错地继续念着:“国势衰败,贼势猖獗,皆是朕之过!朕,德不足于邀天眷,恩不足以安民心……” 吴三桂领着关宁铁骑雷霆电驰般飞至,官吏百姓惊觉,他们惊呼着,张皇失措,纷纷避让。两个避让不及的官员,竟然吓得原地趴下,紧紧抱着自个的头,簌簌发抖。一匹战马从这两个官吏头上腾空跃过!再一匹战马腾空跃过!第三匹战马腾空跃过!…… 轰隆隆马蹄声震耳欲聋。所有的关宁铁骑都冲进紫禁城门,他们对森严的城卫视若无睹。而那些城门守卫惊惧不已,谁也不敢阻拦。他们眼睁睁看着铁骑们驰入皇城。这时,那两个官吏才心惊肉跳地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竟然毫发无伤! 城楼上,王小巧看见下头听众们乱了,突然发出爆炸一般怒喝:“朕,每日三醒吾身……”这声音令城楼下的官吏和百姓一惊,于是他们再度恢复恭顺姿态,跪地静默听旨。 城楼上,王小巧也恢复了庄严的音容:“朕不敢自我宽容,今日起,布衣素食,戴罪理政,于宫中默告上苍,誓必剿灭南贼北寇,扫除内忧外患,以赎罪责。钦此!” 平台上,崇祯独坐,说话间竟然是垂泪泣声。身着战甲的吴三桂则跪在崇祯面前。崇祯道:“吴三桂呀,大明王朝,已经到了开国二百年来最危险的关头!朕思来想去,只能连夜召你来平台赐见。”吴三桂恭敬地道:“末将身在宁远,心系皇宫。无论皇上有何旨意,末将都万死不辞!”“朕的《罪已诏》,你听到了么?”吴三桂道:“末将进城时听到了。” 第二十六章皇太极“无疾而终”(三) 崇祯痛声道:“那是朕亲手拟的。朕在写那道诏书时,心在流血呀!你知道吗?前天,皇太极竟然给朕发来一道‘诏书’,命令朕,率满朝大臣及京城军民归降大清……”崇祯愤怒地抓起身边矮几上一帧文书,掷在吴三桂面前:“你看看!”吴三桂拾起那道‘诏书’,一目十行看过去,颤声道:“可恨!可恨……”崇祯吼道:“可恨么?还有更可恨的呢!昨天,那个李自成竟以‘大顺皇帝’的名义,也给朕发来一道‘诏书’,命令朕,率满朝大臣及京城军民归降大顺!”吴三桂惊怒万分:“什么?” 崇祯抓起矮几上另一文书,掷到吴三桂面前。痛苦摇头:“李自成说,朕如果降了,他赏朕一口饭吃,一座房子住,还格外恩准朕保留一后一妃……”吴三桂抓起那帧文书,一目十行,怒火冲天,竟然疯狂地将那文书撕碎,嘶声喊着:“狂贼!狂贼!末将誓把他碎尸万段……” 崇祯垂泪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朕在贼寇们眼里,成了什么人!?堂堂的大明江山,冒出个‘大清国’不说,又冒出个更狂妄的‘大顺国’!在他们眼里,大明王朝简直就是粪土!”吴三桂气喘吁吁地奏道:“皇上,有我吴三桂在,有关宁铁骑在,清兵休想入关!闯贼休想进城!” 崇祯拭泪道:“朕叫你来,就是告诉你。大明安危要靠你了。朕把山海关以外全部防线都交给你!你万万不可辜负朕……崇祯痛哭失声。”吴三桂跳起身,朝平台外一指,大喊:“皇上请看,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崇祯起身,步至平台边一看,不知何时起,三面都跪满黑衣黑甲的关宁铁骑。这些壮汉个个按刀挺胸,昂首怒目。烈日照在他们厚厚的战甲上,使他们大汗如雨,却个个巍然不动。这就是吴三桂带进京的骑士!吴三桂沉声:“秉皇上,关宁铁骑共有甲士三万。三十位标统,随末将共同见驾!”众黑衣骑士声势震天地吼道:“拜见皇上!” 这一刻,崇祯的脸上才有了晴天的颜色,他高兴地连声道:“好,好呵!”吴三桂冷冷地道:“秉皇上,任何八旗军,都不是关宁铁骑的对手。锦州一战,末将只率六营铁骑,就击溃了正红旗两万精兵!”崇祯激动地大叫:“好,好哇!如果朝廷将士个个都像关宁铁骑,那早就天下大定了……” 崇祯高兴地走下平台,走入关宁铁骑队伍中去。巡视着那些标统。标统们一个个挺立不动,显露出脸上、颈上道道战伤。崇祯着着看着,不禁伸手抚摸他们铁甲,感动地说:“朕真想重赏你们哪,真想!可朕现在没银子了……但朕会给你们一人一道铁券丹书,上面记载圣旨,退敌之后,你们就是朕的恩人!不但朕要报恩,朕的子孙,也要厚待你们的子孙!” 众标统霹雳般吼道:“谢皇上!” 眠月阁,陈圆圆正在给吴三桂缝制锦袄。她一边缝制,一边陷入暇想。这时,身着铁甲的吴三桂轻轻步入屋内。陈圆圆忽见地上黑影,抬头一看,吴三桂正迎面热烈相望。陈圆圆起身,活计落地,惊颤着:“是你……”吴三桂目光湿润,喃喃着:“圆圆哪……我想死你了!” 陈圆圆几乎晕眩,微闭眼,一头倒入吴三桂怀中。吴三桂紧紧地抱住她,热烈地吻…… 咣啷一声,胸甲落地……咣啷一声,肩甲落地…… 眠月阁内室。 第87章 半透明丝帘后面隐约出现软榻,吴三桂与陈圆圆在榻上疯狂地欢爱着…… 门板儿吱溜溜开了,探进三岁小皇子的脸,他口齿不清地叫着:“姐,姐……”摇晃着身体,颠颠地跑进内室。软榻上,吴三桂与陈圆圆疯狂已过,仍沉浸在如胶似漆的柔情中,两人搂在一起。丝帘忽然被一只小手扯开,小皇子笑眯眯地探进脑袋,朝陈圆圆叫道:”姐,姐……~突然,小皇子看见了吴三桂,恐惧地盯着他,缩身后退。 陈圆圆赶紧伸出手唤道:“小三啊,不怕不怕!快来,他是……是你姐夫。”小皇子紧紧抓住陈圆圆的手,一使劲,竟然爬到软榻上来了,他藏在陈圆圆背后,偷看吴三桂。吴三桂惊道:“这谁的孩子?”陈圆圆吱吱笑了:“三皇子,也就是大明太子!”吴三桂更惊了:“太子啊……怎么跑咱们床上来啦?!” 陈圆圆娇声地:“有什么办法,跟我有感情嘛!经常到我这来睡午觉。谁拦着,他就大哭大闹。”吴三桂仔细打量小皇子。陈圆圆轻轻吻了小皇子一下:“小三乖,姐在这,快睡吧……”陈圆圆轻轻拍打小皇子,对吴三桂道:“他把我当成是姐姐,比待皇上和皇后还亲哪!”吴三桂笑道:“哟!……那我就是他姐夫了!”陈圆圆羞道:“咱们……咱们不能自己生个孩子吗?”吴三桂伸过头狠狠亲了陈圆圆一口,大声道:“生呵!,一气生俩!!”陈圆圆娇斥:“你轻点儿……”吴三桂嘿嘿地笑了。他看看小皇子。小皇子已经在陈圆圆与吴三桂之间安祥入梦。吴三桂便低下头,也轻轻地亲了他一口。接着盯着小皇子道:“妈的……我这是在亲未来的皇上哪!” 陈圆圆不禁咯咯地笑。吴三桂仰面躺下,表情幸福。陈圆圆扯过毯子,盖住小皇子与吴三桂。温存轻语:“累了吧,快歇会。”吴三桂道:“不累……圆圆,王承恩还好吗?皇上今天平台赐见,我怎么没见着他?”陈圆圆叹道:“王公公病了,病得不轻。” “病了?他这一病,朝廷就再没人了。”吴三桂想起皇上的赐见,忽然又不安起来。 第二十六章皇太极“无疾而终”(四) 王承恩府,王承恩半躺在榻上,满面衰容。吴三桂与陈圆圆坐榻旁。王承恩强笑道:“我没事,不小心累着了,歇两天就好。皇上今儿召见你了?”吴三桂道:“是。皇上把山海关外的所有兵马都交给我了。”王承恩赞道:“好好!有关宁铁骑在,皇太极入不了关!”陈圆圆吃惊地笑了:“公公,您怎么这么乐观?关外虽然有三桂挡着,关内谁挡李自成呢?” 王承恩道:“有有,皇上已经让兵部尚书李建泰,任平贼大将军,统领各省官军,南下剿贼。如此一来,北有吴三桂,南有李建泰,非但京城无忧了,大明失陷掉的江山,也会慢慢的光复!”吴三桂眉头不展,道:“可是您病了,朝廷塌了半边天哪。”王承恩道:“歇两日就好,老夫从没有好不了的病……”王承恩说着剧烈咳嗽起来。陈圆圆赶紧给王承恩捶背,轻叹:“您看您,还说!”王承恩缓过气来,笑眯眯地:“老夫瞧见你俩就高兴。老夫晚年最美的一件事,就是看见你俩成为恩爱夫妻呀!” 吴三桂笑道:“都是公公成全的。”王承恩又问:“三桂,在京里多呆几天吧。”吴三桂道:“不行啊,明天就得返回山海关。”王承恩无奈地叹口气,忽然醒悟道:“那你俩还呆这干什么?快回自个府上去!哎哟,良宵一刻值千金哪!老夫别耽误你们时间……”陈圆圆笑着斥道:“公公说什么哪!”王承恩连连挥手:“去去,都回去。日子长了,退了敌再来瞧我!啊?……快回去吧!” 吴三桂陈圆圆在王承恩频催之下,只得起身。吴三桂道:“王公公,您多保重。过些日子,我再来瞧您。”王承恩连声:“那是,那是。快走吧!”吴三桂挽着陈圆圆退出房门。 王承恩府大门外,月下,一只小轿抬着陈圆圆。吴三桂在旁扶轿步行。陈圆圆紧锁眉头,忽然道:“停,快停下!”轿子立刻停了。吴三桂贴近轿窗问:“圆圆?”陈圆圆恐惧地伸出手:“三桂,我心里好害怕……”吴三桂赶紧握住她的手,惊问:“你怎么了?”陈圆圆的手隐隐发抖,颤声道:“几个月来,王公公天天悲伤,甚至偷偷地哭!今天,他怎么这样高兴哪……”吴三桂沉呤起来。“我看……他是装得,装给我们看!”陈圆圆怔了片刻,突然颤声道:“不好,他要死了!他会自尽!” 吴三桂安慰她:“圆圆,你冷静点。”陈圆圆急推吴三桂:“他要殉葬,他要死大明前头!……我知道王公公,他早就不想活了,要为大明殉葬!三桂,你快跑回去看看!” 吴三桂掉头飞奔,消失在黑夜里。陈圆圆则急催轿夫:“快快!快回王府!”小轿掉头往回急赶。 王承恩府内室,王承恩已经离开了软榻,着一身灰布长衫,坦然地坐在太师椅上。旁边案上,搁着一只小瓦罐。王小巧托着一只盘儿,含泪站在对面。王承恩看看小瓦罐,声音沙哑:“这罐里,是老夫五十年前割下的男根儿。太监的规矩――死后要完身入土。你记着把它放在老夫身边,一同下葬!”王小巧泣不成声地说:“小的明白。” “端来吧。”王小巧上前,跪地举盘。盘中是一盅吉祥酒。王小巧双手不停地抖动。王承恩揭开了盖,露出黑色酒浆。王小巧泣着叫了一声:“公公……”王承恩厉声打断他:“甭劝!” 王小巧低头饮泣。王承恩一抹双袖,露出瘦骨伶仃的双手,伸向那只可怕的酒盅。 王府大院,吴三桂嘣地撞开大门,只见刚才空荡荡的院子,此时已经跪了一地的太监!他们个个悲哀饮泣,无言地朝屋内叩首,一下,又一下……吴三桂剧喘着看看内室窗户,那里正显现一个身影。吴三桂从跪地叩首的太监闯过去――竟然将他们撞得东倒西歪!吴三桂狂奔过去。 王承恩双手举盅,正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吴三桂嘣地撞开门,猛冲进来,劈手打翻了王承恩的吉祥酒。怒吼:“王公公……”王承恩垂头,看看自己湿了半边的衣裳,沙哑地悲道:“三桂呀,公公的心早就死了,留一身臭皮囊有什么用啊……” 这时,陈圆圆也冲进屋了,她扑到王承恩怀里,痛哭:“公公,我不准你死!……要死,咱们大家一块死!”王承恩无奈地长叹:“天意啊,真是天意……” 崇政殿内,皇太极焦急地在殿中走来走去,神情焦虑。庄妃入内,朝皇太极折腰:“皇上。”皇太极站住,沉声道:“李自成向北京进军了,前锋离居庸关不到百里。朕的时间不多了。”庄妃微惊,问:“那么,皇上召臣妾有何旨意?”皇太极叹道:“爱妃呀,已经两个多月了,洪承畴降是不降?” 看到庄妃的表情,皇太极知道洪承畴还是不肯降,不由大怒:“他还是想死?那好,朕……”庄妃赶紧打断他:“皇上,洪承畴虽然不降,但他肯定不想死!”皇太极讶然地看着她。庄妃笑道:“洪承畴嘴上虽然说与大明共存亡,可今早晨,臣妾向他请教宋史的时候,天花板掉下一块尘土,正好落到他袍子上。他赶紧把尘土掸掉,掸得干干净净。皇上您想,如果有必死之心的人,怎么会在意那一丁点尘土呢?他爱惜自个!爱惜生活!所有美好的东西,他都舍不得。”皇太极微微点头:“爱妃说的对。朕愿意等……可朕确实没时间了。”庄妃正色道:“皇上,再给臣妾几天时间吧,臣妾已经想好主意了。” 第二十六章皇太极“无疾而终”(五) 皇太极竖起三根指头:“三天,够不够?”庄妃凝神片刻,微笑回答:“只要两天。” 皇太极惊讶地看着庄妃。 洪承畴腿伤已愈,端坐读书,读得津津有味。庄妃在旁沏茶,并且奉至他身边案上。宫门外忽然喜乐喧天,仿佛有盛大喜庆。洪承畴看看外面,问庄妃:“贵妃娘娘,请问,今 天是满人的节庆么?”庄妃笑而不答。 洪承畴想了想,不解地问:“腊月里,会是什么节庆呢?”庄妃微笑道:“洪先生自己推开门看看,就知道了。”洪承畴“哦”了一声,起身步向宫门。洪承畴推开宫门一看,大惊。宫外站满大清文武及满汉百官。为首者是皇太极。 不等洪承畴开言,皇太极已率领满众臣齐齐地折腰施礼:“祝洪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皇太极贺声刚落,立刻有乐队奏起喜庆音乐!洪承畴惊得步步后退:“陛下、陛下……请问何故如此?”庄妃在旁笑道:“洪先生,腊月初五,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是您五十二岁生日呀。皇上领着百官给您拜寿来哪!” 洪承畴惊讶地问庄妃:“娘娘怎么知道在下生于腊月初五?”庄妃微笑道:“我不但知道您生于腊月初五,我还知道洪家祠堂边上有三棵千年古柏,还知道您四岁起,就在古柏下折枝做笔,伏地写字[奇qisuu.书]。我还知道您读得第一本书不是‘人之初’,而是《古诗源》……”洪承畴大惊失色:“您、您怎么知道的?”庄妃依旧往下说:“您二十三岁那年,第一次京考落弟,不是由于文章不好,而是因为文章太好了,却不合试卷规矩,被主考官埋没。事后,您虽然名落孙山,但那篇文章却载入《文选》,传遍京内外。洪先生啊,我找那篇文章,找呀找,足足找了二十多天,才拜读到您当年的大作――篇名是《一叶万古秋》!” 洪承畴满含眼泪,他看看皇太极,再看庄妃,颤声道:“大清肯定能一统天下……肯定能成千古霸业!” 第88章 说罢,洪承畴慢慢转向皇太极,屈膝跪下,重重叩首,高声道:“臣……洪承畴谢恩!” 皇太极望着庄妃,两人自豪而幸福地笑了。 皇太极与洪承畴步入宫内,但双方已分明有君臣尊卑之别。皇太极道:“洪承畴请坐。”洪承畴折腰恭敬道:“臣谢坐!”庄妃笑盈盈地在为这对君臣沏茶。 皇太极隐含焦虑地说:“朕早就想向洪先生请教,清军如何才能顺利破关,夺取天下?” 洪承畴沉呤道:“臣言语直率,请皇上恕罪。”“洪先生只管直言!”洪承畴道:“臣有三个建议。第一,皇上最好让李自成先攻北京。”皇太极大为惊讶,问:“为什么?”洪承畴道:“臣剿贼多年了,深明他们的长短优劣!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自成以及他的百万义军,有能力打碎一个王朝,却根本没有能力重建一个王朝。”皇太极不禁深深点头称是!洪承畴又道:“以大明关内的军力,是挡不住李自成的。一个月内,京城就会陷落。而那时,李自成虽然进了京城,自己也精疲力尽了,特别是――他自己也兴奋过度了!那时候,皇上再挥师南下,便可轻取。” 洪承畴看着皇太极似信似疑的样子,道:“皇上啊,李自成虽然是贼,但他是汉人。皇上虽然是君,但却是满人。汉人之心往往向汉,这对皇上不利。因此,皇上出兵时,最好等大明已经灭亡。皇上就可以用‘行天道,剿流贼,为大明复仇’的名义入关。这样一来,皇上就不是夺取大明王朝,而是除贼护道,也就避免两万万汉人的抵抗!”听到这里,皇太极不由大喜惊叫:“先生简直是天人哪!哈哈……朕最担心的事叫你三言两语就解开了。唉,朕现在不急了,不急了!让他李自成先进北京吧!” 洪承畴又道:“臣第二个建议是,皇上南下进兵时,一定要保护好明朝帝陵,以及各地文庙、书院、祠堂!万万不要被兵马践踏!李自成他们的一大败笔,就是捣毁了凤阳皇陵,捣毁了各地文庙,这就迫使崇祯和满朝文武、甚至天下学子,都与他们不共戴天!” “举兵前,朕必下严旨,所有清兵,不准进帝陵一步!不准进文庙、书院的大门!违者,斩无赦!”洪承畴揖:“谢皇上!”皇太极急切地追问:“快,你接着说。” “臣第三个建议是:当心吴三桂,当心关宁铁骑!”洪承畴沉吟道,“吴三桂拥有五万关宁铁骑,另有十五万步军。臣斗胆秉报,关宁铁骑的战斗力,不次于任何一旗八旗军!他们从组建的那一天起,就流传着一句战斗口号……”洪承畴不语,皇太极追问:“什么口号?”“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皇太极一笑:“朕欣赏他们……朕,欣赏备至!”洪承畴道:“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即大清与大顺相争不下时,吴三桂倒向大清,天下就是皇上的。吴三桂倒向大顺,天下就可能是李自成的。皇上务必在意。” 皇太极慎重地道:“朕记住了。”洪承畴微垂首道:“臣三个建议,都讲完了!” 皇太极跳起来,兴奋地来回走:“洪先生哪,你这三议,顶得十万大军!不,足足顶得上三十万大军!”洪承畴道:“启秉皇上,臣这三议,不仅是为大清,更是为汉人着想。”“哦?为什么?”洪承畴沉声道:“两万万汉人,已经痛苦得太久了……”皇太极微笑着说:“朕懂你意思了。请洪先生放心,朕虽然不是汉人,但朕,一定会建立起一个满汉一体的大清王朝!” 洪承畴再揖:“诚如此,则是天下之幸也!” 第二十六章皇太极“无疾而终”(六) 居庸关前,一道长城横亘,显要处耸立着一座雄关。漫山遍野的大顺军正在猛烈进攻…… 城关上,官军节节败退,败退中又拼死抵抗……大顺军战士们已经冲上箭道,冲上敌楼,他们挥舞着刀矛,凶猛地追杀守军,冲在最前头是大将军刘宗敏! 山坡上,李自成高居骏马,神情严肃地眺望远处战况。旁边陪伴着黄玉。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三日,居庸关被大顺军攻克。至此,北京城向李自成敞开了大门! 铜钟敲响,当当当……乾清宫玉阶上,众臣在钟声中匆匆入朝。一路上,他们个个神情慌乱,彼此交头接耳……崇祯已经在乾清宫龙座坐不住了,他站在丹陛上,跺足朝下面缩头缩脑的大臣们吼道:“说啊,朝廷如何退敌?朕应该怎么办?”众臣惊恐互视,一筹莫展,无人敢出声…… 崇祯怒骂:“酒囊饭袋,一无所用……”崇祯恨恨地踱了几步,忽然恨声道:“袁崇焕要是活着,决不会像你们这样无能!洪承畴要是在这,肯定有退敌良策!”众臣像是受到巨大污辱,一下子惊呆了。半响,一老臣出班,冷冷揖道:“启秉皇上,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袁崇焕可是个国贼,被皇上千刀万剐了。洪承畴可是个降将,他弃明降清,沦为皇太极的奴才了……” 崇祯冲那个大臣怒喝:“住口!你们哪……你们连国贼、降将都比不上!” 众臣大惊,呆怔不动。过了一,会儿,一个大臣跪下,又一个大臣跪下……接着所有的大臣都跪下了,他们愤怒、悲哀、伤心、流泪,却又个个哑口无言。 崇祯跺足:“不服么?不服就拿出主意来!”一臣膝行几步,出班,含泪揖道:“臣,叩请皇上……与皇太极媾和。”崇祯惨笑一声:“好好……现在想媾和了!半年前,扬嗣昌暗中媾和,不就是被你们拖出去的么?你们连拖带打,连朕都救不了他。”那臣子惭愧,低着头,又膝行而退。 另一大臣膝行出班:“启秉皇上,臣,臣斗胆建议……建议……”这臣工竟不敢说了。崇祯气道:“建议什么,说吧!”大臣再叩首,壮胆道:“臣建议后宫嫔妃,领着皇太子迁都南京。” 崇祯惊讶地问:“朕呢?”大臣再一次叩首:“皇上乃大明天子,当亲临午门,率文武将士,共同坚守京城,血战到底!”崇祯呆了,半响醒过神来,恶声恶气地:“这就是说,太子南撤,保留一个大明储君。朕与北京城一起玉碎!不错……是个办法!”大臣膝行而退。 崇祯沉呤片刻,突然怒叫:“不!朕不迁都,不媾和!朕要置死地而后生!天助大明,必有胜算!” 众臣响起一片胆怯而虚弱的回声:“皇上圣断……” 一个兵部侍郎慌乱地奔入宫,拜倒在崇祯面前:“皇上,皇上……”这臣工看看四周众臣,不敢说。崇祯斥道:“说啊!……你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侍郎颤颤地奉出一帧文书,恐惧地:“伪大顺军前锋……权将军刘宗敏,派人送来最后通谍……” 崇祯一惊,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念。”侍郎看一眼文书:“启秉皇上,这上头只有一行字,‘定于三月十八日进城!’”崇祯一翻眼,明白了,大声惊叫:“后天……”众臣一片大哗,几个大臣不禁昏倒了。崇祯急叫:“传旨,着所有御林军、锦衣卫、太监、百姓……统统上城迎战!快去呀……退朝!你们快去传旨!” 众臣连滚带爬地四散而去。崇祯身体一软,瘫倒地丹陛上,呼呼地喘息。 崇政殿,皇太极高居龙座,众文臣武将排立。洪承畴也在班内显著位置。皇太极威严地道:“李自成已经攻克居庸关,北京城三天之内就会陷落。朕决定,明日举兵!”众文武轰雷般齐声喝道:“喳!” 皇太极厉声道:“礼亲王代善。”年迈且雄壮的代善出班揖道:“臣在。” “着你率正红、镶红两旗,进军京郊顺义县。待命出击。”代善昂声道:“臣领旨!” “睿亲王多尔衮。”