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种田》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不想种田》 作者:赵岷 ☆、第一章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种种田,养养花,种啥啥丰收; 碎布头,猪下水,干啥啥赚钱; 田园风光好,村民虽穷人淳朴。 村姑貌美如花,村夫明理通达 相亲相爱夫妻俩,男耕女织乐哈哈。 以上是林桐月在小说中看到的以及想像中的农村。 地少人多生生生,生不出儿子不罢休。 露天厕所熏死人,卫生条件实堪忧。 一年到头地里蹲,去次县城算远游。 风吹日晒不保养,看你如何貌如花? 西家长来东家短,不闲磕牙不正常。 天灾*一旦来,卖儿卖女是寻常。 村夫娶妻为香火,打骂老婆很正常。 你说平等和尊重,人都不懂你说啥。 这是林桐月目前正在经历着的真实生活。 林桐月,一个地地道道的现代都市女孩。她因为拒绝了一个条件不错的凤凰男,被父母合伙骂出了门,她出门时,妈妈大吼一声:“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也要生二胎!”林桐月心想,父母失望了可以生二胎,儿女失望了怎么办,能重新投胎吗? 可能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竟然真的让她重新投胎了。 她新投胎的这一家也是姓林,父亲林老实,今年三十六岁,母亲白氏,三十五岁,目前两人已育有包括林桐月在内的五个女儿。最大的二十岁,最小的仅七个月。五个女儿从大到小,分别是端月,杏月,桐月,梅月,荷月,名字是按照个人出生月份取的。其中,大女儿端月已经出嫁,四女儿梅月被送到几十里外的山里一户人家当童养媳去了。林桐月是家里的老三,今年十一岁。林老实和白氏从十几岁开始,一直奋斗到三十多岁,也没奋斗出个儿子来。林老实的爹娘对他们极为失望,两人看样子仍准备继续生,一直到生出儿子为止。林桐月除了五姐妹外,还有一长串的堂姐堂妹,名字一溜排开,从桂月到菊月再到腊月全都占齐了。 人总是通过比较才发现自己的幸福之处。林桐月在经过了半个多月吃不饱的日子后,开始真心实意地忏悔了:我错了,让我回去吧。我再不嫌弃我妈的歇斯底里和更年期症状,再也不跟我那直男癌的老爸争执了。 但这一次上天没有听到她的心声。 第二天睁眼,她仍在这个一贫如洗的家。爹娘和二姐杏月早早下地干活去。她需要打猪草、扫院子、捡柴禾、做饭,还要照顾七个月的五妹。 林桐月不禁有些彷徨,她以后该怎么办?做为一个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她不会种田不会劈材不会烧火不会针线,她怕晒又怕冷,太阳大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天冷时也尽量不出门。她真的能适应风吹日晒的种田生活? 另外,还有一个很现实的婚姻问题。她相亲时,都觉得跟凤凰男都有沟通上的障碍、思想上的鸿沟。她跟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村夫能有共同语言吗?林桐月现在也没心思讲穷什么政治正确了,谁说她歧视她也认了。只不过,想说她歧视的人自己可以想想,做为一个白领,若有人给她介绍个小学没读完的搬砖的,她会高高兴兴地去见面而不是喷介绍人一脸? 林桐月又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现在还不是她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因为她需要解决眼前的问题,她又听到五妹妹的哭声了。 荷月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林桐月暗暗责怪自己太不负责任。她趿拉着鞋一溜烟地向爹娘的房里跑过去。 林桐月推门进去,不期然却看见她奶奶叶氏正在屋里,林桐月心里吃了一惊,她虽对这个奶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她对五妹十分不喜欢,荷月刚出生时,她一听说是个女孩,脸立即一拉,转身走了。她娘白氏的月子就是在泪水中度过的。 更让林桐月感觉到不解的是,她进门时正好看到叶氏好像想要用手捂着荷月的嘴,林桐月不动声色地问道:“奶奶,五妹哭就哭了,你捂她的嘴干吗?” 叶氏目光闪烁了几下,说道:“我怕她哭时间长坏了嗓子。” 叶氏一边说话一边又弯下腰去逗孩子,荷月见了她却如见了鬼似的,大哭大叫,手刨脚蹬。 林桐月走过去伸手抱过荷月,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的,一双眼珠乌溜溜地转着,十分乖觉讨喜,除了饭量大些,平常不哭不闹,吃了睡,睡了吃。林桐月即便没照顾过孩子也觉得十分省心。荷月平常极少哭,只是为什么刚才哭得那么伤心?她心中起了疑惑,回头再想多问几句,不想叶氏已经离开了。 荷月看到林桐月立即眉开眼笑,小手一挣一挣的,嘴里伊伊呀呀地叫着。林桐月很快就发现,她手里似乎攥着一样东西 ,是一根缝衣针。 林桐月吓了一跳,赶紧掰开荷月的小手,把针夺了下来。 只是床上怎么会有针呢?因为家里有小孩子,她和白氏十分注意东西的摆放,像针和剪刀之类的东西绝对会放到高处。林桐月暗暗将此事记下,准备等爹娘回来跟他们说一声。 林桐月看了看天色,又该做午饭了。她月拿出一床小被子垫在箩筐底下,把小荷月放进去,她自己则动作笨拙地生火做饭。 火镰擦了十几下才擦着火,缭绕的烟雾把她呛得咳个不住。 荷月乖乖地呆在筐里,看着这个笨笨的三姐不禁暗暗摇头:生存能力太弱了,要是搁在她那个时代早饿死了。她看着自己的绵软无力的小拳头,不禁皱起了眉头。她的精神力和攻击力怎么一点也没了?她这样软弱无力,要怎么才能弄死那个老妖婆? ☆、第二章 针扎女婴 第二章针扎女婴 林桐月手忙脚乱地忙碌着,一会儿掀开锅拍看看粥,一会儿又去灶下看看火,中间还要跑出去看看妹妹。让她欣慰的是妹妹十分乖巧,只有饿了或有便意了才会叫几声。林桐月以前并没有带过孩子,并不知道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什么表现,因此也没多想。至于林桐月的爹娘,两人整天为生计奔忙,更没多少心思去关注孩子。因此他们一家谁也没有发现荷月的异常。 林桐月正在做饭时,她的堂妹菊月来了。菊月只比她小几个月,黄黄瘦瘦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她给荷月送来了一包葛根粉。 “这是我娘从姥姥家带来的,给荷月泡着喝。” 林桐月道了谢随手将东西接过来,菊月是二伯家的孩子,相比较大伯,他们两家关系还不错。二伯家也跟她家一样,也是一串女孩。林家三兄弟中,只有大伯得了一个儿子,大伯母有了依仗,说话行事总带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硬气。 菊月送完东西并没有立即离开,她顺势坐下来,一边烧火一边跟林桐月说话。 林桐月跟她不熟,怕说多了露馅,因此就安静地等着她主动开口。 菊月看看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桐月,你知道吗?前两天马神婆来了,她和奶奶悄悄地关在屋里说了半天的话。” “嗯,都说了什、说了啥?”林桐月话说到中间,意识到不对,赶紧生硬地转了本地的方言。 菊月并没察觉到林桐月的异样,她皱着脸,低声说道:“还能说啥,她说咱们林家阴气太重,所以总引得女鬼来投胎,不想想办法,你娘我娘下胎还会怀女孩。唉,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后面的我没听清。” 林桐月知道古代的人很迷信,对此也不奇怪。菊月看到林桐月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就关切地问道:“桐月,你咋了,身体还没好利落吗?” “没、没有。” “哦,那我回了。” 菊月站起身,拍拍腿上的麦草离开了灶房。 林桐月跟菊月说话耽搁了一小会儿,回来发现锅里的粟米粥糊了,她赶紧拿起勺子使劲搅动。粥已经糊了锅底,再搅也没用。林桐月徒然叹息,接着弯腰从菜坛里摸出一个咸菜疙瘩,开始切咸菜,午饭就是粟米粥、杂面饼子和咸菜疙瘩,就是这样的饭,也不能吃饱。平常他们家每天只吃两顿饭,最近几天,因为天气干旱,爹娘要担水浇麦子,所以才加了一餐。 林桐月刚把饭做好,她爹林老实、白氏以及二姐杏月就担着水桶踱进了院子里。三人精神萎靡、步履沉重,看上去十分疲乏,毕竟挑水可不是一件轻活。 林桐月上前叫了三人,林老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坐在桌前生闷气,她娘也是愁眉不展,默默地解了怀开始给荷月喂奶。只有二姐杏月勉强朝她笑了一下。林桐月张了张嘴,想问这是怎么了?但她一看这气氛,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一家人谁也没有开口,屋里的气氛沉重而压抑。 林老实生了一会闷气,一抬眼看到两个女儿还杵在那儿,顿时火更大了,把眼一瞪,没好气地嚷道:“都杵在那儿作啥?想饿死老子?还不把饭端上来。” 杏月没吱声,悄悄扯了扯林桐月,两人一起进厨房端饭。 趁着盛饭的当儿,杏月悄悄给桐月透漏了一句:“你这几天说话小心些,爹跟宋老七争水落了下风,心情正不好呢。” “哦。”林桐月暗暗撇了撇嘴,她爹名为老实,但只在外人面前老实,在家脾气挺大的。 姐妹两人一声不吭地把饭菜端上了桌子。 林老实也不管旁人吃不吃,自己先拿过饼子狠狠咬了一口,低头就了口粥,粥一入口,他的眉头就拧了起来,“啪”地一声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问着林铜月瞪眼:“你都多大的人了,连个粥都熬不好,这饭让我咋吃?” 杏月小声说道:“爹,要不我再去煮一锅。” 林老实横了杏月一眼:“再煮一锅?家里有多少粮食够你们糟践的?” 白氏一脸疲惫地劝道:“行了,她爹,你少说两句,桐月又要看孩子,又要做饭,顾不过来很正常。” 林老实听到白氏的话,气儿不但不消,反而更大了,他指着白氏母女四个咬牙切齿地道:“要是你能像宋老七家的,一连串生几个儿子,我能过得这么憋屈?地边子被占,浇水被截,净养一窝子没用吃白饭的!” 林老实这番话正好戳中了白氏的痛点,她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低头不语。杏月也低头看着脚尖不吱声。 林桐月此时心头有一百头愤怒的牛在奔腾。你在外面受了欺负,回来拿自己家人撒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林桐月把火压了又压,还是压不住,她抬起头,正要开口跟林老实讲理。却听得荷月啊啊地叫着,要她抱。林桐月只好伸手把她抱了过来。 荷月咧嘴朝她笑着,林桐月看到她那天真无邪的笑颜,火气不由得减去几分。 荷月把脸埋在三姐的怀里,借着衣裳的掩饰,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真是太蠢了,在没有实力的时候,瞎逞什么能啊。” 林桐月被小荷月熄灭了怒火,终于没有正面跟林老实扛上。林老实发泄了一阵,吃完饭,又带着妻女浇地去了。听他说,他们下午要去很远的地方担水浇地。林桐月默默叹息一声,继续在家看孩子做家务。 天快黑时,她发现家里的麦秸烧完了,只好拿了只箩筐去背些回来,临走时,她去二伯家叫了堂妹菊月过来帮她看着荷月。 林桐月不知道的是,她刚一离开,菊月就被她奶奶叶氏找了借口给支开了。 叶氏手里攥着东西进了屋,她目光深沉地看着床上的小孙女,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伸出了手,她的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缝衣针,对着床上的荷月扎了下去,她伸出手的同时,嘴里不停地嘀咕道:“你别怪我心狠,都是你命不好。你早去早托生……愿女鬼都别再投胎到我家。” ☆、第三章 保护五妹 第三章保护五妹(上) 林家三兄弟中,只有林老大家生了一个儿子。余下的两家都是一连串的全是姑娘。 对于自家香火不旺这事,林老头整日里眉头皱得死紧,唉声叹气的,而叶氏心里更是着急。儿媳妇怀孕时,她请人找过生儿子的偏方,也请人算过,可是统统没用,孙女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大房媳妇年纪大了,不能再生了。二儿媳妇和三儿媳妇眼看着也快到了不能生的年龄。再这样下去可如何得了终于叶氏听了旁人的话,去找了马神婆。 马神婆围着林家的祖宅转了几圈,嘴里嘀嘀咕咕的,又是掐又是算的,最后告诉叶氏说,他们家之所以连着生女孩是因为家里阴气太重,阳气不足,被女鬼纠缠。要除掉这种情况,只能用老办法——用针把女婴扎死,死后埋在十字路口,让路人和车辆踩踏,这样才能吓跑前来投胎的女鬼,下胎就能生下男孩。 叶氏辗转了几个晚上,又跟老头子透漏了一下,老头子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老半天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叶氏终于下定决心对七个月的荷月下手。她想对孩子下手,又不想让人知道是她下的手,所以她选择在二儿子家里背着林桐月不在时动手。 叶氏手里捏着缝衣针,目光深沉地盯着床上的小荷月,一步步向她走去。 第2节 荷月正在玩自己的小手,一看到叶氏这么阴沉沉地看着自己,知道事情不好,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叶氏心虚地看看四周,伸出左手去捂荷月的嘴,右手的针也亮了出来,朝荷月的心口上扎去。 荷月的小脸憋得通红,手刨脚踢,拼命挣扎着。 林荷月这会儿真的是连吃奶的气力都用上了,可是她现在人小力微,即便用上了全力,也对付不了这个老妖婆。林荷月又气又恨,若换做以前,别说是个普通女人,就连变异凶兽,进化僵尸,她都不放在心上。在末世横行数年,多少血雨腥风都挺过来了,如今却要死在一个又蠢又笨的老妇手里,太憋屈,实在太憋屈。 林荷月小小的胸腔中燃着一股怒火,似要喷薄而出。天要亡我,偏不让你亡。 她拼命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叶氏的针已经扎进了她的身体里,很疼。林荷月巧妙的一扭身子,使得针避开了身体的要害部位。她在胡乱扭动时,突然想起上次这个老妖婆还留下过一根针呢。这会儿正好还给她!林桐月的小手终于摸到了藏在席子底下的那根针。可是她该怎么扎进去? 精神力,她的精神力,林荷月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催动精神力,她的人生哲学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啊——”一声惊恐的惨叫回荡在屋里。 …… 林铜月找到自己家的麦秸垛,装了一大筐麦秸,用胳膊挎着大筐趔趄着往家走去。不知怎地,她这会儿总是感觉心神不宁,心慌气短。会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林桐月心中起急,拖着大筐一路狂奔回去。 她一进篱笆,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妹妹压抑、嘶哑的哭声。 她心里一紧,扔下筐子就往里头冲去。 “砰”地一声撞开了门。 她奶奶叶氏正用手捂着渗血的右眼,一脸地惊恐和不可思议。 床上的小荷月,小脸憋得发紫,气息奄奄。 林桐月浑身冰凉,顾不上质问叶氏,她急忙扑上去查看孩妹妹的身体。林荷月听到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微微睁开眼,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嘴里发出微弱的“啊啊”声,同时伸着手指向自己的肚子,做完这些,她就昏睡过去了。妄自催动精神力太耗神了。 林桐月颤抖着手在她身体里摸到一根已没入半截的缝衣针。 “是你干的?是你干的?”林桐月手里捏着针,红着眼睛追在叶氏身后颤声质问。 叶氏依旧手捂着右眼,踉踉跄跄往外走去,嘴里喃喃说道:“她不是人,她是个妖怪,是个妖怪。” 林桐月恨不得把针扎进叶氏的眼里,荷月才七个月,这是她的亲孙女,她怎么能下得了手! 林桐月此时情绪已近崩溃边缘。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孝道不孝道,什么古代的规则不规则,她伸手就去拽叶氏:“你不能走!”她怎么能让这个杀人犯离开。 ☆、第四章 挫败 第四章挫败 林桐月拦着叶氏,她决不能让这个杀人犯离开案现场! 叶氏甩开林桐月,捂着眼就要离开。 两人一个急着要走,一个坚决不让走。两人站在门口用力撕扯着。 这时,很多村民都陆陆续续地回村。有人看到这奶俩在门口拉扯,就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林桐月胸口剧烈起伏,哑着嗓子指着叶氏说道:“她用针扎我妹妹。”说到这里,她晃晃手中的针:“你们看,这就是证据。” 大家先是吃了一惊,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叶氏。本地是有不少女孩多的人家丢弃女婴的,但用针扎死孩子的毕竟是极少数。 叶氏这会儿已经从恐慌中平静下来,她松开右手,向人们展示着自己带血的右眼,说道:“你们来看看,我进去正好看到荷月手里拿着根针玩,把我唬了一跳,就赶紧去夺她手里的针,谁知道这孩子攥得紧,夺不下来,她胡乱挥舞着扎到我的眼了。”说罢,她转向林桐月责骂道:“你这个死妮子,你安的这是什么心,在大家伙面前这么般说我。荷月可是我孙女,我会忍心扎她?” 叶氏在村里的风评还算不错,人们也没听说她做出什么坏事,这会儿又不禁对林桐月的话有所怀疑。 有人就问:“桐月,你是不是看错了?” “是啊是啊,你奶奶也不像那种人呐?” 林桐月转身进了屋子,去把林荷月抱了出来,她把荷月肚子上的针眼展示给众人看。 “你们看看这伤口,我亲眼看到,我会冤枉自己的奶奶吗?” 众人纷纷围上去看,此时的荷月已经陷入沉睡状态,气息十分微弱。 林桐月掀开她的兜兜,在她的肚子寻找针眼,几个围观的村妇也加入进去。 叶氏站在一旁阴着脸看着林桐月,她虽然心里担忧事情暴露,但面上却十分坦然镇定。 林桐月看着叶氏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她一定要找出证据来揭发叶氏。她低下头仔细寻找着针眼, 不知是因为针眼太小,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林桐月和那几个女人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针眼。 “这是怎么回事?”林桐月焦急又纳罕,针是她亲手拔下的,针眼再小也会在婴儿的皮肤上留下痕迹,为什么她找不到一点点伤痕? “桐月啊,你肯定是看错了。荷月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几个妇人不禁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林桐月。 叶氏看到这番情形,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这时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说道:“桐月这孩子,前几天病了一场,醒来时总感觉不太对劲,估计是眼花了。我也不怪她。” 众人便夸叶氏大度,接着又数落林桐月:“好了,好在你奶不跟你计较,要不然骂你一顿打你一顿也是该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责怪林桐月,叶氏又在旁边加油添醋地说她右眼的伤势,说她为了夺针差点被孩子刺瞎了眼。 林桐月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发生逆转,她和妹妹明明是受害者,如今却被人们谴责、数落。可是当时的目击者只有自己,而且因为担心妹妹,她冲进去又拔出了针,现在又找不到伤口。人证、物证她都没有。她现在是浑身是口也说不清。她怪谁?怪村民们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怪自己考虑不够周到,没能保留叶氏的犯罪现场? 林桐月正在悔恨自责时,突然听到有人说道:“老实回来了。” 林桐月抬眼一看,果然看到自己爹娘下地回来了。只是没见她姐姐。 纵然,她跟爹娘仍然不太熟悉,但这会见了他们仍然快步迎上去。 叶氏早料到她会这么做,比她还快了一步,她先叫住三儿子夫妻俩:“老实,端月娘,桐月是咋回事?这脑子是病糊涂了还是咋地?我进去看荷月,见她玩针,就去夺下来,结果被她瞧见了,说我要拿针扎荷月,哎哟,你们说说,这叫啥事?这要传出去,我这张老脸倒不要紧,就怕人家说她一个姑娘家信口说慌,连自个亲奶奶都敢诬赖,这可如何是好?” 叶氏拿眼觑着三儿子和三儿媳妇,不紧不慢、有理有据地说道。 林老实和白氏听到老娘的话,看了桐月一眼,桐月又把刚才的话重述了一遍,并且又临时补充了一点新的证据:“爹娘,上次我就跟你们说过,荷月手里平白无故地多出一根针来,那也是奶奶来咱家之后发现的。这次,我是亲眼看到的。而且,而且我还听到有人看到奶奶来请马神婆了。”接着林桐月又将从堂妹那里听到的话转述了一遍,她之所以没提堂妹的名字,是知道她处境艰难,即便供出她来,她也未必会冒险出来为自己作证。因此还不如不提。 白氏愣愣地看着林桐月,又赶紧接过荷月查看,见孩子仍完好无伤,她才放下心来。 “他爹。”白氏看向林老实,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不独白氏看向他,叶氏和在场的众人都看向他。林老实很少被人这样瞩目,此时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半垂着头,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叶氏镇定地看着儿子,胸有成竹地说道:“老实啊,你若是听了你闺女的胡话怀疑为娘我,我是啥也不说了。你自个看着办吧。” 说到这里,叶氏擦了擦眼睛,对着众人道:“俗话说,儿不教,父之过。这都是我和他爹教得不严的缘故,我也没啥好怨的。” 林老实听了他娘的话,觉得脸上火辣辣地,他林老实虽然没有儿子,虽然穷没本事,可是却是一个众人称赞的孝子。如今被老娘当着大伙的面这么说,他哪里受得了。 他头脑一热,气冲上头,一看到一旁的始作俑者,——三女儿林桐月,怒气终于有了去处。 他怒冲冲地奔向林桐月,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打。 众人赶紧拉住林老实,林桐月暂时躲过一劫,她似乎被吓蒙了,怔怔地看着林老实怒容满面的脸。这个男人听到小女儿被害,不但不去问明真相,上来就要来打她?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再看向她娘白氏,白氏抱着孩子也在安抚林老实。 叶氏看到这里,脸上流露出胜利的笑意。她十分大度地说道:“行了老实,娘情急之下说你几句,你也别放在心上。桐月这孩子本来就没好利落,你回去可不准再打她了。都回吧,大家伙也都回去,该到了做晚饭的时候了。” 叶氏一边跟大伙说着话一边往家走去。 众人也陆续散了。 林老实阴沉着脸往家走去,走了几步,回头冲林桐月和白氏嚷道:“都站那儿干啥呢?还不赶紧回去做饭?想饿死老子啊。” 白氏抱着孩子默默地跟在后头,林桐月一步一顿地跟在两人身后。村民们不相信她的话就罢了,可是连她爹娘也不相信,不对,看白氏的紧张神情和动作,她也许信了几分,可是她没有什么反应,仍跟平常一样平静,麻木的平静。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就这么被人轻描淡写地放过了。杀人凶手仍然逍遥法外。林桐月越想越愤怒,越想越绝望。整天风吹日晒,干不完的活,吃不饱穿不暖,这些她也慢慢习惯了,她觉得只要努力,只要有点机会,日子一定会过好的。可是看着这种可怕的环境,父母令人心寒的做法,她真的退缩了,觉得压根就没有希望。 在这里,本该属于人的正常权利,她需要拼了命地去争取,还未必能争取到。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林桐月本来就是原主大病初愈时穿越来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强撑着在适应这里的生活,现在这口气忽然断了。她整个人再次倒下。 林桐月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各种纷乱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最终她的脑中只留下一个强烈的念头:我要回去,我想回去。 ☆、第五章 醒悟 身与心的双重打击,使得林桐月倒下了。她浑身发烫,意识模糊,一连几天,她一直躺在黑布隆冬的房间里,身上盖上发硬的、打着补丁的夹被。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二姐和她娘在屋里走动的声音,小声的说话声。 二姐杏月压低声音道:“娘,三妹向来不说慌的,会不会是……” 她娘白氏好半晌没接话,过了许久,才沉重地叹息一声:“那是你奶,那又能咋样?还不是怪娘肚子不争气。”说到这里,白氏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 “可是就这么算了吗?”杏月不甘地说道。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了,有人出去了。还有一个人留在屋里。林桐月感觉到有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放在自己额上,在量体温。 接着有个声音低低地絮语着:“三妹,你快醒醒吧,你上次都挺过来了,这次一定也会挺过来是不是?二姐知道你难受委屈,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那个害人的是咱奶,谁叫咱们几个都是女孩。若是有个弟弟,咱爹娘也会稍稍硬气些。……” 杏月还在絮叨着,忽然听到林老实在外面粗声嚷道:“人哪,都啥时候还在那儿磨蹭,赶紧地都去挑水。” 杏月赶紧怯怯地应了一声,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白氏在门外跟林老实商量:“她爹,桐月生病了,荷月没个人看,我看还是让杏月留家里吧。” 林老实不耐烦地说道:“又留家里一个,人家都是全家齐上阵,轮到咱们家,一个个地都不中用,麦子浇不了水,看你们吃什么。”说完,他狠狠地将木桶往上地一摔,“都别去了,我也不去了。我累得再狠有个啥用,反正死后也没个带把地继承我的家业。” 杏月赶紧好声劝林老实:“爹,你别生气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吧。” 白氏道:“那荷月怎么办?要是干别的活我倒能背着她,可是挑水怎么背她?” 林老实不以为然地道:“就交给咱娘或是梅月看一会儿。” 杏月和白氏一时都没接话。 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她们哪敢让叶氏看孩子? 林老实一看娘俩这样,又要发作。 白氏赶在他发火前,赶紧把话说了:“那我把荷月拴到桐月的床腿上吧。” 白氏用根绳子拴住荷月的腰,再在地上铺块破褥子,就让她坐在那里玩。 临走前,她看了仍在昏睡的荷月,不由得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白氏离开了。屋里只剩下了林桐月和荷月。 林桐月觉得此时自己的灵魂仿佛游离了躯体,在一个长长的黑暗的隧道漫无目的地飘荡。 第3节 床下的荷月扶着床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她活动着小胳膊小腿,极力费力地往床上爬。 第一次没爬上去,还摔了一跤;第二次眼看着快爬上去,又咚地一下掉下来了,情急之下,她两只小手紧紧拽着床单,连带着把林桐月往床边拽了一点。 荷月费了一番气力终于爬上了床,她伸出小手放在林桐月的头顶。 林桐月觉得自己头上一片清凉,这种清凉十分舒服,就像是在闷热不透的屋子里开了一点窗那样,从外面吹进了凉丝丝的风。她混沌的大脑一点点清醒过来。 过了很久很久,林桐月终于悠悠醒转。她这是在哪里呢?回去了还是死去了? 当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彻底睁开眼看清屋里的摆设后,不禁颓然一叹,她还在古代的林家。 林桐月还没感慨完毕,就觉得自己身边有些异样,她侧脸一看,原来,她旁边还躺着一个小的呢。荷月安安静静地睡在她身边,额上渗上一层薄汗。 林桐月看着她可爱的睡颜,心里莫名地一软。 她再仔细一看,在她腰上发现了一根绳子,旋即明白,因为没人看管荷月,她娘才不得不把她拴起来。想到这里,林桐月不由得一阵心疼。 她因为看到了叶氏针扎妹妹,又觉得无处说理,所以精神崩溃。那么荷月呢?她又做了什么,要让她遭受这样的苦难?她觉得可恶的封建社会剥夺了她应有的权利,可是荷月差一点就被剥夺了生命权。如果她真穿越回去了,荷月能躲过次,但是能躲过下次吗?思及此,林桐月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还有就是,她真的能保证自己穿越回现代吗?如果不能呢?她还真不想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既来之则安之吧,虽然她抓了一手烂牌,但也要硬着头皮打下去。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林桐月醒来后并没有立即起床,她一手抱着荷月,静静地思考着自己的现状和未来。 林家太穷,看样子,林老实还没有放弃生儿子的算,他肯定是要生生生,而且越生越穷,越穷越生。她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是要解决没错,但眼前还有一个更急迫的问题。叶氏这次谋害不成,会不会再来第二次,她不可能次次都能赶上。五妹这么小,她该怎么保护她? 林桐月陷入了沉思之中,一点也没注意到荷月已经醒了。 荷月看着三姐醒了,愉悦地眨眨眼睛,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这个姐姐看样子是想通了。还不错,心里承受能力并不是那么脆弱。也不枉费她的精神力。”林荷月暗暗想道。 林桐月一转眼,正好对上了妹妹那清亮的、充满好奇的眼神,她嘴角一弯,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荷月看见她笑,也咧开嘴回之一笑。 林桐月心中仍有郁郁之气,也不在乎妹妹能否听懂,便自言自语道:“五妹,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平安长大。到时我们好报复那个老妖婆好不好?” 荷月万分赞同她的话,两只小胳膊一挣一挣的,嘴里伊伊呀呀地叫着。 君子报仇,五年不晚。且等她恢复了力量再说。 ☆、第六章 谋出路 林桐月彻底想明白之后,身体便开始逐渐好转。白氏暗暗松了口气,杏月十分高兴,做饭时,背着林老实给林桐月煮了一个鸡蛋。林桐月只吃了蛋白,蛋黄被她捣碎了喂荷月了。 荷月现在已经八个月,可以吃些辅食了。可是家里这样穷,她也只能吃些杂面糊糊之类的东西,连米粥都没得吃。鸡蛋更别提,那是要拿来卖钱的。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过够了,她怎么样才能改善一下家里的处境呢? 林桐月将自己从里到外的剖析一遍,发现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她是计算机专业,在这里一丁点用都没有;她没有什么农村生活经历,只看过几篇金手指大开的种田文,人家不是有异能就是有空间,她什么也没有。人家文里的女主角至少还有个和睦的家,她的家……不提也罢。她爹林老实就是耗子扛刀窝里横,在外面受到的窝火憋屈事,都发泄到她们母女头上来。她娘则是逆来顺受,顺得已近麻木。还因为没儿子自卑得抬不起头来。这种情况下,她要怎样才能改变他们的思想观念?林桐月想着想着又有些气馁。 不,她不能总想着悲观的一面,她得想些好的一面。她虽然没什么大本领也没金手指,但眼光见识还是有点的,她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还有,在这个家里,至少她的二姐对她挺关心,她的妹妹又可爱又懂事。做为独生女的林桐月对家里的一姐一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其实她小时候挺期盼自己有个姐姐的,可是从来不盼着有弟弟。估计是被新闻上电视里那些重男轻女的事情吓到了。 从这以后,林桐月便开始用心地观察周围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她想找找有没有致富的机会。 她从村民嘴里知道了自己所处的朝代叫西宋,一个历史上不曾存在的年代。看来她是穿越到平行时空了。 她所在的地方是历城府平化县西平村。西平村的地理环境,应该相当是偏北方,大概类似于山东陕西一带。 林桐月说话很少,多是别人说,她听着。 西平村的人对她很热心,每当她出去打柴摘菜时,都会有人跟她说话。她一般都是笑着叫人,当然有时也会叫错,每当这时,她都会推说自己脑子不太清楚,有些记不清了。 每到这时,那些妇人都会十分同情她,叹息一番,安慰几句。 林桐月也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了她奶奶叶氏的消息。叶氏到处跟人说林桐月脑子不清楚,冤枉她的一片好心,不过,做为长辈,她不跟她计较云云。 林桐月越了解这个时代,内心的沉重就不由得加重一成。 这是一个极端讲究忠和孝的时代。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埋儿奉母、卧冰求鲤等二十四孝类的故事广为宣扬。这样的时代自然法律念也极为淡薄。 在这种情况下,叶氏针扎荷月的事就算被真被暴露出来也没什么用,她根本不会受到什么惩罚,顶多受到一部分人的道德谴责,而且林桐月敢肯定会有不少人替叶氏开脱:“唉,都是被逼的,还不是为了儿孙后代着想,谁叫林家总是生女娃呢。” 这些感触和情绪被林桐月默默地压抑在心里,她能跟谁说呢?跟她爹说,估计是一个巴掌扇过来;跟她白氏说,她肯定会吃惊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以往有了想吐槽的,可以找朋友找网友倾诉,现在,她无处可诉也无人可诉。 林桐月静下心来,默默地谋算着。同时,她也小心提防着叶氏。她现在想不出对付她的办法,能做到的只能是小心提防。但叶氏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她甚至还让堂妹梅月给荷月送来了几个鸡蛋。因为是奶奶送来的,林老实就没有拿出去卖。晚饭时,杏月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给荷月*蛋羹吃。荷月吃得很欢,一看到碗就两眼放光。 杏月一边喂荷月一边笑着说道:“就没见过这么好养的孩子,不哭不闹,给什么吃什么。”白氏在旁连纳着鞋底,听了轻轻扯下嘴角也跟着笑了。 林老实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听到杏月的话本想说一句:“一个丫头片子不好养就送人。”不过看着屋里的老婆孩子都挺高兴,他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杏月时不时地逗荷月一下,林桐月也加入其中。荷月咯咯笑着,不停地挥舞着小手。过了一会儿,她已经开始颤颤巍巍地走路了。 杏月十分激动地叫道:“爹、娘,你们快看,五妹会走了。” 白氏停下手中的活,脸上带了笑意看着荷月。林老实只是大概扫了一眼,脸上仍没有一星点高兴的神情。林老实的情绪并没有影响母女三人的兴致,特别是杏月和桐月,两人乐此不疲地逗引荷月走路。 荷月倒也争气,她越走越稳。一边走一边伊伊呀呀地说着话。 从她嘴里蹦出的第一个字是“姐”。这又让杏月激动了一把。 杏月不但会走路,还会说话了。这多少也算是一件喜事吧。 当然这对于林老实来说,没什么好激动的。不过,令他激动的事当天夜里发生了。天下雨了!他再不用跟人抢破头似的抢水浇地了。 不独林老实和白氏大为激动,其他村民也是满心激动。 春雨刷刷地下着,人们在动听的雨声着带着笑意睡去。 第二天早上,雨仍在下。因为下雨不用下地干活,杏月和白氏都在家里,林老实不知道出门干嘛去。他不在家,母女三人乐得自在。 白氏在做针线活,杏月在绣花。荷月在屋里练习走路。桐月则在一旁看着她。 趁着这个机会,桐月试探道:“娘,我明天能去赶集吗?”离西平村不远有个太平镇,镇上三日一逢集。明天正好是逢集日。林桐月早想着去考察市场,今日就趁机提了出来。 白氏迟疑了一会,说道:“想去就去吧。” 桐月笑着说:“谢谢娘。” 她只是随口一说,不料白氏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桐月心中一沉,她立即反应过来,估计以前的桐月很少这么说话所以才引起白氏的不适。 她暗暗提醒自己要多注意。 好在白氏并没有深究,她又低头继续做针线去。 晚上,林老实回来了。他一反早上时的神情舒展,神色又恢复到往常的愁眉苦脸。 白氏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 林老实皱着眉说道:“今天路过咱娘家,娘生病了。” 白氏生怕脸上流露出的关心不够,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才说道:“那厉害吗?要不要去请个郎中来?” 林老实摇头:“我也不知道。大哥可能去请了吧。” 一家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这个消息对林桐月并没有触动,她病不病跟她有什么相干。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疑,她不禁又觉得叶氏的病来得太及时了点。也不知道她是在故意掩饰,还是有别的打算。 她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她现在想的是怎样找个致富的点子,挖掘出第一桶金。先改善一下家里的状况,也提高一下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现在,别说是她,就是她娘白氏都没什么地位,别看林老实在外面窝囊,在家里却是说一不二的。不过,她猜想,林老实这种人是一贯的欺软怕硬型的,如果她有了赚钱的能力,性子再强势些,林老实多少会让着她。 林桐月盼着去赶集。她不知道的是,荷月也在心里默默打算:老子终于会走了,我也要去出去看看。她一脸沉思,明天无论如何也要缠着姐姐。 ☆、第七章 第镇上奇遇 第二天是个晴天,道路有些泥泞,这个时代又没有雨鞋,林桐月也穿不了村里人穿的那个高高的木屐。她只有一双新鞋,白氏哪舍得让她这么糟蹋? “要不,你就别去了?”白氏迟疑着说道。 “不,我要去。”林桐月赶紧答道,开玩笑,赶集的机会也不是每次都有的。若不是下雨不好下地干活,她哪有空闲出来?道路再不好走也出门。 林桐月只好任白氏给她找了一双旧鞋穿着出门。这鞋旧得没法看了,底子磨得极薄,鞋头还被脚指头顶开了个小口。林桐月看着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这果然应了“脚上没鞋矮人半截”的说法。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别再想着以前的生活了。一点点适应呗。 白氏还要做活,只有杏月陪着林桐月去。 杏月一听说去赶集自然也十分高兴,进屋拿了自己最好的套衣裳换上,说是最好,其实就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裙子。林桐月也找了一件补丁少些的。 两人各挎了一个篮子,兴冲冲地准备出发。 她们刚要走,荷月磕磕绊绊地跑过来了,她一把抱住林桐月的腿不放。 一双黑亮的双眸巴巴地望着林桐月,嘴里含含糊糊地嚷道:“去,去。” 杏月惊叫道:“娘,娘,荷月竟然也想去赶集!” 她比林桐月有经验些,毕竟以前带过四妹妹,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表现该是怎样,因此对于荷月的表现十分稀奇。杏月知道,白氏生养过几个孩子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她只是高兴了一小会而已,再聪明早慧又有什么用呢。孩子她爹又不喜欢。这一个能保住就不错了。 杏月见她娘没有跟着自己一起欢喜,不觉有些扫兴,她心里也明白娘的心病是什么,便渐渐敛了笑容,意兴阑珊地说道:“三妹,我咱们走吧。——五妹乖,快放开姐姐。” 荷月紧紧地抱着林桐月的腿不松手。林桐月不禁觉得好笑,笑毕,又看着她犯了难。这么远的路,道路还泥泞,她该怎么带着她?于是,她只好弯下腰去哄。无奈,荷月就认定了死理,怎么哄都不松手。 杏月说道:“罢了罢了,咱们带上她吧,我来背她。” 杏月说着就去找背小孩的背篓。 荷月终于如愿以偿,她坐在背篓里,一路神气活现地东张西望,活像在巡街似的。 临走时,白氏犹豫了一会儿,进屋摸出了六文钱分给两个女儿。 “带着吧,也别乱花。” “哎。”杏月高兴地接下。 桐月也跟着接下,也不知道一文钱的购买力是多少? 姐妹三人出了门,小心翼翼地踏着泥路往村外走去。 她们走到村口的打麦场上时,远远地望见一群妇人围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闲叙。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正在唾沫横飞地向众妇人讲着什么。 他们中间有人看到了杏月姐妹俩,嗡嗡哄哄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小了许多。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人。 坐在大青石最边上的妇人笑着打招呼道:“杏月,桐月,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俺们去赶集。”杏月实话实说。 “哦,去赶集啊。”问话的妇人应了一声。 这时,刚才那个说得最起劲的妇人慢慢转过了脸。林桐月也看清了这人的长相,这妇人长着一张马脸,一双三角眼,两道吊梢眉。虽然林桐月觉得以貌取人不对,但面对着这张脸,仍控制不住心生不喜。 第4节 杏月开口叫了声伯母。桐月微微一怔,赶忙也跟着叫了一声。原来这个妇人就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大伯母朱氏。 朱氏撇撇嘴,看着两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奶奶生病了,你们不知道啊,这还有心赶集呢。” 林桐月心说,叶氏生病跟她们赶集有什么关系。 杏月却莫名有些心虚,情急之下随便扯了个借口:“我娘让我俩去集上给奶奶买些可口的东西。” 林桐月自然不像杏月那么好性儿,等她一反应过来,就笑着反问朱氏:“我们是去集上买东西。大伯母不在家照顾奶奶,怎么有空在这儿拉家常?”叶氏生病,她们不该赶集,难道你就该在这儿闲扯吗? 朱氏被堵了个正着,语气不由得一滞,然后讪笑道:“你这孩子,倒管起我来了,我忙了一整天,又是端水又是端药的,这不刚出来问个事吗?” “哦。”林桐月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 众人一会儿看看林桐月,一会看看朱氏。她们总觉得随时林老实家的这个老三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怎么不一样,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跟众人泛泛打过招呼后,姐妹两人又接着往前走。 待走远了,杏月才懊悔地说道:“都赖我嘴笨,我方才怎么就找了那么个烂借口。咱俩一共就六文钱,这够买什么呀。” 林桐月淡然说道:“什么也不用买。” “可是,大伯母若问起来怎么办?” “到时我来应付。”桐月说道。 “那便好。”杏月索性把这个问题放一边去。 姐妹两人步行了七八里泥路,终于赶到了镇上。 杏月倒还好,就是脸色红了点,没什么异样。林桐月累得气喘如牛,双腿像灌了沿似的沉重。 本来她来时还想替杏月背一会儿荷月的,结果,她是自顾不暇。 “我来背会儿吧。”桐月硬是把荷月接过来背着,总不能让杏月一直背着。 两人歇了一小会儿,整整衣裳,甩甩脚上的泥,然后往镇子的最繁华地带走去。说是最繁华不过是人比较多些。虽然刚刚雨过天晴,也没能阻挡人们来赶集。 中心街道是一条青石路,路两旁铺着草席和草垫子,上面摆放着琳琅满上的货物。 各式时蔬,各种农具,还有粮食、种子等等,林桐月最注意的还是摊子的吃食。 她看了看这些摊上的东西,都是些很平常的吃食,什么麻花,炸油糕,包子,馒头之类的。林桐月想了想自己为数不多的特长,估计能用到的也就是吃货这一条了。这一条也是最好着手,她要求不高,先解决温饱问题,奔个小康,以后能进城是最好。 那么她能卖什么呢?不光是能卖什么,她还得考虑家里有什么。 对了,家里好像有不少蚕豆。听说去年因为蚕豆太便宜,就没拿去卖。既然卖不出去,那她拿来试一试应该没问题。林桐月心中多了一丝希望,顿时觉得双腿也不那么沉重了。 姐妹三人兴致勃勃地逛着,只可惜她们囊中太羞涩,只能光看不买。 荷月也挺兴奋,坐在背篓里伸长脖子四处看,一双黑亮的充满灵动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引得过往的路人时不时地看她两眼。 杏月攥着荷包里的三文钱,跟桐月商量:“要不,咱给五妹买点吃的吧。” 林桐月点头同意:“那就买些软和的东西。” 她们找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给荷月买一碗豆腐脑吃。 卖豆腐脑的摊子有两个,两人选了较大的那个摊子。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女的又黑又壮,男的则十分精瘦,看上去略有些滑稽。 女摊主的见有人来,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着招呼:“来来,两位姑娘两边坐?要几碗?” 杏月先问价钱,女摊主回答说是两文钱一文碗。 杏月有些迟疑,小声道:“怎么这么贵?我上回买还是一文钱一碗?” 女摊主还没开口回答,却听那精瘦男子开口嗤笑道:“这位姑娘,你上回买是哪年买的,从几年前就是两文一碗了。” 杏月这才记起,自己的确是好几年前吃过豆腐脑,那时也确实是一文钱一碗。一想及此,她的脸不由得窘得发烫。 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十分局促。 桐月看得二姐的窘迫,不由得瞪了那男摊主一眼,就这情商还做什么生意? 杏月正在进退两难时,摊上又来了两个十四五岁的俊雅清秀少年,一个穿白衣,一个穿蓝衣。林桐月这些日子见惯了或是黄瘦或是黝黑的村夫村姑,猛然看到两个肌肤白皙、气质不凡的人,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两名少年刚走到摊子前,男摊主便满脸堆笑地上前迎接:“两位公子,请这边坐,这边坐。” 两人冲他点头,蓝衣少年开了口:“来两碗豆腐脑。”这个声音又引起了林桐月的注意,不是他的声音太好听,而是感觉古怪,像是故意粗着嗓子喊出来的。 “嗤——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吃?都磨蹭半天了。”男摊主不耐烦地说道。 杏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说要一碗豆腐脑。 林桐月却看这位摊主十分不顺眼,拉着杏月就要走:“咱们走,不在这家吃了。” 男摊主不屑地嘀咕一声:“没钱就别来啊。真有意思。” 杏月的脸刷地红了,神色愈发窘迫,想反驳两句,又怕招惹麻烦。 林桐月可顾不了那么多,她站起身,回头大声说道:“呵,我们是没钱,就你有钱,你有钱你怎么还在这卖呢?” 男摊主一听这话,立即炸了,指着林桐月道:“你这个小妮子,你是怎么说话呢。” 林桐月抬眼看着他:“就这么说的。” 杏月生怕麻烦上身,赶紧去扯桐月的衣袖,催她快走。 林桐月也不想跟这种人纠缠,转身就走。 只听得身后那个男摊主嘲讽道:“两个穷酸,吃不起还出来现眼。”说完这句,他还故意讨好地问两个衣着不凡的少年,指望着能得到他们的附和。因为上次,就有个富家公子跟着他取笑那个穷人。 男摊主怎么也没料到,这次他问错人了。 本来在两人争执时,两个少年的眉头就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此时一看他这样,两人大概觉得太倒胃口,白衣少年便拂袖而起道:“这位老板,开门做生意,还是和气为好。”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摊子。 那对夫妻顿时傻眼。 林桐月对这名少年好感倍增,又忍不住对男摊主再补上一刀:“唉,一个没教养的,你爹娘没教好就别出来现眼了。” 说完这句,她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跟这种人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和杏月到另外一个卖豆腐脑的摊子上去了。 那两名少年最后没吃豆腐脑,他们到旁边的馄饨摊上吃馄饨去了。 林桐月和杏月在小凳子坐了下来,两人最后还是点了一碗豆腐脑,她们把荷月抱出来喂她吃豆腐脑。 吃到一半时,林桐月就察觉周围的食客窃窃私语起来。 她侧头一看,就见从那边来了一个衣着华服、膘肥体壮的少年。他身后还跟着一帮流里流气的年轻人。 林桐月暗叫不好,这是遇到传说中的纨绔流氓了吧。 ☆、第八章 送女 林桐月没料到他们会遇到传说中的纨绔子弟。她担心地看了看杏月,生怕她引起了这些流氓的注意。 不过,她猜错了。她们这样的根本引不起对方的注意。杏月虽然比她大几岁,但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黄瘦样儿。五观是不错,但面黄肌瘦的,再加上衣着寒碜,身上满是泥点。那帮流氓经过他们身边时,几乎算是目不斜视。 “唉。”林桐月微微出了口气。 杏月也跟她一样,两人加快手上的动作,赶紧喂荷月吃豆腐脑。荷月起初吃得极快,吃到三分之二时,却突然停了一下来。再怎么喂也不吃了。 两人以为她吃饱了,就商量着把剩下地分着吃了。 两人互相谦让着吃完了剩下的豆腐脑。 两人正要起身,突然听到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嘿,这位小兄弟,你长得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瞧这细皮嫩肉的,来来,咱俩喝一杯。” 林桐月循声望去,却见那个肥胖公子正将他的咸猪手往白衣少年的肩上伸去。 众食客都停下了吃饭,一齐看向这二人。有的替白衣少年担忧,有的等着看热闹。 而刚才那个卖豆腐脑的男摊主,则是双手抱胸,一脸地幸灾乐祸。他还记恨着白衣少年给他的难堪呢。 林桐月心中暗暗替两位少年着急,他们两个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是肥胖公子和那帮狗腿的对手?不过,她们两个女孩还带个孩子,想上去帮忙也不现实,到时怕不但帮不了别人,还怕自己给搁进去。 林桐月四处张望,想找个巡街的衙役之类,他们应该会管吧。可是这里只是一个小镇,哪里有种人? 林桐月正在默默地想着办法,却觉得身上的荷月在不安地扭动着。 林桐月轻声哄道:“荷月乖,不要乱动,我们一会就回家。” 荷月仍在不安地扭动着,杏月担忧地说:“五妹,是不是吓着了,咱们快走吧。”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一句:“反正这两位公子是男子,总归也吃不了亏。”她这话是既是劝桐月也是在劝自己。 “是男子?”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觉得违和了。这两人根本就是女扮男装。虽然他们极力装得很像,但行为兴止间仍能看出点蛛丝马迹。而那个纨绔子弟在女人方面见多识广,肯定是看出什么苗头了。 这时,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白热化。与白衣少年同行的蓝衣少年,早在肥胖公子的咸猪手伸过来时,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蓝衣少年似乎会点功夫,而肥胖公子也会一点,两人在不动声色地较量着。 肥胖公子身后的帮闲一边摇旗呐喊,一边撸袖子准备随时支援。 蓝衣少年会功夫,事情总算不是太糟,可是仍不容乐观,毕竟两拳敌不了四手,对方那帮狗腿子还没上呢。 众人兴奋地观望着,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现场一片热闹。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见撕拉一声轻响,胖肥公子的衣服像是撑不住他膨胀的躯体似的,裂开了。 他身上的衣服以一种诡异奇怪的姿态掉落下来。 “啊——” “哈——” 在场的众人怔了片刻之后,女人发出了惊叫叫,男人发出了惊笑声。 “娘的,这是……”肥胖公子顾不得再跟蓝衣少年较劲,赶紧去提裤子。 杏月则是赶紧拉着妹妹转过身来,她的脸通红得滴血。 林桐月倒无所谓,其实她没看清什么。 背篓里的荷月嘟嘟囔囔地蹦出两个个字:“小……小。”然后头一歪便睡着了。 两人谁没有去细穷这个字的含义,只以为她是真的困了。 等她们再转身时,那两位少年已经趁乱走了,肥胖公子找不到事主,骂了一圈,悻悻地走了。 看热闹的见两个当事人都走了,也就陆续散场了。 林桐月在心里叹息一声,本来她还考虑过以后要不要女扮男装之类的,但今天的事提醒了她,女扮男装也不是一件易事。一是别人也不是瞎子,二是要瞒的人太多了,撒一个慌,需要更多的慌来圆。 第5节 姐妹两人除了一碗豆腐脑,别的什么也没买。两手空空地踏着泥水回家去。 她们到村口时,刚好看见了大伯家的腊梅在那儿东张西望。腊月自然是腊月生的,长得又黑又瘦,一双小三角眼像极了她妈,碌碌碌地转着,时不时地放出一丝精光。 她一见了杏月和桐月,赶紧迎上来大声问道:“你们两个给咱奶买了什么好吃的?” 杏月拿眼觑着桐月,桐月笑得一脸坦然:“我们什么也没买,想买肉,怕她克化不了,想买糕点怕腻着她了。想买人参,可惜钱不够。” 腊月嗤地一声笑了。还有这种说法的。 桐月冲腊月笑了笑,接着往家走去。 腊月在她们背后咬牙切齿地喊道:“我会把这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咱奶。” “你随便。我才不怕,咱奶那么明理的人,肯定觉得我有这个心就够了。” 两个回到家里,家里一切照旧。 林桐月把荷月抱上床去睡,然后再回到堂屋去跟白氏商量用蚕豆的事,她没敢说做买卖的事,因为她只是听说过做凉粉的方法,并没有亲手实践过。为保险起见,她想先试试再说。 白氏一脸犹豫,不大敢做主:“要不等你爹回来,你问他。” 林桐月叹气,白氏做为一个主妇,连这点事都要问林老实。 林桐月只好等着林老实回来。 天刚擦黑时,林老实垂着头回来了。 林桐月心中急切,没看清他的神色,就过去问他:“爹,我想用蚕豆做点吃食行不行?” 林老实此时一肚子火,一见三闺女没有眼色,蓦地抬起头,两眼冒火,骂道:“吃吃,就知道吃。” 林桐月被骂得莫名其妙。 白氏和杏月早见惯了这种事情,赶紧跑上前来好声安慰。 白氏软声道:“她爹,又是谁招你不痛快了?” 林老实火气不减,瞪着眼睛道:“这村里谁都能给我不痛快。——还不是因为你肚皮不争气,但凡你能生个儿子,我会这么窝囊!” 林桐月心中明白,林老实肯定是在外面受到别人的挤兑,才回来冲他们发火。 她暗暗鄙夷这人,有本事你冲挤兑你的人发火呀。 白氏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过,立即低头不语。杏月也默然无声。 凉粉到底还是没做成,但林桐月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她明天先斩后奏也要试试。 白氏消沉一会儿,默默地去做饭,杏月默默地去烧火,一家人沉默无声地吃了饭。 没想到腊月又来了,说她奶奶让林老实过去。 叶氏发话,林老实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 母女三人都不知道叶氏叫走林老实又是所为何事。 林桐月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她奶奶是不是又要生事了? 林老实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白氏和杏月就着昏黄的油灯在做针线活,林桐月在旁边坐着,白氏一见了她,赶紧放下活计,温声问道:“老实,咱娘好些没?她找你啥事啊?” 林老实往凳子上重重一坐,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 白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想再问一遍,又怕惹恼了他,她只能不安地等着他的回答。 林桐月和杏月也在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老实打了一个长长地唉声,“今天马神婆来了,她算了算,说咱家这回生病一是因为跟咱家的一个人八字相冲,二是因为她这几天总做梦梦见死去的爷奶,二老骂她不尽心,说林家的香火不旺,她又惊又吓,才有了这场病。马神婆还说,只要送走了小五,咱下胎说不定就能生个小子。” 白氏一听脸色立即变得煞白,杏月也是一脸惨淡。 桐月面带冷笑,可真会找借口。 林老实看了看白氏,眼中极为稀有的现出一丝愧疚:“我知道你不舍得,我也不舍得啊。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 白氏身子微颤,咬着唇问道:“你说吧,到底要怎样?” 林老实挠挠头,“咱娘说,先把荷月给马神婆养着,马神婆路子广,让她帮着打听,谁家缺女娃,就送给谁家养。要是遇上个殷实人家,可不比跟着咱们吃糠咽菜地强多了。” 白氏眼带泪光,抬起头问道:“你已经答应了?” 林老实以沉默回答,答案显而易见。 “老天呐……”白氏身子一软,放声痛哭起来。 杏月一边擦泪一边求情:“爹,荷月养那么大,你咋说送走就送走呢。” 母女俩一起哭着求情,林老实好声地安抚他们,耐心地解释,但就是不答应她们的求情。 时间一长,他的耐心也用完了。把脸一沉,指着白氏厉声道:“你哭哭就知道哭。你以为我愿意这样,还不是你不争气。” 白氏的哭声弱了下去,从大哭变成了啜泣。 林桐月早就对这个对外软弱对内凶狠、愚昧而又残忍的林老实忍无可忍了。 马神婆就是当初给叶氏那个残忍建议的人,荷月到她手里还能活吗?林老实会不知道马神婆的为人?他知道了也不怎么在乎? 这样的人也醒当爹! 一股怒火,在她胸中熊熊燃烧着,很快就要喷薄而出。 ☆、第九章 发飚 林老实冲白氏和杏月发完火,一转脸正对上三女儿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 他先是一怔,不禁揉揉眼睛,再定眼一看,还是那样。 林老实接着便大怒,这丫头片子竟敢用这种目光看他。 他劈手就去打桐月,桐月早有准备,灵巧地一偏头,躲到一边,冷笑着说道:“你除了冲我们几个发火外,你还能干什么?你怎么不去冲那些嘲笑你挤兑你的人发火?你怎么不敢冲你老娘发火?” 林老实一脸惊骇,他大叫道:“反了反了,简直要反了。你敢这样对你老子说话!” 桐月口不停顿地说道:“有你这样的老子吗?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你还成什么亲生什么子。” 林老实简直是气疯了,他到处找趁手的东西好打人。 白氏和杏月也是一脸惊骇,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白氏一边制止林桐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一边向林老实求情:“她爹,小五一直是桐月带着,她是舍不得呀,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杏月也带着哭腔求情:“爹,三妹前些日子生了大病你忘了吗?” 林老实手里已经摸着了一根门拴。白氏和杏月两人死死地扑上去拦住他。 屋里乱成一团,荷月也被吵醒了。她吓得哇哇大哭。她的哭声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很快就有人站在篱笆墙外问白氏怎么了。白氏一边答应一边去开篱笆门。 一帮邻居走过了进来,他们听白氏说了刚才发生的事,纷纷同情荷月的遭遇,有的劝白氏,有的劝林老实。林老实被众人这么一劝,加上又经过了一番缓冲,怒火慢慢消了下去。 众邻居在林家坐了好久才回去。杏月早早地把桐月赶回房间休息,就怕好再跟爹撞上。 林桐月躺在床上仍气愤难平。这就是文学和影视作品中的淳朴老实的农民?林老实老实吗?那是绝对的老实,不杀人不放火,他从不跟外人起冲突。可是事实真相呢?愚昧、残忍、顽固不化,没有自己的主见,永远人云亦云。 这种人她能指望他会改变观念吗?不,不会的。这世最难的两件事,一是把自己的观念放到别人的脑子里,二是把别人的钱放到自己口袋里。别说消息闭塞、文盲率极高的古代,就算是信息爆发的二十一世纪,不也照样有那么多顽固不化、思想老旧的人吗?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何德可能能改变这样一个社会,改变她的家人的观念。 可是命运既然把她推到这么一个境地,她必须得使尽全力的去生活,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也许,明天,荷月就要被送走了。 想到那次,她亲眼目睹叶氏用针扎荷月的情形,再想想荷月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她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寒战。 她一定要想出办法保护荷月! 林桐月一夜无眠,许多事一齐朝她脑中涌来。 办法一个个地想出来,又一个个地被否决掉。 硬斗不行,她没有那个实力;求情,更别提,一点用都没有。软硬都不行,她到底要怎么办?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天快亮时,林桐月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是听好朋友家的乡下保姆将的。那保姆爱讲些神神怪怪的事。有一次她讲过他们村里有人媳妇被死去的婆婆附身的事。 估为一个无神论者,林桐月是坚决不信的。当时也只是一笑而过。 现在,她真的感谢那个保姆。 这个办法在现代都有人信,更何况是古代? 就是它了。 林桐月想到这里,一跃而起。她跳下床,直接去找二姐杏月,她有一些事情要问二姐。 杏月一宿都没睡好,直到天亮时,才合上眼。结果又被三妹摇醒,不过,她一点也没怪她。打着哈欠说道:“桐月,你起这么早干嘛?” 桐月压抑着兴奋,拐弯抹脚地向她打听曾爷爷曾奶奶的事情。 “二姐,爹说,死去的曾爷爷曾奶奶给奶奶托梦,你说是真的吗?” 杏月叹气:“谁知道呢。” 桐月又问:“你知道曾爷爷曾奶奶的事吗?我听说曾爷爷识字,他老人家是怎么样的人呢?” 杏月回忆了一会儿,用不确定地口吻说道:“我小时候老听爷爷和村里的老人总说起他老人家。曾爷爷是念过书,咱们家那会可受人尊敬了。曾爷爷差一点就中秀才了。” 杏月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了林桐月。林桐月认真地倾听着,迅速地提炼最有用的信息:老童生,为人正直古板,在村里有些地位和名望。其他的就没了。杏月毕竟是道听途说,知道的有限。 不过,这些也够她发挥了。 “二姐,你再睡会儿,我回房去了。”林桐月风一样的来,又风一样的走了。弄得杏月莫名其妙,她苦笑一声,也没责怪她。 桐月返回到自己那间黑乎乎的小屋,躺在硬板床上,开始一步步地盘算着。 她记得朋友的保姆曾说过,人一旦被死去的某人附身,说话的腔调语气都会像极那人。 她曾爷爷会说什么样的话呢。 林桐月一句一句地琢磨、设计。 等她敲定方案时,天已大亮。鸡叫声此起彼伏,沉寂了一夜的村落开始有了人声。 林桐月起床了,她的眼睛发涩,面色暗黄。杏月也跟她差不多。 第6节 白氏则抱着荷月坐在堂屋里发呆。家里最不受影响地就是荷月了。她的眼睛亮晶晶地,嘴里伊伊呀呀地自说自话。 杏月和桐月看着愈发心酸。两人从白氏怀里接过荷月,轮流抱着逗她玩。 不久,林老实从外面进来。他今日对荷月也是难得的好脸色。 他对母子三人说道:“马神婆一会儿就来,她说了,一定会帮荷月找个殷实人家,到时这孩子就可以去享福喽。” 林桐月冷笑:“这年头,谁家缺孩子呀。谁不知道马神婆的为人,她真有那么好心?” 林老实眼看又要发怒。白氏和杏月赶紧再劝。 林桐月又道:“我昨晚梦见我曾爷爷了。”她这是提前做个铺垫。 她的话引起了林老实的注意,他刚要问问详情。 这时,就听见篱笆外有人在喊:“老实你做准备好了没,你马大娘来了。” 这是叶氏的声音。 林桐月第一个冲到外面去,就见篱笆外站着叶氏、大伯一家,叶氏的旁边立着一个长脸细眼薄唇的中年妇人,这应该就是马神婆了。 后面还有很多前来看热闹的乡民。 ☆、第十章 智斗 林桐月站在门前,双眼发直、神情呈滞地看着众人。 围观的人中就有来昨晚来劝架的邻居,他们自是知道林桐月的心境,看那样子一定是昨晚没睡好。 白氏和林老实听到动静也出来迎接叶氏。 林老实说道:“娘,您身体还没老,咋一大早就来了?” 白氏也低声叫了声娘,接着便垂着头不说话。 叶氏先是唉了一声,擦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假惺惺地说道:“送走孩子,我也不舍不得。我昨晚上一宿都没睡好,梦见你爷你奶骂我。你们两个可别怪我狠心。” 林老实赶紧表态:“娘,您这是哪的话。我哪敢怪、怪您。” 叶氏再次擦擦眼泪,一脸感动:“那就好那就好。荷月在哪儿,快抱过来让我再瞧一眼。” 白氏脸色死白,她鼓足勇气,向叶氏恳求道:“娘,能不能别送走荷月?要是怕克着,以后就她少出现在您老面前。” 叶氏眉头一挑,只看着林老实。林老实立即冲白氏嚷道:“你瞎说啥呢,昨晚不都商量好了吗?马大娘也答应给荷月找户好人家了。不比跟着咱享福?” 白氏带着哭腔道:“再苦我也想留孩子在自个身边。” 叶氏把脸一拉,瞅着夫妻两人不说话。 一直冷眼旁观的马神婆突然开口道:“原来你们没商量妥当啊,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 叶氏忙拉着马神婆:“你别走啊。我这病可全指着你呢。” 马神婆本来也没打算走,她也就顺势留了下来。 叶氏神情哀哀地看着林老实:“算了,我这条老命总归也没多少年可活了。唉……” 林老实一看他娘这样,又想起昨晚他们马神婆说,只要把荷月送走,他们下胎就有可能生个男娃。 他心一横,当下掉头回屋,二话不说,从杏月怀里抢过荷月就往外走。杏月拦都拦不住。 林老实快步出来,将荷月往马神婆怀里一递,扭过头道:“你们抱走吧。” 白氏眼泪涟涟,就想过去抢过荷月,林老实一把扯住她。 白氏哭,杏月也出来哭,有些心软的女人也跟着哭,一时间院子里哭声一片。 叶氏对马神婆道:“咱们走吧,你还有正事要办呢。” 马神婆冲她点头,两人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怒喝:“叶氏,马氏,尔等站住!” 大家听到这话,不禁为之一震。 纷纷朝着发声的地方看去。 就见林桐月拄着一根扁担,佝偻着腰站着,对着叶氏和马神婆怒目而视,神色威严,目光咄咄逼人。 大家觉得十分奇怪。 不知这桐月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林桐月手指着叶氏骂道:“你这个无知毒妇,心爱偏私,迷信邪道,祸害我林家骨血,我生前怎么跟你们说的,三姑六婆不得入门……” 一边串文绉绉的词从林桐月嘴里冒出来。 大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林老实更是无比震惊,他瞪大眼睛看着三女儿,喃喃说道:“这是爷的口吻啊,这是……” 他突然想起今早上,三女儿给他提过,她昨晚梦见曾爷爷曾奶奶了。难道这是老爷子的魂灵附体? 大家经林老实一提醒,也纷纷想起来了。特别是年纪大的记得更清楚。 “原来是老爷子附体啊。” 林桐月骂完叶氏骂马神婆,越骂越激动,骂着骂着就举起扁担对着叶氏就打。 叶氏一脸茫然,硬生生地挨了林桐月一棍。林老实此时一见他娘挨打,忙去夺林桐月手中的扁担。他手伸到中间,又猛然抽回,这不是他家老三,这是他爷爷的附体啊。 林桐月仗着无人敢阻拦,又将扁担对准林老实狠狠打下去,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叫什么林老实,你该叫林窝囊,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光耀门楣,扬名立万也就罢了。连妻儿都护不周全,要你何用?我打死你落个干净。” 林老实不敢反抗,只得硬生生受着。 众人大为惊骇,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谁也不敢上去阻拦。 其他人村民闻讯也过来看热闹。 村里最高寿的几位老人被儿孙搀扶着出来了。 他们看看林桐月的神态举止,再听听她的话,十分肯定地说道:“这肯定是老林附体,他当年说话就是这样的。你们赶紧烧纸祈祷,并跪求他的谅解,让他消了怨气,他才会甘心回到该呆的地方。” 叶氏被人猛然提醒,才猛然回神。她赶紧让大儿子去买纸钱,好在马神婆带的就有。 马神婆把荷月放在地上,从褡裢里拿出纸钱。叶氏和林老实扑通一声跪在泥地上,不停地忏悔:“公公/爷,我们知道错了,您老快回去吧,快回吧。” “林老爷子”仍然骂个不停:“你们这帮不肖孙子,你这个蛇蝎毒妇,看看林家被你们败成了什么样儿,我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咳咳——气煞我也。” 林老实听罢这话倍感愧疚,不停地咚咚磕头。 白氏和杏月都吓傻了,两人呆愣愣地站着不动。 叶氏不停地烧纸钱,嘴里嘀嘀咕咕地祈祷着,马神婆也在叽叽咕咕地说着谁也不听懂的话语。 “林老爷子”骂完儿媳妇叶氏和孙子林老实后,又开始讲矛头对准马神婆:“你这丧尽天良的贱人,你不怕被你害死的那些冤魂来找你吗?我告诉你,你的名字已经在阎王那里挂了号了。” 马神婆一脸骇然。 荷月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自家三家的倾力表演,本来嘛,她昨晚得知自己被送走,还在想她到时要不要跟叶氏和马神婆同归于尽。因为按照她的猜测,她这次被送走,不是送到殷实人家,八成是送到西天去了。想她林何连末世那样的恶劣环境都能横行霸道,她怎么能甘心被两个愚昧老妇所害?她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料到她那个三姐竟然想出了这妙招来。 老师说得对,她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 她本来觉得这个三姐挺弱的:一看就是来自养尊处优的和平年代,四体不勤,精神脆弱,没事就喜欢伤春悲秋,见了一个杀人未遂的半血腥场面就吓得接近精神崩溃。现在,她不由得对她再次改观。 嗯,不愧是她林何的姐姐。有智慧有魄力。 林桐月也知道见好就收,于是,她骂够打够之后,突然往往一抑,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白氏和杏月这才猛然回神,赶紧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扶桐月,众妇人约摸着林老爷子应该走了,这才敢凑上来。又是掐桐月的人中,又是给她叫魂的。 许久之后,林桐月才悠悠醒转。她醒来后一脸茫然:“娘,二姐,我、我这是怎么了?” 白氏道:“没怎么没怎么,你快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她被林老太爷附体的事。桐月一直摇头,一直三不知。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昨晚梦见我曾爷爷了。今天早上脑袋就跟木了似的,似乎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然后,然后刚才一阵旋风飘过我身边,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大家恍然想起,刚才真的有阵旋风刮过,原来是林老太爷到了。 众人对林桐月的话是深信不移。首先,林桐月做为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姑娘,若不是被林老太爷附体,她断不能说出那等文绉绉的话来。还有那语气那神态,那骂词就是老爷子再现。 众人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老爷子这是不放阳间的儿女,所以才特地赶来的。” 村里几位年纪最大的老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叶氏和林老实长叹一声道:“你们以后都改了吧。”说完,再无别话。 叶氏是面如死灰,像根木头似的立在原地不动。 林老实浑身是泥,他的头上额上鼓了几个大包,都是“爷爷”打的。 马神婆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走了。荷月又回到了杏月怀里。叶氏再也不敢提荷月送人的事。 她扶着人慢慢吞吞地回家去了。 看热闹的人渐次散了。 最后只剩下了林家一家人相顾无言。 