多尔衮出班揖道:“臣在。” “着你率正白、镶白两旗,及汉军上三旗,绕过山海关,直趋京郊通州,待命出击。”多尔衮道:“臣领旨!” “肃亲王豪格。”豪格出班:“臣在。” “着你率正黄、镶黄两旗,及蒙军下五旗,直抵山海关,狙击吴三桂!记着,吴三桂如不出兵,你不必攻城,吴三桂如敢出兵,则不得让他前进一步!”豪格高声应道:“臣领旨!” 皇太极庄严地巡视一下众臣,道:“朕亲率正蓝、镶蓝两旗,并汉军下五旗,以及六部大臣……还有洪先生,于后日黎明出城,御驾亲征!”所有文武大臣齐声应道:“喳……” 皇太极喜悦地步入永福宫内室,抬腿坐到炕上,捶着自个腿儿歇息。庄妃笑盈盈而上:“皇上,明儿一早就御驾亲征了,怎么着,把臣妾扔下就走啦?”皇太极笑道:“爱妃,甭抱怨。这回,朕不能带你去。”庄妃不悦道:“臣妾什么时候给皇上添过麻烦?!”皇太极道:“不是。朕的意思,是让你留下主持后宫!还有粮草、医药、服装方面的事,你也得帮助内臣们料理料理,不能都走空了。”庄妃笑道:“好嘛,皇上抓臣妾的差,让臣妾打起杂来了!” “能者多劳嘛,辛苦你了。”皇太极瞅庄妃一笑。庄妃折腰,娇声道:“臣妾……遵旨!”皇太极高兴地说:“朕想啊,长则一个月,短则二十天,咱俩就又见面了。不在这,在紫禁城里的坤宁宫!朕说过,要把坤宁宫送给你!”庄妃大喜道:“皇上还记着?”皇太极道:“当然,你是朕的大功臣,是朕的那个谁谁……(皇太极回忆)对了,是朕的吕后!”庄妃“咯咯咯”笑弯了腰:“谢皇上……臣妾不想当吕后,臣妾只想做一辈子皇上的爱妃。” 皇太极满足地:“爱妃,赶快替朕温一碗酒来喝。”庄妃道:“皇上稍候……”庄妃应声匆匆离去。皇太极坐炕上,微笑着打量着屋里的一切,似是要与之告别……突然间,脑内一阵剧痛袭来,他浑身僵硬,手足抽搐,过了一会,抽搐停止。 第89章 而皇太极再也一动不动了,但脸上还带着最后的微笑…… 庄妃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酒,笑盈盈地过来:“皇上请用……皇上?”庄妃猛地看见皇太极异样地端坐在炕上,便呼唤几声:“皇上……皇上……”死去的皇太极一动不动。庄妃手的酒碗落地,她发疯地扑到皇太极身上:“皇上……皇上……皇上啊……” 杰出帝王皇太极,就在他万事具备,天下唾手可得时,却“端坐南炕,无疾而终”。时年五十岁。 第十四卷 第二十七章福临即位(一) 洪承畴内室,案上铺大幅宣纸,洪承畴站在书案前,兴致勃勃地提笔写大字。 忽然间,宫外天空响起一片沉重的闷雷,轰隆隆!……洪承畴略怔,看向窗外,一阵猛烈的寒风将案上纸页吹得乱抖。洪承畴上前关窗,当他刚要拉紧窗户时,闷雷声止,一阵白光划过天空。接着,天地响起凄惨的鼓号、哀乐,和各种各样的悲声…… 洪承畴惊讶奔向房门,迎面碰到一位满族白头老宫女,他喝问:“出什么事了?”老宫女泣道:“洪大人,皇上……龙驭归天了!”洪承畴大惊,一下子就呆在那里,怔了许久,这才跺足长叹:“完了,完了!关内本来就是天下大乱。这下了关外也要天翻地复了……” 洪承畴强自冷静下来,再问:“贵妃娘娘呢?”老宫女泣着回道:“不知道……宫里乱成一锅粥了,都在哭!谁也找不着谁,小福临也不见了……”老宫女里外望望,急急欲去。洪承畴忽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急道:“你等等!我问你,皇上生前,有没有留过遗旨?立过储君?”老宫女怔着:“储君?”洪承畴解释道:“就是太子!”老宫女明白了:“哦,洪大人是问太子爷啊……”老宫女回忆着,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洪承畴不信,他且提醒且追问:“皇上有那么多个皇兄、皇弟、皇阿哥,还有那么多个亲王、郡王、贝勒爷!他们当中,就没有一个人被立为太子?!”老宫女肯定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洪承畴表情近乎绝望,冲老宫女点点头:“谢了,你忙去吧。”老宫女左右巡视着,口中呼唤着:“福临哎,九阿哥!你在哪啊?福临,九阿哥……”老宫女且唤且走,离去。 洪承畴犹豫着,慢慢走向大门。在门又忽然驻足,停了下来,沉思。他心想,这是人家满人的事,我一个汉臣万万不能搅进去,稍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洪承畴退回书案前,继续提笔写大字。但是,他手中粗笔微微颤抖…… 窗外,闷雷又响,轰隆隆……雷声中夹杂着一阵骏马的铁蹄声,骏马从窗口急驰而去。洪承畴仍强迫自己写字,但手中粗笔抖得更厉害了。窗外又传进军士们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因金属相碰而发出的铿锵之声!洪承畴的毛笔在宣字上落下丑陋墨团…… 洪承畴长叹一声:“皇上归天了,我这个降臣能躲在这写字画画吗?这能躲多久,这能躲得过去吗……”洪承畴终于扔掉笔,朝房门走去。 崇政殿已经成为一座巨大灵堂,里面烛火堂堂;外面排立数十侍卫,左手按刀,右手各举一支火把,灿烂夺目! 一座棺椁耸立正中,无数白幛、挽巾、香烛……簇拥并且几乎埋没了它!棺椁一侧,跪着皇太极众兄弟、众阿哥,及众郡王、众贝勒。棺椁另一侧,则跪着皇太极的众嫔妃。庄妃位置显著,九阿哥小福临跪在她身边。棺椁下面至到殿门外,都跪满了满汉大臣……所有人都身缠重孝,沉重叩首,悲伤饮泣。特别是那些嫔妃,尤其是庄妃,更显得悲恸欲绝,惨不忍视! 洪承畴着孝衣,只身接近崇政殿。接着,悄悄在不显眼处跪了下来,严肃地朝棺椁叩首。泣声、哀乐、祈祷、木鱼……丧仪杂并着满汉传统。 突然响起猛烈的马蹄声,一骑飞至殿前。浑身战甲的豪格跳下马,大步狂奔,冲进了崇政殿。他根本顾不上解甲,就一头扑倒在棺椁前面,发疯般地狂叫着:“皇阿玛!您怎么就走啦……儿臣回来了……皇阿玛看儿臣一眼哪……”豪格的痛苦狂呼,顿时激起满堂悲声,所有人都汹涌澎湃痛哭痛叫:“皇上啊……皇上啊……”一个内臣急忙上前,双手取下豪格的头盔,替他戴上白帽,再将一方孝衣,披到他闪闪发亮的战甲上。豪格浑然不察,仍在大放悲声! 洪承畴身边的两个内臣,一边叩首,一边低声窃语:“哎,知道不?大阿哥带回了三千甲士!”另一臣惊道:“是吗,为什么?”“听说,是为了护灵……”窃语声音渐低。洪承畴像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满面悲伤哀悼之状。 突然,又响起更多更激烈的马蹄声。……一骑飞至殿前,多尔衮翻身下马,他也是浑身战甲,狂奔入殿,一头扑倒在棺椁前面,重重叩首,疯狂地悲呼:“皇上啊,臣弟来迟了!……皇上啊,臣弟正等着您御驾亲征哪,您怎么就走了……天哪!皇上啊……”多尔衮的痛苦狂呼,又激起满堂悲声。所有人再一次汹涌澎湃痛哭痛叫:“皇上啊……皇上啊……”一内臣再次匆忙上前,双手取下多尔衮的头盔――顿时,满头汗水哗哗淌下,那颗头颅简直就是蒸笼!内臣替多尔衮戴上白帽,接着再把一方孝衣,披到他闪闪发亮的战甲上。多尔衮浑然不察,仍在大放悲声! 多尔衮旁边不远,跪着豪格。叔侄两个一个狂呼“皇上、皇上!”另一个狂呼“皇阿玛、皇阿玛!”两人悲声交替呼应,像在进行悲痛竞赛,一个比一个悲得更狠,一个比一个叫得更响!洪承畴身边的两个内臣,再一次边叩首边窃语:“哎,我听说,睿亲王也带回了三千甲士!”另一内臣惊讶:“怎么,也要护灵呀……”两内臣声音渐低。洪承畴都听在耳里,心里很乱,然而,他只是轻轻叹息一下,叩首如仪,脸上除了悲伤哀悼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二十七章福临即位(二) 突然间,殿外响起无边无际的激烈马蹄声,像有千军万马涌来了……铁骑们直冲到殿前才骤然驻足,结果激起大片尖锐的马嘶声!一骑跳下,正是礼亲王代善。他也是浑身战甲,但他并没有狂奔入殿,而是站在原地,望了望殿内,然后才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入殿中。代善的每一步,都激起全身战甲的轻微碰撞之声! 原先大海狂涛般的崇政殿,忽然变得沉寂下来,只有隐隐约约的抽泣之声。代善步至 多尔衮与豪格当中,双腿扑嗵一声跪下,双目呆直,死死盯着面前的棺椁,似乎不敢相信皇太极真的死去了。那内臣再一次匆匆上前,双手极小心地取下代善的头盔――顿时,显出一颗雪白的头颅(代善年过六十,是皇太极之兄),汗水哗哗淌落!内臣再将一方更大的孝衣披到代善闪闪发亮的战甲上。这孝衣,显然比多尔衮和豪格的孝衣规格更高。 寂静无声中,痛苦的代善蓦然昂首,怒睁双眼,张开巨大的口腔,他似乎要发出空前绝后的、雷霆般巨吼――但谁也没料到,他只发出一声老人般轻悠痛苦的长叹:“唉……”可这声老人的长叹,却激起满殿更为汹涌澎湃痛哭痛叫:“皇上……皇阿玛……皇上……”崇政殿进入痛苦的巅峰状态! 洪承畴又听身边那两个内臣在窃语:“哎,礼亲王带回的可是六千甲士!”另一臣大惊失色,颤声:“又是护灵呀?!……唉,护灵!”洪承畴深深垂首,微微发颤。心想:停尸不顾,束甲相争!我们汉王朝层出不穷的宫廷悲剧,就要在清王朝上演了…… 肃亲王豪格府内外,兵戈林立,如临大敌。客厅里,或坐或立地聚集着正黄、镶黄旗下的八大臣:图尔格、索尼、鳌拜等。都身着孝衣。 豪格忧虑地道:“皇阿玛突然仙逝,没有留下任何遗嘱。而大清又不可一日无君,你们说吧,我该怎么办!”图尔格奋然道:“大阿哥既是皇长子,又跟随先皇厮杀多年,战功卓著,当然应该继承皇位。”众臣都纷纷称是。 鳌拜哼了一声道:“据臣看,代善和多尔衮这两个皇叔,也想谋取大位呢。大阿哥,你不可不防!”老臣索尼沉呤道:“不但代善和多尔衮想争位,我看啊,多尔衮三兄弟、阿齐格、多铎,个个想争位。他们很可能援引祖宗惯例,说什么‘兄终弟及’,既然皇兄仙逝,就该着臣弟即位了。” 豪格沉声道:“先皇曾亲口跟我说过,‘兄终弟及’这一套太原始了,早该淘汰。先皇承继皇太祖努尔哈赤大位的时候,就不是‘兄终弟及’,而是‘子承父位’!”鳌拜激动道:“有这句话在,那就是先皇遗嘱啊!”豪格一叹:“可惜,皇阿玛并没有把它写进任何诏书里啊……”索尼淡淡一笑,随即正声道:“但是,先皇正是样做的啊!所以,咱们应当以先皇为法,坚持“子承父位”,谁敢不从,那可是既玷污了太祖爷,又悖逆了先皇,大逆无道啊!“众臣纷纷赞叹,冲索尼翘大拇指: ――好好! ――索尼老谋深算。 ――如此一来,大阿哥师出有名,必胜无疑! 豪格微笑了,随即又沉声:“据报,睿亲王多尔衮带回来三千铁甲兵士,礼亲王代善带回来六千!看来,他们恐怕有动武争位之心!”众臣一下子沉默了。片刻,鳌拜切齿道:“先皇尸骨未寒,多尔衮就想冲我们下刀了!大阿哥,您说句话,杀就杀,干就干,臣绝不手软!”图尔格道:“他们既然调回兵马来了,我们干脆把正黄、镶黄二旗都调回来!”索尼沉呤道:“你调兵,人家也会调啊!按实力估算,代善亲领正红、镶红二旗;多尔衮掌管正白、镶白二旗;大阿哥握有正黄、镶黄二旗,比他们四旗兵力稍弱……” 图尔格争辩道:“不! 第90章 镶蓝旗会成为我们的盟军,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一直拥戴大阿哥。”豪格也道:“此外,蒙军八旗也会听我的!我兼管户部多年,一向照顾他们的军饷。”鳌拜喜道:“着哇!咱们一点不比他们弱,军力上还占上风呐。大阿哥,你下令吧!”豪格沉声道:“我想问你们一声,你们是不是铁了心推我即位?”图尔格大声道:“铁了心!”索尼道:“大阿哥如不即位,我等都性命难保!”鳌拜发誓般道:“大阿哥非当皇上不可,谁敢说不,臣劈了他!”其余众臣都朗声应道:“臣万死不辞!” 豪格感激地一笑:“谢了!听着,我已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继承皇阿玛皇位!” 多尔衮府门外也是侍卫林立,戒备森严。不时有快骑驰来,文臣或武将跳下马,匆匆入内…… 大堂上,睿亲王多尔衮傲然挺立,背着双手,掌中握着两只银闪闪的铁球,嘎嘎地转动。堂下跪了一片两白旗文臣武将。多尔衮的弟弟多铎跪在前头,而他的哥哥阿济格则坐于侧……所有人都在苦劝多尔衮晋位。 阿济格厉声道:“多尔衮哪,你、我、多铎三个同胞兄弟,数你最有本事!你小时候,太祖爷努尔哈赤就最喜欢你,十四岁,就让你协助他掌管全旗,太祖爷临终时,原本要立你为大汗,却被皇太极夺去了汗位,之后又把汗位变成皇位!现在,皇太极归天了,皇位应该归还给你了。你这时不取,更待何时?!” 多尔衮沉声道:“皇太极待我们三兄弟不薄,我们对他更是忠勇。皇太极如果留有遗嘱的话,无论立谁,我断然遵旨。可现在,唉,他连句话也没说,就撒手走了……”多铎垂泣,痛声道:“哥!还记得咱娘乌拉娜是怎么死的吗?!”多尔衮剧痛般地抽搐一下,无语,却流泪了。这是宫里最忌讳的事,十七年来无人敢说。太祖爷仙逝的时候,多尔衮亲娘乌拉娜是大妃,最受太祖爷宠爱,掌管着后宫事务。可太祖爷入陵那天,乌拉娜被迫生殉。她被一根红绸子捆住手脚,活活地关进太祖爷的皇陵里……多铎垂泣道:“你们知道是谁下得命令吗?”众臣惊讶互视,俱无回声。多铎怒叫着:“皇太极……”众臣惊呆,接着沉痛地叩首。 第二十七章福临即位(三) 多尔衮流着泪对众臣道:“那一年,阿济格十六、我十五、多铎才四岁,我们一下子没了爹也没了娘!我们靠谁呢?只能靠新即位的大汗皇太极。皇太极呐,也对我们三兄弟恩宠备至,不断的奖拔我们,还让我掌管了两白旗兵马,兼领吏部。但我们都知道,这是皇太极的恩威呀!这都是咱亲娘的命换来的呀……”多铎痛叫着:“皇太极欠咱娘一条命,还欠咱兄弟一个皇位!”阿济格道:“睿亲王如不能即位,当年悲剧就会重演。两白旗王公、大臣,今后的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难过!”众臣悲愤地齐吼道:“请睿亲王示下!” 多尔衮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皇太极如有遗嘱,那无论立谁,我都断然遵旨!如果没留遗嘱,那我为祖宗江山,为了大清的千秋大业,我……”多尔衮突然语止,手中转动的铁球也嘎然而止,他看一眼阿济格。阿济格大喝一声:“继承皇位,非多尔衮不可!”众臣也随之大喝:“继位!继位!”多尔衮沉声道:“都起来吧,坐!”多铎与众臣起身,上前就坐。 多尔衮道:“你们听着,想争位不只是肃亲王豪格,只怕还有礼亲王代善,他暗中带回来六千甲士!”多铎气道:“请王爷下令,我们立刻把两旗兵马全召回来。正蓝旗也会站在王爷这边。”多尔衮摇摇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举刀兵。但是,如果武力争斗势不可免,我们也要以死相拼!” 这时候,外面匆匆奔入一个侍卫,朝多尔衮叩道:“王爷,礼亲王代善派人捎信来,请各位亲王各派一位代表,前往三官庙议事。”多尔衮喝问:“议什么事?”“礼亲王说,是关于护灵的事。”多尔衮冷笑道:“护灵只不过是个托辞,实际上是想摸一摸各亲王、旗主的底。” 阿济格起身道:“王爷,我去吧。”多尔衮点点头:“有劳大哥了。” 三官庙门外也是火把熊熊,侍卫林立,阿济格与索尼的两匹马几乎是同时驰到,两人同时下马,互瞪一眼,都不说话,朝庙门走去。入门时,这两人又各不相让,肩膀相互挤了一下,只得同时进入。…… 庙内耸立巨大的金钢塑像,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金钢像下,当中一只蒲团,端坐代善。两旁分设多只蒲团,盘腿坐着各亲王的代表。 阿济格与索尼入内,一言不发地走向最靠近代善身边的两只蒲团,分别落座。 代善巡视众人,沙哑地道:“先皇骤然仙逝,大清却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哪,闲话少说。先皇的灵柩,三天后就要起行。由谁来统领所有的王公大臣拜灵、主祭,请大伙议一议吧。” 索尼坐着一揖:“如果在下没有理解错,礼亲王的意思是,由谁拜灵主祭,谁就会是继位之君。是么?”代善无语。所有人皆无语。显然,大家都默认这个意思了。 沉默片刻,一大臣揖道:“正红、镶红两旗的王公大臣们商议过了,礼亲王代善德高望重,早在太祖爷时就位居四大贝勒。先皇当朝时,又是诸亲王之首。因此,两红旗竭诚拥戴礼亲王代善拜灵、主祭!” 阿济格揖道:“礼亲王领衔主祭,在下并无意见。但是,礼亲王毕竟年高,祭灵之后又继承大位的话――在下斗胆――那就不太妥当了!两白旗大臣与在下都认为,无论是从‘兄终弟及’的祖例而言,还是从对大清的功勋而言,睿亲王多尔衮都应该继承大位!” 索尼一揖,怒道:“先皇生前就说过,‘兄终弟及’太原始,应当‘子继父位’。先皇登基时,就是以太子之尊继承太祖爷大位的。先皇此例,就是大清律!两黄旗王公大臣,力主肃亲王豪格以皇长子之尊继承父皇之位!” 阿济格刚要争执,代善挥手制止。叹道:“不必多说了。请大伙来,就是让你们带来各家亲王的意思。同时呢,也让各家亲王明白别家亲王的意思。只要都明白了,也就行了!” 众人沉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代善沉声道:“请你们把本王的意思带给各家亲王。本王建议,明儿一早,各位亲王、各旗旗主、六部尚书、及所有一品大臣,听长管为号,都到崇政殿来。以诸王公大臣当廷公议的方式,推举继位之君。你们觉得,这样行吗?”众人沉思片刻,纷纷揖道:“遵命。” 代善沉重地说:“本王还要请各位带一句话回去。眼下,各方虽然势成水火了,但万万不可动刀兵!谁动武,谁就是大清的罪魁祸首!” 众人齐声应道:“喳!” 盛京城,响起一阵遥远的长号:呜呜呜……盛京城的凌晨薄雾里,仿佛险象环生,杀机四伏。 突然间,各个大小路口,忽然奔出了一列列的重装甲士,他们个个头戴铜盔、腰佩战刀,手执长矛,步伐整齐地奔过…… 甲士消失了,又出现一队队骑士。在阵阵铁蹄声,骑士们奔驰而过。 远处的长号声更沉重也更响亮了:呜呜呜…… 崇政殿玉阶,由远及近,直到崇政殿大门口,都是卫士林立,刀矛闪烁。玉阶上,四个满族壮汉,执粗长的号管,仰天吹出闷雷般吼声:呜呜呜…… 号声中,众亲王、旗主、尚书、大臣……各身着孝衣,依序步上崇政殿玉阶。代善、多尔衮、豪格等显要走在最前面。 入门前,所有的人都主动解下佩剑或战刀,放在门畔案上,再迈入门槛。渐渐地,佩剑与战刀越堆越高…… 第二十七章福临即位(四) 殿内摆设一排排蒲团,众王公大臣走到各自的蒲团前,跪下。 内臣一声唱喝:“拜祭先皇之灵!”众王公大臣们整齐地朝棺椁一叩、二叩、三叩。 内臣再唱:“再拜!”众王公大臣再次朝棺椁一叩、二叩、三叩。 内臣三唱:“三拜!”众王公大臣第三次朝棺椁一叩、二叩、三叩。 内臣正声唱喝道:“公议立君,现在开始……”唱罢,此内臣垂首折腰退下。 殿内死一般寂静,犹如火山爆炸前的沉寂…… 代善从最前面的蒲团上起立,转身巡视众人,沉声道:“先皇龙驭归天了,大清不可一日无君。今日,众王公、大臣、旗主都来了,让我们在先皇棺椁之下,当着祖宗在天之灵,竭诚推举大清继位之君!” 沉寂片刻,豪格看一眼索尼,索尼立刻起身,朝众臣高声喝道:“肃亲王豪格是皇长子,又为大清立过赫赫战功。肃亲王继承先皇之位,顺天理、合祖律、得人心!日后,必定成为大清王朝一代圣君!” 索尼话音刚落,一王公起身呼应:“正黄旗全旗大臣,衷心拥戴肃亲王豪格继承皇位!”另一王公也起身喝道:“镶黄旗全旗大臣,也推举肃亲王继承皇位!”再一王公起身:“镶蓝旗全旗大臣,赞同肃亲王继承皇位!” 豪格听着,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多尔衮不动声色,斜眼瞟一下阿济格。于是,不但阿济格起身,连多铎也跟着跳了起来,两人声音交相呼应着,开始为多尔衮争位。阿济格道:“睿亲王多尔衮无论是文武韬略、还是政绩与战功,都远在肃亲王之上……”多铎抢过话头道:“天聪十一年,太祖爷临终前,原本就想立睿亲王为大汗的……”阿济格指定棺椁,抢着道:“后来先皇继位了,也是天意。但睿亲王二十年来忠勇如一,辅佐先皇,从不敢懈怠……”多铎也指定棺椁,道:“现在先皇归天了,睿亲王继位,只能算是还位于睿亲王……” 一王公跳起:“正白旗全旗大臣,竭诚推举睿亲王继承皇位……”又一王公跳起:“镶白旗全旗大臣,也衷心拥戴睿亲王继承皇位……” 豪格气得变色,多尔衮却平静自若。 第91章 这两人都是听任部属亲信大动干戈,自己却一言不发。