林桐月看着林老实那样子,心里暗爽,面上却又十分恭敬:“爹,您别难过了。我去做饭,——我用蚕豆做凉粉可以吗?” 林老实目光呆滞,听到问话,只是木木地应了一声:“嗯。”林桐月脸上还着胜利的笑容,转身到厨房去了。 ☆、第十一章 第一桶金(上) 林桐月进了灶房后,背后靠着板,闭目养神。刚才的事真的是调动了她全部的表演才能,文戏武戏全都上了。这会儿她真有一种快要虚脱的感觉。 林桐月歇息了一会儿,就听见二姐在叫她。 林桐月赶紧起让开,杏月走过进来,用关切的目光打量着她,轻声问:“三妹,你觉着怎样?” 林桐月摇摇头,“没事,就是没精神。” 杏月把她扶到泥台上坐下,撸起袖子说道:“你先歇着,你想要什么我来做。” 杏月虽然话不多,可是心思细腻。她知道这个妹妹不是个嘴馋的,她几次三番地想要吃蚕豆,肯定有别的缘故。 林桐月之所以没跟白氏和林老实明说,就是怕他们反对。但对于姐姐,她也不做隐瞒了,就说:“二姐,你看家里这样穷,荷月眼看要断奶了,每天只能喝些杂面糊糊,这样下去哪能行。我想试着做些小买卖。”而且,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离收麦子还有两个多朋,她家的粮食已经没多少了。 杏月倒不怎么反对,她只是担忧爹会反对。 林桐月因为早上的事,想法也有了变化。对于她爹这种人,软声恳求没用,就得用各种方法让他怕了服了才行。 第7节 她自信地对杏月笑笑:“别担心,爹要有什么话,有我顶着。” 杏月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跟你一起顶着。” 说完,她就开始去杂物间找蚕豆。 林桐月动嘴,杏月动手。 她们先把蚕豆洗净,再用清水泡。这个季节,泡一天一夜就行。可惜今天是做不成了。 不过,没关系,她们可以先把别的东西给准备好。 桐月又问杏月要白矾,杏月说没有。 “家里没有,我去东边王大娘借一点去。” 王大娘是林家的东邻,夫家姓杨,有两女一子,大女儿已经出嫁,二女儿杨小玉跟杏月差不多年纪,小儿子杨东子跟桐月同岁。王大娘家境不错,为人也大方。乡下邻里之间互相借点东西很正常。 杏月正要出去王大娘家,桐月自告奋勇道:“我跟你一起去。” 之前的那段日子,她是有着逃避的心思,对这个家这个时代,有着一种作客旅行的想法,她不想也懒得融入。现在,她已经确定离不开这里了,那就只能一点点融入进去。 姐妹两人一起出门,到了东边的杨家。杨家的院子是用黄泥砌起来的院墙,虽然不比砖墙气派结实,但比林家的用树枝柴草弄成的篱笆墙好了许多。 杨家的院门开着,杏月站在院门口叫了一声王大娘,趁着等人的功夫,林桐月悄悄打量着杨家的院落。院子很大,东南边有几畦整齐的菜地,四周用树枝围着。一只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菜地四周转悠。 许久没人应,杏月只好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这次终于有人应答了。 “谁啊,来了。”出声应答的不是王大娘,而是她儿子杨东子。 杨东子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以他这个年龄来说,算是高的了,他肤色略黑,浓眉大眼,长得挺周正的一个男孩子。 “杏月姐,桐月,你们找我娘什么事?”杨东子问道。 杏月笑道:“我们搅了你念书吧,我想问大娘借点东西,她要不在家就算了。” 她们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响亮的声音道:“在呢在呢,我刚回。” 王大娘从外面回来了。 杨东子一看她娘回来了,就跟两人说了声,转身回去了。 王大娘四十上下年纪,身材健壮富态,面庞圆润,目光明亮。 她笑吟吟地打量着姐妹两人,问她们的爹娘怎样了之类的话。 杏月说道:“他们都还好。” 王大娘接着颇感兴趣地看着林桐月:“桐月啊,你曾爷爷附你身上的事,你真的啥也不记得了?” 林桐月一脸茫然,摇头道:“真不记得了。” 王大娘多少有些遗憾。 林桐月一脸害怕地说道:“大娘,你说我曾爷爷为啥附我身上呢?他会不会还来?” 王大娘其实也想问这个问题,不过,轮到她回答,她却答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说道:“谁知道呢。你也别害怕,那可是你曾爷爷,他不会害你的。至于会不会再来,应该也没事,毕竟阴阳有隔,不是他想来就能来。” 林桐月如释重负,接着她又一脸担忧地问:“大娘,我听说,我早上被附体时打了我奶和爹,他们不会怪我吧?村里人会不会说我不孝?” 王大娘爽朗一笑:“傻孩子,那不是你打的,那是你曾爷爷借你的手打的。谁会怪你。” 林桐月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我快吓死了。” 闲话也说完了,王大娘的好奇心也满足了。 就去灶房给两人找白矾。 杏月和桐月道了谢,说会尽快还给她。 王大娘摆摆手说道:“这点东西还啥。放家里用处也不大。” 两人拿着东西回到家里,就看见林老实蹲在院里,啪嗒啪嗒地吸着旱烟。 他的精神比方才略好了些,他抬头看看两个闺女,盯着桐月说道:“小三啊。” 桐月皱眉,家里有人叫荷月叫小五她觉得没什么,可是轮到她怎么听上去那么别扭。 她顺口纠正道:“爹,你叫我名字就行。” 林老实似乎很不高兴自己被反驳,微微瞪了一眼,接着又说道:“你早上起来说梦见你曾爷爷,到底是咋回事呢。你给爹好好说说。” 林桐月斟酌着用词:“我昨晚一夜没睡好,到了下半夜,感觉窗户外面猛然刮起了一阵阴风,把我吓了一跳,我想喊人又不怕吵醒你们……” 她这番话让杏月和林老实也觉得背后冷森森的。 林桐月应景地缩着脖子,声音不由得变小许多:“我觉着那阵风从门缝里溜了进来,然后我在黑暗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一个男人,又瘦又高,穿着长衫,拄着一根拐仗。他让我别怕,他说我是我曾爷爷。可我还是怕,吓得叫不出声来……” 林桐月描述得十分细致,简直能让人身临其境。 林老实的身躯不禁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下来,又问:“那脸曾爷爷还说了啥” 林桐月摇头:“说了很多,可是我被吓坏了,没记住几句,而且,曾爷爷说的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我听不大懂。本来早上记得清些,想跟爹说,后来又被人打断了。等我想起来了再慢慢告诉爹吧。” “正常正常。”林老实一点也没怀疑林桐月的话。 “你想起来就告诉我。”林老实说着话就站了起来,然后他又跟白氏说他要去多买些纸钱,让她弄些祭品,他准备去给爷爷上坟。 这件事暂时告了一段落。但林桐月被林老太爷附体的事迅速在村里传播开来。最后弄得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了。 当时在现场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不太场的人听,那些不在场的人听罢还不满意,有闲心的还特意来找林桐月问清楚。林桐月仍是一样的说辞,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件事造成的结果是,林桐月成了附近几个村的名人。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林老实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了。 毋庸置疑,这是一件好事。 林桐月绞尽脑汁,想把这件事利用个彻底。 经她多方查证,她发现,她跟曾爷爷的生日很接近。于是,她有意无意地在林老实面前提了一提。林老实仔细一算,的确如此。 “这大概可能是曾爷爷附我身上的原因吧。”林桐月说道。 林老实似乎也很认同这点。 第二天一大早,林桐月就开始和杏月忙碌起来。 蚕豆已经泡好了。她们拿到村南口,用石磨磨成粉浆。然后再用纱布和箩筛层层过滤,除掉料渣,再把过滤后的粉浆用擀面杖搅匀,待到沉淀后,舀去上层的清水,粉浆就成了粉坨。接着再用大锅把水烧开,把粉坨放进去,不停地用搅棒、搅动,搅动一会儿,再改成小火,然后并继续搅动,最后把粉浆盛出来放到面盆里,再在盆里加入白矾,等到定型后再倒扣出来就成了凉粉。 林桐月看试验终于成功,兴奋地说道:“二姐,今天正好逢集,我们去试卖一下吧。” ☆、第十二章 第一桶金(中〕 用蚕豆制出来的凉粉呈透明的淡黄色,看上去十分好看,用手指点点还有弹性。 这次林桐月倒是亲自动手,拌凉菜她还是会的。 她把水把大粗盐粒化成盐水,再用一丁点醋,加蒜泥和芫荽,拌了一碗凉粉。 她和杏月先尝了一口,杏月咂咂嘴,连赞好吃。 林桐月叹道:“可惜家里没有麻油,不然会更好吃。”而且也没有辣椒。 接着两人又端出去给白氏尝尝。白氏尝了一块也称赞好吃。好吃归好吃,她又担心费料。蚕豆不算精贵,可是盐可是精贵物。 “等我赚了钱,想买多少盐就买多少。”林桐月安慰白氏。 白氏苦笑一声没接话,显然是不相信三女儿的话。 荷月一看到好吃的,也硬要尝鲜。 白氏不想让她吃,就怕噎着她了。 别看荷月人小,性子却很执拗,不给吃,她就下手抢。那么滑的凉粉,她一抓一个准。看得三人不禁哈哈大笑。荷月吃了一块,还想再吃。白氏只好用勺子把粉压烂了喂她吃。 桐月笑看着这个五妹,她总觉得这小家伙的胃口似乎太好了些。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不过胃口好也是好事,至少说明她身体健康,在她们这样的家中,可生不起病。 接下来,桐月开始准备赶集要用的东西。其实凉风可以凉拌,也可以炒着吃,还可以做煎粉,可是时间太仓促,很多东西都不齐全,今天只能先卖凉扮的。 只卖凉扮这一种,用具倒挺简单。两人为了赶时间,就只带了几样必须要用的东西。两盆凉粉,盘子、碗、筷子,大蒜、捣杵,还有一些洗净切碎的验芫荽和香葱青蒜,到时看食客各人口味添加。盐和调料自然也要带上的,两人把家里的半瓶醋全带上了,把白氏给心疼得不行。 她一边心疼一边说道:“你们赶紧去吧,路上小心些,别把碗盘子磕碎了,也别让你爹瞅见了。” 林桐月也怕跟跟林老实磨叽,他这人做什么事从来不敢冒一点风险。 他最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反过来也适用,人家不干的,他绝不会干。 姐妹两人一人挑副担子就往外走去。荷月这次还想跟着去。可是两人坚决不带她,她抱大腿也没用。荷月扁扁嘴似乎想哭,可到底没哭出来。不让去就算了,等我走稳了,看你们谁挡得住我。荷月撅着嘴目送着两个姐姐出门。 今天天气彻底放晴,泥路已经晒干了。赶集的人比上回还多。 镇上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 人越多,两人就越高兴。可也有烦心事,她们来得太晚,好位置早被人占了。 两人找了一圈,最后只在一个偏僻的西北角找了个空位。这里人流稀稀落落,旁边的几位摊主也是一脸愁容和无聊。 离她们最近的是一位卖杂面馒头的年轻妇人,她正百无聊赖,一看到她们姐妹过来,倒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态度友好地冲她们笑了笑,随口打了声招呼:“你们是卖什么的呀?” 林桐月也回之以笑容:“我们是卖凉粉的。” “凉粉。” “凉粉?” 林桐月把在家拌好的一盘凉粉递到她面前:“大嫂你尝尝好不好吃。” 年轻妇人推辞了一下,最后尝了一块。 “好吃好吃,真爽口。肯定好卖。” “借大嫂吉言。” 林桐月冲她笑笑,就开始忙碌起来。 她们没带桌椅板凳,只是用两只大桶作支撑,在上面铺一块干净的木板。 两人把干净的碗筷盘子依次摆上,盐水和醋也摆了上去。 空下来的地方就当案板,用来切凉粉。 姐妹两人把简陋的摊子支撑起来了。 第8节 凉粉也拌好了。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客人上门。 理想丰满,现实还是那么骨感。 林桐月默默感慨。 她是感慨,杏月却是焦急。她这次来就是瞒着她爹出来的,若是挣钱还好,若不是一块也卖不出去,她们这条路也就堵死了。 怎么办呢?难道要像别的人那样大声吆喝吗? 她连在人前大声说话都不敢,哪里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没做到,林桐月更没做过。两人面面相觑,各种叹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越升越高,镇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人再多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这个地方压根就没什么人过来。 又等了一会儿,林桐月真是受够了,她决定豁出去了。 她清清嗓子准备来一番字正腔圆的吆喝。 就在这时,就听见前面的主路上有人在喊:“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林桐月抬头一看,却见是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这镇上有牛车骡车驴车,还有手推车,但马车极少。这个时代家里能有马车的都是富裕人家。 马车过就过了,林桐月也就略略打量了一眼而已。 马车穿过人群,从她们摊前缓缓驶过。 马车将要过去时,忽然停了下来。 众人见马车停来,不禁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马车停稳后,下来了一个约有十五六岁、圆脸圆眼的青衣小婢。 旁边的人不错眼的打量着这个丫头,有人问这是哪家的? 有人说这肯定是大户人家的,看这丫头的气度就不一样。 更多的人是好奇,她下来要做什么。 青衣小婢在摊子前略停一会,众人恍然明白,原来她是下来买东西呀。 各位摊主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个个都希望她来买自家的东西。 青衣小婢只是略略一停便径直朝林家姐妹的摊子前走去。 “两位姑娘,这凉粉怎么卖?” 林桐月先是一怔,接着笑答道:“五文钱一碗。” 众人吸了口气,这么贵! 杏月也有些不解地看着妹妹,不是说好的两文或三文一碗吗? 她不知道林桐月想的是,看这家人也不是缺钱的主,也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她真卖太便宜了,说不定对方还不放心吃呢。 果然,那青衣女子一点也没嫌贵的意思,她说道:“那就来两碗吧。”因为没有食盒,她又车取了一个食盒。青衣女子掀起车帘时,林桐月眼尖看见了里面还有两个女子。一穿白一穿蓝。 “不会那么巧吧,这是上次赶集遇到的那两个人?” ☆、第十三章 第一桶金(下) 第十三章第一桶金(下) 青衣女子提着一个精致的黑漆食盒回来,动作麻利地把两份凉粉装进食盒。然后从荷包里拿出十文钱递给林桐月,冲她微微一笑,转身回去了。 杏月激动地看着林桐月手里的十个铜子,竟然卖出去了! 马车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众人一直目送着,直到马车转弯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有人问道:“这马车是谁家的?” 有知情人答道:“听说是从外省搬来的一户富户,因为喜欢这里的山水风景,打算在这儿定居下来。” “是吗是吗?这家人姓什么?” “好像是姓江吧,不太清楚。” …… 林桐月只是随意听了几耳朵,因为她很快就忙碌起来了。 本来她们占的这个地方十分偏僻,很少有人来,结果被那辆马车吸引来了。又因为青衣女子买了林家姐妹的凉粉,他们顿时觉得,既然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丫头都觉得好,那这东西肯定好。 于是就不停有人询问:“姑娘,你这吃食多少钱一碗?” 杏月看着桐月,无声地跟她商量。 如果再卖五文,肯定不好卖。这来赶集的毕竟还是穷人占大多数。于是林桐月把价钱降到了三文。虽然仍有人嫌贵,但也不少人能接受。 “来一碗尝尝。”有人开了头。 “我也来一碗。” “我也尝尝。” ……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做生意也是这样。只要有人开了头,后面就顺畅了许多。 姐妹两人开始忙碌起来,林桐月收钱,杏月切凉粉拌凉粉。她们的摊子简陋,没有桌椅,客人就站在摊前吃。有的还想带走,可惜没有合用的器具,他们只得作罢。 摊子前的人越聚越多,最后碗筷不够了,右边卖馄饨的大嫂主动把碗借给她们。 接着,左边卖馒头的妇人也过来给她们帮忙。 “谢谢你们两位。”姐妹俩一脸感激。 这两人笑笑,既羡慕又失落:“反正也没生意,闲着也是闲着。” 林桐月一边收钱一边安慰两人:“放心吧,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仿佛是要印证林桐月的话似的,这时正好有个食客问:“姑娘,你们这没有馒头吗?” “有有。”林桐月以目示意馒头的大姐。馒头大姐脸上带笑,赶紧出去拿馒头。 接着又有了两人买了馒头就着凉粉吃。 有的不太想吃凉粉的就到旁边的馄饨摊上吃碗馄饨。 林家姐妹俩的生意很快就带动起了周围的生意。 总之,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渐渐热闹起来了。 众位小贩一个个脸上转忧为喜,对这姐妹两人的好感蹭蹭地增长着。 林桐月和杏月一直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带来的两盆凉粉基本卖完了。最后只剩下了一点碎粉,林桐月就没再卖,而是放盆里拌好,分给周围的摊主尝尝。 大家推辞了一下,各尝了几块,有的还送来了他们卖的东西给姐妹两人尝尝。 有送馒头,有送馄饨的,有送麻花的。 临收摊时,卖馒头的大姐笑着说:“你们下个集还来吗?要来,我帮你占位置,我家离的近。” “当然来,多谢大姐。”林桐月爽快地说道。 “我们回了啊。” “路上小心啊。” 众人和和气气地互相道别。 两人收拾好东西,杏月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说道:“三妹,咱赶紧回家吧,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告诉爹娘咱们赚钱了。” 林桐月一想到爹娘,方才的高兴劲立即飞走了一大半。 在这个家里,她娘就是个影子,她爹林老实说一不二。这钱拿回去再想拿出来就难了。 若是她爹是个开明讲理疼老婆孩子的,上交就上交。可他根本不是,她凭什么要交给他。 “二姐,咱们家里好多要买的呢。娘没时间赶集,爹也忙,不如今天一次买齐了吧。” “这……”杏月有些迟疑:“不用先告诉爹娘吗?” “不用。” 林桐月当下就决定先去买盐,再去买白矾和麻油,最后还买了醋和麻椒茱萸。这一下子就花了好几十文,褡裢里的钱已经少了一半。杏月心疼得不行。但转念一想,这确实都是该买的。 最后,她又私自做主,到肉摊上买了一根棒骨,准备拿回去给小五炖汤喝。 杏月赶紧劝阻:“真的不能再买了,爹肯定会发火的。”她爹那个人她是知道的,他特别不喜欢老婆孩子私自做主,白氏有时候买点针线都得经过他的允许。 林桐月虽然跟林老实相处时间不长,但也快把他的性格摸透了。这种人怎么说呢,在外人面前老实能干,老好人一个,但在家里,呵呵,做威威福,控制欲特别强,把自己当大爷。他在外人面前的失去的尊严全部都会在家里找回来。他们单位的看大门的大爷就是这种人。 她知道她是这种人,可她不想再惯他这种毛病了。她要想在林家过得好,她和林老实就必须得有一个人妥协。她若是妥协只能变得跟白氏一样,她才不愿意。 买完棒骨后,两人就拉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开始往家走。 路上,杏月仍然十分兴奋。 “三妹,我太高兴了,真没想到这么顺利。” 桐月笑笑:“是挺顺的。”她蓦地想起了那辆马车的主人。于是就随口跟杏月说道:“也不知道第一个买咱们东西的姑娘姓甚名谁?” 杏月也是一脸茫然:“我刚才听人说她们家是新来的,兴许下次还能见着她。” “下次见到,我一定得上去问个明白。”林桐月说道。 两人边走边说话,加上东西都卖完了,肩上的担子也比来时轻松不少,她们这一路走回去比来时快了不少。 她们回村时正是下午,村民们大多在地里干活,所以她们并没有碰到什么人。 白氏和林老实都下地了,荷月被拴在院子里的树上。林桐月看着心酸,赶紧把她解开。杏月把摊贩送给她们的一小块油糕拿出来喂她。荷月吃得很欢实。 姐妹两人又迫不及待地进屋数钱。 “一文两文,一共还剩二十八文,再加上在镇上花的几十文,算起来,他们今天赚了七八十文。” “竟然这么多?”杏月激动的两眼放光。 荷月也跟着两眼放亮光。 第9节 姐妹三人只高兴了一会,林老实和白氏就从地里回来了。 林老实仍跟往常一样,一脸地愁云。白氏低着头,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林桐月暗暗叹息,她就没见她爹有高兴的时候。 杏月赶紧迎上去:“爹,娘,地里的活干完了?”平常他们不会这么早就回的。 白氏看了看两个女儿,欲言又止。 林老实则重重往凳子上一坐,没好气地道:“干啥完?地都被人占去了,老子哪还有心情干?他娘的,一个个都欺负我没儿子。”又来了。 杏月语塞,每当这时,她都有一种说不清的自责和愧疚,怨恨自己不是儿子。 林桐月可没她这种想法。 她想了想,就把剩下的钱拿出来一半交给林老实:“爹,这是今日赚的钱。” 林老实被占地边的人气蒙了头,一看到钱,才猛然记起这俩丫头去镇上卖东西了。一想起两人居然敢没经过自己的同意就去卖家里的东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想发作一番,但一看到桐月手里的钱,气顿时小了不少。 他赶紧把钱抓过来,眯着眼数了数,才有十四文,欣喜之余又有些不满足,便一脸疑惑地问道:“就这么多?” 杏月没敢接话,林桐月一脸淡定地说道:“嗯,比这多些。——不过家里的盐油醋白矾都没了,我就顺便买了些。” 林老实腾地一下站起来,瞪着桐月质问:“谁叫你买了?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林桐月语气平淡:“这钱是我和二姐赚的。” 林桐月要是赶紧认错,没准林老实看在她挣来的钱的份上,还能大方地原谅她,此时一看她这样跟自己顶嘴,火气越来越大。 白氏见状赶紧上前相劝:“她爹,两个孩子又没乱买。” 杏月也忙说道:“是啊,爹,你和娘地里活没空赶集,我想着就干脆买回来算了。” 林老实从来不是个会吵架的人,他一时找不到理由,只好冲着林桐月说了一句:“你最好记住,我才是一家之主,你赚的钱咋地了,你们姐几个的命都是我给的!” 林桐月心里冷笑,嘴上却说道:“我当然知道爹是一家之主。放在以前,我肯定得事事请示爹。可是我想起我曾爷爷的话了,我怕他又来骂我是不肖子孙,我就想改变一下从小胆小怕事的性子,我想活给曾爷爷看,省得他在九泉之下不安生。” 林老实听到这番话,一腔怒火顿时熄灭。他不禁想起了他爷骂他的话,老人家骂他是个窝囊废,他每思想这话,就像滚油煎心似的难受。 林老实唉声叹气,神色委顿。白氏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劝慰。 林桐月才不在乎他怎么想,她拿起新买来的白矾,又拿了早上留下的一块凉粉送到隔壁的杨家。 在杨家,她听到了一个最新消息:村里最有钱的钱家要迁走了,他家那套阔气的房子卖给了一户姓江的人家。 ☆、第十四章 古代家暴 林桐月听到新来的人家姓江,就不禁多问了几句。问这家可有十四五岁的姑娘,王大娘虽然消息灵通,但也表示不太清楚。 林桐月还完东西,在杨家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她回来时,正好碰到杨东子的爹杨大山和他姐杨小玉,父女一边走一边说话。她冲两人打了声招呼,说实话,她真的挺羡慕杨家的和谐气氛的,若是她有这个的家庭该有多好。想归想,她还是得面对现实。 一直在到吃晚饭,林老实都没有再找茬,而是在院子里默默地劈材干活。 白氏在灶房做饭,荷月在院子里,甩着胳膊练习走路。 林桐月走进灶房找盆子开始泡蚕豆,林老实这次没有反对。 吃饭时,林老实看到桌上的棒骨萝卜汤,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说道:“这次就算了,明天再卖的钱可不能再胡乱花了,拿回来全交给我。” 杏月低头回答:“是,爹。” 林桐月忙着给荷月盛汤没理会他。 林老实很不满意林桐月的态度:“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吗?” “知道了。”林桐月敷衍道。 林老实还想再说什么,白氏端着碗菜进来了,赶紧招呼他吃饭,此事才算揭过去。 荷月果然是个小吃货,喝了一小碗汤,吃了半个馒头,似乎还觉不够,还要吃萝卜,白氏怕她撑着硬没给她吃。 荷月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大伙吃。 虽然林家没有食“食不言”的规矩,但桌上几位都是性格沉闷之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一家人的吃相各异,白氏做为主妇,时刻注意着大家的需要,或是拿馒头或是添汤,林老实做为一家之主,吃饭是旁若无人,而且吃相凶猛,又急又快,别人才刚开吃,他已经吃完了。 杏月吃得不快不慢,林桐月由于前世养成的习惯,吃饭细嚼慢咽。别人都快吃完了,她才吃到一半。 林老实站起身来,先是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然后哼地一声,摁了下鼻涕,随手往地上一甩,又往地上啐了口痰。 林桐月先是傻眼,再是皱眉,接着胃里忍不住地微微翻腾,她只得放下碗,再也吃不下去了。 杏月不知所以,忙问她怎么了。白氏也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林桐月看二姐和娘都吃完了,忍了再忍,只好委婉地对林老实说道:“爹,我明天回来给你带点草纸或者你戴个帕子也行,能不能不要在吃饭时这样?” 林老实一脸惊讶,仿佛听到什么奇闻一样,接着便怒道:“咋了,我哼个鼻涕都不让?我一直都这样,别人也都这样,就你穷讲究,什么毛病这是。” 杏月听到这里,倒是有些理解三妹妹的感受,同时也佩服她的敢言,反正她是不敢说的。 她忙从中打圆场:“爹,三妹一直就爱干净,你以后注意些呗。” 谁知杏月这句话劝和的话却把林老实彻底给惹毛了,他砰地一脚踢开凳子,指着杏月骂道:“咋地了?你也想反了是吧?我看你们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白氏一脸无奈和愁苦,弱声弱气地劝道:“你们爷几个就不能安生一会儿吗?” 林老实一张黄脸憋得通红,直着脖子嚷道:“是两个赔钱货不想让我安生!” 林桐月怒道:“我就说句,让你讲究一些怎么了?你别张口闭口赔钱货,你倒是个男人,你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了?” “你她娘的,我看你是皮痒。”林老实伸开巴掌就要打林桐月,林桐月伸手一挡,林老实打偏了去,他再打,白氏和杏月赶紧上拦,林老实正在气头上,随手给了白氏一巴掌:“死婆娘,你看你不争气的肚子生出来的好闺女!” 白氏并没有跟他厮打,只是紧紧拽着林老实的手,脸色麻平而平静:“对,是我没教好,你打了我就算了吧。” 林老实骂骂咧咧,被白氏抓住的手胡乱挥舞着:“我先教训你,再教训那两个赔钱货。” 林桐月愣在原地,心头生出一股凉意。看样子,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可能是第一次了,她才来多久,林老实就几次三番地要打她。可想而知,他早家暴习惯了。 这个窝囊废男人!林桐月越想越气,气愤之下,理智全失,她弯腰抄起一个板凳,对林老实怒目而视:“你果然是个窝囊废,除了打老婆孩子,你还有什么本事,你打架是吧,我就陪你打。” 林桐月此话一出,大家均是目瞪口呆。 林老实最为惊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三女儿竟会这么大胆,连亲爹都敢对打。 白氏的反应比跟林老实复杂许多,她在惊讶的同时也有浓浓的担忧,还有一丝怀疑。她的三丫怎么会这样?她以前淘气归淘气,但绝不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那可是她爹啊。她难道不明白,这一凳子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吗? 白氏心思千回百转,她慢慢松开林老实的胳膊,走到林桐月面前,林桐月以为她是来安慰自己。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她张开巴掌呼地一下扇过去。 林桐月愣住了。杏月张了张嘴没有劝也没有去拉她娘。 林老实只是冷哼一声,脸色缓和许多。 林桐月由于太过惊讶,所以她根本没机会躲开白氏的巴掌,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在她脸上,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挨了这个巴掌之后,她跟这个家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她哪怕去当流民也要离开这里。 白氏的巴掌最终并没有落到林桐月脸上,她的胳膊中途莫名地酸软了下来,她先是不可思议,接着像解脱了一样,长长松了口气,说道:“以后再这样对你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过来,给你跪下认错。” 林桐月置若罔闻,她仍呆愣愣地看着白氏。林老实打她,她一点都不奇怪。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白氏会对她动手。在她的心里,这位母亲,一直是个被封建男权摧残压迫的苦难女性角色,她是软弱麻木,不懂得反抗,可这大部分是这个时代的过错。她一直在试着理解白氏,并默默地支持着,想着将来会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可笑,觉得心灰意冷。一个她一直怜悯保护的受害者突然间变成了施害者。她转变得这么突然又这么理所当然。 杏月这时才过来劝林桐月,她小声说道:“三妹,这次到底是你错了,快去给爹认个错,你以前生过病,又被太爷附过身,脑子不清楚,爹不会给你计较的。”她这话既是说给林桐月听,也是说给她爹听。说完,她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林老实。 林老实这会儿已经从震惊中平复下来了。 他喃喃低语道:“怪不得老爷子骂不肖子孙,这是反了天了,连老子都敢打,不得了不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找东西。 白氏和杏月明白她爹是要动真格了,惨白着脸上前去劝。 林老实眼中发出骇人的怒火:“我要打死这个逆女,生得她以后丢我老林家的脸!” 白氏带着哭腔带林桐月:“你还死站在那干啥,还不快滚出去。”脾气犟也不看时候。 杏月也急声求她:“三妹,你快跑呀。” 屋里乱成一团,只有尚不懂事的荷月仍是一脸平静。她睁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林老实终于找到趁手的东西,他用力甩开白氏和杏月的拉扯,黑着脸直奔林桐月而来。 林桐月心中已经绝望悲愤到极点,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她打算今晚就和这窝囊废拼了算了。 ☆、第十五章 同病相怜 林桐月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林老实快冲到林桐月面前时,突然两腿发软,扑通往地上一跪。 “爹,你怎么了?” “老实——” 白氏和杏月一起惊呼。 林老实不但双腿发软,胳膊软得像面条似地,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到底是咋了?”白氏一脸地惊恐。 林桐月自己也纳闷,旁边的荷月小脸上流露出一丝满意而疲倦的笑容。 林老实最后被妻女抬着上了床,他脸色惨白,嘴里哼哼唧唧:“你这个孽女,早晚得把我气死。我的腿我的手都不听使唤。” 白氏蓦地想起自己方才的异样,她忍不住跟林老实说了。林老实吓得脸色更白,他示意让白氏关上门,两人在屋里叽咕了好一阵子。 趁着这会功夫,杏月在堂屋里好声劝桐月:“三妹,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可以跟爹对打呢?你知道就为这事,爹打死你都没人拦吗?若是族里知道了,族长也能活活打死你。我听村里老人说,二十多年前,咱们村里出了忤逆的,被族里给打个半死,最后他爹娘看不过哭着求情,族长才给放了,可是打得狠了,抬回去没几天还是死了。你也别怪娘,娘也是为了你好,就算爹不打死你,若是传扬出去,咱们姐妹几个……”杏月说到这里戛然停止,剩下的话,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林桐月呆在原地,默默地听着,良久之后,脸上方流露出一丝苦笑。 上天是看她前二十四年过得太顺遂了是吗?所以派她来古代历劫。 以前,她觉得父亲太直男癌,什么家务不爱做,活脱脱一个甩手掌柜。她从小到大就不是个一乖顺的孩子,顶嘴顶得爸娘气得直跳脚。但是她从没有尝过挨打的滋味。他们再生气,也只是多唠叨几句而已。 可是现在…… 她以前所不满不屑地生活,竟成了她难以企及的梦想。 真是荒唐可笑。 杏月在这外边劝林桐月。白氏和林老实也在屋里神色严肃地商量着什么。 白氏说道:“老实,你看今晚这事是不是太奇怪了?” 第10节 林老实点头:“是奇怪,简直是怪极了。我一说要打三丫,手脚就不听使唤,仿佛是被鬼摁着一样。” 白氏想了想试探道:“咱爷曾经附体到桐月身上,会不会是还没走?” 林老实这时才转过弯来:“对对,一定是这样。” 说罢,他用还能行动的左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要是爷还没走,那我岂不是打了自个的爷爷,真是罪过。” 两人商量一会,白氏出去叫桐月进来说话。 林老实跟刚才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桐月啊,你、你这会儿觉着又啥不一样没?” 林桐月此时也已完全恢复理智。她本想一走了之,可是想到古代的治安环境、户籍制度,最关键的是,她身上只有十几文钱,天下之大,她要去哪里?在没有足够的资本和实力之前,她到哪里都是地狱模式。既然如此,还不如先留在这个家里,以后再做打算。林桐月渐渐打消了那个念头,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得给今晚的事情做个交代。 林桐月察言观色,顺水推舟道:“好像跟那天早上差不多。我的身子仿佛不受我控制,一看到爹打娘,我就想教训爹,爹,我是不是很大逆不道?可我真的管不了自己。” 这个解释在白氏和林老实的预料之内。 白氏深深地出了口气,还好还好,她就知道她的闺女绝对不是那种忤逆的人。 林老实既疑惑又惊恐,他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常驻在三丫身上呢?他连教训自己的闺女都不能了? 林老实唉声叹气,心情烦躁,又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痒,咳嗽一声正要再吐一口痰,见桐月还在自己床边,就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出去吧,记得今天的事不要跟别人说。” 林桐月点头,急忙退出这个令人憋气的屋子。 杏月正收拾桌椅碗筷,荷月不在堂屋里,估计睡觉去了。 林桐月心中烦躁,索性悄悄出了门。 今晚的月光很亮,如水的清光洒在村庄的房顶和树上,空气清新,四周又黑又静,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声。 林桐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觉得脚底有些异样,她知道自己是踩中地雷了,她叹口气,只得停下来使劲地在路边蹭鞋底。 林桐月一边刮蹭鞋底一边想着自己的事,现在的,未来的,还有过去的,各种事都想。 她正在胡思乱想之时,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人提着风灯在向这边走来。再走近些,林桐月发现是两个人,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 她站的是下风口,两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少女:“姑娘,咱们还是回家去吧。您也别担心少年的事,少年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挺过去的。” 林桐月心中奇怪,这个少女的口音不像他们这边的,腔调软糯好听,倒像是南边的口音。他们村里有这号人吗? 她正在想着,却见那个提着风灯的少女“咦”了一声,对方发现了她。 她提灯远远地照了照,笑道:“这位姑娘也在赏月?” 林桐月冲她微微一笑,接道:“是啊,今晚的月色真好。” 她说完这话,双方一起沉默下来。 提灯少女旁边的人缓缓向林桐月走了过来。 林桐月借着月光和灯光,大体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她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相貌端秀,气度舒朗。林桐月端详了一会儿,不由得笑了,原来是熟人。这位姑娘就是前些日子在馄饨摊上偶遇的那位女扮男装的白衣少女。对方看清她的相貌也是微微一笑。 “人生何处不相逢。”她说道。 “梅香,你先回去吧。” 梅香提着风灯离开了。 “我姓江,名星月,刚刚搬到本村居住。”少女主动自我介绍。 林桐月也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江星月朗声一笑:“咱们真是有缘,名字中都带个‘月’字。” 林桐月也笑,感觉心情不禁好了许多。 两人一见如故,话匣子一打开,便越说越说,越说越投机。 江星月有保留地说了自己家的情况:她父亲早逝,现家中有一母一兄,说是兄长,其实只比她大得片时,两人是龙凤胎。他们举家从南边迁来。 林桐月也大概说了自己家中的境况。她一点也没提及今晚发生的事。 两人谈兴正浓,却见月光下又来了一个脚步急促的人。 “桐月,桐月。”这是白氏的声音。 林桐月酝酿了一会儿,才出声应道:“娘,我在这儿。” 白氏快步奔来,也没顾上旁人,她一把抓住林桐月,急声说道:“大晚上的,你跑出来干啥?” “不干啥,我出来走走。” 林桐月冲江星月点点头,便跟着白氏回去了。 走了一段路,白氏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怨娘,可是娘也为了你好,他再怎么样也是你爹,你哪能真跟他动手?” 一夜无事。次日不是逢集日。林桐月和杏月自家麦地里拔了一天上午的草,下午又去挖野菜,捡柴禾。 林老实仍在床上躺着,不过,他也没再找事。 第三日,姐妹两人仍到镇上去卖凉粉。 她们还在上集那个摊位,有了上回的试水,这次生意好多了。还有不少回头客。 林桐月把赚得钱留下一大半,只上交给林老实一小部分。林老实从没做过买卖,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卖了多少。不过,他这次没有说什么。 日子仍跟以前一样单调而又重复地过着。姐妹两人逢集就去镇上卖凉粉,背集时就在家里干活。期间,林桐月也跟江家打过几次交道。江星月还派侍女往她家送过点心。说是他们那边的规矩,新来的人家要给四邻一些见面礼。 白氏和林老实没跟江家这样的人家来往过,接到点心是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林桐月亲自送过去一些本地的特产,江星月亲自接待了她。不过,她看上去很忙碌,两人也没有深聊。后来有一次,林桐月无意中撞见了江星月的同胞哥哥,他面色苍白,身体瀛弱,一看就是久病之人。他的容貌倒是跟江星月有七八分相像。林桐月初见之下还以为是江星月又女扮男装了。 回来的路上,林桐月心想,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江星月虽然衣食无忧,却有一个久病不愈的兄长。她父亲已逝,家中只有一个寡妇,若是兄长再有个好歹,她守着这么偌大的家业势必会招人惦记。 这次见面后几天,林桐月就从村民口中得知了一个重大消息。 由于江星月的哥哥江星辰病情加重,江夫人打算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冲喜。 ☆、第十六章 苟成名,毋相忘 江家要娶媳妇冲喜的消息,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一得闲就聚在一起议论。 “听说江老夫人光聘礼就给三十两。” “乖乖,三十两!够买好几亩地了。我要有闺女就好了。” “你有闺女也不一定能行,人家也没说是个女的都成啊。” “你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开个玩笑嘛,哈哈。” …… 林老实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眯着眼对白氏念叨:“江家真是出手大方,三十两聘礼,那够咱庄稼人活好些年了。” 白氏接道:“可那毕竟是冲喜,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冲喜不成,嫁进去的女孩儿就得守寡。但凡有点办法,谁愿意推自己闺女入火坑?” 林老实的关注点只在三十两银子上,“三十两银子,够买十亩下田了,或者盖一座气派的青砖大瓦房也不错。在乡亲们面前多有面子。” 白氏生怕他生出别的想法,咬着唇索性不接话。 林老实还只是想,可是,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桐月的奶奶叶氏。 叶氏经过上次的挨打和恐吓,很是消沉了几天。这几日,她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好容易才感觉身上略清爽些。一听到江夫人要花重金娶媳妇冲喜。她顿时上了心,千方百计地去打探消息。 她辗转从别人那里得知,江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女方最好跟江公子年龄相当,略长些也无妨,最好是生在八月的。 叶氏一听,当下一拍大腿,生在八月的,她家不就有一个现在的吗?老三家的桂月就是呀。本来,她还有心要老实家的老二杏月去呢。 叶氏向来是想到就做,三儿子外出做短工不在家,老三媳妇刘氏跟白氏性子差不多,又因为生了一连串姑娘,时时觉得在婆家抬不起头来。叶氏性格精明强悍,软磨硬泡威胁哭诉一齐上,刘氏很快就招架不住,而且叶氏还对桂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目的就是让她自个同意嫁到江家去。谁也没料到的是,刘氏还没点头,桂月自已倒先想通了。 林桐月是从堂妹菊月的哭诉中得知这件事的。 她到这里这么久,只跟堂姐桂月只说过两次话,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勤劳女孩,每日忙完家里忙地里,极少有空闲的时候。不像菊月因为年龄关系,多少能有点时间串门。林桐月对这个堂姐的印象就是,就是她永远都在做活。 菊月在白氏和杏月桐月面前抽噎着说道:“你们一定得好好劝劝我姐,千万不能让她往火坑里跳。我知道她是为我们家好,可是我宁愿过得苦些,也不想毁了她一辈子。我听人说,江家公子的身子骨先天就弱,恐怕撑不了几天啦。” 白氏和杏月好声劝着菊月,并答应说帮她劝劝桂月。 白氏当天晚饭后就和杏月过去劝桂月打消这个念头。 林桐月没有去,她想等她娘和她姐回来探探口风再做决定。 两人去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不用桐月追问,白氏就主动说了,“桂月这孩子别看平时不声不响的,一旦做下决定,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唉,到底是年轻不知事,冲喜媳妇哪是那么好当的。” 杏月小声说道:“刚才我抽空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她说,她即便不嫁到江家,也不一定能嫁到好人家。嫁到江家好歹衣食无忧,冲喜媳妇想必也不会被逼着生儿子。” 白氏听到这话,不禁一怔,接着脸上泛起一丝凄苦的笑容,良久方叹道:“唉,这孩子……” 桐月听到杏月转述的话,又是心酸又是感慨。她这个堂姐,可能是因为自己母亲的事,对未来的婚姻生活失去了信心。她对于冲喜的后果比谁都清楚,在她的认知中,嫁人会比守寡还不好过。其实再想想她三婶和她娘的日子,林桐月竟然理解了桂月的选择。衣食无忧的守寡算起来真的比婚姻不幸强啊。至少不用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不用担心婆婆的挤兑,丈夫的家暴,不用日夜辛苦劳作还是填不饱肚子。 林桐月没有再去劝桂月,这毕竟是她的选择,她无论赞不赞同都要尊重她的决定。不过,她决定去见一见江星月。想看看桂月以后的生活会不会真像她想的那样。 两人仿佛是心有灵犀,她还没来得及去江家,次日上午,江星月倒先来林家了。 江星月身穿一件半旧淡色春衫,亭亭立在林家的篱笆院外叫门。 林桐月闻声从灶房跑了出来,看到来人是江星月,她先是一怔,接着笑着说道:“真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江星月推开篱笆门信步走了过来。 林桐月领她进了堂屋,又拿了两个干净的竹筒泡了自制的竹叶茶。 江星月笑着赞了一句:“这茶具和茶叶都挺别致。” 林桐月笑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做客的丝毫不以为意,做主人的也丝毫不觉局促。 两人是相谈甚欢。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但每次江星月跟林桐月闲聊,都会暗觉诧异。不过,她表面上仍不动声色,两人只维持着淡淡的君子之交。 江星月看看林家只有林桐月一人,心中不禁略松一口气。 第11节 她们客套几句,江星月就主动提起了冲喜的事:“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我和哥哥都不同意冲喜。连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事,怎能靠娶门媳妇就治好了?无奈家母如今是病急乱投医。我们兄妹二人怎么劝她也不听。” 林桐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接着她委婉地询问了,江家以后会如何对待冲喜媳妇。 江星月说道:“非我自夸,我母亲向来是个心软慈善之人,如果真有人愿意嫁进我家,不管结果如何,我家以后一定会善待女方。” 林桐月默默思量一会儿,她虽然没见过江母,但从江星月的为人来看,她的母亲应该不会太恶毒,结果应该会真如桂月所愿吧。 两人一齐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江星月突然幽幽说道:“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的父亲素有识人之能,我也跟着他略学几招。虽然我们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我总觉得你是值得深交之人。我跟你说以下这些话,并不觉得是交浅言深。——这几日我一直考虑一件事,你且听一听,看能否帮我拿个主意。” 林桐月听到江星月如此说,不禁吃了一惊,她忙说:“你且说一说,我尽力而为,就算拿不出高明的主意,也能听你倾诉一番。” 江星月微笑着点头,酝酿了一下情绪,方缓缓说道:“其实事情屡见不鲜,无非就是族人亲友欺我家人丁零落,想趁机霸占我家的家产,我们兄妹原本以为,搬到外地就可以。却没料到,根本行不通。——我们走得匆忙,原本想托人卖掉祖产田地,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安生过活,但是现在,族人却从中百般阻挠。我兄长的时日可能不多了,——非是我咒他,他亲口跟我说的,大概人之大限将至也会有感觉吧。一旦他离我们而去,事情的后果可想而知。” 林桐月一边认真聆听一边点头,这种事情确实屡见不鲜。若是现代很好办,直接请个靠谱的律师,打官司就行。可是现在,她对古代律法一无所知,而且她也知道,一般人是极少愿意跟自己的亲友族人对簿公堂的。 江星月说着,林桐月听着,然而她并没有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江星月说完朗朗一笑,“跟你说完,心里开阔许多。告辞。” 她走路步伐洒脱,长相又有些偏英气,林桐月也见过江星辰,江星月若是身着男装与她兄长在一起,两人还真不好分辨。她那天女扮男装想必冒的就是她兄长的名字。但她现在能不能还接着冒充她哥哥呢?而且最好是全家一齐配和她,等到她夺回家产之后,再恢复女儿身也不错。 想到这里,林桐月忙说道:“请留步。” 江星月停了下来,回头笑吟吟地看着林桐月,林桐月请她回屋坐。 她怕一会家人回来,打算长话短说。 “你跟你哥哥长相相似,何不考虑假扮他一段时间,等处置完你家的事再恢复女儿身?” 江星月看着林桐月,无奈地笑笑:“其实我何尝不想,可惜家母一直不同意。她怕将来传扬出去,我找不到好的归宿。” 林桐月点头,后世的父母仍然把女儿的婚事当成天大的事,更何况是古人? 江星月顿了顿,低声感慨道:“有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说一说:我自幼跟兄长一样,受父亲和先生悉心教导,自负胸中略有点墨,若非生为女儿身,我真想到科场上试一遭,若能谋得一官半职,一来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二来顺便施展一下胸中所学抱负。” 江星月说到这里,神情略有些不安地观察着林桐月的反应。她也曾跟母亲提及过,结果被斥作荒唐;她跟曾经的好友提起时,对方是先是惊讶,然后极力规劝。说一个好女孩是不该也不能这么想的。 林桐月先是惊讶,接着了然,中国传统文化很多方面都是反人性的,他们压抑人性,全方位禁锢女性,让女人从心底里对自己的*感到羞耻,在他们眼里,女人就不是人,她们就不该有物质、精神、*的*。女人就该是无欲无求、玉洁冰清。 她没料到江星月会有这样的超前想法,多少现代女人尚看不破这种迷雾,而她一个古代女人做到了。 林桐月一脸激赏,她语气激动:“君欲在功名,我欲在财富,苟成名,毋相忘。” 江星月先是一愣,接着朗声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来,二人两手交叠,无声相勉。 林桐月笑毕又正色道:“我已知道你的志向,你的事情咱们好好再筹划一下,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说给你听。” ☆、第十七章 难关 按照江星月的说法是,她的兄长是胎里带的疾病,已到了药石无效的地步。若是但凡有点希望,江夫人也不会想到要用冲喜这个昏招。 林桐月的想法是,让江星月现在就开始顶替她哥哥江星辰,这个顶替不是一般的顶替,而是大张旗鼓地替代他。江家可以假装请来法力高深的道长作法,并对外宣称:由于江星月担忧兄长的病情,两人又是龙凤胎,命格相似,她愿意将自己的命借给兄长,以免江家绝后。然后选个适合的机会,让江星月“死去”,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并没有了江星月这个人。古人普遍迷信,这个说法很多人都会信。 不过,它毕竟是林桐月突发奇想想到的,并未考虑成熟,因此,她就先说出来跟江星月商量商量。 江星月一听,不禁两眼一亮,朗声赞道:“这个办法妙极。不但让‘我’有了一个高尚的死法,还因着有了这个借命的名头,就算我的举止略有怪异处,也可以用‘我这条命是我妹妹续的’来解释。” “不过凡事都有利弊,这是有利的一面,它的弊端我还没说呢。”林桐月正色道。 江星月对此早有准备,她淡然一笑道:“我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没有后悔药。” 林桐月冲微微一笑,见她态度如此坚定,也就没有再重复。 “可是,这件事需要你哥哥和母亲的全力配合。”江 星月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她说道:“我哥哥倒是好说,只怕我母亲那里……唉,我回去再劝劝吧。” “也好,你好好跟她商量。” 两人正说至酣处,林老实和白氏他们回来了。 两人见到江星月竟在他们家,脸上说不出的吃惊。 林老实结巴的毛病又犯了:“江、江小姐,您真是贵脚踏贱地。” 江星月冲他淡淡一笑,林老实的神色愈发激动。 林桐月眉头微蹙,实在不想看着这个爹丢脸,就笑着送江星月出去。 两人出了篱笆门,江星月回头对林桐月道:“不必送了。这几日我可能有些忙,有什么事我让我的丫头来传话。” 林桐月点头答应。 林桐月送走江星月,一转身就看到林老实眯着眼,不停地搓着手,大声说道:“桐月,你跟江小姐有交情,为啥不跟爹说?” 林桐月看也不看他:“你总是拉着脸,我怕触你的霉头。” 林老实瞪着眼道:“你这是啥话?哦,我一个当老子的,回家还得给你们这些小祖宗作笑脸?我为啥总不高兴,还不都是因为你们?” 林桐月对他的这些话早就烦不胜烦,她停住脚步,冷眼看着林老实道:“是吗?你又想说,别人欺负你就因为我们不是儿子是吧?可是咱们村子里,别的村里也不只咱们一家没儿子啊,为什么别人就不这样呢?人家隔壁村的李财主也是只得一个女儿,谁个敢欺负他?别都把锅甩到我们姐妹头上!” 林老实气得嘴唇直抖,林桐月眼看他又要发作,脸上带了笑容道:“爹,你瞧你,你总怪我有事不跟你说,我跟你聊几句天,你就想发火,以后再有什么好事,我敢说吗?” 她这番话像是在林老实的怒火上浇了一盆凉水似的,嗤地一下熄灭了他的火气,林老实是火发也不好,不发也不好。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把火憋回去了。他这个闺女不好惹,又是曾爷爷附体,又是认识江家的。 林桐月没再理会林老实的纠结,扭头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杏月包着荷月也回来,家里开始热闹起来。 姐妹两人又开始泡蚕豆和绿豆,准备明天去卖凉粉。 当天下午,江星月身边的一个叫寒梅的丫头给荷月送来了一盒点心,给林桐月送来一本书。 荷月看到点心十分兴奋,林桐月则看到书也激动,她终于有精神食粮了。 寒梅离开后,林老实先是盯着点心看,一边看一边赞叹:“这点心做得比花儿都好看,村里很多人肯定都没吃过,她娘,你赶紧收起来,以后待客的时候拿出来,也好壮壮脸。叫那些人老看不起咱。” 白氏有些迟疑:“她爹,你看这天,东西放得住吗?” 林老实连声道:“放得住,当然放得住。” 他正说着话,荷月却已经伸出手抓住了点心,动作飞快地撕开油纸,张嘴就咬。她的动作一气呵成,等到林老实发现时,已经晚了。 林老实又惊又气,伸手就要去揍荷月。林桐月眼疾手快,一把捞起荷月,看着林老实道:“爹,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江姑娘送给荷月的,你要放着等它发芽还是结果?” 林老实直着脖子瞪着眼,将火气往下压了压:“小孩子家家的不会过日子,这么稀罕的东西吃下去多浪费。” 林桐月的语气逐渐强硬:“就算是浪费,我也愿意让我妹妹浪费,而不是让别的人浪费。” 说完,她抱起荷月,冲她娘白氏和二姐说道:“咱们快去灶房干活吧。” 母女四个登时走得干干净净,只把林老实一个人晾在原地。 林老实气得直骂娘,他发现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第二天,姐妹两人又去镇上卖凉粉,生意还算可以。 林桐月收了摊子回家,就开始想着江星月送她书的事。看样子,江星月以为她识字,毕竟她曾爷爷也是个读书人,据说她爷爷也认字。可林桐月早就侧面打听过,她们家姐妹几个都不识字。当年她爷爷只给她堂哥林耀祖开过蒙。对于旁的孙女,他是连看都不看,因为看一次感慨一次林家人丁凋零,索性最后眼不见心不烦。 原主不识字,林桐月必须得找个机会学认字,以便以后行动方便。 她本来想去麻烦江星月,一想,她如今家事繁忙,恐怕抽不出时间。接着,她想到了邻居杨东子。听说他已经开了蒙。两家离得近,来往也方便,反正又不真的天天让他教,只是借个幌子而已。 杨东子跟林桐月同年,今年十二岁。据说,两个小时候也是很好的玩伴,不过,毕竟男女有别,年龄稍大些就不大来往了。平常见了面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这次林桐月来找杨东子,倒让对方有些吃惊。当他听到林桐月的要求时愈发吃惊了。 “你说,你也要念书?”杨东子不由得睁大眼睛问道。 林桐月点头:“是的。” “可是念书挺难的。” 林桐月笑笑:“我知道难,所以才来请教你。” 杨东子还想说些什么,林桐月先他一步说道:“东子,我不让你白教的,江小姐送我一本书,这本书咱们可以一起看。” 杨东子一听到林桐月有书,既惊奇又激动。书可是稀罕东西,江家送的书那更是稀罕。 林桐月把书拿了出来,杨东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慢慢地翻着。 这次,他再没有犹豫:“行,我教你。” 林桐月叹了口气,她才不在乎对方原本的态度,只要她的目的能达到就行。 从这以后,林桐月一有空就到隔壁杨家去请教杨东子。杨家夫妻俩也知道了这件事,两人对此都不以为然,不过因着两家关系不错,他们即便心里不乐意,嘴上也没有明说。后来听说林家有江家送的书,他们更不会说什么了。 在此期间,林桐月一直在关注着江家那边的消息。江星月也让丫环过来传过几次话。 果然不出林桐月所料,江夫人不同意这个做法。不但不同意,她甚至下令禁止江星月外出。就是怕她行止有了差错,将来不好议亲。 江星月被禁足,与此同时,江星辰娶亲的事也跟着提前了。 林家已经正式答应让林桂月嫁到江家。聘礼是三十两银子。 由于是冲喜,婚事办得十分仓促。不过,叶氏一点也不在乎,只要银子到手就行。 林桐月以为江星辰怎么样也能再撑上一段时间,她万万没料到,在林桂月刚嫁过去不到十天,就传出江星辰已经不行了。 镇上的大夫,县里的名医,一*地来,又一波一波地离开,江星辰的病情仍是毫无起色。 江星月通过林桂月给林桐月传话说,江家的族人蠢蠢欲动,一旦他兄长离世,他们就会开始采取行动。 “我现在行动不方便,桐月,请你帮帮我。”江星月让人转述这句话给林桐月。 林桐月收到江星月的求助后,一直在沉思,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助江星月度过这个难关? ☆、第十八章 共度难关 林桐月实在弄不明白江夫人的心思,难道她宁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家产被族人所占?还是说她有别的办法? 林桐月没有办法亲自去问江夫人,不过,她倒是从桂月那里得到了答案。 江夫人是有办法的,她的所谓办法就是给江星月说一门靠谱的亲事。男方人品可靠,男方家族势力不弱,这样,江家的族人肯定有所忌惮。 不得不说,江夫人的想法还是可行的。江星月相貌不俗,出身不错。而且又带着这么一大笔家产,要想说门的亲事应该不难。可是江星月个人的想法和意愿呢?她的抱负呢?但是,在这个父母之命大于天的时代,江星月真的能拗过江夫人吗?也不知道,她最后会不会屈服? 林桐月很快就听人说,有消息灵通的媒婆已经上门去见江夫人。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问,更何况还是江星月这样财貌双全的女子。 第12节 林桐月一边忙着自己家的事,一边为好友暗暗担忧。 这时候,她恨自己脑子不够用,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帮助江星月。 吃晚饭时,林老实也在说江家的事。 他一边吃饭一边絮叨:“看吧,江家再有钱又咋样?儿子一死,再多的钱也保不住。要不,咱这地方咋有两句老话叫‘窗户再大不是门,闺女再强不是人’呢。” 白氏低头不语,杏月也没接话。林桐月十分反感地看了林老实一眼,她收回目光时,正好看到荷月的小白眼。她不禁一怔,心想这小家伙也会翻白眼了?她听得懂他们的谈话?桐月用探究的目光盯着荷月,荷月咧着嘴冲她一直笑。 晚上,林桐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想自己的事也想江家的事。 现在的事情僵持到江夫人那里了。只要她能想通了这事就好办了。 那她要不要试着去劝劝江夫人呢? 肯定要,不管成不成,她也要试一试。 第二天上午,林桐月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上一件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把头发梳好,脸洗干净。她看着斑驳铜镜中自己的这副尊容,不由得叹息一声。她以前也挺爱美的,脸上长颗痘痘就觉得不开心。到了这里后,她连镜子都很少照了。一是没闲心,二是懒得面对现实。每回看着镜中那张黄黑消瘦的脸,那头稀疏软黄的头发时,就不由得心情沮丧。算了,她也别想美不美的问题了。以后有条件再考虑吧。 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说服江夫人。 林桐月收拾停当就往江家走去,然后对门房说,她来拜访一下江夫人。门房认得林桐月,知道她既是小姐的好友,又是少夫人的堂妹,当下就去里面通报。 林桐月并没有等太久,江家的另一个丫头雪竹就过来请她进去。 林桐月一边走一边跟雪竹打听江星月的境况,雪竹看左右无人,忙小声说道:“小姐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她说她现在不想嫁人,少夫人一直在劝她。” 江夫人在偏厅招待林桐月。 江夫人今年四十来岁,生得慈眉善目,仪容端庄娴雅。她此时因着儿女的事,脸上不自觉地带些了愁容。 见了林桐月,她笑了笑,招呼道:“早就听你姐姐和星月提起过你,按理说,咱们亲戚早该聚一聚,不过近日家中事多,竟疏忽了。” 林桐月说道:“夫人无须介怀,亲戚们都知道您家最近事务繁多。原本早想来拜访,就怕帮不上忙,反而耽误了夫人正事。” “哪里会耽误,快过来坐。” 江夫人见林桐月虽然衣着寒素,但目光坚定,态度不卑不亢,对答流利,不禁对她多了些喜欢。因此对她态度也更为和煦,一边招待她吃茶点一边让人去请桂月过来。 林桐月连忙说道:“夫人,我此次来不是找堂姐的,而是为星月而来。” “哦?”江夫人不声动色地看着林桐月。 林桐月明知故问:“夫人,我今日方便见一见星月吗?” 江夫人没说可以,也说不可以,她只是看着林桐月意味深长地说道:“若你见她,能否帮我劝一劝她,让她明白我这个当母亲的苦心。” 林桐月笑着摇头:“夫人,恕我不能帮您。”江夫人大概没料到她会明确拒绝,不由得怔了一怔。 林桐月接着说:“夫人,我实话跟您说,我今日是来劝您打消这个念头的。” 江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亏她方才还觉得这孩子进退有仪,现在一看…… 林桐月没有怕江夫人要请她出去,因此就赶紧说道:“夫人别怪我多管闲事,因为咱们两家的亲戚关系,我对贵府的事略知一二。其实夫人的想法也没错,给星月说上一门亲事,听上去是能解决眼前的困局。可是夫人再想一想,这么匆忙之间,能说到什么靠谱的亲事?还有那些愿意结亲的人家,谁知道又有多少是冲着江家的大笔财产而来?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星月她根本不愿意这么做。您以为是为她了她好,以为帮她找到归宿,可是她心里并不愿意,就算她一时顺从了您的心愿,但若是她此后,一直抑郁寡欢,夫人能不心疼吗?” 江夫人看着林桐月,轻轻吁了口气道:“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不知道世道艰辛,也不知道世人对女人的苛刻之处。现在不肯听老人言,将来吃了大亏,后悔也晚了。” 说到这话,江夫人已有些要送客的意思,林桐月故意装作没察觉,仍稳稳地端坐在那里东拉西扯。 她此时已经明白,直接劝说江夫人是没用的。她决定采取迂回方式。 她闲扯了几句,又接着说道:“我跟夫人说点有趣的事。” “哦。”江夫人只好礼貌地听下去。 “是我五妹的事,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就知道发火了。她昨天差点把碗摔了。事情是这样的,她一直哭一直闹,我娘就以为她是饿了,就给她弄饭吃,弄面条,她不吃,弄鸡蛋羹还是不吃,最后才知道是她是渴了。夫人您看,我娘当然也是为了五妹好,她做得也没错,可是她做的根本不符合五妹的意愿。她以为她饿,她愿意把家里好吃的都给她。可问题是,五妹她只需要一碗水。” 江夫人比谁都明白,她深深地看了林桐月一眼,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林桐月心里有些紧张,但话已说到这份上,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假如有一只鸟,它十分渴望外面的世界,您说是把她硬关进笼中好呢,还是把她放飞,让她知道外面的风雨和艰辛,让她自愿回笼好?——夫人何不让星月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况此事也并非就此定死了。或许当她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施展尽自己的才华后,突然想回家相夫教子呢。” 林桐月说完这些话,不等江夫人送客,就先告辞了。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对方不同意,她也没办法。 自这次之后,林桐月一连数日都没有江星月的消息。江夫人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她的亲事。媒婆仍在源源不断地上门,人选仍没有定。江星辰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不过事情到底还是有了转机。这个转机是因为林桂月此起的,大夫说她怀孕了。 其实她嫁进江家不到一个月,江星辰又一直卧床不起,江夫人也没指望她能为江后留后。可是最近几日,她总是病恹恹的吃不下饭,即便吃点东西也是不停地吐。江星辰就让大夫给她看看,大夫语焉不详地说,少夫人可能有喜了。不过,由于时日太短,脉象太弱,所以他不是很确定。但就是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却让江夫人彻底地激动了。 恰在那时,江星辰又表示担忧这个孩子的未来,担忧她们孤儿寡母将来怎么活?妹妹再聪明,但终究要嫁到别人家。 江夫人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一动。这一次,她开始认真地考虑女儿的建议。 后来,在三个人轮番劝说下,江夫人终于同意了江星月的提议。 江星月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林桐月,兴奋地告诉她:“桐月,我们按原计划行事。” 江星月请来了大批道士来做道场。整个村子也随之热闹沸腾起来。人们这几日都在议论江家的事。 “哎,你听说了吗?江姑娘想借命给她同胞兄长。” “老天,真的假的?命还能借吗?” “谁知道。听说请来的道长法力很是高深。” “也许江姑娘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也不一定。” “等着瞧呗,看看有没有效果。反正我是不信命能借。真要能借别人的,那些达官贵人,那以前的皇帝谁愿意死啊。老话说得好,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就不会五更亡。” “等着瞧吧。” 众人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 众人拭目以待,林桐月也在紧张地盯着事情的进展。她听江星月说,哪怕是用名贵药材吊着,她哥哥怕也撑不了几日了。 若是江星辰多撑几日,最好能把家产的事情料理完毕再去就好了。 到时候,江星月带着家产和家人,到另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也省得有心人认出来他们。 现在江星月得了自由,她时不时地叫林桐月过去,两人一得了空就关进屋里商量,一点点地推敲事情的细节。 因为现在地里活多了,杏月和白氏要下地,荷月没人看,林桐月很多时候都是带着她一起去。江家众人都挺喜欢荷月,几个丫头一见了她,就给她端来点心和零嘴。荷月也不客气,给多少吃多少。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林桐月还怕她撑着了,结果几次下来发现她一点事都没有。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妹妹在吃方面是天赋异禀。 这一日,林桐月在和江星月悄悄商量作法的事。 “……把握好时机,在众人面前吐血晕倒,然后身体‘逐渐虚弱’,直至最后消失。” 她们正在说着话,寒梅匆匆跑过来说,荷月找不见了。 两人也顾不上商量事情了,赶紧分头去找人。她们找遍了整个江家也没找到人。 林桐月是心急如焚,就在这时,雪竹抱着熟睡的荷月过来了。她笑道:“这孩子真是奇了,她竟跑到少爷的帐子里睡着了,恰好我们少爷也睡着了,所以也没人发现。” 众人心下松了一口气,嘴里不由得啧啧称奇。 林桐月又在江家呆了一会儿,便抱着沉甸甸的荷月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她刚起床,就听人说,江公子的病突然有了起色。 江夫人大喜,决定连摆三天流水席宴请附近的乡亲。 一时间,众人奔走相告。 ☆、第十九章 义结金兰 林桐月听到江星辰病愈的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惊,又或者是江公子是回光返照。 不过,她的猜测错了。江家的流水席很快就摆上了。江星辰还出来应酬里正以及地方上有头脸的人物。他看上去依然弱不禁风,但是气色和精神的确比以往好多了。 江星月也在女眷面前露了一回面,她当时脸色苍白,还当场吐了两回血,她只跟众人打了个声招呼就不得不被人搀着回房休息。江夫人心疼的当场落泪,其他妇人也跟着哭了一会。 众人私下里议论说,这是江小姐的善心感动了上天。一传十,十传百,江星月的名声越来越大。很多人都心疼佩服这个勇敢无畏的女子。 江家摆流水席,全村都去,林家自然也会去。这一日,叶氏穿得整整齐齐的,带着儿媳妇和众孙子孙女,浩浩荡荡一大群去了江家。江家的丫头将她们一家请到院子里面。 叶氏端坐在上首,脸上挂着笑,一双利眼不停地扫视着一帮孙子孙女。 她旁边坐着的是林家唯一的男孩林宝根。林宝根今年十二岁,个子比林桐月高出一个头,脸庞丰满白胖。与周围一众瘦骨伶仃、面带菜色的姐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坐在奶奶和母亲中间,心安理得地等着两人给他夹菜。 叶氏和朱氏一脸慈祥地笑着,不停地问:“宝根,你想吃哪个菜?” 林宝根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要吃肉,肉都得给我吃。” 朱氏好声说道:“好好。” 叶氏在外面多少讲究些脸面,不由得看了朱氏一眼,轻咳一声,朱氏也知道这样不好,赶紧收敛了一些。 叶氏环视了一圈桌上的众人,出声感慨道:“我活这么大,也没见过江姑娘这样舍己为人的好姑娘,她真是你们这些女孩子的楷模,你们都得向着她学着点。” 林老大和林老三家的几个女孩子们低着头,连声说是。 林桐月装作没听见,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舍弃自己为了她那个堂兄?这人整天都想什么呢。 叶氏顿了顿,又对林宝根意味深长地训诫道:“宝根呐,等你爹和你三叔他们回来,就送你去上学堂,你一定得好好的读书,你这帮姐妹,将来都指着你出息了好给她们撑腰呢。” 林宝根正在跟鸡腿奋斗,心不在焉地胡乱点头:“嗯嗯。” 叶氏说到这里,目光突然看向三个儿媳妇,朱氏、白氏和刘氏。 “你们三个不反对吧?” 朱氏第一个响应:“娘说啥就是啥,我能有啥意见。” 白氏怔了一下,又看向三房的刘氏,刘氏也是一脸怔然,随即又了然。上学堂当然要花钱,叶氏这么说,自然有她的用意。想到婆婆这些日子当面锣背面鼓的,刘氏心里就不由得一沉。她无非就是惦记着桂月的聘礼。 话说当初叶氏为了让桂月顺利嫁到江家,大方地承诺说不会动江家给的聘礼,全交给桂月她娘收着。然而,承诺归承诺,她只要想要,总有借口挪用。这不,叶氏已经开始打上这三十两银子的主意了。 白氏和刘氏悄悄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不自禁地带了一丝苦笑。 白氏先说道:“娘,送宝根上学也是应该的。我这个当婶的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有什么意见?” 刘氏也跟着白氏的话说道:“是啊娘,俺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反对。” 叶氏见两人装傻,便清清嗓子,想再进一步明示。 就在这时候,就听见菊月“哎哟”了一声。 众人的目光刷地聚集到菊月身上,菊月皱着脸说道:“我被汤烫了一下。” 离她最近的林桐月和杏月赶紧问她疼不疼,菊月摇头:“还行。” 第13节 叶氏皱了皱眉头,似乎十分不满自己的话被打断,语调平平地说道:“都多大人了,吃个饭就不会小心点。” 菊月小声说:“知道了,奶,我会小心的。” 叶氏还想接着刚才的话说:“老二老大媳妇,宝根上学堂的钱——” 就在这时,林桐月又“哎哟”一声。 叶氏连着被打断,心下十分不耐烦,忍着气问:“又咋了?” 林桐月抱着荷月站起身,一脸为难道:“荷月她……” 她不用说,大家也知道什么意思。 叶氏的脸黑得像锅底。 林桐月看了白氏一眼:“娘,你来帮个忙吧。” 白氏站起身,抱着荷月就往外走。 刘氏和菊月也趁机起身跟上去。 叶氏和朱氏面面相觑,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等离叶氏稍远些,菊月就跟她娘刘氏说道:“娘,你可得稳住了。那钱可是我姐用她下半辈子换来的,她临走时说让你赶紧把爹叫回来,赶紧盖房子,别跟奶挤一个院子了。” 林桐月不由得对这个堂妹刮目相看,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倒挺有主意。 林桐月也趁机对白氏说道:“娘,你也别答应。” 白氏一脸苦笑,“咱们家我哪做得了主。” 林桐月叹息一声,也真是,她那个爹还在呢。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她以后把钱攥在手里。林老实真想补贴他林宝根,他自己想办法去。 院里院外,人群喧嚷,江家的丫头下人们来回穿梭。那些村民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一个个拖家带口的,敞开了肚皮大吃大喝。一边吃一边说几句江家的好话。 林桐月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江星月。 江星月正在画自己的画像。 林桐月站在她身后,欣赏着这一幅幅惟妙惟肖的画像,不由得出声道:“你这是留给以后的自己看吗?” 江星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是啊。也许下次再见,我就是江公子了。” “不过,我今日看你哥哥的气色真的好多了,说不定他真的会痊愈。” 江星月望着林桐月,强颜笑道:“我和我娘也是这么想,可是,哥哥悄悄跟我说,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行事。这几日,哥哥要回家乡一趟。” “也只能这样了。”林桐月明白,江星辰是想在自己弥留之际,尽快处理后家产的事,以免除家人的后顾之忧。 三日宴席一过,江家留下林桂月和几个老仆留守家中,江夫人带着江家兄妹回乡。 林桐月前去送行。江星月照例送她一本书,给同来的荷月一些吃食。她并拉着林桐月的手道:“桐月妹妹,如果我这次一切顺利,我回来后会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桐月忙问是什么。 江星月微微一笑道:“我想和你义结金兰,成异姓姐妹。” 林桐月听罢不由得一怔,她对古人这种异姓兄弟,异姓姐妹的事并不了解,所以江星月提起这事时,她心中不觉有种怪怪的感觉。 荷月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地吃点心和肉干,一听到江星月的话,手上动作不由得一顿。 她看着自己三姐,恨不得冲上去告诉她,快答应快答应。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说不定江星月真能成功呢,这是多好的大树啊。 林桐月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我们现在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了,跟好姐妹本来就没什么区别。”这是变相的拒绝。她想的是,做为朋友是合则聚,不合则散,并没有什么负担。古人重诺,如果结为异姓姐妹,势必会牵扯更多。 荷月暗暗白了一眼三姐,这个榆木疙瘩。放着这么粗的大腿不抱,你可别忘了你手里握着人家最大的把柄,你不答应,人家将来也不放心你啊。好吧,也别说她冷血,做为一个从末世来的人说,她总是不惮于从坏的一面来揣测人心。情谊或许很可靠,但终究没有牢固的同盟和利益可靠。特别是江星月将来是要走仕途的,可以预见,她为了往上爬,势必会变得越来越心硬越来越冷血,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江星月对林桐月的拒绝并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悦,她用平静沉稳的语调说道:“我之所以提出这个冒昧的要求,是因为我觉得按照咱们的计划的话,我会很快‘死去’。再见面时,明面上,我是男,你是女,咱们来往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方便了。如果你和我结为姐妹,我消失之后,你就以江家义女的身份出入府中,正大光明,也能避开不少麻烦。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也没关系,也怪我只顾自己的方便,忽视了你的意愿。” 林桐月说道:“我并非不愿,只是觉得……”她不得不承认,她对两家境况的悬殊也有顾虑。 江星月一脸恍然大悟,朗朗一笑:“原来你是在顾虑这个,其实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娘和我哥哥都同意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朝荷月多看了一眼,“说起来这个提议还是我哥先提的。”当然,哥哥的原话,江星月没有说出来,而且她还有些疑惑。 当时哥哥只是语焉不详地说,林家三姑娘和五姑娘将来肯定不可小觑。林桐月这人跟一般的村姑不一样她知道,但荷月不过一个小奶娃,能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江星月的这句话却在荷月心中引起了一小股飓风,她咬着手指头默默思考:江星辰为什么会想出这个提议?刚才江星月说这话时明显多看了她一眼,做为一个警觉之人,就算是路边的狗多看她一眼,都会引起她的注意,更何况是人。难道是她在用精神力时被江星辰看出了端倪?她记得明明探过他的鼻息,江星辰确实睡熟了呀。 不管了,先促使自家姐姐和江家绑上一条战船呢。 于是,荷月迈着小短腿噔噔跑上来,抱着江星月的腿,仰脸叫道:“姐、姐。” 江星月低头嫣然一笑,林桐月看到妹妹这可爱模样也不由得一笑。这一瞬间她也想通了,结拜就结拜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当下豁然一笑道:“行,星月,我个人是愿意的,一切等你从南省回来后我们再商量。” “好,一言为定。”两人笑着击掌为誓。 送走江星月后,林桐月又开始忙碌起来。 她比以往更有干劲,江星月在无形中激励了她。她说她志在功名,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改善江家的处境,她毅然决然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那么她自己呢,她志在财富和自由,那就去尽力争取呗。前路可能布满荆棘,但只要顽强向前,总能看到鲜花盛开。 ☆、第二十章 装病 林桐月打定主意后,心态逐渐平稳下来,干活愈发勤勉,出摊时也愈发用心。好在生意还算不错,每天都有小进项。林桐月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攒钱。她想多积累点资本,以便以后看到什么商机好赶紧抓住。 可惜,她的攒钱计划受到了林老实的阻挠。 林老实怂归怂,但人并不傻,在金钱上他计较又精明。开始几天,他没怎么怀疑两个女儿。毕竟,自己的闺女是什么性子,他比谁都清楚。谅她们也不敢欺瞒自己。但是,随着三女儿对自己越来越不敬后,他开始有了疑心,特别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村里总有人到镇上去,有些人对别人家的事热心得很,有次,一个闲人愣是躲在人堆里,数着林家姐妹卖了多少碗,并且回来还告诉了别人。 这一下,掀起了一场小风波。 本来大伙觉得,那小摊子不过是两个女娃的小打小闹,能赚啥钱。但现在不同了。 有人碰到林老实就向他打听:“林老二,最近发了财吧?” 林老实了忙说:“哪有哪有。” 那人撇嘴,“你哄谁呢,有人见你家那俩丫头一个集卖几十碗,你算算多少钱?” 林老实明显愣了一下。问话的人也愣住了:“不会吧,你竟然不知道?啧啧,你的心可真大呀。” 林老实没再说话,当下就闷头往家走。 回到家里,他照例先冲白氏发了一通火,白氏不敢吱声,仍然低头默默地干活。 林老实仍觉气愤难消,索性坐在院子里骂起来:“你瞧瞧你生的什么闺女,还把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眼里?这翅膀还没硬呢就想飞了,我让她飞,等她回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白氏听到他放狠话,手和心不由得一起颤抖。 她喏喏劝道:“她爹,你也别听人家挑拨,你自家的娃是啥样,你还不清楚。” 林老实不听则已,一听怒火更盛:“我清楚得很!” 白氏动了动嘴没敢再劝。 下午的时候,杏月和桐月姐妹俩回来了。 “娘,小五,我们回来了。”杏月一进门就开喊。 杏月兴冲冲地开了篱笆门,她一进来就觉得院里的气氛不大对。她爹正阴着脸站在堂屋门口瞅着她们两个呢。 杏月一见林老实在家,雀跃的心情当即当沉,她小声叫了声爹。 林老实爱搭不理地应了一声,接着便用力瞅着林桐月,“桐月啊,今日卖凉粉的钱哪?” 林老实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二文钱递过去,“今日生意不怎么好,怕东西放坏了,最后都减价处理了。” 要是以往,没准林老实还信,但今日,他是打定主意不信三闺女的话。 他也不说话,就是拿眼盯着林桐月,试图逼迫她说实话。以前的林老实用这招百试百灵,只要他一瞪眼,老婆孩子没有一个不怕的。 林桐月坦然迎着林老实的目光,脸上并无一丝慌乱。 “杏月,你说。”林老实又把目光转向更为老实的杏月。 杏月虽然心里慌乱,但她牢牢记得三妹的话,因此就说道:“确实不太好卖,这些人难缠,总想便宜点。我嘴笨,一向都是三妹收钱算帐,我来干活。” 她这话是实话,两人确实一直都是这样分工。 林老实从两个女儿这儿问不出什么来,但他仍不甘心。他的目光扫向两人的袖笼和腰间,他想搜,但又拉不下来脸。 林桐月在心里暗暗鄙夷了一会儿,她主动开口道:“娘,你过来搜搜我们两个呗。” 白氏听到林桐月的话,不由得脸现怒容:“搜啥搜,这要是传出去,你让人家怎么看咱们家。人家会说咱家是,闺女欺骗爹娘,爹娘不相信闺女,咱们老的小的都落不着好。” 林桐月笑着望向林老实,林老实刚兴起的那一丝念头立即打消了。 他心情烦乱地说道:“好了好了,都赶紧干活去。” 林桐月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扭身进屋去了。 当夜,等到夜深人静时,林桐月从墙缝里掏出一个罐子,往里头叮叮当当地扔了十几文钱,然后又心满意足的塞进去。 虽然处境不佳,环境堪忧,但日子到底在一天天变好。临睡前,林桐月不忘自干了一碗心灵鸡汤:生活不像她想得那么好,但也不像想得那么坏。 大概因为这碗鸡汤的缘故,当晚,她难得做了一个美梦。 她梦见自己终于摆脱了风吹日晒的种田生活,如愿以偿地进了城…… 不过,美梦终究是美梦。 次日清晨,林桐月还在睡梦中就被院外的一阵喧嚷声给吵醒了。 这是她大伯母朱氏的哭叫声:“他二叔二婶,你们还没起吗?不得了了,咱娘得了急症了,你们快去瞧瞧——” “咋了咋了?”林老实和白氏一听到叶氏病了,赶紧起来开门。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了,昨晚上她就说不舒坦,我以为是累着了,就让她去歇着,哪知道今天早上怎么叫也叫不醒。这可咋办哟。” 朱氏可着嗓门嚎叫,把左邻右舍都给吵醒了。 最先来的是东边的杨家,王大娘和杨大山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朱氏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大娘安慰道:“上了年纪的人,有点小病小灾很正常,赶紧去请郎中吧。” 两家的男人都不在家,请郎中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林老实身上。林老实穿好衣裳,连用都没洗,就去了西庄请胡郎中。 叶氏病了,林桐月她们当孙女的自然要去看看。等林老实出门后,白氏锁了门,抱着荷月带着杏月和桐月一起朝林家老宅走去。 林家老宅是半砖半土的房子,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看上去比林桐月家气派不少。叶氏和林老大夫妻俩各住一间正房,林老三一家挤在西厢房。院子很大,柴棚,猪圈,鸡舍,羊圈,农家该有的都有了。不过,猪圈好久没清理了,满院子弥漫着一股猪粪味,鸡鸭没关好,满地跑,地上到处都是鸡粪鸭粪,走路都是踮着脚。 叶氏的屋里挤了满满当当,三个儿媳妇,各房的孙女孙子能来的都来了。叶氏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第14节 朱氏一进屋又开始掉眼泪,刘氏也在一旁哭,白氏见两人都哭,也不好不哭。 屋里正哭得热闹,林老实领着胡郎中来了。 胡郎中四十来岁,身材干瘦,尖头尖脸,一双小眼睛打一进屋就没停住打量转悠。他将屋里全部打量一通,才去看床上的病人。 叶氏年纪大了,再加上乡下人也没那么多讲究,所以胡郎中就直接号脉,又看看了叶氏的眼皮,最后煞有其事地说这病很严重。胡郎中假装沉吟一会儿,最后从药箱里拿出一几粒黑乎乎的药丸,看着林老实和刘氏他们说道:“你家老太太是犯了心悸,只能吃这种补心丹,不过我先说好,这药可不便宜。”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朱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郎中,一丸药多少钱?” 胡郎中道:“一丸四十文。” 在场的众人又惊又愁,小声商量、议论起来。 朱氏更是叫苦不迭:“老天。俺们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哪有这么多钱。” 刘氏问道:“胡朗中,那我娘吃几丸能好?” 胡郎中胸有成竹地说道:“各人情况不同,有的几丸就能好,有的吃几年也不一定好。端看太太的造化了。” 众人一听,心里愈发地凉。这要是吃几年都不好,就算把家底掏空了也治不好哇。 胡郎中等着这他们商量抱怨完毕,又丢下一句话:“我看这样吧,我先让老太太服下药看看效果。若是她能醒来,你们再作商量行不行?” 朱氏率先点头:“行的行 的。” 胡朗中拿出一丸黑乎乎的药,朱氏和刘氏白氏三人帮着,终于顺利地让叶氏服下了药。 众人一齐提心吊胆地等着,胡朗中又指挥着三个妇人在叶氏身上又掐又摁。 约有一柱香的功夫,叶氏终于悠悠醒转。 她先是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然后缓缓地睁开眼,接着重重重地咳嗽一声。 众人立即围上来,“娘/奶奶,你怎么样了?” 叶氏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气,才慢慢开口:“没啥事,你们都聚在这儿做啥?” 朱氏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叶氏皱着眉头听着,然后痛心疾首地叹道:“唉,我这个老不死的,又拖累你们,倒不如一下子跟了阎王去了罢了。” 林老实忙道:“娘,您说啥呢。啥拖累不拖累的,儿子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给您老瞧病。” 朱氏也赶紧表态:“是啊娘,我就是把嫁妆当了也不能断了您的药钱。” …… 胡郎中适时地□□话来,又说药丸的事。 叶氏一听一丸药要四十文,脸上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赶紧摇头摆手:“太贵了,我可吃不起。罢了罢了,我这把老骨头过得几天算几天,就不费这个钱了。” 胡郎中也没有再劝,只是长长叹息一声,接着叮嘱病人几句,拿起药箱就要告辞。 林家众人怎么可能让他走。朱氏一咬牙,果断地撸去手腕上的镯子,这可是她的陪嫁,平常她都是珍而重之地收在匣子里,只有在过年过节串亲戚的时候才戴上一会儿。 “娘,我当了这个给您买药吃。我可不能让人戳我的脊梁骨。” 大儿媳妇如此孝顺,其他人也必须得表态。林老实当下就吩咐白氏:“回去,把咱家的钱都拿来。”白氏不敢不从。 他们都表态了,刘氏也不得不表示。 众人在这厢手忙脚乱的忙活着,算计着。这一帮小辈只能跟着大人一起悬着心,难受着。 这一帮人,也就林桐月在冷静旁观。她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叶氏和朱氏婆媳俩。胡郎中来,又观察胡郎中。不得不说,这三人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但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才让她起了怀疑。 叶氏这人,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朱氏是什么人她不知道?她会如此果断地当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叶氏买药? 还有胡郎中,明显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仿佛不用看就知道叶氏得的什么病,还刚好准备好了叶氏需要的药,真是巧极了。 林桐月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叶氏在装病。至于她为啥装病,很简单,骗钱呗。现在明摆着,三房的桂月出嫁,落了一大笔聘礼钱,而二房的油水不大,但现在每日也有进项。其实叶氏硬要明抢也不是不可以,可她是谁?她既要钱也要脸。 想得太美了。林桐月在心里暗暗冷笑,她得想出个办法,一定得要叶氏的美梦破灭。 她在思谋计策,正在角落里玩耍的荷月已经想出一个计策了。这个老妖婆,咱上次的帐还没算完呢。今天先向你讨要一笔。 ☆、第二十一章 算帐 事情商量的结果是,大房二房三房出一起出钱给叶氏买药。 叶氏的病情十分凶险,头几天不但要吃丸药,还得喝汤药,还要人守着。 三个儿媳妇商量着,每人轮守一夜。 其他两个还好说,但轮到白氏时,事情有些棘手。本来嘛,荷月平常时候也愿意跟两个姐姐睡,但这次不知怎地,怎么也不肯离开她娘。白氏没法,只好带着荷月守夜。等她睡熟了,就把她放在叶氏的炕头,白氏守在床边,尽心服侍叶氏。 杏月和桐月就不用守了,她们仍回自己家去。 次日清晨,林桐月想了半夜想出了一个主意,她正在推敲细节,看怎么揭露这个计划才万无一失。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她们一进老宅,就听见叶氏在屋里大声嚎叫。院里屋里围了一堆的人。 她不明所以,赶紧挤进去看个究竟。 此时的叶氏披头散发地在床上打滚, 她这会儿眼窝深陷,脸色发青,状如女鬼,声音凄厉,语无伦次:“啊……有鬼往我身上扎针,她说她也是被人用针扎死的,怎么办,怎么办?”白氏刘氏还有几个妇人正用力摁住叶氏。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人脸色严肃,有的一脸畏惧。 “这是咋回事?” “谁知道。” “不会是撞上什么了吧?” “那去请马神婆来驱一驱。” …… 叶氏一直闹了一上午,最后闹累了,才沉沉睡去。 到了下午,她又醒了,说全身疼痛,她还一口咬定自己身上有针。几个儿媳妇把她全身检查了一遍,却是什么也没发现。 直到这时,众人才想起她该吃药了。朱氏拿出药丸,哄着劝着叶氏吃下。 叶氏也没多想,张口把黑乎乎的药丸吞了下去。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药有点不对劲。跟头几天的味道大不相同。那药丸是胡郎中特意为她制的,虽然闻起来带着药味,但并不难吃。 但今天吃的这个,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味道总让她想起羊粪驴粪蛋之类的东西。或许我是被吓坏了,连鼻子也有毛病了。叶氏不好跟人说,只得默默埋下这个疑惑。 叶氏的状态稍稍平静了一些,林家的三个儿媳妇也能喘口气。 朱氏这会儿有了闲功夫,开始连声责备白氏:“端月娘,你是咋看的咱娘,俺们守夜时都好好的,咋轮到你时,咱娘就变成这样了呢?” 白氏一脸委屈:“我也没有懈怠啊,一夜连眼都不曾合。” 林老实跟着朱氏责骂白氏:“你这个儿媳妇咋当的?生儿子生不出来,连婆婆也照顾不好,要你有啥用?” 白氏委屈得眼泪直打转儿。刘氏好声劝了几句:“你们别说二嫂了,你们没看她眼圈都熬红了吗?” 白氏感激地看了一眼刘氏。 这时桐月走上前来说道:“既然你们觉得我娘没照顾好我奶,那今晚你们再守个试试。还有,爹你这个当儿子的也得轮守。” 林老实瞪了桐月一眼,说道:“守,我当然得守,还有你们这些孙女,都给我轮流照顾你奶。”其他人没有异议。 当天晚上是朱氏守的夜,但叶氏的情况仍跟昨晚一样。一早起来就在自己身上找针,她说她又看见女鬼在自己身上扎针。 朱氏听罢叶氏的话心里又惊又怕,但她嘴里却不肯承认:“娘,一定是您看错了,我昨晚睡得好好的,啥也没看到啊。” 叶氏此时不像平常那么理智,当下瞪眼大骂:“你这个作死的,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自个睡得像死猪一样。” 朱氏万分委屈,话里有话道:“娘,你的身体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在我面前还半什么呀。 叶氏只好往下压了火,闭着眼不理会朱氏。 过了一会儿,林家的其他人都来了。朱氏又当着众人的面喂叶氏吃药。 叶氏仍然觉得这药不对味,她忍了忍什么也没说。 叶氏一连做了几天噩梦,她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来,日不能歇,能不安寐,屋里片刻离不得人。她也一连吃了好几天不对味的药。 而林桐月早就想法设法藏了一丸药,跑到镇上的医馆里请人鉴定这药丸里都是些什么药。 又过了几天,叶氏的药吃完了。胡郎中又如约而至。 胡郎中看了看叶氏,不由得皱皱眉头。叶氏不停地诉说着这几日的遭遇。 胡郎中听得一脸迷惑。他摸着胡须,慢吞吞地说道:“这很正常,病人最爱想东想西,这样吧,我再给你再一剂安神的药。以后就没事了。” 胡朗中给开了一副安神的药,再加上上次的药,他稍稍一算,朗声说道:“一共六百二十文。” “嘶。”林老实、白氏还有刘氏,三人心疼得直抽一口气。 特别是白氏,一脸愁容,家里好容易才攒了些钱,她正准备买粮食呢,这以后可怎么办? 刘氏问了一句:“胡郎中,我娘还要吃多久才能好?” 胡郎中看了刘氏一眼,慢条斯理地道:“看病嘛,就不能心急。老太太这是慢性病,没个年把几个月是好不了的。” 刘氏脸色灰败,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朱氏赶紧打断她的话,“他三婶,你要是心疼钱就算了,我大不了我再卖一副嫁妆给娘买药,反正我是不能让人戳我的脊梁骨,我也是那种为了钱不顾孝道和骨肉亲情的人。” 朱氏的话如如如刀,言里言外都在说刘氏不孝顺和不顾亲情。 刘氏急声辩白:“我也没说啥呀,我不就向郎中打听一下娘的病情嘛。我还想着,要是不行,咱们就到镇上的医馆再看看。” 叶氏适时的呻、吟起来,“哎哟,你们能不能别吵了。我不治了不治了。一把年纪,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啥区别。” 林老实和白氏赶紧上前去扶叶氏,好声安慰她。就连小小的荷月也上来安慰叶氏,她手里还抓两粒黑乎乎的东西,她迈开小短腿,利落地爬上床,爬到叶氏身边,十分热情地。不容分说地往她嘴里塞,“嘻嘻,奶、奶吃药。” 围观的人啧啧称奇:“多孝顺的孩子啊,这么小就知道喂她奶奶吃药。” “是啊是啊。” 荷月在一片称赞声中愈发得意,接着又喂叶氏吃了两粒。 第一粒,叶氏不容细想,但这次,她回过味来了。她不由得直皱眉头。她问荷月:“小五啊,你是从哪拿的药”说着,她往白氏这边看了看,似在责备她没看好孩子。 白氏赶紧去抱荷月,同时还去掰她的手,生怕她把药糟蹋了。 第15节 朱氏心里直乐,她伸手从床头拿过药瓶,一边往外倒药丸一边说道:“小五这孩子真够淘气的,连药都乱拿,她可别是当什么好吃的偷吃了吧,这可是四十文一丸。” 她倒出来数了数,奇怪的是这药根本没少。那荷月的药是从哪来的? 不光她疑惑,叶氏更疑惑。她一把抓住荷月,问道:“小五,你说你的药是从拿的?” 荷月依旧一脸的天真无邪,她用小手指一指门外,然后摊开另一只小手展示给大家看:“外外,羊羊。” 众人围上去看,却像是那是一粒羊粪蛋。 “呕。” “噗。” …… 众人反应各异。 叶氏瞪大眼睛,看着那粒羊粪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觉得药味不对了。一时间,她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却吐不出。 ☆、第二十二章 戳穿 叶氏抠着喉咙呕了半天,脸憋得通红,可就是吐不出来。 她大声咳着,同时用阴冷犀利的目光搜寻着始作俑者。荷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溜下了炕,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叶氏终于找到了她,她手指着荷月,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说道:“你这个——” 白氏和林老实看到荷月闯了大祸,两人反应不一,白氏是大声斥责,林老实则是直接上手要打。 众人赶紧相劝:“老实啊,孩子小不懂事,你可别真打。” “是啊是啊,打坏了可怎么办。” 杏月和桐月也赶紧抱过荷月,紧紧地护住她。 桐月看着林老实,争辩道:“爹,荷月不过是看着羊粪像药就拿来给奶奶吃了,她这是一片孝心,你一个小孩计较什么。” 林老实气得直跺脚:“还孝心,你没看到你奶气成啥样了?你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块打!” 林桐月坚决不让,她的目光看向床上阴测测的叶氏,又说道:“奶奶哪里在生气了,她看到妹妹这么孝顺,心里肯定感动得不得了。” 桐月说着把荷月塞给杏月,两步并作一步扑到炕边,扑到叶氏身上,急声恳求:“奶,奶,你倒是说句话呀。” 她不碰还好,一碰叶氏就疼得嗷嗷地大叫。 桐月惊慌失措地在她身上乱摁:“奶奶,您哪儿疼,是这还是这儿?”叶氏疼得直皱眉头。 众人赶紧丢下荷月,赶紧围着叶氏问长问短。 朱氏又去拿药,这次她学乖了,还拿出来放鼻端闻一闻,确定药味对了才给叶氏。可惜叶氏一看到药丸就想起她这几天吃的羊粪蛋,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朱氏却不解其意,仍然力劝婆婆吃药:“娘你吃了这个药就会好受些。” 叶氏抬眼瞪了这个没眼色的大儿媳妇一眼,差一点就要发作。 林桐月趁着这个机会,劈手夺下药瓶。 她当着众人的面对胡郎中说道:“胡郎中,我奶前些日子一直吃你的药是见好些,可是最近,因为我那淘气的妹妹,给她吃了羊粪蛋,也没见怎么样。难道说你的药跟羊粪蛋一样吗?这不能吧,这药可是几十文一丸,也不是我不信你的医术,实在是我担心我奶的病,——所以这药我决定拿到镇上请回春堂的大夫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回春堂是镇上最大的医馆,虽然收费贵些,但坐堂的王大夫医术十分高明。 大家听到桐月的质问,仔细一想也觉得有理。这几日他们是亲眼见到的,叶氏吃了羊粪蛋也没见她犯病啊。这几十文一丸的药的功效不该跟羊粪蛋一样啊。难道说这胡郎中…… 人们纷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胡郎中,其实这个姓胡的,医术也那就那样,不过大家图近图便宜,有个脑疼脑热的就找他来看。而且因为看病的都是些乡下穷人,除了叶氏这回外,也没听说他给谁开过那么贵的药。 众人的疑心越来越重,当下便嗡嗡哄哄地议论起来。 朱氏也接着胡郎中的话说:“桐月,你添啥乱呀,该干嘛干嘛去,这没你的事了。” 胡郎中万没料到这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敢当众质疑自己的医术。他先是有些慌乱,随即便镇定下来,故作生气地让道:“你们听听,我给病人看病,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当面质问。你们既然不信我的医术,那请我来干什么,你们请别人去呀。” 胡郎中说着这话,昂然站立,一双小眼瞪得溜圆,一脸的正气凛然,仿佛自己受到了巨大侮辱似的。 众人看着胡郎中这样镇定自若,之前的怀疑不禁又压了下去。难道他们猜错了? 林桐月面带微笑地看着胡郎中,不慌不忙地说道:“胡郎中,您先别生气,咱们现在就请人来鉴定,若是药是真的,我当面道歉,任打任骂。” 胡郎中轻蔑地冷笑:“你道歉?我在意你的一个小丫头的道歉,你家大人呢?” “哎,胡郎中。”林老实抹着汗走了出来。 胡郎中一双小黄眼珠打量着林老实,拖长声音:“原来这是你家的娃呀,真是了不起啊。” 林老实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但面上并不恼怒,反而好声说道:“胡郎中,这孩子不会说话,您别介意,一会儿我狠狠地揍她。”为了印证自己说到做到,他抬手作势就要去打林桐月。 白氏还没来得及去拦,林家三房的刘氏眼疾手快地拉过了林桐月,她用疲惫无力的声音劝道:“二哥,你打孩子干啥,她这不是担心咱娘吗?毕竟,四十多文一丸的药,吃与不吃效果都一样,桐月起疑也是正常的。”就算桐月不怀疑,刘氏也会怀疑。 林老实对着自己弟媳妇自然要客气许多,他说道:“他婶,你别拦我,这孩子早该揍了。大人都在跟前呢,哪轮到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 刘氏拦着,白氏拉着,林老实本来也就打算做做样子算了,不料胡郎中却在一旁摇头叹气:“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要是林老爷和林太爷在,哪会这样对待小老儿我。罢了罢了,以后你们家人谁有病别找我,我回了。”说着,他背起药箱就要离开。 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床上的叶氏一句:“老太太,我告辞了。你另请高明吧。” 叶氏深皱着眉头,强撑着坐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胡郎中,你先别走,我身上疼得厉害,你快给我瞧瞧。——桐月,没你的事,你给我一边呆着去!” 胡郎中一是看不出叶氏这个新得的怪病,二是真怕林桐月到镇上鉴定药的真假,他摆摆手说道:“老太太,不是我不给你瞧,你也看到了,你孙女是不信任我呀。这医者父母心哪,我这棵心哇凉哇凉的,也没什么心思给你瞧病了,还有这药我拿走了。” 说完,他以目示意林桐月,想要从她手上拿回药。 林桐月当然不会给他,她说道:“胡郎中,你再等一会儿,人马上就来。” “谁来?”胡郎中挑眉问道。 林桐月笑而不答,而是把目光投向门外。 大伙的目光也跟着她看向门外。 “真来了,真来了。”众人大声惊呼。 来的人不是王大夫,但却是江家给江星辰治病的何大夫,江家的人虽然出远门去了,但因为林桂月有了身孕,江夫人临走时特意请了一位大夫住在家里,以防不测。 林桐月趁着没人注意,就让菊月去找林桂月,好让何大夫出面。 何大夫五十来岁,身材高瘦,目光清正。他淡淡扫了一眼胡郎中,胡朗中被他看得不由得一缩。 众人见何大夫来了,一齐围上来看热闹,门外也挤了一堆乡民来看热闹。 叶氏有气无力地骂道:“桐月你这个死妮子给我回去!”她的声音小,林桐月装作听不到,众人只想着看热闹,也没注意叶氏。 大家目光炯炯地盯着胡郎中和何大夫、林桐月三人。 林桐月把手中的药丸双手递给何郎中,何郎中接过来,动作从容地倒出药丸,先是看了看颜色,接着闻了闻,然后微微抬眼扫了一眼胡郎中,缓缓说道:“你这药丸里有山楂、冰糖、薄荷……” 何大夫声音从容徐缓,一口气说了五六种药材。稍懂医的人都知道这几味药都是常见的,顶多也就是消食醒脑用的,怎么可能用来治疗心悸。 不少人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胡郎中,胡郎中的黄脸上汗珠点点。 朱氏有些急了,挤过人群,伸手想去夺药,刘氏早防着她似的,一把扯住她,“大嫂,你让何大夫把话说完。——何大夫,您看这药值多少钱?” 何大夫看了一眼刘氏,仍是那副舒缓语调:“一文钱一丸。” “啊。” “老天。” 众人开始没多大反应,现在一听到价钱差这么多,顿时炸了锅。 他们用鄙夷、愤怒的眼光瞪着胡郎中,真狠啊。 胡郎中这会儿是汗出如浆。 他嗫嚅着想为自己辩解,谁也不肯听她的。 这些看热闹的人不少请胡郎中看过病,或是他们家的牲口请他看过病,一想到这人可能坑过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齐挤上来,把胡郎中围在中间或是骂或是出语讽刺。胡郎中急得满脸通红,频频目示朱氏和叶氏,想让对方替她解围。 朱氏倒也想赶紧把胡郎中支开,可是群情激愤,她根本挤也进去。叶氏现在是全身酸疼,有气无力的,更是有心无力。 胡郎中的嘴唇不停地翕动着,林桐月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其实这会她也不需要听清,她清了清嗓子,拔高嗓门,高声反问:“胡郎中,你说什么,你说我奶和我大伯母跟你串通一气?你根本就是瞎说!” 她这一声犹如闷雷一般,把众人震了一下。 菊月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大声附和:“就是,我也听见,你凭什么冤枉我奶奶?”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不议论了也不骂了,一齐看向叶氏和朱氏。 桐月拨开人群走到叶氏床前:“奶,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三章 出气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停下对胡郎中的围殴和唾骂,一齐目光炯炯地盯着叶氏。 白氏和刘氏先是悄悄对视一眼,接着不错眼地看着婆婆。林老实一脸的震惊和困惑。 叶氏脸色先是变白,接着由白变青,她浑身轻颤着,阴测测地看着林桐月。她真是轻估了这个孙女了。 她先用咳嗽来为自己争取时间,一边咳着一边用手指着林桐月:“你、你是啥意思?你连我都怀疑吗?”说完这句,她便上气不接下气,一副随时要背过气的模样。 朱氏比叶氏更慌,她立即尖声嚷道:“桐月,你这孩子还有没有心,你奶都病成这样了,你不关心她不说,还在这胡说八道,要是你奶有个三长两短,你爹娘舍不得打死你,我这个当伯母的也要拍死你!” 林老实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气得满脸通红,说话也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你你是咋回事了,活腻烦是不是?” 林桐月根本不理会这两人,接着镇定自若地说道:“我怎么会没有心,我不过是担心奶奶被人骗了。这几天,我听到有人在悄悄议论说,我奶奶以前也没有犯过什么心悸之类的病,胡郎中也从没开过几十文一丸的药。本来这事我没放在心上,但我细细一想,这人说得有理啊,而且还偏偏是在我三婶刚嫁了闺女的时候……你们想想……”她说到这里故意戛然而止。 大伙越听越觉得桐月分析得有理,议论声渐渐变大。 朱氏张了张嘴想争辩几句,刘氏却狠狠地抓住她的手,大声质问:“大嫂,你说到底咋回事?”刘氏自从得了三十两银子的聘礼就一直防着这婆婆和大嫂,此时见三人串通一气合谋自己的钱,她怎能不激动?她可是用那闺女的后半生换来的钱。 其实刘氏最想质问的是自己的婆婆,但她不能当众质问,她只能抓住这个婆婆的合谋和帮凶来闹。 朱氏拼命地挣脱刘氏,一边挣一边大声辩解:“关我啥事啊。我啥也不清楚。” 刘氏瞪着发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不知道?你敢对天发誓你不知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大方好心,拿了嫁妆出来给娘瞧病,原来你是另有居心,你就是串通胡郎中,昧了我们两家的钱是不是?” 刘氏和朱氏共住林家老宅,两人早有嫌隙,加上朱氏仗着自己有儿子傍身,自觉在两个妯娌面前高人一等,平常说话间时不时出言讥讽。而刘氏虽然性子比白氏稍强些,但因为没有儿子,常常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再加上婆婆不喜欢她,平常她都是能忍则忍,不但自己忍,几个女儿也跟她一样。可是今天她突然忍够了。再加上证据确凿,她是师出有名,所以敢抓住朱氏大闹。 刘氏大闹特闹,叶氏急得不行,拼命地咳嗽也没人理她。 胡郎中急得想溜,可是被人团团围住,想走也走不掉。 第16节 胡郎中急得冷汗直流,朱氏也跟他差不多。 朱氏被逼问得答不出话来,转眼看到胡郎中,忽然计上心来,眼下这事必须得有一个替死鬼, 她大声嚷道:“我冤枉,这事不是我做的,是他,是胡郎中蒙咱们一家,你倒是去找他呀。” 朱氏一边骂着胡郎中一边往外挤去,她作势去抓挠胡郎中,实则是想把围堵着的人群冲散,把胡郎中放走,以便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林桐月明白她的伎俩,她正要恳求大伙看着胡郎中别跑了。 忽然听到有人惊呼:“哎呀,老太太昏过去了。” 这下,大家的目光全部又集中到叶氏身上。朱氏哭天喊地地叫起来:“娘哎,我的娘哎,你这是咋地了?” 她一边嚎啕一边用力挣脱刘氏的牵扯,“咋了,你还不让我看咱娘?”刘氏纵有再多不甘也不得不放手。 朱氏像见了濒死的亲娘一样,扑到叶氏身上又是摇晃又是大哭,把叶氏摇晃得浑身颤抖。刘氏和白氏怔了一会儿也赶紧凑到叶氏床前表孝心。林老实则急得在地上乱打转。 林桐月冷冷地看了一眼叶氏,对众人说声:“我去给奶奶找药。”说完,便进了屋里乱翻一气。她说是找药,实则是找钱和证据。 她正在翻找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荷月也跟着进来了。她咬着手指头,笑嘻嘻地跟着她,一脸的好奇。 看到林桐月翻东西,她也跟着折腾。 过了一会儿,荷月口齿不清地叫道:“姐、姐。” 林桐月扭头找了一会儿,发现荷月钻到床底下去了。 她也跟着钻进去,最后在一道砖墙里发现了秘密。她摸到了一包沉甸甸地铜钱。 林桐月先是一喜,接着又飞快地想道,即使找到铜钱也不能证明什么,除非这里面叶氏跟胡郎中勾结的证据。到底要怎么证明呢? 林桐月正在纠结,荷月率先爬了出来,突然她一把夺去林桐月手中的布包,双手抱着,迈着短腿就往跑去,一边跑一边念道:“我地,我地。” “哎哟,这孩子拿的是啥?”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个跑得飞快的小豆丁。 “我跟我奶找药呢,她从我奶的墙缝里抠里一包东西跑了。” 众人听着倒没什么,床上的叶氏却蓦地一抖。酝酿片刻后,她终于“悠悠醒转”,叶氏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拦住她,拦住她——” 白氏赶紧领命去追荷月,荷月跑得再快也跑不动大人,到底被白氏和林老实捉了回来。 白氏哄劝,林老实恐吓,荷月不得不把布包交出来。三人在争夺中,布包无意间被打开了,铜钱叮叮当当地洒了一地。 众人不由得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一地的钱。 叶氏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强作镇定地解释道:“这是我历年攒下的棺材本。” 桐月捡起一枚桐钱说道:“是历年攒下的?怪不得呢,这钱上有股药味。”林桐月是故意把钱往胡郎中身上扯。 刘氏看了桐月一眼,立即会意,她弯腰捡起一块碎银,说道:“这银子不是我前天给胡郎中的吗?跟我屋里的银子成色一样,上面刻的还有字。”刘氏说着进屋又拿了一块银子出来比对,众人凑上去看,果然跟刘氏说得一样。 刘氏胸脯剧烈起伏,神色十分激动,菊月也是怒目而视。 林桐月当然也怒,她本想跟着刘氏一起发作,突然转念一想,有时,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头,更何况以叶氏的身份,闹狠了反而不好。心念电转间,林桐月回过头用极其失望、复杂的目光看着叶氏和朱氏:“奶,大伯母,你们何苦……” 说完,她又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刘氏:“三婶,什么也别说了。” 菊月不解地看着林桐月,刘氏却明白了桐月的用意。 她定定心神,转过头望着不知所措的朱氏和叶氏,然后长长地叹息一声,意味深长地叫道:“娘,大嫂,你们……” 说完,她摇着头,失魂落魄地缓缓离开了屋子。 众人相觑,一时无言。 叶氏想辩解又不知如何争辩,于是只好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朱氏无话可说,无事可做只好继续嚎哭。众人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立马听出,她的哭有多假。 他们挤眉弄眼,暗暗笑话这婆媳俩。不过仍有人假意劝朱氏。 这时,突然有人惊呼:“哎呀,那个胡郎中跑了。” 众人一看,可不是嘛,竟让这家伙趁乱溜了。 有人立即说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可以上他家去闹。” 林老实被鼓动得有些动心。 林桐月赶紧出声劝阻:“爹,还是别去了,闹开了不好。”林老实一脸疑惑地看看床上的叶氏和朱氏,又看看自家闺女,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众人看够了热闹,便陆续散去。由于叶氏还没醒,林桐月一家也没法离开。每走一拨人,林桐月就和姐姐殷勤地送出门,连声道谢,有时还会隐晦地恳求他们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大伙嘴上连声答应,但心里的八卦之火早就在熊熊燃烧。这些人平常没什么娱乐,今日得了这些新鲜事,怎么能不大说特说? 等到叶氏清醒,林老实一家回家时,村里关于叶氏朱氏串通胡郎中骗儿子儿媳钱的事就传开了。 村头的打麦场上、大柳树下,人们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你说叶老婆子是咋回事?自个家人的钱还用得着这样吗?” “这个呀,仔细一琢磨就通了。你想啊,再是儿子的钱,那也分家了,要个百八十文的好说,再要多了不好说啊。” “是啊,叶老太又是个挺要面子的人,又不愿做恶婆婆 ,又不能强逼儿媳妇拿钱,再者说,林老二就算了,林老三家可有一个嫁到江家的闺女,怎么着也得顾忌些是不?” “对对,你说得对。” …… 大家越分析越起劲,越说越有兴头。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很快就在附近村庄里传得沸沸扬扬。胡郎中倒了大霉。最近再也没有人请他看病看牲口。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后不得不到亲戚家躲着。 至于叶氏和朱氏,婆媳俩也是龟缩在屋里不敢出门。 朱氏还好只是不好出门而已。叶氏则是身心倍受煎熬。 全身疼疼,她一闭眼总能看到一个笑嘻嘻的女娃娃在身上扎针。 那女娃娃一边针扎一边笑着说:“我让你尝尝被针扎的滋味,感觉怎么样?” 叶氏常常吓得半夜叫出声来,把朱氏折磨得苦不堪言。 而刘氏则趁机提出要搬家盖房子。 林桐月把此事先放一边,她在琢磨着新生意。 ☆、第二十四章 打上门 林桐月一直在琢磨新生意的事,不过是这几天被叶氏给打断了而已。她想赚更多的钱,想进一步改善自己的生活。另外还有就是,她们的凉粉生意越来越清淡。因为镇上又有了两家卖凉粉的。这些人就是这样,一看到别人卖什么东西赚钱,就一窝疯地跟风。可是她又不能阻止别人跟风,她只能不停地想新点子琢磨新生意。想法一个个冒出来,又一个个否定。她不光要琢磨新的生意,还要考虑自己的实际处境,成本、地点、各种限制都要细细考虑进去。 以前的林桐月一直觉得自己是技术人员,又懒得跟形形□□的人打交道,所以她坚决地认为自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可是如今,她不得不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学去做。只因为这是古代,她是女人,她没有太多的选择。要么做生意,要么乖乖种田。当然,还有嫁人一途,不过就她目前所处的环境,她也只能是嫁了人继续种田做小生意当然还要加上生孩子做家务孝敬公婆。小说中的王爷侯爷公子王孙,她连边都见不着,他们没事不会往她们村子里乱跑,她根本没机会见到他们。其实就算有机会见到了,人家也不会拿正眼瞧她。她现在就是一个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豆芽菜。任凭对方有再精的虎目也看不出她的美好独特来。 林桐月自嘲一番后,接着琢磨新点子。这些天来,她做生意时在想,走路吃饭也在想。姐姐杏月看到她这样,忍不住出声安慰道:“三妹,你瞧你整天皱着个眉头,咱们现在不也挺好吗?每日好歹有个十几二十文的进项,可比以前好得多了。”杏月一脸的满足。每天上交给爹一点钱,剩下的妹妹就存起来,她还时不时地买点便宜的骨头之类的改善伙食,而且她爹的脾气也比以前好多了,已经好久没打骂人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林桐月苦笑一下,没有多说。她跟杏月亲近归亲近,但两人之间要谈理想和心事不大可能。她跟江星月倒可以谈一谈,但也没法深谈。 林桐月想了几天后,决定离开镇上到县城去。县城的人要比镇上多多了。而且也不像镇上隔日逢集。但有一个不好,县城离村子有些远,他们没有必须要办的事一年到也到头也没去过几次。白氏和杏月至今为此还没去过县城。 虽然有困难,林桐月并不打算放弃。 这日又是逢集。姐妹俩人早早地去镇上。不过今日他们好运,刚好遇到本村的猎户刘二虎去卖野物,他赶了一辆驴车,见到姐妹两人挑着担子,就招呼两人上车。 杏月有些不好意思,毕刘二虎是个年轻男子,妹妹还好,她那么大了,怕被人看见了说闲话。杏月还在迟疑,刚好又来了杨东子和他娘王大娘来了。 王大娘为人开朗热情,老远就开始笑着跟刘二虎打招呼。 “二虎,你又去卖猎物啊,你小子真是能干啊。” 刘二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干啥,没别的本事只会这个。” 王大娘朗声道:“这还不叫本事?” 刘二虎笑笑,话锋一转道:“婶子,你们也去赶集啊,捎上你们吧?” 王大娘一点也不客气:“那敢情好,我正懒得走路呢。” 说着话,她又招呼杏月和桐月:“你俩也上来吧,都是乡里乡亲的,客气啥。挑着担子怪沉的。” 王大娘说完,就不由分说地帮着两人把东西往车上搬,刘二虎让杨东子牵着驴,他大步走过来,随手把东西搬上来了。 搬东西时,他看了杏月一眼,憨憨地笑了一下。 林桐月打量着这人,他生得身材高大,站在两人面前,仿佛一座铁塔似的。他浓眉大眼,面庞黑红,长相虽不英俊,倒也称得上五官端正。 刘二虎把东西放好,等四人坐稳当了,便开始赶车。 车上,王大娘又开始拉呱起来。她一会跟刘二虎唠家常,一会儿跟林家姐妹俩说说话。 “二虎啊,你爹还没跟你说媳妇呢?你也不小了,该找了。” 刘二虎嘿嘿一笑:“是该找了,可没人看得上我呀。” 王大娘热心地问道:“你说说你想找啥样的?婶子给你留心点。” 这个问题让刘二虎很不好意思,他挠着头,嗯嗯啊啊几句硬是没说出什么来。 王大娘见状笑得更欢:“哟,你还害羞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有啥羞的,又不是大姑娘。” 刘二虎为了避免被人说成像姑娘,索性放开了拘束,说道:“……我也没啥要求,就是人贤惠能干,肯好好跟我过日子就行。” “哟哟,这要求不高。我以后帮你留心着。” …… 谈话的主场是王大娘和刘二虎,林桐月只是在一旁聆听。 这一路上,林桐月仅凭聊天就把刘二虎的底细都了解个大概:娘死爹在,兄弟四人,大哥已经成亲,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兄弟四人个个人高马大,力大无比。刘家人丁旺盛,堂兄弟众多,在村里无人敢惹。不过,他们却不像有人的兄弟多的人家,随意欺负别人。因此,人们对他们一家观感不错。 王大娘一路上跟刘二虎聊得热火朝天,杏月偶尔插几句嘴,林桐月几乎不说话,只有问到她时,她才说几句。她一直沉默,杨东子跟她差不多。 杨东子对他娘的过分热情似乎有些无奈,偶尔跟林桐月的目光相遇时,会不自觉地无奈一笑。 很快就到了镇上,刘二虎跳下车来,把驴子栓到路旁的柳树上,帮着姐妹俩把东西卸下来。 林桐月要请他们三人吃凉粉,却被王大娘拒绝了:“客气个啥,小本生意可禁不得这么吃,赶紧去做生意吧。我领着东子去逛逛。” 杏月忙说:“好的,你们快去忙吧。” 三人离开后,姐妹两人跟往日一样开始忙碌起来。 第17节 生意不好不坏,虽然有另外两家卖凉粉的,但她们做的凉粉味道纯正,份量也足,回头客不少。她们带来的凉粉不多,一个时辰后就卖完了。 两人回去时,没有碰到刘二虎,倒是碰到了王大娘。四人结伴回家。 一进家门,林桐月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她家时不时地就气氛不对,但今日感觉比以往都要沉重。 白氏在小声啜泣,林老实在低声呻。吟。 “娘,这是怎么了?”杏月一放下担子就闯进去骂道。 林桐月也跟着跑进屋。 白氏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指着床上的林老实道:“你爹又被宋家打了?” 杏月气得脸色发白,大声骂道:“这个挨千刀的,就看我们家好欺负!”她骂完,又一脸关切地凑上前问林老实:“爹,你伤到哪儿了?重不重?” 林老实慢慢转过头来,林桐月看到他的头上有个鸡蛋大的血包,鼻青脸肿的,看着甚是可怜。 林桐月看他这样,对他的恶感暂时少了不少,也关切地问道:“爹,我去请个郎中来给你瞧瞧吧。”先治伤要紧,宋家的事稍事再说。 不想,她的关切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林老实看着一屋子的女人,再想想今日的挨打受辱,气不打一处来,他粗着嗓门嚷道:哭哭,就知道哭。除了哭和问屁用没有,他娘的,我要是像别人家有五个儿子,看我今天不打老宋家打得满地打滚。都是这些你们这些个行瘟没用的拖累了我,都给我滚,别烦我。” 林桐月看了林老实一眼,仅有的一些怜悯和关切顿时烟消云散。可怜之人果然必有可恨之处。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就听见院外一阵吵嚷。 有人在外面粗声叫骂:“他娘的,林老实,你个龟孙子,我日你全家,你给我滚出来!” 宋家的人打了林老实还不够,又蛮横地找上门来了。 林老实一听老对头来了,吓得顿时不敢吱声。白氏也是不知所措。她想了一会儿,才颤声说道:“老实,我出去看看,多说些好话应承他们,他们总不至于打我一个女人,你在屋里可千万别出去。” 白氏腿肚子打着颤,硬撑着走出门去。 她临去时又嘱咐姐妹三人,“你们也别出去,我、我去看看。” 说是不让她们出去,林桐月和杏月哪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桐月想把荷月关屋里,生怕一会儿冲突起来碰着她了。荷月倒是很乖巧,这次没乱动。她神色严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要是平常,林桐月看她这副模样,肯定忍不住想笑。可眼下,她根本没有心情。 “林老实,我就知道你是个缩头乌龟,你以为你不出来就完事了。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家,上你家供桌上骂你。” 话音一落,就听见一声响动,那不堪一击的篱笆门被扒开了。 宋老七领着他的老婆儿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外面站着闻声来看热闹的乡民。 众人窃窃私语,用担忧、看戏的目光看着白氏母女三人。 今天,这一家人肯定要遭殃了。 ☆、第二十五章 大闹 第二十五章大闹 林桐月看着这副场景,不由得紧张得手心冒汗。她真的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别说是这种群斗,她连单打独斗都没经历过。可是她再紧张也得面对。 林桐月从村民的议论声以及爹娘以前的对话中,知道这就是他们时常提及的宋老七一家人。 宋老七其人,林桐月虽没见过,但早有耳闻。他家一共兄弟七人,光在本村的就有五个。他们兄弟七人分别又生了一串儿子。因为男丁繁盛,宋家人自以为有依仗,走路时腰杆都是硬的。他们时不时地欺负一下左邻右舍,尤其爱欺负林老实这种没儿子的、性格又比较怂的人。 上次争水时,两家闹过一回,不过因为有人拉着,又因为大家急着浇地,就没闹起来。在争水之前,两家也时不时地闹点矛盾,每次都是宋家先撩起来的。 这次的原因是,宋老七家的牛跑到林家的麦地里糟蹋庄稼,单是为这事,以林老实的性格就也就忍了。可是最气人的不是牲口,而是人。当时他找到放牛的宋二狗,宋二狗就是宋老七的儿子,他忍着气让他好好看着牛别让它再跑到麦地里,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庄稼人谁不把庄稼看得比天还大?要换了一般人,肯定会先道歉,然后好好看着牛。可是宋二狗不是一般人。他是谁?他是宋家人。老子英雄儿好汉,爹混儿子一般也混。况且,从小到大,他一直听到他爹他叔笑话挤兑林老实,他从来都不把林老实放在眼里。 宋二狗听罢林老实的话,不但不道歉,而且白眼一翻,当着林老实的面把牛赶进地里,他自己还在地里打了几个滚。 一边打滚一边叫嚣:“林窝囊,我就是糟蹋麦子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林老实当时气得不行,这个宋二狗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都可以娶亲了。 林老实扯着他要去找他家大人评理,宋二狗不把林老实放在眼里,没说几句话就先动上了手。林老实怕惹事,也没放开了还手,结果宋家的人闻讯赶来了,不问青红皂白,一起上来围殴林老实。幸亏地里的人拉开了,林老实才得以回家来。但宋老七一家仍不罢休,他们回家抄了家伙,堵上门来骂。 宋老七四十来岁,黑红脸膛,一双牛眼,生得人高大马大,站在一边,恶狠狠地瞪着白氏母女三人,粗声粗气地叫嚷:“林老实呢,叫他出来。没种的东西,啥事都让婆娘顶着。” 他老婆马氏,膀大腰圆,一张马脸,一双三角眼。骂声洪亮,骂辞丰富,句句围绕着下三路骂。杏月做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到这些难听的骂词,难堪得不行。 白氏又怕又难堪,可她再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前。 “七嫂,孩他爹说了,是你家的牛踩了我家的麦子,你看俺们也没说啥,你们咋又找上门来了。” 马氏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指着白氏骂道:“我呸,我家的牛踩了麦子咋着了,林老实一个人还能跟一头牛计较?” 杏月帮着白氏争辩:“没人跟一头牛计较,可是你家二狗呢?我爹也没说啥,只是让他好好看着牛,他咋能在地里打滚呢?” 白氏叹气道:“七嫂,你也是种地,麦子可是咱们庄稼人 的命啊。牛踩了也就算了,他怎能还在地里打滚呢。你家二狗十四了不是四岁。我孩子爹被你们打得下不了床,俺们家也没说什么,你们还想怎么着?”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明摆着理都在林家这儿。可是理亏的人并不觉得理亏。马氏强词夺理道:“十四岁咋了?那也是孩子,你当家的一个大人跟孩子动手就是不对,我家二狗被打坏了,今天你们不给个说法,老娘给你们没完。” 围观的众人也明白了,原来,这马氏和宋老七是想讹诈。 明眼人都知道,挨打的是林老实,宋二狗充其量只是擦伤点皮。可是林老实上哪说理去?这年头,拳头硬就是理。 马氏破口大骂,宋老七黑着脸威胁白氏,白氏硬撑着跟两争辩。杏月也一直帮着母亲讲理。 桐月不太擅长这种泼妇骂街,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帮白氏和杏月的忙,她趁着众人争执的间隙说道:“你说你家儿子被我爹打坏了,那咱们去请大夫来看看吧,另外再叫上里正,咱们到你家去看看。” 林桐月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也很好。可惜她的对手根本不讲理。马氏根本不理桐月的碴,她逼进一步,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白氏脸上:“我儿子就是被打坏了,请啥大夫,万一大夫被你家买通了说没事呢。” 桐月直视着马氏的眼睛冷笑道:“那就让人去县里请大夫,我家没本事把全县的大夫都买通了。你不敢让大夫去看,是什么意思?” “你说啥我意思?”马氏再逼近一步,把白氏和杏月逼得后退两步,她伸手去戳桐月,桐月一把拨开她的手,转身就往外走,她要去找里正,里正应该就是管这些纠纷的。 马氏猜测出了林桐月的意图,她一边怒骂一边推搡着,硬拦着不让。 马氏身后的人有些不耐烦了:“七叔,咱跟一帮娘们废啥话,赶紧把林老实弄出来,该咋办咋办,办完事,俺们好回家。” “对对,让林老实出来,他自个不出来,咱们去请他个龟孙子出来!” 一个出声,多人声援:“龟孙子出来!” 他们说着就要气势汹汹地往屋里冲。白氏拦着不让,马氏用手一推,白氏一个不防趔趄几步,倒在了地上。 杏月大声道:“你怎么打我娘?” 马氏扑上去就去撕扯杏月,一边厮打一边骂:“你这个小娼妇,我就打了怎么着了。” 桐月正准备去帮姐姐,宋老七那帮人已经踹开了门。他们正要进屋,却见一个荷月挡在门口,她圆睁着双眼,口齿不清地骂了一句:“坏畜生。” 这些人也跟去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宋老七用脚把荷月拨拉到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去去,滚一边去。” 谁也没有料到的事发生了。荷月趁势抱住了宋老七的腿,宋老七怎么也甩不掉,如是几次后,他愈发地不耐烦,腿上猛一用力,荷月被他甩飞老远,就听得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杏月和白氏、桐月三人先是呆滞,接着惊呼一声,踉跄着跑过去抱住荷月。 白氏哭叫道:“小五,小五,你醒醒啊。” 荷月嘴角流血,气息微弱。 杏月放声大哭。 林桐月先是不停地呼唤荷月,她依旧一动不动。 众人围了上来,有人去探荷月的鼻息,有的去摸她冰凉的小手,他们无一例外地摇着头,叹息着,感叹着。 马氏和宋老七一行人也吓蒙了。他们只是想出口气,讹点钱,没想到闹出人命啊。 宋老七看看自己的腿,再看看地上的孩子,他自言自语道:“我没使劲啊。” 马氏这时猛然清醒,她大声道:“对对,我当家的可没使劲,是你家孩子太弱了。也有可能是她装的。” 众人暗暗交流着眼神,这宋家人太不要脸了。不但对孩子痛下杀手,事后还这般推脱责任,她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叫装啊。 林桐月在哭声和议论声中,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没掉眼泪,也没说话,只是一步步地朝厨房走去。这个世界在不停地刷新她的认识下限,针扎女婴她亲眼见了,仗着儿子多把人往死里欺负她也亲身经历了。她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而已,可怎么那么难?现在,荷月被人踢伤,生死未卜。这一瞬间,林桐月觉得那种崩溃的情绪又涌来了,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汹涌。在这之前,她从来没跟人动过手。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想打人,还想拿刀砍人。原来,文明和野蛮真的仅仅是一线之隔。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她竟提了一把雪亮的菜刀出来了。 “桐月,你要干啥,你可别气糊涂了!”有人赶紧出声阻拦。 林桐月紧紧地握着菜刀,冷冷地看着宋老七,她颤声骂道:“你之前欺负我们一家人,现在连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你都不放过。你横是吧,我送你到阎王到那儿横,你的儿子侄子,我也一个个地送下去,你们全家接着横!” 宋老七倒也不怕她一个小丫头,直到这时,他仍不忘为自己辩解:“我腿上真没使劲,算了算了,这事就算了,走走。” 马氏连忙跟上,都快出人命了还怎么闹啊。 宋家的其他人也偃旗息鼓,一齐朝外走去。 林桐月大喝一声:“你们想走,没门!” ☆、第二十六章 发威(上) 大家看桐月心绪激动,怕她一时冲动真做出什么来,那些妇人抱着她的腰好声哄劝。 有的说,她妹妹还有气。有的让她想想自己的爹娘。 林老实这时也走出了房间,他看看荷月,虽然气息微弱,但仍没断气。再瞧瞧,方才气势汹汹的宋家人灰溜溜地要离开,他不禁松了一大口气。真要动起手来,他可怎么办?他大哥和弟弟不在家,就算在家,两人也不一定敢帮忙。林老实想着这些,也加入了劝林桐月的队伍。 他抚着用白布包着的额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好啦,别闹了。见好就收吧。” 林桐月瞥了林老实一眼,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鄙夷。 她的目光深深地刺激到了林老实,他被别人看不起就罢了,连自个的闺女也看不起他。她怎么敢? 林老实胸口起伏,脸现怒容,他十分威风地大吼一声,命令林桐月:“你把刀给我放下,听见没有!” 林桐月觉得他既可笑又可悲,她连看都不想再看他。林老实的话引起了还没离开的宋家人的哄笑。 宋老七漫不经心地说道:“哎呀,老实,你就放心吧,你闺女没那个胆子。” 马氏大笑着附和:“是啊是啊,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窝囊的儿女也全都是怂货。走啦走啦,今日算便宜了你们。” 这夫妻俩的对话,让林桐月的心底一咯噔,本来,她经过众人的劝解和拉扯,情绪已经不复之前的激动,最初的勇气也消散了一些,她在想,自己以暴制暴会不会不对?她是不是应该换个方法来对付宋家人? 第18节 可是这两人的话让她猛然清醒,她爹怂名在外,这一次是以荷月的受伤而暂时终结,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她想用智慧的办法,可是她现在的情形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她只能用兵的方法来对待兵。 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她现在再怂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再惜命也要拿出不要命的姿态。 今天,她豁出去了。她给宋家人一点颜色看看。也要给村里那些仗着儿子多欺负人的人家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心生忌惮。 林桐月被围观的妇人抱住了腰,但举着刀的右手仍能自由行动,她对准宋老七的后背用力把菜刀掷出去。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菜刀掠过头顶,又稳又狠地冲着宋老七的后背飞去,不由得惊呼出声。 “我的娘啊。” “老天——” …… 菜刀紧紧擦着宋老七的脖子而过,然后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又砸到了马氏的脚上。 宋老七这会儿敛起了笑容,吓得脸色发青,他摸着脖子,怔了片刻,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马氏也吓得够呛。 前来助威的宋家人先是一愣,接着才去查看两人的伤势。 其他人也一哄而上去围看伤者。 宋老七的伤在脖子上,还好刀扔偏了,仅仅是擦着皮,流了点血,要是再往里偏一点,后果真不敢想像。 包括宋家在内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用惊异又复杂的目光看着一脸平静的林桐月。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女孩子竟真有一股狠劲。 林老实也半张着嘴,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儿。白氏和杏月这会儿也顾不上哭了,她们默默地看着桐月,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宋老七喘了好一会,终于缓过气来,他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我日你娘,你差点要了老子的命。你别以为你是个女孩我就不敢打你!” 林桐月冷笑着回敬道:“你不是早就打过吗?你不是连一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吗?其实你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你真有种,你去欺负那些乡绅富户啊?你去欺负当官的啊,你不敢!你就敢仗着一堆没脑的儿子在村里横。你还知道龙凤龙凤生凤啊,人家生一个顶你家一大窝老鼠儿子!” 林桐月的声音平静有力,掷地有声,众人听得暗暗叫好。 就是啊,宋老七遇到比他更厉害的,不也怂了吗?不就是仗着儿子多吗?儿子多又怎样,也没一个有出息的,只知道穷横。估计将来连媳妇都娶不着。 宋老七横行村里数年,没想到却在一个小女孩子面前落了面子,被菜刀吓得跌坐在地上不说,还被她指着鼻子骂。他咽不下这口气。他咽不下气,宋家的侄子们更咽不下,这丫头片子把他们老宋家都给骂进去了,听听,一大窝老鼠儿子。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宋老七的一个侄子,名叫宋大雷,人如其名,脾气像炸雷一样暴烈。宋家那么多子侄中,宋大雷跟人干架的次数最多,而最二狗使坏的次数最多。 宋大雷今年十七岁,生得黑壮,力大如牛。跟人干架很少有输的时候。 他像一阵狂风似地冲过来,伸手就去提溜林桐月。杏月尖叫一声,顺手抄起一根扁担,大声骂道:“你敢打我妹妹,我跟你拼了!” 以前的杏月没勇气这样做的,她家受了欺负,她只能偷偷地哭,一边哭一边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可是今天,她看到自己最小的妹妹都敢去抱着宋老七的大腿骂他,她那个平常不声不响的豆芽牙一样瘦弱的三妹妹都敢提刀冲上来。她的身上也情不自禁地涌起了一股勇气。 杏月抡起扁担给了宋大雷一下子,宋大雷便暂时放过桐月去打杏月。白氏起来去帮杏月,谁知马氏这会儿也缓了过来,她嚎叫着扑过来去撕白氏。 “别打了别打了。”林老实生怕事情弄得不可控制,惊慌失措地大声嚷道。 此时的他再怕事再退缩也没用,宋老七不好去跟桐月和杏月厮打,他骂骂咧咧地一把扯起林老实:“你他娘的,你闺女要拿刀杀我。”说完,他一拳头下去,林老实被迫还手。 宋老七和几个侄子围殴林老实,宋大雷对付桐月和杏月姐妹俩,马氏对付白氏。林家门前乱成一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恰好这时东边的杨家一家也回来了。杨东子回来一看宋大雷一个大小伙子正在打桐月姐妹俩,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林家和杨家同邻数年,很少红过脸。他和桐月又年龄相仿,从小在一起玩耍,感情又比别人厚些。 他不暇细想,冲上去就抱着宋大雷的腰,他一边阻止一边出语讥讽:“宋大雷,你真是好样的!” 宋大雷不耐烦地想甩掉杨东子的钳制:“她拿刀扔我七叔,我非让她尝尝我的厉害,你让开,没你的事。” 任凭他怎么挣脱,杨东子就是抱住不放。 林桐月趁着宋大雷被人拉住,抓过杏月手中的扁担,狠狠地打他的腿。 宋大雷被气得脸色红涨,眼睛喷火。 他“啊”地大叫一声,用力甩掉身后的杨东子。杨东子一个没站稳,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他的头刚好磕到一块石头上,额头上见了血。桐月顾不上给宋大雷打架,赶紧去看杨东子。刚好,这时候,杨东子的娘王大娘回来了。她没进门就过来看热闹,她一来就有告诉她,她儿子东子被宋大雷给打了。 王大娘平常也是泼辣人物,本来,林家跟宋家打架她不一定相帮,但要打她儿子,她就不依了。 王大娘先是瞧一眼儿子没什么大碍,接着便起身冲到宋大雷面前,嘴里骂着,手上用手去挠他。这一下,四个人一起围殴宋大雷,宋大雷虽然有蛮力,但也双手难敌四拳,何况,杨东子的力气也不小,王大娘也不是个弱茬。宋大雷四面受敌,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宋家的人看到宋大雷被围攻,于是又来了两个人来帮他。杨东子的爹杨大山回来看到老婆儿子被人打,二话不说也上来帮忙。 场面越来越乱,大家都不知道劝谁好,拉谁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桐月的大伯娘朱氏也来了,不过,她只在人群里看,连头都不敢露。三婶刘氏也来了,她上前使命拉着马氏,倒是把缠斗中的两人拉开了。菊月看了一眼,便又悄悄地离开了。 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混战的双方拉开。 这一仗,宋大雷是一点便宜也没讨着,他的头上、身上、腿上伤痕累累,脸上被王大娘挠得一道一道的。 宋老七那边好些,相对的,林老实就惨多了。 马氏跟白氏倒是旗鼓相当。 双方武战暂停,但骂战仍在继续。 骂战是马氏的特长,白氏现在也豁出去,时不时地跟她对骂几句。 刘氏一直挽着马氏,明面上是劝,实际上是怕她再动手。 “嫂子,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听我一句劝,这事就算了吧。” 马氏昂着头道:“算了?我儿子的伤咋说?” 桐月大声回击道:“你儿子是装的,那我妹妹呢大家伙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踢飞出去。” 刘氏忙说道:“你看,这事、也算是扯平了吧。” 马氏不理,仍旧大声谩骂。 那厢,一帮男人也在劝宋老七。 “老七,你看,老实被你打得起不了身,你还能怎么着,你该不会真拿女人孩子撒气吧。这传出去,于你的脸上也不好看啊。听我一句劝,这事就算了。回吧回吧。” 宋老七看看林老实,这家伙确实被揍得够呛。他再看看林桐月,她手里正握着一根扁担,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看得他心底直发毛。 “算了,咱们回吧。”宋老七摆摆手说道。 “不行,我不回。”宋大雷大声吼道。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 “七叔,我让人回去叫人了。今天不把林家踏平我就不姓宋!” 宋大雷的话音刚落,村道上就走来了乌压压的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是宋家的人。 ☆、第二十七章 发威(下) 杏月见此情形,身子不由得颤抖一下,她紧紧地靠着桐月。她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刚才那番勇气,是硬生生被刺激出来的。她此时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白氏更是脸色发白,目光带滞。 桐月当然也害怕,不过她在极度的害怕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怕有什么用?刀都扔了还能认怂吗?万事开头难,原来真的适用每一件事,比如打架,比如变得野蛮。只要突破了第一次,下面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把手里的扁担塞到杏月手里,自己转身拿了一把铁锹。同时,她小声恳请一个邻居去找里正,那邻居说,恐怕里正早知道了,来不来不知道。 林桐月苦笑一声,是啊,两家闹这么厉害,里正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更令人绝望的是里正跟宋家的关系也很近。所以她根本指望不上。剩下的还有江家,但江家三口回乡去了,家中只剩下几个仆人和林桂月。他们能帮上什么忙呢?其实即便江家的人也不一定起到什么作用,他们虽有钱,但是新落户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所有的可能都排除掉了,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指望不上。 既然如此,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林桐月手握着铁锹,立在院中。远远地看着蜂拥而来的宋家族人。 这时,站在旁边的王大娘和杨大山脸上不由得流露出退缩后悔之意。这种群殴乱斗,打残出人命都有可能。林家两家交情虽好,但也没好到让他们豁出命的地步。方才,王大娘看到儿子额上流血,以为宝贝儿子被打,所以才冲动上前。现在她已经知道,就觉得是误伤,自己不该那么冲动。 夫妻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林桐月看得分明,她一点也不怪两人。人家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有什么可怨的呢。 她一脸镇定地说道:“杨伯,你们回去吧,赶紧给东子哥清理一下伤口。今日多谢你们的帮忙。” 杨大山踌躇不定,他停了一会说道:“我去给他们说说,劝劝他们。” 杨大山说完这话低着头快步走上前,他去跟宋老七的六哥,宋六子说话。 双方中间有段距离,林桐月没听清两人说什么。