殿内的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一颗火星就能引起爆炸! 盛京城交岔路口,巷道里突然冲出一队重甲士兵,朝崇政殿方向急奔。 那队甲士没奔出多远,前面的巷道突然奔出另一队重甲士兵,将大道拦腰截断,并且步步逼近。 几乎是同时,双方的重甲士兵都“刷”地拔出了战刀――整个大道立刻成为闪闪发光的刀阵!双方甲士们怒视着对方,两排刀锋越逼越近…… 突然,在双方渐窄的空隙中,冲进一列铁甲骑兵,他们用身体、用马体,将两边的刀锋隔开。 双方的重装甲士隔着骑兵,仍在横刀怒目,虎视眈眈!…… ……争执声中,豪格再也忍不住,突然跳起来,指定阿济格怒斥:“本王是皇长子,理应继承皇位。现在皇尸骨未寒,你们就胆敢悖逆先皇,胆敢篡位么?!”阿济格还没开口,多铎已经冲上前,怒叫:“篡位之人是你!大清皇位应该还给多尔衮!”索尼不顾一切冲上去,猛推多铎。只听哗啦一声,多铎的孝衣撕破了,露出衣内的金属。原来,多铎孝衣下面,竟然穿着一身铠甲。 索尼见状,故意惊叫:“不好,多铎要动武哪!……快来人!”众臣立刻大乱,纷纷起身。门外哗哗地冲入一队铁甲伏兵,刀锋直逼多尔衮他们。 多尔衮怒叫:“来人!”门外哗哗地又冲进一队更多的铁甲伏兵,刀锋直逼豪格一方。 大批的弓弩手从四面八方涌来,纷纷张弓搭箭,箭尖直指崇政殿内…… 代善眼看叔侄之间的血战就要发生,暴怒之下,跳到多尔衮与豪格之间,厉喝:“住手!” 这时候,尚未表态的中间派王公大臣也急忙跑上来,把多尔衮、豪格他们死死抱住,泣声苦劝:“住手,住手……先皇灵前,万万不可放肆……”在代善不停的怒喝之声里,在众王公大臣连拖带拽下,双方总算被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是,殿内已经一片狼籍,连棺椁上下的挽幛、香烛等物,也都碎烂了。 代善朝冲进殿的甲士们怒喝:“退下!”甲士们犹豫片刻,看了看各自主子一眼,渐渐退出崇政殿。 殿外,众多弓手也松驰了强弓大弩,收身,提着弓与箭,警惕地散去。 双方的王公大臣又重归蒲团而坐,但都是怒火满腔,勉强控制着自己。代善叹口气道:“这样吧,本王建议,公议立君的事,暂停两个时辰。大家先回去,喝点水,消消气,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两个时辰之后,还是以长管为号,大家再来商议。你们看,行不行?” 中间派的王公大臣纷纷大声道:“遵命……遵命……” 多尔衮和豪格两方的人也陆续应声道:“行啊……行啊……” 众人起身,纷纷走出殿外。 庄妃一身重孝,苦闷地独坐宫中,发呆。仅仅两天时间,她已明显苍老许多!老宫女领着披麻戴孝的四岁福临入内,秉道:“娘娘您看,昨儿跪了大半响,把九阿哥的膝盖都跪肿了!您看哪……”老宫女撩起福临裤腿儿,让庄妃看。福临两只小膝盖,果然是又红又肿。庄妃伤心地:“可怜的儿!……到娘这来。”福临一歪一歪地走近,随即扑入庄妃怀里,偷偷地抹泪,却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老宫女心疼地:“娘娘啊,明儿出殡,九阿哥不去了成不?就说他病了嘛。”庄妃惊斥道:“那么成?就是跪断了腿也得去!”老宫女叹息:“小小娃儿,要被折腾死了……”庄妃斥道:“别说了,这才刚开头,苦日子还在后面!”老宫女叹息退下,半道上,庄妃突唤:“王姥姥,瞧见洪大人没有?”老宫女寻思着:“好像在林子里读书。”庄妃低声说:“去请他来。哦……你记着,如果还有别人在场,你什么话都别说,回来算了。” 老宫女应声退下。庄妃陷入沉思。 第二十七章福临即位(五) 林间,洪承畴手执诗卷,却并没有读,一路走,一路发呆。老宫女左窥右探地过来,小声道:“洪大人哪,庄妃娘娘请您去。”洪承畴一怔,警惕道:“请我干什么?”“老奴不知道。”洪承畴沉呤片刻,问:“娘娘怎么说的?”老宫女寻思着:“哦……娘娘让老奴记着,要是还有别人在场,就什么话都别说,赶紧回去。” 洪承畴噗哧笑了:“这句话你不能说!”老宫女不解:“可是……这儿没有别人在场 啊。”洪承畴苦笑笑:“你回去吧。就说我奉旨。” 洪承畴步入宫中,朝庄妃揖道:“臣洪承畴,拜见庄妃娘娘。”庄妃直盯盯看着洪承畴,单刀直入:“洪大人,我害怕。”洪承畴沉声道:“这种时候,谁都会害怕。包括在下。”“但你不会死!而我和福临,闹不好就会死。”洪承畴佯做惊讶:“娘娘过虑了吧……” 庄妃摇摇头:“十七年前,太祖爷归天,大妃和辰妃被迫殉葬!大妃是太祖爷最宠爱的妃子――就像先皇待我一样。而辰妃是我亲姐姐!”洪承畴吃惊地问:“怎么,你们姐妹二人嫁给了……”庄妃打断他的话:“嫁给了父子两代皇帝!这在汉人那里不可思议,在满族很普通。洪大人,我虽然不怕死,但我不愿意死。特别是,一旦我死了,四岁的福临就成了孤儿。” 洪承畴明白了,道:“臣直说了吧,我非常想帮助娘娘,但我是个汉人,无法相助啊。”庄妃也直言道:“我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汉人碰到我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洪承畴望望两边,犹豫。庄妃直接了当地说:“宫内无人,隔墙无耳!洪先生可以想啥说啥,请救救我们母子吧。” 洪承畴沉声道:“这种情况下,躲是躲不掉的,只有争!争一个鱼死网破!”“怎么争?!”洪承畴道:“礼亲王、睿亲王、肃亲王,这几人谁待你最好?”庄妃一下子脸红了,吱唔着:“都还行……但是,睿亲王多尔衮待我最好。”洪承畴追问:“怎么个好法?”庄妃更羞了:“这……这……” 洪承畴一揖:“娘娘,臣告退了!”洪承畴转身欲走,庄妃起身喝令:“站住!”洪承畴转身直视庄妃,等待着。庄妃无奈,垂首低语:“有一天,在后花园,我失落了一方香帕。当我回去寻找时,看见……看见睿亲王正在……正在痴痴地闻着它……”“先皇知道这件事吗?”庄妃道:“我怎么敢说呢……先皇一点也不知道!” 洪承畴干脆地道:“娘娘做的对。睿亲王对你有情,你对睿亲王有恩。”庄妃看着洪承畴,似乎有些明白了:“那我……”“立刻给睿亲王写信,请他秘密相见。请娘娘相信,他不但会帮助你,而且也有力量帮助你!” 庄妃思索片刻,马上走到文案前,取过一张花笺,提笔就写。洪承畴却走到案旁,伸手从衣物筐里拿出一方雪白的香帕,递给庄妃:“娘娘,您应该写在这上面。”庄妃大惊,面红耳赤,嗫嚅:“这、这、这岂不是……”洪承畴冷冷地:“这才是最好的救命符!” 庄妃手颤抖地接过香帕,而洪承畴立刻转身出宫。 洪承畴刚刚步出永福宫,突然冲出三四个甲士,不等洪承畴反应过来,已经被没头没脑地按进一只蓝布小轿中了。轿帘放下,轿门关死。小轿被甲士们迅速抬走。 多尔衮府,老宫女进入内府,走到多尔衮面前,无言地奉上一只布包。多尔衮接过,示意老宫女退下,接着迅速打开布包。一方香帕显现,上面写满了字迹。多尔衮急阅。他读着读着,渐渐微笑了…… 最后,他把香帕凑到鼻端,陶醉不已地深深闻着、嗅着、无限暇想着…… 礼亲王府,那乘蓝布小轿被抬进戒备森严的府门,再抬进布满甲士的大院,再抬进王府大堂,再穿越大堂,竟然一直朝后面抬去……蓝布小轿一直被抬进密室才停止,甲士打开轿门,扶出洪承畴,无言退下。洪承畴张惶四顾,突然看见代善端坐太师椅上,两人近在咫尺! 洪承畴急忙跪地:“臣洪承畴拜见礼亲王!”代善沉声道:“抱歉,洪大人,突然把你请来。……起身吧,坐下。”洪承畴起身落坐,不语,只是镇定地看着代善。代善道:“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决定大清皇位了。现在,不但多尔衮想当皇上,豪格更想当皇上,还有……代善沉呤了。”洪承畴一揖:“还有礼亲王德高望重,更有资格当皇上。” “你怎么知道的?”洪承畴道:“亲王带来六千甲士,比他们带来的甲士多一倍!”代善一笑:“岂止六千,我在城外还有六千哪,共有一万二千!”洪承畴惊惧:那么,亲王肯定当上皇上了。代善沉声道:“可我不想当皇上!”洪承畴疑问地看着他。代善叹道:“皇太极不到五十岁就死了,我今年六十三了,还当什么皇上?!那一万二千甲士,是为了防止他们叔侄两个动武。谁敢举兵,我弹压!” 洪承畴起身深深一揖:“臣――深深敬佩礼亲王!”代善一叹:“时间不多了,请你来,是想让你出个主意。”洪承畴道:“请问亲王为何请我?我可是个汉人哪!”代善道:“所有王公大臣,都在盘算自己的利弊。而你,却置身事外,可以公平看待。请你来,就是想问问,汉家王朝碰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办的?”洪承畴微笑了一下,正声道:“秉礼亲王,汉家王朝碰到双方争执不下时,最好的方法,是两个人谁都不给,而把东西让给第三者。” 代善嗔道:“我说过,我不当皇上!”洪承畴道:“这第三者不是礼亲王,是指先皇未成年的皇子,而且要越小越好。”代善似乎明白了。洪承畴又道:“正因为他年幼,所以继位了也不能亲政,亲政必须等到十几年以后! 第92章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朝廷由若干位摄政王主政,彼此分权,互相牵制,国家就可保持稳定,一致对外,安定天下。” 代善大喜,起身一揖:“谢洪先生!” 第二十七章福临即位(六) 崇政殿外,四个满族壮汉又在玉阶上仰天吹起长号:呜呜呜!…… 号声中,众亲王、旗主、尚书、大臣……又聚集到崇政殿。代善、多尔衮、豪格等显要仍然走在最前面。 入门时,所有的人再次主动解下佩剑或战刀,放在门畔案上,然后迈入门槛。 渐渐地,佩剑与战刀越堆越高…… 时间已经不知过去多久,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只见众王公大臣仍坐在原先的蒲团上,肃亲王豪格与睿亲王多尔衮仍然面色铁青。 棺椁前,代善声音已经沙哑:“……公议立君,从早晨到晚上,快八个时辰了,还定不下来。现在,李自成正在攻打北京!关外正在翻天覆地!请问,我们还要吵吵多久?!”众王公大臣俱不做声。 代善用沙哑的声音道:“那好,本王仗着自个年岁最大,就直截了当地问话了。肃亲王豪格!请表明你最后的心意。”豪格道:“本王认为,由皇子继承皇位,断不能变!”索尼等两黄旗大臣也立刻跳起,威逼众人道:“我们吃的先皇的饭,穿得先皇的衣,岂能对先皇不忠?”“先皇待我等恩重如山。如果不立先皇之子为帝,我等宁可以死追随先皇……” 代善厉声制止:“坐下,现在是亲王表态,你们不必开口!”索尼等气愤地坐下了。代善转向睿亲王,道:“睿亲王多尔衮。请表明你最后的心意!” 多尔衮沉思片刻,微笑道:“本王认为,肃亲王豪格言之有理,本王同意立先皇之子继承皇位——” 此言一出,满殿人大惊,顿时窃语不止。豪格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代善立刻摆手,令王公大臣们安静,再朝多尔衮示意。多尔衮接着说:“但是,我推举皇子九阿哥福临即位。现在,他年仅四岁,暂不能亲政,可由两黄旗旗主郑亲王和我为左右辅政,共同掌管朝廷政务。” 满殿的王公大臣又是一片交头接耳之声。豪格吃惊得脸色都变白了,索尼等人则个个瞠目结舌。代善也一怔,显然也是出乎意料。但他马上想起洪承畴的建议,到觉得睿亲王主意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主意,代善高兴地笑了,他一边点头,一边说:“本亲王赞同睿亲王建议,立皇九阿哥福临,为大清皇帝!由郑亲王和睿亲王出任左右辅政,待福临成年之后,依大清律,归政于福临!” 一下子,形势剧变。几乎所有的王公大臣都陆续起身:“本王赞同!……本王也赞同!” ――两白旗大臣赞同! ――两红旗大臣赞同! ――两蓝旗大臣赞同! ――六部大臣全体赞同!…… 豪格一直垂着头,许久之后,待表态声都静止了,他这才慢慢起身,沙哑地说:“本王……赞同。” 庄妃宫,浑然不知的福临早已陷入梦中,睡在炕上。庄妃侧身坐炕沿,看着自己可怜的儿子。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庄妃掀起毯子,轻轻揉着小福临红肿的膝盖。老宫又匆匆入内:“娘娘啊!……娘娘!”庄妃斥道:“姥姥,你声音轻点!”“娘娘,睿亲王来啦。”庄妃一惊,继之微喜,低嗔:“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也不注意点!请他到客厅稍候,我马上就来。”老宫女应声退下。 庄妃快步至梳妆台前,对镜匆匆上妆。……妆毕,庄妃冲着镜子媚笑了一下,又匆匆步出房。不料,她刚刚走到门前,等不急的多尔衮已经自己进来了。多尔衮笑着揖道:“臣多尔衮拜见庄妃娘娘。”庄妃急忙折腰,声音微颤:“皇叔……您来啦?”多尔衮道:“来啦来啦。娘娘啊,您对大清国的新皇上,还满意吗?”庄妃激动地:“皇叔啊,我万万想不到,福临竟然能当皇上!消息传来,简直吓死我了,也喜死我了……” 多尔衮泰然一笑:“不但福临当了皇上,您也当上皇太后了!今后,臣等见了您,都得下跪请安……”多尔衮说着双腿跪地,叩道:“太后娘娘吉祥!”庄妃笑着打了多尔衮肩膀一下,嗔:“还不快起来!皇叔啊,福临当皇上,就跟您当皇上一样!您可得多关照着我们母子俩……” 多尔衮被庄妃满面媚色所迷,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纤纤玉腕,紧紧压在自己胸前:“庄妃……”庄妃半推半拒,微嗔:“您看,先帝尸骨未寒,叔叔就欺负起我来了!”多尔衮颤声道:“我向你发誓,忠心护卫幼君福临,待他成年后,立刻还政于他,并力保福临亲政!”庄妃笑了,接着仿佛站不住,身体一软。多尔衮赶紧扶住她,趁势搂住。 门外又传来老宫女响亮的声音:“娘娘啊!……娘娘!”庄妃立即从多尔衮怀里闪出,朝门口斥道:“姥姥,你轻点!”老宫女捧着一摞小皇帝的皇服入内,身后还跟着两个裁缝,也各捧了一摞。“娘娘,老奴该给福临试装了,明儿一早要用。”庄妃叹息道:“不能等他醒来吗?”“没时间了,怕等不及。”庄妃道:“那好,你们试吧,别弄醒他,让他多睡会。”老宫女领着裁缝到炕前,为睡梦中的小福临试穿皇帝的龙服。 庄妃轻盈摇拽、步步生莲地走出房门。在门畔,她回眸一笑,神采迷人看了看多尔衮…… 多尔衮满面是笑,幸福地跟了出去。 崇政殿,所有与灵堂有关的物件尽撤,崇政殿又恢复成昔日的辉煌与庄严。甚至比昔日更辉煌更庄严!几个太监抱着仍在梦中的小福临,小心异异地入殿,把他放到宽大的龙座上。小福临摇摇晃晃,几次欲倒。庄妃赶紧扶住他,低声催促:“福临,快醒醒!快呀,快醒醒!” 殿外又响起长号声:呜呜呜…… 小福临终于睁开眼睛,他惊恐地看到,自己不但换上了一身小龙袍,而且所有的王公大臣都拜伏在他面前,齐齐地叩拜,声震房梁地喝道:“臣等拜见皇上……” 庄妃立于龙座侧,一只手牵着龙座中的小福临――以便使他保持稳定。同时,她也微笑着接受众王公大臣的叩拜——既是对福临,也是对她!庄妃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成大清史上最伟大的女人。 庄妃一生中辅助了三位杰出皇帝:皇太极,顺治,康熙。她在三个王朝里占据了三个重要位置:皇太极之妃,顺治之母,康熙之祖母! 第二十八章崇祯自缢,明朝灭亡(一) 面容衰败的崇祯一手扶墙、一手揉着自个胸口。胳肢窝下,竟还紧挟着一只奏折。崇祯一路剧咳着,从屏风后面艰难步入乾清宫。丹陛上,乱扔着若干残缺奏折,崇祯脚踩着它们上前,终于坐到龙座上。他把挟在胳肢窝里的奏折抽出来,放到龙案上,吃力对旁边太监道:“敲钟,召臣工们上朝。”那太监无回声,也不动。 崇祯斥道:“朕让你敲钟!”那太监还是不言不动。崇祯凝神一看,才看出那不是太监,只是一根宫柱。崇祯眼花了,恐惧了,他倾身望去,这才看出整个大殿内竟然空无一人!崇祯惊惶地叫着:“来人哪!快来人,敲钟!来人敲钟啊!……”声音在乾清宫内外回响,却无一人回答。只有远处闷雷般的炮轰声。 崇祯怒,拍着腿儿斥责整个大殿:“你们不敲,朕自个敲!”崇祯顽强地站起来,朝宫门走去。步下丹陛时,他身体一歪。旁边突然冲一人急扶住他——竟是周后! 周后颤声道:“皇上……咱们还是退朝吧。”“朕刚刚上朝,怎么能退?!”崇祯固执地指向宫门:“敲钟,召他们来!”周后泣着劝道:“皇上,这没用的……大臣们不会来了。”崇祯怒斥:“朕令你敲钟,召臣工们上朝!去呀,敲钟!”周后颤声道:“臣妾……遵旨。” 周后擦去眼泪,快步朝宫门奔去。崇祯则重归龙座。 周后迈出宫门,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旷场,微叹。她走到殿角处,踮着脚儿,解下缠在柱子上的钟绳,猛力扯动,带动了钟槌,敲击那口万急情况下才能使用的古老大铜钟。当当当……沉闷的钟声在宫中回荡…… 周后敲呀敲呀,终于无力,她手一松,钟绳垂落。但是,古钟的余音仍然“嗡嗡”地响了许久。周后朝宫前旷场看去,陈圆圆只身伫立在玉阶下,两眼悲悯地望着周后。周后苦笑:“就来了你一人。”陈圆圆微折腰:“是。”“不是!还有老奴哪……”旁边传来沙哑的声音。王承恩从殿侧走了出来,身披一副陈旧的甲胄,腰悬战刀,足蹬皮靴……全身都已是甲士装备,唯独没有头盔,赤裸着一颗雪白的头! 陈圆圆惊叫:“公公……”陈圆圆扑到王承恩身边,惊视并抚摸着他那身已经长满了铜绿的战甲,惊讶道:“公公,您这身铠甲,比您岁数都大吧?”王承恩自豪地笑了:“连我都不知道它有多大岁数!说不定,还是太祖皇上留下来的呐!反正啊,在我箱底下压三十年了,今儿一穿,嘿!正合适!” 周后凝望着王承恩,几乎掉泪:“王承恩哪,你、你不是病了么?”王承恩微微折腰:“秉娘娘,老奴还是下辈子再病吧!”周后感动地说:“谢你们了!……快进来吧,皇上等着哪。” 崇祯仍然居龙座,轻微地咳嗽着,但身边偎着周后,她挽着崇祯一臂。夫妻两人挤在一尊龙座上。 王承恩与陈圆圆立于前。王承恩沙哑地秉报着:“今儿凌晨,五十万大顺军开始攻城。老奴想,这会儿,城防应该破了。”崇祯怒声道:“臣工们哪?御林军哪?锦衣卫哪?”王承恩秉道:“大臣们昨夜就开始各处逃命,没他们也罢。 第93章 御林军原本不多,锦衣卫也没影儿……大概都在城楼上拒敌吧。” 崇祯略略清醒了一些,问:“内地勤王之师哪?”王承恩道:“没来。……来了也没用!京城已经被围成个铁桶了。”陈圆圆气道:“我男人呢?为什么不诏我男人回来保卫京城……”陈圆圆见崇祯发呆,大声地(几乎是训斥)道:“皇上,我在问你哪!”崇祯惊,反问道:“你男人?”陈圆圆提醒他:“吴三桂!”这时,崇祯完全清醒了,沉声道:“对,吴三桂还有一支关宁铁骑,马军三万,步军十万!” 陈圆圆跺足叫道:“叫他回来勤王啊!”王承恩摇头道:“不行,信使根本出不了城。再说,山海关一旦弃守,清军也会把京城淹没喽!”崇祯喃喃地:“这么说,没救了,是不?” 王承恩沉声道:“老奴带来几十个徒儿,都是不要命的孩子!请皇上和娘娘换衣裳吧――圆圆会为你们准备!老奴护送你们出宫。”周后惊讶地说:“京城不是成铁桶了吗,出宫有什么用?”王承恩低声道:“隐藏到百姓家去,先躲过这一劫,破城之后,老奴再想办法。” 崇祯低声疑问地:“这成吗……”周后蓦然高声叫:“不成!”王承恩哀求地:“娘娘啊……”周后盯着崇祯,语气坚定地:“皇上,我们绝不过生不如死的日子!”崇祯顿时醒悟:“对对,朕要和京城共存亡!”王承恩与陈圆圆互望一眼,无奈长叹。王小巧提着战刀匆匆奔进宫:“皇上,贼军已经打破西直门,直奔紫禁城来了!”崇祯等人齐朝宫门外望去,只听炮声杀声越来越近……崇祯浑身发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周后平静地冲王承恩说:“王承恩哪,皇上和我……需要一点儿时间。”王承恩明白了,他眼中顿时涌满了老泪,朝崇祯和周后微微折腰,颤声道:“放心吧。有老奴在,皇上和娘娘的时间……宽宽的!” 王承恩朝王小巧一挥手,低吼:“走!”王承恩大步出宫,一路上,他那身陈旧战甲哗哗乱响。 周后与陈圆圆一边一个扶起崇祯,他们绕过屏风,进入了后宫。 崇祯坐在椅子上,大放悲声:“朕非亡国之君,百官们都是亡国之臣……亡国之臣哪!”周后像母亲哄孩子那样,抽出香巾来,替崇祯揩眼泪,同时温柔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臣妾记得,大臣们早就劝你迁都议和,你不肯听,怨不得他们。”崇祯仍在抽泣:“天意呀……天意!”周后道:“说的是,天要灭明,皇上也没办法。……” 第二十八章崇祯自缢,明朝灭亡(二) 说话间,周后替崇祯揩净了眼泪,抬头冲着正在发呆的陈圆圆道:“圆圆,你还不走?”陈圆圆低语道:“我到哪去呢?!”周后苦笑一下:“是啊。……那么,替我们端壶酒来,好吗?” 崇祯听了,立刻兴奋地高叫:“取酒来,取酒来!朕要与爱妃大醉一场……”陈圆圆微微折一下腰,退下。 陈圆圆端着酒壶酒盅,经过一处内门,看见屋内那只小摇床,她驻足探首,还是忍不住进去了。 小皇子躺在摇床里,趴着睡! 陈圆圆放下酒具,轻轻把小皇子翻个身,让他仰面轻松地睡,再给他盖好毯子,然后端起酒具,一步一回首,不舍地离去。 陈圆圆将酒具放在案上,替崇祯、周后各斟上一盅,放到两人面前。陈圆圆正欲退下。周后忽然颤声说:“圆圆,你、你也喝一盅吧……”陈圆圆惊讶地看着周后。周后点点头,颤声说:“对,我们三个共饮!”崇祯一言不发的站起身,竟然亲自端起酒壶,替陈圆圆斟满了一盅,放到她面前。 周后目视崇祯和陈圆圆:“请吧……”三人同时举盅,含泪相望,接着都一饮而尽!没有一句话! 陈圆圆放下酒盅,再给崇祯与周后的盅内斟满酒,然后,深深折腰,无言退下。周后沉默一会,毅然道:“皇上,臣妾记得您说过一句话,‘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崇祯点了点头。周后颤声道:“皇上,您不能落到贼兵手里!”崇祯再点头:“这个自然,他们把福王都煮着吃喽!……爱妃,你哪?” 周后颤声道:“臣妾会走在皇上前头。”崇祯坐着躬了躬腰:“朕谢你了。” “还有一件事。”周后几次张口,都难以出声。崇祯道:“爱妃请说吧。”周后终于嘶声道:“皇上,你得先把乐安送走,她也不能落到贼兵手里!否则的话,她会比福王……更惨哪!”一语罢,周后眼泪哗哗而落。崇祯瞪着周后,大惊失色:“你、你、你要朕杀了她?……要朕杀自个的亲生女儿?!”周后含泪怒斥:“你做父亲的不杀,难道叫我做母亲的去杀吗?!” 崇祯呆定,哑口无言。 陈圆圆扶着乐安公主,沿宫道走来。乐安头上缠着布巾,脸色苍白,衣衫不整。她显然正在患病,是被陈圆圆从床上硬拖起来的。乐安无力地靠着陈圆圆,一边走一边抱怨:“干嘛呀,干嘛呀!人家不舒服,脑瓜里灌了铅似的!”陈圆圆抑制住自己,道:“去见见皇上和娘娘吧……”乐安嗔道:“嗨,天天见!有什么好见的。” 陈圆圆颤声道:“那就……那就再见一面吧。求你了!”乐安奇怪道:“见就见呗,你求什么求?”陈圆圆隐忍不言。 陈圆圆把乐安扶进宫,让她坐到崇祯与周后之间。乐安虚弱地、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父皇,母后……”崇祯与周后没料到乐安突然来了,两人心怯,都不敢看乐安的眼睛。周后垂首问:“乐安哪,热度退了么?”乐安懒洋洋道:“退了。就是睏。”“让娘试试。”周后倾身,紧紧搂住乐安,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女儿额头上,竟舍不得放开……过好一会,她才不得不放开,颤声道:“热度退了。” 乐安撒娇地说:“我渴。”陈圆圆急忙从旁边取过一杯茶,递给乐安。乐安接过,一气饮尽,喘道:“我还要!”陈圆圆赶紧取过茶壶,替乐安斟满。乐安再饮尽,这时她才清醒些,望望崇祯与周后,略觉奇怪:“你们吵架了吗?”周后含泪道:“没有。”乐安撅嘴道:“肯定吵了!我看得出来。”陈圆圆含泪,上前扶起乐安,道:“公主,我送你回去歇着吧。”周后急道:“别……让她再坐会!” 陈圆圆只得又把乐安放坐下。自己却再也忍不住眼泪,快步离开,一路拭着泪,奔入小皇子的内室。周后面色惨白,目视崇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皇上,您该办事了……”崇祯一惊,不禁双手颤抖,呐呐地:“是,是啊。”乐安昏昏欲睡的样子,眼儿半睁半闭:“办什么事啊……”周后双手急忙握住乐安的手,低声安慰:“没事,没事……” 周后见崇祯还呆着不动弹,再催:“皇上!”崇祯抬起头,如万箭穿心,痛得浑身直抖……周后狠狠对崇祯使了个眼色!崇祯只得站起来,走过乐安身后,走向那面宫墙――墙上挂着一柄剑! 周后将身体凑近乐安,双手紧握她的手,颤声说:“女儿啊,你生于帝王之家,是你的不幸。娘生下你来,是娘的罪过……”乐安昏昏然应道:“母后说什么哪?……宫里挺好。”崇祯一把抓住墙上的剑鞘,轻轻抽出锋利无比的宝剑。 周后的脸靠女儿更近,声音也颤得厉害:“女儿啊,娘和父皇都、都对不起你!我们仨,下辈子再见吧……”这时,乐安开始清醒了,睁圆了眼,诧异道:“说什么哪母后!今儿,你们是怎么啦?!” 崇祯像伤兽那样呼呼喘着,已经步至乐安身后。他双手高举宝剑,直举到半空中——剑锋簌簌直抖!欲朝乐安狠狠劈下……周后迎面看见崇祯的疯样儿,她再也忍不住,突然抽回双手,紧紧蒙住自己的脸!这一瞬间,乐安察觉到不祥,猛地起身回望,狂叫一声:“父皇……”晚了,崇祯的宝剑已经劈下。乐安下意识地抬臂一遮,于是,她的半条左胳膊都被宝剑劈断。半条胳膊掉在地上,血流不止! 乐安狂叫着,身体失去平衡,一歪一歪地朝内室奔逃…… 崇祯望着地上半条胳膊,呆了,几乎握不住剑。周后放下蒙脸的手,也呆了片刻,突然朝崇祯发狂地吼叫:“到这一步了,你、你还不快做完!还要让她受罪吗?她疼啊!!……快去!……快快!” 崇祯触电般惊醒,提剑朝内室冲去。 第二十八章崇祯自缢,明朝灭亡(三) 陈圆圆蹲在小皇子摇床边,轻轻地摇着,摇着…… 只有半条左臂的乐安一歪一歪地奔进来,半边身子都是血,脸颊却惨白如纸,两眼呆直。但是乐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是喃喃地、可怜地道:“圆圆姐……父皇要杀我……我不想死。”陈圆圆见状大惊,疯狂地扑上前,紧紧抱住乐安,大叫:“公主!公主……”突然,乐安在陈圆圆怀里剧烈一抖,接着身体朝后慢慢仰倒,缓缓闭上眼睛。 ……在乐安倒下前,陈圆圆看见她胸前露出寸许长的一段剑尖!崇祯站在乐安身后,双手用力往回一抽。乐安胸前的剑尖消失了,她慢慢倒地死去。陈圆圆看看地上的乐安,再看看浑身发抖、面无人色的崇祯,不禁冲他狂叫:“禽兽!禽兽!!禽兽!!!”……陈圆圆嘶喊震动整座宫殿,回音嗡嗡不绝! 崇祯惨然一笑:“不错,朕是禽兽……”话音一落,崇祯手中剑当啷一声落地,他掉头出门。陈圆圆跪到乐安身边,痛极,泣道:“公主啊……都怪我!是我把你领来跟他们见面的,我对不起你……”陈圆圆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什么,猛醒。她双腿跪地,急爬到小摇床边,伸手拽梦中的小皇子,颤声:“小三,小三! 第94章 快醒醒!快呀……”小皇子醒了,睁开两只大眼,朝陈圆圆甜甜地笑。 陈圆圆一把将小皇子抱出摇床,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胸脯上——不让他看见地上乐安公主的尸体!急步走到窗前,嘣地推开窗户,颤声:“小三,快跑!……到后花园去。姐会去找你。快!”陈圆圆探身,将小皇子递到窗外,慢慢朝下放。小皇子不解,他紧抓住陈圆圆手不放:“姐,姐……”陈圆圆斥道:“到后花园玩去!姐一会就去找你!……快跑啊!”小皇子跑远了。陈圆圆松了口气,关上窗户,怔了片刻,慢慢走出门。 崇祯失神地走到周后面前,呆呆地说:“朕……做完了。”周后抬起死人般的脸,喃喃地道:“可我刚想起来……还有三皇子哪。”崇祯一怔,微微摇头,虚弱地:“朕……杀不动了。”周后坚决地说:“不,不能让我们的骨肉,落到贼兵手里!”崇祯长叹:“是啊……不能!” 这时,内室门畔传来陈圆圆冷冷的声音:“小三走了!”周后盯着陈圆圆:“去哪了?”陈圆圆恨恨地说:“你们找不到他的!你们永远找不到!!” 崇祯与周后相互望着,彼此一叹,无语。沉默了一会,周后站起身,朝崇祯折腰,颤声说:“皇上,臣妾先走一步。”崇祯痛苦地点点头:“走好……好走!” 周后慢慢走进内室,驻足,却没有回头,只是把双手伸向两边,将门板吱吱地合拢,在自己身后紧紧关闭…… 陈圆圆浑身一软,几乎晕倒,她急忙扶住案桌。崇祯沉声道:“陈圆圆,拿笔来,朕要写遗诏。”陈圆圆走到墙边矮柜,从笔架上拿来一支笔,又拿起一只墨盒,放到崇祯面前。崇祯沉声道:“纸!”陈圆圆看看四周,无纸。地面上虽有几张,却都沾满鲜血。她冷冷道:“纸……都让血浸透了!”崇祯无奈,他提起自己龙袍上的绸带,竟然在绸带上书写起来…… 浑身伤血的王承恩,提着一把也是沾鲜血的战刀,跌跌撞撞地奔入宫,朝崇祯大叫:“皇上,贼兵来了,快走!快呀!”崇祯掷笔,呆呆看着王承恩,欲言……却听到宫外杀声渐近。王承恩上前催促:“皇上,快走吧!” 崇祯仍然呆坐不动,惨声道:“王承恩,你侍候朕多少年了?”王承恩惊讶,沙哑地回答:“皇上一出生,老奴就侍候着您。”崇祯呆呆地:“你不但把朕当皇上,也把朕看成是自个的儿子,是不是?因为,太监也想有儿子呀……”王承恩大惊,扑嗵一声跪地,老泪横流,惨声哽咽:“皇上恕罪……” 崇祯惨笑道:“这不是罪,是功啊!是忠!朕几次想跟你说说这事,却说不出口……朕,谢谢你……朕,谢你的恩!”王承恩惊痛扑地泣:“皇上啊!……”崇祯突然厉声喝道:“现在,你给朕一刀吧――务必一刀把朕剌穿!快!”王承恩含泪举刀,刀尖直冲崇祯…… 陈圆圆在边上看得发抖,却不敢吱声。王承恩手一软,战刀落地,泣道:“不行……老奴下不了手。”崇祯怒斥:“朕都杀了自个女儿,你为何杀不了朕?!”王承恩再次举刀,刀直颤…… 这时候宫外传来急骤脚步,浑身伤血的王小巧在宫门处大喊:“公公,贼兵到了……”紧接着是一团叮叮当当的刀剑相击声、以及“吱吱哇哇”拼斗声。显然,王小巧正在宫门血战。王承恩收刀,朝陈圆圆大喝:“快,带皇上走后门……快!”王承恩提着刀,掉头冲向宫门。 陈圆圆不由分说地上前,扶起崇祯,跌跌绊绊地朝后面跑。 走出宫外,才真正感受到破城时的恐怖!天昏地暗,四面八方都是崩溃、混乱、呼嚣、拼杀、疯狂、死亡……各种各样的尸体纵横交错,每一步都能踩到鲜血。天地之间,充满了腥风血雨,充满了恶叫狂呼。 陈圆圆扶着崇祯,气喘吁吁地朝煤山奔去。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群大顺兵勇正在么么喝喝地追杀。王承恩领着王小巧以及十几个小太监,且战且退,拼死抵挡追杀上来的大顺兵勇……王承恩与太监们砍死几个大顺兵勇。但是立刻从四面八方冲来更多兵勇,将这群老少太监团团围住。王承恩活像一头疯狂恶兽,怒吼着,暴跳如雷,挥舞战刀在枪剑丛中死斗不休…… 陈圆圆扶着崇祯爬上煤山,两人都喘得直不起腰来。崇祯一只鞋子掉落了,脚底流血,他再也走不动了,噗哧一声坐下,剧喘道:“朕不行了……”陈圆圆喘道:“皇上……他们追上来了……” 崇祯剧喘:“行了!不跑了……朕……就在这死。”山下的追兵越来越近,杀声越来越响。 第二十八章崇祯自缢,明朝灭亡(四) 崇祯喘息稍定,起身,解下腰间缎带,踩到一块青石上,踮起双脚――左足有鞋,右足赤裸淌血,伸手够一颗歪脖子树,……够啊够,他终于够到了。便把缎带系到树枝上,下端系了个圈儿,慢慢把自己脖子伸进缎带圈儿…… 陈圆圆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正在崇祯把脖子伸进缎带圈里时,脚下的石头突然松动,哗啦一声陷落。崇祯摔了个马趴,而那个大青石咕辘辘滚到山下去了。崇祯急忙起身,踮起 双足再次够那个缎带圈儿。而这一次,他怎么够也够不到了。他的脖子距缎圈儿足足差了一尺! 崇祯回头看陈圆圆,惨声道:“圆圆哪,朕求你了!……求你了!”陈圆圆明白崇祯的意思。她走上前,扶着那棵树干跪下。崇祯踩着陈圆圆肩膀,慢慢站直了身体,升高……这时,缎圈儿正好出现在他脸前!崇祯把脖子伸进缎带绞索,低下头,颤声道:“陈圆圆……你是朕的恩人!”陈圆圆几乎坚持不住了,身体直晃,颤声回答了一句:“皇上……走好。” 崇祯双足奋力一蹬,缎带紧紧缢在自己脖子上!他立刻双足直抖,片刻,便缢死。与此同时,陈圆圆被崇祯蹬得身体一歪,失去了平衡,她顺着山坡往下滑落,身体不断地翻滚着,一直朝下翻滚、摔落…… 陈圆圆一直滚进山脚草丛里,不动了,昏迷过去。过了一会,旁边的草丛开始晃动,晃动,并且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 小皇子竟然从草丛里爬出来!他满头满脸都是干草、枯叶、泥土,活像一只丧家的小狗。小皇子抽泣着摇陈圆圆身体:“姐!……姐哎……”陈圆圆醒了,睁眼一看,惊喜地叫:“小三!”小皇子伤心地哭叫:“姐哎……” 陈圆圆看看四周,无人。她赶紧扒掉小皇子身上的皇服,只留下内衣。再把自己的外衣脱下,裹到他身上。背起小皇子,道:“小三啊,跟姐回家去!”陈圆圆背着小皇子,踩着乱草,离开了煤山。 皇宫内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残余的宫女、太监、内臣惊恐万状地奔逃,躲避正在追杀来的大顺军。 一个大顺军头目持刀厉喝:“权将军有令:不准放走皇上!不准放走皇子!快搜,一寸一寸的搜……”大顺兵勇们纷纷冲入宫内,到处响起砸门破户的声音。 紫禁城内,火光冲天…… 李自成骑在健马上,飞驰而过。前后簇拥着众多旗帜、甲士、文臣武将。 陈圆圆背着小皇子出现在街角,她警惕地张望着,看见一片难民们涌来,她迅速进入难民人流中。陈圆圆背着小皇子,气喘吁吁地回到吴三桂府,抬头一看,大惊。府门外,两边排立持刀执枪的大顺军士。吴三桂府,早已经被占领了。陈圆圆进退两难,可军士们已经注视着她。陈圆圆不敢跑。她犹豫片刻,硬着头皮朝大门走去。 军士头目拦住,喝问:“干嘛?”陈圆圆颤声:“回家!……我住这。”军士头目追问:“你叫什么名?”陈圆圆昂声道:“陈圆圆!” 军士惊怔,立刻让开,执刀一揖:“请!”陈圆圆背着小三入内。 吴三桂府院,一只太师椅上坐着刘宗敏,正在吃肉喝酒。 院中一片零乱,堆满了箱柜等物,许多箱柜都被打开,里面的衣物、奏折、珍珠玉器或散落在地,或拖在箱子外面。一具古色古香的琵琶,扔在箱柜上。陈圆圆背着小皇子,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刘宗敏抬起头,端酒碗的手不动了,两只火热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圆圆…… 陈圆圆忽然看见旁边血泊里躺着一人,右手攥着一刀,那人竟然是吴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刀口,他早已经死去。陈圆圆悲伤地蹲下身,搂定小皇子,呆看吴襄。看了一会,伸手拽过一片白绸,盖住吴襄的脸孔。陈圆圆捂面,低低地哽咽。 刘宗敏仍坐在太师椅上,粗声道:“我没有杀他。他是自杀的。”陈圆圆无言,抱起小皇子,起身匆匆朝府内走。刘宗敏突然喝道:“站住!”陈圆圆站住了,身体忍不住发抖。刘宗敏上前,细细地打量陈圆圆问:“你真是陈圆圆吗?”陈圆圆冷声:“是!”刘宗敏凑得更近了,再打量着,呵呵笑了:“果然名不虚传……漂亮!你呀,真它妈的漂亮死了!”陈圆圆一惊,吓得深深垂首。“我听说,你是扬州歌妓,红透半边天!不但吴三桂爱你,崇祯也喜欢你,全北京的王公大臣都它妈的喜欢你!呵呵呵……是不是啊?”陈圆圆昂头怒斥道:“不是!”刘宗敏却一点都不生气,呵呵笑道:“不是就不是吧……爷知道,当个歌妓也不容易呀。”一句话竟使陈圆圆又垂下了头。 刘宗敏看看陈圆圆抱着小皇子,问:“这娃儿是谁?”陈圆圆颤声道:“我弟弟,小三。”刘宗敏揭开小皇子头上衣物,探头看。小皇子并不知道害怕,竟然裂着嘴儿冲刘宗敏笑…… 刘宗敏“嘿”地叫了一声,乐道:“嘿,这娃儿长真嫩哪,来,让爷亲一口……”刘宗敏突然连陈圆圆也一把抱住,重重在小皇子脸上地亲了一口,呱唧一响! 第95章 小皇子吓得朝陈圆圆怀里钻。陈圆圆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她紧紧抱住小皇子:“不怕,不怕!姐在这……” 刘宗敏笑眯眯说:“陈圆圆,闯王有旨,叫本将军保护着吴三桂家眷,别让人伤着了。”陈圆圆颤声道:“多谢了……我可以进家了吗?”刘宗敏摆摆手道:“行,进去歇着吧!家里有点乱,你甭在意。”陈圆圆抱着小皇子朝内府门走去。刘宗敏恋恋不舍地盯着陈圆圆背影。 这时候,突听一声怒叫:“权将军,这老东西死战不降,砍了我们好些弟兄……”台阶上,陈圆圆闻声一震,不由地转过身来。 王承恩双手被捆,被大顺兵勇跌跌撞撞地推进来。他头上、肩上、胸上、腿上全是血,几乎成了个血人! 第二十八章崇祯自缢,明朝灭亡(五) 陈圆圆身体一软,靠在房柱上,勉强支撑着自己,含泪看王承恩。王承恩抬起被捆的手,擦去被厚厚血浆蒙住的眼睛,这才能够看清四周……他看着看着,突然看见陈圆圆,也看见了她怀里的小皇子。一怔,明白了,顿时满面欣慰。 王承恩担心兵勇察觉,赶紧转开脸,抬头望着苍天,嗬嗬地笑:“大明不会亡了!大明不会亡……”刘宗敏步上前,打量王承恩,怒声:“这老东西什么人?”统领道:“是个 老太监!他领着一伙小太监,跟我们拼命!”刘宗敏怒斥:“妈的!老子最恨太监,个个不是人,整天给皇上出坏主意!”王承恩故作惊讶:“是么?”刘宗敏怒道:“是!……宋江、岳飞、关云长,都是叫太监害死的!” 王承恩噗哧一声笑了,接着沙哑地道:“军爷是在骂人哩……可军爷前头又说了,太监不是人!”刘宗敏更怒:“推出去砍头!妈的,鸟都没有,要头何用?!”王承恩沙哑地笑了,赞道:“军爷说得对!太监的鸟,不是鸟,太监的头嘛,就更不是头了。嘿嘿……”刘宗敏喝令:“推出去!”兵勇们上前推搡,王承恩挣开他们的手:“甭推!太监自个会走道。” 王承恩深深地看了陈圆圆与小皇子一眼。陈圆圆也含泪相望。王承恩慢慢掉转身,一歪一歪的出门而去――在他脚刚刚拔起时,地面上留下两个血脚印儿!陈圆圆看过去,凡是王承恩走过的地方,是一步一个血印,只是到后来,一个印比一个印淡了。王承恩的脚刚刚踏上门槛,身后突然响起了琵琶声…… 他呆住了,再回头,陈圆圆已经坐在箱盖上,怀抱琵琶,轻挥玉指,弦音骤起,含泪颤声歌唱: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等你在楼外楼。 顿时,王承恩老泪哗哗而下,强忍着不做声,仍然一歪一歪地出门,一歪一歪地走向砍头的刑场。刘宗敏却惊喜地看着陈圆圆,大声喝彩:“好听……唱得真好听!爷多少年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了。陈圆圆,你接着唱!快啊!” 陈圆圆两眼死死盯着正在出门的王承恩,呼唤般地,重唱两句开头曲: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等你在楼外楼…… 曲声中,王承恩已经走出府门。外边,大顺兵勇密布,刀枪如林。又一群兵勇押着十几个小太监过来,都是刚才跟随王承恩死战的。他们之中,除了王小巧外,大的不过十五六,小的只有十二三,却个个身强力壮,虎气十足!同时,个个浑身伤血,惨得不堪入目! 曲声中,兵勇将王承恩及小太监推站成一排。统领喝令:跪下!小太监们个个不肯跪。兵勇便用脚踢他们的腿,怒叫:“跪下,老子叫你跪下!”但是,被踢倒的小太监,个个又顽强地站了起来!突然,王承恩沙哑地叫了:“徒儿们,跪下喽!让军爷砍得顺畅些!”王小巧听见了,带头跪下。小太监们这才一个一个、慢慢地跪下了,却仍然昂着脖子。兵勇们排成一排走上来,分立于每个小太监身后,每人手执一把大砍刀。 陈圆圆依旧坐在箱盖上,三皇子偎坐在她身边地上,双手紧紧地搂着她一条腿儿。陈圆圆手指激烈地弹动银弦。王承恩已经看不到她了,琵琶声声又一次让他老泪纵横。 这时,只听那号令的统领大喝一声:“砍!”排成队列的兵勇高举砍刀,一刀刀砍下。一个个跪着的身体俯倒在地,一颗颗头颅咕辘辘滚动!院内院外到处是血,到处是头颅,到处是东倒西歪的小太监尸体。 王承恩的头颅也滚了出去,这世界所有嚣音一下子被蓦然折断!天地忽然间死一般寂静,寂静,寂静……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一缕琵琶弦音,那动人的旋律,仿佛天外飞来了一片轻盈羽毛……王承恩那颗离开身体的头又滚了几滚,终于在几米外的地方面孔朝上的停下来,这时,有人看见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嘴角还咧出一缕笑意。