不过,她大致能猜出来,杨大山在劝和,宋六子显然不听。 杨大山还想再劝,宋六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杨大山走回来,他跟王大娘对视一眼,然后就去拉杨东子回家。 杨东子不肯回。可是杨家只有一个他儿子,无论怎样也不肯将他置于险地。 “你回去包扎一下伤口,我一会再过来。” 杨大山这会已经决定了。他一会儿真的要来,就算他不帮着打,也要拉拉架,能帮一点是一点。 杨东子一脸为难地看看爹娘,再看看林桐月。 林桐月反倒笑着安慰杨东子:“东子,你回去吧,明天还得去学堂呢。” 听到“学堂”二字,杨东子的眼睛不觉一亮。他想了想,最后跟着爹娘悄悄离开了。 宋六子等了一会儿,清清嗓子对围观的村民大声喊话:“诸位乡亲们,这是我们两家的事,跟大伙无关。刚才不小心碰着伤着的,我宋六子说声对不起,你们还了手,我们宋家也不计较。不过,我丑话说前头,这刀枪棍棒无眼,但凡不听我的劝,接着掺和的,你们挨了白挨。你们该撤的撤吧,想看热闹的都站远些,别磕着碰了。” 众乡亲面面相觑,有些不自觉地离远了些,只站在安全距离观望。林桐月的大伯母朱氏和她的几个儿女也赶紧离得远远的,钻在人堆里悄悄张望。 只有刘氏白着一张脸,仍站着不动。 林老实满脸是伤,愁眉不展。 双方紧张的对峙着,可是实力太过悬殊,一方人多势众,来势凶猛,另一方只有一个能顶事的男人还受了伤。 众人叹息着,担忧着。 实在有人看不过了,就劝宋老七兄弟:“罢了吧,你们看把孩子吓成啥样了。” 一人开口,其他人也敢出声了。 “是啊是啊,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两家好好商量。真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 宋六子只顾冷笑,仍然不为所动。 他拨开人丛,慢慢地走过来,他似乎故意走得很慢,像是有意想给林家一家人带点压迫敢。不过,他确实做到了。 第19节 白氏和杏月、林老实都吓得够呛,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林桐月已过了害怕的劲,此时,她是异常的镇定,用她细瘦的胳膊抱着一把铁锹,毫不畏惧地盯着缓缓走来的宋六子。 林桐月是第一次见到宋六子,这人长得跟宋老七有点像,但看上去比宋老七更彪悍凌厉。 宋六子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林家一家四口。那眼神仿佛一只猎狗俯视着一窝麻雀似的。 快速地扫过林老实、白氏杏月之后,他的目光着重落在了林桐月脸上。 林桐月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片刻,宋六子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老猫逗弄它爪下的老鼠一样。他朗声问道:“听说是你拿刀掷我兄弟?” 林桐月平静答道:“是的。” “你胆子够大的啊。” “被逼的。” “还敢扔不?” 林桐月微微一笑,扬扬手中的铁锹:“只要你们敢逼,我就敢拍。” 宋六子摸摸下巴,看了一眼林老实,再看一眼林桐月,感慨道:“老实啊,没想到你倒生了个有种的闺女,不过可惜啊,要是个儿子,我还真得忌惮三分。” 林老实嘴唇翕动着,说不出来话来。 他脸憋得通红,终于憋出了几个字:“宋、六爷,你、你高抬——” “爹,你别说话——” 林桐月突然厉声打断林老实。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低声下气地求饶,除了丢脸,一点作用都没。 林老实在宋老六面前期期艾艾,可是数落闺女却是口齿伶俐:“桐月,你咋跟我说话的呢。要不是你,事情会闹得这么僵吗?你、你赶紧地给六爷道歉。” 林桐月恨铁不成钢地道:“爹,道歉有用的话,你之前道了那么多次歉,为何人家还是欺负咱们家?”说到这里,她看向宋六子,意有所指地说道:“狼要欺负羊,不是因为羊不温顺,恰恰是因为羊太温顺太好欺负了。不然,狼怎么不去找老虎的事呢?” 宋六子用惊诧地看了一眼林桐月,他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宋老七冲了上来。 他急脾气地嚷道:“六哥,你跟他们废啥话,该打打该砸砸,大家伙都等着呢。” 宋老六抬抬下巴,指着林老实道:“这种货色,打起来有劲吗?” 宋老七被噎得无言以对,仔细一想,确实也没劲。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呀。 他赌气道:“那你说咋办?” 宋六子反问:“那你想咋办?” 宋老七还没想好,他身后的宋家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嚷起来了。 “让林老实一家跪地道歉。” “还得赔钱。” “让那个扔刀的丫头片子割自己一刀,再自扇五十下。” “对,赔五两银子。” “不,十两。” …… 宋家族人越嚷越大声。 他们嚷一下,林老实和白氏的脸就白一分。赔十两银子,杀了他们也拿不出来。 宋六子看着林家四口,目光转到林桐月脸上时,他仍用那副猫逗老鼠的口吻说道:“你听到没有,让你自己扇自己五十巴掌如何?” 林桐月抬头冷笑:“你刚才也承认我有种,现在我郑重告诉你,你有种今日就把我打死,打死了也好,反正,这种日子我也不想过了,反正我死了你们宋家也得赔一条命,就算不值也够本了。你若打不死我,我终有一天会让你后悔今日的所做所为。” 林桐月的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得哗然。 有人说,林老实这个三闺女还真是有种,在这种情况没吓哭不说,还敢当着宋六子说出这样的话。 有人摇头,有种又怎样。到底是个闺女。还不如低头认个错算了。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宋六子还没发话,他身后的宋大雷等人早已等不及了。 宋大雷振臂一呼:“都给我打,女的打女的,男的打男的,砸了他家!” 宋家小辈的人纷纷响应:“打打,给他点颜色瞧瞧。” 群情汹涌,场面越发不可控制。 林老实吓得浑身发抖,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孩子他娘,钱咱可以慢慢还,自个打自个也没啥。” 林桐月突然断喝一声:“你闭嘴。” 林老实想发火,又觉得时候不对,只好暂时按捺住。 林桐月像是在交代临终遗言似的,对白氏和杏月说道:“娘,二姐,如果我被人打死,别下葬,把我的尸体停在宋家门口,你们去衙门鸣冤击鼓,一定要一口咬定是宋老七打死的我,一定要让他偿命。你们别把荷月送走,好好养着她。别再那么懦弱,别什么都听爹的,他这个人立不起来。” 白氏听得泪如雨落,她哽咽道:“别说了桐月,娘去道歉。任凭他们打骂。” 杏月也哭道:“三妹,咱别逞强了,这五十巴掌我替你挨,那十两银子,让爹把我卖了再还。” ☆、第二十八章 借力 众人看得心酸,有人劝宋家人,也有人劝林家一家。当然,宋家如此群情激愤,他们也不敢狠劝,只能劝林家人姿态放软一些。 无奈,林老实是软了,但桐月却还在硬撑着。 一直沉睡着的荷月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看看四周,再看看剑拔弩张的场面,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要是她有前世的十分之一武力值,何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就算不能恢复武力值,她长大了也好些啊,这种小胳膊小腿,怎么去教训人?荷月顿时有一种生不逢时的无力感。没办法,她只能指望这个三姐了。 荷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穿过人丛挤到了父母姐姐跟前,扑地抱住了桐月的腿不放。 众人见荷月醒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感叹一句。这孩子的命真大啊。 白氏和杏月桐月三人也是惊喜交加,但那喜悦只持续片刻又倏忽消失了。 宋家人看到荷月苏醒,立即嚷道:“你看这孩子不是好好的?” 有的说道:“我看刚才就是在装死。” 桐月回敬道:“对,我妹妹是在装死,你们家二狗是真死。” 马氏指着桐月大骂:“你他娘的放屁,敢咒我儿子!” 宋家几个妇人也跟着骂。 桐月把铁锹放到脚边,弯腰抱起荷月,在人群中寻找可靠的人选,最后她选了三婶刘氏。 “三婶,你把荷月抱回你家吧。” 荷月突然伸开胳膊紧紧抱着桐月的脖子,将额头紧贴着桐月的额头。众人看到这副情景,心中不由得一软,都道这是姐妹情深。同时,他们对凶狠蛮横的宋家愈发地痛恨。但痛恨归痛恨,他们都自身难保,谁敢去捋宋家兄弟的虎须? 众人叹息着,小声议论着。 桐月正抱着荷月,却听宋老七的媳妇马氏叉着腰大骂道:“作死行瘟的,你们作那副样子给谁看呢?你以为抱着个孩子,我们就能饶了你。果然是一家子窝囊废,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都是沤粪壮地的料,你们家的闺女也是千人踏万人——” 马氏的骂声未完,就听见啪地一声脆响,她脸上挨了一巴掌。桐月先是一惊,她当时心中涌起一股怒意,也确实想打,可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毕竟荷月还在她怀里呢。但是此时此景,她没有心情去想别的。她赶紧把荷月塞到三婶刘氏手里,弯腰去捡铁锹。 她刚弯下腰,马氏就像母老虎一样向她猛扑过来,伸手去抓她的头发。 杏月眼看着妹妹要吃亏,赶紧来帮忙。宋家的其他妇人早就迫不及待了,一看杏月要有运作,早有一个年轻媳妇来对付她。 那些妇人两个三个一伙扑上来围殴林家母女三个,抓、挠、踢、打,百般动作一齐用上。 那些男人们则是威逼林老实,一边揍他一边逼迫,让他跪下叫爹求饶。 现场又乱了一团,而且比刚才还乱。 刚才只是宋老七和几个侄子来打人,现在却是宋家全族的人来群殴。可是林家仍是刚才那点人。 大家心里忐忑着,手里捏着两把汗,有些胆小的人已经不敢看,悄悄回家去了。 桐月在马氏扑过来的时候,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仿佛要倒下似的。但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怒意在支撑着。林桐月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在她成长的二十多年中,很少有让她大喜大怒的事。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不是不会发怒,而是因为她之前的生活太平顺了。她遇到的争执都是小打小闹,像这样群体上演全武行的她只在新闻中看到过,那些事隔着电视和报纸,显得那么遥远。 现在,她要亲身体验了。 她不明白,究竟是自己隐藏的暴力因子被激发出来了,还是因为旁的原因。 她的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马上抓她的头发,她一拳打去,把人高马大的马氏打了个趔趄,紧接着,马氏的帮手扑过来挠她,她抬起一脚将那个妇人踢飞了出去,就像刚才宋老七踢飞荷月那样,又像踢毽子一样。 桐月看着那个妇人被踢飞到人丛中,不由得愣了一愣。她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可是现场一点也不容她细想。马氏自已吃了亏,又眼看着同伴被踢飞,又羞又怒又惊,她像一头受伤发怒的母兽一样,咆哮着来厮打桐月。桐月下意识地又是一脚,马氏跟她的同伴一样,飞了起来,然后砰地一下砸到了宋老七身上。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声和尖叫声。 桐月对付了这两个对手,转身就去帮杏月和白氏。 白氏毕竟常年劳作,力气很大,真要被逼到绝境,战斗力也不小。可怜的是杏月,她的气力比桐月大不了多少,被三个妇人又抓又踢又挠,披头散发,伤痕累累,情形可怖,桐月看得一阵心疼。 她没有章法,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那三个妇人纷纷像死狗似地倒在地上,呻、吟不绝。接着对付白氏的那三人。 不大一会儿功夫,宋家族里最先参战的十个年青壮妇全都倒下了。 众人面面相觑,惊讶无比。 宋老七那帮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场景。 混乱的场面一时静了许多。 围成一圈的宋家男人缓缓散开,呈半圆形站立。 林桐月看到了被包围着的林老实,他满脸血痕,被人摁着跪在地上。 林桐月心中是百感交集,她是讨厌这个窝囊的爹,可是她还是不能容忍别这么折辱他。他名义上到底是她爹,他被折辱就相当于自己全家被折辱。宋老七,宋家,她一个都不想放过。 林桐月正在咬牙切齿之时,马氏的破啰嗓又叫了起来,“你们快打这个贱妮子,打死她!” 桐月打的那些人都是围殴林老实这帮男人的家人。他们一看到自个的媳妇老娘被打,一时顾不上方才的口头规矩了,哗啦一下子围了上来。一个个拳头攥得紧紧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场面比刚才更可怕。 刚才一直拉架的杨家一家,还有把荷月放回家的刘氏也来了。 杨大山一脸凝重地打着宋老七:“宋七哥,你们这么多男人打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说得过去吗?你们真要闹出人命吗?” 第20节 宋七老看也不看他,用力将他一搡,“没你的事,你别管!” 杨大山仍站着不动,宋老七两眼一瞪,逼视着杨大山:“你咋地,还想帮忙?” 杨大山叹息一声:“为儿孙积点德吧?” 宋老七正待发作,却听见有妇人喊道:“哎呀,杏月这离子昏过去了。”桐月心急如焚,可是她却被宋家人死死地圈在中间,无法突围。 林桐月低头想了片刻,蓦地抬起头来,看着杨大山说道:“杨伯,你已经尽力了,不用管我,你去看看我爹怎样了,——我给他们道歉,我按他们的要求做。” 杨大山盯着桐月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吧。” 杨推开人群挤了出去。 等他一离开,桐月看着宋老七笑道:“宋老七,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一堆男人打我一个,传扬出去,你们宋家的脊梁骨都被戳破了。也是,你们家也许根本就没有脊梁。” 宋老七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打过来。宋六子却一把抓住了他,他盯着林桐月说道:“你一个小丫头能把几个年轻妇人都撂倒,着实有一把气力,大雷,你是小辈,你自去跟娘报仇吧。只准他一个人动手,你们其他人都别动。” 宋六子刚才没有注意到林桐月的动作,他心中诧异又好奇,所以就让宋大雷上去试试她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林桐月毫不畏惧地仰头说道:“那好啊,你们一个个来,我一个个地将他们打服。” 林桐月此时已经有五分确定自己身上附着了某种奇异力量。这让她又兴奋又害怕。 兴奋的是,她可以一雪前耻,震撼宋家这帮人。害怕的是,这种力量不是她自己的,它来的诡异,去的也诡异。她得抓紧时间在这股力量消失前做为一番。 ☆、第二十九章 打力 第二十九章打力 因为有恃无恐,林桐月索性将多日的郁气一泄而光。 她指着宋大雷,掷地有声地骂道:“宋大雷,你这个黑矮冬瓜,像只秃尾巴狗一样横,你无脑无智,只会耍蛮力欺负人,你简直顶风臭十里,野狗吃你都得就蒜。你今日铁定是我的手下败将。我要打得你满地找牙,满嘴喊娘!” 林桐月声音清脆,一气呵成,宋家众人气得牙齿格格作响。尤其是宋大雷,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就要冲过来痛打桐月。 恰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喊道:“大雷,你给我住手!” 众人闻言一怔,回头一看,见来人竟是宋老七的一个侄子,宋谷雨。宋谷雨是宋老大最小的儿子,也是宋家唯一一个入学堂念书的人。宋家子侄们虽然身躯强壮,但读书上都不行,唯有宋谷雨在这方面略有天赋。 宋家人的风评不好,但对宋谷雨的评价还好,至少他不像他的叔伯兄弟那样横行霸道、欺负别人。听说他有时也会劝劝亲人族人不要那么过份,不过效果不大。到最后,他只能独善其身,而且宋老大外出经商为儿子赚束脩,他们家为儿子读书方便也搬到了镇上。宋家族人的事,他们基本不参于。像这次的事,就是他的同学杨东子托人告诉他的,说他几个叔叔要闹出人命了,让他赶紧回来阻止。 宋谷雨一听赶紧坐驴车回来了。还好,并没有闹出人命。 宋谷雨满头大汗地跑到宋老七面前,急声说道:“七叔,你快让大雷哥住手,你们要闹出人命来,我的前程也毁了,因为杀人就要偿命,家里有犯案的人也不能进仕途,七叔,我求你替我着想着想。” 宋老七此时已经气极,这个平常疼爱的侄子也没好声气。 “你放心,我让大雷给这家子留一口气在。” 宋谷雨又去求宋六子,宋六子的答复跟宋老七差不多。 “听你的饶了他们,咱们宋家的老脸往哪儿搁?” 宋谷雨急得团团转。 那厢,宋大雷早已不耐烦之极,他双眼圆睁,举起硕大的拳头就朝林桐月脸上砸去。 然而在这时,又是横生变故。杨东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冲进人群,死死抱住他的腰。 宋大雷早先就跟杨东子干过一架,此时见他又来阻止,想也不想,又把拳头砸向杨东子。 “住手!” “别打!” …… 宋谷雨和杨大山一起冲上去阻拦。 谁也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杨东子被一股大力甩向了一边,趔趄了好几步才停下来。而宋大雷不知怎地却倒在了地上,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被打倒的。 而林桐月却是一脚踩踏着他的胸脯,手里拿着一只不知谁掉下来的鞋,正噼里啪啦地抽宋大雷的嘴巴。 一边抽一边问:“你服气了吗?你认怂了吗?你这个窝里横的老鼠儿子。你下回再欺负我家,我打得不能自理,断子绝孙。” 宋大雷气得牙龇目裂,在地上胡乱扭动,可就是起不了身。 林桐月脚下使力再往下踩了踩。 宋大雷嗷嗷惨叫。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一个个半张着嘴,伸着脖子往里看。 林老实也是一脸呆愣。 白氏靠在同村妇人的肩上一边喘气一边看着闺女揍人。 宋家人更不必说。 疑惑、惊诧、羞耻各种神色轮翻在他们脸上闪过。 刚才林桐月跟宋家几个妇人混战,当时情况太乱,而且是妇人之间的撕扯,相对地不是那么吸人注目。大家只是稍稍一惊就过去了。 可是如今,人们看她独战身强力壮的宋大雷,这种惊诧就愈发地重了。 围观的村民咬着耳朵议论:“这是咋回事?” “桐月怎么力气突然大了起来?” “这次又是被谁附身了,上次被她爷附身了。” 那些年纪大些的,绞尽脑汁追忆回想,但一时谁也没想出合理的解释。 老人还没想明白,就听见众人又一声惊呼。原来,林桐月打了宋大雷仍觉不够,又冲上去打宋老七。 只见她风一样地掠过去,飞起一脚,踢中宋老七的心口。宋老七猝不及防,蹬蹬后退数步,咚地一声仰面倒下。 林桐月冲上去,对准宋老七的胸口头面一阵拳头打踢。 宋老七疼得哇哇大叫,宋家诸人再也顾不上刚才的口头约定,正要一哄而上。 突然有人说道:“你们好不要脸,一帮男人打一几个妇孺不说,连之才的一对一的约定也不遵守了。原来你们吐出的痰还能再舔回去。” 大家循声望去,见说话人正是嫁到江家的林桂月。 如今的林桂月是今非昔比,她的衣饰光鲜华丽,气色红润,身后还跟着各拿家伙的家丁仆人。她妹妹菊月也站在她旁边。 桂月对宋家人怒目而视,冷笑道:“你们宋家欺负我们林家这么多年,现在是该还帐了。你们要打是吧,那就打吧。” 桂月在来的路上也听闲人们说了刚才的情况,她是半信半疑。如今一看自己的堂妹正踩着宋老七狂揍,她不信也得信了。 菊月看堂姐这么威风,忍不住高声赞道:“姐,你打得好,使劲打。打残了这个老畜生!” 桂月也豪气地说道:“菊月说得对,你尽管打。姐替你兜着,打残了打死了,我赔钱。” 众人哗然。 这个桂月当姑娘时,是再安静不过的一个人。怎么一嫁入江家就变得这么…… 他们却不知道,桂月在家忍耐是不得不忍,现在她觉得自已无需再忍。看到堂妹那么有骨气有硬气,一直按压在心底的那股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你们不是欺负我们家吗?这次让你们偿偿厉害! 宋家人当然不会坐视宋老七被揍,有几人想上前帮忙。桂月说到做到,立即命令家丁仆人开打。自己则站在场中指挥若定。 他们这边一触即发。却又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问道:“这是咋回事?” 大家再回头一看,却是刘二虎兄弟两人来了。 这两人身材高大,往人群中一站十分显眼。 他们兄弟住在半山腰上,与村民隔着一段距离,消息也不那么灵通。 宋家和林家打架的事,他们才听说。因为刘二虎对林家有别样的关注,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 当他听说杏月被宋家人打昏过去时,二话不说,大步冲到宋家人堆里,随便揪起一个男人就狠狠开打。 他兄弟刘三虎也帮着哥哥打架。 江家的家丁,刘二虎兄弟,与宋家众人厮打在一处。场面是前所未有的混乱、精彩。 说是精彩是因为这次是旗鼓相当,不像刚才实力悬殊。 而林桐月有了这些帮手,再也没了顾忌,宋老七被她踩在脚底下打了又打,揍了再揍,骂了再骂。她打到手疼,骂到没词,看着他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才不得不松手。 她揍完宋老七,又去揍宋六子。 宋六子比宋老七更难对付,她飞腿去踢,没踢中,拿拳头去砸,没砸到。最后,菊月好心地给她递了把铁锹,她用铁锹一下子拍到了宋六子的背部,趁着他没站稳时,再飞脚去踢,这次踢到了。宋六子最后以后狗□□的姿势趴在了地上。 林桐月一脚踏在他的后背,拿铁锹的木杆不停地敲打着宋六子,一边敲打一边教训他:“你看上去好像比你弟弟有脑子些,明理些,可是你还是蛮横的傻叉,这也难怪,你们都是窝下来的,能有多大差别。” 围观的村民远远地看着,嗡嗡地议论着。 这时终于有人想起了林桐月是被谁附身的事。 是林家上一辈子的上一辈子,那辈人中出了个大力士。据说能单手举起村口那块三百多斤的石头,他最后拜师学艺,学成归来,一人对付十来个人不在话下。 那个最想起来的人跟大伙一说,大伙纷纷感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人接着又叹道:“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做人不能太过份了。这是连死了的人都气得活过来了。” 众人点头:“说的是,这宋家是活该。” …… 这种混乱的场面持续好一会,最后在姗姗来迟的里正的制止下才终于告一段落。 本村的里正也姓孙,孙里正早就得了宋家人的暗示,躲得远远的。林家想去找人都找不到。 孙里正算着事情差不多了,就回来象征性的瞧瞧,准备再劝一劝就行了。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宋家的老人正被人扶着哭,小的吓得哇哇大哭,而那些青壮年男女,躺的躺,趴的趴,有的没有声响,有的在惨声叫唤。当然林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林老实被打得也不轻。可是不该是这样啊。有谁会帮林家呢? 孙里正稍稍一问也就明白了,不但是江家的人来了,刘家的也来了。最主要是的,林桐月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大发虎威,接连撂倒好几个人。 孙里正压下心中的惊诧,装模作样的询问事情的起因经过。 林桐月只是看着孙里正不说话,她抱着铁锹喃喃自语:“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一个都不放过你们!”说完,她就瘫倒在堂妹菊月身上。 第21节 菊月把她扶到屋里躺下,桐月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在梦里仍被人谩骂围殴。她吓得一个激灵,然后就突然醒了过来。 桐月第一眼就看到了姐姐杏月。 杏月看到她醒来,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可醒了,把我吓坏了。” 接着,她又连珠炮似地问道:“你哪儿不舒服?身上哪疼,想吃什么?” 林桐月慢慢地活动四脚,她的手、脚、腿都生疼生疼的,像散了架似的。 脑袋沉重昏沉,意识混沌不堪。 她再动动手脚,那股神奇的力量果然消失了。 林桐月坐在床上,神情茫然。 杏月坐在床前,一直说个不停。 “前天,你昏倒后,桂月姐就说你是被宋家打坏的,非要宋家赔钱。二虎哥也在旁边帮忙,东子又把镇上私塾里的先生也请来了。那先生也是个正直人,他说宋家再这样横行霸道,他以后再不收宋家的子弟,他认识的人也不收。宋谷雨他娘他哥都来了,宋老七当众发誓以后不再找我们家的事。” 杏月说得眉飞色舞,一脸兴奋和激动。 林桐月却很冷静,宋家吃了这么个大亏不报复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们罢了。但私下里的动作照样不少。林桐月也知道,越是野蛮下作的人,欺负人的手段也越多种多样。 不过,他们家暂时可以平静一段时间了。 杏月有满肚子的话要说,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跳起来说道:“哎呀我忘了,你几天没吃饭了,我去给你煮面汤。”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杏月离开后,桐月仍坐在床上发呆。她晃晃自己的瘦胳膊细腿,皱着眉头思考前天那股神奇力量的来源。 那天,在打架前,她到底做了什么来着? 仔细想想,她也没什么什么,只是愤怒害怕,怕到极点突然又不怕了。 她一直想,一直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荷月当时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那时,她似乎隐隐感觉到一种异样,不过,当时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她来不得细想,就忽略过去了。 这究竟跟荷月有没有关系呢。如果真有关系,荷月又是什么人? 她正想得入神,满脸伤痕的白氏推门进来了。 她一脸关切地问道:“你可醒了,觉着咋样?” 桐月没有回答她,径直问道:“荷月呢?” 白氏伸手摸摸桐月的额头,说道:“她呀,自那天起一直昏睡不醒,桂月让大夫帮你们瞧了,说没事,可就是不醒。这会儿还在睡着呢,唉……” 桐月心中一紧,如果那股力量真的来自荷月,那么荷月昏迷不醒是不是她有关? “我去看看。”桐月说着就要下床。 她刚要下床,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门。 白氏对她说道:“我去看看谁来。你别起得太猛。” ☆、第三十章 疑团 林桐月扶着床沿慢慢地站起来,果然有些头重脚轻,她试着走了几步才稍稍好些。 她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听那洪亮的嗓门应该是隔壁的王大娘。 “端月她娘,你家桐月醒了没?我给她拿了几个鸡蛋,你给她好好补,真是难为这可怜的娃了。” 白氏道:“她刚醒。那多不好意思,你的心意我领了,鸡蛋还是拿回去吧。” 王大娘道:“拿都拿来了,哪能再拿过去,快别跟我客气了。我去瞧瞧桐月。” 桐月整整衣裳,推开门,脸上挤出笑容,招呼一声:“大娘来了。” 王大娘把鸡蛋塞到白氏手里,来到桐月身边,问寒问暖。 桐月打起精神说道:“就是身上有些疼,头子有些蒙,其他的还好。” “好孩子,你身上能不疼吗?你这几天好好躺着歇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大娘。”王大娘平常对林家姐妹也不错,但是经此一件事后,她的态度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那是怜悯和心疼,现在却带着一丝说出来的敬意。 “多谢大娘了。”桐月笑着答道。 三人正说着话,杏月从灶房出来了,她也笑着叫了一声大娘,白氏顺手把鸡蛋递给她:“这是大娘给的,你拿去打到面汤点,给她们吃吧。” 杏月接过鸡蛋,一脸感激道:“谢谢大娘了。你们聊,我去做饭。” 杏月去了灶房做饭,白氏和王大娘扶着桐月到堂屋里去坐着说话。 王大娘说道:“这几天村里人都在议论宋家人呢,说他们将来肯定没好报。还说你家闺女了不得。” 王大娘话音刚落,就听从竹墙隔着的里屋里传来林老实有气无力的声音:“了不得又有啥用,老话说,窗户再大不是门,闺女再强不是人。唉,都怪我没儿子。” 他这话一出,王大娘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桐月则气不打一处来,她以为,经过昨天的事情,林老实怎么着也能改变一点自己的思想。可是她想错了,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哪是这么容易改变的。 她一点也不想给这种人面子,当下就冷声道:“对对,我们姐妹都不是人,你和我大伯、我大伯家的堂哥可都是男人,你们前天都做什么了?我堂哥可是连面都不敢露,你呢,做了什么?”她越想越气,越气声音越就越大。 林老实的脾气也上来了,他也提高嗓门叫嚷:“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我跟你大娘闲聊呢,你瞎叫个啥?你信不我、我抽你。” 白氏想也没想,冲里面脱口而出道:“孩子刚醒,你瞎叫啥,你有本事去抽别人!” 王大娘脸上流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这话也正是她想说的。 林老实见白氏敢跟自己顶嘴,想发火,又不知从何发出,只得暗暗生闷气,他赌气道:“行行,你们都怪我,我总有一天要拿刀砍了宋家全家,到时我没了命,你就当寡妇让人欺负去吧。” 桐月顺口接道:“寡妇也不过如此,有区别吗?” “你、你……你气死我啦。”林老实气得捶床大骂。 王大娘赶紧去劝,白氏没过去,只坐在堂屋里安抚了几句。正好杏月做了面汤,给桐月端过来。桐月确实也饿了,不再跟林老实废话,低头吃起饭来。 杏月给林老实也端了一碗过去,林老实一直哼哼着,叫着这疼那疼。白氏和杏月都不大理她,两人又去看看荷月,这孩子还是没醒,不过呼吸比以前绵长了许多,让人稍稍放了心。 桐月放下碗就去看荷月,她伸手去抚她的额头,并无异样。她再把额头贴上去还是无一点异样。她又检查了荷月身上,哪哪都正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桐月忍不住问白氏:“娘,我和二姐小时候跟荷月一样吗?” 白氏怔了一下,含糊地回答道:“大概都一样吧,我忙着干活也记不清了,你二姐是你大姐带大的,你是桂月帮带着的。” “嗯嗯。”桐月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句就没再问了。 当天,荷月仍旧没醒,桂月又派江家的大夫来了一次,给她灌了些药汤。 桂月听说荷月几天不醒,就一口咬定是宋家打的,又找上里正,要求宋家赔偿。宋家不依,说他们家也折损了不少人,他们没来找林家赔偿算是便宜他们家。这还不算了,为了彻底赖上林家,他们干脆把宋二狗用门板抬到林家院前,说是林老实打的。 这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宋家吸取了教训,这次没来硬的,却用了这么一招。 有人建议林家把荷月也抬到宋家门口去。但桐月坚决不同意。 她看了看院外门板上的宋二狗,突然说道:“我知道二狗为什么不醒了,我有办法喊醒他,你们等着。” 她说着,回去找了一把铁锹,放在火里烤热了,拿出来对着宋二狗的大腿拍下去。 宋二狗哪里再装得下去,铁锹一挨着他的大腿,他就嗷地一声坐起来,哭爹喊娘地叫疼。 林桐月笑着对围观的人说道:“你们看这不是醒了吗?”说着,她环视一圈宋家在场的人说道:“你们以后有谁再醒不过来,就尽管抬来,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们醒来,不管是烤的,煮的,还是炖的。”明明是在夏天,可是她的话却让宋家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这场闹剧终于暂告一段落。 宋家没有再来闹,他们正好好养伤,因为麦子马上就熟了,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农事。连这些恩怨也放到了一边去。 与此同时,荷月也终于醒了过来。她的身体看上去并无大碍,就是容易嗜睡,食量也比以前大的多。 这一天,林桐月趁着父母外出,家里只剩下她和荷月两人时,决定好好地问一问荷月,以便解掉心中的疑团。 桐月趁荷月吃饱喝足之后,看着荷月清清亮亮的眼睛,笑容满面地问道:“你不是我妹妹荷月,你说,你到底是谁?” ☆、第三十一章 i不想种田 荷月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桐月。 桐月蹲下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那天打架时我变得厉害,就是因为你对不对?告诉我,我什么都能接受。” 荷月歪着脑袋回答:“我不系。” 桐月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激动还是期待,她是遇到同类了吗?” 她赶紧追问一句:“那你是谁?” 荷月咧咧只有一棵牙的嘴,“我系小五啊。” 说完,她迈着小脚丫啪嗒啪嗒跑开去赶老母鸡去了。 桐月怔在原地。她追上去再去审问,荷月仍是一脸懵懂。 她不禁怀疑起自己,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可是她的神力到底从何而来呢?她也不好跟别人说起,哪怕她娘和杏月也不能说。她更不能让宋家人知道。林桐月只好把这个秘密和疑问压在心底。 同时,她也在默默地观察着荷月,她除了乖一点、饭量大一点,似乎也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乡下的孩子多,大人忙,一般都是大孩子看小孩子,孩子一会走,就满村乱跑。荷月也不例外,最近也是天天往外跑。有时走得不稳,装倒了也不哭,爬起来接着跑。 桐月和杏月忙着要做生意,白氏要下地,谁也看不上看荷月,就把托付给菊月看着。菊月欣然答应。两家以前关系就不错,经过宋家的事后,来往更密切了些。 这时,正值背集,桐月姐妹俩不用出摊。林老实在家门口不远的打麦场上平整地面,以便将来打麦子用。白氏和杏月也在帮忙。平整打麦场也是件不轻松的活,先在地面上撒水,再撒些麦糠,然后用人或畜拉着沉重的石磙来回地走,以便碾平地面。 林家没有牲口,所以只能用人力拉。石磙上的粗麻绳紧紧地勒在肩膀上,一圈一圈地走着,桐月看得心中一抽一抽地疼。 听杏月说这还算轻松的,收麦子才是最累人的,要抢收抢割,要用石磙碾麦子,还要扬场。风调平顺时还好,若赶上天气不好,雨淋了麦子,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村前这片空地上不值他们一家在平整场地,有下手早的已经平好,场地早已晒干,很多孩子在上面乱跑乱叫。大些孩子,也学着大人拉动石磙,还有个能耐大的,光脚踩着石磙,十分惊险地滚动着。众孩子欢呼大叫着跟在后面。 荷月也跟在孩子们后面大呼小叫。 这些孩子一个个地上去试,有的滚两下就掉下来,有的撑好长时间。 孩子们正玩得起劲时,就听见一个粗鲁的声音嚷道:“让开让开,我来。” 出声的却是宋老七的儿子宋二狗,他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短布裤,浑身晒得油黑发亮。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路过桐月身边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无声地威胁道:“你给我等着瞧!”桐月看着他像看一摊狗屎,嫌弃地扭过脸去。 第22节 宋二狗十分威风地吩咐这帮孩子,“力气大的过来推石磙,力气小的,都滚远点,特别是那些小娘们再滚远些,小心爷轧死你们。”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桐月姐妹俩。 众孩子都不太想跟宋二狗玩,但又不敢得罪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去帮忙推石磙。 正在忙碌的白氏和林老实远远看到宋二狗来了,害怕他们再起争端,赶紧大声喊桐月回来。 桐月也不想跟这种傻叉二代纠缠,抱了荷月就走。 荷月不愿意离开,刚好这时,打麦场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响亮的布冬帮冬声的拨浪鼓声。这是货郎来了。 众孩子们也不顾不上玩石磙了,立即向货郎围来。家里富裕些的,就跑回家问大人要两个铜子买些吃的玩的,大部分孩子没那条件,只是围着看个热闹。也有不少妇人来买些针头线脑。 货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长得平头正脸,口齿伶俐。婶子大娘大嫂大姐地叫着,遇到有砍价的,他打起笑脸,十分耐心地应付着。 白氏正好也要去买些针线,她就跟林老实说了一声,带着杏月一起去了。 白氏一边在货担上挑东西,一边随口跟货郎说话。 对方说了几句,白氏突然问道:“兄弟,听你的口音——对了,你是哪的人?” 货郎爽朗地笑笑:“嫂子,我是李家屯的。” 白氏若有所思地道:“那离这不近哪。” 货郎道:“是哪,我这行也就是赚个辛苦钱,挑着一副担整天价转悠。” 白氏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李家屯是不是离贺家村不远?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货郎爽快地答道:“嫂子你尽管打听,我知道多少说多少,有不知道的,我下回帮你打听了再告诉你。” 白氏听到这话,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然后说道:“我向你打听一个叫贺二柱的人,他们家有个童养媳……” 货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贺二柱这人我略知道一些,但他家的童养媳我不清楚,等我下回帮你打听打听吧。” 白氏脸上有些失望,但她又不想让货郎看出来,赶紧堆起笑容,道:“好好,麻烦大兄弟了。——这种针给我拿五根,线也要一些。” “好咧好咧。” 白氏还想问些什么,但买东西的妇人越来越多了,一会儿问价一会讲价的,白氏也不好耽误货郎的生意。 白氏问货郎话的时候,杏月和桐月也听到了。桐月听人说过,她还有四妹梅月,五六岁时被送到山里一户人家当童养媳了。白氏打听的就是她。原来她是被送到贺家村了。 她跟这个四妹从未谋面,对她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心里总有一种戚戚感。 不过,杏月跟她不一样,这个四妹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一听到白氏提起她,眼圈不由得一红,强忍着没掉下泪来,她也装作去挑东西,趁着货郎得空时,赶紧问了一句:“货郎大哥,你下次啥时候来俺们村?” 货郎笑呵呵地答道:“下次嘛,过不了多久就要收麦子了,得麦收后才能来喽。” 货郎在村里呆了一个多时辰,等到该来的人都来差不多了,才挑起担子,摇晃着拨浪鼓,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临走时,白氏和杏月又叮嘱了他一句。 货郎笑道:“嫂子,大妹子,你们放心吧,我答应过的事都记得,我的记性好着哩。” 两人目送着货郎离开,才重新回到打麦场上。 林老实正一脸焦躁地等着他们,一看到两人回来,就开始抱怨:“懒驴上磨屎尿多,婆娘干活事儿多。买个针磨蹭半天。” 白氏和杏月都没理她,默默地去拉石磙。 不知道两人是累了,还是情绪不好,比刚才慢了不少。林老实愈发不满意。 他看了看桐月,不耐烦地道:“桐月,你不是力气大吗?你也来。” 白氏和杏月一齐反对。 “她爹,孩子太小,还是咱们拉吧。” “爹,年纪太小干重活会长不高的。” 桐月没说话,默默地走过去,默默地拉起了麻绳,她倒不是为林老实,而是为了减轻白氏和杏月的负担。 不过,当麻绳勒进她的肩膀时,她才知道痛苦。 绳子把她的肩膀勒得生疼生疼,转一圈下来,全身的力气都要抽光了。 有了桐月的加入,速度也没快多少。 林老实十分不满意地一路嘟囔:“你打架时的气力哪去了?干点活都干不了。” 桐月又累又心烦,把麻绳往下一扔道:“你能不能别抱怨,好好干活不行吗?” 林老实瞪着双眼叫嚷:“咋地了,我还不能说两句了,你又皮痒了是吧。” 白氏无奈地劝道:“你又要干啥?你想让别人笑话是吧?” 杏月也跟着劝,林老实只是嘴上功夫,到底也没敢再动手。 他一路仍是抱怨个不停。 转到第二圈时,桐月彻底走不动了。白氏没同林老实的同意,就让她下去歇息。 桐月捶着肩膀,喘了会儿气,跟白氏商量:“娘,要不咱们去租牲口吧。” 她话一说完,林老实就大声反对:“租啥牲口,哪有钱租?” 白氏也不同意租。 他们到底还是没有租用牲口,硬是用人气把打麦场给平整好了。 接下来就是农忙了,要割麦子打麦子。 麦子全用镰刀去割,因为要抢农时,全家一齐出动,能挥动镰刀的都得下地,再小的些也闲不住,要喂猪做饭,够不着灶台的就踩着凳子,还要给要给干活的人送水送饭。至于孩子,就放在地边让他自己玩。荷月就被这样放在地头上玩耍。 这是林桐月第一次割麦子,先是不小心划了腿,还好,她裤子够厚,伤害不大。她学着杏月和白氏的做法,弯腰挥着镰刀割麦,她每隔一段时间就直起腰来歇歇,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五月的骄阳热烘烘地炙烤着大地,林桐月觉得自己像在蒸笼里一样,人被烘干了,那腰仿佛要断了一样。 那个念头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不想种田,不想种田,我要进城! ☆、第三十二章 麦地火灾 林桐月强忍着不适,暴晒在大太阳底下,半死不活地割着麦子。她每过一会就不得不直起腰,歇一歇,顺便再喝口水。嘴里又干又苦,身上像浇了似地往下淌汗,又厚又闷的粗布衣裳沾了汗水,又粘又重地贴在身,像裹了一层铠甲似的。头顶太阳烤着,脚上热气蒸着,还有麦子的锋芒时不时扎一下,林桐月觉得全身像扎满了针似的,又刺又痒,心里又烦又闷。 她真想摞挑子不干,可是不干又能怎么着?大家都在忙,就算她能她也不好意思闲着啊。这些活最后还是落到家里人身上。况且,这还关系到一家人的口粮。 林桐月一边干着一边不时望一望地头。还好,这块地并不多,割完就好了。 于是她很高兴地对杏月说道:“二姐,我们家今天就能割完吧。” 杏月头也不抬地答道:“是能割完,明早再割村东头那块地的。” 林桐月一阵气馁,她怎么忘了,她家不只这一块地,应该说这是她家最小的一块地。余下的还有三块地。 这时,一直没开口地白氏突然问道:“东头那块麦子全熟了?” 林老实道:“熟了,全熟了。明个起早些,都去割。” 白氏的脸色不由得一耷拉,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杏月也是情绪低落。 林桐月不明白,她看了看杏月,杏月小声解释:“你忘了,那块地挨着宋家。” 林桐月一提起宋家,感觉就像脚面缠了一条蛇似的,一种说不出的嫌恶。 她也没心情说话,只是低头割麦子,时不时灌口凉水。 她喝了几口,又把水罐递给杏月和白氏。四个人轮流喝了一圈,水罐也见底了。 白氏便让桐月回去再灌些水,也有顺便让她歇一会儿的意思。 桐月拿起水罐,问白氏拿钥匙。 林老实在旁边没好声地说道:“让你灌壶水,你拿钥匙干啥,还打算回家坐着吧。” 桐月只好解释道:“我回去烧些开水,老喝生水不好。” 林老实像听到奇闻似的,“咄”的一声,瞪大眼睛叫道:“大热天的,还烧开水?真是奇了怪了。直接从井里灌凉水不就行了。家里柴禾多得烧不完?” 林桐月知道这时候跟林老实解释生水有细菌也没用,她一言不发地拿起水罐就走。 她没有回家,只是随便找了家有水井的地方去打了水,抱着罐子往回走。 他们一家从早晨天刚麻麻亮开始,一直忙碌到晌午,到了饭点也没回去吃饭,只就着水吃了早上从家里带来的杂面饼子和鸡蛋。这鸡蛋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的,一般是农忙时加餐用的。 荷月一直乖乖地呆在地头的树阴下玩耍,吃饭时跟着吃。 匆匆吃过午饭,四人又接着割麦。 经过一上午的高强度劳作,林桐月觉得腰真的断了。她直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频繁到林老实直皱眉头。白氏和林老实很少直腰。杏月偶尔歇一下,三人把桐月落得老远。 白氏和杏月生怕林老实骂人,赶紧替桐月说情:“她到底是年纪小,能坚持到现在算不错了。”林老实忍了又忍,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一小块地的麦子割完后,林桐月以为可以回家了。不想,另一桩活又来了。他们要捆麦子,还得用手推车把捆好的麦子拉到村前的打麦场上。 林老实在前面推,白氏和杏月站在小推车的两边,一是扶着不让麦子掉落,二是顺便帮着推一推。林桐月则提着篮子跟在后面拾麦子。每一棵麦子都很珍贵,这会儿若是不捡,不一会儿就有孩子和老人来捡。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林桐月晚饭吃胡乱扒拉了一口,胡乱冲了个澡,回屋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被叫了起来。今天还要去割麦子。林桐月睡得正醒被人叫醒,心情十分暴躁。 一路上,她什么话也没说,闭着眼睛,一路被姐姐杏月拖着到村东头的麦地。 杏月看着妹妹这样,十分心疼,然而也没办法,她小声告诉妹妹:“趁着天凉快,咱割快些,爹答应了今天晌午加顿饭,到时你回去做饭,也好歇一会儿。”这个时节,打水做饭跑腿的都是轻省活,家里孩子多的都是抢着干这类活。 “嗯嗯。”桐月含糊不清地胡乱点头。她此时什么也不想,只想大睡特睡。特别是早上天气凉爽,晨风里掺着一丝淡淡的好闻的麦香味,让人愈发想睡,她看着麦秸堆就想扑上去睡倒。 桐月不但这么想,还真这么做了。 她只割了一会儿,便扑到在麦堆子上睡着了。睡得还挺沉,雷打不醒的那种,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世花大气力调理的失眠症就这么不治而愈。她成了一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的人。 杏月离桐月最近,她看着她那样儿,又心疼又好笑,想去叫醒不忍心,她想了想,最终决定留下两人中间的一垄麦子不割,好给桐月做掩护,省得被她爹发现。 林老实一心想着趁着天气凉快割快些,也就没注意后面。因此桐月得以补了一个回笼觉。 很快,太阳升起来,绚丽的朝阳,闪耀耀地照在她的脸上,她自己醒来了。 她意识到自己真的扑到麦地里睡着了,不禁自嘲一笑,遂赶紧跳起来,挥动镰刀开割。 这时候,杏月已经割完了一垄,她正从那头开始割,正好能与林桐月割的这垄接头。因为这样,林桐月觉得这麦地那头看上去也不那么遥远了。她劲头十足,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惜好景不常,他们旁边的麦地里,宋家的人也来了。宋老七跟林老实一样,头上还包着白布斤。马氏脸上的伤口也没全消好。两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鉴于上次的情形和现在的特殊时节,宋家人不方便大闹。虽然不能明着闹,但恶心人的方法多的是。马氏更是深谙此道。 她用了乡下人家最常用的旁敲侧击和指桑骂槐法。他们挤兑人骂人不指名不道姓,但听的人都明白她骂的是谁。但又不能明着上去对骂。你去找人家,对方会说:“我没提你名,没道你姓,你自己捡骂呀。” 第23节 马氏的嘴像决堤的浑水河似的,什么脏的浑的都往外倒。 白氏和林老实脸色阴沉,但都一声不吭,就怕再生事端。 杏月虽然不忿,但也不敢自作主张。 马氏见林家无人反抗,愈发嚣张,嘴像沾了粪似的,越骂越过份。什么不下蛋的老母鸡,挨操的小母鸡等等,中间夹杂着各种生殖器的土名和别称,让人不堪入耳。 林桐月越听越火怒。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忍的人,在现代时,亲爹亲妈说两句都要顶嘴。在公司里,她是技术人员,同事相对素质较高,即便有不同意见,也是用委婉文明的话来说。 她以前以为自己是很有风度的一个人,说句脏话都要反省一下。但是现在她不想讲什么风度什么修养,她只想回骂回去,最好把对方骂得无话可说。 于是,她便大声谩骂,她用的也是指桑骂槐的方法,一边割麦一边泄愤地骂:“……全家都找死的挨,挨割挨砍的货,你骂的部位自己也有,你不是老母鸡你是老母猪,下了一窝公猪崽就得意直哼哼,公的也是被骟被宰的货。你骂我一句,家里就死一个儿子,骂两句死一个男人,你是老鼠是蟑螂也得死绝了。你就是那万人骑,千人嫁,男人也得死光了。我希望你全家走路摔断腿,躺着断脖子,坐着烂下身,全家全族,每天每时每刻都不顺心……”林桐月越骂越顺畅,越骂心里戾气越重。 如果有人现在问林桐月:怎样把一个正常的文明人变成野蛮人? 林桐月毫不迟疑地回答:只要那个人不是活佛,把他丢到野蛮人中间即可。打驾骂人,随学随会,活学活用。你不想被同化,你觉得你不该跟他们一般见识,对方可不那么认为,他们会以为你怕了他,要战胜野蛮就得变得野蛮,想战胜傻逼,就得深入了解傻逼,并且一不小心就被傻逼同化。林桐月现在没心情考虑这个深刻的人性问题,她只想战胜对面那个野蛮的傻逼。 有了桐月开头,杏月也开始声援妹妹,姐妹俩一唱一和,不点名不道姓地把宋家人骂了个遍也咒了个遍。白氏最后也加入进去,娘仨像唱一台戏似的,越来越热闹,越骂越来劲。 林桐月此时身上突然有了力量,她把麦子想像成仇人,快速地割,使劲地割。原来,仇恨也是力量的来源。 骂到最后,马氏终于沉不住气了。 “你们几个到底骂谁?” 桐月头也不抬地大声回答道:“我没指名没道姓,骂落在地上,谁来捡就骂谁。” “他她娘的又皮痒了是不?” 宋老七直起腰来,对着林老实一家怒目而视。 气氛又开始紧张起来。不过这会儿,大伙都忙,没有人来围观,就算是隔壁地里的人听见了,也只探头张望一下,谁也没停来。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半大的男孩子向他们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嚷:“端月爹,不好了,你家村西头的麦地着火了!” 林老实和白氏大吃一惊,杏月更是满脸焦急。 麦地怎么会着火了呢? 了 ☆、第三十三章 搬石头砸自己 林老实和白氏两人一听到麦地着火,心头也仿佛着了火似的,谎急慌忙地拔腿就往村西头跑。 林老实一边跑一边抱怨:“他娘的,这是要人命哪。” 桐月和杏月也紧跟着父母身后,就连荷月也摇摇晃晃地跟在两个姐姐身后。 一家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村西头,远远就望见一阵浓烟,越靠近,热气越是灼人,空气中还掺杂着麦子被烧焦的气味。 林老实和白氏一边跑一边焦急大喊:“大家伙行行好,帮帮忙,快把火灭了!” 这个不劳两人恳求,大家都纷纷放下手中的镰刀,或是拿水桶或是拿水罐来扑火。这一是他们热心,二是在这种季节,麦地着火是十分致命的,万一火势蔓延开来,整片麦地都有可能被烧。这可是他们全家人一家的口粮啊,谁能不重视? 林桐月也十分着急,她找不到盆和水罐,干脆直接把裙子的下摆撕了,沾了水去扑火。其他人找不到合适家伙的人也有样学样,能脱衣服的都用衣服去扑火,大人孩子一起上阵,个个神色严肃紧张,生怕火势控制不住,迅速蔓延开来。 幸运的是今天的风不大。 加上人发现得及时,火势并没有大到不可控制。 因为没有风助威,加上人多力量大,不大的火势不多时就被扑灭了。林家的损失不算很大,旁边的地里是略有损失。因为火势得以控制,人们也有了闲心询问和抱怨。 “这到底是咋回事?怎么好好地就着起火来了?”人 林老实一面用衣服扑火,一面答道:“我也不知道,看样子是有人故意点着的。” “到底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 那人骂完,立即就有些明白了。除了宋家人还能有谁? 不过,又有人提出了质疑:“不对啊,宋老七夫妻俩在东头那边割麦子,宋家其他人也都在各家地里忙活,没看见有人来啊。” 谁知话音刚落,就有个孩子大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今天早上我看到宋二狗猫着腰在你家麦地里。” 接着又有别的孩子作证,说他们确实在西头看见宋二狗了。 众人一听便明白了。这宋二狗别看年纪不大,怪点子却是极多,而且这人紧随他家大人,心眼比针尖还小,睚眦必报。 他们只是安慰几句,叹息几声,便都匆匆返回地里割麦去了,这种时候谁还有空看热闹啊。 林老实气得脸色红涨,结结巴巴地骂道:“损阴德的死兔崽子,我去找他们家大人去!” 白氏本是十分怕事的人,此时也是一脸激愤:“走,咱找宋老七两口子去,他们是想饿死咱们一家!” 杏月看了看那两个刚才说话的孩子,温声道:“大毛,狗剩,你们两个去作证好不好?” 不料刚才十分积极的孩子,这时候却是蔫了。 任凭白氏和林老实等人怎么劝,他们都是推三阻四,支支吾吾的。 桐月明白他们是怕宋二狗事后报复。 桐月只得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们是怕宋二狗报复你们,可是你们想想,万一这火没有及时扑灭呢?万一漫延开来怎么办?” 林桐月本想用实际例子来说服这两个孩子,可是却发现她对两人根本一无所知,再悄悄一问姐姐,才得知,这两家的地根本不在这附近。他们两家的地跟宋家的另一片地都在村子的西北头。 桐月叹息一声,还在想着用别的办法打消两人的害怕念头,不是她为难他们,而是以宋家的难缠程度,她们家有了证人证据,他们都极有可能会抵赖,若是再空口无凭,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她明白这个道理,林老实和白氏更是明白,夫妻两人商量了几句,没再问孩子,索性直接去找他们大人。两家的大人也听说了林家麦地着火的事,先是问了情况,又问了损失,态度十分热情。但是当林老实一提出要他们的孩子去做证时,两家大人私下里对视一眼,迟疑了一阵,都委婉拒绝了。 一个说,孩子小,看见的不一定做准。 另一个说,反正损失不大,要不就算了吧。大伙都挺忙的,就闲聊了。 两人说完,连脚步都没顿一下就离开了,临走时,还把各自的孩子揪走了。 林老实和白氏对着叹息。 杏月咬牙骂道:“宋二狗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怎么就能这么罢了。” 桐月脱口而出道:“我想让烧咱家麦子的麦地也着火。” 杏月剁脚道:“对对,老天爷若真有眼,就该让他家也着火。” 没有人证物证,到处找宋二狗也找不着,林老实和白氏的勇气开始逐渐泄了下去。 林老实试探道:“孩他娘,你看这啥证据也没有,农忙,耽误不得,要不咱们等等再说,反正损失也不大。” 白氏一脸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桐月满身燥热,心头更是暴躁,她用手扇着风,冷笑道:“万一对方再烧一次呢?还忍?先找他们,反正耽误农忙也不光咱一家。” 林老实没有吱声,似乎在思索着桐月的话。 一家默默无声地往村东头走去。天上依旧骄阳似火,比刚才好些的是这会儿起了风。 然而就在这时,西北头有人尖声高喊:“快来人哪,着火了,着火了!” 林家几人又吓了一跳,抬头望去,但见西北方向跟方才一样,浓烟滚滚,风中传来一阵阵麦子的焦糊味,甚至还有噼里啪啦的响声。 “快,快——”身边的人像一阵疾风似地掠过他们身边,其中就包括那两家拒绝做证的孩子的家人。 桐月一家也跟着众人向着火地跑过去。 杏月跑了几步才发现荷月不知时候不见了。 她急声问道:“小五呢?” 桐月和白氏也四下找人,可愣是找不见她的人影。 无奈,三人只好朝人最多的地方跑去。 他们到了着火地点,一问,才知道这次着火的竟是宋家的麦地,姐妹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禁暗觉爽快,这报应来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快来救火啊,快——”宋七老夫妻俩听到消息已经赶了过来,两人脱了衣服一边扑火一边求爷爷告奶奶的恳求众人帮忙。 众人虽然看不上宋家人,但又怕火势蔓延,不得不帮忙。 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活,拼尽全力去帮忙扑火。 可惜这次因为有风当助力,火势蔓延得极快,把临近几家的麦子也殃及了。 因为火势扩大,最后连里正都惊动了。 里正当机立断,命令全村男女老少全部上阵扑火。宋家的其他人也陆续赶来。 马氏一面扑火一面大声哀嚎:“这是哪个挨千刀的阴损家伙干的?断子绝孙的玩意,老娘要是逮着你,把你全家剁了喂狗!哎哟,这日子怎么过哟,我不活了。” 宋老七皱着眉头,焦头烂额地扑火踩火,一双充慢戾气的眼睛里发出骇人的光芒。 桐月一家人也加入了救火中,当然,他们救的是宋家的邻居。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抢救,大火再次被扑灭。 宋老七夫妻俩终于松了口气,两人一句感谢众人的话也没说,便不约而同地向林老实一家扑过来。 马氏抓着白氏,宋老七揪着林老实,夫妻俩一齐质问各自的犯人。 “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林老实没料到,对方竟这么明火直仗地诬赖他。刚才的事他还没他们呢。 林老实瞪着眼,梗着肚子答道:“我若是烧了你家的麦地,我天打五雷轰。” 宋老七才不管林老实怎么争辩,硬是一口咬定就是他们放的火。 马氏更是过份,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唾沫星子已经喷到白氏脸上了。 桐月和杏月姐妹两人,合力架住马氏,桐月嘴里嚷道:“你们问问这些人,你们家着火时,我们一家四口在哪里?我们还在半路上,是你那个快死的儿子烧了我家的麦地好不好?你这条疯狗反倒来咬我?我不指望你用讲人的理儿,麻烦你用狗脑子想一想好吗?” 众人有人说,确实跟林家一家无关。 但马氏要的不是这个结果,她就是一口咬定是林家放的火,理由是,他们家最近只得罪了林家,除了他家没别人。 那些被殃及的人家没心思看两家吵嘴,他们最关心的是自家的利益,因此,几家人商量了一会儿,便一齐找里正,请他主持公道,麦子是因为宋家被烧的,他们得要一个说法。 孙里正是一脸为难,他板着脸,打着手势,大声说道:”都别吵吵,好好听我说话。” 他这一吼,宋老七夫妻俩也不得不停下。 第24节 孙里正看着宋老七,问道:“你说一说事情的经过,怎么起的火,是谁的火,有什么人证物证?” 宋老七和马氏面面相觑,他们哪有人证物证? 两人磨蹭了一会儿,正要胡乱攀咬一番。 这时就听到有人大喊:“二狗昏倒到在麦地里,手里还拿着火折子。” 众人先是哗然,接着又是不解,这孩子怎么会放火放到自己地里了。 宋老七和马氏先是大吃一惊,接着急忙否认:“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大家一齐朝麦地里走去。 宋二狗倒在另一半被没烧毁的麦地里,睡得正香。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火折子。 ☆、第三十四章 说法 大家先是看着宋二狗,接着嗡哄一声炸开了。 “原来,林老实家的麦地真的是他烧的!” “不是早有人看见了吗?除了他还有谁?” “他烧了林家的不奇怪,怎么烧到自己家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烧完了,困了睡着了,手里拿着火折子,天干物燥的,太阳一晒就自己烧着了呗。” “这么一说,倒也说得通。活该。” “可不活该吗?” …… 众人小声议论着,幸灾乐祸地看着宋老七。 宋老七夫妻先是懵了,他们醒悟过来后,就赶紧否认:“不可能是我家二狗干的,他就是调皮拿着火折子玩而已。” 林桐月冷笑着接道:“对对,他就是拿着火折子玩,也点着火了玩,还想烧我家的麦子玩。” 宋老七恶狠狠地瞪了桐月一眼,不过,这种时候,他没功夫跟一个小丫头争嘴,他走过去,又是踢又是拧的,想把宋二狗叫醒。马氏也上前去叫宋二狗,二人合力终于把人叫醒了。 宋二狗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双眼呆滞,像被摄去了魂魄似的。 宋老七和马氏一左一右,大声审问他,明面上说是审问,其实是句句在为他开脱。 然而林桐月一家已经等不及了。 她不跟这家人废话,径直走到孙里正面前说道:“里正大伯,事情的真相您也看到了,是非曲直不用我们说您也清楚。今天,我不说别的,我只说一件事:麦子的收成是咱们庄稼人的性命,这关系到全家老少一年的口粮,也关系到朝廷的赋税,而他宋二狗就因为一点私怨就敢拿全村人的性命开刀,今天运气好,大伙发现得及时,风又不大,可是万一他是夜里放火呢?万一来不及扑灭呢?到时咱们全村乡亲吃什么喝什么,朝廷的赋税怎么办?大丰之年,交不上赋税,我不信上头不责怪里正叔叔您。再万一,这次咱们饶过了宋二狗,有的人觉得这事不是大事心存侥幸,以后谁家有点小恩小怨,动辄就放火烧麦子烧稻子毁庄稼,这还让人怎么活?村里是不是乱套了。所以,今天必须给宋二狗一个教训,省得有人有样学样。” 林桐月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让人反驳不得。 众人深以为然。一向怕事的白氏也出来声援自己闺女。 “孙大哥,我家桐月说得没错,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林老实也结结巴巴地道:“我闺女说得对,没见过这么伤天害理的。” 那些因着宋家受了损失的也随声附和。只不过是,他们的态度没有林桐月激烈罢了。 林桐月觉得火还不大,又添了一把火,他看着那几家受损失的人说道:“我知道你们怕人报复,其实谁不怕。可是怕又有用吗?你们以为各扫门前雪就能脱干净了吗?刚才明明有两个孩子看见宋二狗烧我家的麦地了,你们怕被报复不敢说,结果呢,结果自己家无辜受损了。这次再不给他教训,谁知道下次会怎么样?” 林桐月话还没说完,宋老七一家三口早就忍不住了。 这一会儿功夫,宋二狗的脑子终于勉强清醒了过来。这一家三口临时商量了个蹩脚的借口,反正一径推脱,死不认账。 宋老七和马氏异口同声地抵赖道:“不管你们咋说,反正不是我家二狗干的,男孩家哪个不喜欢炮啊火啊的,别啥事都往我家推。” 林桐月本想把证据再摆出来一下,可是她同时又想到,这种人存心抵赖,证据再多,他们也不承认。她何必费那个口舌。 因此,她懒得再去争辩,只是拉着父母和姐姐一起看向孙里正:“孙伯伯,您看怎么办吧。我们相信您。你老人家就是咱们全村人的青天。” 孙里正也是两头为难,宋家是大族,他不能往深了得罪,但同时,他也清楚,宋二狗的行为确实犯了众怒,今日不给大伙一些些交代是说不过去的。而这个交代,必须在宋老七的承受范围之内。他得跟宋家人私下里商量好再做决定。 他用十分威严的目光环视一圈众人,慢吞吞地说道:“二狗的做法确实不对,老七你带回家,好好管教。” 宋老七表面很恭顺:“是是,孙大哥说的是。我回去好好揍他一顿。” 孙里正接着又道:“——不过嘛,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太僵了不好。这赔偿嘛,就意思意思就行了。” 马氏一听说要赔偿,尖着嗓子嚷道:“凭啥要我家赔?我一个麦粒也不赔,要麦子没有,要命一条!” 宋二狗鼓着眼睛,挺着肚子粗声粗气地叫嚷:“对对,要命一条。” 宋老七和旁边的宋家的人双手抱胸,拿眼觑着孙里正不说话,端看他怎么解决。 孙里正看了看宋家人,话锋稍稍一偏:“好了好了,这种时候,跟老天爷争时,别耽误了庄稼,都回去干活吧,赔偿的事等麦收后再说。” 马氏听到还要赔偿,正要再闹,宋老七却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马氏会意,便不再闹了。 宋老七道:“好,我听里正的,麦收后再说。大家都快去收麦子吧。听说明儿个还有雨呢。人家里正家的麦子都已经打出来了。”是打出来了,孙里正家的地是全村是肥沃的,麦子熟得也最早,他们宋家还派劳力去帮忙了呢。 孙里正点点头:“嗯,听说明儿个有雨,大伙都当心些,别让麦子沤地里了。” 说完,清咳一声,背着双手就往回走去。 “都散了吧,我也回去扬场。” 林桐月看到里正和宋老七一唱一和,哪能不知道两人的打算,无非是想拖呗。他们想得美。 她也不再废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孙里正,杏月不知道妹妹干啥,见她跟着自己也跟上。白氏和林老实是不甘心也在后面跟着。 孙里正皱着眉头,停住脚步问道:“桐月是吧,你这丫头跟着我干啥?” 林桐月板着脸回答:“我家的麦子烧了,我要个说法。” 孙里正忍着怒气:“我不是有说法了吗?你还想怎么着?” 桐月道:“那个说法太远了,我家现在就揭不开锅了,我家的麦子都熟了,割了打了就能收进家里,请问他家的麦子几时给我家?我都吃了几个月的杂粮,我就是想吃白面。” 荷月不知什么时候也挤了进来,拽着姐姐的袖子奶声奶气道:“我也要吃面面。” 孙里正不理会,继续大步朝前走,桐月还在后面跟着。 其他人有去干活的,也有同一方向一起同行的,其中,因为宋家受了火灾不甘心的,也跟着看桐月能争出个什么结果。 孙里正被桐月惹火了,走了几步,他霍然停下脚步,语气严厉地说道:“你这孩子太不像话了,该训的我也训了,该说的我也说了,你不想干活,跟着我干啥?难道你要找我要麦子?” 桐月眼睛一亮,顺着杆子往上爬:“里正伯伯,您是个大好人,竟然要先给宋家垫上麦子,那就再好不过了。”说到这里,她不等孙里正接话,便振臂一呼,高声说道:“你们看里正多好,他说了要先给宋家垫上,以后宋家收了麦子再还他。咱们别辜负了里正的好意,赶快去他家拿麦子吧。你们谁家方便借我一个簸箕或是麻袋也行。” 孙里正:“……” 众人:“……” 林老实和白氏一时也呆住了,进退两难。这个方法出人意料,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好的法子。里正垫上宋家的麦子,宋家不敢不还。再说,他还不还,也不干他们的事。反正他们拿到了赔偿。不过,这样做等于得罪了里正。俗话说,不怕官就怕管。这着实令人为难。 林桐月似乎看穿了爹娘的心思,趁着借东西时,飞快地在白氏耳边说了一句话:“咱们以前小心翼翼地谁也不敢得罪,结果呢?咱家出事了谁帮了谁管了。宋家那么横,里正怎么着他们了?” 说完,她又狠狠地道:“你们怕就别跟来,我去,反正我不想挨饿!” 她话音一落,荷月第一个响应:“去去,要面面。”说罢,她迈着小短腿噔噔地跑里正家的麦场上跑去。桐月随后跟上,杏月和她都借到了簸箕和麻袋。一路上,桐月逢人就夸孙里正处事清明公正,还好心给他们垫上麦子。听的人无不一脸惊诧。不多一会儿,差不多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路过,杨家的麦地时,她还特意喊住杨东子,让他别忘了告诉学里的先生,他们村有个好里正。 两人一路大张旗鼓地奔到麦场上,拿了簸箕和麻袋开始往里装麦子。 孙家的人先是呆住了,孙里正的老伴问清原委后,拉着脸想阻拦,但桐月和荷月才不听他们的,两人装作看不见,仍耷拉着眼皮子欢天喜地往里面麦子。 林老实和白氏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里正夫妻俩东拉西扯。 左一句:“……孙大哥孙大嫂,我家孩儿是饿怕了。我家桐月比二狗子还小几岁呢,狗憎猫嫌的年龄还没过呢。” 右一句:“……要不,这就算借你家的,等宋家给了我们再还。” 这个主意是林老实想出来的,孩子去就让她去,大人就装作拦不住的样子。这样,既得了赔偿,又没跟里正撕破脸。 孙里正一口气憋在肚里,咽也不是,发也不是。 他干脆赌气道:“都来装,都来装,全拉走拉倒。” 那几家因宋家牵连的人家,本来还在犹豫,但此时他们看到桐月姐妹三人竟真的拉下脸去装里正家的麦子,几家大人彼此对视一眼,不多时,他们几家的孩子也加入了去装麦子的队伍。 孙里正夫妻俩这口闷气更盛了。 宋家人更是目瞪口呆,他们想说些什么,但被林桐月一嘴堵了回去:“你家给不上,难不成还阻拦里正伯伯垫上?又不是你家的麦子,你瞎逼逼什么。” 林桐月让杏月估量了一下自家的损失,按量索取,没占便宜也没吃亏。 一家人抬着、扛着麦子,迎着村民们各种各样的目光,回了家。 他们没敢耽搁,把东西放下,又赶紧返回地里割麦子。 经过一天的劳作,四个人终于把村东头的麦子割完,拉回打麦场,接着又去割村西头的那片地。 林家顺利割完了麦子,林桐月累得几乎脱了一层皮,面孔晒得又黑又黄。她刚刚喘口气,上次来的那个货郎又来他们村了。这次,他带来了白氏和杏月想知道的消息,是关于桐月那个从未谋面的四妹的事。 ☆、第三十五章 童养媳 麦收过后,上次的那个货郎又来了。他那熟悉的波浪鼓声一响起,村里的孩子们便先围了上来。 货郎说,可以用麦子换,这让孩子们愈发高兴。因为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捡麦子,虽然收获不多,但也可以换点零嘴和小玩意儿。 因为农忙,大伙有些日子没有赶集,要买的东西十分地多,货郎比往常忙碌多了。他手脚利落,口齿伶俐,一边给人拿东西,一边跟跟大妈大婶们讨价还价,还得应付变化无常的孩子们。 白氏和杏月早早地来了,她们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想等人少了再上前搭话。 桐月也在一边看着荷月跟别的孩子玩耍,一边等着货郎带来的消息。 好容易等人少了些,白氏赶紧端上一碗早已备好的凉茶递上去,货郎笑了笑,道了声谢,一口气把凉茶灌下去,才抹抹嘴开口说话,不过,他没有直接说明情况,而是先试探:“嫂子,你要打听的那个女孩子是你家什么人?” 白氏颇有些难为情地答道:“是、是我闺女。” 货郎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和怜悯,他沉默着,似乎在斟酌词句。 杏月被他的沉默搅得很不安,紧张地问道:“大哥,我四妹她是不是……” 货郎连忙摆手:“不,不是不是。没那么惨,情况就是……反正,童养媳嘛,没几个过得好的。” 白氏倒也有心理准备,她问道:“没事,你就说说吧。” 货郎呼了口气,也不再斟酌字句,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都告诉了两人:“那个贺家村的贺二柱人倒说不上多坏,但也说不上多好,他婆娘在外面也不算个恶人。” 第25节 白氏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当初把四闺女送走时,她也稍稍打听了一些,确实这家人不怎么坏,就是儿子多,家在山里面,人多地少,儿子不好娶媳妇,才想买个童养媳妇。 货郎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呢,他们家对童养媳妇并不咋地,我听贺家村的嫂子婶子说,那孩子过得很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洗全家人的衣裳,还要打扫院子,喂猪喂鸡,煮饭打柴,晚上还要做针线,一天到晚不得片刻清闲,稍一懈怠就挨打挨骂,身上新伤添旧伤。也有好心人劝过她婆婆,那妇人却说,童养媳都是这样的啊,谁不是这么熬过来的。我当年还不是童养媳呢,不照样被婆婆磋磨,我对她还算好的呢。毕竟这是家务事,旁人也不好多说。” 货郎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白氏的神情。 林桐月也在观察母亲的神色。 只见白氏麻木的脸上确实多了一丝悲伤,不过,就连那悲伤也是麻木的。 倒是杏月,眼圈发红,一脸地义愤填膺,她哽咽着恳求白氏:“娘,你听,四妹过得好苦,现在奶不管咱家了,爹也变得好说话了,我和三妹也大了,咱们去把她接回家好不好?” 白氏看也没看杏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怎么接?都是人家的人了呀。哪能说回就回。” 杏月不甘心地叫道:“娘……” 白氏仍是叹气:“女人生来就是受苦的,你四妹就是命苦。” 货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顺着白氏的话安慰了几句:“嫂子也别太伤心,熬个几年就熬过去了。”他毕竟还要做生意,不能久留,跟白氏母女俩说完这句话就要告辞离开到别村去。 他刚要挑起担子离开,桐月就拉着荷月追了上去:“大哥,你等一等。”货郎停下脚步看着桐月。 桐月飞快地塞给货郎十文钱,说道:“这十文钱,你拿五文给我四妹,剩下五文,你折成吃食给她吃。让她好生保重,我们……过段时间去看她。” 货郎点点头,爽快答应。 他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回头提醒桐月:“对了,你们要去的话,最后叫家里身强力壮的兄弟去,也好让那家人收敛收敛。” 桐月语气平静地答道:“我家没有兄弟。” 货郎一脸歉意:“啊,我不知道。” 桐月笑笑:“没事。姐妹照样让他们家收敛。” 货郎也笑了笑,转身挑着担子离开了。 桐月站在原地发怔,她在想四妹的事。她是与她素未谋面,自然也谈不上感情。可是她的身份既然是她的姐姐,就是有一份天然的责任在。而且,听到她的遭遇,她也是心有戚戚。不管怎样,她都要尽力帮她一把。至于怎么帮,她一时还没想好。 来到古代这么久,桐月多少也了解到这里的一些规矩,说是规矩,毋宁说是陋习。像她四妹这样的童养媳,不是想接就能接回家的。首先得经过婆家同意,其次还要考虑以后四妹以后的前途和名声,她名义上曾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以后嫁人肯定会受影响。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本人已经接受了女人必须从一而终的思想,自己未必愿意回家。她不知道四妹面临的是什么情况,只有见到她本人后才知道。 桐月想了一会,转身回去。杏月恳求白氏无效,转而来和桐月诉苦。 