这时,他那跪立着的身体这时才扑地倒下…… 陈圆圆猛力拨弦。刹时,所有琵琶弦全部崩断!断弦发出无边无际、颤及天地的嗡嗡声…… 刘宗敏一直伫立在陈圆圆面前,他早就入迷了,听呆了。这时,连他不禁颤声叹道:“陈圆圆,你、你、你唱得真好哇!爷的心都叫你唱痛了……”陈圆圆无言。她扔了琵琶,抱起身边小皇子,紧紧搂在怀里。 这时,她才开始流下眼泪。小皇子仰起脸,胆怯地唤着:“姐……” 整座紫禁城都在燃烧…… 坤宁宫里火焰四起。乐安缺了左臂的尸体躺在地上,而周后两条腿高高悬挂着…… 煤山上那棵歪脖子树深深弯腰,崇祯的尸体挂在锦带圈里,微微晃动…… 李自成从远处走来,一步步,他走到悬挂在树上的崇祯面前,呆呆地望着,一动不动。 黄玉站在李自成身后…… 第十五卷 第二十九章吴三桂一怒为红颜(一) 煤山歪脖树下,李自成仍然站在崇祯对面,他默默地、冷冷地打量着这个亡国之君。 一阵风吹来,崇祯腰间皇袍上的绸带开始飘动,隐隐然现出字迹。李自成上前一步,唰地扯下崇祯腰间绸带,拿着手中细看,那上面写着:“李自成阁下:国破家亡,均属朕之过。朕请求阁下以慈善为念,万勿杀害黎民百姓!朱由检拜上。” 李自成看完,默然无语,顺手递给身边的黄玉。黄玉读罢,谨慎道:“闯王,崇祯这封遗书,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皇上,而是用平等的语气说话,是一个男人在请求另外一个男人……” 李自成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传命下去吧,好生安葬朱由检。选用上等棺木,将他和周皇后,一起合葬在天寿山帝陵。”黄玉欣慰地道:“遵命。此事由在下亲自办理!”李自成掉头走下山。黄玉陪同而行。李自成走着走着,步履渐慢,沉呤道:“皇帝皇后都有了下落,皇子哪?” “秉闯王,三皇子朱慈良失踪了。”黄玉思考片刻道:“在下估计,紫禁城里到处起火,兵慌马乱的,很可能死于乱军之中了。”李自成微笑道:“你为什么这么估计?”“朱慈良只有两、三岁。这么点大的孩子,踩死他还不跟踩死个蚂蚁似的!”李自成冷冷地道:“只要太子之名在,明朝余党们,就会利用他东山再起,这是咱们大顺朝的大患!传命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朱慈良溜掉!”“遵命。在下亲自去办理!” 李自成笑着摆摆手,道:“不不!这种事,我不敢劳你的大驾。”黄玉奇怪地望着他。李自成笑道:“你心太软,从来不肯弄脏了手!我还是叫刘宗敏办吧。”黄玉不满地道:“闯王,您要是叫他办,那不知要死多少冤枉人呢!”李自成断然道:“再死多少人也值!因为朱慈良必须找到。唉……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黄玉沉默片刻,道:“在下建议闯王,赶紧张榜抚民,安定人心!尤其是前朝的遗老旧臣,更要设法招抚他们。还有,军纪也得再严厉些!六十多万兵勇挤在京城里头,简直就是刀挤着刀!不是闹着玩的……” 李自成摆手打断他:“行行!你拟个折子,我一条一条照办!” 一列大顺兵勇冲进两边都是民居的小街,立定于各个院门口。兵勇统领按刀立于街心,厉声喝道:“权将军有令,搜捕三皇子朱慈良,凡二至六岁的男孩,一律带走!不得有误……”满道的兵勇齐声大喝:“遵命!”兵勇们几乎同时撞开院门儿,满街都是“嗵嗵嗵”的门板碎裂声。兵勇们冲进民居。 这一户刚好是前明遗臣宅。院当中,早已供奉着一尊牌位,上写“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牌位前香烟燎绕。那老臣工听得街面动静不对,急忙冲家小们摆手:“快快,赶紧叩拜大顺皇上!”七八个男女家小围上来,围着跪在皇位前,胆战心惊地叩拜。遗臣主动将院门拉开,笑眯眯迎进大顺军士,冲他们极客气地抱拳揖道:“军爷来啦?请请,请进……军爷瞧哇,咱全家都是顺民,安份着哪!……” 入内的军士看了看――家小们正忙不叠地叩拜“永昌”皇位,不禁点点头,正要离去,却一眼看见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缩在母亲怀里。军士指定那男孩大喝:“带走!”立刻冲上去两个兵勇,硬从母亲怀里拽男孩。母亲死死抱着不放:“他是我儿!是我儿……不是皇子!”老臣惊恐地作揖求道:“军爷,他是老夫的孙儿呀,军爷手下留情!……”军士沉声道:“权将军有令,在下不得不从,抱歉了!” 兵勇不由分说地把哇哇乱叫男孩扯出院门。全家人大放悲声…… 街心处已停放着一辆大车,车上载满身穿各色衣裳的小男孩,他们个个哭哭啼啼,呼喊着“爹娘。” 第96章 不远处,兵勇横枪拦道,厉声喝斥,同时死命推挡着扑上来的父母们。 统领下令:“拉走!”大车载着小男孩们轰隆隆驰去。 吴三桂府院,陈圆圆一身素服,从屋门里冲出来,在院子里惊惶失措地呼叫:“小三!……小三!你跑哪去了?快出来!小三啊,小三!……”陈圆圆边喊边寻,急得脸煞白。这时候吴府管家匆匆奔来,用蒲扇掩口,低声对陈圆圆道:“夫人,您别喊,千万别喊!”陈圆圆急道:“小三哪?” “他在,没丢!”管家用蒲扇指向旁边柴屋,低声道:“在柴屋里。”陈圆圆赶紧冲向柴屋,推了推门,没推开,便敲门叫:“小三!小三!”柴屋内隐隐传出小皇子咯咯笑声…… 刘宗敏赤裸着上身,泡在一只大热水盆里。小皇子浑身赤裸,光着屁股,白白胖胖,愈显得可爱极了!但他竟然坐在刘宗敏胖肚子上,欢喜得“咯咯咯”直笑,还不时朝刘宗敏脸上泼水。这两人身上都抹满了胰子泡沫,宛如一对父子,正在洗澡戏水。屋内热气腾腾…… 刘宗敏突听见门外陈圆圆的喊声,立刻兴奋睁大眼,冲小皇子低低地一声“嘘!……”小皇子安静了。刘宗敏再指着门低声道:“叫姐!快,叫姐……大声叫哇!”小皇子冲门大声叫:“姐!……姐!” 陈圆圆再也忍不住,嘣地一声撞开门,冲进柴屋。顿时,满屋子的热气蒙得她看不见人。她大叫:“小三!”刘宗敏把小皇子举在胸前,哗地从水里坐起来,大笑:“在这哪!”陈圆圆扭头一看,只见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个男人,浑身淌水。小皇子精赤着身子,咯咯乱笑,连小鸡鸡都历历在目!……陈圆圆又气又羞,嗔道:“臭男人……”陈圆圆掉头奔出柴屋,嘣地把门关死。 柴屋内,刘宗敏高兴地哈哈大笑!小皇子高兴地咯咯直笑! 第二十九章吴三桂一怒为红颜(二) 陈圆圆气鼓鼓地守在柴屋门口。终于,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刘宗敏穿着件粗布大褂,摇摇晃晃地出来了。小皇子肚子上只围了个红肚兜,被刘宗敏抱在怀里。两人还冒着缕缕热气。陈圆圆扑上前欲夺:“小三……到姐这来!”刘宗敏一闪身,冲陈圆圆瞪眼:“让爷抱会嘛!” 陈圆圆看见,那小皇子竟然亲热地搂着刘宗敏的粗脖子。刘宗敏对小皇子道:“三子!亲一个。”小皇子撅起嘴,在刘宗敏脸上轻轻碰了一下。刘宗敏骄傲地对陈圆圆道:“看见吧?三喜欢爷!……来呀三,咱骑马马!”刘宗敏一举手让小皇子胯坐在自个脖子上,两只小胖脚就挂在他胸前。小皇子欢喜地大笑大叫,紧紧攥着刘宗敏耳朵! 刘宗敏得意发出“驾驾!……”之声,小快步朝院门走去。半道上,还劈手夺过管家手里的大蒲扇,且扇且拍,哗啦啦敲打自个身体,“驾驾驾!……” 刘宗敏出了院门,陈圆圆不安地跟上去,在院门处守望。 刘宗敏脖子上骑着小皇子,摇着大蒲扇,刚刚步出院门,两辆满载小男孩的大车驰来,停在街面上。车上的男孩还在惊恐哭啼。押车的统领跳下马,朝院门这边走来。统领折腰揖道:“秉权将军,闯王传话下来,叫各位将军到乾清宫去,议事儿。” 刘宗敏摆摆蒲扇道:“你告诉大哥、不,秉报闯王,就说我忙差使哪。我就不去了。”统领皱着眉头抱怨:“权将军,您……您看您在忙什么差使哪。”刘宗敏喝斥:“我搜捕三皇子啊!闯王把这么重要的差使交我办,我能不忙吗?!”“是,是!……忙,忙!”统领一边点头,一边对刘宗敏说,“权将军,在下斗胆劝您一句,您不能老住在吴三桂府上,上头有人议论……”刘宗敏怒道:“这不是吴三桂府,是权将军府!谁敢议论?不就是黄玉嘛,他再罗嗦,你给我搧他!” 统领惧道:“我可不敢。”刘宗敏道:“别叫闯王知道――黑灯瞎火的时候,给我搧他!”……刘宗敏抬眼看看车上男孩,顿时不满:“怎么就这几个娃儿?!”统领怯道:“已经不少啦……抓一个,全家都哭天喊地!”刘宗敏怒道:“我可是命令你把全京城男娃都抓来的,忘哪!”统领无奈地:“遵命,末将再去抓。可是……就算都抓来了,您又能怎么办呢?” 刘宗敏打断他说:“这不好办,把娃儿们都运到天坛去!再给我撒上一地的窝头,叫他们吃,放开肚皮吃……”“吃!?”刘宗敏斥道:“笨蛋!凡是能吃窝头的娃儿,不都是穷人家娃儿吗?你让他们吃饱了,再揣上两大饼,叫爹妈领回去,一家人不都高兴嘛?剩下的,可都是富人家的娃儿了。”统领悟,不禁大喜道:“高明,真它妈高明。剩下的娃儿,都宰了他!”刘宗敏再斥道:“说你笨吧,笨得没边了!剩下的娃儿也不能全宰。你给我从皇宫里逮五个老太监、五个老宫女,领天坛去,叫他们认人!”统领完全明白了:“遵命。” 刘宗敏这才露出凶狠模样,道:“只要他们觉得,这娃儿模样像皇子,八九不离十,你就斩!”统领沉声应道:“末将这就去办……”统领走出几步,又止步回头问,“权将军,要是只有五个人说像,另五个说不像,末将怎么办?”刘宗敏不假思索,一挥蒲扇:“斩!”统领又问:“要是只有一两个说像,八九个说不像,末将怎么办?”刘宗敏挥起蒲扇,正要劈下去,半道上却改口道:“那、那你就让他们多认认呗……笨蛋!”统领大步离去,跳上马,急驰而去。 刘宗敏脖子跨坐着小皇子,自得其乐的迈着方步,在大街上晃悠。摇晃几步后,他粗声道:“三子,跟爷一块唱曲儿……”刘宗敏不等小皇子吱声,就自个叫唤起来: 汴水流呀泗水流,满沟里流着二锅头! 情哥哥,慢些走。妹妹是你的热枕头! 哎哟哟,二锅头哇热枕头!二锅头!热枕头! 院门处,一直倚门观望的陈圆圆,听到刘宗敏那破锣般歌声,禁不住莞尔一笑!吴三桂的管家走到陈圆圆身边,担心地望去,提醒道:“夫人,这个刘宗敏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闯贼手下第一员大将。” 陈圆圆沉呤着说:“不怕,有他在,咱三儿可安全了!” 乾清宫玉阶两边排立着大顺兵勇,李自成与黄玉沿着玉阶步向乾清宫。一个文臣从后面追来,揖道:“秉闯王,有一帮子明朝遗臣,求见大顺皇帝。”李自成噗哧一声笑了:“就是说,要见我哪。”李自成看一眼黄玉。黄玉微笑道:“闯王应当开恩,准予赐见!” 李自成挥挥手。文臣立刻朝阶下喊道:“闯王有旨,赐见!”于是,十来个身着明朝官服的遗臣,依序朝李自成走来。至玉阶下,他们全部跪倒,朝李自成齐声叩道:“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自成笑眯眯走到他们面前,正欲说话,突见他们每人都在帽子上贴了块白纸,上面写着“顺民”二字。李自成信手摘下一片白纸,问:“这是什么意思啊?”那遗臣再叩:“谨表倾心归顺之意!”李自成有点怀疑地问:“是我的兵勇强迫你们贴的吗?”那遗臣急道:“秉皇上,没人强迫,是我们自愿贴的。” 李自成似乎还是不信。几个遗臣争先恐后地抢道:“是,是!……大明早该灭亡,永昌皇上早该龙驭天下!”李自成看黄玉一眼,黄玉露出一缕鄙弃地冷笑。李自成沉呤片刻,哈哈哈笑了,将手中纸片儿扔掉,道:“我看,这护身符你们就甭贴了,非要贴的话,也得改一个字嘛。”众遗臣齐声:“请皇上示下。”李自成大声道:“你们把顺民的‘民’字,改成‘臣’!从今后,你们都是大顺朝的‘顺臣’。我已经下旨了,凡是归顺大顺的前明旧臣,一律原职录用!你们就安心吧。”众遗臣大喜,叩首道:“皇上天恩。” 第二十九章吴三桂一怒为红颜(三) 李自成笑着:“都起来吧,起来,起来……”李自成上前亲手扶起了前头最年老的遗臣,问他们,“你们见我,有什么事吗?”众遗臣互视。那老臣上前半步,道:“秉皇上,臣等为大顺王朝千秋万代计,建议皇上在紫禁城武英殿正式登基,周知天下,一统河山!”李自成笑道:“我在长安城登过基了,何必再来一次?”老臣道:“秉皇上,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老臣道:“长安登基时,大明朝仍在,崇祯称皇上为闯贼,称大 顺是篡逆。而今,大明已亡,大顺方兴,永昌皇上应该隆重举行开国大典,正式登基,以安天下……” 李自成听着了频频点头。另一个旧臣抢着道:“此外,长西乃废都,北京才是帝京之所在。只有在紫禁城登基,才能上顺天意,下安民心,中合法统。二万万子民,无不拜服。”这时,连黄玉也点头称是:“言之有理,确实言之有理。” 李自成问那个老臣:“请问足下姓名?”老臣揖道:“前明吏部侍郎宋子善。”李自成朗声道:“好。就请你宋侍郎,会同各位,替我拟一个折子,详细陈诉登基事务、规范、礼仪!这一套嘛,你们比我们熟啊。”老臣喜得直颤,叩道:“臣遵旨。”话音刚落,后面奔出另一臣工,急叫:“秉皇上,登基大礼的规范和礼仪,宋侍郎并不熟悉——臣熟!臣烂熟于心!” 李自成“哦”了一声:“你是谁?”那臣工揖道:“礼部侍郎吴归依。”李自成微笑着客气了一声:“久仰!礼部的侍郎,那规矩自然要多得多喽。”吴归依急道:“那是那是!登基大典的规矩,都在臣肚里装着!皇上得打造金冠,特制帝服,设卤薄、法驾、金册、天潢玉碟。 第97章 追尊上七代祖先,皆为先帝先后。册封下三代子孙,皆为皇子殿下。百官朝贺,入端门,出太和殿……”旁边老臣急得大叫:“错了错了!是出端门,入太和殿……”李自成笑着摆摆手:“好啦好啦!别争了,这样吧,就请你吴归依侍郎,也替我拟一个折子,详述登基大典的规矩、礼仪!”吴侍郎立刻幸福得直颤,深深叩首:“臣遵旨!” 李自成微笑道:“都退了吧,大典之后。我亲自犒赏各位!”众遗臣大喜而拜:“皇上天恩……”黄玉示意两旁兵勇。兵勇们立刻上前,将这帮遗臣们连请带推地撵走。黄玉陪伴李自成登上玉阶,朝宫内走去。黄玉愤愤道:“这帮奴颜卑膝的东西,真够无耻的!崇祯用这样的大臣,岂能不亡!” 李自成却眉开眼笑:“哪个朝代没这种人哪?没他们,还真不行呐!瞧见他们在我面前争宠,我心里乐得很!他们有他们的用场。”黄玉轻轻一叹,无言。 乾清宫暖阁,李自成端坐在崇祯以前的龙座上,黄玉及几个大将军分坐。上下之间,已显示出君臣尊卑。 李自成沉呤道:“皇太极死了,多尔衮成为摄政王。据报,三十多万八旗军,已经在整装待发。我们不可不防。而要阻拦清军南下,关键在于山海关。”黄玉秉道:“闯王,在下认为,应该双管齐下。一,与清廷修和,承认大清立国,把宁远以北的土地都割让他们,换取和平共处;”李自成频频点头:“是。我们需要时间来立国!”黄玉继续道:“二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吴三桂归降大顺。他手下的三万关宁铁骑,十万步军。这一支军力,万不可小视。” 一位大将军不以为然地说:“黄先生多虑了。我们光在京城就有六十万兵勇,还怕他吴三桂闹事么?”黄玉沉声道:“定将军,吴三桂后面就是清兵。如果他献关,清军就冲我们来了!”李自成正声道:“黄玉说的对,当务之急,是争取吴三桂归降,把山海关献给我们。”其它几位将军均表赞同。 黄玉沉呤道:“闯王,在下还有几句冒昧的话,不知当不当讲?”李自成警惕地看了黄玉一眼,故做笑容:“讲,讲!”黄玉真诚地道:“闯王啊,赶紧设法安定民心吧,京城不能再乱下去了……”李自成打断他的话头:“我已经广而告之,京城百姓,三年之内不交税赋……” 黄玉竟然也打断李自成的话,朗声道:“那只是许愿,老百姓看重眼前的事。而眼前的事是什么呢?大顺军正在迅速腐败!闯王啊,您不会不知道,副将以上的,把宫女们都分做老婆了!统领们在前明官员家里‘追赃助饷’,兵勇们在百姓家里搜马搜铜!昨天夜里,平安里死了五十三个女人!福马胡同,一夜之间死了一百七十三个女人……” 李自成怒道:“这都是谁干的?!”黄玉怒视着对面的将军们:“平安里的事,得问问真将军了!至于福马胡同……定将军呀,您的骠骑营个个该骟了卵子!”两个将军气得跳起来。真将军指着黄玉怒骂:“臭书生,你懂个屁,弟兄们浴血奋战十几年了,好不容易进了城,免不了放纵几天!不然靠谁打仗?”定将军冷冷地道:“黄玉,本将的骠骑营,曾经在三天内斩杀了上万官军,这事你怎么就不提了……” 李自成怒喝:“别吵了,都给我住口!”黄玉沉默了,兀自怒视将军们。所有将军也沉默了,却一致怒视着黄玉。一时满堂寂静…… 山海关一片雪白!敌楼、箭道、哨台、射口都挂着白幛。崇祯皇帝的灵位耸立祭台上,吴三桂领着一片总兵、标统跪地,都身着战甲,摘去了头盔,面南而叩,再叩,三叩……许多人暗自饮泣,悲伤不已。吴三桂叩毕,站起身来,登上高高敌楼,先望望北边,再向南方眺望。一总兵官在旁边叹道:“大将军,以前我们只需要防御关外,现在,连关内也得防御了!” 第二十九章吴三桂一怒为红颜(四) 吴三桂沉声道:“传命,从今日起,山海关及其所属镇卫,必须南北布防。”总兵应声而去。另一总兵上前,不安地道:“大将军。山河破碎,国灭家亡,山海关已经是一座孤城了,我们何去何从啊?”吴三桂沙哑地道:“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我跟你们一样,从没有遇过这种情况。唉,要是王承恩、或者袁崇焕在就好了……”吴三桂忽然哽咽,说不下去了。他狠狠擦了擦眼睛,掉头走下城台。 所有的总兵、标统都呆呆地望着离去的吴三桂。 吴三桂走着走着,步伐慢下来,蓦然回首,瞪着他们,暴喝:“各位听着!我知道你们孤独了,害怕了,无国可依、有家难回了!但是,有件事我确信无疑。那就是,我们有天下第一关——山海关!我们还有天下第一军团——关宁铁骑!只要这两样牢牢地攥在我们手里,那么,就不是我们怕别人,而是别人怕我们!不管它是大清还是大顺,”吴三桂伸开双臂,同时指向南北双方。“都得对我们畏惧三分!” 众部下陡然振奋起来,每个人眼中都精光四射。此起彼落地吼叫着:“对啊!……大将军说得对……老子天下第一……” 吴三桂怒吼:“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一时间,所有的总兵、标统齐声怒吼:“关宁铁骑,天下无敌!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吴三桂府内室,孤灯下,陈圆圆盘腿坐炕沿,缝制着一件小儿短褂。旁边,甜蜜地睡着小皇子――仍然是趴着睡。陈圆圆放下活计,替小皇子翻个身,让他仰面睡。接着,她在小皇子左边脸上亲一下,喃喃道:“这是亲你哪……”又在右边脸上亲一下,喃喃地,“这是亲你姐夫哪……” 窗户外传来轻轻脚步声,隐隐有人影儿晃动。陈圆圆一把抓起身边剪刀,按在胸前。外面的人影不做声,踩着粗重的脚步,进了房门,正是刘宗敏!陈圆圆紧紧攥着剪刀,颤声喝道:“你、你来干什么……你、你快出去!”刘宗敏笑着说:“我来瞧瞧三子啊……”他说着,一歪身,在炕沿坐下。歪头瞧小皇子,一只大手却抓向陈圆圆。陈圆圆起身欲跑,刘宗敏紧紧抓着她不放,稍微一用劲,就把她按在炕上了。 惊恐之下,陈圆圆奋力一戳,剪刀噗地扎进刘宗敏胸脯――像扎根剌似的,竟扎在他胸肉上没掉下来。刘宗敏斜眼瞧一下剪刀,不怒却笑:“爷这身上,挨过七八十处刀箭。你呀,甭跟爷搔痒痒啦……”刘宗敏说着,一把拔下剪刀,看看它――锋刀前半截带血!刘宗敏竟把剪刀含进大嘴里,狠狠嘬了一下,再拔出来看,剪刀干干净净了。他把剪刀放回陈圆圆身边,笑眯眯道:“甭弄脏喽,还得用呐!” 刘宗敏举止令陈圆圆大惊,吓得全身簌簌发抖。刘宗敏猛扑到她身上,开始吻抱、剥衣,呼呼直喘。他的凶狂与炽热,令陈圆圆根本无法抗拒。陈圆圆挣扎了一会,渐渐不动。她满眼含泪,扭过头去。正好看见熟睡的小皇子。陈圆圆颤央求道:“轻点!……别、别弄醒小三……” 刘宗敏闻言,动作真得轻慢下来了。陈圆圆始终歪着头,死死盯着炕上的小皇子。两颗泪珠,从眼眶滑落……窗户外面,又出现一个身影。站了一会,随即消失。 刘宗敏和陈圆圆都没有察觉窗外的人影。 吴三桂府墙头,吴府管家已顺着一架梯子爬上墙头,临跳下去前,他回头看一眼仍亮着灯光的卧房,悄悄溜下墙…… 一轮明月当空,月光如洗。乾清宫玉阶上,并排坐着李自成与黄玉。李自成叹了口气:“黄玉呀,我想派你个重要差使。”黄玉看着李自成,说:“请闯王吩咐。”李自成道:“你带上十万两银子,亲赴山海关,代表我犒赏吴三桂,说服他,率军归降大顺。” 黄玉沉思片刻,道:“闯王,您是想支开我?”李自成点点头:“不瞒你说,确有这意思。眼下,你和各位将军的矛盾太大,他们不容你。你且回避一下,好让我妥善调处。再者,说服吴三桂,也非你出马不可!”“遵命,我明天就去山海关。”黄玉道:“不过,除了十万两银子外,我想再带上一个人。”李自成慷慨地道:“任凭你要。”黄玉道:“陈圆圆是吴三桂的爱妾,我想把她还给吴三桂,以恩宠其心。”李自成道:“准!” “谢闯王!”黄玉转而叹了一口气:“闯王啊,虽然我和将军们分歧很大,但我最担心的是,您站在哪一边?”李自成为难了,沉呤道:“黄玉,我知道你是对的,大顺军开始腐败了!但是,天下还没安定,明朝还有江南半壁,清兵雄居关外。我如果不依靠大顺军,依靠那些将军,你让我靠谁?靠你的一片丹心和三寸不烂之舌夺取天下吗?请你站我的位置上,也替我想想呵……”李自成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黄玉垂首望地,沉默无言。而李自成仰天望月,长吁不已。 吴三桂府内室,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炕头。 陈圆圆衣衫零乱,卧炕饮泣不止。刘宗敏呆呆地看着她,伸手扯过一条毯子,轻轻盖到陈圆圆身上。同时看见小皇子也蹬开了被单,他便把毯子再往上拉了拉,将陈圆圆与小皇子一起盖上。陈圆圆微怔,饮泣声渐止。 刘宗敏坐炕沿,粗声道:“圆圆哪,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我喜欢你!从今儿起,我就是你的男人,你就是我的女人,我要和你过一辈子!……”陈圆圆大惊,翻声怒斥:“说什么哪你?我有男人了!”刘宗敏用拳头捶自个胸膛,粗声:“那就是我呗!除我,你没别的男人,我也没别的女人!”陈圆圆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刘宗敏感情激动,声音沙哑:“老子厮杀大半辈子,对得起闯王大哥了。 第98章 大哥只管做他的皇帝,我可不想封侯拜相!我要带你回老家去,过咱俩的小日子,拜堂成亲,白头到老……嘿嘿,圆圆呀,咱老家可好了,一个柿子长这么大个!”刘宗敏一边两手围成个圈儿,比划给陈圆圆看,“五个枣,就有半斤沉!我种地、打猎!你哪,你就只管生孩子,其它都甭操心!闷了,就唱个‘流呀流’……”刘宗敏幸福地笑了。 第二十九章吴三桂一怒为红颜(五) 陈圆圆怔呆在那里。似乎也有几分感动。小皇子又蹬开毯子。刘宗敏见了忽道:“对了,还有小三!我早想好了,回家第二天,我就要把全省最好的先生请家里去,教小三读书,给老子好好的读!老子不识字,小三替老子把天下的书本都读完……”刘宗敏兴奋地起身,双手比划,眉飞色舞:“满十八岁后,我亲自赶车,送小三进京应考。到了京城,他只管在考场写卷子,我进宫去见闯王,跟他说,“哥,你侄儿来了,你看是给他个状元哪?还是给个探花?……” 陈圆圆被他这些疯话说得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眼泪依旧挂在脸上。 刘宗敏没有笑,两条腿扑嗵一声,沉重地跪到炕沿下。他紧盯着陈圆圆:“我不会说话……可我说得都是实话!圆圆哪,跟我走吧……”陈圆圆凝视着刘宗敏,许久许久……最后,她仍然摇摇头,颤声道:“我有男人了,他名叫吴三桂。” 刘宗敏轰然跳起,捶着自个胸暴喝:“你男人是我!永远是我!圆圆哪……我老婆你是做定了,天王爷也变不了。我绑也要把你绑老家去!”刘宗敏摔门而去。陈圆圆呆怔着。 吴府大门嗵嗵嗵被敲响……院内,几个按刀侍卫挺立不动。刘宗敏怒容满面地从府内步出,盯着大门,半响,沉声道:“开门!”侍卫上前打开府门。门外,黄玉昂然伫立,身后有几个兵勇。 刘宗敏隔着门坎,咯咯笑了:“我当是什么胆大毛贼,原来是黄军师呀!”黄玉抱拳一揖:“打扰权将军了。”刘宗敏摆摆手:“稍客气,说事吧。说完我睡个回笼觉!”黄玉道:“权将军,闯王有旨,带陈圆圆去山海关,招降吴三桂……” 炕上,陈圆圆忽然昂起身,激动地趴在窗户上倾听。 ……刘宗敏沉下脸:“招降吴三桂么――你只管去。我老婆不去!”黄玉惊叫:“什么?陈圆圆……成了你老婆?”刘宗敏冷笑道:“不错!……黄军师应该称她夫人,权将军府上的权夫人!最少也是个一品诰命吧?哈哈哈。”黄玉强使自己微笑,一边往里走一边亲切道:“宗敏大哥。招降吴三桂,关系到大顺安危。请你顾全大局,把陈圆圆交给我吧。闯王有旨,说……” 不等黄玉说完,刘宗敏已怒喝一声:“送客!”侍卫们立刻冲上去,把黄玉推至门外,再把府门轰隆隆关闭。 陈圆圆的身体无力地从窗台软下来,趴在炕上,无声饮泣…… 黄玉站在吴三桂府门外,满面怒容,无可奈何。随从小心地问:“黄军师,咱们进宫秉报闯王吧?”黄玉一叹:“唉,闯王也够难的了,不给他添乱了。咱们走,去山海关!” 黄玉跳上马,率随从驰离。 永福宫门外,侍卫排立。一眼望去,处处焕然一新,今非昔比。一声唱喝:“庄皇太后有旨,请郑亲王、睿亲王晋见!”郑亲王济尔哈朗与睿亲王多尔衮昂首阔步,并肩双双进入永福宫。 客厅内,庄妃一改先前着装,已经是华丽庄严的皇太后服饰。她抱着小福临坐在太师椅上,微笑地看着两大摄政王入内。郑亲王和多尔衮双双跪地,齐声叩道:“臣等拜见庄皇太后!拜见皇上!” 庄妃赶紧笑道:“平身吧……快请坐。”郑亲王与多尔衮谢座之后,分别在庄妃左右两旁的椅子上落坐。 庄妃将小福临放到地面,低语:“行了,去玩吧……”小福临如蒙大赦,兴高彩烈地跑了。庄妃笑道:“两位亲王,见我有什么事?” 郑亲王揖道:“秉太后,臣与睿亲王,有些事情委决不下,想请皇太后圣断。”庄妃佯惊,道:“我这个皇太后才当几天哪!按理,后宫不该问政事的。”郑亲王笑道:“说的是。可太后也为我和睿亲王想想,我俩这个摄政王才当几天哪?不一样嘛……”多尔衮接上来道:“所以,郑亲王与臣想来想去,都觉得,凡属朝廷大事,除我们两个摄政王保持一致以外,仍得仰仗皇太后天威……”郑亲王接口道:“即使这样,皇太后和两个摄政王加一块,三人的权威也未必顶得上先皇。”多尔衮笑道:“侥幸的是,虽然比不上先皇,这权威也足以号令百官、稳定朝政了!” “我懂了,二位摄政王要把我当泥菩萨,抬出来唬人!”庄妃微微一笑。多尔衮也笑了:“皇太后是菩萨,但绝不是泥捏的!”郑亲王道:“皇上年幼,皇太后听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要两位摄政王一致喽,我无不遵从。”庄妃高兴地笑着对郑亲王说:“郑亲王年长,又是左摄政王,位在多尔衮之上。今后,你可得做我们的主心骨啊。”郑亲王正色道:“秉太后,臣虽然位居左摄政,但臣是个明白人。臣无论战功和智谋,都不及多尔衮。之所以把臣推出来做左摄政王,是因为臣主掌镶蓝旗,又为肃亲王豪格信任。有臣在,有利于团结豪格及两黄旗大臣,稳定朝政。”多尔衮起身一揖:“郑亲王之言,在下敬佩!” 庄妃微笑道:“叫我说哪,郑亲王不妨主持朝政,睿亲王不妨率军入关。你们两个,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坐镇盛京,一个统兵打仗,岂不是各展所长了吗?”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互视一眼,俱大喜,齐声道:“谨遵皇太后懿旨。” 庄妃又笑着对多尔衮说:“大明已经亡了,李自成进了北京。你们不着急吗?”多尔衮道:“皇太后、郑亲王。南下用兵的计划,臣都想好了。”郑亲王与庄妃都觉意外,不约而地“哦?”了一声。齐视多尔衮。 第二十九章吴三桂一怒为红颜(六) 多尔衮朗声道:“臣想全盘继承先皇的进军部署,不必做任何大的调整。一者,原部署就是在明亡之后进军,至今仍然完全合用!二者,原部署乃先皇拟定,先皇在,是圣旨。先皇不在,是遗旨。八旗各部仍然是遵旨进军,也就避免了各部之间的亲、疏、上、下之争,有利于万众一心。”郑亲王高声应道:“好!先皇遗旨,谁敢不从!”庄妃微笑点头。 “但有一件事,臣叩请皇太后相助。”多尔衮看了看庄妃,说,“臣想借助皇太后天 威,赐书一封,招降吴三桂。大明消亡了,山海关就是一座丧国丧家的孤城。吴三桂要么降大清,要么降大顺,两者是必择其一!臣料想,李自成已经在招降吴三桂了。万一他投降了大顺,山海关就落到李自成手里。这对于我们南下进军,极为不利!” 庄妃笑道:“让我写写字没有什么,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喜欢读几本汉书,写一写汉字。”多尔衮与郑亲王齐声:“谢皇太后!” 洪承畴坐在矮凳上,阅读书信。庄妃旁坐,略微地不安地注视着他。洪承畴读罢,陷入沉思。庄妃忍不住催促:“洪先生,如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只管说!”洪承畴道:“太后此信,不但没有不妥当的地方,而且入情入理,恩威相济。太后深深明白一个无家可归、困坐孤城将军的窘迫处境……臣相信,吴三桂看了,肯定会怦然心动!”庄妃松口气,笑了:“听洪先生夸奖,心里真是舒服!” 洪承畴又道:“臣,斗胆建议改动一个字。”“哪一个字?”庄妃望着洪承畴。洪承畴道:“把降清的‘降’字,改成‘顺’字。”“顺清?!”庄妃重复着。“对。降――是耻辱。顺――则是知天命顺时势了。降――是被迫的。顺――则是主动自愿。吴三桂不必降清,只需顺清,这就最大程度保全了他的尊严和体面。” 庄妃兴奋道:“改,改,我这就改!哦,对了。我不但在这改喽,我还要跟多尔衮说一声,入了关以后哇,对前明文武大臣,一律称之为顺清,不提降清!”洪承畴平静地点点头:“秉太后,这就是千百年来,我们汉人最推崇的‘王道’!太后哇,‘王道’中包含着霸道,但‘王道’――绝对不是霸道!”庄妃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颤声道:“洪先生,谢谢您!……入关之后,大清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洪承畴起身,无言一揖。 勤政殿宽大的龙座上端坐一身帝服的小福临,为使其稳定,两旁增添了黄绸扶靠。 龙座前,八大亲王依次列坐,核心是郑亲王与睿亲王多尔衮。密密麻麻的王公大臣及将军们,则立于堂下。气氛庄严肃穆。 郑亲王首先起身,朝大殿喝道:“经八大亲王公议,并经庄皇太后及皇上御准,决定即刻发兵南下,一统中原。着由本摄政王镇守盛京,主持日常朝政。着由——右摄政王多尔衮,统领大军入关。”郑亲王退坐,目示多尔衮。 多尔衮立刻起身,喝道:“南下进军部署,仍按先皇遗旨遵行。违者,即以抗旨论处!”殿下面众文武齐喝:“遵旨!” 多尔衮厉声道:“礼亲王代善。”年迈且雄壮的代善,立刻从八大亲王座上站起,转身朝多尔衮:“在。” “命你率正红、镶红两旗,进军京郊大兴。待命出击。”代善昂声应道:“遵命!” “肃亲王豪格。”豪格也立刻从八大亲王座中起立:“在。” “命你率正黄、镶黄两旗,及蒙军下五旗,夺取山海关!”豪格高声喝道:“遵命!” “辅亲王多铎。” 第99章 多铎从殿下将军中出班揖:“在。” “命你率正白、镶白两旗,及汉军上三旗,直趋京郊通州,待命出击。” …… 龙座后,有一扇半透明屏风,庄妃端坐皇椅上,倾听多尔衮点将出征。她脸上满是欣慰的微笑。 黄玉在明军兵勇押解下,沿箭道走来。他们一行穿过两旁的丛丛护卫,登上了高高的山海关敌楼。黄玉走进敌楼内,只见四面石壁,如铜浇铁铸。千里边疆,驰至脚底。 吴三桂伫立在一堵石窗前,眺望着远方。他看也不看黄玉,沉声道:“我想,你是来招降的吧?”黄玉正声道:“秉吴大将军,因为大明王朝已经灭亡了,山海关已成为一座孤城。你们既无国,又无家,困守孤城。除了归降大顺以外,还有什么出路?” “阁下未免太自信了吧?我们除了归降大顺以外,最少还有另外一条出路,那就是归降大清!”吴三桂慢慢转回身来,盯住黄玉,“他李自成大概以为,我们无国无家、进退两难了吧?恰恰相反,你我都明白,山海关是大顺、大清争夺的焦点!因为,关宁铁骑和这座天下第一关,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吴三桂如果归降大清,则北京城不保;我吴三桂如果归降大顺,则清军休想进关……”吴三桂再上前一步,含笑道,“黄先生,如果我吴三桂没有这么重要的话,您也不会到这来了。” “吴大将军说得对。这确是一条路子。”黄玉缓缓道来:“在下到要斗胆请问,您真想降清吗?”吴三桂做势大喝一声:“为什么不?”黄玉呵呵一笑:“在下认为,吴大将口口声声‘降清降清’,口口声声炫耀山海关的重要,其真实用心,并不想降清,而是要迫使李自成给予您更高的地位!迫使大顺,给予关宁铁骑和山海关守军更好的待遇!” 吴三桂怔了片刻,微笑了:“黄玉远道辛苦,请坐。”黄玉与吴三桂分别在墙角石凳上坐下,遥遥相对。 吴三桂沉声道:“接着说吧!”黄玉道:“吴大将军,我们完全知道,关外大清和关内大顺都想得到您,得到山海关。从您的处境来看,降清确实是一条路子!但一旦走进去了,不要多久,你就会发现这是一条死路!”“这何以见得?”黄玉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古以来,汉夷难以平等相处。降清之后,您这个汉将,在满族王朝里,必定饱受歧视。你们这支关宁铁骑,早晚会被人家分割、打散,发配到天涯海角。” 第二十九章吴三桂一怒为红颜(八) “你胡说!……李自成不准任何兵勇进吴府!”吴三桂怒吼。管家惨声叫道:“他们骗你!……公子啊,破城的当天,刘宗敏就占了吴府,把陈圆圆霸占做老婆。老奴逃出来的时候,他……他还在您的炕上……”管家不敢往下说了。吴三桂暴喝一声:“说!!”管家泣道:“在您的炕上强暴了陈圆圆……” 吴三桂怒目向天,张着大口,喘呀喘,晃啊晃……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倒地。两 个侍卫急忙扶他,却没有扶住,他跪在地上喘息不止……破城墙内,难民发出一片哭诉与斥骂: ――贼兵残暴啊,俺娘、俺嫂子都被他们奸杀了!…… ――咱一家老少,死了五口……就连两岁的孙儿也杀!硬说他是什么皇子…… ――大将军,您得给我们报仇啊…… 吴三桂喘着喘着,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这时候,他已经变得僵硬了,苍老了,被仇恨与怒火烧焦了!……所有的明军将士,都呆呆地站着,他们不敢相信突然降临的一切! 吴三桂流着热泪:“哦……他们在我的家里,杀了我父亲!在我的炕上,强奸我的夫人!在我们的京城,逼死我们的皇上……”他的声音沙哑而炽热,且由低沉渐至凶狂,“这还不算,还跑到山海关来跟我说,要善待前朝文武,要拜我为武英殿大学士!还说要赏拔各位弟兄们哪……”众将士一片哭声,难民们更是哭声震天。吴三桂痛苦万分地,摇头不止,惨声道:“弟兄们,我吴三桂平生没有上过这么大的当,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污辱!闯贼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对你们又会怎么样呢?这样的人,竟然还想开国当皇上!竟然还要我们去归降他……” 众将士个个咬牙争齿,怒目圆睁!他们怒叫着: ――杀贼!杀贼!…… ――报仇雪恨!…… ――打进北京城,宰了那群禽兽!…… 吴三桂冷静了,沉思片刻,怒道:“弟兄们,上马!回山海关!”吴三桂跳上白马,狠狠击鞭,健骑飞奔而去。所有将士们统统上马,跟着吴三桂,狂奔而去。 吴三桂重返山海关,由此也改变了大顺的历史,改变了大清的历史,甚至改变了整个中国十七世纪的历史。后来,许多人说他是为了陈圆圆才降而复返,并写下著名诗篇留传于世网,“痛哭三军尽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奇#書*網收集整理。”……吴三桂是这样吗? 山海关。巨大的城门再次轰隆隆拉开,吴三桂与众骑疯狂冲入山海关…… 吴三桂跳下马,一眼看见两个军士押送黄玉走来。吴三桂一言不发,怒视着他。黄玉一言不发,平静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挥臂猛然一劈:“祭灵!” 崇祯的灵位仍然设置在祭台上。黄玉被两个军士推至祭台下,强迫按跪。一军士挥刀,刀落,黄玉倒在血泊中…… 吴三桂呆呆地站立着,所有总兵、统领都呆立着。现在,他们又不知该何去何从了。敌楼上,一哨兵忽然高叫:“大将军,清军来了!”吴三桂引颈远望,天边,果然升现出大片八骑军,像大片浓密的乌云。吴三桂怒喝一声:“布防!”众将士纷纷冲到各自的战位,执弓引箭,准备抵敌。 吴三桂登上指挥台,紧盯越来越近的清军…… 山海关下,多尔衮策马行进在大队清军的前面,多铎等将士簇拥着他。多尔衮望着越来近的山海关,勒马。多铎随之挥臂大喝:“停!”所有清军都停止前进。多尔衮朝一军士挥手。那军士立刻单骑驰出,直奔山海关而来…… 山海关敌楼上,吴三桂倾身向下了望,只见那军士驰至城关前的空旷处,下马,单腿跪地,双手高托一只银盘,盘中搁着一轴信札。 吴三桂沉声下令:取来!山海关城门开了,冲出一骑,直奔而来。近了,骑手弯下腰,一把抓起银盘上的那轴信札,疾驰而归。 骑士奔上箭道,奔上城关,一直奔到吴三桂面前,呈上信札。吴三桂唰地撕掉黄绸带,展开信札,匆匆阅读。庄妃在信中写道:“……自太祖以来,我们一直希望得到大明的承认与尊重,却始终没有如愿。现在大明不复存在了,我们决定入关!我们要把被闯贼占据的北京城夺回来!我们决定入主中原一统天下!我们的理想是建立一个满汉一体的大清国。我们会把你们的祖庙,当做我们共同的祖庙;会把你们的书院当做我们共同的书院;会把你们的三皇五帝,孔圣关公,尊为我们共同的圣人!吴三桂,大清国皇太后请求你顺清,因为,我们不愿意做你的敌人……” 吴三桂执信的手直抖,眼泪不禁流下……吴三桂默默地把信交给身旁的总兵,陷入沉思。几个总兵围着那执信的总兵同阅庄妃信,之后再传给后面的统领。吴三桂沙哑地说:“弟兄们,我、我决定顺清!”所有将士们一震,齐望吴三桂。吴三桂道:“我不勉强你们。不想顺清的,总兵官每人五万两银子,标统每人三万,拿上银子,回家去吧。”总兵标统们互相望望,悲哀地道:“现在,哪还有家呢?” ——大将军,我们跟你二十多年了。你到哪,我们还跟到哪! ——这世道兵慌马乱,要想活下去,大伙更得抱成一团! ——大将军,关宁铁骑不能散哪!…… 吴三桂含泪朝将士们一揖:“多谢各位兄弟,那我们就一起——”吴三桂哽咽着,泪水从铁青的面庞滑落,“——一起顺清吧!” 第二十九章吴三桂一怒为红颜(九) 山海关城关前,大片开阔地中间,耸立着一座宽大的丹陛礼台。庄妃着皇太后服,微笑着端坐台中央。礼台的东侧排立着山海关各总兵、标统。西侧排立着八旗军各部亲王、将军。四周围,战旗招展,刀枪林立。 鼓乐声中,多尔衮和吴三桂分别从东西两侧步上礼台。两人步至台中央,齐朝庄妃叩拜。之后起身,再同时互朝对方深深一揖。鼓乐声大做…… 一个清军壮汉,托一银盘,盘中是两碗红通通的马血酒,步上礼台。壮汉将酒端到吴三桂与多尔衮面前,两人各取一碗血酒,跪下,举碗过顶。 吴三桂昂奋喝道:“上有天,下有地,北有皇太后,南有山海关——”多尔衮接着喝道:“——多尔衮与吴三桂歃血盟誓,剿灭闯贼,平定天下,永结同心,万载不移!”颂罢,两人仰面将血酒饮尽! 庄妃起身,微笑道:“吴三桂,我册封你为大清国平西王,位居清皇室亲王之列!”吴三桂叩拜:“臣叩谢皇太后天恩!”一个侍女托盘而上,庄妃从盘中拿起亲王金册,赐给吴三桂。 吴三桂接过,再拜。多尔衮朝吴三桂揖贺:“恭喜吴将军成为大清第一位异姓王!”吴三桂揖道:“臣谢摄政王陛下。” 多尔衮道:“听说平西王,要亲自率兵南下,剿灭闯贼,为家国复仇?”吴三桂厉声道:“是!”多尔衮沉声道:“好。除你本部兵马之外,我再交给你二十万八旗精兵,统归你指挥!”多尔衮转身,朝西侧清将队列喝道:“平郡王萨哈尔!”一将奔出:“末将在!”多尔衮再喝:“武郡王格尔济哥!” 第100章 又一将奔出:“末将在!” “五贝勒齐穆儿、八贝勒汉泰……”随着多尔衮一声声令喝,一个个清将从队列中奔出,站在礼台前。