四妹梅月是杏月带大的,她对她感情非同一般,杏月抽泣着倾诉:“三妹,你可能忘了四妹有多乖,小小年纪就帮我干活,你俩年纪相差不大,有时抢东西打架,别看她比你小,却都知道让着你。平常不哭不闹,不争不抢的,长得也好看,脸圆圆的。一想到她如今在受苦,我的心就像油煎着一样,恨不得飞到贺家村把她接回家来。” 桐月虽然能理解杏月的心情,但并没有产生跟她一样的情绪,她一边安慰杏月一边询问当时的细节,诸如梅月是怎么送走的,家里对她婆家多少钱多少东西等等。 杏月擦擦眼泪,说道:“也没收多少东西,不过是那年,大伯母害喜,大家都说又是个儿子,奶奶把她当成宝一样供着,大伯母整天作妖,一会想吃鸡一会想吃肉的,刚好,年成也不好,家里青黄不接,贺家给了一些野物,几斗麦子就把人领走了。” 说到这里,杏月看了桐月一眼,迟疑一会儿又问道:“你真不记得那年的事了?其实,奶和爹在商量咱们仨究竟送谁去。爹觉得大姐出嫁了,家里没人干活,刚好我能顶上,就把我略过去了。然后就是你,爹和奶都想把你送过去,可是你……贺家的人看了嫌你瘦,最后换成了四妹。” 桐月摸摸自己的瘦脸,不禁暗暗苦笑。她的长相跟前世有几分相似,都是瘦长版的瓜子脸,显瘦又精致,她曾被不少人羡慕过。但是在这里,她这张脸并不符合主流审美,应该说不符合乡村的审美。这里的人特别是长辈喜欢银盘大脸,至少也是圆脸,尖脸瘦脸代表着福薄。原来,她是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逃过一劫,否则当童养媳的就是她。 桐月赶紧把自己发散的思绪拉回来,重回现实。她没有杏月这么强烈的感情,不过,平静正好有助于她的思考。 她便和杏月商量:“你也别哭了,感慨万千,不如行动一点,咱们看看怎么帮帮四妹。” 杏月果然止住了哭,可她仍是一筹莫展:“我们能做啥呢?娘不吐口,咱们又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他们不想接四妹回家,咱们有啥法子?我们只能抽空去看看四妹,给她带点吃的穿的。可是贺家村离这里好远,咱俩怎么去呢?” 桐月再次安慰杏月:“先别急,咱们一步步来。” 是的,她确实需要一步步来。 经过了前面的那一连串事件,再加上麦收的辛苦以及宋家之事,桐月对于种田生活的恶感已经达到顶峰。 无论如何,她都要逃离这个充满着愚昧和苦难的地方,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进城。其实进城也未必多好,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比这里好。要想进城,她得有离开的资本。下一步,她想把生意做到县城,多攒点钱,然后再去看看四妹。 ☆、第三十六章 去县城 林桐月想把生意做到县城里,她早有此打算,可一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耽搁,现在,她决定重新考虑这个想法,排除万难也要去。 这天,吃过晚饭后,林桐月就提出了这个想法。 她的话音一落,立即遭到全家人的反对。 反对最激烈的是林老实。 “去县里?你还想上天哩?你出过那么远的门吗?去了找得着路吗?就算你找得着路,人生地不熟的,地皮流氓还不欺负死你。你看着我干啥,你别以为你很能。” 他的反应早在林桐月的预料之中,她没说话,又看向她娘白氏。 白氏照例先叹了口气,顺着林老实的话说道:“桐月,你爹说得对,县城离咱家好几十里路呢,我都没去过几回,咱家又没牲口,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靠双腿你得走一上午,这一来一回天都黑了。再说,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痞流氓缠上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说,那凉粉在哪不是卖,你去了也不定有人买啊。” 杏月虽没有爹娘那样反应激烈,但也不同意去县城。她们姐妹俩还没去过县城呢。她对于未知的地方总有一丝恐惧。 尽管家里的三个人都反对她的提议,林桐月也没打算放弃。 她正想进一步说服三人,恰好有人来了。 “二哥,二嫂在家吗?”篱笆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在呢在呢。”林老实听出是自家三弟,赶紧站起来身应道。 来的人正是林桐月的三叔,桂月和菊月的爹林富贵。他一直在外做工,直到麦收才匆忙赶回来。 林富贵自己推开篱笆门,大步走了进来。 林富贵长相跟林老实有些像,身量中等,平头正脸,面相老实憨厚。 白氏和杏月桐月也起身跟林富贵打招呼。 “老三,你有啥事啊?”林老实眯着眼睛问道。 林富贵脸上带了些笑模样,答道:“没啥事,这不你侄女让我牵她家的驴使几天,我就想让你帮个忙把咱家的田地给犁一遍好种庄稼。” “好说好说。”林老实满口答应。等三弟家犁完地,他正好借驴来用一用。 林富贵主动说道:“我想你帮着我快点干完,顺便把你家的地也给犁,省得你跟嫂子再去刨地。” 林老实听罢,脸上笑意愈盛。 林富贵说完正事,又开始跟林老实扯些别的闲话。白氏去烧了水,摸出家里的一点茶叶末子泡了两碗淡茶放在两人面前,然后就坐在一旁默默地做针线活。杏月坐在旁边绣鞋垫。桐月一边和跟荷月翻花绳一边听着三叔和她爹的闲聊,看看能否从中得出些有益的信息。另外,她正好看看这个三叔是什么性格。 两人都不是有趣的人,聊天的内容也乏味,除了说猪就是说谷。 林老实没说三句话就开始诉苦:“三弟啊,你不在家不知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唉,不提也罢,谁让咱兄弟仨人都不争气,要是你家的我家的都是儿子,在村里横着走的就是咱老林家。” 林富贵也跟着唉声叹气一番,显然也有同感。桐月暗暗摇头,这个三叔跟她爹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不知道是不是林富贵察觉到了桐月的异样,他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侄女一眼,话头一转道:“啊哈,其实闺女也挺好。我听桂月她娘说了,咱家的桐月可真是好样的。”说着,他竖起了拇指用力地夸了又夸,“这孩子有种有志气,跟男娃也差不了多少。” 林桐月听得哭笑不得,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夸奖。她不喜欢,杏月却十分喜欢,她是由衷地替妹妹高兴。 林老实总是能及时败坏气氛,他脸一拉,长叹道:“有啥用,又不是个带把的。” 众人一时无言。 桐月不由得直皱眉头,连荷月也不满地看了他两眼。 桐月不想再听两人说话了,她径直站起身说道:“三叔,你坐,我去打点青草留着喂驴。” 杏月迟疑了一会也决定跟着妹妹出去,荷月自然是跟着两个姐姐。 姐妹三人一前一后出门去了。留下林老实在家继续哀叹诉苦。 一出了门,杏月就赶紧安慰桐月:“三妹,爹说话就这样,你别气了。” 桐月道:“我不气。我真的想出来打草。”最开始听到这种话她会震惊、大怒,然后是小怒微怒,到了现在,她一点也不怒。估计是习惯了。习惯真的是一种十分可怕的事情。好在她只是习惯,并没有麻木。 这一会儿,她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怎么走。她决定求三叔,让他驾着驴车带她去趟县城。 县城那么远,她不能只卖凉粉,她还得想点别的点子。 每到这时候,林桐月都会后悔,早知道要穿越,学什么计算机专业,当什么程序员啊,当个厨师多有优势。弄得她每次都要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很平常的点子。 每次考虑新点子时,她必须得先考虑自己家有什么,能做什么。脱离实际的好点子想了也没用。 现在家里有什么呢?除了一些应季蔬菜就是麦子了。不过麦子也不能随意吃用,因为了交了赋税后,留了种子,也没剩多少了。这儿的人们吃饭一般要搭配着杂粮粗粮,很少有人家一年到头都吃白面。 麦子能做什么吃食呢?各种面食自不必说。什么油条、油饼、麻花、馓子之类的都能做。但是这些太费油费面,爹娘肯定不会同意的。 有没有什么简单易做的小吃呢? 林桐月一边割草一边用力地想。还别说,真让她想出了一个。 “姐,咱家有大麦是吧?”林桐月突然出声问道。 “有啊,怎么了?”杏月有些奇怪地回答道。 “走,咱回家去,我要做点东西。”林桐月一向是说做就做。 杏月冲桐月笑笑,放下手中的镰刀,边走边问她要做什么吃食。 “我要做那个麦仁糟。”林桐月比划着说道。 这个麦仁糟是她以前公司的男同事带给她吃的。 这个男同事姓白,名佑林。因为这个名字,公司里有人拿两人起哄开涮。 渐渐地,白佑林似乎真的对林桐月有了心思。 不过,两人都是谨慎的人,起初只是默默地观察考察观望。 林桐月觉得这个白佑林人还不错,长相不帅但也不难看,他出身偏远农村,靠自己的努力考上重点大学。聪明上进勤奋,情商不低。为人处事也让人很舒服。可是后来,再进一步考察时,她默默地退散了。他们三观不和,最引发冲突的还是消费观念…… 不过她人都到了这里,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意思。林桐月只想到麦仁糟是是白佑林带来的就打住。 林桐月一边想着这些前尘往事,一边开始干活。 她一步步地回忆着白佑林随口提过的做麦仁糟的方法,再结合实际一步步实践。 她先将大麦仁洗净浸泡一个时辰,沥干后,再用石臼舂去麦皮,然后在锅里蒸熟,放上酒曲,均匀地拌好,装入木盆,封好,发酵一天一夜就行了。吃的时候加点糖,不加糖也挺好吃,酸甜可口,夏天吃十分开胃。 林桐月如此糟蹋粮食,自然引起了林老实的不满和叨唠。林桐月充耳不闻。东西做好后,一家人也不舍得吃,只给桂月送了一碗,荷月吃了一碗,其他人只是象征性地尝两口就罢。 林桐月按照原计划去找三叔,让他赶着驴车送自己去县城。 林富贵爽快答应。 林桐月本来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行程,她是怎么也没料到会碰到一个特殊的熟人。 第26节 ☆、第三十七章 他乡遇故知(上) 林富贵答应了林桐月的要求,林老实却仍固执已见:“她一个丫头片子瞎胡闹,你这个当叔的不管就罢了,还跟着起哄。你快听她的。” 林富贵憨厚地冲林老实笑道:“都答应孩子了,哪能说话不算话,就让她出去逛逛吧。反正这驴也不急着还。” 林老实再说,林富贵便出言劝说,如是再三,林老实也只好听之任之。 林桐月没料到三叔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自己的要求,她心里暗暗地为林富贵加点分,看样子,他比自己那个爹好多了呢。他哪里知道,林富贵之所以对她另眼相看,大部分是因为堂姐桂月的话,桂月的话也没多中用,关键是桂月说,她的夫婿对桐月很是看重,私下里已经同意让妹妹与她结拜姐妹。尽管林富贵从来没见过这个所谓的女婿,但并不妨碍他对这个有钱的读书人另眼相看。人家是谁?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既然他说桐月好,那桐月一定好。 林桐月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和杏月只管去准备进城要用的东西。 麦仁糟早提前做好放在一个干净的木桶里。凉粉也做好,黄瓜、芫荽、荆芥也都洗好切碎放在大碗里,留着拌凉粉用。 林富贵帮着两人一样样地把东西放到驴车上。 白氏一边干活一边不住地嘱咐两人:“你们走路都靠边,可别蹭着碰着那些贵人了,也别跟人争嘴,遇到事能忍就忍,晚上早点回来。” “嗯嗯,知道了。”桐月敷衍着应答。 她正忙着,忽然感觉左腿又被人抱住了,她低头无奈地说道:“快放开小五,姐姐给你带好吃的。”荷月仍抱着不放,她也想去县城,整天憋在这个破村子里,快闷死了。 桐月并不是去闲逛的,她哪能带着她这个小不点,万一丢了怎么办?所以任凭荷月怎么撒娇卖萌,桐月仍然不为所动。 收拾妥当,桐月和杏月相互搀扶着上了驴车,林富贵吆喝一声,赶着车慢慢悠悠地离开了。荷月没达到目的,嘴撅得能挂水壶,逗得姐妹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到村口时,正好碰到赶着骡车去卖猎物的刘二虎。由于上次在跟宋家打群架时,刘二虎帮了林家,此后,两家关系也近了不少。有时白氏会送些吃的过去,或是帮着刘家兄弟缝补一下衣服。 刘二虎一见了林富贵就笑着打招呼:“林三叔,您这是去哪儿?” 林富贵声音敞亮地答道:“去县里。” “哦哦,那可有点远。” “可不是嘛。” 两人并排而行,左一句右一句的说话。 林桐月总觉得刘二虎的余光时不时地往车上打量,她知道对方打量的是谁。杏月也知道,她一直略带羞怯地低着头,一路上话也少很多。 林富贵早就从林老实那儿听说过刘二虎帮自家打架的事,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个高大威猛的小伙子,越看越满意。这小伙子力气大,长得不难看,为人处事还行,最重要的是他们家兄弟多,虽然比不上宋家人多,但在村里也没人敢惹,要是侄女嫁到刘家,他们林家也不用那么憋了。 林富富存了这个心思,表面上对刘二虎愈发和气。 不过,刘二虎是到镇上,因此他们同行了一阵便分道扬镳。 跟刘二虎一分开,林富贵一边赶车,一边自言自语道:“咱们家人丁不旺,这女婿可得好好挑喽。我看这二虎就挺不错。” 杏月听出三叔话里有话,脸愈发红了,小声嘀咕道:“ 三叔,您瞎说啥呢。” 林富贵嘿嘿笑了两声,没再接着说下去。 林桐月看了看姐姐,很明显,她对刘二虎也有那么一点心思。不过,她跟林老实和林富贵的看点不一样,她主要看刘二虎和姐姐是不是合适。什么兄弟多少,那都是次要的。她才不想在这个村子里长呆呢,以后能躲多远算多远。 可是……林桐月的目光掠过杏月那单薄瘦削的身体,她虽然已经十四岁了,可是由于营养不良,身体发育很不成熟。如果过早结婚,过早生育,对身体的损伤太大。不行,她以后要想办法劝她晚些成亲。不过,因为有三叔在跟前,她现在也没法说出口,只能等回去以后再说。 驴车晃晃悠悠地走着,过了镇子以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气也越来越热,中间偶尔有一段林荫路,会凉快很多。不过,大多数时候,连人带驴子都暴晒在太阳底下。林富贵倒习惯了,安之若素地赶着驴,时不时地喝口葫芦里的水。杏月也早已习惯。只有林桐月是苦不堪言,她的衣服又厚又不透气,背上早捂出了痱子,太阳一晒,细针扎似的疼。土路坑坑洼洼的,三步一晃,五步一颠,把人颠得想吐又吐不出来。 “快到了,快到了。”林富贵甩了一把汗水说道。 林桐月看着晒得满脸通红的三叔,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三叔,咱们到了后找个地方先吃些东西,我娘给我拿了钱,让我买饭吃。”即便她没钱,但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林富贵一听说要吃饭,立即嚷道:“小孩子家不会过日子,吃啥饭?你婶子给我带的有杂面饼子,一会儿咱找个阴凉地方吃几口就开始忙活了,你那些东西不赶紧脱手,坏了可就糟蹋了。” 林桐月知道他们都很节省,也就没有再劝,嘴里答应道:“那就按三叔说得办吧。” 他们说着话,已进了青阳县城。不得不说,县城比镇上热闹多了。街道虽不甚干净,但也算宽阔。有东西两要主街,街道房屋鳞次栉比,人群熙攘,车马喧嚣。 杏月长这么大第一次到青阳县城,脸上既兴奋又紧张,还有一丝隐隐的怯色。 她拉着桐月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说县城的人会看上咱家的东西吗?” 桐月笑着安抚她:“放心吧,肯定会被人哄抢。”她嘴上说得镇定,心里却没底。不过,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三人寻寻觅觅,最终在卖吃食的内街上找了一个冷僻的位置。位子虽然冷僻但有一个好处是凉快,旁边一棵大槐树,亭亭如盖。 姐妹两人把凉粉和麦仁摆上,一边喝着从旁边井里新打的凉水,一边等着顾客上门。 可惜的是一直没有客人上门,不但没人上门,林桐月还总觉得斜对过的楼上有人在窥视她们姐妹俩。 林桐月抬头望了望,那人刚好把头缩过去了。恰好有人来问价,她也没此事放在心上。有人买了一份凉粉,接着又有个十二三岁的绿衣女孩来买麦仁糟。那女孩一看衣着打扮就像是富户人家的丫环使女。 桐月见这个女孩子长相可爱和气,就多跟她说了几句话,她多嘴问了一句:“这位姐姐,你知道斜对过的楼上住的是哪户人家吗?” 绿衣丫环掩嘴轻笑道:“妹妹,你是新来的吧,要不然怎么连我们白家都不知道呢。” 说完,她提着食盒,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那丫头离开后,又有人陆续来买东西。 忙活完毕,林桐月才有空笑着对旁边的杏月说道:“白家很有名吗?” 杏月没回答她,一旁的小贩却接过话说道:“妹子,你竟然不知道白家,我跟你说,那白家可是本地有名的望门,他们家……” 那人话没说完,就给人使眼色打断了。林桐月不明所以,有好心人悄声提醒她说:“嘘,看见没?那位穿蓝衣裳、摇扇子的就是白佑林白少爷。” 白佑林?林桐月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向来人多看了一眼。 她没料到,白佑林也在看她,他的手里还提着刚才那个绿衣丫环拿的食盒。对方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惊喜和激动。 ☆、第三十八章 他乡遇故知(下) 林桐月看着白佑林,他不但名字跟自己的同事一样,连长相也有些相像。 看到这人,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两人之前的事情。 他们是同期同事,一起参加培训,在实习期相互鼓励,再加上同事的起哄,两人的友情中掺了一点暧昧。林桐月理智而审慎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后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让林桐月有了撤退之意。 先是三观上的微妙不合。他们年龄相仿,学历相仿,又是同事,兴趣爱好也类似,可是两人在交流中总是有那么些不愉快的杂音。林桐月稍一归纳,他们的问题主要归结于消费观。 对方觉得她太娇气太奢侈,明明可以坐公交非要打车,明明小旅店也能住,非要去住星级酒店。她每月还把钱花在看电影、话剧、音乐会上等很多非必需品上,更别提每年几次的国内国际旅行,他认为有钱还是使上刀刃上比较好。 这是其中一个分歧,真正让林桐月打退堂鼓的一件事,是那次白家之行。 那是十一黄金周,他们几个同事去一个风景胜地旅行。凑巧的是,白佑林的家就在风景区附近,他热情地邀请同事去他家玩。大家欣然前往。 白佑林的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风景优美,条件相对落后。林桐月对这些倒不怎么介意。 后面的事情来了。白家对他们这帮人热情招待,白妈妈怕自己做的饭菜不合口,甚至把白佑林已经出嫁的两个姐姐都叫回来帮忙。 林桐月这才得知,白佑林上头有四个姐姐。当初为了供弟弟读书,她们早早地外出辍学打工挣钱。 林桐月听后,胸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在饭桌上,不知是谁提起了这个头。大家纷纷赞扬姐姐的无私和奉献精神,白佑林也十分感激几个姐姐。但白母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她说,这是应该的。他们村里的女孩子都这样的,或是姐姐供弟弟,也有妹妹供哥哥的,不过,那些人都没有自家的儿子有出息,考上了重点大学,还进了大公司。 林桐月一直在默默地吃饭,对这件事没有发表意见。那是别人家的事,她有意见也得憋着。 不过,当他们一起散步时,林桐月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这样是不是对你的姐姐们很不公平?” 白佑林推推眼镜,说道:“我也觉得很不公平,我一辈子都感激她们。以后我会尽力补偿她们的。” 林桐月笑着又说:“好像你妈觉得她们帮你是理所当然的。” 白佑林笑道:“老一辈的观念就是这样,兄弟姐妹之间就改互相帮忙,你是独生女,可能不太理解。” 林桐月心说,我理解的是兄弟姐妹当然应该帮助,但不是这种单方面的吸血行为。这话她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接下来的话题,林桐月一直有意无意地围绕着白佑林的家庭打转。 白佑林显然也愿意谈论这些问题。两人心照不宣,一个有意打探,一个愿意透漏。 简而言之,白佑林的故事是一碗很典型也很常见的励志鸡汤:一个经济教育极端落后的少年,艰苦奋斗考进了大学,成为一只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虽然网络上鸡汤横行,但毕竟跟真人真事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林桐月也情不自禁地受到了些微震撼。 但是让她警醒的是,煲完这碗励志鸡汤,白佑林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些年,我并不觉得我多苦,最苦的其实是我妈,她真的不容易。由于各种原因不受我奶奶喜欢,我爸待她也不好。尽管她的某些观念有些不合时宜,但她真的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我希望我未来的妻子能多体谅她、孝顺她。让她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林桐月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你妈确实不容易,孝顺老人也是应该的。”但她心里想的那是却句微博金句:冤有头债有主,谁妈不易谁弥补。 平心而论,白佑林做为一个同事是很不错,勤奋、上进、热情仗义,很懂为人处事技巧。可是做为一个观察期的对象,两人不太合适。 此时的林桐月的退意已有了七分。真正让她做出最后决定的是她无意中听到那句闲话。那天晚饭后,白母和她的两个女儿在厨房里悄悄说闲话,议论队伍中的哪个女孩最适合当儿媳妇。 三人一致认为是是说他们同行中的一位又高又胖的女同事。理由是不娇气,而且身体强壮,屁股大好生养。 林桐月无言以对。她悄悄退了出来。 从那以后,她开始有策略有技巧地疏远白佑林。再有人起哄开玩笑,她也是严肃地制止。 久而久之,白佑林也明白了她的心意。他虽然喜欢林桐月,但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之人。两人心照不宣,十分默契地再不提此事。 两人不曾开始,自然也算不上分手。而且因为进展不深,公司里的人都不知道,两人此后仍是朋友,当然是普通朋友。 林桐月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跟白佑林同名同姓长得还有几分相像的人。那人还用如此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难道,他也穿越了? 这时白佑林已经来了她们的摊前,他看着林桐月,脸上仍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 “你是林桐月?”他试探着问道,声音正处在变声期,不太好听。 林桐月抬头看着他,点头承认:“我是林桐月。”随即她又试探着反问一句:“你是……” “我是黄香山村的白佑林,海市理工大学的。” 林桐月心头一震,果然如此。 “你是怎么来的?怎么认出是我?” 白佑林张了张嘴,刚要回答。正好有人要买东西,林桐月只好去忙。 白佑林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林桐月。 杏月一边忙碌一边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妹妹和这个少年。 她敢肯定,她们两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少爷,可是妹妹为什么看上去跟他很熟的样子? 中间,白佑林几次想说话,每次都被来买东西的客人打断。说来也奇怪,林桐月摊前刚才人挺少,自从白佑林一来,人反倒多了起来。 白佑林似乎有很多话要问林桐月,林桐月也有许多疑问。 最后,还是白佑林想出了一招,他对林桐月说道:“这位姑娘,我的食盒不够大,你能把东西送到我家吗?” 第27节 杏月早就觉得这位少爷有很古怪,此时见她这样说,以为他要打什么坏主意,当下便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护住妹妹,厉声说道:“我们只在这儿卖东西,哪儿也不去,你别以为就我们俩,你看见没,我家人也跟着来了。”说着,她还故意朝不远处的驴车努了努嘴。 白佑林知道自己被人误会了,他苦笑着看看林桐月。 林桐月连忙安慰姐姐:“姐你放心吧,我听街坊们都说,白家的人可好了。我去去就来。” 白佑林指指还剩半盆的麦仁糟说道:“这些我都要了。” 杏月目瞪口呆,周围的商贩也是十分羡慕这姐妹俩。 桐月冲杏月一笑,提着木桶就走。 白佑林跟在桐月身后,到人少时,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木桶。 他用带着伤感和怀念的声音说道:“说句实话,你别生气。你这麦仁糟做得跟我妈做的差远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林桐月内心也情不自禁地涌起了一丝伤感。 她微微低了头,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自己方才的疑问,就问道:“你怎么认出的我?” 白佑林听到这话,也从方才的伤感中缓了过来,他面带微笑地看着林桐月:“说来话长,走,到我家来,我细细说给你听。” ☆、第三十九章 相认 “等我与你细细详说。”白佑林如是说道。 两人边走边说,一起向白家走去。 刚到白家门前,就见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跑了出来,他一边忙不迭地接过白佑林手里的木桶,一边心疼地说道:“我的好少爷,您怎么自个拿这么重的东西?”说完,还十分不满地看了林桐月一眼,像是在怨她似不懂事似的。 白佑林赶紧解释道:“我是男孩子拿重东西不是应该的吗?快进去吧。你告诉春兰说家里来客了,让她准备点冰镇酸梅汤和点心来。” 来客?青衣小厮狐疑地打量着林桐月。他们家没有这样的客人啊。 林桐月只好在旁边说道:“我是你们少爷的……表妹。”她也只能这么胡乱解释了。 她这么一说,白佑林也是灵机一动,他点头道:“对,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妹,因为跟我姑妈长得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愣着干嘛,快去呀。” “哦哦。”青衣小厮提着桶答应着去了。 等青衣小厮一走,白佑林转头苦笑着对林桐月说道:“这些人,我现在还适应不了。……你别介意啊。” 林桐月摇头:“我介意什么,他乡遇故知我答应还来不及呢。” 白佑林深有同感:“我也是。” 两人当初考察失败,关系退成普通朋友,人情往来一直淡如清水。但现在,两人异时空中再次相遇,那份激动和欣喜自不必提,仿佛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 白佑林领着林桐月朝家里走去。白家有三进院子,院子布局精巧,院里花木扶疏,浓荫成片。炎炎夏日,行走其间,并不觉炎热。 林桐月不由得心生羡慕:“你倒是命好,成了剥削阶级,而我,刚割完麦子又要顶着大太阳出来谋生活。同人不同命。” 白佑林笑了笑,脱口而出道:“咱俩这处境刚好换了个,这样,你也能体会一下我当年的辛苦。” 说着,他看了看林桐月那粗黄的肤色、杂草似的头发,用既心疼又略带些幸灾乐祸的语气叹道:“想当初你一套化妆品能顶上我半个月的工资,来到这里,你是不是从来没保养过啊?可怜的娃,唉……” 林桐月听到他又提到自己买化妆品的事,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当初他们两人差异最大的就是消费观,白佑林一切都遵循实用主义,他人生的主要目的就是攒钱买车买房并在大城市立足。而林桐月家中房产数套,她从大学时就开始兼职,早早取得一部分财部自由,她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享受,日常消费从来不肯亏待自己。当时,白佑林曾委婉提出过这个问题,让林桐月很是不高兴。没想到,他直到现在还在耿耿于怀她的消费问题。这让林桐月心中滋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笑感觉。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一座小花厅。 林桐月猛然想起,白佑林这一世的家里可能有老人呢。她忙问,“是不是得先去拜访你的父母家人?” 白佑林摇头:“不用,这一世的我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兄嫂,不过,他们现在不在家。” 林桐月松了口气,跟着他走了进去。 花厅里,刚才那买麦仁糟的绿衣丫头正在摆放碗碟。看到林桐月她不禁也是一怔。她刚刚是听说了少爷的表妹要来了,但没料到会是那个卖东西的小姑娘。 白佑林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春兰,这位就是我的远房表妹,姓林。” 春兰满脸疑云,她来白家好几年,从没听说过姨太太家有这种亲戚啊。可是少爷的事,她也不好过问。 白佑林略有些生硬地挥挥手:“春兰,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用过来。” “是,二少爷。”春兰低着头退下去了。 白佑林等人离开了,又看看花厅门口没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林桐月说道:“这几天过得真是苦,总是不适应这儿的习惯,还怕自己露馅。” 林桐月见没人在跟前,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真是太可口了。这冰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 白佑林笑着说道:“你多喝些。” 林桐月又喝了一口,接着再问起刚才的那个问题:“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白佑林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道:“这还得从你穿越前说起。” 林桐月忙问:“那么说,你来得比我晚?” 白佑林点头:“当然来得比你晚,你无端在公寓消失,大家又是报警又是联系你家人的,看监控你也没出门,当时就有人开玩笑说你穿越了……” 林桐月打断他的话:“那我父母怎样了?”他们是唠叨点,爱攀比点,爱逼婚点,但毕竟是她父母啊。说不想不念是不可能的。 白佑林一听她提到自己父母,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神色略有些黯然:“你父母还好吧。伤心是肯定的,不过还能挺得住,来这里前,我还跟同事们一起看望过两人,听阿姨的意思是,他们准备生二胎。虽然年龄大些,但毕竟医学发达,应该没事的。” 林桐月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唯有沉默。其实这样是最好的选择,她家衣食无忧,父母再顺利生下二胎,要不了多久就把她忘了,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 白佑林怕林桐月还在伤心,连忙以自己为例安慰她:“你父母还能生二胎,我妈才最惨呢,她中年丧夫,晚年丧子,我真不敢想像她以后怎么办?” 林桐月安慰道:“你还有几个姐姐呢。” 白佑林摇头:“那不一样的。我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的骄傲,而且我还没结婚,也没留下后代。算了,不说这事了。” 林桐月此时没心情细究白佑林话里的含义,又泛泛安慰了几句。 白佑林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我接着说怎么认出的你。……后来我意外穿越到白家跟我同名同姓的白佑林身上,懵懂几天后,我突然想起那个同事的玩笑话,就想,你会不会真的穿越了?当时那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今天早上,我百无聊赖就站在窗前看街景,一眼就看到了你。虽然现在的你又黑又瘦,跟以前没法比,但不得不说长得真有点像。然后我就悄悄地观察你,发现举止动作神情也像——”说到这里,白佑林比划了一下,“就是那种时常迷茫放空的神情,仿佛在神游天外似的。” “哦。然后你就根据这个认出是我?” “也不全是,我看见你做的麦仁糟了,你不会忘了这法子还是我教给你的呢。” 林桐月轻笑:“我当然没忘。” “我让人春兰下去买了些回来,一尝,做得不地道,一看就是新手。我就想同名同姓,举止动作都像,又有麦仁糟,我一定要去试试。万一真是你,我在这里就不孤独了。” 白佑林的语速十分地快,神色中带着激动和喜悦。林桐月也被他的诚挚打动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吐糟来这里的种种奇葩经历。白佑林是刚来,又在白家这样的家里,倒没多少奇葩事。主要是林桐月说得多。 林桐月在说,而白佑林时不时地评价几句。 林桐月讲了农村的种种不便,白佑林说道:“这很正常,别说古代了,现代的很多偏远农村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然,人们为什么要往城里跑?” 林桐月又义愤填膺地说起她奶奶针扎女婴的事,白佑林也不忍不住骂叶氏狠心,骂完又叹道:“这事现代也有,曾国藩是谁,他们家也有这事,在书里还有记载呢。” 两人一起骂完这野蛮的陋习,林桐月又说起宋家仗着儿子多欺负他们家的事。 白佑林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见怪不怪地说道:“这在农村也很正常。中国乡村一直都有崇拜暴力的情结。信奉拳头就是力量。这下你能理解我妈为什么非要生下我了吧。在乡下,没儿子就是会被人看不起,被婆婆不待见,被儿子多的人欺负。” 两人越说越投机,就没注意时间流逝。 他们正说得兴头处,就听春兰在外面说道:“二少爷,外面来了一个赶车的和一个女孩,他们说来要人。” 白佑林用扇子敲一下脑门,惊呼出声:“瞧我都忘了这茬。” 林桐月也慌忙站起:“我也忘了。我得回去了。” 白佑林站起身送林桐月出门,他边走边问林桐月家住哪里,林桐月说了村庄的名声。白佑林怕忘了,胡乱抓了一枝毛笔歪歪扭扭写下村庄的名字。写毕,他又自嘲地笑道:“来到这里都成文盲了。繁体字连蒙带猜还能看懂,但是不会写。特别是毛笔字,笔都握不好。你还好些,小时候好歹练过书法。” 林桐月苦笑:“我能告诉你我连笔都买不起吗?” 白佑林又抓起一根毛笔:“那这支送你。” 林桐月摆摆手:“不用了,我得赶紧回了,晚了必得赶夜路,路两边都是树林子,看着吓人。” 白佑林也知道古代的交通和治安问题,并不敢久留她。 送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吩咐春兰去准备些点心和干粮带上给林家三人吃。 林桐月倒没跟他客气,接过篮子,道了声谢,便朝门外走去。 白家大门外,林富贵和杏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两人一见桐月出来,心头的那块巨石才轰然落下。 杏月一脸担忧地指责妹妹:“三妹,你怎地来这么久,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呢?” 林富贵也说:“你这孩子吓死我了,要是把你弄丢了,我回去怎么向你爹妈交待。” 林桐月笑着安抚两人:“好啦,我这不没事吗?白少爷让我给他送东西,他随意问了我几句,说我长得好像他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我就多留了一会儿。” 林富贵也没深究,只是哦了一声,便催促道:“那咱们快走吧,天色不早了。” 林桐月也担心这个问题,姐妹两人扶着上了驴车,林富贵没等她们坐稳,便啪地一下扬起鞭子打驴上路。 驴子修整了大半天,加上林富贵心急,赶的速度竟比上午快多了。等到白佑林追出来时,他们已经走远了。 白佑林只好远远地喊道:“桐月,我过几天去看你。” 林桐月笑着冲他摆摆手。 她回过神来,手正好碰上了春兰送来的东西,她这才想到,她的木桶忘在白家了。回去又得挨爹娘的说了。 罢了,这点小事跟今天的事来比算不得什么。 人的际遇就是这么奇怪。在现代,三观不和、只能做普通朋友的两人到了这里,竟然像兄弟姐妹一样。也可能是两人在精神上太孤独了。能不孤独吗?他们与这里的人隔着数千年的时间。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前世的那些微妙不合,一些芥蒂都不太介意了。 ☆、第四十章 返家 回来的路上依旧很颠簸,不过比早上好的是,天气十分凉爽,早上是越走越热,现在是越走越凉爽。 毛驴歇够了,又被林富贵喂足了草料和水,这会儿十分精神。 三人的精神头也不错,不久就开始拉起家常来。 林富贵先开口问桐月:“那个白少爷真的说你像她表妹?” 林桐月面不改色地撒谎:“是啊,他是这么说来着。” 林富贵说道:“还别说,你娘也姓白,不会是真的吧?”说到这里又感慨:“哎哟,你家要真有这门亲可好了哟,白家可是本地的望族,他家有人在京城做官呢。” 第28节 林桐月笑笑没接话。 杏月一脸惊喜地听着两人说话,努力地回想着她外婆家的事,她只记得她有一个身体不好的小舅舅,为了给小舅舅治病,她一个姨妈为了多得彩礼,嫁给了比她大十几岁的鳏夫,还有一个生得好看的姨妈被卖给人伢子当丫环去了。当然,她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难道说,白家跟她那个好看的姨妈有什么关系,她转念一想也不对,如果姨妈真进了白家,应该会来找他们吧,毕竟离得又不远。 想到这里,杏月便把这些告诉了桐月,桐月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她也不由得不感慨事情的巧合。她娘也姓白,她刚巧有一个被卖去当丫头的姨妈。 白家的事引起了三人的一番议论才渐渐放下。 他们颠簸了一个多时辰,将将在天黑透前回到家。 白氏带着荷月在村口翘首以盼,远远地看见驴车,才长长松了口气,赶紧走过来跟林富贵打招呼:“他三叔,你们可回来了。” 林富贵憨憨地笑了笑,叫了声嫂子,又逗了几下荷月。 桐月没等驴车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车来,她被颠簸得骨头快散架了。 林富贵把车赶到篱笆院门口,又跳下车帮着往里头搬东西。直到这时,林老实才摇着扇子踱出来。 一开口就问:“老三,你们可回来,急得我水都喝不下,怎么样?城里人没欺负你们吧?东西有人买不?”他不等弟弟回答,又开始训斥两个闺女:“都怪你们,整日正事不干,净想些有的没的。也不瞧瞧自个几斤几两,咱乡下个捣腾的破玩意,人家县城的人能瞧上?” 林桐月今日本来心情不错,一听到林老实的话就忍不住来气,她重重地把木盆放在他面前,说道:“你看看,这盆都是空的,还别说,人家还真能瞧上。” 杏月怕妹妹又跟她爹呛上,赶紧好声解释说东西都卖完了。林富贵也在旁边佐证。林老实这才不得不作罢。 白氏苦留林富贵在家吃饭,林富贵走一整天心里惦记家里自然不肯留下。 “二嫂不用跟我客气,我又不是外人,帮着自家侄女不是应该的吗?饭我改天再吃。” 说着,他就赶着驴车回家。 林桐月赶紧把白佑林给的一篮子点心拿了些出来给林富贵带上,林富贵推辞了一下就接下了。他接过东西,顺口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些精贵点心我拿回去让咱娘他们都尝尝鲜。” 林老实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自家闺女带回了一篮子稀罕东西,他忍不住又要发火桐月太败家。 杏月赶紧解释了点心的来处。 她在一旁说,林老实听得又惊又呆,白氏被杏月的话勾起了心事,神色略略有些哀伤。荷月则是一脸惊奇,一双灵动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 桐月看了看点心,还剩下不少。她跟白氏打过招呼,拿了三块送给隔壁的杨家。两家关系不错,时常互相借些东西,平常做点好吃的,也会互相送些。 林桐月来到杨家院门前,院门敞开着,王大娘正在灶房做饭,是杨东子迎的她。 杨东子腼腆地冲桐月笑了一下,随口问道:“你们今儿个去县城了?” 桐月笑答:“是啊,快热死我了。这是我卖东西的人家送的点心,天热放不住,拿几块给你们尝尝。” 杨东子客气了一下,桐月笑着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不过,她动作太猛,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手,杨东子呆了一呆,手足愈发无措,说话也不由得结巴起来。林桐月不由得觉得好笑,他现在才多大?就知道害羞了。她大方地冲他一笑道:“我回家吃饭去了。”说罢,她转身离开。 她走了几半,无意中一回头,发现杨东子仍站在门口。她忍不住再次发笑。笑完,她才想起,杨东子今年十三岁了吧,古人早熟又爱早婚早育,村里不少人十四岁就成亲了。想到此,她再联想想自己,不由得一阵恶寒。打住打住,她不能总是预支明天的烦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回到家里时,堂屋里已经点了油灯,白氏和杏月正在端饭。林老实像个大爷似的坐桌前翘着二郎腿摇着蒲扇等饭。 饭一端上来,他自顾自地先吃起来。 晚饭是黄瓜拌凉面,这在农家都属于好饭,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在会在面里掺些杂面。今日是白氏想着林富贵可能要留下来吃饭,才小小奢侈了一回,用的全是白面。 杏月和白氏忙完后,一起坐上桌,大家开始吃饭。满屋子就听见林老实吸溜面条的声音。现在,林桐月早已习惯了。 林老实三下五除二地把饭扒进肚里,就开始细细盘问今日进城的事。问完杏月,他又问桐月。 “你说那个白家少爷认错了亲?说你长得像他表妹?” 林桐月敷衍应付道:“嗯嗯,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 林老实咂咂嘴,脸上满是遗憾:“认错了啊,你说要是真的该多好了。咱家要有这么一门贵亲,以后看谁还敢看不起我?逢年过节的,时不时地上门去瞧瞧,人家拔根寒毛也比咱的大腿粗。” 林桐月听得心生厌烦,低了头只顾吃饭。 林老实越说越起劲,一边剔牙一边对白氏漫不经心地说道:“哎,端月她娘,我记得你是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妹子是吧,她被牙婆买了去。你说她长得那样好,会不会被贵人老爷看上收了房,再生下个小少爷,那可不得母凭子贵,啧啧。” 白氏低着头,声如蚊蚋:“……我不知道她怎样了。” 桐月明显看出来,她娘根本不想提这一段往事。 她制止林老实:“爹,你就别提这事了。” 林老实仍在絮絮叨叨,林桐月看着发呆的白氏,出声提醒道:“娘,咱们今晚还泡麦仁吗?明天逢集,我想去镇上。” 白氏如梦初醒似的,刷地一下站起来,收拾了碗筷就到灶房去了。杏月也跟着去了。 等到桐月赶到灶房时,就见白氏红着红圈,用低低的声音对两个说道:“你们那个姨妈,有人说、说她不从主家老爷,被活活打死了……” 杏月听着也不由得红了眼圈,桐月虽然没有跟着掉泪,但心里也是怅怅的。 林桐月默然无声地走了出去,站在院中望着天边的一弯新月发呆。在这里,为奴的身不由己,身家性命系于主家,性命尚且不保,谈何人格尊严?为奴不自由,做为良民呢?一生为最基本的生存奔波劳顿。所以穿越的,最好是穿成白佑林那种衣食无忧的特权阶级。各种念头、想法纷至沓来,好一会,林桐月的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她忽然又想起了江星月,这么久了,事情应该办妥了吧。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第四十一章 从天而降的表兄 日子静静地流逝,林桐月每隔一天就到镇上去卖小吃。背集时就在家做家务干点农活。 收完麦子后,新的庄稼也种上了。这时期的农活虽然比收麦子时轻省不少,但对于林桐月来说,也是一波考验。六七份的太阳比五月更毒辣。身上的衣服又厚又长,长时间的暴晒在阳光底下,林桐月觉得自己全身的水份都要被抽离了,她甚至能听到背上成片的痱子炸响的声音。 当然也有遮阳的物件,可是戴上斗笠只能遮住脸,身子仍然暴露在烈日之下,林桐月只能拿了一把雨伞来遮阳,因为不习惯长时间地蹲在地上,她又拿了一只板凳坐着拔草、间苗。可是她没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举动,却受了村民们的风言风语。哪有大晴天的打伞的,真是奇怪。林桐月不怎么理会,她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没两天林老实就忍不住发话了:“桐月,你、以后别打伞了,怪模怪样的,瞧着像什么话。” 林桐月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打我的伞,碍别人什么事啊,一个个都吃饱撑的。”说着说着,她不禁有些愤然,她不就打个伞吧,这点事也来管,跟他们什么关系啊。 林老实忍着怒气,继续说道:“让你别打就别打,哪那么多话。你年纪越来越大了,以后得注意自个的言行,万不能让人议论了去。” 白氏这次并没有帮桐月说话,她也附和着林老实的话道:“是啊,桐,你爹说的对,咱乡下人千万不能出挑,人家咋活咱咋活。”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絮叨着劝着,林桐月听得心烦气燥,她把伞掷在地上,“我不打了行了吧。” 林老实见她这番举动又想发火,这次被白氏和杏月劝住了。 第二次下地时,林桐月果真没有打伞,不过,她也没有暴晒多久就暂时解脱了,因为她中暑了。白氏慌忙让杏月把她送回来,杏月给她灌了一大碗凉水,扶她回屋躺下,又回地里去了。 林桐月躺在床上,感觉不住地头晕恶心。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悲催的穿越女吗?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逃离乡下,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想到这里,她无心睡觉,爬起来,拿出床底下的储钱罐,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地认真数起来。钱不多,才几百文。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她每回还要上缴,再加上她以前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现在虽然极力克制,但仍比一般人大方。比如有时候,她会忍不住给荷月买些吃食,给家里改善下生活。这些本来也是该花的,况且,财富不是节省出来的,而是挣出来的。这村子里有几个人过日子不节俭,但除了个别人,不都一样穷吗? 她又开始思索以后的出路,在镇上做生意别指望什么大发展,人就那么多,还有同行竞争。可是去县城,太远了。没有车,光靠两条腿走个来回,一天也过完了,还做什么生意。那在县城租房呢?钱还是不够。或者说她能发明些新鲜玩意,找县城的店铺寄卖也行。这倒真是一个可行的法子。一想到此,桐月精神稍震,头痛恶心的症状也减轻不少。她出屋查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利用上的。家里只有一些麦子,后园有满园蔬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她家甚至连头猪都没有,只有一群鸡鸭。 林桐月巡视了一圈,决定等手头稍宽裕些,就买头猪养,再买一只母羊,母羊生几只小羊,小羊再生小羊,如是循环下来就有了一群羊。一群羊再加上小生意,努力一年多就可以买地,买地再买地,然后雇人种地,自己当个小地主。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前途似乎光明了一些。 林桐月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她不能任凭自己空想。尽管身体不舒服,她还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她把菜园里的豆角都摘下来,洗净,决定先做些腌豆角拿出来卖。 她正在菜园里忙活,就听见隔壁杨家后院的角门吱嘎一声响了。林桐月抬头一看,就见杨东子正抱着个半大的西瓜站在 角门处,看着她。 桐月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东子哥。” 杨东子笑了笑,把手里的西瓜弯腰放在菜园里,说道:“听说你中暑气了,吃了这个可以解暑。”说完这句话,他就飞快地跑开了,像是后面有人追似的。 林桐月不禁觉得好笑,她都没来得及说个谢字。 杨东子送来的西瓜,她当然不能独吞掉。等到其他人回来,吃过晚饭后,白氏才张罗开了。一家人分着吃了。 林老实一边吃着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东子这孩子可真不错。” 白氏也接道:“老杨家一家子都不错。” 杏月看了看桐月,笑道:“是呢,东子对三妹不错,小时候有人欺负她,他就知道护着,还跟那个宋二狗打过一架呢。” 杏月说者无心,白氏和林老实却听者有意,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但谁也没说什么。林桐月也没注意到爹娘的眼神。 日子还得继续,林桐月姐妹俩依隔天去镇上卖东西,其他时间就在家干活。每次大钱挣不着,小钱倒也不断。桐月每日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存下更多的钱,怎样早些发家致富。 过了些日子,上次那个的货郎又来他们村了。 照例是一听到拨浪鼓声,大家便涌上去看,或是买东西或是纯粹凑凑热闹。 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时,货郎装着去林家讨水喝的功夫,把捎来的话和东西给了白氏和桐月。 话说得很简单,梅月过得还是那种日子。 东西是给桐月的,桐月诧异地接过一个旧布包,里面用荷叶包着两包干果,一包紫色的,一包红色。还有两双鞋垫,看大小,应该是给她和杏月的。 白氏问完话,杏月仍不放心,又问了货郎问东问西。 货郎想了想,最后说道:“唉……你那妹子接到你们给的钱后,眼泪一直留个不住,我按照你们说的,让她挑些吃食,她也挑了,一面吃一面掉眼泪。还说难得还有人想着她。又说她过得很好,让你们别担心。” 杏月听着听着,眼眶不由得开始泛红。桐月心中的触动又比上次更深些。等她手头宽裕些,她就想办法去看看她吧。 货郎离开后没几日,林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人就是白佑林。他带着小厮丫环,坐着一辆豪华马车就这么驶进了村子里。 凡是在家的村民都涌出来看热闹了。纷纷猜测这是谁家的亲戚。 他们也没猜多久,因为白佑林很快就让人来打听林家在哪儿住。 众人大为惊诧,林家何时有了这门亲戚?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村民一起涌到林家门口看热闹。 接到报信的林老实和白氏一脸懵懂地迎了出来。 林桐月听到白佑林来了,心中也是诧异,本来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竟真的来看自己了。 对方来了,她当然要热情招待。 白佑林身着一件轻薄飘逸的白绸夏衣,一张养尊处优的白净面庞,虽然称上不英俊,不过看上去也不丑。他笑容亲切,言辞文雅,丝毫没有寻常富家少爷的骄矜之气,村民们暗地里称赞着羡慕着。 “白少爷。”林桐月上前打招呼,并落落大方地向父母介绍:“爹、娘,这就是我上次跟你们说的白家少爷,他还夸我的麦仁糟做得好吃。” “哈、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林老实从来没见过这等尊贵人,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白氏也跟他差不多,她话不多,只是一个劲地用袖子把桌椅拭了拭。 白佑林笑着坐了下来,他端起白氏递上的凉茶抿了一口,再冲她笑笑,“多谢婶子,白婶,林叔,你们别站着啊,快坐快坐。” 林桐月听着这话,不知怎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可能是由于白佑林的态度亲切随和,林老实和白氏渐渐地就没有那么紧张无措了。 白佑林跟两人拉了几句家常,他说着话又冲丫头春兰使了个眼色,春兰会意,趁人不注意走过来塞给桐月一张纸条。 桐月背了人,拿出来看,见上面用炭笔写道:“我打听到你娘也姓白,我就想冒认你的表兄。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方便咱们以后来往,毕竟咱们是在古代,这里的人们讲穷个男女授受不亲,若是没有点正当理由,随着咱们年纪渐大,根本没法来往。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第四十二章 认亲回归 林桐月一边看边一想着当下的处境,确如白佑林所说,两人非亲非故的,若没个正当理由,以后确实不方便来往。目前来说,林桐月还是十分珍惜这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的,想必白佑林也是。有些话,他们只能对彼此说。冒认就冒认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方便操作吗?而且还牵扯到她那可怜的姨妈,而且还有一条,白佑林跟她娘同姓,但他是随父姓啊,要冒认也得是舅舅家那边的,那边的根本没空子可钻,不知道白佑林是不是注意到这点了?想到这里,林桐月不禁又迟疑了。 第29节 她正想着,白佑林和白氏林老实的谈话已进入了正题。 原来,林老实和白氏渐渐消除紧张后,便开始试探白佑林为什么突然来他们家。 白佑林看了一眼林桐月,自以为她肯定会同意自己这个提议,再加上话已问到这里,他也不得不给出一个合理交待,因此便说道:“我来找你们,确实是有原因的。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已逝的白夫人是我的嫡母,我的亲母另有其人,她是卖身入府服侍我父亲的,生下我不久就去世了,我生母也是姓白,她的籍贯姓名一概不详,我年龄渐长后,一直想寻找生母那边的消息,奈何一直不得音讯。直到前些天看到了你家的三姑娘,依稀感觉似曾相识,仔细一想才察觉竟是跟我的生母有几分相似。” 听罢白佑林的话,林老实和白氏是反应各异。 白氏是一脸呆滞,这个贵气的少爷会是她那苦命妹妹的儿子吗?想着,她又偷偷打量了一眼白佑林,她没有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跟妹妹相像的地方来。 林老实先是惊诧,再就是压抑不住的狂喜,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仿佛被天下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似的。 他忙不迭地捅捅白氏:“孩子娘,你这就是你天天念叨的咱亲外甥啊。我早就说过,我那小姨子生得那么漂亮,肯定会被主家老爷收房,你看看,我都说中了吧。” 白家蠕动着嘴唇,一脸地犹疑。 林桐月看到母亲这样,就想走过来对白佑林示意此事就算了。没想到不等她出口,林老实又掐了白氏一把,白氏终于低头承认了。 “是的,你长得确实跟我那死去的妹妹很像。”说到这里,她情难自禁,潸然泪下。 白佑林体贴地劝慰她,林老实傻呵呵地在一旁说道:“这是高兴的,哈哈。” 接下来的剧情老套而感人,亲人重聚,皆大欢喜。 这个消息不多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村民们艳羡地议论着,说林家这是走了狗屎运,又说白氏熬出头了。有了这门贵亲,林家还不得对她另眼相看。林老实再打她也得掂量下,还有人总结出,由此可见,生闺女也不见不好,要是长得好看又走运,被高门大户看上,一家人也会鸡犬升天。 认亲之后,林老实难得大方的拿出钱让杏月去买肉买鱼,整治饭菜招待这个新认的外甥。 白佑林欣然同意留饭,侄是他的小厮有些异议,悄声提醒了他几句,大意是让他注意身体,怕这里的饭食不干净,吃坏了肚子之类。 白佑林当下把脸一板,厉声训斥道:“什么干净不干净的,这是我姨母家,我说留下就留下,不得多嘴。” 小厮灰头灰脸地退下,到外面饮马去了。 林桐月看到这一幕,暗暗诧异这白佑林适应得挺快,记得上次见他时,连吩咐下人都是生硬的,现在却是十分熟练,训起人威视不亚于土著古人。她随即又想到,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自己这个从来没干过农活的都市女还不照样得乖乖适应种田生活?环境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杏月很快就回来了,她提了一块肥肉和豆腐回来,另外还有乡亲们给的他们园里没有的青菜,还有平常不舍得吃的腊肉之类的。 还有的乡亲体贴地主动送来自己的新桌椅新碗,白氏和杏月在堂屋坐了一会儿就下厨房去整治饭菜。 林老实陪着白佑林说话。让林老实惊讶和欢喜的是,这个外甥竟然懂得种庄稼的事。 “大、大外甥,你还懂得这个?”林老实脱口而出。 白佑林微微一笑:“都是从书上看的。” “哦哦,怪不得怪不得。” 林老实愈发佩服这个外甥,他突然想起什么,大声吩咐一旁的桐月:“小仨儿,去打一斤好酒,记得好贵些的,十文一斤的那种。” 林桐月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又皱眉头,白佑林则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桐月拿了钱去村口打酒,她刚一出门,就受到人们如狂风骤雨般的盘问。 “桐月,这位白少爷真是你表哥?” “哎呀,你以后可要享福了。” “是啊是啊。” …… 桐月扯起嘴角笑笑,接着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被隔壁的王大娘,也就是杨东子他妈给扯住了。 王大娘一脸羡慕地说道:“你表哥肯定是个读书人,一看就很有学问,要是我家东子能得他几句指点该多好。” 林桐月看看杨东子,他也是一副又羞怯又跃跃欲试的神情。她想起杨家对自家的帮助和情意,同时也理解这个农家少爷一心求上进的愿望。她便笑着说道:“其实,我爹娘也说,想找一个跟我表哥同龄的读书人陪他说话来着,我早想到东子哥了,就怕他不愿意去,这下倒好了。” 杨东子倒也没扭捏地答应了,王大娘和杨大山也是合不拢嘴,心里直夸桐月这孩子懂事。 林桐月去村口打了酒回来,发现白佑林正跟杨东子交谈得十分投机。 林桐月不由得不佩服白佑林这一点,前世,在单位时也是这样,他们一群搞技术的,情商都一般。好在他们是新型互联网公司,上司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整体气氛还算自由。但不管怎样,还是情商高会来事的人更好混些。白佑林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技术虽不过硬,但在公司的人缘很好。当时有个同事评价白佑林说,说他十分会配合他人。林桐月不得不认同这个评价,白佑林确实会配合他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很多人相谈甚欢。交谈一会儿,杨东子对他的钦佩之情用愈来愈明显。 不多时,饭菜上桌。白氏和杏月的厨艺不错,再加上这次贵客来临,她们也舍得放油,所以算是超常发挥。 白佑林看上去吃得十分满意,边吃边赞叹,甚至还说他闻到了自己熟悉的味道。他这话让白氏更加恍惚,仿佛这真的是她妹妹的儿子似的。 林老实听到这句夸奖,激动得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招呼白佑林多吃。 白家的小厮和丫头也受到了招待。这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饭后,白佑林又坐了一会儿便开始让春兰拿出给林桐月的礼品。除了点心瓜果之外,还有三本书、两支毛笔、一枝炭笔、一大沓白纸。 白佑林应付完林老实和杨东子之后,终于寻着了机会跟林桐月单独说话。 白佑林看着她笑问:“你怎么还是那副神游四海的表情?” 林桐月道:“估计是习惯了。” 接着,白佑林又说起了他们分别后的情况:“……上次话还说完呢,你就走了。我又过了几天恍恍惚惚的日子,最后慢慢适应了。真的庆幸,我这边父母双忘,只有一个嫡兄又远在外面,而且我这具身体据说一直很弱,也没好好读书,因此,只要我小心一些就不会露馅。” 林桐月安慰道:“这多好,你的学习适应能力本来就强,何况古代又利于你们男人生存,你将来前程似锦,而我就像瓶底的□□似的,上窜下跳地寻找出路。” 白佑林一脸怜悯地感慨道:“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得注意不能太出格了,毕竟枪打出头鸟。一个人是对抗不了整个社会主流的。你再想想,古代的女人都是这么过的,你慢慢也就习惯了。” 林桐月忍不住说道:“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甘心这么过的。我就遇到了一个奇女子。”接着,她提起了江星月,不过,她瞒下江星月要女扮男装的事,她只说她的才华和心性。 白佑林听得十分认真,她一脸向往地说道:“这个姑娘倒挺独特,有机会我倒想见一见。” 林桐月随口道:“你会见到的。他们兄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林桐月话也真灵验,她说这话没多久,就听见村民议论说江家兄妹已经从南省回来了。而且,江星辰看上去状况十分不妙。 ☆、第四十三章 姐妹 第四十三章姐妹 林桐月听到江星月回来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可她考虑到白佑林还在家里,又不好离开。她想着白佑林天黑前肯定得回去,而她探望江星月的事也不急于一时,因此就打定主意,先好好陪着白佑林说话。 白佑林看看天色,踟蹰了一下,说道:“桐月,你们家比我想像的穷多了。要不要我给你一些经济援助?” 林桐月先是一怔,旋即又摇头说道:“不用了。” 友谊的基友是平等,一旦掺杂着金钱,友情也会随之变味。尽管她极需一笔钱来改变自己的处境,但她还是不想欠下这么大的人情。 白佑林一脸诚挚,继续说道:“你真的不用跟我客气,再说现在我现在也不差钱。” “真的不用了,我一步步来,总会过上好日子的。真到急难处,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白佑林手托着下巴,面带微笑地望着林桐月,说道:“那就好,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开口,我能帮一定会帮。毕竟在这个时代,你是孤身一人,我也是。” 说完,他看看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摸黑赶路可不是好玩的。” “那好,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林桐月说着话,把白佑林送出门,林老实和白氏杏月也跟在后面送客。 林老实因见白佑林态度随和,胆子大了不少,左一句外甥,右一句外甥的,白氏倒一直话不多。 林家的篱笆院外,又围拢了许多村民来看热闹。 白佑林态度热络地跟林家一家打着招呼:“姨父姨母,你们别送了,快回吧。我以后有空会常来的。” 白家小厮早把马车赶过来,掀着帘子等着白佑林上车。 林老实迎着众位乡亲们羡慕的目光,身板挺得直直的,故意高声招呼道:“大外甥,你路上小心些啊,有空再来。” 白佑林嘴角擒笑,朝他挥挥手。 就在白佑林即将进入马车时,就听见有人呼道:“咦,那不是江家小姐吗?” 白佑林也听到了这个声惊呼,他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转脸望向江星月的方向。 江星月深着一袭浅蓝色裙子,迈着娴雅从容的步伐朝林家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容色俏丽的丫头。 因为天热的缘故,她的脸庞白里透粉,薄汗微微,一双眼睛灿然动人。 她行走时似带着微风一样,有一种飘然的感觉。 白佑林的目光有些呆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江星月的丫头察觉到了白佑林的眼神,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白佑林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赶紧收回目光,同时,他又自嘲似地朝林桐月笑笑,林桐月扯起嘴角回他一个笑容,随即上前去招呼江星月。 江星月看到林桐月,脸上有一丝克制的激动,她轻声说道:“妹妹一向可好?” “还好,你怎么样?”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多说,只说道:“都还好。” 两人一边客套一边往林家走去。 白佑林也不上马车了,这回又笑着折了回来。林桐月给双方引荐,因为男女有别,江星月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冲他微微点一下头便算是打声招呼。 江星月又轻声对林桐月说道:“我倒不急,你还是先去招呼客人吧。” 桐月说声抱歉,让杏月领着江星月进屋,她和爹娘接着去送白佑林。 白佑林看到桐月,极小声地赞叹道:“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优雅淑女。古代的男人真幸福啊。” 林桐月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白佑林敛了笑容,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没说错什么。 他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跟林桐月告辞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儿吧,咱们改日再见。” “好的,再见。”两人挥手告别。 马车缓缓驶动,林老实像不过瘾似的,跟着马车又走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家走去。江星月虽然也是贵客,但毕竟男女有别,林老实也不好多说话,他只在家多呆一会儿,桐月便示意他出门,林老实忍着火气不得不出门去,不过一出家门,听着大伙的恭维,他的心情不觉又好了许多。 屋里只剩下了江星和桐月两人,不对,还有死赖着不走的荷月。 江星月十分喜欢她,抱她坐在自己腿上跟桐月说话。 桐月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江星月正好也有许多话要说。 “你家的事处理得怎样了?族人可有为难和怀疑?” 江星月轻轻叹了口气,道:“尚算顺利,不过破财也是再所难免的。但损失尚能承受。幸亏哥哥的身子能支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好。” 江星月又问林桐月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林桐月挑几件说了。 江星月摇头:“真是难为你了。这世上就是有人恃强凌弱。” 第30节 两人感慨一会儿,江星月话锋一转道:“方才那个人真的是你的表哥?” 林桐月不好跟她说实话,只好含糊地说是新认的表哥。 江星月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桐月有些奇怪,便追问道:“你有话就直说吧,咱们之间何须如此?” 江星月注视着林桐月的眼睛,道:“先人有句话叫疏不间亲。” 林桐月轻笑,“得了,你别吊我胃口了。”说真的,她知道了白佑林对江星月的看法,这会也十分想知道她对他的看法。 江星月凝神思索片刻,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这个人,我不和怎么评价他才好,或许我不该如此偏颇,——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林桐月不由得点头,白佑林还真是一个复杂的人,复杂到难以用简单的词语形容。 江星月接着又慢慢说道:“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的表兄是否从小一直养在外面,刚被认回白家?” 林桐月微微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江星月浅浅一笑,“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矛盾、奇怪的秉性,感觉他在强装什么,总而言之,他的行为举止不像是一直生活在白家的人。” 林桐月再惊,她默默回想着白佑林的举动,她觉得她装得挺像啊,反正她看不出来什么破绽。她转念一想,江星月毕竟是一直生活在富贵,她对这些可能感触更敏感。 江星月见桐月沉默的时间过长了些,赶紧说道:“抱歉,我不该信口评价你的亲戚。” 桐月反应过来,连忙摇手:“不,没事的,咱们说些悄悄话,何须讲穷这么多。” 林桐月已经明白了江星月对白佑林的看法,那就是很不怎么样。远没有白佑林对她的印象好。 江星月回来没几天,就开始要兑现之前说过的话,即和林桐月结拜为姐妹。江家对外的说辞是,江星月五行缺木,虽是女命但阳气过重,需要寻一个八字木旺、阴气重的人结为姐妹,算命先生算来算去,就林桐月最合适。她不但五行木多,姓和名中都带有木字,至于阴气重,那自不用说,整个林家都阴气重,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女儿呢。大家对这一说法倒无疑义,否则,他们真想不出别的理由。 林老实接连被两块馅饼轰砸,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会儿来个有钱的外甥,这一会儿,闺女又认个姐姐。他除了咧嘴傻笑,简直不说什么好。连带着,他的脾气也好了许多,对白氏更是前所未有的好。白氏简直是受宠若惊。林桐月先是鄙夷,再就是无感,不过,她也乐得这个爹不再生事。 尽管林家接连有了这两件好事,但这对林桐月的影响并不大,她该干什么干什么。 镇上逢集时,她就赶集去卖各种小吃。现在,她做小吃已经不局限于凉粉凉皮了,什么油炸糕、麻花、麻团、麦仁糟,凡是家里有材料、简易上手又好卖的她都一一试过。她动手能力虽然一般般,但胜在脑子灵活,敢想敢干。况且,她还有杏月这个好帮手,但凡她想的到的,又说得明白的,杏月大体上都能做出来。 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月后,她已经积攒了三百多文。她就想按照原来的计划,想买只母羊来养。 说来也巧,她刚想到要买羊,就从杨东子的话中得知,他有一个同窗因为要交束脩,家里正好有一头带崽的母羊要卖。 林桐月忙让杨东子帮忙问问,当对方听说是林家是杨家的邻居,而且家中还有几本藏书时,那家人便提出一个要求:要借她家的藏书来抄写。 林桐月欣然同意,还大方地送他一些纸,同时,也送了一些给杨东子。 最后,那头带带崽的母羊,以四百文的价格买回来了。 林桐月支指林老实给母羊搭了一个羊圈,姐妹两人对羊爱如珍宝,谁得空谁就去放它,打草也是挑拣嫩的打。 很快,八月过去了。九月初时,母羊生下了五只小羊,三只母的两只公的。家里一下子有了六只羊。全家照顾得精细,羊门也争气,很少生病,长得也快。一家人看着这群羊,个个喜气洋洋,都觉得日子充满了奔头,连一向愁眉苦脸的白氏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可是,他们并没有高兴太久,便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消息是货郎传来的,他满脸忧色地告诉白氏和桐月姐妹说,他们的四妹梅月自从得知了家人的消息后,就想送几双鞋给姐姐,她是偷偷地做,不料却被婆婆发现了,她婆婆这次打得狠了些,可怜的梅月咯了血,现在正卧床不起。 杏月和白氏听罢大哭,桐月既心疼又愤怒,她当下决定:现在就去把四妹接回家。 ☆、第四十四章 四妹(上) 林家得到梅月被打的消息后,全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白氏只是一径地哭:“我苦命的孩子。” 林老实皱着眉头,在屋里踱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指着桐月和杏月大嚷:“都怪你们两个!我早跟你们说了,梅月既然给了贺家,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她生就是贺家的人,死是贺家的鬼,谁让你们凑上去的?要是你们不送她东西,她就不会想着回礼,不偷着回礼她就不会被打。说到底,还是你们两个害她被打。” 杏月被责骂得低头不语,桐月现在对这个爹已经没有火可火了,她太清楚他那套路了,内横外怂,老婆孩子跟人起了冲突,他从不敢想着去讨回公道,只想着责骂她们。 桐月不想在林老实身上浪费一点力气,她腾地站起来,进屋,把门拴上,钻到床底下把储罐拿出来,哗啦一下全倒出来,她数了数,里面只有三十文钱,买羊买得掏空了她的储蓄。不过三十文也够了。她问过货郎,贺家村离此地五十多里,她连步行带坐车花不了多少钱,再从家里带点干粮就好了。 她把钱装好,飞快地换好衣裳,拿只包囊收拾好要用的东西就往外走。 