多尔衮厉声道:“从今日起,你们及所属各部,统归平西王指挥。记着,平西王之命,如同我摄政王之命!平西王令你们战,便战!平西王令你们死,就死!” 众将领齐喝:“喳!” 多尔衮又喝:“拜见平西王。”众将上前,跪在吴三桂脚前,齐声高叫:“末将拜见平西王。”吴三桂沉声道:“各位将军请起。本王的命令是,在本王与闯贼交战时,你们只需按兵不动,不必参战!”众将惊讶地看着吴三桂。连多尔衮也皱起了眉头。吴三桂沉声道:“我相信,闯贼绝不是关宁铁骑的对手。关宁铁骑,天下无敌!”吴三桂此语一出,令所有的清军将领们一惊,他们脸上都露出了些许气愤之色…… 庄妃却咯咯咯笑了,赞道:“好,说得好!将士嘛,就该有这样的气魄……”庄妃说着起身,走到丹陛边,对众清将道:“关宁铁骑当然天下无敌!因为,闯贼根本不是平西王的对手,[奇qisuu.书]而八旗军又是关宁铁骑的兄弟,天下还有谁是关宁铁骑之敌呢?”多尔衮与众清将立刻微笑,都敬佩地望着庄妃。 吴三桂微窘,朝庄妃折腰一揖:“皇太后圣见。”庄妃微笑道:“平西王,我们北京城再见吧。”“遵旨!”吴三桂步下礼台,走到明军将领队前,大喝:“移交山海关,进军北京城!” 山海关南城,城门大开,城道中,列队步出关宁铁骑!马蹄声把城道震得轰轰直响。 吴三桂行进在最前方,他的头盔上系着三根孝带!所有总兵标统,头上全系着三根孝带!全军移交山海关,带孝出征! 山海关北城,北城门大开,清军列队入城! 一排排骑兵入城…… 一排排步军入城…… 一排排红衣大炮入城…… 轰轰烈烈的大军进入城道,把城道震得轰轰直响! 豪格骑在一匹高头战马上,行进在入城大军最前方。 山海关敌楼上,四个明军号手吹起铜号。悠扬的号声中,两个军士步至旗杆前,缓缓地降下了绣着“吴”字的明军将旗…… 他们眼中含着热泪。 山海关南城,城门仍然大开,大队明军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走出城门,向远方的京城进发…… 山海关北城,城门仍然大开,大队清军迈着雄壮而整齐的步代,进入城道,占据天下第一关…… 山海关敌楼上,八个清军壮汉敲起八只牛皮大鼓:嗵嗵嗵嗵…… 鼓声中,豪格亲自捧着一轴清军皇旗上前。两个清军士接过,同时展开――这是一面巨大而辉煌的蟠龙大纛!鼓声越发激烈……大纛慢慢升上高高的旗杆,在猛烈的北风吹击下,大纛哗啦啦地响! 明军军士捧着降下来的将旗,含泪步下敌楼,离去…… 豪格仰面望着飘扬的大纛,微笑了。 武英殿玉阶,大顺正在举行登基大礼。殿前跪满身着盛装的百官,他们布满玉阶,并且一直跪排到殿门处。 百官们面对殿内,整齐地一叩,二叩,三叩,唱喝道:“等朝贺大顺永昌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轰轰烈烈叩拜时,一个军士惊惶失措地跑来,冲过百官队伍,竟把一些官员撞得东倒西歪。军士一直冲进殿内。 李自成身着灿烂帝服,高居龙座,文武大臣跪满一地。军士奔到龙座前,气喘吁吁地叩报:“皇上,吴三桂进军了……”李自成嗔道:“慢慢说!”“吴三桂把山海关献给了清军,率领大军朝京城杀来了。”李自成怒声问:“多少人?现在到哪了?”“骑兵三万,步军十万。前锋接近京西北的‘一片石’了。” 李自成哼了一声,巡视文武众臣,沉声道:“登基大礼照常进行。大礼之后,我亲率四十万兵剿灭吴三桂,夺回山海关。权将军、定将军,你们先去安排一下。” 刘宗敏与定将军唰地扒掉了身上的朝服,对李自成一揖,高声应道:“遵命!” 大队大顺军在吴府门前行进着……刘宗敏浑身战甲,骑在战马上,奔驰而来。他后面紧跟着一辆坚实的驿车。驿车驰至门前停止。刘宗敏朝府里吼道:“快,快!”两个军士强行把陈圆圆架出府门,另一个军士抱着哇哇乱哭的小皇子。陈圆圆愤怒地挣扎,斥骂:“干什么?放开我……刘宗敏,你想干什么……” 刘宗敏跳下马,把陈圆圆和小三塞进驿车内。沉声道:“圆圆哪,要打仗了!你不能呆在家里……等打完这一仗,我就领你回老家去!”刘宗敏说罢关闭车门,朝军士一挥手。军士上前锁上了一把大铜锁,之后把钥匙交给刘宗敏。刘宗敏接过钥匙,上马。喝令:“走!”驿车跟着他驰向城门。 车内发出“嗵嗵嗵”的砸门声,夹杂着陈圆圆的怒骂…… 紫禁城门,大队大顺军列队步出城门,刀枪闪亮,旗帜如潮。李自成骑高头战马,御驾亲征,眼中寒光四射。周围则伴随着十数个身着战甲的将军。 浩浩荡荡的大军,涌出了城道,奔向京西北“一片石”。 永昌皇帝李自成从这里走出京城之后,就永远没有再回来。他从进京到离京,仅仅相隔了四十天…… 第三十章江山风雨,千古留情(一) 一片石战场,无边无际的荒漠中,耸立着一小片黝黑的石块,高不及腰。千百年风雨霜雪,已使这石块斑驳陆离。上面锲着三个依稀可见的字迹:一片石。狂风吹来,石旁衰草全部朝一侧倾倒…… 蓦然一声震响,一只巨大的铁蹄踏在一片石上!接着,密密麻麻的铁蹄全都踏石而过。一片石火星四溅…… 高坡处,吴三桂坐在战马上,眺望远方。身边簇拥众将士。一个副将策马急驰而来,至近处勒缰,就在马上高声秉报:“大将军,李自成御驾亲征了!”吴三桂沉声道:“好,我就怕他不来!”副将又报:“据探马报告,贼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尧化门、阜城门出城。从早上辰时起,到午时三刻还没有走完。探马估算,已经出城的马、步贼军,就将近四十万!前锋直奔一片石而来。”众将士闻言,不禁暗自吃惊。 吴三桂低喝:“知道了,再探!”副将策马驰离。 一总兵上前朝吴三桂低语:“大将军,李自成带来了四十万大军,我们却只有三万战骑,十万步军。末将认为,我们不必正面接敌,迂回到西北一侧,打断贼军的腰杆儿!”吴三桂沉呤片刻:“说的是,正常情况下,应该避实击虚。不过,我们今天的对手其实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李自成,必须将他斩了!至于那四十万大军,大多是扔下锄头提把刀的草民,打个县衙什么的,还行。与我们交战,根本不堪一击!” 吴三桂巡望各位将军,高声道:“刚才你们没听到吗?贼军从早上辰时起,到午时三刻还没有出城完毕。这叫什么军队?跟羊拉屎似的,没完没了!”众将哈哈大笑。那总兵笑毕沉思,道:“大将军说的是。贼军的胆气全在统领身上,只要一个统领被斩,整营的贼兵就都慌神了!” 吴三桂喝道:“他们四十万,我们十三万。所以,我也不要你们多斩,每位将士斩三个贼兵就够啦!”众将军又哈哈哈大笑。 吴三桂振臂大喝:“各营听令――布阵!”众将齐应“遵命!”接着,纷纷鞭马驰离。 吴三桂驻马,独立于一片石之上。 一片石战场。一片高坡,大风劲吹,衰草卧地。 渐渐地,从高坡后面浮升起无边无际的前明大军。他们排列出迎敌的战阵,枪在手,刀出鞘,盾牌如林!黑衣黑甲的的关宁铁骑行进在前方。标统们头盔上均系着三根白带。 大军弥漫了整座山坡,随着前进的脚步,大军发出震天动地吼叫: 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 山坡上,李自成身着战甲,威风凛然,众多将勇们排立在他两旁。将勇们个个怒视着前方。一阵阵“关宁铁骑,天下无敌”的吼声,随风飘来…… 李自成面色冷峻,昂首喝道:“听令。权将军,命你率军十万,从北侧击敌!”刘宗敏大喝一声:“得令!奶奶的,今儿杀个痛快……”喝罢,刘宗敏鞭马驰去。两三个副将跟随而去。 李自成厉声喝道:“定将军,命你领兵十万,迂回到一片石南侧,侍命击敌!”定将军大喝:“遵命……”定将军鞭马驰离。又有两三个副将跟随而去。 李自成厉声道:“朕!亲率中军二十万,正面迎敌!听着,今天务必把关宁军一举击溃,生斩吴三桂。然后,我们才能攻占山海关。”众将齐喝:“遵命!” 一片石战场。无边无际的大顺军列阵,整齐地步下山坡。战士们个个枪在手,刀出鞘,盾牌如林!刘宗敏高居战马,率骑兵行进在最前方。 大顺军弥漫了整个山谷。随着前进的脚步,他们也发出震天动地吼叫: 大顺-必胜!大顺-必胜! 大顺-必胜!大顺-必胜! …… 高高的山头上,陆续驰出七、八个清军将领,他们簇拥着豪格与多驿。两人在山崖边勒马,朝远方眺望…… 山下远方,吴三桂的军队与李自成的军队正在步步抵近,几乎望不到边。阵阵微风送来双方的战斗口号:关宁铁骑,天下无敌!……大顺必胜,大顺必胜!…… 豪格笑了:“瞧哇多铎,今天得血流成河了。”多铎急道:“肃亲王,咱们干嘛还不行动?!”豪格笑道:“别急,先看人家打一会。再说,摄政王下了严命,要我必须听吴三桂的军令――妈的!”多铎道:“你估计他们谁取胜?” 第101章 豪格微笑着挤了挤眼睛:“我估计嘛,他们两败俱伤,取胜的只能是我们!”多铎高兴地笑了。接着,两人兴致勃勃地再望远方。 前明大军浩浩荡荡地越过山坡,踏入小河。小河顿时水花四溅。将士踩着齐膝深的河水,河水上飘着小块浮冰。无论是战马还是步兵,所有人的步伐都丝毫不乱,仍然排定整齐地战阵,步步水花,步步前进,同时发出震天动的吼叫: 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大军经过一片石,继续前进。吴三桂骑于战马上,巡望四周各处。一总兵策马奔来,紧张地道:“大将军,探马报告,清军正在朝一片石进军。”吴三桂一怔:“多少人?”总兵道:“两旗骑兵,加上步军,约有二十万!”吴三桂沉呤不语。总兵上前低声道:“大将军……如果,我们刚刚击败闯贼,连气还没换过来,清军就上来了……末将的意思是――冲我们上来了!那我们怎么办?” 吴三桂还是沉呤不语。总兵焦虑:“大将军,我们不可不防啊!是不是留下五万兵马,做为预备队,以备万急时刻使用?”吴三桂终于开口了:“不!计划不变,不留预备队,全军直扑闯贼中军,拼杀李自成!”总兵急了:“那清军哪?……”吴三桂道:“他们不敢动我们的!”总兵担心地说:“大将军,末将觉得,对清军不能太相信啊……” 第三十章江山风雨,千古留情(二) 吴三桂坚定道:“我并没有盲目相信满人,我只是知道他们要什么。他们不光想消灭闯贼——包括消灭我,他们更想要的是一统天下!皇太后和多尔衮是明白人,清军不会动我们。” 总兵点头欲去。吴三桂喝住他:“回来。传命给所有标统,八旗军在边上看着哪,叫弟兄们拼命杀敌!杀出个样儿来给八旗爷们瞧!叫他们知道,虽然大明亡了,皇上死了,但 将士永远是将士!好汉永远是好汉!”总兵兴奋得大喝:“遵命!”总兵鞭马驰去。 吴三桂驻马不动,口中喃喃自语:“……我们打得越凶,今后,他们越得对我们另眼相看!” 刘宗敏率领大军继续前进。兵勇们仍在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叫: 大顺-必胜!大顺-必胜! 大顺-必胜!大顺-必胜!…… 大顺军的后方,一处草滩地里,伫立着五六个守卫,当中是那辆驿车。窗帘被掀开了,陈圆圆扒在窗格上朝外紧张地观看。 她听见轰轰烈烈的吼叫声:大顺必胜…… 她看见远处军队正在步步迎敌…… 双方的大军越走越快,越来越近。双方的战斗吼声也越来越响……最后一段距离,双方将士都是拼命朝对方冲杀而去! 大战终于暴发了!吼叫声化做无边无际的喊杀声、刀枪相击声、和一阵阵中刀之后的痛叫声…… 漫山遍野的将士们都在拼死格杀…… 崇祯十七年四月十三日,小小的一片石战场竟然聚集了八十万大军:大顺军四十余万,吴三桂军十三万,清八旗军二十余万。当时,整个中国最勇猛善战的军队,几乎都聚集在一片石了!…… 一片石战场。关宁铁骑们在与大顺军拼死战斗…… 吴三桂挥刀冲入战阵,连砍倒多个大顺兵士,之后,怒吼着继续冲杀!…… 大顺军显然不是关宁铁骑的对手,他们且战且退,血肉横飞…… 战阵移至驿车附近。刘宗敏浑身伤血,颇颇怒吼,挥舞战刀,奋力斩杀冲上前的前明兵勇…… 驿车中,陈圆圆扒在窗格上,圆睁两眼,惊恐万分地看着外面炽热而疯狂的战场,看着刘宗敏挥刀砍杀……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吴三桂正在凶猛地杀敌!陈圆圆的脸儿挤地窗格上——像要挣破牢宠,拼命呼喊着:三桂!三桂…… 吴三桂浑然未觉,仍在拼死战斗…… 山头上,豪格与多铎正在紧张观战,山下是大海般的杀声、吼声。 多铎眼望山下,佩服地道:“肃亲王,吴三桂说对了,大顺军根本不是关宁铁骑的对手。” 豪格忧虑地说:“是啊……看来,必须跟摄政王提个醒儿,战后,关宁铁骑不能留下来!”多铎点点头:“肃亲王,我们再不动手,大战就要结束了。”豪格蓦然高喝:“听着,全军出击!”众将士们齐喝:“喳!” 豪格、多铎、众将士纷纷策马驰离山头…… 吴三桂正在与大顺兵勇拼斗,那个总兵一边杀敌一边冲近吴三桂,大叫:大将军,清军出击了…… 吴三桂砍死一个兵士,抬头望去。远处山坡,冲下无边无际的八旗军,他们旗帜迎风狂舞,他们的战刀闪闪发亮,他们一边冲击一边发出怒潮般吼叫声…… 其势像狂风洪水,猛不可挡! 总兵大叫:“看,八旗兵冲我们来了!”吴三桂紧张地看着冲近的八旗军,咬牙切齿,手中战刀不禁颤抖…… 突然,冲在前面的八旗军分成两股。一股在豪格率领下直扑右边;另一股在多铎率领下直扑左边!这些以逸侍劳、凶猛异常的八旗精兵,冲进大顺军阵营中,逢人便砍,见马就劈!把大顺军杀得东逃西窜,纷纷避让…… 吴三桂松了口气,继续策马砍杀!…… 一片石战场。四十万大顺军死伤惨重,他们留下无边无际的尸体,如潮水哗哗而退。李自成在众多将士簇拥下,也在鞭马败退。他一路高叫着:班师!班师……全军进入山区! 负伤的刘宗敏骑在马上,护卫驿车,匆匆驰离。后面乱军跟随。陈圆圆还扒在车窗上,朝外喊:三桂……三桂……陈圆圆的声音越来越小,驿车也越来越远…… 李自成兵败一片石,退入关中。数月之后,再败于清军。 一代闯王,闯遍天下!但是,当这位闯王成为大顺永昌皇帝之后,却迅速丧失了龙座,最终竟死于乡勇之手,成千古遗恨! 紫禁城城道里,大队清军如海潮般涌进…… 京城大道,多尔衮骑于高头战马,战马昂首阔步。前后簇拥着大片将士。 道路两旁,又有许多前明旧臣相迎。他们的帽子上都贴着一片小白纸,上面写着“顺民”二字。为首的前明遗臣冲着多尔衮深深揖首,颤声道:“臣等叩迎大清摄政王……众臣争先恐后地跟着揖道:叩迎大清摄政王……” 多尔衮跳下马,扶起为首的老臣,笑道:“各位受惊了,请起,都请起来!哎呀,你们受了闯贼不少苦吧?!” 众臣争先恐后哽咽着: ――秉王爷,闯贼残暴呵!…… ――臣等盼望摄政王进京,把这双老眼都要望穿了! ――臣等代表京城百姓,叩请摄政王替我们做主…… 多尔衮陶醉地笑了:“好好!哎呀……请各位放心,大清奉行满汉一体,尤其要善待前明臣工。待会,我请你们到宫里相叙。”众臣幸福地笑了:“谢摄政王!”多尔衮道:“各位先安心回家,先回家吧!” ……就这样,当大顺军与吴三桂在一片石殊死恶战时,多尔衮几乎兵不血刃,攻陷了北京城。 坤宁宫前散布着各种杂物:破衣烂帽、残枪断箭……看上去近乎一座弃宫。但是,已经有大清侍卫排立于两旁了。 一顶宫轿抬至玉阶前,驻轿。侍卫上前掀开轿帘,庄妃慢步出轿,站在玉阶前打量着这座后宫,惊叹:“这就是坤宁宫啊!” 庄妃感概着:“高贵,庄严,比咱们盛京城里的宫殿强多了!”庄妃轻轻踏上玉阶,一步一步谨慎入内。她的每一步,都仿佛是害怕踩坏了宫殿似的。 第三十章江山风雨,千古留情(三) 宫内,多尔衮自豪地站在周后曾经坐的那尊皇椅后面,朝庄妃一揖:“臣拜见庄皇太后!”庄妃一笑,俏声道:“皇叔,您客气什么呀?”多尔衮微笑道:“先皇曾经说过,要把坤宁宫送给你。可惜天不假年,先皇未能如愿。今天,臣替先皇将坤宁宫献给太后。”庄妃略惊,笑道:“多谢。” 多尔衮道:“太后请坐。”庄妃上前,盈盈落坐,打量着四周破败景象,叹息不已。 多尔衮从她肩膀上伸过一只手,庄妃轻轻握住那只手,低下头。庄妃颤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野地里,刘宗敏护卫着驿车疾驰。他不停地斥驭手:“快快!……快快!!”驭手拼命鞭马。驿车在坑洼不平的地面几乎颠飞起来。陈圆圆抱着小皇子,缩在车角落。小皇子被惊吓得哇哇直哭。陈圆圆竭力护住怀中的小皇子,不使他碰撞伤。驿车猛地一跳,陈圆圆滑到车尾,她爬起身,忽然从后窗孔看见,吴三桂正在远远地追来…… 陈圆圆扒到后窗边,大叫:三桂,三桂…… 吴三桂双眼死盯前方,领着数十个健骑狂追不舍。刘宗敏的几个侍卫勒马掉头,挥刀朝吴三桂杀来。吴三桂挥刀一挡,不睬他们,直奔刘宗敏和驿车。侍卫很快被吴三桂的部下杀死…… 前面蓦然出现一座高山,道路断了。刘宗敏骤然勒马,战马长嘶……驿车也缓缓停止奔驰。片刻间,吴三桂已纵马奔至山脚下,看看了陷入绝境的刘宗敏,冷冷一笑,令部下:“你们在这等着,谁也不准动手!”吴三桂跳下马,提着战刀,一步步朝前走去。 刘宗敏也跳下马,提着大砍刀,朝吴三桂走来。他刚刚抬脚,负伤的腿部就歪了一下。他立刻站稳,口中叼着大刀,紧了紧腰带,再提刀在手,迎向吴三桂。 车窗内,现出陈圆圆脸庞,她颤声叫道:“三桂,三桂……”吴三桂大声应道:“圆圆,你稍等片刻!”吴三桂没有转头看陈圆圆,提刀一直走向刘宗敏。陈圆圆又颤声叫:“三桂……别杀他!放他走吧……他、他不是坏人……” 吴三桂似乎根本没听见,继续向前走。 第102章 刘宗敏也继续向前走。两人走到相距几米处,各自立定。 吴三桂眼中几乎冒出血,怒喝:“刘宗敏,你杀了我父亲!”刘宗敏一愣,接着哈哈哈大笑:“不错,是我宰了那个老东西!”陈圆圆在车窗内大喊:“不是。三桂呀,吴老伯不是他杀的……是自杀殉国的!”刘宗敏仍在笑叫:“谁说不是,那老东西就是我杀的!” 吴三桂怒视着,恨声:“你、你还强占吴府,霸占了我夫人……”刘宗敏开心道:“妈的,陈圆圆以前是你夫人,可现在我老婆!天天是,永远是!你甭想得到她!”吴三桂唰地一刀劈来,刘宗敏躲过,顺势还了一刀。车内传来陈圆圆带着哭腔的乞求声:“别打了……求你俩别打……”吴三桂和刘宗敏已经殊死拼斗,刀锋相击,铿铿锵锵!夹杂着一阵阵怒骂…… 车窗内,陈圆圆垂下头呜呜哭泣,斥骂着:“你们打吧,杀吧……呜呜,男人不打不杀,还叫男人么……” 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陈圆圆再次扑到窗格处一看,只见刘宗敏倒地不动,血流不止,大砍刀摔在一旁。吴三桂不见了。车外,吴三桂朝车门上的大铜锁猛劈,铜锁碎开。吴三桂丢开战刀,一把拉开车门。陈圆圆从车里扑出来,扑进吴三桂怀里,哽咽:“三桂……” 吴三桂紧紧搂住陈圆圆,喃喃地:“圆圆,圆圆哪……”吴三桂不禁流下了眼泪。吴三桂与陈圆圆终于相逢了。两人都以为,从这时起可以幸福终生。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谁也不敢相信——更大的悲剧才刚则开始…… 紫禁城门,吴三桂与众总兵、统领立于城门外,怒视着城门。城门两边,伫立着密密麻麻的八旗精兵。他们个个按刀握枪,监视着吴三桂及其部将。双方虽然一言不发,但剑拔弩张,气氛极为紧张!驿车停在后面。陈圆圆推开半边车门,探身,不安地朝城门处张望。小皇子在她怀里惊恐四望。 紫禁城门道中响起一阵马蹄声,片刻,豪格驰出城门。他跳下马,朝吴三桂笑盈盈走来。近前,抱拳一揖:“秉平西王,京郊长辛店已经安排好了军营,粮饷、酒肉一应俱全,请平西王率部前往休息……”吴三桂打断他,怒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京?!”豪格迟疑道:“京城里太乱,不便于驻军。等安定下来之后,再请平西王入京吧。” 吴三桂怒道:“我们血战三天两宵,难道连北京城的大门都不准进了吗?”豪格再揖道:“请平西王鉴谅……”吴三桂再次打断他,喝道:“请多尔衮出来,我跟他说话!”豪格沉声道:“秉平西王,驻军长辛店,就是摄政王的命令!”不知何时,城头已经出现了或明或暗的弓弩手……吴三桂的部将看见了,不由起一片骚动之声。 吴三桂沉声道:“肃亲王,请你立刻秉报摄政王,我只想进城祭奠一下家父,再到煤山给崇祯烧一炷香,然后掉头就走,绝不在京城过夜!”豪格犹豫了一下,揖道:“既然这样,我再秉摄政王吧。” 豪格上马奔进城门。吴三桂及其部下仍然原地伫立。他们个个怒火中烧,一言不发。 第三十章江山风雨,千古留情(四) 庄妃冷着脸儿,穿越丛丛侍卫,大步走进乾清宫,一直走进暖阁里。 多尔衮正在与洪承畴等臣议事,猛见庄妃进门,声音骤然而止。庄妃立定,看一眼洪承畴等臣,沉声:“宫外候着!”洪承畴等臣折腰一揖,无声地退出。庄妃冲多尔衮道:“为什么不准吴三桂进京?”多尔衮陪笑道:“太后哇,京城里太乱!