她推门出来,杏月看到她这身装扮,惊讶道:“三妹,你要去做什么?” “能干什么,我去贺家村一趟。” 林老实吃惊地瞪着眼:“啥?你要去贺家村?你以为贺家村就在咱隔壁呢,想去就去。” 林桐月看也不看他,答道:“我知道它在哪儿,我先步行,走不动就搭辆驴车牛车之类的,我去看看四妹。” 白氏一听桐月要去贺家村,她也顾不上哭了,过来一扯住桐月,连声斥责道:“你这孩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你去能干啥?你还想为你四妹讨回公道是吧?我告诉你,别说是你,就是你爹你叔叔去也讨不着便宜。贺家村是啥地方?那可是靠近山里,那里的人比别地更野更坏,附近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们,要不,怎么会没有姑娘愿意嫁到那村子。你要是去了,但凡态度不好点,在人家的地盘上,还不生吞了你。——你赶紧给我回去。咱们再想想办法,反正你四妹的命还在。” 桐月无言以对,心头生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命还在,命还在,她是没死,可是受的那些活罪呢。 她的四妹比她还小,以她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都险些无法承受眼下这个比她还略好些的处境,那她呢?日复一日的辛苦劳动,公公婆婆的虐打,一眼望不到头的悲惨生活。 桐月尽管悲愤,尽管恨不得飞到贺家村去宰了那个死老太婆,但白氏的话还是让她冷静下来。 她一个人想去讨回公道简直是天方夜谭,那里地方偏僻,民风彪悍,她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除非,除非她再有上次那种神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细瘦的胳膊,叹息一声,那种神力终究是可遇不可求。 她在叹息遗憾,一旁的荷月也是如此。她也低头看了看息的小胳膊小腿,真是生不逢时,若是她跟三姐互换下身体该多好,要是她的精神力能全部发挥出来该多好,那什么贺家村,她还不全灭了他们!现在她就算她把这点可怜的精神力借给三姐,她也支撑不久,毕竟这中间隔了那么远的路程。唉,这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白氏见桐月听进去劝了,就赶紧趁热打铁道:“好了,听娘的话,别啥事都热血上头。你别管了,我跟你爹再商量商量。” 林桐月是听进去了不假,但并不代表她就放弃。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不单独去了,我要去找三叔陪着,——你就放心吧,我不去讨回公道,我只是去看看四妹。” 白氏仍不同意,桐月也被她惹毛了:“你到底还是不是四妹的亲娘?她一个孩子受这么大的罪,我们就这么不管不问吗?是,那里的民风彪悍,我们不敢怎么样,可是我去看看都不行吗?我们去了人,这表示一种态度,表示还有人惦记着四妹,以后她婆家多少会忌惮,也让四妹知道,她不是孤单一人,这世上还有亲人在想着她。” 这番话像锥子似地猛地刺入白氏的心窝,她突然沉默了下来,只是也没说。 杏月泪眼发亮,她鼓起勇气说道:“三妹,我跟你们一起去,多个人总能壮胆。” 林老实仍是那副死样子,咧着嘴叫嚷:“去啥去,你们都别管了。” 桐月假装没听见她的话,扭头出了屋,她要去找三叔林富贵。 林富贵刚好在家,他听到桐月的要求,神情有些迟疑。 桐月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事应该是叫我爹陪着去的,可是,三叔不是不知道我爹的为人……但凡他能有三叔一半见识和胆量,我哭着磨着也要他去。三叔尽管放心,我明白眼下的处境,我去了也不惹事,我就是想看看四妹,同时也让她婆家的人有些忌惮。” 不得不说,桐月的这番话让林富贵心里很受用,其实他在外面也有些窝囊,他只不过是比林老实略好些而已。但人人都需要一点优越感和心理平衡,桐月正好给了他这点心理需求。但受用归受用,一想到别人的地盘上,他还是心理发怵,他想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去跟你姐说说,让你姐夫拨给咱一个车夫小厮啥的。” 桐月知道江家的人手也不多,而且,江星辰自回来身体一直不好,江家的下人忙得团团转。她要是开口,江星月肯定会答应的,但她觉得,不能什么事都去麻烦她。还有就是,即便今日带了家丁去,也仍讨不回她想要的公道。 她今日先去探探路,然后再根据具体情况随机应变。 林富贵最后还是答应了桐月,陪她一起去贺家村。他们约好时间,明天天不亮就开始出发。 ☆、第四十五章 四妹(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富贵就赶着牛车来了。这牛车是林桐月让他帮着在村里租的。 林家一家人听到动静,都起了床。白氏更是早早地起来烙了几张饼子,还煮了鸡蛋,给他们带上当干粮。 白氏一边拾掇东西一边嘱咐两个女儿:“你们可得记住我的话,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能逞强,你四妹可是给了贺家,我和你爹都摁了手印的,咱赖不了帐,把事情弄得太僵,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你四妹。” 林桐月胡乱点头答应着。这时,林老实也窸窸窣窣地起床了,他拉着林富贵又是一番嘱咐,无非是要求他不要惹事生非之类的。嘱咐完三弟,他还想想再劝几句桐月,桐月根本不给他时间,他快步走到牛车前,说道:“三叔,咱赶紧走吧,天黑前还得赶回来呢。” “哎哎,拾掇好了就走吧。” 桐月姐妹两人先后上了牛车,林富贵吆喝一声,就开始赶牛上路。 这时候比上次去县城好多了,道路虽然依旧颠簸,但天气凉爽许多。 天色将明未明,淡薄的晨雾像一层轻纱似地笼罩着村落和田野,早起的鸟儿发起清脆好听的叫声。景色十分怡人,然而林桐月根本无心欣赏。 她一直在想她那素未谋面的四妹,以及她们以后该怎么办? 贺家村虽然离他们村子只有五十多里路,但道路十分崎岖难走,有一大部分是山道,山路弯曲险峻,下面便深不见底的悬崖,三人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有些路段,桐月和杏月还要下来步行。 …… 贺家村。 这是一个位于山坳里的小村问落,一间间茅草屋、泥胚房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山间。 一处农家院落里,童养媳梅月正趟在黑乎乎的泥屋里,她的身下的床板很硬,咯得肋骨生疼,即便咯得疼,她也不敢翻身,因为怕触碰到背上的伤痕。她抑制不住地咳了一声,没有人呵斥她,想必是这个时候家里没有人。她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咳了起来,也不知咳了多久,她感觉到喉间有腥甜的味道,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她的头又开始晕了,意识慢慢地模糊,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死去还是睡去。每一次她都以为她要死了,可是最后还是活了过来。怪不得村里老人说,越是命贱的人越不容易死,说得就是她吧? 在她陷入昏迷前,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人。那个货郎传给她的话,她每一个字都记得。她知道自己的二姐三姐长多高了,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小妹妹,她的衣服里面还缝着五枚铜钱,那是三姐托货郎给她的。她的手里摸着那五个铜子,心里想道,如果她死了,这钱一定要留给两个姐姐,绝不能便宜了那个老太婆。只是她怎么样才能把钱交给她们呢?那个货郎已经很久没来了。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了孩子的说话声,还有……拨浪鼓声,是货郎来了。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身体却不听她的使唤。 她强忍着痛,咬紧牙关,拼了命想坐起来。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她重新倒在了床上。 林桐月三人经过艰难地跋涉,终于到了贺家村。她问了村头玩耍的孩子,那个孩子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林富贵在外面喊了几嗓子,没人应答,他主张在外面等着。可林桐月听到了屋里有动静,便推开虚掩的破木门走了进来。杏月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来。 两姐妹一看到屋里的情形,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 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子,她的头发稀黄,一张小脸瘦巴巴的,眉间额角处夹杂着细细小小的伤痕,脖子上伤痕累累。她的一双粗糙的小手紧紧地拽着衣服的一角。 “这就是咱们的四妹。”杏月短促地叫了一声,便开始泣不成声。 桐月仍是呆呆地站着,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不动了,脑中也一片空白。 杏月扑上去,抱着昏迷不醒的梅月,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小名。 过了一会儿,桐月才渐渐恢复正常,她紧紧攥着拳头,说道:“我去给她弄点水喝。” 她在院子里找到水缸,舀了一碗水,杏月小心翼翼地扶着梅月的头喂她喝下去,桐月又在她身上的几处穴道上按压一会儿。 梅月终于悠悠醒转。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桐月,她先是惊讶,再是欣喜,翕动着干裂的嘴唇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死了吗?要不然,我怎么会见到了像我姐姐的人?” 杏月再也忍不住,大声哭道:“四妹,你没有死,是姐姐来了,我们看你来了。” 梅月一脸恍惚地笑着摇头:“我不信,不会有人来看我的。” “是真的,是真的。”杏月激动地抓着她的手。 许久之后,梅月终于相信这是真的。她一手拉着一个姐姐,睁着一双大的过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两个的脸,仿佛怎么也看不够的。激动、狂喜、恍惚各种表情,在她脸上交错闪过。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哪句说起。 “二姐,三姐,我——”她刚要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你谁啊,站在我家门口?” 第31节 梅月一听到她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她颤声说道:“我婆婆回来了。” 桐月的眼睛充满了血,她握着拳头,咬牙说道:“原来是她回来了。” 杏月生怕三妹一时冲动,赶紧松开梅月的手,拉着桐月好声劝道:“三妹,你忘了娘的叮嘱了。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咱们暂且忍一忍,以后再做打算。” 梅月也听明白了,她飞快地说道:“二姐三姐,你听我说,我、我过得挺好的,这些伤口都是我出去玩不小心弄的,真的,我一点事都没有。你们能看我,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桐月看了看一脸紧张地杏月,又看了在努力粉饰太平的梅月,胸腔中的那股冲动渐渐冷却下来。她冲动之后怎么办?如果今日不能把四妹接走,她的处境会更加难过。 她必须得忍,暂且忍这一次。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桐月努力了数次,终于使得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候,在院外等候的林富贵已经说明了身份和来意。梅月的婆婆贺钱氏领着他走了进来。 杏月拉着桐月走出屋子,她挤出丝笑容道:“大娘回来了,我们本来想在外院外等大娘回家的,可后来又听到四妹的声音,就先进来了。” 贺钱氏的一双利眼上下打量着姐妹俩人,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呀,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你们喝不喝,我去倒点水。” 一直都是杏月在应酬,桐月在一旁暗暗打量着贺钱氏,这个女人身材瘦高,一张长脸,一双三角眼,高颧骨,薄嘴唇。一看这面相就是不好对付的主儿。 贺钱氏的男人和儿子都不在家。她去倒了三碗水,在里面加了一小撮红糖端上来。开始给三人唠嗑。 “林兄弟,大侄女,哪阵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林富贵说道:“我听一个远亲说,我四侄女身体不大利落,就过来瞧瞧。” 贺钱氏听到这话,没有一丁点心虚和慌乱,她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梅月这孩子最近是不大舒服,至于为啥这样呢。说起来也气人,这孩子不知咋的,干活肉,脑子也钝,让她上山打点猪草,她都摔几跤。摔得全身都是伤,把我心疼的哟。这孩子虽不是我生的,可从小就养在跟前,跟亲闺女也没啥两样。你们不信就去村子里打听打听,我对她咋样。” 贺钱氏在这儿滔滔不绝地说着,林富贵一脸苦笑地应付着。 杏月想了想,接过话道:“刚才四妹也是这么说的,说大娘对她确实不错,不过,她毕竟年岁小,希望大娘以后还是多担待点,像摔伤这种事以后可别再发生了。” 杏月虽没挑明,但话里也有警告之意。贺钱氏当然能听得出来。 她瞥了一眼杏月,道:“哟,这事我可不敢保证,俺们乡下人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又不是富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整天养在屋里头。” 说起千金大小姐,桐月只好扯起自家的两门亲戚来吓唬一下贺钱氏了。 在这一点,杏月和林富贵也积极配合她。 林富贵一说起自家女儿嫁进江家的事,言谈也不觉利落许多。 桐月又有意无意提起自己的表兄,贺钱氏先是有些不信,再看三人的神情又不像是撒谎,事实上这事也撒不了慌,只要她有心就可以向旁人打听到。 贺钱氏笑呵呵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这下你们家可交了好运了。俺们这个亲家也能跟着沾光,哈哈。” 桐月忍着厌恶说道:“那当然。” 贺钱氏又陪着他们坐了一会儿,便假惺惺地起身道:“哟,这都晌午了,我去宰只鸡做晌午饭。” 桐月站起身说道:“大娘不用客气,我们是跟表兄一起来的,他来这儿办事,我们一会还要跟她汇合。” “啊,是这样啊。”贺钱氏顺势又坐了下来。 桐月顿了一下,忽然恳切地开口道:“大娘,你们这儿,等到秋收种完麦子后就没什么农活了吧。” 贺钱氏答道:“是啊,种完麦子就闲下来了喽。” 桐月又道:“地里没了农活,大娘又这么能干,梅月在家里也是闲着,我就想接她回去住几天,顺便再让我娘好好教她,另外再认认两门新亲。” 贺钱氏的一双小三角眼滴溜溜地转动着,似在思考桐月的话。 桐月又趁热打铁道:“我听说大娘家有三个儿子,正赶上饭量大的时候,我接梅月回去刚好也能省一份口粮。” 在见过梅月的那一瞬间,她就做了这个决定。她说服贺钱时没有从自家角度方面,而是从对方的利益出发来劝她。 贺钱氏想了一会儿,觉得桐月说得确实有理,眼下农闲,没啥活,她们把梅月接走了,也刚好省份口粮。婚书契约在她手里握着,她们接回去又能怎样,也不能反悔。 主意打定,贺钱氏十分客气地道:“啥口粮不口粮的,我家虽不富裕可也不在乎这口吃的,你们别看俺们山里头偏僻,但有时候比你们都过得好,要不,当初我们家咋能接济你们家呢。” 林富贵和杏月三人知道她这是在旁敲侧击,三人谁也没反驳,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桐月不想跟她多呆片刻,她又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既然大娘同意了,那我们现在就去把四妹妹搬到车上。” “哦,行行。” 三人来到梅月的屋里,杏月把要接她回家的事告诉了她。梅月一脸地难以置信,她本以为姐姐和叔叔来看她已是意外之喜,哪想到还要接她回家去?她喜极而泣,但又怕婆婆多想,又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杏月和桐月一左一右地架着梅月朝屋外走去。两人一摸到碰到她那瘦弱的身体,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她们默默地压抑住,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去。 临上车前,林桐月又回头看了一眼贺钱氏,把她的面孔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心中默默地说道:“你等着!” ☆、第四十六章 团聚 两人把梅月抬上牛车,桐月看她精神不济,就伸直双腿,让她半靠在自己腿上。 等三人坐稳,林富贵就啪地一甩鞭子,开始上路。路两边围拢了许多看热闹的大人孩子,对他们指指点点。 贺钱氏跟在牛车后面,笑吟吟地跟乡邻们搭着话。 其中有一个多事的人说道:“哎呀,就这么让她回娘家了,万一不回来咋办?” 这话听得梅月一阵紧张,她情不自禁地紧攥着桐月的手,生怕婆婆临时反悔。 这时,就听贺钱氏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怕不怕,我可不是个好唬弄的主儿,当初,我就觉着空口无凭不好,俺们家请识字的先生写了一张契书。” “哦哦,真是个伶俐人哪。” 贺钱氏说完这话又自吹自擂道:“咱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回去看看爹娘也是应该的嘛。” 桐月实在不听在这个地方多呆,她就催促林富贵快些赶车,其他人也是如是想。 牛车终于驶出了贺家村。走了一段崎岖险峻的山路后,终于到了平原地段。已经过了晌午,三人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些干粮充饥,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杏月就提议说停下车,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再上路。 他们带的东西只有饼子和凉水,桐月看看了梅月,又摸摸口袋,里面只剩十几文钱了,但是该花的还是得花,于是,她心一横,对前面的林富贵说道:“三叔,您累了大半天,光吃饼子哪行,咱们再往前走走,看有没有吃饭的地方,咱们随便吃点,再给牛添点料,饮饮水。” 林富贵连连摆手,“喂喂牛就行了,咱们还是吃干粮吧,能省则省。” 桐月坚决如此,林富贵也只得同意。他们又行了一会,在前方一个十字路口,果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酒肆,一面半旧的酒旗招展在风中,酒肆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妻。 等车停稳,桐月先跳下了车,走进去对年轻妇人说道:“大嫂,你们这有什么吃的?” 那妇人热情地应道:“酒也有,小菜也有,还有面,肉面素面都有。” 桐月问了问价钱,素面三文钱一碗,肉面四文,她把怀中的钱全掏出来,说道:“那就来四碗肉面。” 林富贵一听直咂舌,这孩子还真是出手阔绰。他赶紧出言制止,梅月也说她不饿,那酒肆老板娘生怕他们反悔似的,桐月一报完,她扭身就去下厨做饭。 林富贵见不及阻止,只好叹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 桐月冲他笑笑:“没事的,省下这几个小钱也发不了大财。大热天的,让你陪着我们走这么老远路,我心里挺过意不去,要是我手头有钱,早让你享用吃大鱼大肉了。” 林富贵听着这话倒也十分受用,桐月这孩子不像她爹似的干什么事都抠抠索索。每回带她出门,但凡她手里有点小钱,在吃饭上都不会委屈。而且,每次回来,还给他带些回去。 不过,林富贵到底还是觉得肉疼,让他欣慰的是,店里的草料不要钱,他监督着牛好好地吃了一顿,才觉得心里略略舒坦些。 不多一会儿,面就做好了。这面做得还真不错,四大海碗面,上面飘着油花,堆着几片肥肉和青菜。林桐月虽然很馋,可还是对着肥肉没胃口,就把肉分给了三人。 林富贵一听桐月不爱吃肥肉,不由得直摇头,“真是个不会享福的。” 因为碗太大,三个女孩都说吃不完,都匀给了林富贵。 四人也真饿了,各自埋头吃面。 吃完饭后,他们又接着上路。 这一段路十分平整,又加上跟去时的忐忑不同,几个人的兴致十分高昂。梅月的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她不停地缠着两个姐姐问东问西。 问她们姐妹的事,问家里的事,问爹娘的事。 杏月和桐月是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时间飞逝而过,临近傍晚时,他们已看到了村子。 林富贵将牛车停在篱笆院外,朝里喊了一声。白氏快步出声应门。 “他三叔,这么早就回来了?”说话时,白氏一眼看到车上多了一个人,她再仔细一看,认出那是四闺女梅月。 白氏先是惊诧,毕竟他们昨晚商量时,并没有提到要接梅月回来。惊讶过后,又是一阵心酸和喜悦。白氏“嗷”地一声扑上来,抱着梅月放声大哭。梅月不知所措地看着梅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桐月只好出声劝道:“娘,你别哭了。咱们一家团聚了,原该高兴才对。” 白氏拭着眼泪,抽噎道:“我当然高兴,高兴得都过头了。”说着,她拉着梅月往屋里走去。 杏月和桐月也跟着进屋。 林富贵就没跟着进去,他还要去还牛车呢。 白氏还没进堂屋就开始嚷道:“老实,老实,你快来看,咱家四儿回来了。” 林老实听到动静,慢吞吞地踱了出来,他看到梅月并不像白氏那样高兴,只是略略扫了她一眼,说声:“回来了?” 接着,他又用质问的语气问桐月:“你昨儿也没说要接你四妹回来啊?你这么自作主张,贺家的人会高兴吗?” 桐月冷冷地说道:“贺家的人当然会高兴,他们把四妹打成这样,干不了活,还得浪费口粮,巴不得我接回来呢。” 林老实眼一瞪,看着桐月道:“你这孩子咋说话的,吃了呛药了?” “是吃了,火引子还是你点的。” “你——” 桐月也不想当着梅月的面再他跟争执下去,她携了梅月的手,说道:“四妹,你今晚先住我房里,你去歇会儿,我去做饭。” 梅月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三姐和父亲,让她不解地是,三姐怎么敢这么顶撞爹?而且爹看上去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她记得父亲的性子在家里挺暴的呀,稍有不顺心就打骂她们母女,怎么这会儿竟变了?她想不明白,但又不好直接张口问。 梅月怯怯地回房去了。她身体本就虚弱,又经过旅途劳顿,头一搁到床上就沉睡了过去。 这会儿,桐月和杏月以及白氏正在灶房做饭。 杏月在烧火,白氏负责做饭,桐月负责跑腿和打杂。 “娘,四妹需要补身子,给她蒸个鸡蛋羹吧。” “行。”白氏也正有此意。 …… 梅月大家的呵护下,身体恢复得很快,几天后就可下地行走,再过几天就可以帮着干活了。 第32节 相处得时间越久,桐月就越心疼这个妹妹。几年的童养媳生涯,让她格外注意别人的脸色。谁高兴谁不高兴,她能立即敏锐地察觉得到。 她十分勤快,每天起得比他们大家都早,一起床就开始打扫院子,喂鸡、做早饭。吃过早饭,就去村外的山坡上放羊,放羊时也不闲着,再顺便打些草回来晒着。村里人听说梅月回来,也有不少妇人来看过几回,问几句,议论几声就回去。三婶和菊月也来过几回,还送了点吃的来。 梅月大多数时间都在安静地劳作,她跟白氏虽然是母女,但两人都不善言辞,再加上几年不见,多少有些隔阂。跟父亲林老实更别提,她每回见了他都怯怯的。林老实对这个女儿态度也是淡淡的。一家人之中,她跟两个姐姐最亲近,也更有话说。二姐性情温顺,极有耐心。至于这个三姐,梅月一直摸不透她的性格。她拼命地回忆起自己离家前两人的相处,发现那时的她好像不是这样的。不过,人都会变,她也不觉得奇怪。 她一直用崭新而好奇的目光注意着桐月,看她怎么对父亲斗智斗勇,看她怎么争取管家权,也看她怎么做生意。 桐月这些日子一直在忙活生意的事,眼下秋收刚过,各种东西也最丰富。桐月每日是绞尽脑汁,把家里、地里的东西改头换面,拿来换钱。山里的野果子她拿来腌渍了来卖,地里的各式蔬菜她也变了花样来卖。用麦秸杆和茅草编成的各式小玩意也拿到县里去卖。 白佑林在这些事上帮了她的大忙,他让府里的管理去跟县里的几家商行打个招呼,再把桐月引荐给他们。商行的老板是卖白家的面子,但到底还得看货物的质量。好在,桐月十分尽心,做的小吃和东西质量都很不错,而且样式新颖。慢慢地,这些人也逐渐认可了她。 林家每月又有了稳定地进帐,总算补上了买羊的亏空。 桐月每次跟林老实报帐都留一手,林老实但凡有疑义,桐月就拿现成的话堵他:“咱们乡下人的东西,人家城里人谁看得上?商行的老板还不是看在表哥的面上才不得不收,你还能指望卖高价?你要嫌表哥的面子不够大,你倒是自己去找路子啊。”林老实哪有路子可找?何况,他又怕这话传到了白佑林的耳朵里,怕人家有想法,也不敢多说,因此只好把话咽回肚里。 家里的财政大权紧紧地握在桐月手里,手头一有宽裕,她就开始着手改善家里的生活。包括林老实在内,人人都得到了益处。 荷月更加白胖,个子窜得比同龄人更快。杏月和桐月的气色也好了一些。 特别是梅月,生活改善,心情舒畅,无人打骂。她就像久旱的庄稼苗得到甘霖一样,迅速地恢复了生机,性子也逐渐活泼起来。 现在,她是桐月的小帮手和小跟班。桐月干什么她都跟着,她读书认字时,她也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桐月笑着问她:“四妹,你想学识字吗?” 梅月一脸惊讶:“我也能学吗?我学得会吗?” 桐月笑道:“你当然能学,你这么聪明肯定学得快。” 梅月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开始学习认字。 桐月不但有耐心,方法也新颖巧妙,加上梅月着实聪明,人又刻苦。桐月教多少她记多少,当下记不住的,在干活时或是睡觉前就默默地记诵,一有空闲,就拿着烧火棍和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没过多久,她已经把先学认字的杏月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杏月撅着嘴抱怨道:“丢脸死了,你比我小,又觉得比我晚,认的字却比我多。哎呀我不学了。” 梅月看上去十分不安,赶紧安慰杏月,桐月也劝她,好在杏月只是说说,倒也没有因此嫉妒梅月。只是她从此以后对读书这事更加懈怠。桐月劝了几次,每次她都说道:“咱们女孩子,读书有啥用,又不能考状元,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多做些针线呢。”白氏和林老实在这方面,显然更赞同杏月。几次之后,桐月也不好再劝,只好随她去了。 梅月认的字一多,桐月就把家里的藏书拿给她读。梅月仍旧觉得十分认真,一遇到不懂的就向桐月请教。有时桐月也会跟她讲些书本以外的事,每每都让梅月听得心向往之。 ☆、第四十八章 好时光 这一段时间是桐月过得较为清闲和平静的一段时光。 农家最忙的时节麦收和秋收已经过去。炎热的夏天也到了尾声,再也不用被暴晒。家里的生意也逐渐进入轨道。现在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趟县城,有时是林富贵送她,有时去镇上搭便车。她和白佑林的见面次数也频繁起来。 白佑林经过这么长时间已经慢慢适应古代的生活。 两人见面时,他对桐月感慨:“以前忙碌的时候时常羡慕那些专注享受生活的富二代,真过上了又觉得精神空虚无所事事。特别没有手机电脑,出门旅行也不方便,一时不知做什么好。” 林桐月戏谑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尝试下种田。” 白佑林连忙摇头:“我又不是没种过,坚决不干。” 两人一起笑了。 笑毕,白佑林又向她打听江星月的情况,林桐月说道:“她最近正在用功读书,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她了。”这倒是实情,江星辰现在的身份的是秀才,江星月说她想参加明年的乡试,她读书虽多,但毕竟不是朝着科举的路子来的,现在正在哥哥的教导下努力恶补这方面的知识。再加上,她哥哥、母亲身体都不好,家中大小事都要她管,她极为忙碌,两人只见过寥寥几面。 白佑林出了一会儿神,摸着下巴不解地说道:“不都说古人讲穷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吗?怎么她还这么努力地读书?” 桐月笑了笑,说道:“教条是教条,实际是实际。古人还说男人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呢,又有几人能做到?还有,咱上学时还有什么学生守则啥的,又有谁真正完全照着做了?” 白佑林两手一摊:“我发现,你反驳人的能力比以前还厉害。” 桐月面露无奈,“环境锻造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林桐月看看天色就要告辞。临走时,白佑林又要送她衣裳和吃食,桐月仍是谢绝。 “不用了,你给我的帮助够多了。” 白佑林看着她直摇头:“你这个人呀……” 桐月猜测对方是在说太骄傲,分得太清之类的。 桐月笑笑没接话。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不喜欢欠人太多人情,不过,她现在已经欠了白佑林人情了。但这种人情和帮助,她觉得还算自在,单纯地物质上的帮助,她还是无法接受。 林桐月站起身来,又说道:“再帮我一个忙,借我几本书吧。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爱读书的妹妹。” 白佑林也知道梅月的事,他不禁又感慨了一回,带着桐月到书房找了几本浅显又有趣的游记、杂记之类的书。另外,他又送了桐月一些画画用的东西。这次桐月没有拒绝。 桐月带着这些东西,坐驴车先到镇上,再步行回家。 她走到半路,正好碰到前来接她的梅月。 梅月一看到桐月,兴奋地朝她招着手,因跑得太急,到得桐月跟前时累得气喘吁吁,一张小脸泛着好看的红晕。 桐月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回来?” 梅月笑道:“你每次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回来的。我怕你拿的东西重就来迎迎。” 桐月暗暗感慨这个四妹的心思细腻。梅月说着话去接桐月手中的篮子,桐月阻止了她:“有点沉,咱俩一起抬着吧。” 两人抬着篮子,说说笑笑,往家里走去。 梅月来家后,性子变得活泼不少,在桐月面前尤甚。她一脸好奇地问着她在城里的见闻。桐月拣有趣的几件小事说了,她听得津津有味。桐月又告诉她自己找表哥借了几本书,梅月更是兴奋异常。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能连蒙带猜地看懂最初级的文章了。这回不但是杏月惊叹,连桐月也赞叹不已。学生觉得用心,桐月这个老师教得也格外用心。 剩下的一半路,因为有人作伴,桐月丝毫不觉得路途遥远。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家门口。 当晚,吃过晚饭后,梅月就开始钻进屋里迫不及待地读桐月借来的书。 秋天不像夏天时天长,晚饭后不久天就黑透了。屋里必须得点灯才能看书。 她们刚刚点上油灯,就被林老实发现了。他在屋外不停地唠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天天耗费灯油念书,你们还能中状元是咋地?” 桐月听得心烦,在里面回嘴道:“这油是我买的,你能不能少唠叨几句?” 林老实听到这话更气了,大声嚷道:“什么你买的我买的,这个家全都是我的!你这个人还是我生的呢,没有我能有你?” 梅月赶紧把灯吹灭了,软声道:“好啦,爹别生气,我不看了就是。” 桐月才不想屈服,“擦”地一下,又把灯点亮了。 她在屋里大声说道:“赶紧地看,这是表哥让咱们读的,他说他的表妹不能大字不识,要是咱不看,他该说咱们不把他的话的放心上。” 她倒不怕跟林老实吵嘴,但她懒得吵。所以只好随机应变地拿出白佑林当幌子。 林老实听完这话果然不说话了。 桐月乘胜追击,推开房门对林老实说道:“爹,这是我不对了,我忘了你嫌费灯油,我下回见了表哥跟他明说。” 林老实赶紧说道:“明说啥?他叫你看就看。算了算了,费油就费油吧。”林老实无奈地叹着气,抄着手回自己屋去了,他眼不见心不烦。 桐月脸上带着笑意,转身回屋。 梅月笑得两眼弯弯,双眸闪着亮光,一脸崇拜地说道:“三姐就是厉害,什么人都能对付。” 桐月苦笑一下,夜路走多了,总能会几手对付小鬼的方法。 林老实回屋了,杏月和白氏在另一间房里做针线,再也没人打扰她们。两人便又接着读书。梅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遇到不认识的字和不懂的地方就问桐月。 梅月刻苦攻读,不知疲倦。但桐月不行,这种晦暗的油灯,时间稍长,她就觉得视线模糊。她怕梅月累坏了眼睛就劝她早点歇息。 梅月虽然十分不舍,但还是从善如流。 两人熄了灯,并排躺在床上闲聊。桐月并不是擅长闲聊的人,可是奈不住梅月好奇心强,多数都是她问,桐月答。有时,桐月说到兴头上,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在现代的见闻穿□□去,每每都让梅月听得心潮澎湃,心向往之。同时,她也更加佩服这个姐姐。 渐渐地,桐月说得累了,意识开始模糊,陷入半睡状态。梅月也差不多,半睡半醒间,她突然喃喃说道:“三姐,我要是一直能过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她的这句呓语似的话,猛然把桐月的睡意惊走了。 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在想,她怎么让梅月彻底摆脱贺家那个非人的地方。可是,当初是白纸黑字写着的,而且梅月还在贺家住了几年,这都是无法抹杀的,她现在能想到的,只能是用钱砸得贺家自动放弃。至于贺家会不会同意,同意了又要多少钱,她不知道。 她的生活总是一个难题接着一个难题,她的进城大计才刚刚开始,现在又多了一个——接回梅月。不过,后者比前者更急迫。说真的,在没见到梅月前,她对这个妹妹只有责任,现在,又多了感情和心疼。尽管这个任务很难,而且还会推迟她的进城计划,但她觉得值得。 林桐月望着透过窗格洒漏到屋中的几缕月光,心中莫名多了一丝希望:黑暗再浓的地方,也会有月光照耀进来。生活尽管苦难重重,但终究会有希望。一切都会变好,睡觉。 心灵鸡汤喝完,林桐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又是个好天,一连几天都是天气晴好。林桐月又往县里送了次东西。 让她高兴的一件事是,掌柜地说,下次去会给她这个月的帐。 还有一件让她无法评价的事是,白佑林说他想走一走终点穿越男的路子。他想发明炸药和研制琉璃。桐月本想劝阻,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她自己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何况,白佑林的家境这么优越,资金材料也不缺,兴许人家真能成功呢。 因此她只说了一句:“想做就做吧,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白佑林自信满满,踌躇满志:“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干一番事业吧,我不能一直这么游手好闲。” 接下来的日子,林桐月比以往更忙。 林家也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先是她奶奶叶氏大病了一场,其实自从上次之后,叶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她不但身体虚弱,精神也有些错乱。几个儿子儿媳妇起初张罗着治了几回,见没有效果也就没人再提了。他们不提,桐月更不会提。但她名义上到底是自己的奶奶,叶氏病重,她还是得走走过场。 等到叶氏病情稍缓,林富贵又要盖房子。两家关系不错,她自然也得跟着爹娘去帮帮忙什么的。 林富贵家的新宅基地就在离桐月家不远的地方。新房盖的是半砖半泥的,下面是砖,上面是泥。就这样,已经让不少村民羡慕眼红了。因为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是泥胚房和茅草屋。 不管其他村民眼红,连林老实也是一脸羡慕。 林桐月此时却在想另外一件事。她想趁机把她家的院墙拉起来。她家的院子根本不叫院子,就是用木头和树枝扎起来的篱笆院,一点防御功能都没有。外人随便一看就能院中的一切尽收眼底,没有一点**。以前她家穷得什么都没有,现在有好几只羊,而且这羊还养得很肥,说不定会引起某些人的觊觎。所以,她就想趁着三叔盖房的时候,顺便把院墙拉起来。她向来是说干就干,当下,她就向林富贵打听拉院墙的事情。 林富贵一听,大方地说道:“这不是难事,无非就是多用几车泥,我让人多晒些泥胚,再让他们抽个时间给你们盖上,到时让你娘管他们两顿饭就成了。” 桐月问道:“真不用给工钱吗?” 林富贵笑她不懂行:“给啥钱?现下农闲,乡亲们都是互相帮忙,管饱饭就行。我跟你爹也这样帮过人家。” 桐月笑了笑,“好,三叔,我知道了。” 人多力量大,林富贵家的房子在众位乡亲的帮助下,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盖好了。正好还剩下不少泥胚,林富贵跟这些人说好,让他们帮着给桐月家拉院墙。一定好日子,桐月就趁着去县城送货时,割了几斤肉,因为知道这里的人爱吃肥肉,她特意拣肥的割,还买了三条鱼。另外,还打了几斤酒,因为要干活,不能喝酒,但可以在让他们在收工后喝。 拉院墙只用了半天多的时间就完工了。不但院墙好了,这些人还顺手帮忙给搭了个羊圈。 桐月家管了这些人两顿饭,中午一顿,晚上一顿。饭是白氏带着几个女做的。而桐月大多数时候都在负责烧火,有时口头指挥一下杏月和梅月。基本上,她指挥不了白氏,因为白氏觉得自己做了半辈子饭,还用听一个小丫头的指挥,她自有自己的一套。倒是杏月和梅月能接受她的建议和新点子。桐月惊喜地发现,梅月不仅在读书上刻苦用功,在做饭上也是。杏月干什么都奉行差不多就行的原则,梅月则是做什么事都尽力做到最好。她的功夫也没白废,饭桌上大家赞扬最多的就是梅月做的那几道菜。 桐月坐在院中,看着四面的高高的泥墙,心中生起一丝浅浅的满足之意。不但桐月高兴,全家都十分高兴。林老实眯着眼打量着院墙和羊圈,十分难得地夸了桐月一句:“你总算做对了一件事。”这人不会说话,连夸奖都不怎么中听。 白氏笑着接过话道:“孩子爹,你夸人都不会夸。” 梅月也为三姐打抱不平:“爹,三姐,哪件事做得不对啊。”杏月也附和白氏和梅月。 林老实只好说道:“行啦行啦,是我不会说话可以了吧。我懒得理你们。”说着,他笼着手往院外去了。 第33节 身后的母女三人发出胜利的笑声。 秋日的阳光打在几人的脸上,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人在说着笑着,羊儿在咩咩叫着。 林桐月看着她们三人,真的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啊。 这也是他们家比较难得的平和幸福时光。 ☆、第四十八章 分离 日子静静地流逝着。桐月依旧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做出新鲜而又不太份超前的吃食、小玩意拿到县城里的铺子里去寄卖。她送去的货物质量过关,受到部分客人的喜欢。但并没有达到惊艳、轰动的地步。 到了十月底,店铺掌柜通知桐月去领钱。林老实早就惦记着这天,他问了桐月几次,嘴里说担心不安全,到时一定得陪着来。 林桐月早有防备,故意讲日期说错。她才不想让林老实摸清她的底细。一旦对方得知她到底赚多少,肯定要紧紧攥在手里,她们母女几个买包盐都得向他伸手。 林桐月知道在这个时代,家中的女孩是没有独立的财立权的,父母疼爱的,会给些零花钱。像林老实这样的,零花钱就别指望了。再说了,她辛苦挣来的钱凭什么要交给他? 林老实也不知道桐月说了慌,只好说道:“那好吧,咱明日再去县里。” 林老实说完,笼着手出门窜门子去了。如今的林老实的地位在村中稍有上升,因此,他愈发地爱往人堆里钻,跟那些闲汉侃侃大山,吹吹牛,下下棋什么的。林桐月特别支持他出去窜,省得他在家碍眼找事。 林老实一出门,桐月就对白氏和杏月梅月说道:“今天天气晴好,家里又没活,咱们一起到县城逛逛吧。” 杏月两眼放光,她虽然去过一回,可根本没好好逛。 梅月也是跃跃欲试,不过,她考虑得十分周到:“爹让我们去吗?” 桐月不在意地说道:“不用管他。” 白氏心里想去,但总觉得家里的活没干完,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去。 至于最小的荷月,她不知怎的,自从进入冬天后,每天吃完就睡,桐月打趣说她冬眠了。她这会儿又睡着了,桐月又担心她走丢,也没想着带她出门。 白氏不去,桐月领着杏月和梅月一起去。 三人先在村里搭了车到镇上,再在镇东头等到县城的车。 到了之后,桐月先去跟她家合作的几家店铺把帐给结了。 一共三家店铺,共得了七百五十文。沉甸甸地一布包铜钱,使得姐妹三人心里笑开了花。 杏月从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又激动又不安,总是时不时地防着人,省怕有贼盯着她们。 桐月无奈地笑道:“二姐,你越这样越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不如装作不把它放在心上呢。” “哦哦,可是我装不像怎么办?” “装不像也没关系,咱们把它花掉。”桐月笑着说。杏月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也没当真。 不想,桐月却是说真的。 她当即领了姐妹俩人去布店,说要扯些布,给家里每人做套棉衣。 她的话一说出口,就遭到了杏月和梅月的反对。 杏月反对最激烈:“不行的!爹知道了非得揍咱俩。娘也会说咱们。” 梅月也道:“刚刚挣些钱,三姐还是省着花吧。” 桐月心头泛起一缕苦涩,她们姐妹几个的衣服都是小的捡大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补丁摞补丁的。看着难受,穿着更难受。 桐月下定了决心要去买店,杏月则是坚决劝阻,梅月只劝了几句便不说了。她喜欢三姐,总觉得她说的想的都是对的,哪怕一时理解不了她的做法,她也认为三姐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杏月急赤白脸地拉梅月做同盟:“四妹,你别不说话了,你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桐月本来打算这次就按自己的意愿来,可她看到梅月时,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她在睡梦中的喃喃自语。梅月只是暂时回来,她名义上还是贺家的童养媳。她想着能否用钱把她赎回来,算了,这钱还是存下吧。 桐月做了这个决定,也懒得去布庄逛了,看半天不买也没什么意思。她准备去白府看看。 偏不凑巧,白佑林今日不在家,听下人说,他带着人到二十里外的东郊去了。 林桐月猜测他可能去做那个炸药的实验去了。 三人随便买了一些日常用品,便打道回府。 天越来越冷,桐月身上的棉衣十分单薄,若无要事,她恨不得一天都窝在床上,可惜床上也不暖和,棉被又薄又硬,盖在身上跟拥着冷铁似的。 一定得买床新被子,桐月暗暗下定决心。要是被冻病了,这医疗条件可不是好玩的。 梅月身上的衣裳也一样单薄,但她依旧该干嘛干嘛,甚至很少有缩手缩脚的不雅姿态。 桐月一边呵着手一边好奇地问道:“你都不冷吗?” 梅月浅浅一笑:“我都习惯了。” 桐月心里一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梅月连忙找话安慰桐月:“没事的,老人说,孩子的身上有三盆火,冻不坏的。”桐月沉默不语。 桐月终究还是买了两床被子,白氏和林老实房里一双,她们姐妹三人一双。因为冷,杏月也搬到她们这屋住了。两床铺盖合为一床,到底暖和不少。 虽然外面天寒地冻,泥胚屋还时不时漏风,但桐月的日子倒是十分温馨幸福。杏月和梅月知道她怕冷,下厨洗碗、外面跑腿的活俩人都抢着干了。梅月每晚都先上床把被窝暖热了,再去叫她睡。冬天夜长,姐妹三人就躺在被窝里漫无边际的闲聊。 桐月也渐渐注意到,梅月虽然跟她们在一起时笑得十分开心,但当她独自一人时,总是黯然失神,默默地做着发呆。 同时,她也更加勤快,把家里能洗的能补的都浆洗干净,补好叠好。读书也愈发刻苦认真。 桐月心里明白,她这是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作准备。 桐月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似的,闷得难受。不过,她也知道,这种时候,伤感感慨一点用也没用。冰冷坚硬的现实,不会因为她的感性就会变得柔软起来。 她找了长住江家的大夫帮忙要来了能致人和牲口昏迷的药丸,又向江星月了解到这里的契约文书。接着她盘点一下家里的财产,除了她这些日子攒的,剩下的家当就是几只羊了。其实这些羊等到明年秋天再卖最合算,现在的羊个头不大,也不肥。可是为了四妹少受些委屈,她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过了几日,贺家的人果然来了。 来的是贺钱氏和她的一个儿子贺聪明。贺聪明很显然辜负了他的名字,生得楞头楞脑,一张四方脸,白眼珠比黑眼珠多,牙齿暴突,一说话口水四溅。当林桐月得知这个人就是四妹将来的丈夫时,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他才算解气。 贺钱氏应答十分伶俐,说话表面和气又暗藏机锋,她甚至还带了山里的特产来。 ☆、第四十九章 谈判大事 桐月忍着气,不住以目示意白氏,让好几问对方要赎回梅月到底需要多少钱。 白氏此时心里也是十分矛盾,家里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只是刚刚好过一些而已,若她开口,贺家狮子大开口怎么办?若是赎不回梅月,贺家的人还会觉得她生了异心,以后说不定对她会更不好。 白氏起初装作没看到桐月的示意,仍然东拉西扯地跟贺钱氏闲聊。桐月耐心有限,她盘算着如何她娘再不开口,她就亲口去说。 白氏也很快察觉到桐月的异动,生怕她说话不够周到,又怕她性格莽撞,随便答应了贺家的要求,她不得不将话头往这方面转。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贺大嫂,这些年你们家把梅月照顾得也很好,只是到底是自己骨肉,她的两个姐姐也舍不得她,你看梅月要是回来的话……” 听到白氏要赎自己回来,梅月那如无波古井一样平静的眸中,蓦地明亮起来,她用压抑着期待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氏和贺钱氏,不安地等着两人接下来的谈话。 贺钱氏听到林家要赎回梅月,一双犀利的三角眼讲林家下下打量个遍,然后再着重在梅月身上停留片刻,梅月的身体不自觉地一缩。桐月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愈发坚定要接回梅月的决心。 贺钱氏想了一会儿,接着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她先是说自己对梅月多好,这些年花了她多少钱。 “我把从那么大点一个孩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这养了几年别说是个人,是条狗也有情分呐,还有,她要走了,我儿子咋办……” 白氏客气地回应贺钱氏几句,刚要再接着问。谁知却被刚进屋的林老实听到了。 他皱着眉头粗声粗气地对白氏嚷道:“你是啥意思,当着亲家的面问这个干啥,俗话说好女不事二夫。送过去再接回来,你让人家怎么看咱们林家?” 白氏嗫嚅着说道:“这不,咱们大家不都不得小四吗?我问问怎么了?” 桐月不指着白氏,更懒得理会林老实,她盯着贺钱氏,径直问道:“你开个价吧,多少钱能赎回我四妹。” 贺钱氏的眉毛一耸,似笑非笑地看着桐月,她只是笑着,半晌不开腔。 林老实见桐月越过自己直接跟贺钱氏对话,不由得大怒:“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你一边呆着去。” 贺钱氏装模作样地劝和两人:“哎呀呀,亲家公,你们可别为了这点子事吵嘴。什么赎回不赎回的,咱们可是亲戚,这古话说得好,一女不事二夫。你们别嗔着我说话直,虽说梅月的身份是童养媳,可在别人眼里那就是嫁过人的,就算你们真赎回了,她也不好嫁人啊,是不是啊。影响她一个人不说,其他姐妹也难免被她脱累。” 贺钱氏这一番话是句句说到林老实的心窝里,除了这些担忧,他还有更大的担忧,就是钱。以贺家夫妻俩的为人,就算答应也会狮子大开口的,到时钱从哪儿来? 桐月此时恨不得冲上去堵住林老实的那张嘴,她顿了顿,又想再开口,林老实却打定主意,不让她再插口这件事。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朝外看看天色道:“亲家母,你看这天色不早了,山路不好走,我也不敢留你。” 贺钱氏假装才想起来这茬似的,笑眯眯地道:“是啊,你瞧我,跟你们唠得太高兴,连时候都忘了。是该走喽。——梅月啊,你赶紧收拾下,咱们得走了。” 梅月木呆呆地站起来,应了一声,然后再慢慢地往她和桐月居住的屋子里走去。 桐月和杏月也紧跟过去。 林老实却叫住两人,“你四妹自个去收拾就行了,你们两个留下来。” 杏月脚步一顿,又不敢不听,只好留了下来。桐月像是没听见的,脚步都没停一下,快步回屋。 梅月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无非是她自己带来的两身衣裳,只打了一个瘪瘪的包囊放在床上。 桐月默默地看着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不说该从哪头说起。梅月也一样。尽管难过、不舍,她还是极力做出个笑脸来:“三姐,我要走了,你、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桐月小声说道:“我会想办法让贺家同意的。”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她就不信贺家不动心。 梅月连连摇头:“三姐,你先别提了,贺家会狮子大开口的。咱们家家底薄,你看你挣钱那么艰难。” 桐月抬手制止住梅月,问道:“你说给多少钱贺家会动心?五两够不够?” 梅月吃惊地睁大眼睛,被五两这个数字吓住了。 桐月也知道五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可是为了打动贺家,她也只能如此了。她决定向江星月或是白佑林借这笔钱。没错,她的自尊很重要,她也不想因为金钱的牵扯使得她和两人的友情变味,可是现在,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以后会尽快还上这笔钱。 梅月渐渐从呆滞中清醒过来,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桐月,泪水夺眶而出,桐月以为她是难过,连忙安慰道:“四妹,你别哭,我这就去跟那个死老太婆说。” 梅月一把拉住她,哽咽着说道:“我不是难过,从来的那天开始,我就做好了准备。我只是……只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值钱,三姐竟然肯花五两银子赎我,我不知说什么好。” 桐月被她这话弄得啼笑皆非,她正要开口,梅月用另一手胡乱擦擦眼睛,语气坚决地说道:“三姐,你听我说,你这么爱惜我,我不能不替你着想,这五两银子,你就算能借到,可咱们家什么时候能还清?更别说爹和娘都不会同意这事,一定会不停地埋怨你。”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一下,道:“三姐,我知道,你不甘心呆在乡下,咱们家刚有起色,再被我一折腾,又打回原形了。” 说完这番话,梅月忍着难过,抱起包裹主往外跑去。她急急忙忙地跑进堂屋,低着头对贺钱氏说道:“娘,天不早了,咱们快些走吧。” 贺钱氏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对白氏和林老实道:“那,亲家,俺们这就走了,你们都别送了。” 贺钱氏在前慢慢地走着,她儿子在她左边,梅月低着头跟 在后面。 第34节 众人正客套地寒暄着,这时桐月疾步追赶上来。 她越过众人,径自跑到贺钱氏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飞快地说道:“我给你五两银子,换我妹的契书。” 贺钱氏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她没料到这个小丫头竟然这么大方。五两银子!她的眼泪滴溜溜转着,盘算着这五两银子能干些什么。说不定能娶两房媳妇……可她转念一想,既然她能出五两的高价,说不定她还能再提提价。 贺钱氏悠悠地说道:“哎呀呀,你们可真是姐妹情深呀,我老婆子都心软了。本来嘛,我是不舍得梅月的。如今见你这样,也只好成全你们了,不过呢,这价钱嘛,你也知道我们村子是在山坳里,那些个姑娘都不愿意嫁进来,而且我们家那小子也不太好找媳妇,这要是再娶一房媳妇,可得费了牛劲了。嗯,依我说,你怎么着也得给十两才够数。” “啥?十两!”贺钱氏的话把林老实惊得叫出声来。白氏也是一脸惊诧,她怔了怔才知道:“嫂子,可是当初你领走梅月时才几斗麦子和一些猎物呀。” 贺钱氏笑道:“当初是当初,那可是灾年呐,一个馒头能换金子,跟如今能比吗?就这,我还不舍得离开梅月呢。”说着话,她拿眼觑着桐月,观察着她的反应。 桐月不动声色地道:“我只出得起五两,就这还是厚着脸皮去借亲戚借的。十两我拿不出来。”依她的意思,只要贺钱氏答应放人,十两她也愿意。可是此时,她不能表露出来,就怕这女人得寸进尺。 贺钱氏长长叹息一声:“那就算了,咱们家做亲戚也不错啊。”而且这时候,她猛然想起了桐月曾说起,她家有门新认的亲戚,当时因为贺家村离这儿有些距离,她对白家也不太了解,这次来村里,她稍稍一打听,才知道白家可是本县有名的大户。那白佑林虽是奴婢生的庶子,可白府的正房太太早已去世,白家嫡长子在京里做官,传闻他对这个弟弟还算可以。再有就是,以林家这样的家境,桐月一个小丫头张口就是五两,这钱从哪来,肯定是白家给。由此看来,白家很看重这门亲戚。梅月要是成为他们贺家的媳妇,那她儿子就是白少爷的表妹夫,这以后的好处…… 贺钱氏心头千回百转,最后主意也变了,“什么钱不钱的,我还是愿意跟你们家当亲戚。” 哪怕桐月答应给她十两,贺钱氏还是坚决不同意。 梅月上前两步,挽着贺钱的手说道:“娘,咱们快回吧。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 贺钱氏意外地打量了梅月一眼,嘴里答应道:“好好。这就走。” 说到这里,她又道:“以后啊,娘打算把这急性子也改一改,对你也温和一些。”她的下定决心对梅月少骂些少打些,当然,该调、教的还是得调、教,再是有门好亲戚,也不能让她忘了当儿媳妇的本分是不。 桐月追上去还想再问,谁知却被林老实和白氏死死拦住了。 林老实激动地大声嚷道:“老天爷,十两银子!把在全家都剁吧剁吧卖肉也值不了这个钱。” 白氏也拉着桐月好声劝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四妹,可咱家上哪儿弄这些钱?” 他们争执的时候,贺钱氏三人已经出了院子,梅月一直往家走,连头都不敢回。 梅月到底还是回了贺家。 她走后,桐月和杏月好几天都不适应,总觉得家里缺了点什么。 梅月走后没几天,桐月去了白家一趟,她决定找白估林借十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她赶得不巧。白估林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听白府的下人说,是被炸药炸昏的。桐月在白府帮着料理了一些事情,只得在天黑前赶回了家。 又过了几天,她准备再去一趟白家,看看白佑林的伤势如何。 还没等她成行,家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五十章 斗智斗勇(上) 梅月被贺家人送回来了!本来,桐月听到这个消息是欣喜异常,她以为贺家人想通了。 可惜,事情并非她想得那样好。 当她看到梅月被人从驴车上抬下来时,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此时的梅月,双眼紧闭,一张小脸蜡黄、干瘦,一脸死气。 杏月和白氏率先扑上去去看梅月,带着哭腔大声呼唤她的名字。梅月仍旧毫无知觉。 贺钱氏正指挥着她的两个儿子抬人,一看见白氏,不等她开口问,就拖长声调主动解释道:“亲家,今年天儿有点冷,再加上梅月这孩子先天的体格不好。这不,就染了点病,也请大夫了,就是没瞧好。前天,我听她迷迷糊糊地说想家,就撂下手里的活送她回来了。” 这一番话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 桐月一直没说话,等到贺家的两个儿子用门板把梅月抬到屋里,她给病人盖好被子时,才转过头疾言厉色地质问贺钱氏:“我四妹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她走的时候好好的,这才几天就变成了这样子,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贺钱氏大叫冤枉:“哎哟,亲家,你瞧瞧你这个三闺女是怎么跟我说话的,我好歹也算她的长辈啊。梅月是我儿媳妇,我一直当亲闺女养着,她病了,我比谁都心疼,你这话问得让人寒心哪。” 白氏没有如她所愿意立即责备桐月,她看着贺钱氏,语气虽不严厉但也带着质问的意思:“亲家,她们姐妹感情好,桐月担心她妹妹也是正常的,——我就想问问亲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我家四儿先天体弱这是不可能的,要是她弱,你当初也不会特意选了她带回家去。” 贺钱氏自觉理亏,她干笑一声,索性略过这个话题,直接说道:“这事情说起来还要怪你们家,可能是你们觉得她回趟娘家不容易,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尽着她,把她惯出了点毛病,一回到我们家,她就有些不适应,总觉着不满足,每天拉着脸,一声不响的。刚好,她跟你家女婿又拌了几句嘴,你说这居家过日子吵几句嘴不是很常见吗?也不知咋地了,这孩子像中了邪了,那天反应特别邪乎,吵着吵着竟然动上了手。不信,你看看——”贺钱氏说着一把拽过二儿子,指着贺聪明脖子和脸上的伤痕说道:“你瞧瞧,这可都是她抓的。” 白氏是不相信自己闺女会主动打人,便说道:“我家梅月不会这么干的,就算要对质,也得等她醒了再说。” 杏月也气呼呼地道:“对,我们家不能信你的一面之词,等我四妹醒了再说。” 桐月心里早攒着一股火,她此时恨不得把这母子三人给撕了。她一直极力平静再平静,她在飞快地盘算着贺钱氏背后的用意。她是不会这么好心地单纯送梅月回来,她肯定别有目的。这种时候,她不能冲动,她想到上次因为顾虑不周,一开口中就是五两银子,她的本意想用银子打动贺钱氏的心,让她吐口。 但万万没料到,她这么爽快却勾起了贺钱氏的贪心,先是坐地起价然后又突然反悔。事后,她一再反省,自己对刁民的认识还是不够。他们是残忍愚昧不假,但在牵扯到自己的利益时,比谁都精刮。他们那一套生存伎俩远远超过她这个现代都市人。这一次,她不能再让对方看清她的底线和意图,无论她多么在意四妹,表面上也要假装不在意。 因此,桐月极力在表面上装出一副淡淡的模样,没有跟贺钱氏对骂,只问了那一句后再无声响。贺钱氏心里犯嘀咕,忍不住朝桐月看了几眼。 白氏在质问,贺钱氏变着法子狡辩。两人来往几回后,白氏哪怕是占着理儿,也明显落于下风。 贺钱氏暗自得意着,终于找准机会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亲家母,你看看,原来我们一家子都不舍得梅月这孩子,可她自从回了娘家后,就生了二心,我们就算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成全了你们,也好让你们家完聚。那银子的事——十两就十两吧。” “十两,你怎么不去抢?”杏月尖声叫道。 白氏也道:“我们家上哪儿去弄十两银子?” 贺钱氏偷偷打量着这母女俩,然后再瞧瞧桐月。 桐月面色冷淡道:“你倒是瞧瞧我们家这样,我上哪儿去弄十两银子,我本来以为表哥能借我们,去了几回也没借到。” 贺钱氏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只好假笑几声,道:“我也是庄稼人,知道这日子过得不容易,那就再少些,九两吧。” 桐月冷声回答:“九两也没有。——你把我四妹弄成这样,还有脸要九两。” 白氏和杏月也一起声援桐月。贺钱氏只得一降再降,最后降到了五两。 贺钱氏咬牙道:“就五两,绝对不能再少了!” 要是前些天,别说是五两,就是十两,桐月也绝对会一口答应。可是经过这几天的反思,再加上看到梅月这副惨样,她的主意突然变了。她凭什么便宜这个恶毒的死老太婆,让她拿到钱了再去买别人家的女孩子吗?梅月这些年受的苦就白受了吗? 蓦地,一个新鲜的想法涌上心头。她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记得梅月提过,贺家一家都是不识字的…… 对,就这么办。 桐月盘算明白后,突然问贺钱氏:“你把我四妹妹的婚书拿来吗?” 贺钱氏忙答:“自然是拿了。只要你们同意,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契书。” 桐月腾地站起身道:“那好,我现在再去江家我堂姐家借钱。五两是吧,你不会再反悔吧?” 贺钱氏一听到桐月竟然答应了。险些喜形于色,她强忍着喜意,道:“我是那种人吗?这次说定了,就五两。” 桐月没接话,转身走了出去,任凭白氏在身后大声呼喊。 院门外,照例围了不少闲人。 桐月穿过人丛,先到了杨家,刚好杨东子在家,她三言两语地说明了来意。杨东子迟疑一阵,便点头答应了。 “好,我会按你说的做。” 桐月冲他笑笑,道过谢后,又去了江家。 门人通报后,江星月亲自迎了出来。 桐月闻到她身上有很浓的药味,便问道:“你哥的病怎么样了?” 江星月苦笑道:“还是不见好。”接着,她仔细观察着桐月的脸色,试探道:“你今日来有事?” 桐月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我想跟你借五两银子,很快就还。” 江星月连缘由也没问,当下便答道:“行,我让人去取。”她让丫头去取银子,这才问她怎么回事。 现在一时解释不清,桐月只好含糊说道:“是因为我四妹的事,我想接她回家。” 江星月看她像有急事,也没再细问,又说:“那需要我帮别的忙吗?” 桐月想了想,剩下的事也不用她帮忙了。她笑着摇头:“不用了,剩下的我能搞定。” 江星月没再多问,她说能办妥那就一定会办妥。 桐月接过银子后,跟江星月告别,脚下生风似的往家赶去。 路上,她又完善了不少细节。 她暗暗说道:“你们给我等着,这次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第五十一章 斗智斗勇(中) 第五十一章斗智斗勇(中) 桐月回到家时,里面正闹腾得厉害。 林老实听到消息就串门的邻居家赶回来。他听到梅月病重的事,自然要责问一番贺钱氏,他有来言,贺钱氏自有去语,论口才和狡辩,他们夫妻俩都不是贺钱氏的对手。其实,单是这事,林老实也只是恼怒些罢了。真正让他跳脚的是,他听说桐月答应了要给贺家五两银子,而且她去找江家借钱了。 林老实气得五官扭曲,五两银子!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几辈子能还清?这个孩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个二个的没一个省心的。 林老实越想越气,对白氏大吼大嚷:“不行,绝对不行。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们娘几个做主。她怎么借的钱就怎么给我还回去。” 吼完白氏,他又冲着贺钱氏嚷:“别说我没钱,就算有,我也不会花五两大银赎回一个丫头片子,我家啥都缺就是不缺丫头。你爱咋地咋地,把人拉走也行,搁这也行,随你,但想要钱,没门!” 贺钱氏赔着笑脸道:“亲家,你看,这明明都说好的了,你们咋能说话不算话。” 林老实瞪着眼大叫:“那不是我说的!我问问你,你家能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当家啊?你家最小的小子说给我五两银子,我能信吗?” 贺钱氏一时无言以对,是啊,换做是他家,怎么可能让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当家,还一口就是五两十两的。 可她一想也不对,以她来看,这个家还真是桐月那个小丫头在当家。再说就算桐月不当家又怎样,这话也是林家的人说出口的,她就要揪着不放。 就在这时,桐月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扬着手中的布包,大声说道:“娘,二姐,江家答应借钱了。” 林老实瞪大眼睛看着那沉甸甸的布包,他跳起来伸手就去接:“拿来,我收着。” 桐月早有防备,倏地一下收回手。 “这是我借的,不用你来收。” 林老实气坏了,起身过来想硬抢。刚好,荷月奔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林老实一时是寸步难行。 桐月趁着这个机会,对贺钱氏说道:“贺大娘,这钱我借来了,你看看。”说着,她解开了布包,里面白花花的银子险些亮瞎了贺钱氏的眼,贺钱氏激动地伸和去摸,桐月啪地一下按住她的手,微笑道:“说好的,一手交钱一交交货。” 贺钱氏也跟着笑,接着飞快地伸手入怀,摸出了那张婚书。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一手摁住布包,一手捏着婚书的边角。 桐月左手按住布包,右手捏着婚书的一角讲其在桌上摊平,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着。 第35节 贺钱氏一脸惊诧:“哎哟,侄女儿,你认得字?” 桐月头也不抬地答道:“表哥教的。认得几个。” 桐月说着话,已经把婚书看完了,上面写得很简单,执笔人也不是啥有学问的人,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勉强能看清。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林家把女儿卖给了贺家当童养媳。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等等。下面还有两家大人的手印。 “看完了?”贺钱氏迫不及待地问道。 “看完了。”桐月答道。 “这婚书给你了,钱该给我了吧?” 这时,林老实快急疯了,大声威胁道:“我看你敢给,我他娘的还没死呢。” 桐月直接忽略掉他这个人,继续跟贺钱氏对话。 “你这个人有些反复无常,上次明明答应了,最后又反悔,我不敢相信你了怎么办?” 贺钱氏假笑几声:“怎么会哟。我们贺家在贺家村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桐月假装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这样吧,你再写一纸契约。就说原来的婚书作废,现在你愿意把梅月归还林家,我们林家愿意付出五两银子的赔偿金。从此以后,男女各自婚嫁,再无干涉。” 贺钱氏一脸迟疑,她看看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呆,也帮不到她什么。 贺钱氏道:“可是俺们都不识字咋办?” 桐月早替她想好了:“没关系,我们村子里有识字的,你可以让他帮着你看看。”贺钱氏心说,那也是你们村的啊。 桐月等了一会儿,突然把婚书还给她,把装银子的布包收回来,说道:“你要是不答应那就算了。我把这银子还回去。毕竟,你们家反悔惯了,到时拿了钱,再要我们家要人怎么办?口说无凭的,我心里到底没底。” 贺钱氏看着快到手的银子要飞了,那叫一个肉痛。她此时真后悔没叫一个识字的跟来。 她悄悄跟两个儿子商量了一会儿,两个儿子力气虽大,但脑子没一个灵光的,在这件事上也没什么主意。罢了,她也只能自己拿主意了。 贺钱氏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道:“行,我就应了你。不过,你可不准骗我。我们贺家可不是好惹的。” 桐月笑道:“我怎敢骗你。” 两人正在商量着,白氏和杏月也凑了过来。白氏几次欲言又止,桐月看着她说道:“你要是我们的亲娘,就什么也别说。你能忍心看着她去送死?”白氏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把话咽回去。 桐月又看向杏月,杏月连忙说:“三妹,我、我没有不舍得。只是……”她一边说话一边瞟向林老实那边。 林老实这会儿已经忍无可忍,可他怎么也甩不开荷月,他也纳闷,她一个小小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他最后急眼了,狠下心,使劲想把荷月踢开,谁也没料到,一件诡异的事发生了,他的手脚又开始像上次那样疲软无力。 “我的娘哎。”林老实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桐月趁机把他架回床上,往里间的床上一扔,任凭林老实怎么叫她,也不予理会。 她返回堂屋,接着跟贺钱氏商量刚才的事情。 商量完毕,她开始着手写婚书,她家有白佑林送的笔墨,再加上她穿越前练过几年书法,所以写笔字不成问题。桐月亲自执笔写契约书。她不知道具体格式,只能按照刚才的婚书格式仿写。内容就是她跟贺钱氏说的那些,原来的婚书作废,林家赔偿银子云云。下面是年月日,再就是双方按手印。一式两份。 写完,等墨吹干之后,她先按了两下手印,接着便轮到了贺钱氏,贺钱氏长了个心眼,说要让人看看再说。桐月笑着同意了。 贺钱氏带着两个儿子出去找人,她能找谁?本来满村就没几个识字的,就算有,今天也不一定就在现场。 三人转了一会儿,终于就近找到了一个,就是隔壁的杨东子。 她看了看杨东子,看面相是个老实孩子,应该可信。眼下也没办法,她也只能找他看看了。 贺钱氏笑着上前搭讪:“小兄弟,你帮着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啥?” 杨东子接过来看了一下,给她逐字地念,贺钱氏十分认真地听着,上面写的确实跟桐月说得一模一样,中间,她还着重问了一句:“上面说的是给五两银子?” 杨东子眯了眼睛,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定道:“是的。” 贺钱氏这才放心地按了手印。双方开始交割钱物。 仍跟刚才一样,贺钱氏一手抓住布包的角,一手捏着婚书,桐月也是这样,白氏和杏月以及贺家的两个儿子也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准备一有什么不对就上前帮助自家老娘。 桐月伸手去拿婚书,不料抓得太急,只听得撕地一声,那张纸被撕碎了一半。 贺钱氏哎哟一声,不过,她想着反正银子也到手了,这东西也没啥用了,她就用心地把另一半婚书丢给了桐月,自己则双手紧抱着布包,还是那个深蓝布包,她又掂了一掂还是刚才那样沉。 桐月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她接过两半婚书后,当下撕得粉碎,然后对贺钱氏说道:“好了,咱们两家的帐清了,我就不留你们了。” “呵呵,我们家里也忙,这就走。”贺钱氏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布包,她的两个儿子也凑上去查看包里的银子。 他们这边欢天喜地,白氏那边却是唉声叹气。林老实气得在里屋破口大骂。 贺家母子三人,先是满脸笑意,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当布包打开时,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刚才亮灿灿的银子,而是一包碎石,不,也不全是碎石头,里面还有五个铜子,可怜巴巴的五个铜子。 “你这是咋回事,说好的五两哪?”贺钱氏的尖嗓门刺破屋宇,连院外的人都听见了。 贺家的两个儿子,贺聪明和贺聪慧也一起粗声质问:“你们敢骗俺们!” ☆、第五十二章 斗智斗勇(下) 白氏和杏月也上前去看,两人不由得暗自惊讶,这布包跟刚才那个明明一模一样,这里面的银子啥时候被掉包了?杏月想了想,猜测可能就是三妹回屋拿笔墨的时候掉包的。 杏月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自家可以不用背债了,担忧的是贺家能善罢甘休吗? 白氏跟杏月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桐月冷眼看着贺钱氏闹腾,抱臂冷笑道:“谁骗你们了?你们自个看啊,新契书上写的明明就是五文。” 贺钱氏眉毛倒竖,一双三角眼喷着火,直喷到桐月脸上:“吓,啥五文,你明明说的是五两。” 桐月一脸嫌恶的用手挥挥那股难闻的气息,不慌不忙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咱看的是字据。” 贺钱氏不识字,怎么去看字据?她左想右想,只好拿着契书冲到院外,尖着嗓门对着众人说道:“你们快来看哟,林老实家的三闺女仗着自个识几个字,就骗俺们,硬把五两说成五文,你们谁有识字的来帮俺瞧瞧。” 她问了一圈,到底还是找到了一个略识几个字的,那人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上面确确实实写的是五文钱。” 贺钱氏不信,又到处问人,能问的人几乎都问遍了,人人都说是五文。 贺钱氏这才终于不再问了,她去找刚才那个帮她看契书的人,杨东子自知心虚,连家也没回,到别人家串门去了。 贺钱氏岂能善罢干休,她扑通一声往地上一坐,抱着脚开始哭天抢地,她的两个儿子也站在她旁边对桐月一家怒目而视。 围观的众人已经大体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自然也知道这贺家的不是个东西,大多数人都是幸灾乐祸,夸赞桐月聪明灵活。 贺钱氏拍着腿,开始嚎叫:“你说你小小年纪,心地咋那么毒辣,你仗着比我们多认得几个字,竟敢欺骗俺们。……人在做天在看。” 桐月在旁边冷笑着接道:“我不怕天看,就怕天不看。省得它漏掉你这种该遭天谴的人。你好意思说我心地毒辣?我毒得过你?你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啊,你的心不是肉长的啊,我四妹一个那么乖巧的小女孩被你虐待成什么样了?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还差,大冬天的没一件厚衣服,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小孩子身上有三盆火,不怕冻,照这么说你儿子身上也该有三盆火,你怎么还给他穿棉衣?你怎么不让他们冻着?” 贺钱氏早见惯了这阵仗,针锋相对地跟桐月争吵:“你别跟我扯这些旁的,咱就事说事,——你就是骗我钱,你先把银子拿来!” 桐月继续说道:“是事必有因,是草就有根。咱先把原因掰扯清楚了。半个月前,你来接我四妹的那次,我是说过要给你五两银子来着,那是你自个不要的,现在我四妹病得还没命了,你倒给送来了。我现在只肯给五文,就这么简单。” 贺钱氏手指着桐月大声骂道:“你只肯给五文,你倒是提前说清啊,你提前说清楚,我就是让人死在家里,也不会给你送过来。老天爷啊,你睁眼瞧瞧吧。这让人怎么活哟……” 桐月指指她手中的契书:“我说清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贺钱氏在地上打滚撒泼,又哭又嚎。围观的众人对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她的两个儿子又窘迫又愤怒,几次想发火,几次又忍住。因为这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们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要是在他们贺家村,这架早打了几回了。 贺钱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吵嚷:“你这个天打五雷轰的,你给我等着,我要去告你。 桐月一脸的气定神闲:“你去啊。” …… 贺钱氏最后拿出一个杀手锏:“你要是不给我钱,我今儿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桐月一点也不怕她的胡搅蛮缠:“有本事你吊啊,我给你拿绳。” …… 众人哄然大笑,连个劝的都没有。这些人就是这样,平常也未必跟同村的人多好,该吵的照吵,但一旦别村的跟本村的发生争执,他们往往会站在本村的这边。 这边闹得正酣,荷月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了,“四姐,醒。” 桐月心中一喜,也顾不上贺钱氏,当下便跟着荷月回屋。 她一走,贺钱氏便缠上了白氏和杏月。桐月也不担心,这是在她家门口,贺钱氏不敢轻易动手。 梅月果然醒了。 她翕动着干裂的嘴唇,脸上挂着欣喜激动的笑意:“三姐,我就知道你会想到办法接我回来的。” 桐月挨着床沿坐了下来,看着她说道:“你是故意的?” 梅月点头:“对,我是故意的。” 桐月看她有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不得不打断她:“你先别说话,省点气力,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嗯。”梅月有气无力地点头。 桐月跑到厨房,用最快的速度做了一碗鸡汤面疙瘩汤。她端进来,梅月趁热吃下去,精神果然恢复不少。 她有了气力,便忍不住一吐为快:“回贺家的路上,我就想到了这个主意,我本来打算忍到年后再实施这个计划的。可是我很快就发现,我一刻也不想等了。在家里跟你们过上一段那样幸福温馨的日子后,我再也不想过贺家的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个死老太婆也发现我心不在她家,她竟然、竟然让我们提前圆房。” 桐月听得心头大怒,提前圆房,梅月今年才十一岁啊,都没有发育。这个丧心病狂的老太婆! 梅月的身子抖了一抖,接着低声说道:“我是死也不从,他们母子俩就一起打我。我第一次还了手,我以前从来不敢还手的,因为我知道我要是还了手,只会被打得更狠,可是那天我就敢了……后来,我就不吃不喝,绝食七八天,任凭他们怎么往我嘴里灌东西,我咬紧牙关就是不吃。他们以为我要死了,又怕我真死在他们家,他们最后人财两空,才匆匆把我送回来想赚一笔。” 桐月听罢一言不发,身体仍在微微颤抖。 梅月小声呼唤道:“三姐,三姐……” 桐月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沉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她关上房门,荷月仍旧像只小尾巴似地跟在她身后。 桐月站在院中,深深地呼吸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气。 她的胸口有一股熊熊怒火在燃烧着,越烧越旺。这股火从货郎传来梅月被打的消息时就有了,到了贺家燃得更旺,却被她硬生生按压下去。 现在,四妹人回来了,婚书作废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她还等什么?不在沉默在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她不想变态只能爆发。 桐月抄起一根扁担就往院外奔去,荷月一看就知道又要打架了,她兴奋地在后面大嚷大叫:“打,打,打。” 桐月提着扁担直奔院外,贺钱氏仍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大哭大闹,白氏被她拉扯着脱身不开。 她的两个儿子眼里喷着怒火,明显已到了崩溃边缘。 桐月奔到贺钱氏面前,指着她大骂道:“你这个天打五雷轰的,活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我这会儿才知道,我四妹是被你打伤和饿病的,就因为她干活干得慢点,你就罚她八天不吃饭,你还是人吗?我今天要是不教训你,老天都看不过眼。” 桐月没有提贺钱氏逼着梅月提前圆房的事,毕竟这事说出来不好听。 第36节 贺钱氏大叫冤枉,说她没饿梅月,说着说着,她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大声叫道:“我是说真的,我没打她,他们两个因为圆——” 桐月忍无可忍,提起扁担就往她嘴上招呼。 “啊——”贺钱氏没料到她竟然真的上手,痛的惨叫一声。 她的两个儿子眼看亲眼被打,再也忍不下去了。 “嗷”地一声就要扑上来帮忙。 那些围观的人哪能让他们动手,几个男人的又是抱腰又是拉胳膊的劝住两人:“女人打架,你们两个大男人掺和啥。” 贺钱氏从来都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她见桐月上了手,自然不肯吃亏,她伸手就去挠桐月,挠不着桐月就挠白氏,白氏也只能还手,杏月也加入进去,这母女三人共战贺钱氏一人。她就算再厉害也是枉然。 打到最后,甚至连荷月也上手了。 大伙看着这小家伙不禁觉得可笑。她提着肉肉的小拳头,在贺钱氏脸上头上一通乱打,也不怕手疼。 贺钱氏被打得哭爹喊娘,头发散乱,脸上身上尽是伤口。 桐月一边乱棒混打一边骂道:“这些都是你欠我四妹的,你这些年打了她多少回,拧了她多少次,今天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你连本带利一起还。” 贺钱氏扯着嗓门大叫:“聪明,聪慧,你们两个行瘟作死的,你老子娘都快被打死了。” 贺聪明和贺聪慧两人本就有蛮力,这会儿听到她娘哭喊,猛地一使力,当下就挣开了那些人的拉扯。 贺聪明挣脱出来,贺聪慧仍被人钳制住。 贺聪明一个箭步冲过来,恶狠狠地朝桐月奔去,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同时又有些期待。毕竟,他们上次见过桐月的神力。 贺聪明奔到桐月身后,抬腿就踢,桐月像背后长眼似的,他刚到自己身后,她便猛地转过身来,举起扁担对着他的腿狠劈下去。 这一劈之下,连她自己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根手臂一样粗的扁担一断两截。而贺聪明正抱着右腿惨叫不已。 围观的众人不由得啧啧出声。 桐月正抱着半根扁担发呆,没想到荷月跑过来捡起另外半根,她举着比她还高的扁担对着贺聪明一阵乱打。 众人哈哈大笑。 贺聪明闪躲之下,往后一仰摔倒在地。 桐月想起梅月的话,这个贺聪明也没少作践她。她越想越气,干脆撇下贺钱氏,转头去教训贺聪明。 简而言之,贺家母子三人这次在林家接受了一场深刻的、别开生面的教训。母子三人被桐月和荷月的混合双打,轮流单打,以及一家四口混打。 几场混战下来,母子三人伤痕累累,不成人样,贺钱氏的牙被打掉几颗,说话口齿漏风,吐字不清。贺聪明瘸了一条腿,几颗龅牙险些被拍平。只有贺聪慧还稍好些。 贺钱氏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也秉着英雄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再不敢提钱的钱,带着两个儿子,吐了几口血,灰溜溜地离开了。离开前,她还不忘摞下狠话:“你们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给我等着,我回去叫人来。” 这话一出,大家又不由得替林家一家担心。虽然隔得远,他们也知道贺家村那块民风相当剽悍,村民之间,村子与村子之间常常发生械斗,死伤几个人都不算个事儿。万一他们真领来一堆人来可怎么办? 桐月倒不担心,她微微一笑道:“行,我等着,你们尽管来。——就怕你们没那个命,你们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不收你们,土地爷也得留你们。” 贺家母子三人终于走了。林桐月讲他们目送到村口,看着他们的背背影冷笑不已。这次,她不但送给他们三口人很多礼物,连牲口也没漏掉。也许过不几天,她就能收到好消息。 ☆、第五十三章 后续 贺家一家带着满身伤痕,落荒而逃。桐月正式收工,白氏和杏月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俗话说,吵架没好口,打架没好手,两人尽管没吃大亏,可身上多少也挂了点彩。那贺钱氏果然是个彪悍的母老虎。当事人走了一方,热闹也算看完了。众人议论着、指点着,陆续离去。 这次打架让一个人名扬全村,这人不是桐月,而是荷月。大家觉得好笑又奇怪,那么个小豆丁竟然也上去揍人,还揍得有模有样。这长大还了得?不打遍全村无敌手才怪。 荷月出名不出名,林家姐妹也不在意,只是付之一笑。她们眼下最看重是的梅月的身体,好在,梅月是绝食饿的,并没有其他毛病,连大夫也没请,只是循序渐进地给她进补些汤汤水水的,她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 找江家借的五两银子没有动用,桐月抽了个时间,又把银子还给了江星月。 桐月去江家的时候,发现府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江星月容颜憔悴,目光黯然。仆人们个个敛声屏气,小心翼翼。 桐月心中一咯噔,她猜测到可能江星辰快不行了。 事实确实证实了桐月的猜测,江星辰身体一直十分虚弱,上次换命事件后,复元一阵,如今随着天气渐冷,他已是灯尽油枯。 江星月低声对桐月说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消失了。” 桐月明白,江星辰一死,江星月便要顶着他的身份而活,世上将再没有江星月这个人。 桐月想不出适合的词安慰她,只是默默地陪了她一会儿便告辞回家。 当天夜里,“江星月”便去世了。 桐月是在第二天早上得知这个消息的。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但她还是看到有些伤感。 荷月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其实,她当初也考虑过要不要再帮一帮江星辰,但是那次探测的结果是,以江星辰的身体素质来说,他注定活不长,她帮得一时,帮不了一世,而且,每一次帮人都是对她巨大的消耗,再这样下去,她何时能拥有自己想要的力量?更何况,她又不是圣母,哪能一而再再而生的损害自己成全别人? 江星月的死在村里刮起了一阵旋风,人们可怜、惋惜这个容貌美丽又孝顺的薄命姑娘,听说江夫人哭得昏死几回,江家少夫人林桂月,也是险些哭死过去。 做为江星月的结拜妹妹,林桐月自然也要去祭拜。 江家的丧事刚一办完,白佑林又来林家了。 上次的爆炸事件,他只是被震昏过去,受伤并不是很严重。所以,养息了几天后,他便过来了。 听到江星月过世,白估林也是一脸惋惜。 “真是红颜薄命啊。” 林桐月也跟着叹息一阵。白佑林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我听说你上回来找我,我那时还没清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桐月笑了笑:“当时是有点事,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 接着,她就把事情的经过简述给白佑林听,白佑林听后,摇头感慨道:“你的命运他也真够跌宕起伏的,这一出又一出的。” 桐月苦笑:“可不是嘛,我也算体验生活了。” 白佑林中肯点评桐月的做法:“我听专家说,古人,特别是古代农村,文盲率是百分之九十九,识字的人特别少,识字的女人更是稀缺。你这个做法还是不错的,懂得运用咱们的优势。” 两人说完梅月的事,桐月问她上次爆照的事。 白佑林连连摆手:“快别提了。明明公式我记得,配料也对,可是试验时就是不对,那场面真把我吓坏了,要不是一个仆人眼疾手快,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桐月说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吧。科学实验,容不得半点马虎。不是专业人士,没有专业器具,就算知道原理也不行。比如说,一般人就算知道原子弹制造的原理,可也造不出来呀。” 白佑林老实承认:“我这次算是彻底认清了,不会再觉得自己是穿越的,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桐月想起江星月的抱负和决心,便道:“其实你可以试试走仕途,努力一把考取秀个才举人之类的。” 白佑林看着桐月,慢慢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你可能不太了解古代的科举制度,你知道考取举人、进士之类的有多难吗?康有为你记得吧?他好像说过这么一段话‘邑聚千数百童生,拔十数人为生员;省聚万数千生员,拔百数十人为举人;天下聚数千举人,拔百数十人为进士。复于百数十进士,拔十数人入于翰林’。可以这么说,古代科举制度,比现代的考清华北大的概率还低。这两所学校好歹每年录取几千人,科举倒好,全国每年只录取数百人。要是科举不难,为什么范进中举后,会高兴到发疯?我考大学那会,赶上扩招,就那样我还是费劲巴拉地才考上大学,而且你还不知道吧,我还复读过一年呢。” 林桐月摇头,表示她真不知道这个。 白佑林叹息一声:“我小时候家里苦,为了出人头地硬憋着一口气。现在,我早没了那股气。”是啊,白家家境优越不愁吃穿,如果他是林桐月这种处境,估计还会拼一拼。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从商?” 白佑林摇头:“不,古代的商人地位太低,我现在又不缺钱,——我想走捷径。” 捷径谁不想走?可是有路吗? 桐月这么想着,没有接话,她在等着白佑林接下来的话。 白佑林沉默一会儿,微笑着试探道:“桐月,你有没有想过,利用我们的知识来扬名世间,比如咱们那老祖宗那些诗词之类的,策论之类的,随便拿几篇也能惊艳古人吧?” 林桐月先是一怔,然后摇头:“我倒怎么想过,毕竟不是自己的作品,难免会心虚。” 白佑林干笑两声,旋即辩解道:“也不用心虚吧,权益之计而已。再说了,用这些古诗词,还帮这些古人扬名异世呢。” 桐月心中有种微微的怪异感,她随即明白了,白佑林这是在为自己辩解。 “没关系的,想这么做也行。”所谓的道德,只能用来律已不能律人。她自己不愿意这么做,不能绑架住也不让别人做。 白佑林说完这番话便跟桐月告辞了,林老实回来时,他刚离开。 林老实埋怨桐月:“你咋这么不懂事,为啥不留你表哥吃饭。” 桐月随口敷衍一句:“留了,人家有事。” 桐月说完,扭身离开了。 林老实还想说些什么也没有机会。 在白佑林来过没几天,那个货郎又来村里了。 货郎也知道了梅月已经接回家了,也不由得替他们感到高兴。 而且这次来,他还给他们带来了关于贺家的消息。 桐月迫切地想知道他们后来如何了。 货郎也不卖关子,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听到的全部告诉他们:“……十几天前,他们摸黑赶路,那拉车的牲口走山崖边时不知真的突然发了疯,撒开蹄子乱跑乱撞,最后连人带驴一头栽进了山涧。” 桐月听得心头大爽,赶紧问道:“人怎么样?死了还是残了?” 货郎接着道:“死了一个,另外两个,一个摔断了胳膊,一个摔断了腿。” 桐月再问是谁死了,谁残了。货郎知道得不是那么仔细,只大概说道,好像是女的断了腿,两个男的一死一残。 桐月大感快意,她心里高兴,一口气买了几十文钱的东西,惊得货郎主动劝她不必买那么多。 回家后,她迫不及待地跟梅月和杏月分享了这个消息,两人不由得拍手称快。 梅月高兴过后,又不禁有些担忧:“贺家的人报复心很强,你说他们会不会来报复咱家?” 桐月道:“他们想报复,也得爬得动啊。” 梅月还想说什么,又怕扫了大家的兴,最后只好不说了。她以后密切注意贺家那边的消息便是。 “快过年了。”因为梅月顺利回到家,贺家又受到了惩罚,桐月的心情开朗许多。再加上,最近铺子里的进项很稳定,她决定今年要让全家过个好年。 ☆、第五十四章 过年 时序进入腊月,这个冬天仍旧天寒地冻,呵气成冰,但对于桐月姐妹三人来说却是异外的温暖。 梅月归家后不久就完全恢复了健康,她那张可爱的圆脸上总是溢满笑意,整天劳作个不停,劝都劝不住。当童养媳的经历使得她格外会察言观色和善解人意。她记得家中每个人的爱好、口味、脾性。说话做事十分妥帖,甚至连家中年纪最大的杏月也比不上她。时日一长,不但白氏和杏月喜欢她,就连一直不赞成接她回家的林老实也对她略有改观。对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冷淡了。对于这种变化,白氏感到诚惶诚恐,背地里教梅月要多多讨好林老实。梅月只是低头笑着答应。 桐月看着四妹的这番作为,不觉为之心疼,就劝她道:“小四,其实你不必这样的,这是在自己家里,你不用讨好谁,随性就好。” 第37节 梅月却道:“三姐,我不是在讨好谁,我就是喜欢对你们这样,看到你们高兴,我心里也高兴。” 桐月见状,也只好随她去了。 四妹接回家了,桐月的临时目标完成,她又接着向另一个大目标进发——进城。 这次由于她使好手段,只给了贺家五文钱,原来用来赎回梅月的那笔钱得以存下,可即便如此,离她的目标还是差一大截。要进城去,花费可不少,总得有地方住吧,有营生吧,租房要花一笔钱,若是再开店又得一大笔。她那点本钱根本不够。桐月数了几回钱,深深叹息一声,还是继续挣钱吧。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多想出些发家致富的好点子,可是睡前想法千万条,清早起来还是得干老本行。没办法,点子虽人,但限制太多,资金、地域、当地的经济水平,一条条拦路虎横亘在她面前。事到如今,她也算看清了自己的局限。她无论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都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普通人。 穿越前,她肯定觉得自己怎么着也有着领先古人数千年的思想观念,应该能改变很多。可是透过白佑林研究炸药失败的事,再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她不得不承认,即便穿越了,她能改变的也不多,一个人要成功,最重要的是执行力,而不是什么思想观念。她穿越前,互联网那么发达,想要什么资讯和知识,只要有心都可以搜到,可那又怎样?成功的还不是只有极少数人?很多人装了一肚子的大道理,可还是过不好这一生。因为知和行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 想清楚这一点后,桐月突然不那么急躁了。既然没有一夜暴富的能耐,那就一点点积累好了。 眼下,她先把手头这个不起眼的生意打理好,保证稳定的收入来源,再养好家中的几头羊,明年春天,再多养些牲畜,再开拓点别的生财渠道,一步步地来。 因为临近年关,铺子里的供货量增加不少,桐月一家比以往更加忙碌。 桐月和杏月连镇上都顾不得去了,母女四人终日在家里煎炒烹炸。大多是做些好吃又易做的吃食和糕点。像发糕、鸡蛋糕、绿豆红豆糕,盐局蚕豆,麻花、馓子、排叉等、糖豆等等各种面食小吃。 他们家的烟囱里终日冒着烟,院子里总是飘荡着油香味,十分引人注上,再加上冬天人闲,那些村民没事就想窥探一番。幸亏他们家盖了院子,要不然这些人往篱笆院一看,他家干什么都在别人眼皮底下。 桐月最受不了农村的地方就有这一点。邻里之间没有界限,太喜欢窥探别人的私事,谁家里发生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立即传得满村皆知。 这些村民来刺探情况,都被杏月和梅月给巧妙地打发走了。识趣的问几句,坐一会儿就回去了,也有那不识趣的,非问挣多少钱之类的,能不能收他们家的东西,最后也被梅月用表哥的名义打发走了。 不是桐月不想帮助这些人一起致富,而是她现在没那个能力,县里那几家铺子的需货量能有多大?更别说人家还有自己的进货渠道,她又有多大脸去说这个情,更何况,这些人家谁知道质量和卫生过不过关?帮得了甲,剩下的乙丙丁怎么办?需要顾虑的问题太多,她干脆谁也不帮,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热火朝天。 母女四人一边忙碌一边有说有笑。每当这时候,桐月就只能烧火连带充当技术顾问。 过年前,桐月又请林富贵帮着往县城送了四次货。 林富贵现在俨然成了林桐月的兼职车夫,每次桐月请他帮忙,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平常更是三五不时地给他买酒买肉。林富贵乐得帮她的忙。 桐月一边往车上装货一边对着林富贵说道:“三叔,你都去了好多回了,这次我就不跟着了,东西都是有数的,你到了之后请伙计清点好,到月底我一齐结帐。晚上,你把驴车还给人家后,就到我家后,我把我婶她们也叫来,咱们一齐吃顿饭。” 林富贵先是痛快地答应,接着又说道:“都是亲骨肉,啥吃饭不吃饭的,叫你娘不用忙活了。” 桐月坚持如此:“三叔别推辞了,既然都是亲骨肉吃顿饭又怎么了?” “行吧行吧,随你。”林富贵笑着到前头套车去了。 东西装好后,林富贵正要走,林老实手插到袖笼里,挡在车前仍不肯让开,嘴里说道:“老三,我在家闲着没事,跟你一起去呗。”林富贵倒无所谓,桐月却坚决不肯让林老实去。她就怕林老实去了问东问西,万一伙计不小心透漏点什么,家里肯定又得起风波。 “爹,你去干什么?三叔办事难道你还不放心?” 林老实有些恼怒地白了桐月一眼:“你这孩子咋说话的呢?谁说我不放心了?我不就闲着没事想帮着他照应照应吗?” 桐月扭身拿了一把斧头:“你闲着没事是吧,家里的柴没了,你劈些吧。还有羊圈也该打扫了,活多的是。就看你干不干?” 林老实气得直瞪眼,你你个不停。 桐月眼皮都不想抬,又跑过去又林富贵道:“三叔,你别管我们的事,快些去吧,不然掌柜该等急了。” 林富贵本想劝一对这对父女,想了想,干脆作罢。 林老实这会儿仍没完,等到林老三一离开,他索性放开了顾忌,积攒多时的不满一古脑地倾倒出来:“你到底你是三叔家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你爹我明明就在家闲着,你非得好酒好肉的请你三叔?我都不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 桐月忍着不耐烦,看着远处,慢悠悠地问道:“你真想知道我心里是咋想的?” 这么长时间了,林老实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对话,他早不像以前那样大惊小怪了,眯着眼顺势问道:“那你、你说说,你是咋想的。” 桐月看也不看他,一句一句地说道:“其实我是咋想的不重要,关键是人家掌柜的是咋想的。你不是见过他一回吗?你猜人家怎么说你?” “怎么说?”林老实也挺好奇别人的评价。 “掌柜的问我,外面那个脏兮兮的、一脸丧气的人是你家什么人啊,我一听这话就先不敢说实话,就反问他怎么了,他就说,这人要是你家里人,这货也不用送来了,我们干这行的,一是讲究个干净,二是讲穷个吉利,这两样,外面那人都不占。这样的人,我是不敢跟他做生意。” 说到这里,林桐月一脸无辜地摊摊手,长长叹息一声:“你说,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能咋说?你以为我愿意藏着掖着啊,我当时也想发火。可是我能吗?我发了火,表哥的脸面往哪儿放?我咱家的东西卖给谁?” 林老实先是惊诧再是气愤,最后是认命和颓然。他摇摇手:“罢了罢了,你不发火是对的,能忍则忍吧。那些个有钱的人就是看不起咱乡下人。” 说完,他慢慢走到墙角蹲着去了。 桐月看着好笑,也懒得管她。 从这以后,林老实倒再也没闹着要跟着去。而林富贵却十分守规矩,从来不会问东问西。每次都一板一眼地按照桐月的吩咐去做。 到了月底,桐月去店铺里结帐。这次,她谁也没商量,自作主张,扯了布,买了棉花,拿回家让白氏和杏月给全家每人做一套新衣服。 东西已经买回来,白氏和杏月纵然心疼也没用,转而欢欢喜喜去做新衣裳。 最先做好的是荷月的,桐月特意给她扯了红色的布,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荷月适合红色。这一身红袄红裤穿在荷月身上,果然十分惹眼。趁得她那张白生生的小脸愈发可爱。杏月笑话她像红鞭炮。这串小鞭炮,每日里闲来没事就在村子里闲晃悠,她现在俨然成了孩子王,不但比她小的听从她,连比她大的也爱跟着她。荷月有如今的地位全是打架打出来的,跟贺家的那一战,让她迅速成名,接着她又打败了比她大的两个男孩子,从而成为村里这两茬孩子的新头领。桐月和杏月三人忙得脚不沾地,反正村里的孩子都是这么跑,她们也就没管她。白氏除了叮嘱她不要招惹宋家的孩子外,也是一切都随她。 这一日,天气晴朗,难得无风。 白佑林带着两个随从又来到了林家。林老实欢天喜地地迎上去,外甥长外甥短地叫着。 白佑林极有礼貌地跟白氏和林老实寒暄一阵,喝了一杯热茶后,找了个机会跟桐月说话。由于两人身份特殊,说话总是挑了没人的时候。 白佑林看着屋里只剩下小荷月,他也没放在心上,小声对桐月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跟你告别的。” 桐月惊讶道:“你要去哪里?” 白佑林淡淡一笑,踌躇满志地说道:“去京城。” “哦,是要去大显身手了?” 白佑林轻轻点点头,看着桐月道:“我记得跟你说过,我有一哥哥是吧?” 林桐月点头,她是听说过,白佑林上头有哥嫂。 白佑林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声调不疾不徐地向桐月透漏:“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不但制定了未来的计划,还打听了我哥嫂的一些情况。总的来说,我这个哥哥对原主还算不错,除了严厉些,旁的从不亏待。就是原主不太争气,见了哥哥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做事畏畏缩缩的,上不了台面。这次,我去京城,打着拜年的旗号,好好地抱抱我哥的大腿,再讨好讨好我嫂子。——对了,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听人说,我嫂子是个有名的大美女?” 桐月摇头表示没听过。白佑林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作罢。 他只泛泛说了一句:“总之,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桐月笑道:“好,我等着。” 这时,白佑林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桐月,我再问一下,你确定你以后不会利用现代的诗词扬名?” 桐月有些莫名地看着白佑林:“我是不用啊,怎么了?” 白佑林略有些尴尬地笑笑:“没怎么,我就是随便问问。——那我先回了。咱们年后见。” 白佑林告辞离后,桐月起身相送,她无意间回头时,正好撞上荷月的目光,那绝对不是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该有的目光:犀利中带着一丝嘲讽和鄙夷。她是在嘲讽白佑林? 桐月再看时,荷月已经低下了头装作在找东西。但这一次,她真的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看错。她想了想,没有再用上次的方法,直接问是没用的。她以后只需悄悄观察就好。 ☆、第五十五章 离别失踪 自这以后,桐月便开始悄悄观察荷月,有时也会拿她跟同龄的孩子相比较。她发觉,荷月的的饭量比一般孩子大得多,长得快,力气也大得多。其他的并无异样。甚至,她比她们更淘气顽劣。虽然桐月暂时没看出什么来,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不过,这些并没有影响她对荷月的感情,待她仍跟平常一样。 桐月领着母亲姐妹,一直忙到年底才算歇口气。接着,是办家里的年货,这活也不轻松,但心态上毕竟放松许多。林家虽然比往年好过些,但也不敢太奢侈,年货只是略略比以前丰盛些而已。无非跟别人一样,蒸几笼馒头,炸些酥肉、肥肉,丸子之类。这些活,白氏和杏月就能包圆了。桐月趁着难得的空闲,便去江家坐一坐,跟江星月闲叙几句,不对,现在应该称她为江星辰了,江星月这个名字已经从户籍上抹去了。如今,她堂姐桂月临盆在即,整日在屋里养胎,而江星月又要读书又要照顾家里,忙得整个人清减不少。 林桂月自从嫁入江家后,一直深居简出。加上,因为小姑子的去世动了胎气,从那以后,时常卧床不起,连亲娘和妹妹的面都不常见。桐月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桂月需要避讳的太多,自然要万分小心。 桐月见江星月十分忙碌,也并未久留,略坐一会便起身告辞。 回来的路上,却刚好与宋二狗狭路相逢。那宋二狗领着一群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一见了她,便龇牙咧嘴地做各种怪状,嘴里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她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像没看见似地,径直从他旁边离开。 她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发出一阵不怀好意地爆笑声。桐月依旧连头都没回,继续往家走去。笑声渐渐止了。她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懒得去问。每回见了这类人,她都得用上自己全部的修养才能稍稍心平气和些。 令桐月高兴的是,她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一阵熟悉的拨浪鼓声,那是货郎又来了。 她循着声音快步过去,货郎摊前已经围拢了一群妇人和孩子。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东西,讲价钱。大冷的天,硬把货郎忙出一脸汗来。 桐月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接着便奔回家,拿了小篮子装了些年货,再飞奔出来,趁着人注意些,把东西往他货郎手里一塞,悄声说道:“大哥,多谢你前些日子替我们家跑腿报信,如今我们一家人团聚,我也不说什么报答的话,这些东西你拿着尝尝鲜。”那货郎要待推辞,桐月看看左右,说道:“别推来推去了,让人瞧见怕有闲话。”货郎一想也是,眼看这个女孩子渐大了,真怕那些闲人说出些不好的话来,只得收下。 他低头想了想,说道:“这次,倒没什么要告诉你的,只有一件,就是贺家那一家过得极惨,那个女人的男人和三儿子好像是从外地赶回来了,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谢谢货郎大哥,以后听到他家的事顺便告诉我吧。”桐月说道,他们正说着话,又一波买东西的人来了。两人不便再说什么,桐月便回家去。 她一到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白氏和杏月等人。白氏没说什么,杏月却脆声道:“真是老天有眼,活该他们遭报应,一家子没一个好的。” 梅月听到桐月说贺钱氏的男人和三儿子返家时,脸色不觉变了一变。 桐月心中疑惑,当下忍着没问,到晚上睡觉时,终于按捺不住问她缘由。 梅月思忖半晌,方低声说道:“也许是我多心,可是为了以防不测,我还是提前说出来得好。——那贺家老三贺聪灵不像他的两个哥哥那样无脑,他的秉性很像他娘,又精又刁,别看他年纪最小,平常做坏事时,都是他居中指挥调度。如今他两个哥哥是不顶用了,我就怕他来报复咱家。” 桐月先是一惊,她是知道贺家有三个儿子,但以前却以为三个儿子皆是一样的傻愣。想不到还有一个刁钻的贺老三。 “你的话我放在心上了,以后找机会给家人说说,让他们注意提防些便是。” 次日,桐月便找了个由头说了贺家的事,并提醒全家注意提防贺家的报复。 林老实一听不由得又开始抱怨起来了:“有那千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咱家这日子刚好过一些,可别被他给搅了。你瞧瞧你们干的啥事,我早说了,冤家宜结不宜解,做人不可太张扬。” 梅月低了头小声说道:“爹,都是我的错。” 林桐月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看着林老实说道:“那依你说,咱家该怎么做?是不是四妹挨了打后,咱家再乖乖地奉上银子,这样才算不得罪贺家?冤家宜结不宜解这话是没错,可还有一句,人无刚骨,立身不牢。你和我娘是村中出了名的老实不惹事,那宋家的仇怨是怎么来的?” 林老实虽然窝囊,但又最忌讳人说他窝囊,他今日一听自家闺女如此直白地提及此事,立即红了脸,睁着怪眼叫骂道:“我造了哪门子的孽,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祸胎,有你这样跟老子说话的吗?咱家被宋家欺负还不是都因为你们不是儿子,若是你们都是带把的,我早他娘的横着走了。” 桐月冷笑两声:“别整天拿着这个当借口好了吗?我都听烦了。” “你烦,我他娘的更烦。”林老实眼看着就要按捺不住。白氏赶忙惶恐又无奈地居中调停两人。 杏月和梅月也好声相劝。 桐月也懒得跟他争执,更懒得与他同席,便飞快地盛了饭端回屋里去吃。 剩下的五个人面面相觑一会儿,默然无声吃着饭。 梅月随便扒拉几口便回屋去陪桐月。 她轻轻地推开门,走到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姐,我是不是很自私?为了自己能过上好日子,把咱们全家推向险境。” 桐月猛然抬起头,语气激越地说道:“你自私?你自私什么?一个快要死的人想活命能叫自私吗?真正自私的是堂屋里的那两位,一个不配做父亲,一个不该当母亲!” 梅月吃惊地瞪大眼睛,默然无语。 桐月不想一下子说太多,而且,她知道自己在情绪激愤时,言语很容易偏激,因此,便轻轻叹息一声,什么也不说了。 当晚,桐月睡熟以后,梅月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如果说,第一次回家时,三姐打开她尘封的心门,让她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那么这次回家以后,她则时不时地在自己的心湖上投进一块巨石,她惶恐迷惑又心潮澎湃。不过,梅月是一个有心的人,有些不明白的,她一律默默地压在心底,慢慢地体会,再从桐月平日的言论或是书中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仍跟以前一样刻苦认真地读书学习。 他们一家一直小心提防着贺家的报复。贺家一直没什么动静,过了一段时间,除了梅月,全家渐渐地都懈怠了。 新年终于到了。林家一家,这个年过得相当不错。全家穿上了新衣服,手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宽裕。白氏一脸满足地笑着,平时不爱串门的她也难得走动走来。林老实更是到处溜达、炫耀。连带着对几个女子也和气许多。一连数日都没有再跟桐月呛嘴。 最高兴的当数梅月,以前的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第38节 桐月也跟着大家高兴了几天,可惜好景不常,刚过完年,她就要面临着离别。江星月告诉她说,他们家一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是为了给自己的读书创造更好的条件,她要举家搬迁到府城。 桐月也明白她搬家的必要性,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伤感。毕竟,江星月是她来到异世交的第一个朋友。两人既同病相怜又惺惺相惜。 元宵刚过,江星月便带着林桂月来向他们两家辞行。 江星月寻了个机会,对桐月说道:“珍重,我们不久应该会再见的。” “珍重。我等你的好消息。” 江家一家离开后,桐月一连几日,心中都有些空落落的。 二月初,白佑林从京城返家。 他返家的次日,便带了许多京中物事前来林家拜访,这又让林老实激动了一把。 两日多日不见,彼此要说的话不少。 桐月对他这次的京城之行也充满好奇。 而白佑林也是攒了满肚子的话需要倾诉和分享。 不待桐月追问,他便主动说了起来:“我这个大哥,怎么说呢。怪不得原主怕他,连我也有点发怵。你说他年纪也不算大,看着像我长辈似的。我这些日子过得处处小心、如履薄冰。” 桐月笑了笑道:“没办法,古人早熟,你大哥是嫡长子又是出仕多年,身上多少会有些威严气度。你大嫂呢?对你和气吗?” 一提到大嫂,白佑林脸上流露一缕奇怪的笑容,他的目光略显迷离,赞不绝口道:“我这次真的大开眼界,以前见到江星月,我觉得她满足了我对一个大家闺秀的所有幻想。但见到我大嫂之后,才觉得人外有人……真可惜没有照片,不然一定让你也看看,绝对的纯天然大美女,幽静典雅、秀外慧中……我也找不出合合适的词了。” 桐月心头不知怎地生起一丝微微的怪异感,她不知道自己不是太敏感了。思索再三,她还是委婉提醒道:“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过于关注你大嫂的容貌了。要知道在古代,叔嫂之间是很注意礼节的,是不是有一句叫什么‘叔嫂不通问'” 白佑林先是一怔,接着哈哈一笑:“想不到你适应挺快的嘛。我也就跟你说说。我在她面前当然十分注意措辞。” 桐月微微笑道:“只在我面前说倒没关系。” 不过,白佑林从此倒很少提起他嫂子的事。 林桐月再听到白佑林的名字时,他已经是本县小有名气的神童了。 他先是做了一首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一首李白的诗。 白佑林出了小名,江星月来了一封信,说她正在用功苦读,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而她林桐月依旧在辛苦谋生,为了进城做准备。 本来,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谁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眼前平静的生活。她们的小妹妹,荷月不见了。 ☆、第五十六章 找人 第五十六章找人 荷月失踪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平常,荷月就在村子里跟着一帮孩子到处乱跑,到了饭点,不用找她,自己就会回来。乡下的孩子都是这样,村里也没听说谁丢过孩子。所以,白氏他们也没怎么管她。 但是这一次,情况却是十分不妙。 一直到吃晚饭时,荷月仍没有回家。桐月先急了,她赶紧起身去找,接着梅月杏月两人也是满村的转悠,逮着大人孩子就问有没有看见荷月。 村子不大,他们挨家挨户打听也没用多少时间。 桐月和梅月此时心中都有了不祥的预感。 桐月返回去,拦着一帮稍大些的孩子问道:“你们再好好想想,荷月有没有跟别人走?今天咱们村有没有来过生人?”孩子们一律摇头。 这时,梅月涩声说道:“我知道,这事一定是贺家的老三干的,他这人心机很深,他要做什么事,往往都是谋好了再做。他要报复咱们家,大的不好下手,于是就拿最小的五妹开刀,他还怕露了行迹,肯定早计划好了路线,好让咱们找不到他头上去。” 桐月听她声音发颤,脸上神情激动,便好声劝道:“事情已经发生,你急也没用,咱们先想想办法。” 梅月听罢,极力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人待心绪稍一平静,就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商讨起来。 桐月说道:“依我猜,这贺老三应该想拐了荷月卖给人贩子。那么,荷月在他手里暂时无性命之忧。咱们这就回家去,告诉爹娘和三叔及杨叔一家,央他们一起寻找。” 梅月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说罢,便分头行动,一人去告诉林富贵一家,一人回家。 林富贵和杨东子一家本来正要吃晚饭,一听到荷月不见了,赶紧放下碗帮着去寻找,还有那些与林家关系近些的邻居也自动自发地帮忙去寻人。 眼见着天黑了,这些人或是提着灯笼或是举着火把,在附近的山坳里,林子里,还有邻村也去找了。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他们在本村没打听到什么,却从邻村打探到一些端倪。天快擦黑时,有人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往南去了。众人再一细问,那女孩子的衣着相貌都跟荷月十分吻合。 虽然找出了一点蛛丝马迹,但再往下查问下去,线索忽又断了。 林家一家连同一帮乡亲,直寻了半夜也没找到人。 桐月只好主动劝众人回去,明日再找。 “真是麻烦你们了。”白氏红着眼眶跟众人道谢。 众人说道:“乡里乡亲的都别客气了,你们也别太伤心了,这孩子看着一脸福相,断不会有事的,一定会找着。” 白氏嘴上答应着,心里早已不抱了希望。 杏月早哭得像泪人儿。 梅月虽然没哭却是一脸呆滞。 众乡亲陆续散去了,桐月母女几个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挨地往家走去。 这下半夜,除了林老实外,其他人都没怎么合眼。天刚一放亮光,桐月白氏等人就起了床。 因为荷月的事,众人无心吃饭,还是桐月硬劝着大家吃了一些,今天还要去得更远,不吃饭怎么能支撑下去? “我今日去县里报官。这丢孩子的事官差应该帮忙找吧?” 她刚一说完,林老实就蹙着眉头反对道:“报什么官?你以为衙门是你家开的?这些官爷只会敷衍了事,还问你要钱要物。” 不但林老实反对,连白氏和杏月也不赞同。他们对于官府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心理,平常能躲则躲,哪敢主动往上凑。 梅月接道:“不管行不行,咱们都要试一试。” 桐月没吱声,她也没打算征询这些人的意见,只是告知他们一声而已。 桐月飞快地喝了一碗稀饭,杂面饼子她现在吃不下,于是便学着梅月的做法,带了几张准备路上饿了再吃。她另外又带了些零钱,最后还用自用的炭笔画了几张荷月的小像,以便问人时用。 一家人商量的结果是,白氏和杏月等人继续在村子附近找人并打探消息,梅月和桐月则去县里,一是报官二是打听消息。 林老实见劝不住桐月,便追出来嚷道:“你们两个给我听着,你们不信邪去报官也行,要是官爷们要的钱太多,你们趁早打道回府。咱们乡下孩子不精贵,谁家不夭折几个孩子?” 桐月每每听林老实说话,心头就会生起一股无明之火。他永远把钱看得最重,哪怕是人命关天的事,他也首先想到的是花多少钱。上次梅月是这样,这次又是。 桐月头也不回地冷哼道:“你说得对,乡下孩子大人都不精贵,赶明儿我爹娘丢了我也不花钱去找。” 林老实气得跳脚,“你给我站住,你咋说话呢。” 桐月不回头,也没回嘴,推开院门快步走了出去。她迎头正好碰上杨东子,他穿戴得还算整齐,肩上搭着个灰色褡裢。 桐月招呼道:“东子,你要去上学?” 杨东子腼腆地笑笑,眼睛看向别处:“不,我今儿不上学,我、我同你一起去找找小五。” 桐月忙说不用,杨东子却坚持如此:“好了,别跟我客气了,小五找不着,我总惦记着,也没心念书,咱们快走吧。” 桐月听罢,心头不禁一暖。她冲杨东子笑道:“那好吧,我也不跟你客气吧。——我打算去县里报官。” 桐月正说着话,林老实骂骂咧咧地追赶出来,桐月忍无可忍,又拿话刺了他几句,林老实被噎得接不上话来。他本欲发作,却被白氏和杏月拦了回去,再加上杨东子也在旁边看着,他只得忍着气退回去。 “咱们快走吧。”桐月嫌恶地朝院里看了一眼,转身往前走。 “哎。”杨东子答应着,他看了看桐月,好声劝道:“你也别跟三伯生气,他这会也不好受。”他早听他娘提过,桐月哪都好,就是有时候不太乖顺,脾气上来,谁的话都敢顶撞。他平常只是听说,今日却亲眼见了。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时觉得林老实可气该顶,一时又觉得他毕竟是桐月的爹,再怎么不对,做女儿的也不好这样明目张胆地顶撞。不过,今日因着有荷月的事,他也没心思细想,只是随口一劝。他随便一劝,桐月也就随便一听,她此时满心都在荷月的事上,因此便急急说道:“咱们快走吧,我去路上拦辆车。” 杨东子只好岔开这个话题,说道:“嗯,好,我来拦吧。” 三人并未等多久,就拦到一辆牛车。 赶车的人是个黄胖中年人,声音洪亮,话也挺多。一上车就跟三人找话说。 桐月起初没有心情跟他闲扯,不过,她旋即想到这人看样子像是经常出门,说不定能从他那儿打听点消息。 于是,她就简略地把妹妹走丢的事告诉了黄胖车夫,她甚至还把画像拿给他看。车夫接过画像看了又看,最后摇头说没见过这孩子。 桐月叹息一声,也没觉得多失望,她本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车夫先是安慰了姐妹两人一番,接着又打开了画匣子:“若说这丢孩子的事,倒也有。不过,一般像你妹这种年纪的丢的都是男孩子,那是卖给没儿子的人家的。女孩子嘛,人贩子喜欢拐稍大些的,毕竟这样小的卖到别的地方也没人收。” 桐月一边应答,一边想道,那贺老三带了荷月出去,自己不好出手,说不定去找人贩子。她今天要做的事,一是去衙门报官,二是想着法子打听附近有没有疑似人贩子的人物。 ☆、第五十七章 跟踪 第五十七章跟踪 桐月在心里思量一番后,便对梅月说道:“咱们分头行动吧,你和东子去找表哥,让他帮忙。我去县衙报官。” 杨东子忙说道:“你一个人去报官行吗?要不我和你一起吧?”杨东子其实跟其他人差不多,一听到官府就心里发怵,但又不好让桐月一个人去。 梅月低头想了一想,说:“三姐,我看还是我和东子哥去报官吧,你去找表哥,毕竟你们熟些。”他们家这些人中,白佑林是最喜欢跟桐月亲近的,每回来了都有说不完的话。 桐月踌躇一下点头答应了。梅月做事她挺放心的,既有胆量又细心周全。再说了,还有杨东子跟着呢。 三人商量,完事后,他们在县衙和白府中间的一个地方碰头,接着便各自行动。 桐月到了白家,上门房一打听,才得知今日白佑林不在家。她又问到哪里去了。 看门房的老藏头,眯着眼,一脸得意地说道:“表姑娘,你竟然还不知道近日发生的事,也难怪,你在乡下,消息闭塞。——我们家少爷啊,可了不得了,满县的人都称他之神童,府里的人都说这是祖宗显灵了。大家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个个都说我们这伙人要熬出头了。” 换做平常,跟他聊几句也没什么,但这会儿,桐月心里有事,未免听得焦躁,只好打断老门房的话说:“老伯,我找表哥有些急事。” 老门房赶紧打住,对桐月笑道:“你瞧我这张嘴一说就停不住,少爷他,他今日应邀到钱老爷家里参加诗会去了。”桐月又问他,钱老爷在哪儿,答曰在城南二十里外,桐月一听只得打消了去找白佑林的念头。 “那么,现下家里还有别的人吗?实不相瞒,我五妹走丢了,我是来叫表哥帮忙的。” 老门房“啊呀”一声,“表姑娘,你怎地不早说?我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人。”老门房领着桐月进了白府,说来也令人气馁,家里只剩下了老门房和一个负责烧火的老仆。其他人要么出门采买,要么陪着白佑林去钱老爷家了。 两个老仆也要去寻人,桐月拒绝了,这么大年纪,帮不了什么忙,而且白家也总得留下个人。 桐月只得告辞,老苍头在她身后高声说道:“表姑娘莫着急,等少爷一回来,我就告诉他。” 桐月出了白府,就往他们三人事先约好的地方走去。她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想着报官不比其他,肯定要耽搁一些时间的,她还不如过去看个究竟。 第39节 桐月刚要抬步,忽然,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人大约十三四岁,一张窄长的脸,一双三角眼,浓眉杂连在一起,这人的长相奇特而且还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桐月稍一想,便明白了。这人长得像贺钱氏,梅月以前的婆婆。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既激动又有些紧张。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贺老三贺聪灵。 那个少爷走得飞快,容不得桐月迟疑,她立即跟了上去。 贺老三走了一会儿,接着在一家包子店门口略停了一会儿,买了十几个包子,又到熟肉店前买了二斤熟肉。桐月心里暗暗猜测,贺老三买这么多东西,一个人吃不完,难道说,他还有同伙? 她一边想着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贺老三并没有察觉,他买了东西让店家包好,便提着东西往城北方向走了。桐月立即跟上。 越往北,行人愈来愈少。 起先是还有房屋,出了北门后,便是成片的田野和树林子,地上乱石磊磊。 桐月眼看着地段越来越偏僻,而且,贺老三仍是一副没有察觉的模样,她不禁起了疑问。难道说,他已经知道她在跟踪他,他这么做是不是有意把自己往这儿引?可是明明贺老三不认识自己啊。她再一想,他是不认识自己不假,但他能悄无声息地带走荷月,肯定是踩好了点的。他说不定早在村子里潜伏几天了,不但是自己,他们全家,他都应该认得。 如果是这样,自己就要有危险了。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梅月曾说过,这个贺家老三,心机十分深沉。 桐月这时十分矛盾,她既怕跟丢了贺老三,索了找荷月的线索,又怕他有心设计自己,她一个人对付不了他的同伙。 桐月放慢了脚步,前面的贺老三也渐渐放慢脚步。这样一来,桐月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要想出一个办法拌住贺老三。 想法在她脑中盘旋,还没酝酿成熟,她听见面前脚步声响起,贺老三突然回过头朝她走来了。 他的脸上带着阴毒的笑,面容狰狞地朝她扑来。桐月心中一紧,眼观四方,见四面都是田野树林,附近没有人家。指望别人帮忙是不可能了。 她转身就跑,不想没跑几步,却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她情不自禁地惨叫出声。 “哈哈,你也有今天!”贺老三快意地大笑着奔了过来,弯腰就来捉桐月。 就在他刚刚弯下腰时,忽然眼前一个青色的东西飞过,一个尖棱石头飞向他眼睛,贺老三始料不及,“啊呀”一声,捂着左眼大叫起来。 桐月再接再厉,一个接一个地朝他掷石头,每一个又准又儿狠,不是砸向他的眼睛就是砸向脑门。这一片刻的功夫,贺老三便被砸得晕头转向,满脸是血。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往前一扑,想去摁住桐月。桐月早有准备,等他扑上来时,她忍着痛意向前滚了过去。贺老三扑倒在地的时候,她再一跃而起,骑在他背上,抓起石头乱砸一气。她知道自己单凭体力是拼不过贺老三的,她只能抓住这有限的时机,先把贺老三给打晕了才行。 贺老三被这一阵一阵的石雨打得晕头转向,人事半省。桐月仍嫌不放心,又想找绳子把他捆起来。真是天助她也,她竟然在贺老三的褡裢里找到了一根麻绳。她拿起绳子,将人捆得像粽子似的。 捆好人,接着便是审讯,贺老三不知是装死还是真昏过去了,桐月怎么问他就是不开口。桐月心中起急,她是不会十大酷邢,但照样能让人生不如死。她拿起细麻绳的一端,绕在贺老三的脖子上,一点点地收紧。 “说,我五妹藏在哪里?同伙有几个人?” 贺老三闭眼不语。 桐月狠下心勒紧绳子,故作凶狠地说道:“你应该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想想你娘,你哥的下场!说还是不说?” 说着这话,她手上也用了力,贺老三被绳子勒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含糊不清地说道:“在、前面荒宅。”说完这句,他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桐月本想找凉水将他泼醒,可是这荒郊野外的,哪去找凉水? 桐月只好暂时放弃审问贺老三这条路,她在贺老三身上撕下一块破布堵住他的嘴,再把拖到一片灌木丛中,为了防止别人发现,她还在他身上盖了些青草作掩饰。 接着,她取下他肩上的褡裢,在里面翻找一会,除了一些铜钱和碎银,还有一些破布条外,她并没有找到别的东西。 她背上褡裢,继续向北走去。 走了挺远一段路,她才碰到一个打猪草的老妪,她连忙礼貌地向前打招呼问路,问前面有没有一座空宅。 老妪诧异地打量了桐月一眼,热心地说道:“哎呀,小姑娘,你咋一个人在这地方乱逛,这附近可没有什么人家,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安全哟,快些回去吧。” 桐月笑着谢过她,又接着问空宅的事。 老妪想了想,手指指前面:“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前面那座宅子,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过去,那宅子以前是个有钱老爷的别庄,后来全家老小都被盗贼杀了……听说那里面老闹鬼,晚上有孩子哭。” 桐月笑笑:“没事,大白天的,我不怕,我去那儿有点事。” 老妪还想再劝,见她执意要去,只好摇头不再说什么。 桐月道过谢,临去时突然想起什么,从贺老三的褡裢里拿出一个包子塞给老妪便走了。 她又走了一步,直走得双腿酸软,全身出汗,才终于看到一座宅院。果然是荒宅,四周树木杂草丛生,一堆断壁残垣在树林中若隐若现,歪歪斜斜的卵石小径上尽是鸟粪,成群的乌鸦嘎嘎地从头顶飞过,纵然在白天,也让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桐月蹑手蹑脚地向宅子走去。她没走几步,突然惊起草丛里的几只鸟儿,同时也惊动了里面的人,当下就有人问道:“小贺回来了?” 桐月的心突突一跳,赶紧蹲到草丛里去。她刚刚蹲好,就从里面走出一个彪形大汉来,那人望了望外面,骂了一句:“他娘的,怎的这时候还不回来,要饿死老子。”骂完,他又悻悻回去了。 桐月轻手轻脚地朝里面挪去,终于,她挪了那间屋子的窗户前面。这窗纸早破了,窗外又有蓊郁的树木和杂草掩映,所以,她能看见里面,但里面的人看不见她。 她偷过窗格朝里看去,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屋里头,除了两个彪形大汉外,还有几个孩子,从五六岁到十来岁都有,有男有女。 她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荷月也在里面! ☆、第五十八章 救人 第五十八章救人 桐月看到了妹妹就在里面,先是惊喜再就是担忧。人是找到了,可她该怎么施救?她默默打量着这两个男子,这两人一个身材高大,生得黑凛凛的,满脸凶相;另一个稍黄瘦些,一脸络腮胡子。看样子这两人还是练家子,她一个人是决计对付不了的。智取?也不是每次都有刚才那种好机会。她想赶紧回去报信,但又怕自己一走开,这伙人转移了地点,到时,她到哪儿找去。桐月此时真是进退两难,踌躇不已。 就在桐月迟疑不决时,突然听到屋里有几个孩子呜呜地哭起出声来,听那意思是饿了或是渴了。 那个黑大汉十分不耐烦地骂道:“兔崽子,叫什么叫,再叫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你饿,老子还饿呢。” 络腮胡子稍和气些,一面安抚孩子一边对同伴说道:“孩子本来就容易饿,你去拿些水给他们喝。” 黑大汉不情不愿地出去舀了一大瓢水回来。 这些孩子们轮流喝了,轮到荷月时,她笑着摆手:“不渴,叔叔喝。” 络腮胡子不由得笑了,对黑大汉夸道:“这里头就数这个小的最乖,从来不哭不闹。” 黑大汉道:“是乖,不过年纪太小不太好出手,要是个男孩的话还好,这么小不记事,能卖个好价钱。女孩的话,做丫头人家都嫌小,更别说卖到青楼去。” 络腮胡子道:“没关系,到时就当个添头,饶给买主就行了。再者,这是小贺的投名状,不能不收,以后开了这个口子,不愁他不听咱们的。” “说的是,还是你脑子好使。” ……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黑大汉又开始焦躁道:“他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这小贺还不回来。人都饿扁了。” 说着,他拿眼看了看这帮孩子,只见这些孩子,精神慢慢地委顿下去,再也不哭不闹。 络腮胡子问道:“你给这些孩子吃什么了?” 黑大汉满不在乎地道:“在水里加了点料,省得他们哭得烦人。——人都睡着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们跑掉,我出去买些吃的去。这个小贺也真是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络腮胡子自己也饿了,想了想,也只得同意了。 黑大汉提了包囊大步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络腮胡子和一帮昏昏欲睡的孩子。 桐月的心突突跳起来,手心也攥出了汗,她要想想怎么利用这个机会? 她还没想好主意,屋里发生的事立即吸引了她的注意。 黑大汉刚离开,就听见荷月突然皱着眉头捂着肚子大叫起来:“叔叔,肚肚疼。” 桐月一阵心焦,恨不得立时冲出去。但她只能暂时按捺住不动。 络腮胡子听到叫声也信以为真,赶紧过去问怎么回事。 谁也没想到,就这一时候,变故发生了。 络腮胡子一靠近荷月,就见她陡地拿出一根筷子,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络腮胡子的右眼狠狠插去。 络腮胡子万没料到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竟会袭击自己,还是这种用这样凶残的方法。 络腮胡子的反应很快,可是荷月的速度更快,筷子几乎像是飞进他的左眼,络腮胡子痛得抱头大叫。 荷月一击得中,接着飞扑过去,两只小手死死地按在络腮胡子的脑门上。络腮胡子的右眼流汩汩流血,左眼睁得像铜铃一样大,他仰面躺在地上,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最后变成紫黑色,气息渐渐弱下去。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是谁?” 荷月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小孩子的那种甜糯,而是带有一种冷清和洒落:“你去问阎王吧。”说完这句,她再一使力,络腮胡子登时气绝身亡,他是死不瞑目。 做完这些,荷月累极倦极,就地往络腮胡子身上一坐,翘着脚歇息。 窗外的桐月给这一幕,震得目瞪口呆。 络腮胡子万万没料到这一幕,她同样也是。 以前,她也怀疑过荷月也是穿越的,但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本领。 桐月犹如在梦中一般,她用了很大的气力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她稍一动,荷月就发现了,她一脸的警惕,随手拔去络腮胡子眼中的血筷子,看样子是想再用一次。 桐月吓得赶紧出声:“五妹,是我!” 荷月拿着筷子,眼看着桐月走进来。 她扫了一眼桐月,淡淡地问道:“你都看到了?” 桐月只好实话实说,“都看到了。” 荷月抚额叹息一声,摆着小手道:“本来想以后再告诉你的,既然看到了,那就算了。省得我以后在你面前装了。” 桐月此时心中是千回百转,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但显然现在不是好时机,她咽下所有的疑问,只是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再晚,那个黑汉子该回来了。她看荷月的样子,像是累极,怕到时候两人对付不了那个人。 荷月看了看这破屋子,又看了屋里熟睡的孩子,说道:“还是先别走,你帮我先把这些孩子挪到外面。我再做一件事就走。” 桐月便将这些孩子一个个抱到外面。 荷月仍坐着休息,等到桐月将人挪毕,她起身掸掸身上的土,跟着桐月走了出去,两人一起隐藏在外面的草丛中,像两个耐心的猎人似的,静等着猎物出现。 这等待狩猎的这段时间,桐月忍不住抛出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你是特工?” 荷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接着白了桐月一眼,“我是打丧尸和怪兽的。” 原来是末世来的,怪不得。 “为什么上次不肯告诉我?”桐月想起那次失败的试探。 荷月再次嗤之以鼻:“你以为我像你们两个,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底细给暴露了。” 桐月有些啼笑皆非:“这就是你鄙视白佑林的原因。”她现在还记得她那鄙夷的小眼神。 荷月冷笑一声:“错,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桐月还想再细问,就见荷月以手抵唇,示意她禁声。 桐月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一阵踏踏的脚步声。有人向在这边走来。 桐月仔细地听了听,还是两个人。她不由得又担忧起来,一个人就已够难对付,何况是两个人? 第40节 这时,两人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一个是黑大汉,另外一个有些耳熟,原来竟是贺老三的,他怎么出来了? 贺老三问道:“你们真的没看见有人来?” 黑大汉有些不耐地道:“你以为我们两人像你,一个小娘们都对付不了。只要她来,老子一定会有察觉。亏得我发现了你,要不然,你还不被狼吃了?” 贺老三忍气说道:“我不是不小心被暗算了吗?谁知道那小娘皮那么有心计,竟然假装摔倒……” 黑大汉不屑地嗤笑一声,没再接话。 两人边说边朝空屋里走去。 就在两人即将进屋时,荷月轻轻地在桐月耳边说道:“快看,好戏开始了。” 桐月睁大眼睛朝空屋看去,只见那两人走进去后,房子开始晃动,先是轻晃,再是剧烈地摇晃。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房屋倒塌了。 荷月大大松了一口气,往桐月身上一倒,有气无力地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睡一会儿。”说完,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桐月将她背在背上,站在外圈,等尘土散了,才过去查看,贺老三和那个黑大汉断墙和房梁压住了身子,但仍没死透。 听到有人来,两人伸出手向桐月求救,桐月不忍心去看,于是,她闭了眼走开。 她决定先背着荷月回城,然后再去县衙通知官府来领孩子。 不想,她没走几步路,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桐月不由得一阵紧张,难道这伙人还有同伙? ☆、第五十九章 团聚 桐月一阵紧张,她以为是刚才那两人的同伙来了。她想也没想,便钻入就近的草丛中,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马蹄声渐近,打头的是一匹神骏的黑马。马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这少年面容清秀,气度不凡,看样子不像是人贩子的同伙。难道,也是来找人的?虽然如此想,但桐月还是不敢大意。她仍躲在草丛里按兵不动。 随后又来了两骑,后面的两匹马稍逊于第一匹马。那两人滚下马来,小声商量了几句,便向空屋走去。 接着,桐月就听见有人高呼:“少爷,孩子在这里!” 然后又有人惊呼:“这里面压得有人。” 桐月听到这里,已经差不多确信,这伙人不是人贩子的同伙了。她正要出来时,前面又传来了马车的辘轳声。接着是大批官差公人。 众人一涌而上,七嘴八舌地议论个不停。 桐月在众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佑林也来了。这下,她再没有疑问,赶紧背着荷月现身。 两人突然现身,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白佑林惊喜不已,赶紧跑上来问长问短。 “桐、表妹,我可找到你了。你这人也真是的,怎地一个人跑到这里?幸亏钱少爷聪明,很快就查到了这里,不然,你可就危险了。” 桐月把荷月放下来,笑着道谢向白佑林及众人道谢。 刚才最先到达的三个人,再加上一伙官差,全都一齐望向桐月。 这时节,有几个官差已经把压在断墙房梁之下的两人给拉了出来,不过,两人都昏迷了过去。至于那些孩子,被灌了凉水,这会才慢慢醒转过来。 众人又问她两人是怎么逃出来的。这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桐月只好临时编造了一个谎言:“我去白家找表哥帮忙,表哥不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再加上那人长得像我家的一个对头,所以我就悄悄跟了过来,中间被他察觉,我怕遭他暗算,就想逃走,不想摔倒在乱石地里,那人追来时,我就胡乱拿石头砸人,砸到了他的眼睛和头部,把他砸昏了。我就用绳子把他捆起来,问了藏人的地点,就找了过来。我妹妹果然就在这里。因为屋里有两个大汉,我怕敌不过,就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躲在窗下看着。过了一会,那个胖的叫饿,说要出去买东西吃就走了。他刚走,又来了一个黑大汉,跟屋里的络腮胡子嘀咕了一阵,我也没听清说些什么,反正他们两个用药把孩子们药翻,然后搬到外间去了。 他们又回屋来拿东西,这两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分赃不均还是别的原因,一言不和就打了起来。那个胖的把瘦的打死了。我当时吓呆了,等凶手离开后,我正想出来,没想到,刚才出去买东西的黑大汉又回来了,还带回了我跟踪的那个人,他们进屋没多久,房子就塌了,把两人都砸在了里面,可见这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桐月口齿清晰,说得有条有理。众人听罢,纷纷赞叹桐月机智过人,赞叹完,又感慨说这是他们该有的报应。 桐月没多说话,只是低了头,假装不好意思。实则是在掩饰。但是,没办法,她总不能实话实说那个络腮胡子是荷月杀死的吧。至于无端生有一个同伙来,她想,这些人应该还会有同伙。 那帮官差倒没怎么怀疑,他们找到了孩子,又捉到犯人,而且还帮了钱白两家一个忙,卖了人情,都想回去怎么邀功和捞油水,也没心思,一一比对桐月说的。 这些官差大手一挥,便讲一众孩子抱上车,再拉了昏迷不醒的黑大汉和贺老三,最后连同络腮胡的尸身也带上,一同朝衙门走去。 桐月由白佑林陪同,先到衙门将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便无事了。 她当然也看到了杨东子和梅月,姐妹三人完好重聚,梅月喜极而泣。 白佑林又邀他们三人去白家歇息。 很快,这件事轰动了县里,一时间,那些丢孩子的来找孩子,没丢孩子的来看热闹。 人人都称赞知县老爷断案如神明,顺藤摸瓜找到团伙人贩子。也顺便赞了桐月为了寻找妹妹敢于深入虎穴的无畏精神。 桐月自然没心思理会这些,她现在是又累又饿又担心荷月。好在,荷月只是体力透支过度,深睡了过去,并无大碍。 白佑林招待三人吃饭。 吃过饭后,梅月和杨东子被春兰领去闲逛,屋里只剩下白佑林和桐月。 桐月忙说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白佑林摆摆手:“跟我客气什么。而且,”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看今天的情形,就算我不去,你也能安然回来。” 白佑林啧啧称赞:“一个人打倒壮实少年,还敢孤身入虎穴,你真是太厉害了。咱们单位的女汉子跟你比算什么呀。” “也不是,我那时都快吓傻了。”桐月客气道。 三人在白家歇息了半个时辰,桐月怕家里人担心,也不敢多呆。白佑林派了一个小厮送他们回去,另外又送了许多东西说是给他们压惊。 在傍晚时分,四人到了家。 众人见荷月安然归来,俱皆感慨不已。一听说是白家帮忙找的,也就了然,连说怪不得。 白氏和杏月见了失而复得的荷月,又是哭又是笑的。 一家人在众乡亲的簇拥下回了家。 隔了两日,白家的小厮又来了一趟,一是告诉桐月那贺老三和他的同伙苏醒了。两人对拐卖孩子的事都供认了,其他与桐月说法基本一致,唯独在络腮胡子怎么死的事上不一致。那黑汉子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别的同伙。而贺老三却咬定说是桐月杀的。此案僵持在了这里。 桐月本来还有些担心,没料到仅仅两日后,事情峰回路转。原来,那黑汉吃打不过,终于承认自己有同伙,而且还供出了几个同伙的名字,有的在本县有的在外县,他们不独拐卖孩子还拐卖女子,此案已引起了一些轰动。众人对这些人恨得咬牙切齿。特别是那些妻女孩子被拐的人家,哭求着要求官府严办。对于这种罪大恶极,后台又不甚大的罪犯,官府倒也乐意顺从民意,这几人均按重罪惩办。至于那个死因不明的络腮胡子,虽然凶犯没有抓倒,但官府也不怎么在意了。 几天后,白家的小厮又来了趟,这次不独带来了官府的赏赐,还有那些被解救回家的孩子的家人送来的礼物。 一家人更是欢天喜地,而让桐月等人高兴的是荷月在昏睡几天后终于苏醒过来。 ☆、第六十章 水车朋友 接下来,白佑林并没有像荷月所说的,给她惊喜。两人的关系仍跟以前一样。 桐月密切注视着案情的发展,同时也暗暗提防着贺家那边的人。令她宽心的是,贺家除了这个老三,没其他人了。 此事过后,林家诸人仍跟以前一样过着平静而又忙碌的日子。每天早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跟以前不一样的是桐月和荷月的关系。 桐月对荷月充满了好奇,令人无奈的是,荷月似乎防心很重,对她有保留。她对桐月的情况门儿清,对自己的事却不愿意多谈。桐月试探了几次,便也放弃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愿多说倒也能理解。荷月自从那次之后,体力严重透支,休养了好一阵子才完全恢复。 荷月的身体一恢复,便仍跟以前一样整天领着一帮孩子在村子里乱转。 转眼间,冬去春来,又是一年麦子返青时。春暖花开,大地复苏,人们的心情也会不自觉地跟着清爽起来。可惜,现下的村民们并没有这种雅兴。春天到了,也意味着冬闲结束了。紧张的劳作又开始了。 给田地施肥,给麦子拔草、浇水,还要开垦菜园,修理农具等等一堆的事排着队等着。 其他的活计还好说,最让林家发怵的是浇水。 他们的田地位置不好,处在水渠的下游,上游的几家偏偏又是村里有头有脸儿子多的人家,惹不起,争不起,但地总归要浇。往年的时候,只要是天旱时节,村民们总免不了要吵架甚至打架,而林家常常是吃亏的那个。虽然现在境况有点不一样了,但窝囊了这么多年,林老实仍是惯性难改。