还是等安定下来之后,再请他们来吧。臣已经在长辛店……”庄妃打断他:“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 多尔衮沉默片刻,道:“好,我把实情告诉你。京城里的汉人并不稳当,特别是,传言说崇祯三皇子逃出宫外,前明余孽们企图立他为君,光复大明!如果吴三桂进了京,百姓们又看见前明的军队,会做何感想?会闹出什么事来?!”庄妃一怔,沉呤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如果只让吴三桂一人进京,准他回府祭奠一下父亲,再到煤山烧一炷香,难道也不行吗?” 多尔衮沉声道:“不行!”庄妃微怒:“为什么?”多尔衮道:“因为煤山焚香,祭奠得是前明皇帝崇祯!要是吴三桂去了,京城百姓都会跟着去,这怎么办?酿出血案来怎么办?激起民变来又怎么办……” 庄妃再怔,沉声道:“吴三桂刚刚剿灭闯贼,我们就把他拒于城门之外!他会怎么想?”多尔衮道:“臣以为,他会冷静下来。即使不冷静也得慢慢地学会冷静!太后啊,吴三桂傲气十足,关宁军也傲气十足!我们不能再宠着他了!” 庄妃道:“你还记得吗,山海关下,你和他歃血盟誓,说什么‘永结同心,万载不移’,这才多久啊……”多尔衮忽然打断庄妃的话,高声道:“太后,吴三桂不能进城,必须开往长辛店,立刻就离开!”庄妃对多尔衮的强硬大感惊讶:“你、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话音刚落,多尔衮上前一步,半跪,声音却更强硬:“秉太后,臣还有一句话,请太后斟酌。今后,凡属朝廷要务,刀兵军政,太后该管得管,不该管的别管。该问得问,不该问的——别问!”庄妃气得浑身颤抖:“什么?!你……” 多尔衮怒叫:“先皇在世时,准许您这样干政吗?!”庄妃身体一软,悲愤交集,不由地坐到榻上,呜呜地哭泣起来。多尔衮起身坐到庄妃身边,抚摸着她肩头,低声:“请太后理解我。现在天下未定,前明还有半壁江山,大江南北,满地的贼匪乱民!……唉,等福临年纪一到,我保证让他亲政就是。但是在此之前,大清的事,不是您说了算,而是我们两个摄政王说了算。尤其是我!”庄妃无奈,抽泣着,无语。 多尔衮起身道:“我再叫豪格去传命,吴三桂立刻开往长辛店。”庄妃终于点了点头,她哽咽着:“还是让洪承畴去……他可能比豪格会说话。” 多尔衮沉思片刻,转身叫道:“洪承畴进来!”庄妃急忙拭净眼泪,保持庄重之态。 洪承畴入内折腰:“臣拜见皇太后、摄政王!”多尔衮叹道:“唉,洪先生啊,我和吴三桂之间难处,你应该知道。”洪承畴谨慎地:“臣略有所知。”“吴三桂想进京,我不能让他进。你看哪?”洪承畴沉声道:“臣看,吴三桂不应该进京。”多尔衮喜……洪承畴又道:“臣以为,吴三桂既然已经顺清了,就应该改换心态,做大清之臣,为大清之将。”多尔衮欣慰地看了庄妃一眼,再对洪承畴道:“我想让你去城门,跟吴三桂解释解释,令他开往长辛店。”洪承畴沉呤片刻:“遵命。” 庄妃冷冷道:“洪承畴,带上几炷香,就说我赏他的。让他在城外点上吧……” 洪承畴看一眼多尔衮。多尔衮默默点头。洪承畴这才朝庄妃叩道:“谢太后!” 城外远处,立有一座小小祭台,台上燃着三炷香。吴三桂跪在台前,朝着远处的北京城叩拜,一叩再叩……身后,陈圆圆也随之叩拜。吴三桂透过缕缕香烟,望着远处的京城,眼中涌出泪水。 吴三桂没有说话,心里却在念叨:“皇上,父亲。儿臣背叛了你们,背叛了大明,此生此世,儿臣只怕进不了京城了。儿臣罪无可赦……” 狂风起,天空响起阵阵闷雷。洪承畴站在后面,狂风吹起他的衣裳,随之落下几颗巨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但他一动不动。 一辆驿车在前面行进,陈圆圆透过后窗关切地盯着车后。 车后,洪承畴与吴三桂并肩步行。大雨哗哗打在他们身上脸上,他们浑身湿透了,脸上分不出雨水和泪水。 洪承畴道:“三桂,我估计你在京郊也呆不长,很快,朝廷会让你领兵南下。”吴三桂吃惊:“南下干什么?”洪承畴道:“扫平前明余孽呀!再说,关宁铁骑呆在内地,朝廷也不放心。”“你说的朝廷,是大清的朝廷吧!”洪承畴一叹:奇#書*網收集整理“当然。但它仍然是朝廷!三桂呀,有一个朝廷,总比没有好。老百姓最盼望的,是赶紧安定下来,种地打粮,养家糊口,生儿育女……你说是不是?” 吴三桂默默点头。洪承畴又长长叹息道:“据我看来,大清这个朝廷,可能比崇祯朝廷更有出息。”“是吗?”吴三桂又陷入沉默。 忽然间,洪承畴声音变得异常沉重:“不过,你我可得准备挨骂……我降了清,你献了关。天下人会把大明灭亡的罪责,都扔到你我的头上!” 吴三桂颤声道:“骂吧,骂吧……” 洪承畴颤声道:“不但这一代人骂,他们子子孙孙都会骂下去,骂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吴三桂猛转身,身体颤抖,眼睛直直瞪着洪承畴,竟然说不出话。洪承畴双手一揖:“告辞!”洪承畴掉头离去,整个人立刻被厚厚的风雨淹没了…… 第三十章江山风雨,千古留情(五) 吴三桂军营,豪格步入大堂,高喝:“圣旨到――着平西王吴三桂接旨。”吴三桂上前跪地。豪格展开一轴黄卷,高声宣道:“平西王自顺清以来,战功累累,尽忠报国,堪为满汉臣民之表。着即加封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世袭罔替……”豪格从黄卷上方看了吴三桂一眼。 吴三桂不动声色跪着。豪格继续宣道:“此时,天下未定,前明余孽蜂起,着平西王 吴三桂即率所所部,南下进剿。钦此。”吴三桂叩拜:“臣吴三桂谢恩。”豪格把圣旨交给吴三桂,笑道:“平西王,此行,我还带来了白银一千五百万两!供您进军时使用。”吴三桂又是一揖。 第103章 豪格道:“如果银子不够用的,朝廷随时增补!”吴三桂道:“在下想,这么多银子,足够了!在下想知道的是,关宁铁骑是否随我南下?”豪格干脆地一挥手:“当然!平西王的一兵一马,朝廷都不动。”吴三桂松了一口气:“多谢了……” 豪格沉呤着:“摄政王托在下问一声,平西王何时能够开拔?”吴三桂沉声道:“摄政王希望我何时开拔?”豪格道:“十天之内。”吴三桂笑了:“烦请秉报摄政王,在下三天之内就会开拔。” 豪格也笑了,再一揖,道:“在下敬佩平西王!” 吴三桂内室,陈圆圆睡在炕上,似已入梦。吴三桂轻步入内,陈圆圆立刻睁开眼睛,询问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弯下腰,笑眯眯道:“我们可以离开京城了,到南方去,恐怕永远都不用回来了。”陈圆圆兴奋地问:“真的?”吴三桂道:“是。而且,关宁铁骑都归我,朝廷不动我一兵一马。”陈圆圆喜道:“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了!……唉,他们让你到南边去干什么?”吴三桂道:“追剿前明余孽。”陈圆圆惊道:“这叫什么差使啊,又得杀人!”吴三桂叹道:“我也没办法呀,朝廷逼着我去。” 陈圆圆沉默一会,道:“三桂,那刘宗敏虽然是个贼,有一点挺好的。他不想拜将入相,只想回老家,收大枣子,过小日子……” 吴三桂突然喝道:“别提刘宗敏!”陈圆圆一怔,吓得垂首,默然落泪。吴三桂似乎感到内疚,上前搂住陈圆圆。陈圆圆在他怀里泣道:“我、我不想提他……我、我是想说,咱们不能抛开这一切,也回老家过自个的小日子吗……” 吴三桂搂着陈圆圆叹息:“不能啊。我如果离开,弟兄们怎么办?我们这次南下,除了全军将士之外,还有七、八万家眷哪,都是要到南边过日子的。再说,我手上要是没有兵马,多尔衮会立刻废了我。”陈圆圆紧紧抱着吴三桂,喃喃地:“别说了。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吴三桂重重地吻着陈圆圆。陈圆圆从吴三桂的吻抱中拔出嘴,补充一句:“还有小三……” 吴三桂不等她说完,再度吻抱她,两人相拥在一起,倒在炕上。 小镇,房屋破败,一派战争残余景象。吴三桂领着浩荡兵马,经过小镇。身后不远处,跟着那辆驿车。镇中忽然传出哭叫声,吴三桂扭头望去。只见几个清兵押着一辆大车冲出,车上载着七八个男孩。一群父母哭叫着,在车后疯狂追赶: ——还我儿子呀!那是我儿,不是皇子!…… ——军爷,求你们了,饶了我孙儿吧! ——禽兽,禽兽!……雷公公劈死你们!…… 总兵策马靠近吴三桂,低声请示着:“平西王,清兵又在搜杀了,我们怎么办?”吴三桂沉声道:“不要管,继续前进!”吴三桂看了驿车一眼,正好看见车窗上的陈圆圆。她搂着小皇子惊恐地盯着小镇,看见那辆载着小孩子的大车,她赶紧消失在窗后,随即放下了窗帘。 大军继续前进,前面出现一株老槐树,树下坐着几个老农,他们正在议论: ——大明亡了,都是叫吴三桂害的。他要不把山海关献出去,那清军就进不来! ——吴三桂不顾江山爱美人,为了个陈圆圆,把大明都给卖了! ——操它妈的,陈圆圆什么东西,婊子! ——听说,她是红遍京城的头牌妓女啊。皇上先睡够了,才赏给吴三桂的。 ——哎!……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不光吴三桂睡过陈圆圆,他李自成也睡过呀!还有刘宗敏呀,多尔衮呀……嗨,多啦去!天下无人不睡过! ——唉,古人早说过,女人是祸水!这个陈圆圆,更是亡国的祸水!…… 不远处,吴三桂骑马经过,也不知他听到没有,只见他面色铁青,眼中冒火! 后面跟着那辆驿车,但所有的窗帘都紧紧闭死。 吴三桂军营,野地里围着一圈木栏,栏内有若干房屋,更有许多营帐,一列军士执刀枪排立在营门处。营门对面不远处,同样排立着一片清军军士。当中地带,则是一个前明军统领正在和两个清军官员争吵。 统领斥道:“没有平西王的命令,你们不能进我们的军营,快退!”一官员道:“我们是奉肃亲王的军令来的,你们不能阻挡!”统领道:“我们只认平西王的命令,别的,我们一概不认!”另一官员威胁道:“当心,你这话可是大为不敬!”统领道:“那你们强闯我们军营,是尊敬我们平西王吗……” 陈圆圆与小皇子坐榻上,正在玩“变绳花”游戏。陈圆圆手指上着撑着细红绳,口中道:“变哪,变哪。”小皇子把自己的小手指插进绳花中,一翻,翻出另一种花样,高兴地咯咯咯地笑……陈圆圆夸道:“了不起!……我们小三就是了不起!” 陈圆圆在小皇子脸亲了一下,忽然听到外面似有争吵声。立刻抱起小皇子,放到榻里边,替盖上毯子。道:“小三,快睡。快。”陈圆圆步至门畔,静静谛听。 第三十章江山风雨,千古留情(六) 清军官员愤怒地道:“实话告诉你,今天,你让进,我们得进;你不让进,我们也得进!”统领怒喝:“谁敢擅入军营一步,格杀勿论。”营卫听到统领命令,顿时哗地拔出刀来。 对面,清军兵士也唰地抽刀在手,双方一触即发。这时,传来马蹄声,吴三桂骑马缓缓而来。马腹下携着一只琴匣,后面跟随若干侍卫。吴三桂沉着脸斥道:“怎么了?”统领 朝吴三桂一揖:“秉平西王,清军想强闯军营。” 两个官员齐朝吴三桂一揖:“秉平西王,在下奉肃亲王严命,搜查明三皇子……”吴三桂没等他们说完,便冷冷地打断:“我这儿没有什么皇子,你们走吧……”吴三桂说着,策马进入营门,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永远别再来!”统领一挥手,众卫士又在营门排立一行,怒目清军。 清军官员呆片刻,愤怒地朝后面的清军们喝道:走,我们回去! 吴三桂提着那只琴盒走进屋内,陈圆圆从案旁起身,余惊未消的地说:“你可回来了,外头出什么事了?”吴三桂微笑道:“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圆圆,你看……”吴三桂把琴盒放到案上,打开,出现一只银弦闪闪的琵琶。陈圆圆喜道:“配好哪!”吴三桂道:“我在镇上找到一个老琴师,他全给你配齐喽。”陈圆圆拿起琵琶,抱于怀中,玉指一挥,响起悦耳的琵琶弦音……接着,她弹起一只优美的古曲。 吴三桂立于对面,入神倾听,脸上浮现陶醉的微笑…… 琵琶曲如泣如诉,绵绵不绝。屋外吹进一阵风,吱呀一声,竟把内屋的门吹开了。吴三桂起身,上前关闭内屋的门,顺眼看了看榻上的小皇子,微微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陈圆圆曲终,轻吁一气,笑道:“三桂,你饿了吧。我给端饭去。”陈圆圆欲起身,吴三桂道:“不,不。我不饿,你坐着。圆圆……”陈圆圆见吴三桂吱唔难言的样儿,不安地问:“有什么事,你快说呀。”吴三桂沉声道:“朝廷一直在严查三皇子,我、我已经在镇上找着一个可靠的人家。老俩口答应把小三收养下来。两年之后,我们再派人领回去……” 陈圆圆惊恐变色,不等吴三桂说完就大叫:“不……不!”吴三桂劝慰地说:“圆圆,你听我说完……”陈圆圆拼命地摇头:“三桂,你别说了……小三是我的弟弟,是我的亲弟弟,我离不开他。”吴三桂沉声道:“早晚,他们肯定查出来,小三的皇子身份!”陈圆圆嗔道:“我才不管什么皇子不皇子的,他早就是我弟弟了!三桂,我决让小三离开我!他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他没爹没娘,只我这个姐……” 陈圆圆情急中,忽然弯腰欲呕。没有呕出来,又欲呕。吴三桂上前轻拍陈圆圆背部,焦虑地:“圆圆,你哪儿不舒服,快告诉我!”陈圆圆总算缓过气来,眼中冒出泪花,颤声道:“三桂,这已经是好几次了,我担心,我、我……”在吴三桂催促声里,陈圆圆终于说:“我担心是……怀孕了。”吴三桂大喜,道:“是吗?好好!我们要有孩子了……”陈圆圆再次弯腰欲呕,吴三桂急忙轻拍她背部。 然而这时,吴三桂似乎想起什么不祥,脸色渐渐僵硬。陈圆圆抬起头来,看见吴三桂面色不对,惊讶道:“三桂,你怎么了?”吴三桂一脸怒色,问:“圆圆,这肚里的孩子,是我的?还是崇祯的?还是刘宗敏的……”陈圆圆大惊:“你说什么哪?”吴三桂怒叫:“告诉我,究竟是谁的?”陈圆圆惊慌失措,不知该说什么,颤声道:“我、我、我不知道……”吴三桂突然暴怒:“什么?……连你都不知道?!”陈圆圆再也忍不住了,推开吴三桂,哭叫:“你们这些男人……可怜!可恨……”陈圆圆双手蒙住脸儿,一头扑进内屋,咣地关上门!屋里传出低低的、强自压抑着的哭泣声。 吴三桂呆呆地站着,之后,身体一软,瘫坐在案旁,他的胳膊碰到了琵琶弦儿,发出铮铮之声。 过了一会,屋外传进报告声:“平西王,秉平西王!”吴三桂直起身体,正声道:“进来说。”统领入内一揖,沉着脸道:“秉平西王,豪格来了!”吴三桂一震,沉声道:“带来多少人?”“只有随身的两个侍卫。”吴三桂道:“请他先到大堂,我马上就来。”统领道:“平西王,豪格没有进军营,他请您到营外相见。” 吴三桂沉呤片刻,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出房屋。 河边,血红的夕阳即将落山,满天余辉,更显得灿烂无比!灿烂得接近于恐怖! 第104章 豪格坐在一处悬崖边,不远处有一片瀑布,白水如银,哗哗倾泻而下。豪格仿佛在倾听流水击溅的声音。 吴三桂大步走上前,豪格起身。两人几乎是同时一揖: “平西王!” “肃亲王!” 第三十章江山风雨,千古留情(七) 豪格微笑道:“平西王啊,在下一直是很敬佩你的。”吴三桂沉声道:“是吗,肃亲王敬佩我什么呢?”豪格道:“在下敬佩的是,大明灭亡之前,你我曾在战场上交过手,我肩上中过你一刀……”吴三桂冷声道:“惭愧!……承肃亲王相让了!”豪格道:“在下敬佩你,一片石大战中,你的关宁铁骑确实勇猛无比,不在八旗军之下。”“谢谢!”豪格道:“在下还敬佩你,大明灭亡之后,你又忍辱负重,奉旨南下,剿杀前明余孽。即使汉人骂,也是骂你,并不怎么骂我们满人。”吴三桂淡淡地说:“当然。汉人不敢骂你们,只好骂我。” 豪格的声音变得冷了:“在下更敬佩的是,你一直窝藏着崇祯三皇子,几乎视他为亲生骨肉!”吴三桂大惊,很快平静下来,怒视豪格,一言不发。 豪格亲切道:“平西王,我们坐下说话,好吗,请!” 吴三桂后退一步,在一块青石落坐。豪格也后退一步,在另外一块青石落坐。 不远处,瀑布仍在哗哗做响,击起一片烂银般白光…… 豪格长叹一声,道:“平西王,我们早就查清楚了。破城当天,陈圆圆就把三皇子带回了吴府,当做自己的弟弟,育养到今天……”吴三桂哼了一声:“你们比崇祯的东厂,能干多了!”豪格沉声道:“尽管你是挖苦,在下也得说――当然能干!平西王啊,摄政王多尔衮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揭破这事。他确实想算了,假装不知,让你把那孩子养大,让他活下去,做个吴公子什么的。可是,风声传出去了!包括前明遗臣在内的许多人都知道了,三皇子就在关宁铁骑的军营里,就在平西王的保护下!汉人们还风传说,平西王想拥立三皇子为君,进行反清复明的大业……” “不。我不干这事!”吴三桂不禁惊叫起来。“我知道你不会反清复明,摄政王也知道你不会反清复明,但是汉人们不知道。汉人正以你为旗帜,暗中蕴酿反清复明!”吴三桂长叹一声,无言。豪格现出满面真诚:“平西王,摄政王让我把底交给你。朝廷永远不会跟你翻脸,摄政王永远不会跟你背盟毁约!我们只想让你把三皇子交出来,然后,你带着你的兵马南下。” 吴三桂痛苦道:“如果我做不到呢?……圆圆她、她心都要碎了!” 豪格跳起来惊讶地:“你怎么让个娘们左右了!……天哪,这事得你拿主意!平西王啊,这事你必须得做到――交出三皇子!在下正式秉报平西王,北面十里铺,驻扎着我们八万精兵。东南十五里处,进驻我们十六万精兵!这些兵马,都是护送你南下的……平西王啊,交出三皇子吧!为了你的部下后半辈子的平安,为了你们七、八万家眷的性命,交出那个孩子吧!” 吴三桂再也无法坚持了,沉重道:“交!”豪格一揖:“谢平西王,明天凌晨,在下在此等候。” 深夜,吴三桂迈着沉重脚步,推门进屋。陈圆圆与小皇子躺在榻上。小皇子脸上挂着微笑,陈圆圆脸上挂着残泪。吴三桂上前,轻轻抱起小皇子,用毯子裹着他,轻轻抱出门。再把门关上。 江边悬崖,豪格伫立在昨天的地方,身后排立军士。军士面前,跪着两个老太监,两个老宫女。吴三桂抱着小皇子走来,一个侍卫赶紧上前,从吴三桂手中接小皇子。 豪格朝侍卫挥一下手。侍卫立刻把小皇子抱到第一个太监面前,老太监细细地察看小皇子面孔――小皇子仍在梦中。老太监点头,颤声说:“是!是他!”侍卫再抱至第二个太监面前。太监再看,点头,颤声:“是。”侍卫再抱到老宫女面前,老宫女再看看,再次点头说是…… 豪格微笑了,对太监宫女们道:“每人二百两银子,你们爱去哪去哪。走吧!”太监与宫女逃似的离开了。 豪格从侍卫手中接过小皇子,细细打量着他。小皇子仍然不醒。突然,远处传凄厉的喊声:“小三……小三……”陈圆圆发疯般地奔来了,跌跌撞撞冲过来。小皇子醒了,惊恐地看着豪格。 豪格忽然倒提着小皇子,抡了一个大圈――小皇子尖厉地叫着:“姐……姐……” 陈圆圆几乎扑到豪格身边了,吴三桂一把抓住她,用力抱住她。陈圆圆挣扎着:“小三……你放开他,他是我弟弟……” 豪格再抡了一个圈儿,就在小皇子啼叫声中,小皇子飞了起来,落进了万丈悬崖!陈圆圆发疯般地推开吴三桂,扑到崖边,正要扑下去,又把吴三桂牢牢抓住。陈圆圆弯着腰朝崖下哭喊:“小三……小三啊……” 豪格朝吴三桂一揖:“告辞!”豪格说罢,领着侍卫们离去。 陈圆圆挣扎着,挣扎着,气力不支,终于昏了过去。…… 吴三桂军营,军营高处,四个号兵吹号…… 四面八方,兵勇都在奔跑、集结、列队。 吴三桂站在战马边,面前是那辆空荡荡驿车。他望望敞开的屋门,陈圆圆还没有出现。 吴三桂大步跨进屋内,怔住了――就在他面前地上,扔着一具踩烂的琵琶! 大军在山野中行进。吴三桂呆呆地骑在马上,身体微微晃动,表情如梦如幻…… 身后再没有驿车跟随了。 关宁铁骑们慢慢进入丛丛叠叠的山间,慢慢消失在丛丛叠叠的山间中…… 陈圆圆不知所终了,只是在江湖上流传着关于她的许多故事,有赞美,有咏叹,也有怀念和诅咒…… 吴三桂率领大军,从北京一直打到滇西南,穿越大半个中国,彻底剿灭了明朝余孽,为大清的开创与稳定,立下赫赫战功!但是,三十年后,年迈的吴三桂仍然无法忍受清廷的怀疑与‘平藩’,于康熙十二年起兵反清。苦战八年,兵败,病死于军中。 至此,崇祯年间大明、大清、大顺三方,改朝换代中的风云人物,全部离开了历史舞台,流入历史长河!…… 江山风雨,千古留情!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