这地还没开始浇呢,人已经先焦虑上了。白氏和杏月不敢招惹,每日里都是小心翼翼的,梅月说话行事也愈加谨慎,家里气氛十分压抑。只有桐月和荷月仍跟以前一样,压根不把林老实放在眼里。 桐月现在已经学会把林老实当成空气。她不跟他争吵,也不再试图改变他。都几十岁的人了,思想早已跟石头一样顽固,她改得了吗? 她这几日一直在思考怎么浇地。这里的人都是挑水,可是水渠那么远,就凭她家这些人,哪能挑得动? 她思来想去,就想弄辆水车。 可是世上的事都是说易行难。水车的图她看过,可现在让她画,却成一件难事。她的动力能力为零,连只小板凳都做不好。至于她爹,更别指望。跟他沟通他不懂的事,简直比上天还难。 想了两天,桐月决定去找杨大山帮忙。杨大山是村里有名的巧手,虽然不是专业的木匠,但平常编筐织席做些简单家具还是没问题的。桐月并没有直接去找他帮忙,她先找的杨东子。 她先给杨东子说了水车的大致原理,然后再说好处。杨东子一听就明白。他当下便说道:“这个东西我听人说过,邻县就有,只不过咱们这里还没人用。” 桐月点头:“对的,早就有人用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咱们这里没有?” 杨东子咧嘴笑笑:“这不就有人使了,要是成了,你可是咱村里的大功臣呢。” 桐月一脸欣喜:“这么说,你同意说服你爹做水车了?” 杨东子没说话,只是笑着点头。 桐月兴致勃勃地俯在桌上给他画图。她一边画一边讲解,杨东子认真地看着,时不时地询问一句。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他们说得投入,连杨大山夫妇俩回家都没察觉。 桐月说着话无意间一抬头才发现他们夫妻两人回来,杨大山还好,跟往常一样笑着来了打个招呼。而王婶则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模样,上下打量着两人。桐月心中坦然,若无其事地叫了声婶。杨东子就不那么坦然了,他面孔通红,手足无措,有些慌乱地向爹娘解释道:“爹、娘,桐、桐月,她过来找我有事。” 王婶仍旧笑眯眯的,嘴里却嗔怪道:“你这孩子,桐月没事不能来了,她天天来我才高兴呢。”说完,她扭身去倒水了。 桐月看这情形,怎么能不知道王婶在想什么。她和杨东子的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相处起来略有些尴尬。村中同龄的男女已经开始互相回避了。看来,她也得入乡随俗,注意些规矩。 想到这里,她便对杨东子和杨大山说道:“东子,你一会给杨叔讲讲水车的事,我怕讲不明白。杨叔,这图纸是我从表哥家的书里看到的,这水车要是做成了,不但省力还节约水。到时咱们两家合用。” 杨大山对此说法将信将疑,而是随口答应道:“行,我一会儿看看。” 桐月微笑着告别杨家众人回了家。 此时,林老实和白氏杏月都下地去了,家里只剩下梅月和荷月。梅月正在灶房忙活,荷月则抱着胳膊坐在院中中央望天沉思。桐月也没打扰她,正要抬步进灶房给梅月帮忙,却听荷月幽幽叹息一声,“你们都在忙,我闲着怪没意思。”桐月只好住了脚步,劝道:“你现在还小,别想那么多。” 她以为荷月感慨一句就完事了,没想到她突然又来了句:“要不我进山去打些猎物回来卖。” 桐月赶紧制止:“你得了,你也不看看你小胳膊小腿。你姐我现在还养得活你。” 荷月蹙着眉头不再说话。 第二天,林老实就说要去浇地,一大早地就把全家都叫了起来。他们三人是主力,梅月和桐月也去。 本来以为他们来得够早了,哪知到了地里才发现别人来得更早。 那些壮男健妇们一个个挑着水桶,高声说笑着。宋老七一家也在其中。他看到林老实一家,眼睛都没往这边瞄一眼,突然,他大声对一旁的王七嫂说道:“七嫂,咋就那你一个来挑水,你女婿呢?” 七嫂道:“女婿还有他家的活要干呢。” 宋老七点头,别有用意地笑道:“是啊,这女婿到底不能跟儿子比。你还这好,好歹有个小儿子,过几年也能干活了。不像某些人,绝了户了。哈哈。” 宋老七嘴上是没明说,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些人有人等着看戏,有的替林家担忧,也有的心里埋怨宋老七不厚道。 林老实听到宋老七的话,脸气得发青,白氏深深叹了口气,不停地用眼色制止丈夫不要主动惹事。 这时也有跟林家关系好的人家,赶紧转移话题并拿话安慰林老实和白氏:“哎呀,你们也来挑水,过得真快哈,三个丫头都能帮忙了。我当家的常夸你家的老二老三能干比小子都强。” 第41节 白氏和林老实的脸色略略缓和了些,嘴里谦虚了几句。 桐月却在旁边接道:“我也常这么劝我爹娘,让他们别听那些不是东西的东西的闲话,像那种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人,能教出好儿子才怪?养的儿孙都是吃牢饭的料,将来不但是绝户的问题,还让祖宗蒙羞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跟刚才一样,大家也知道桐月说的是谁,有的微笑,有的跟着笑,有的是想笑不敢笑。宋老七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他正想再次出言讥讽,不想里正带着老婆儿子也来浇水了。宋老七一是顾忌里正,二是林家现在今非昔比,自然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践踏,只是默默地压下气,准备等着以后再报复。 这一天,桐月再次被累得骨头散架。其实,她也没怎么挑水,只是和梅月抬了十几桶水就累成这样。杏月和白氏可是直接用扁担一趟一趟的挑水,杏月的肩膀都磨破了。桐月看得倒口气,她让梅月帮着涂药,她自己则又跑到杨家问杨东子水车的事。她一进门,杨东子就腼腆地笑着说,他爹答应做了。桐月心中自然欢喜。她跟杨东子说了几句话,又硬塞给王婶几十文钱,是拿来用工具和木料的,王婶推辞了一会儿,便也收下了。杨大山说,水车他没做过,估计还得琢磨好几天。桐月说不着急,让他慢慢想。 杨大山和杨东子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水车的事,自然也没空去浇地。起初,人们都不知道,后来不知谁察觉了。这件事立即引起了众人的议论。 有人说:“这杨大山平常都精明的啊,怎么突然就糊涂了。那玩意说做就能做啊。” “就是就是,做了也不一定能用啊。还耽误了庄稼。” “我就等着看他能不能做成。” …… 这些话,杨大山和杨东子都没空理会,但王婶不一样,她这会儿心情十分复杂,一会担忧耽误庄稼,一会儿又怕做不成到时被人笑话。 桐月也不禁有些着急,她正在想,自己要不要去拿钱找专业的木匠来做。或者问一下白佑林,说不定他懂得这方面的知识。 桐月没料到,她还没来得及去找白佑林,对方倒先给她捎了一个口信,说他两日后,和朋友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她。 虽然,送信的人没说这个朋友是谁,但桐月凭直觉猜测,这人应该就是上次跟着白佑林去搭救她们的那个钱公子。 桐月把白佑林和朋友要来的事告诉了家人。林老实激动得不知怎么为好,赶紧指挥着妻女打扫庭院,准备饭菜。家里忙得鸡飞狗跳,连荷月也没闲着。 两日后,家里被众人拾掇得焕然一新。 林老实连地也不下了,穿得整整齐齐的,专等着他这个大外甥来家。 早饭过后,白佑林和钱公子没来,杨东子却喜气洋洋地过来告诉桐月说,水车做好了,让她过去看看。 ☆、第六十一章 姐妹对话 水车做好了。桐月听到这个消息,自是无比高兴。她笑着说:“这么快?我以为还得再等几天呢?” 杨东子挠挠头,笑着回道:“我急,我爹也急,我娘……也急得很,我爹晚上也赶着做,又去把我姑父叫了来。” 听到这里,桐月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种时候,着实不该麻烦杨大山。可本村又没木匠,她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做 。这个人情,她是欠下了,以后慢慢还。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杨家走去。 王婶正站在大门外,笑吟吟地看着两人,大声招呼道:“快过来瞧瞧吧,这几天东子整天价催你杨伯,从来没见他这么聒噪过,真是的,旁的事也没见他这么上心。” 杨乐子听到这话,一边紧张地看着桐月一边不停地冲他娘使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桐月的心思都在水车上,也没注意到母子两人的互动。 水车摆在院子里,木头还没刨光溜,地上一堆木屑,杨大伯正拿着工具在修理边边角角。他咧嘴冲桐月笑道:“你看是不是这个玩意儿,我跟东子的姑父琢磨了好几天才弄出来。” 说实话,这个水车跟桐月想像中的并不一样,十分地简陋,这种的应该叫做筒车,可以配合水池和连筒能使低水高送。如果可以正常使用的话,倒也能节省不少人力。 桐月面脸表现得十分欣喜:“杨大伯,就是这样。真是辛苦你们了,等忙完这阵后,我请你和姑父吃饭吧。” 杨大山摆手:“不用不用,这玩意要真能用,咱们两家也省不少力。” “那倒是。——对了,杨伯,钱够用吗?” “够了够了。” 也不知谁传出去的,不多一会儿,就有人来看水车。 大家看着这个庞然大物,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过没几个人相信真能用它浇水。 林老实闻讯也赶来了,他一听说是桐月让做的,便急声问道:“啥?这是桐月让做的?花了多少钱?” 杨大山略有些尴尬,他看了桐月一眼,说道:“没花什么钱,这木料是做家什剩下的。你家有了再还我就是。” 林老实听到这话,脸色才有所缓和。但他仍然不忿桐月的私做主张。 桐月视他为无物,径自对杨大山说道:“杨伯,咱们快让人抬到地里试试吧。” “对对。”杨大山擦了把汗,叫了几个壮劳力,大家伙一齐把水车抬到水渠旁边。 杨大山和杨东子先去试,用脚踩,虽然费力,但总比挑水好多了。 “嗬,还真能抽出水。” “老杨真是个能人。” “哪呀,听说是林老实家的老三想出来的。” “……” 大家看得稀奇,不断地有人愿意上去踩踏,特别是那些半大孩子们,更是觉得新鲜,个个跃跃欲试。周围的人是越聚越多。 试了一会儿后,桐月提出先浇杨家的地,毕竟,杨大山为了做水车耽搁了好几天。杨大山夫妻稍稍推辞了下也就答应了。他们商量说,上午浇他家的,下午浇林家的。林老实见水车能用又省力,且又受到众人的夸赞,早把刚才那点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说着说着话,便忍不住夸夸其谈起来:“其实我早见过这玩意儿,毕竟我也进过大城,还有个有见识的外甥,我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周围不解内情的人跟着点头,了解底细的人但笑不语。 林老实正说到兴头上,忽然村中一个孩子飞快地跑过来喊道:“桐月桐月,你家表哥来了!” 桐月不由得一惊,想道,怎么今天来了? 林老实听到消息,牛也顾不上吹了。忙不迭地拍拍身上的土,高声喊人群中的白氏和杏月赶紧回家做饭。 一家人急急忙忙地往家赶去。 他们到家时,白佑林的那辆惹眼的马车已经停在林家门口。同来的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桐月一眼便认出是那天帮她忙的钱公子,钱子轩。 白佑林面带微笑,冲林家众人打招呼。 钱子轩也说了声:“叨扰了。” 白氏不知所措地应了声,林老实不停地搓着手,满脸堆笑,语无伦次地奉承着两人。 “你们能来,俺们太高兴了,快、快进来坐。都别嫌弃哈。” 白佑林一脸地平易近人,“姨夫,这是哪里的话。” 接着,白佑林又随意问了林老实一些庄稼上的事。林老实是问一答十,说话时自然把水车的事也透漏了出来。 白佑林和钱子轩果然都十分感兴趣,两人连门都没进,便要去看看。 林老实求之不得,当下便带着他们又回到了水渠边。 水渠边上的村民们不远不近地围观着这两个贵客,纷纷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林老实。林老实不由得飘飘然,平日里佝偻的腰板挺直了许多。他在人群中寻找着仇敌宋老七,不想那宋老七早就溜回家去了。只有宋老七的儿子不远处看着。 对于水车,白佑林并没有钱子轩的兴致大,两人看了一会儿便折回来了,路上,白佑林随口说道:“这个做得比较简陋,你要真有兴趣,回头我画个图,给你做辆更复杂更精致的来。” 钱子轩却侧脸看看桐月,迟疑道:“这是不是得问问林姑娘?” 白佑林略略有些尴尬。 桐月微微一笑,说道:“没事,这又不是我的独有发明。图纸是我在表哥送的书上看到的。” “哦,原来如此。” 他们三人说着话便到了林家门。 林老实见到两人进来,又用袖子把凳子擦了一遍。桐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钱子轩在旁边客气道:“都不是外人,林伯不用忙了,您老快坐下歇息。” 白佑林也道:“姨夫坐吧,我和子轩不是外人,不必这样。” “哎哎,都坐都坐。”林老实说着才坐下来,接着便吩咐妻女赶紧上茶。 不一会儿,白氏便端茶进来。 桐月便去灶房安排饭菜。 这时,白家的小厮以及丫头春兰早捧了几个大食盒进来。桐月见里面装着鲜鱼肥鸡以及各式熟食。 白氏不安地说道:“这、这怎么行?” 春兰抿嘴笑道:“这是少爷吩咐的。夫人不必推辞。” 春兰说着便挽起袖子帮着做饭。 灶房不大,站了四个女人便没空地了,不善厨艺的桐月便被人推了出来,她和荷月负责去摘菜。 荷月一离了人,便恢复了本来面目。她撇撇嘴,向堂屋的方向瞥了一眼,冷不丁地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去过他家?” 桐月答道:“是呀。” “他爹妈也是这样招待你?” 桐月想了想,含糊地答道:“好像是吧,反正当时对我们挺热情挺重视的。” 荷月冷笑着总结道:“肯定是热情中带着卑微呗,像咱那个爹一样。怪不得他喜欢这样,原来是在收复心灵失地呀。现在风水轮流转了,没事就居高临下地来显摆一下。” 桐月不由得一惊,反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荷月一脸地满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有问题吗?” 桐月看着她说道:“我要是觉得有问题,你会改吗?” 荷月两眼望天,“我改它干嘛?” 桐月不再理她,专心地摘菜。 荷月闲着没事又来撩她:“我看这姓钱的还凑和,你要不要略施小计,让他对你有好感?” 桐月摇头:“不用。” 荷月两眼盯着桐月,不解地问:“你不会告诉我,你真的甘心嫁一个村夫吗吧?” 桐月无奈地用菜敲了一下荷月的头:“你能不能不要操那些闲心,专心地长个去吧。” 荷月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真难得,还学会害羞了。” 桐月真是哭笑不得,这哪是害羞,她是真的不想提前去想那些没影的事。她的进城大计还没完成呢。现在,梅月回来了,贺家的事暂时解决了,没了后顾之忧。她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个计划上了。 现在的目标是赚钱、攒钱,然后找个机会搬进城去。 ☆、第六十二章 各自的路 第六十二章各自的路 第42节 白佑林和钱子轩并没有在林家久待,吃过午饭,闲坐一会儿便回城去了。 他们回去不久,钱子轩还特意托人来告诉桐月,他准备也仿做了几辆水车在自家田庄里使用。桐月付之一笑,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有了水车,林家和杨家省力许多。他们自家浇完,又借给乡邻使用。水车不但省力还省水,再加上今年旱得不厉害,所以争水的纠纷也少了许多。里正对此十分欣慰,又因为有林家认识白家和钱家那样的人物,里正先前对林家的那点子不愉快也淡了许多。有时,他也会主动跟林老实说几句话。不但是里正,其他几家对林老实也莫名的多了些敬意。林老实内心激动不已,走路都带风。他心情一好,连带着对妻女也客气许多。桐月巴不得他这样。 转眼间,春天已过,夏日来临。今年夏天跟去年也没什么区别,仍旧要顶着大太阳干活。今年好在家里添了一个劳力梅月,别看她人不大,农活家务样样会,简直能顶上一个大人。林老实对她这点十分满意,时不时地拿她跟桐月比,明里暗里说桐月干活不行。桐月倒无所谓,不想理就不理,说烦了就顶回去。但梅月却十分忐忑,生怕姐妹之间生了嫌隙。有次,当林老实再说起这个话题时,她便严肃地说道:“爹,您以后别这样说好吗?三姐虽然干活比不上我和二姐,可是她别的方面强啊,念书做生意样样比人强。你若再这样说,我也干脆也不要勤快了。免得我们姐妹生分了。” 林老实噎得接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嘟嘟囔囔道:“你这孩子,我夸你还不好了。” 梅月摇头:“不好,我不喜欢被这样夸。” 杏月在旁边忍不住笑了。荷月也在一边看热闹。桐月感慨的同时又有些感动,她这个妹妹的心思真是太周全了。 林老实还想说什么,看梅月这副严肃的样子,只好不说了。 从那以后,桐月倒真是耳根清净不少。 等地里一忙完,桐月姐妹几个又开始忙活生意的事。 她们变着花样卖各种小吃,凡是能想到的能做的,都做了。生意时好时不好,但总体还行。比去年强了许多。半年下来,桐月手头已经攒了几千文钱。中间,她和江星月见了一面。江星月在用功读书,人比以前更消瘦,但精神还算不错。 “我来看看你,再过半个月就要启程去府城准备乡试了。”江星月神色疲倦地说道。 “你放心去吧。好好注意身体。”桐月安慰她道。 两人见面时间不长,堂姐桂月还要回娘家,而且,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姐夫和小姨子,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了。 半个月后,江星月带着家仆和妻子去府城。 “你说,她能中举人吗?”荷月一脸好奇地问桐月。 “肯定能的。”桐月对江星月充满信心。 “中举之后呢?听说更难考。” “那也不怕。” 荷月摊摊手,一脸惊恐:“我都替她怕了。既要埋头苦读,还得担心身份暴露。这真是一条荆棘之路。” 桐月微微叹息道:“人活在世上,请问哪条是康庄大道?” “我也不知道。”荷月不说话了。 桐月慢慢往回走着,想着自己今后的路,又想想江星月,心中不禁感慨万端。她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这句话适用于江星月,也适用于她。因为有了信念和目的地,所以这漫长艰难的过程也尚能忍受。 江星月离开后,桐月的生活仍旧没什么改变,仍是种田做生意,一点一点地攒着辛苦钱。白佑林渐渐来得少了。他现在很忙,俨然成了本县的名人。时不时地被当地乡绅富人们邀请赴宴。他时不时地做出几首新诗,差不多每首都能引起一番轰动。据说,他的名气已经传到府城,估计再过不久就能传到京城了。 每每听到这些消息时,荷月的神色便有些古怪。 她忍不住问桐月:“唉,看到同类过得这么好你会不会心里不平?明明你也可以这么做啊。” 桐月淡然道:“我是可以这么做,不过我明白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无法接受自己做这样的事,我也坦然接受自己的坚持和弱点,自然不会因为别人过得好而焦虑。他是他,我是我。” 荷月微微一笑,从此以后,便没再问这个问题了。而且,没多久,白佑林这个名字便不常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了。因为他要去京城了。他的名声终于传到了京城,他哥哥果然对他另眼相看,写信让他去。白佑林欣喜异常,不及面辞桐月,只让下人来捎个口信便算是辞行。 八月乡试揭榜,江星月名列前矛,中了举。林家上下一阵欢腾,同时在村里也引起了轰动。林老三的地位是水涨船高,林老实也跟着风光一把。 林家一家的地位上涨得如此之快,有人羡慕,有人妒忌。旁的人家还好,那宋家气得不行。听人说,宋老七一家脸色阴沉了好几天。他脸色越难看,林老实就越嘚瑟。不过,他骨子里还是怂,也只敢嘚瑟,并不敢真的上去找碴。毕竟宋家兄弟的势力在那儿搁着。他不敢找事,宋家也有所顾忌。两家虽然各种看不顺眼,但到底没挑起事,倒也算相安无事。大人如此,孩子可就不一定。 没过几天,就有孩子来报信说,荷月跟宋家的一个孩子打架了,打得不可开交。 白氏和杏月吓得一惊,桐月倒是很平静,反正荷月也不会吃亏。 不过,她还是跟着姐姐和母亲去现场看看。 她到的时候,打架现场围了不少人。 她没看到人,先听到议论声。 “老天爷,这孩子咋那么厉害。” “是啊是啊,那么小的人儿,下手那么狠。” …… 众村民见到桐月一家过来,赶紧让路。 桐月挤进去时,看到荷月正伙同两个小伙伴摁住一个半大的男孩子挥舞着拳头揍人。人们拉都拉不开。 男孩子被她打得惨叫连连。 白氏和杏月梅月三人费了一番气力,才把几人拉开。 荷月似乎打得很不过瘾,被白氏拖走时,还不忘回头叫嚣:“你等着,奶奶我剥了你!” 众人一边拉起被揍得猪头样的男孩一边大笑不已。 宋家的孩子被揍,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桐月他们到家不久,宋家一帮人就带着孩子来讨公道。 但他们有什么公道可讨?一是这是孩子之间的事,况且,双方的年龄相差又很大,不存在以大欺小的问题。 桐月和梅月抓着这两点把宋家的人驳斥得哑口无言。 这帮人汹汹而来,悻悻而归。但从这以后,两家的梁子结得更深了。宋家大事不敢找,背后阴招不断,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比如说破坏田地,在院门上抹粪,整天指桑骂槐之类。 林家也以牙还牙,亏倒没吃。虽然如此,但也桐月还是被这些小事折腾得又烦又累。 这时候,她不由得想起以前有个亲戚告诫她的话: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面对极品小人,能远离最好远离,他们会不惜用生命来对付你,可是你的生命还要用来做很多美好的事情。 如果,她的生命要全部用来对付这些小人,那该多么得不偿失?可是远离的话,条件似乎又不够。就在她左右为难时,荷月却看着她诡秘一笑,道:“本来,我觉得闲着也是闲着,逗这些人玩玩,看你那么反感,那就算了。你不用管了,这事我来处理。” 桐月以为她要采取极端手段,正要劝她。荷月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似的,小手一挥,轻哼一声:“行了,我知道分寸。” 桐月不知道荷月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反正,从那以后,宋家大事小事不断,先是宋老七进山砍柴被树枝砸伤了胳膊,再是宋老七的儿子在村口玩耍时,被石头磕伤了脑袋,类似的事一件接一件,宋家上下愁云惨淡,自然也就无暇再来找林家的事。 桐月一家终于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日子。桐月没了后顾之忧,姐妹三人拧成一股绳,一心一意地做各种小生意,一文一文地攒钱。林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第六十三章 三姐妹的亲事(上) 第六十三章三姐妹的亲事(上)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 这三年,林家从一个家徒四壁变成小富之家。这几年天公作美,一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不错。人们一富足,生意也好做。姐妹三人的小吃摊在本县已是小有名气。姐妹三人齐心协力,一齐帮趁家计。桐月是三人的主心骨。大主意都是她拿,钱也是她管。杏月和梅月倒乐意这样。但也有人心中早已不满,这人就是林老实。 林老实又不傻,桐月能瞒他一时,不可能瞒他一世。渐渐地,他也察觉到这个三女儿是拿他当外人呢,自个把钱死死地攥住不放。凭他软硬兼施,桐月硬是不松手。 林老实先是来软的,好声好气地说道:“桐啊,你看你又没有兄弟,家里只你们姐妹几个,钱到了我手里跟在你手里有啥区别?到头来,还不是都给你们姐妹几个当嫁妆了?” 桐月笑道:“既然在你手里跟在我手里都一样,那何必再倒一回手呢。还是我拿着吧。我又没有别的爹娘,到头来,还不是孝顺你跟我娘。” 林老实被堵得无话可说。接着,他又让白氏来劝,桐月是微笑听着,话语顺着,但一提到钱就顾左右而言他。白氏也是毫无办法,只得随她去了。 软的不行,林老实只好来硬的。一连几日,在家里又是甩脸又是发火的,但姐妹几人早已今非昔比。谁也不拿他当回事。林老实心口压着一股火气,咽不下,吐不出,简直快成心病了。不过,他随即就被另一个念头给占去了心思。那就是他家的三个女儿都到了说亲出嫁的时候。 三个女儿,杏月十八岁,桐月十六岁,梅月十五岁。其中杏月早有媒婆来问。不过,她和刘二虎就彼此有意。只是因着前几年林家家计艰难,杏月不忍父母妹妹太过操劳,便想留下来多帮衬家里几年,所以便一直拖着。刘家虽然着急,但念着家里也不甚富裕,就想多攒点家底再成亲也好便同意了杏月的要求。 这眼看着不能再脱了,刘家便托人来提亲。林老实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两家顺利定亲,按照当地风俗规矩将各种礼数走一遍,便算稳妥了,只等挑个合适的日子成亲就行。 桐月这几年对于刘二虎这人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有事不怕事,没事没惹事,大体也算得上明理通达,不轻浮不油滑,对杏月也上心。最主要的是杏月对他也有心。做为妹妹,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虽然如此,桐月还是不太放心。 她便问白氏:“娘,刘二虎的爹年轻时打过他娘吗?”她知道,在乡下,家暴是家常便饭。但她一点也不希望姐姐也遭受同样的痛苦。 白氏怔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才含糊道:“这么多年了,我也记不得了。好像是打过吧。刘老爹年轻时脾气好像挺暴的。” 桐月心里一咯噔。家暴做为一种习性会遗传的。 白氏不解地看着桐月,疑惑地问道:“你问这些干啥?他爹是他爹,他是他。这小伙子在本村算是数得着的。就是打猎太危险了。我让你爹跟他说说,叫他以后还是安心种田吧。” 桐月嗯嗯啊啊的敷衍了几句,转身出门去找杏月。杏月这会正在绣嫁妆。一看到桐月进来,便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问:“咋呢?找我有事?” 桐月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把从白氏那儿打听的话说了出来,顺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杏月听罢,噗嗤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你去问问村里,哪对夫妻不吵架不动手?别说是刘老伯那样本事大脾气大的人,就是咱爹咱叔这样的人惹急了还动手打人呢。再说了,我相信二虎的为人,他不会这么对我的。”说到这里,杏月的脸上不由得飞起了一阵红霞,羞涩腼腆得动人。 桐月迟疑道:“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再考虑一下为好。” 杏月这会儿哪里听得进去桐月的劝。何况,这劝在她看来还是瞎操心瞎怀疑。 桐月还想再说什么,却没进来的荷月打断了。她只得闭口不言。 她出门时,荷月也跟了出来。 荷月已经六岁了。但从个头上看,差不多像十岁左右的。 她的身材挺拔修长,长腿长臂,脸色被太阳晒成了小麦色。她用那种黑亮有神的眼睛瞥着桐月,“你又瞎操心了?我估计你再说下去,二姐一定会和你翻脸。” 桐月苦笑道:“应该不至于吧。” 荷月只是笑而不语。 桐月心里一阵怅然,她不确定地问荷月:“你说二姐会幸福吗?” 荷月两眼一翻,“这怎么能问我?幸福与不幸福只能有当事人来说。” 桐月突然不想说什么了。 她终于还是没能阻止这门婚事,她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阻止。不但杏月本人,连亲戚邻居也对刘二虎称赞尤嘉。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老实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毕竟,刘家在村里没人敢惹,以后有了这个女婿,更没人敢踩他头上了。 桐月看一切已成定局,便再也没有多嘴。遂开始帮着杏月准备嫁妆。 这几年来,杏月家里地里没少忙活。她们的小吃摊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因此桐月便想着给她准备一份丰厚些的嫁妆。 村里嫁女该有的嫁妆她也有,什么梳妆台、衣柜、脸盆,被子、头面首饰,是一样不少。另外,她还准备再给杏月一些银子傍身。 白氏倒没什么意见,只说让她跟林老实商量。 林老实一听便炸了,“啥?啥?你给这么多,以后还过不过了?她要是开了例,以后,你们三个也这样,我和你娘还有法过吗?” 桐月也没打算跟他商量,只是淡淡地说道:“这钱是我们姐妹三人挣的,理应有我二姐的一份。” 林老实气得跳脚:“还你的我的,你们三个的命都是老子给的,钱当然也是老子的!” 林老实这一发火是非同寻常,白氏吓得不知所措。梅月也赶紧过来劝和。 第43节 林老实以为抓住了理,对桐月叫道:“咋了,你说不出话了。你能说你的命不是老子给的?” 桐月冷冷一笑,语气淡漠:“对啊,我的命是你和我娘给的,但你的命也是我爷给的,我爷的命也是他爹给的,所以这钱算起来是该老祖宗,不如我全买成纸钱烧给老祖宗算了?” 林老实气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时,旁观的荷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老实正在气头上,听见她的笑声,便借机发作道:“笑,都啥时候都知道笑。” 荷月不但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响了。 梅月赶紧把她拉出去。 林老实和桐月的这番争吵自然传到了杏月耳朵里,她主动放弃了那份嫁妆,任凭桐月怎么坚持,她都不愿要。 过了几天,林老实突然转变了态度。 他又像一个慈父似的,对桐月说道:“桐啊,我想了几天,又听了你叔你婶的劝,觉得你说得对,你二姐没少替家里干活。要不这样吧,咱拿出钱买几亩地给她嫁妆怎么样?” 桐月抓住关键点问道:“那田地是写谁的名?” 林老实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写我的,啊,先写我的。” 桐月淡淡道:“那就等等再说吧。” 林老实自从有了买地的心思后,就再也坐不住了。费尽心思劝桐月拿钱买田地。 其实桐月以前也考虑过买田地,但是,她随即又想起了自己的计划:她不想种田,她要进城。这些钱一旦买了地,她就没法进城了。她还想在城里买房,再买个小铺子。因此买地的事只能往后拖了。 但林老实不同,他一向视土地为命根子,手头稍宽松些就想着买地。眼下,正好有人要卖地。他便心心念念地想买地。可惜的是,桐月这个犟头,死活不同意。林老实用尽了一切办法,甚至还趁着几个闺女不在家时却她们房里搜过,但愣是没钱到钱。这也是奇了。 白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好劝林老实道:“他爹,你也真是的,怎么防自个闺女被防贼似的。她能在家几年了?”她这句话猛地提醒了林老实。是啊,桐月都十六了,杏月出嫁后可不就轮到她了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手再长还能伸回嫁家?这么一想,林老实便不由得豁然开朗,再也不纠结此事了。 只是这个刺儿一样的闺女能嫁到哪家呢?不止林老实在考虑这个问题,白氏、杏月、梅月也在考虑。甚至连荷月没事也会思考一下这事。 当然,桐月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初来这里时就考虑这个问题,当时是无解,之后想着反正年纪没到,就搁着呗。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考虑的时候。 这时,她环顾四周,不自觉地心生感慨。 在择偶时,小说和现实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小说里有各种款式的他、他、他,自带房子车子钞票,爱你爱得要死要活,哭着喊着也要娶你。而且他们没有奇葩爸妈极品亲戚,就算有也是最终要被打败。可现实里,根本犯贱高富帅。可悲的是你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这种高富帅的影子。你们的生活根本没有交集。能跟你有交集的只有村口的二牛哥或是镇上卖猪肉的胖屠户的儿子。 现实中,身为村姑的她,只能找到和她同层次的同样普通的村夫。可是,她真的甘心嫁一个村夫吗? ☆、第六十四章 三姐妹的亲事(下) 第六十四章三姐妹的亲事(下) 林老实和白氏也在讨论桐月的亲事。不知怎地,林老实突然想起了白佑林,他喃喃道:“我怎么忘了,咱那外甥以前可喜欢桐月了。就是这几年上了京,来得少了。唉呀,你说咱俩咋那么傻,这亲上做亲多好,你也真是的,咋不提醒我呢?”说着,他气得直抽自己嘴巴子。 白氏弱声道:“你没想到我倒是想到了。可是你怎么不想想白家是什么人家?佑林虽然没了爹娘,可还是嫡亲的兄嫂呢。他哥哥怎么可能不管他的亲事?再说,他这几年更不一般了。咱家哪能高攀得上。” 林老实仍在自悔自怅:“我真是傻,前几年要是哄得他同意了这门亲事,他家总不能赖掉吧。现在说啥也晚了。” 林老实自言自语了一阵子,突然又一拍大腿,“对了,还有她姐夫呢。我就不信他没个朋友啥的,让桂月给操操心问问。” 白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江姑爷身边都是什么人?若不是他生病又如何能轮到桂月?再说了,若真有这个福分,桂月还有妹妹呢。人家肯定先紧着亲妹子来。” 林老实一听也是,不觉又颓唐下来。 夫妻俩正在说话间,就听得门外有人叫门。 白氏赶紧起身应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隔壁的杨东子。 杨东子今年十七岁,身量已经长开了,这孩子会长,随了父母双方的优点,长得十分端正,再加上读了几年书,跟村中的孩子相比多了一丝文雅。白氏见了他不由得心生喜欢,笑着问道:“东子回来了?” 杨东子把一篮子青梨递到白氏手里,说道:“这是我姨家送来的,我娘叫拿给你们尝尝鲜。” 白氏客气道:“你姨能给你们送多少还想着我们?” 杨东子腼腆地挠头笑:“拿的不少呢。”说完,他忍不住拿眼瞟了一眼东厢房,小心翼翼地问道:“荷月她们不在家吗?” “荷月啊——”白氏刚要回答,突然明白了杨东子的真实用意,他是在问桐月呢。她了然一笑,接着道:“这个小家伙整天不着家,不比她两个家姐姐,桐月和梅月这不又去县里了。” “哦。”杨东子不觉有些失望。他又跟白氏寒暄了几句,白氏这会谈兴大起,又连着问他几个问题,像是书读得怎样啊,在新学堂适不适应之类的。杨东子一一认真答了。直到他娘大声叫他才不得不回家去。 杨东子一离开,白氏便迫不及待地找林老实说起这个新发现。 林老实一听也觉得再合适不过。 杨家一家人厚道,家境也不错。杨东子在读书,虽然还没进学,但终归有个盼头。况且这孩子长相不难看,人也不错。 这夫妻俩在商量桐月的婚事。而桐月本人却在考察县城的房子和店铺。 这只是一个小县城,总共三条街道。只是比镇大点,繁华些。风气跟村镇差不了多少。搬到这里,仅仅是比村里略好些而已,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桐月很快就给出答案。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手头的钱不多,要置业,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房子没看上,桐月顺便逛了布店和胭脂水粉铺子。她没有扯布,而是到成衣店全家各买了一身新衣,又给杏月买了一盒面脂,一盒粉。给自己和梅月也买了一盒。两人逛得尽兴,临回家时,刚好赶上那辆牛车载满人了走,她们只好接着等车,这一等就耽误了时间,再加上秋日白天变短,等坐上驴车时,天已近黄昏。到了镇上,已是暮色苍茫时节。好在有人作伴,而且又是走惯的熟路,两人倒也不怎么害怕。 令人惊喜的是,走到半路时,正好碰到来接她们的杨东子和荷月。 杨东子一言不发地将两人手中提的东西接过去。 桐月笑着和杨东子打招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我中午回来的。学堂放了几天秋忙假。” 四人边走边说话。不一会儿,梅月便乖觉地带着荷月落在了后面,前面只剩下了桐月和杨东子。 两人静默无声地走着,桐月觉得这样沉默似乎不太好,就主动找话题聊。 比如大伯大娘怎样?学堂里的生活怎样?最近又学了什么东西。杨东子虽不擅长主动找话说,但桐月有问他必答,而且答得很仔细。 因为有了杨东子帮忙提重物,再加上多了两人壮胆,这后半段路轻快了许多。他们到村口时,村庄上空生起了袅袅炊烟。暮霭沉沉,新月即将东升。整个村落一片宁静祥和。这大概就是诗人歌颂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吧。 杨东子帮着桐月把东西提到林家,正好杨东子的妈此时已吃完晚饭来林家串门,一看见儿子和桐月一起进来,脸上便掩饰不住的笑意,她笑吟吟地看了看白氏,白氏赶紧道:“你家东子真是热心,一听说荷月要去接姐姐,非要陪着去。” 杨东子的妈咯咯一笑:“应该的应该的。以后,有活尽管使唤他。” 白氏含蓄地笑笑。 桐月不知道两家父母达成了什么共识,反正从那天开始,她觉得杨大山夫妻俩对她热情了许多。看她的目光也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杨东子来林家的次数增多了,每次来了,话不多说,有活干活,没活找活干。刘二虎也是这样。杏月见了刘二虎便是一脸羞赧甜蜜,两人很少说话,但每当刘二虎在家吃饭,杏月便比往常更舍得放油,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不说桐月费油、浪费之类的话。 桐月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怎么我觉得二姐有了人家之后,我的地位就开始动摇了。” 梅月笑着安慰,荷月则是直接补上一刀:“你根本就没有地位好吗?”三人之间的对话恰好被折回灶房的杏月听见,她放下东西便开始追着桐月打。梅月劝,荷月则是煽风点火。直到刘二虎送柴禾来,杏月才不得不罢手。 刘二虎大概知道了什么,不过,他很聪明的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看了一眼姐妹四人,又悄悄地走开了。 过了几天,白氏含蓄地对桐月提起了杨家的事。暗示她杨家可能对她有意,叫她注意些言行。 桐月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惊讶,“真的?是他们真这么想,还是你们猜的?” 白氏道:“当然是他们先提出的。” 桐月自嘲道:“我还以为我这样的人入不了他们的眼呢?”因为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白佑林的家人对自己的评价。后来,她拿这件事跟好朋友讨论。 两人讨论的结果是:越是底层的男人和他们的家人对女人的要求越原始,他们只要求女人能生养能干活还温顺听话就行了。什么情趣爱好,思想独特,有什么用?他们根本不懂。所以,她才奇怪,杨伯夫妻竟然会看上自己。不过,也有可能,他们对自己还不算了解。 白氏没听明白桐月的意思,以为她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杨东子,于是她赶紧安慰桐月:“你咋能这么想?虽然你比不上你二姐和梅月听话老实,但也不差啊。” 桐月莞尔一笑,也就没再多解释。 白氏又道:“你别嘻嘻哈哈的,我给你说的,你可得放在心上。东子挺不错的。跟你差不多大的,也就数他出挑。不然,你还想找什么样的?” 桐月照例又是敷衍。 白氏以为她也对白佑林有想法,于是又苦口婆心道:“你是不是还想着白少爷,我实话给你说,他可能是认错人了,你姨妈……” 桐月收起笑容,赶紧接道:“我明白,我对他没有想法。” 提及白佑林,桐月的心绪又开始复杂起来,她那时与凤凰男那可是同一个时代,还受到同样的教育,可是不照样有很多观念都不合吗?她和杨东子真的可以吗? 不可否认,做为一个邻居,他还是很不错的。热心仗义,明理通达。可那又怎样,白佑林做为同事和普通朋友还很不错呢。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拒绝白氏的提议,略顿了一顿,方说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白氏舒了口气:“你想通了就好。” 白氏和林老实大概觉得桐月的亲事已经有了谱,接着便开始张罗梅月的亲事。 因为有着当过童养媳的经历,梅月的婚事十分曲折。 梅月勤快能干,性格温顺,长相不错。这些优点深得男方父母喜欢。可是一提到她的过去,做媒的人便直摇头。来说媒的不是有缺陷,就是死过老婆的。白氏和林老实还没开口,就被桐月给赶了出去。 但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因为做媒的越来越少了。林老实和白氏每日里唉声叹气。梅月一天比一天沉默,桐月的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暴躁。 光阴荏苒,转眼间,时序已从秋到冬。杏月的婚事提上了日程。因为刘老爹近日身子不大好,言里言外想在入土前看着儿子完婚。林家自然不好再拖下去。林家商定,便在今年冬天成亲。 这下,林家上下一片忙碌。林老实和白氏暂时顾不上梅月的事。 杏月成婚在即,江星月得知消息后,便让人给杏月捎回了一份贺礼并桐月的一封信。 ☆、第六十五章 矛盾 第六十五章矛盾 这封信是以桂月的名义写的,桐月不用拆封就知道是江星月写的。 信写得很长,江星月先是讲述了她最近的经历。比如在书院的读书生活,游览附近名胜的感触等等。其中还讲到她府中的下人捡了一名女婴,加上桂月生的那个孩子,她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桐月读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后,江星月自然又关心起桐月的事来。说自己听桂月偶然提起,她这个堂妹也到了成亲的年龄。她才猛然醒悟到桐月该成亲了。又说恐怕她在家乡不一定有合适的人选。她有心帮忙,但又鞭长莫及。因此她建议桐月若是抽得出身,可以上京一趟,一来浏览一下上都风光,长长见识;二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三是两人可以好好聚一聚。说实话,一和三的诱惑对桐月比较大。这几年来,她一直忙于生计,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县城。现在手头宽裕了,年龄也够了,家里也没什么太值得挂心的事,出去走走也好。还有就是两人已经三年没见面了,虽然中间有书信往来,但总不及见面畅快。 桐月很快就下定决心,准备等杏月的婚事一了就上路。 她暂时没跟爹娘提,省得他们大惊小怪,只对梅月和荷月提了几句。荷月举双脚赞成,而且还要跟着去。梅月则是迟疑片刻,摇头道:“你们两个去吧,我留在家里。下回咱们再一起去。”桐月还想再劝,见她态度坚定也就罢了。 杏月和刘二虎的婚期定在了腊月二十。现在是十一月初十,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的杏月基本不再做家务,她每天在自己房里绣嫁妆,还要给婆家的亲戚做鞋子绣荷包等等。桐月担心她累坏了眼睛,便顺口说道:“二姐也不要太累了,实在来不及,就去县里买几样。” 杏月却十分不赞同她的话:“这是我的嫁妆,哪能去外面买?”说完,她又拿出姐姐的款来教育桐月:“三妹,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么大了,针线女红也该上心了。你总不能临上轿再去学绣花吧。” 桐月仍旧是嗯啊地敷衍几句。不是她不想学,是她真的手残。再加上,她觉得这些东西反正都能可以买,也就没用心去钻研。到现在她还做不好一双鞋。白氏和杏月时不时地为此发愁。不独如此,两人还时常在外人面前替她遮掩。以至于到现在大家都误以为桐月的女红水准即便没有两个姐姐好,但也不会太差。因为她娘她姐她妹都很手巧,她没道理不会啊。桐月总不能挨个去解释吧。 桐月没有按照杏月的要求去做,却来要求杏月配合她。 第44节 她的想法很简单,杏月要出嫁了,所以应该好好保养保养。她本是一个爱美之人,打扮不是为了别人多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以前是没钱没闲,她也没心思去讲究。现在有这个条件了,她那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更何况她还要去京城见江星月呢。 桐月先弄了些敷面的东西,又弄了一堆瓶瓶罐罐。给杏月又是修眉又是剪头帘又是敷面的,她给杏月做的同时,自己也顺便保养了一番。她们姐妹本来底子就不错,再加上是冬天日晒少,两人那晒黑的皮肤很快就白了回来。她尝到甜头,又想拉上梅月,梅月对此不怎么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三人中桐月最为认真,她一旦制定计划,就会按部就班的执行。坚持和执行的结果令人惊讶,一个月过去后,桐月是面容白皙水嫩,在妆容和合身衣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其实桐月也没有多出众,只不过是周围多是面色暗黄、粗衣陋服的女人,这么一对比就显得她亮眼了。 杨东子对于桐月的变化先是惊讶接着是忧虑然后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不过,他当时什么也没说。 杨东子的妈自然也看到了。她似笑非笑地对白氏说道:“看不出来,你家老三还是挺会折腾的。” 白氏听出了她话中的不满之意,遂决定要好好跟桐月说说。她姐姐要做新娘子了,打扮打扮很正常,她跟着作什么妖呢。 杏月的婚期越来越近了。按照规矩,林家要在家里摆席面招待亲戚朋友。要摆席面,她们自己忙不过来,很多走的近的人便都来帮忙。别人不说,杨东子的父母是每日必到的。夫妻两人,一个帮着林老实应付外面,一个帮着白氏应付灶房里的事。 林老实和桐月就是这样,平常家里没事还好,一遇到事,特别是涉及到钱的时候。争执是不可避免的。 两人的争执点极多,关键还是在怎么花钱上。林老实有一个好笑的习惯。他大处不看看小处,买东西办酒席时,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花大钱,到了关键时刻又要省钱。买菜买肉买东西,他图便宜,在一些所谓的风俗面子上又极讲排场。桐月看得心烦不已,但想着是姐姐的大喜日子,忍忍就过去了。她没想到,她一忍,林老实的气焰就起来了。他这时十分迫切地想拿出一家之主的权威,任何事都要他首肯才可以。桐月忍无可忍,自然要据理力争。她怕人看笑话从不在人前争。父女两个三日一大争,两日一小争。这些事也被落在了杨大山夫妻俩的眼里,两人暗暗使了个眼色,神色都不觉有些凝重。 晚上,两人回家时,终于忍不住说起了桐月的事。 杨东子的娘先开口:“以前我就听说桐月性子强,爱揽事。这次一看,竟是比别人说的还厉害。家里有爹有娘,哪能轮到你一个小丫头当家做主?” 杨大山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看她林老实的那横劲,对亲爹都这样,那公爹呢?” 杨东子的娘又道:“是啊,我以前也察觉她对她爹不咋尊敬,不过我想着那林老实以前挺不上道,再加上她那时也小,以为长大了会好些。谁知道还是这样。” 杨大山接道:“林老实再不上道,那也是她爹。该尊敬也得尊敬。” “还有啊,”杨东子的娘又说:“我还发现,这孩子太大手大脚了,做饭时那油作料跟不要钱似的,做饭光顾着好吃可口,就没想着怎么节省。我就问她娘她家平常也这样?她娘没实说,她三婶没提防说了实话,说桐月这孩子一向这样。连她都心疼。你瞧瞧,这是过日子的人吗?寻常人家谁经得起这样造?” …… 夫妻俩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等儿子回来好好跟他说说。 杨东子自己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再加上父母在一旁添油加醋,这气更旺更盛。不过,他觉得先生说得对。男人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桐月现在虽然还是不他的妻,但他也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毕竟她年纪也不大,又那么聪明机灵,可塑性还是很强的。只要她肯改就好。 杨东子存了这样的心,一直在寻找机会跟桐月说话。可惜的是正赶上杏月的婚事,她里里外外地忙碌着,两人根本没有机会说话。 很快就到了杏月出嫁那日。杏月被桐月打扮得花团锦簇,明艳照人。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羡慕不已。她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杏月头上的新发髻,她的眉毛为什么那么好看,眼睛为什么显得又大又亮。还有脸上的妆容,身上的衣裳,脚上的绣花鞋等等,没有一样没议论。 姑娘们在议论杏月,那些年轻小伙子也注意到了桐月。以前的桐月又黑又瘦,性格还古怪,整日价往镇上县里跑,他们招面都没打过几个。现在他们猛然一看,觉得这姑娘长得挺好看挺打眼。本村的在看,外村的则在悄悄打听。杨东子也在人群中,当下气得满面通红。要不是今日在杏月的大喜日子,他非揍这些人一顿不可。 忙完杏月的婚事之后,桐月几乎累瘫了。 白氏和梅月几人正在忙活收拾桌椅碗筷,剩饭剩菜。所有的剩饭都折在一起,倒在几只大盆里,其中大部分都分送给来帮忙的人了,然后就是一些邻舍。剩下的一部分自己吃。桐月看着这五颜六色的剩菜,一点胃口都没。荷月也一样。姐妹俩宁愿烤馒头吃也不就菜。林老实骂了一句瞎讲究,也就不管她们了。 这日午后,桐月正靠在墙根上晒太阳。杨东子一脸严肃地来找她了。 ☆、第六十六章 鸿沟 桐月本来正在慵懒的打瞌睡,一看杨东子来了,便坐直了身子,笑着打了个招呼。 杨东子勉强地牵牵嘴角,算是还她一笑。 桐月盯着杨东子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要是平常,杨东子肯定又会不自在,但现在,他想起,桐月看人一向都是这么看的,不论男女,一律都是直盯着人的眼睛看。他以前没怎么觉得,此时想起,心里像扎了一根刺似的不舒服。接着,他又想起杏月成亲那日,很多男子盯着她看的情形,这根刺扎得更深了。 杨东子心中翻腾不已,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轻了怕没用,重了又怕桐月受不住。他是左右为难。 桐月自然也看出他是有话要说,便笑着鼓励道:”东子,你有话就说吧。” 杨东子吞吐了一会儿,千言万语最后拧成了一句:“桐月,你以后把以前不好的习性都改了吧。” 桐月惊诧地瞪大眼睛,反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话一出口,杨东子自觉顺畅许多,接下来的话也变得顺溜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我爹娘觉得你过日子有些浪费,毕竟咱们都是庄稼人,还是节俭些好。” 桐月略略一想便明白了,想是杨东子的娘看不惯自己所谓的浪费行径。 她苦笑一下,也不算是辩解,只是很平淡地说道:“我没觉得我很浪费,我们辛苦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日子好过些吗?如果我有这样的条件,为什么不可以吃好一些,让家人的身体更康健些?” 杨东子也瞪大眼睛,慢慢说道:“可是人不能光想着满足口腹之欲啊。居家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要盖房子,买田地,读书,以后、以后还要供养儿女……”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妥,不由得脸又是一红。 桐月静静地看着他,不再争辩,只是笑着问:“哦,还有呢?” “还有,就是,”杨东子有些诧异桐月的冷静,她不该是惊慌失措愧疚不安吗?他没有细想,只想把想说的话赶紧说完。 “就是,我觉得咱们乡下人家的女孩儿不用那么在意打扮,朴朴素素的,像你以前那样不挺好吗?” 桐月哑然失笑,像她以前那样?又黑又瘦,头发像杂草似的,穿着不合体的颜色难看的旧衣裳晃来晃去了。这才叫好? 许是桐月沉默的时间过长了些,杨东子略有些不安,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他咧嘴笑了笑。 桐月一错眼看到了他这个勉强的笑容,正好看到了他那口黄黄的牙齿,顿时,她的心口莫名涌上一阵不适。其实在乡下,像杨东子这样还算好的,大多数人都不怎么注意口腔卫生。牙齿往往是又黑又黄,一开口就有一股异味。人一旦发现某人一个不好的点,随后便会发现对方更多的缺点。她发现杨东子的卫生习惯不怎么好,头发估计有好多天没洗,脖子上隐隐有黑泥。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送他一支鬃毛做的牙刷和澡豆。 杨东子不知道桐月的心理活动,以为她是在不安,语气赶紧缓和下来:“你放心,我爹娘都是明理的人,这么多年的邻居想必你也知道,他们就是希望咱、咱们更好。你是个聪明人,我一提点你肯定明白的。” 桐月嘴上答道:“我明白的。” 她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想,这也叫明白人?他们俩还没怎么着呢,他们倒先管起来她了。若是真成了杨家的儿媳妇,还不得管死? 杨东子左顾右盼,生怕邻居出来看见他们在单独说话,便慌慌张张地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想一想罢。”说完,他快步离开了。 桐月继续考着墙根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眯着眼睛,看见无数细微的灰尘阳光下群魔乱舞。她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闭上眼睛,想像自己真的听取了杨东子的教诲后会怎么样? 她会变得跟村中大多数妇人一样,每天洗衣做饭种田喂猪,照顾相公伺候公婆,闲来无事,做做针线说说家常。然后生一串孩子。运气好的生一儿一女就不生了,运气不好的,像她娘一样,一个接一个的生。杨东子也可能会进学,但也有极大的可能性进不了。他毕竟天赋有限,这个年代进学比后世上清华北大的可能性差不多。若是进不了学,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私塾先生或是账房先生。然后,他们就这样过一生。也有人会说,这样平平淡淡不挺好吗?所谓的好,是自己喜欢这样。自己喜欢呆家里,那叫宅,不喜欢被强关,那叫囚禁。 “我决不能高估自己的忍耐力。”桐月本来在心里说,嘴里却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一声嗤笑。 桐月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荷月来了。 她依旧闭上眼睛晒太阳,问道:“你都听见了?” “嗯。”荷月回答得模棱两可。 “要我安慰你吗?”荷月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要安慰的意味。 “不用。”桐月猛然睁开眼睛。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们都不满意对方,他想改造我,我也想改造他。” 荷月嘴一撇,淡淡说道:“这有什么稀奇,大多数男男女女不都干在这种傻事吗?结果呢,谁都不满意。也不想想,人要是那么容易改变,这社会几千年来怎么还是那副德性?” 桐月又习惯性的沉默了。良久之后,她才出声:“我以前觉得杨东子人挺不错,他父母也不错。” 荷月嘿嘿冷笑:“你看惯了极品奇葩邻居,猛然见到一个这样的人当然觉得不错。这种又穷又无才华又无趣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其实根本不用荷月开导,桐月心里早有了主意。她和杨东子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两人之间想要和谐,总有一个要妥协。但看这情形,只能是她妥协。可惜,她不是一个能妥协的人。那就只能算了。 这个算了,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有一定难度。当林老实和白氏听到桐月的决定。林老实激动得跳了起来,大叫大嚷:“你说啥,你跟东子不合适?那你说,你跟谁合适?我看你跟玉皇大帝他外甥合适!” 桐月顺着他的话说道:“我看也合适,你倒是去说媒啊。” 林老实气得跳脚,险些要动手打她。桐月闪在一边,看着两人说道:“我不是来告诉你们一声而已,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白氏满脸愁容,好声好气地劝桐月:“桐啊,你杨伯一家多好啊,咱两家离得又近,我也不担心你受公婆的气。东子人也好,多老实能干的一个孩子,你咋就不愿意呢。” 桐月叹了声气,最深层的原因她没法说,就算说了,白氏也理解不了。因此,她只好拣一些表面的原因说说:“娘,东子前天来找我说话,言里言外说,他爹娘觉得不懂节俭,爱打扮,你看这还不过门呢就对我指手画脚,我真嫁过去日子怎么过呀。” 林老实哼哼唧唧地道:“我看杨家说得都对,你本来就大手大脚,没事乱抹乱化的,净糟蹋钱。我说你不听,这不,婆家都不乐意了吧。” 桐月直接忽略林老实这个人,径自对白氏解释:“娘,该说的我都说了,杨家人做为邻居是不错的,但做为亲戚不合适。我就不出面了,你找个机会把这事说清楚吧。” 从那以后,桐月一直没再见着杨东子。杏月的婚事一了,她就开始按原计划行动,准备去京城。 这一决定自然又引起了父母的激烈反对,但桐月决定的事,很少有动摇的。 她收拾了一些本地土特产,又拿了家里储存的一些好皮子,又给荷月和自己做了两身新衣裳,安排妥当家里的事后,便准备离开了。 杏月得知两个妹妹竟然要进京,是又惊又忧。不过,爹娘都劝不住,她哪里管得了。只能叮咛再叮咛,要她们一路小心。 桐月看姐姐神态平和,满脸喜意,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错,心里的石头放下大半。 杏月和白氏把两人送出村口便回去,梅月却一直将他们送到镇上。 桐月看着梅月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多好。” 梅月道:“二姐出嫁了,你们一走,家里就没人帮忙干活。我留家里也好些,帮着看着,省得爹生出什么妖蛾子。” 桐月无奈地道:“那好吧,你多注意些。” 梅月离开后,两人便站在路口等马车。荷月第一次出远门,显得十分兴奋。一向话少的她这会儿说个没完。 “咱们是要搬到京城吗?”荷月问。 “不知道,看情况吧。” “你说你这次会不会有艳遇?” 桐月嗤笑一声没搭理她。 荷月自顾自说个不停:“你要天真些,才能对未来充满希望啊。” 希望?她一直都心存希望。要不然也不过顺利熬过那几年。不过,她对京城之行的确充满了期待。 ☆、第六十七章 京城之行 第六十七章京城之行 两人说着话,也不觉得时间难熬。过了一会儿,驴车来了,桐月向车夫招了招手,问好价钱,便和荷月抬着行李上车。 车夫问道:“坐稳了没?走咧。” 桐月说声“走吧”。车夫响亮地应了一声,“啪”地一下甩了一个鞭花,牲口哒哒地走了。 驴车晃晃悠悠,时不时地颠簸几下。这几年来,桐月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交通方式了,怎么着也比两条腿轻省。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感觉十分惬意,可是风还是有点冷,桐月用头巾把头脸围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荷月像是无知觉似的,靠在车沿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突然,荷月的两眼一亮,用手捅一捅桐月,努嘴示意她看路上。 桐月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路上有一个少年正在飞奔着追赶她们坐的这辆驴车。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杨东子。他边跑边喊,可惜隔得远且又背风,桐月什么也没听清。 荷月的眼中流露出笑意:“要不要让车夫停下来等他?”桐月有些过意不去,正准备开口要车夫停下,她下去跟他说清楚。不料,杨东子追了一阵,见追不上,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颓然地转身回去了。 桐月怔了一下,不由得舒了口气,慢慢说道:“算了。正好不用停了。” 荷月忍俊不禁:“这人也真是的,你好歹再坚持一下啊。” 桐月蜷着身子,闭目养神。心里却觉得这样也挺好,否则真要停下了,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45节 此事与桐月并没什么影响,荷月的精神头却来了。她两眼亮晶晶地盯着桐月,用一副老成的口吻道:“这个人就这么轻易被淘汰了?” 桐月自嘲道:“哪是我淘汰人家,这是彼此淘汰。人家很不满意我这样的。” 荷月道:“可是下一个不一定就比杨东子强啊。” 桐月诧异地看了荷月一眼,怎么听她这话这么违和呢。这话要是换杏月说,她一点也不奇怪。 荷月耐心地等待着答案,桐月只得答道:“我知道下一个未必比他强,可是还是不想将就。而且现在已经不是我能否将就的问题了。人家对方还在考察呢。”桐月说到这里,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心酸,她费力说服自己委屈求全、退而求其次,没料到人家还嫌她退得不够。既然如此,那又何苦互相委屈迁就? 荷月靠在车身,百无聊赖地弹着指甲说道:“我以前看过一个说法,说正常的男人能给女人提供四种价值:情感价值、情绪价值、情趣价值、生活价值。你说说你能找到的男人能提供你什么?” 桐月想了想,幽幽道:“只有一点生活价值。”能获得个已婚身份,一点点安全感,一点点生活保障。 “看来你比我以为的更明白,我还以为你要妥协呢。”荷月正要大发议论,桐月赶紧用眼神制止她,因为她发觉车夫在偷听他们说话。 两人的说话声尽管不大,可是前面的车夫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先是困惑,这两人说的大部分字他都知道,可是合在一起却怎么也不明白。接着是骇然,然后频频回头张望。 荷月被他瞧得十分不耐烦,头也不抬地嚷道:“你好好赶你的车,小心把别赶到沟里了。” 车夫尴尬地哎了一声,忍不住好奇问道:“小丫头,你多大了?” 荷月白了个大大的白眼,“怎么?看我小免车钱啊。” 车夫哈哈干笑一声,便不再问了。 经此一事,两人也没心思再谈心了。一路沉默着到了县城。 下车后,桐月对荷月说道:“咱以后在人前说话还是注意些吧。不过说真的,你一个几岁的孩子一本正经地发表着关于男女之情的言论,听上去也挺怪异的。” “我又不是真的小孩。这几年装小孩装得智商都下降了。” “你智商本来也不高嘛,能下降多少。” “再讽刺我就咬你了啊。” …… 桐月对此次旅行的目的地充满期待,可是对漫长枯燥的旅程就没那么期待了。她们先是坐牛马再坐驴车然后坐船,路况十分不好,桐月被颠得吐了几回,病了几天。荷月倒是壮得像只小牛犊似的不但什么事没有,还反过来照顾桐月、照看行李。 桐月靠在荷月肩膀上,黄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说道:“多亏带了你,要我一个人来还不知要怎样?” 荷月大言不惭地道:“就是啊,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来这破京城来。”桐月被她逗笑了。在荷月的照顾下,桐月慢慢恢复了健康。 两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都穿了男装。不过,桐月的长相不像江星月那样英气,她的五官比较柔和秀气。即便穿了男装,明眼人也能看出来她的身份。不过,她一直沉默安静,衣着朴素,衣食住行也很简朴,再加上又没有惊人的美貌,所以也没怎么引起旁人的太多注意。 姐妹两人一路顺风顺水地到了京城。京城风光果与别处不同,人烟繁盛,店铺林立,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往来车马豪奢,连行人也跟着轩昂起来。 桐月一边欣赏街景,一边向路人打听江星月寄来的信上的地址。 江家在东城,离她们所在的地方还有一长段路。 “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吧。”桐月建议道。 两人找了个临街的酒楼,拖着行李走了去。 此时正值晌午,酒楼一楼大厅已经满座,桐月只好多加一点钱去了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几个馒头,几碟小菜。 两人早饿了,饭一端上来,便各自埋头吃了起来。正吃着饭,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飘进了桐月的耳朵。原来是邻桌客人在议论白家的事。 “唉,你听说没,那个白大公子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去了。” “哪个白大公子?” “就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的白佑林的哥哥。你不会连白佑林都没听说过吧?” “哦哦,是他呀。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他哥哥年纪轻轻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黄泉路上无老少,阎王叫你三更去你就不更去,都是命。……这白大公子我见过一面,人挺老成稳重的。可惜了。” 两人正说得起劲,旁边的食客也笑着□□话道:“要我说,最可惜的还是白少夫人,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可怜一朵娇花哟,怪不得人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正值青春年华,如花美貌,以后夜夜空房可怎么熬哟。” 众人风向立即大转,话题全部集中在白少夫人身上。 桐月从众人的议论中得知了白少夫人的大概生平。她出身书香门第,两家是世交,婚事早就定好。成亲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她嫁给白大公子几年,却一直无所出。白大公子后来纳了妾,生了一子后死了。孩子归在她名下。谁也没料到,白大公子正值壮年却突然撒手西去。 桐月听完暗暗同情白佑林,他与这个哥哥相处几年了,怎么也有感情了。就这么突然死去,心里肯定不好受。何况大户人家,估计还有不少烦心事要处理。她见过江星月后,顺便也去看看这个老朋友吧。 桐月又零零散散地听到了白佑林的一些事迹。反正也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是他怎样出口成章、笔底生花等等。 两人吃过饭后,向小二要了一壶茶,慢慢喝着。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快看快看,柳栖白柳公子!” ☆、第六十八章 初遇 第六十八章初遇 柳栖白是谁?桐月一脸茫然,她没听说过这人。 很快,围观的人给了她答案。因为靠窗的位置就那么几个,有不少人挤到他们身边伸长脖子往下看。他们一边看一边高声议论说笑。 桐月听到这位柳栖白是京城四公子之一,她不由得想起白佑林,便随口问道:“这个四大公子跟四大才子一样吗?” 旁边有个黄脸汉子,显出一副很看不上她的模样:“姑娘,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四大才子怎么能比得上四大公子呢。” 桐月倒也没生气,只是觉得这人怪有意思的。便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那人哈哈一笑,自得之意溢满脸上:“我可是京城人士,什么人没见过?”意思是她这样拙劣的装扮骗不了他。 桐月再次一笑。黄脸男子见桐月态度谦虚,很是大方和善地给她普及了一些常识。比如这四大公子与四大才子的区别。桐月这才明白,原来才子是仅靠才华就可以入选,但公子却不同,不但要才华横溢,还得容貌俊美,风采过人,最好还要有不凡的家世。像白佑林只占其中一项,自然不能入选公子只能当才子。 那黄脸男子正说得滔滔不绝,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快看快看,过来了。” 众人暂时住声,一齐朝下面看去。 只见大街那端骑来了三匹马,一黑两青。那匹异常神骏的黑马之上端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子。他身着一袭玉色锦袍,披着一件天青色披风,气质脱俗洁净,给人一种碧水青天一样的感觉。单就外貌和风姿而言,他满足了桐月对一个古代美男子的所有想像。 桐月正看得入神,却听荷月小声在她耳边说道:“这样的男人可以当我的姐夫。” 桐月笑道:“别想太多。好好看人,看罢咱们就下楼。” 桐月说着又往街上看了一眼,那几匹马眼看着就要驰过去了。从街头到这里,马上的那个男子一直笔直的端坐不动,没有说话也没东张西望,远远望去,像一幅画似的。 就在他们即将过去时,突然,一个圆圆的白白的东西从天而降,稳稳地砸在了柳栖白的头上。 街上和楼上围观的人先是一愣,接着嗡哄一声笑闹了起来。笑毕,街上的人仰着脖子望楼上的,他们在寻找扔馒头的人;楼上的也在左顾右盼,也想知道到底是谁丢的。 柳栖白微微怔了一下,伸手接住馒头,放在手掌上端详片刻,然后略略抬脸向楼上望了一眼,接着手一扬,又将馒头还了回来。那馒头准准地朝桐月的方位砸过来,荷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桐月感觉到柳栖白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桐月突然明白,这个人准是以为她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才故意扔馒头的。她真是冤枉,但也无法辩解。 不知道柳栖白是不是怕人再拿东西扔他,他加快了速度往街那边去了。 人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去了。 桐月重返饭桌,茶已经凉了,她也歇够了,便叫来小二结帐。结完帐,两人抬着行李一起下楼。 来到街上,桐月终于忍不住问荷月:“那馒头是你扔的?” 荷月很爽快地承认道:“对呀,我们看了他那么久,他一眼也没看咱们,我就想替你引起他的注意就砸了他一下。” 桐月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荷月一脸狡黠地凑上来道:“哎,三姐,我才知道你原来喜欢的是这种款式的。你刚才看他的眼神跟我看着红烧肉的神情一样。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桐月生怕她再做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赶紧正色道:“你别生歪心思,这样的人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是什么人?家世、才华、容貌样样都有,我又是什么人?” 荷月故作惊诧道:“什么时候你也有这种尊卑思想了?” 桐月微微一笑:“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阶级和阶层一直存在,不是我不承认它就消失了。门当户对在现代都要顾虑,更何况是古代?难道你所在的世界人人都能平等?” 荷月摇头:“那怎么可能?我们按武力和智力划分等级。” 桐月摊摊手:“那不就结了。” 荷月两只眼珠滴溜溜乱转着,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她们按照信上的地址,又问了行人,终于找到了江家所在的那条街。 她们来之前并没有给江星月写信,若是写信的话,按古代的通信情况,信说不定还没有她们人到得快。 桐月对于这次见面充满了期待。她对荷月说道:“也不知道江星月怎样了?” 荷月答道:“想必应该不错。这几年肯定大有长进。” “那是自然。”桐月想起江星月信中提及这几年来除了极必要的交游,她一直都在闭门读书。她对今年的参加进士考试是势在必得。 桐月为江星月骄傲的同时又觉得心疼,自从她女扮男装那天起,她的头上就悬着一把利剑,那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所以她必须争分夺秒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越快越好。 ☆、第六十九章 两位朋友 第六十九章两个朋友 桐月冷不防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怔,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循声望去。原来人不是别人却是白佑林家的丫环春兰。异乡逢故人怎能不让人惊喜? “春兰姐姐?”桐月放下行李快步走上来。 “真的是表姑娘?我还以为看花了眼呢?”春兰满脸笑意,亲热地迎上来跟桐月说话。她不着痕迹地将桐月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姑娘来时怎地没通知我们少爷?也好让人去接。” 桐月道:“此次进京偶然兴起的念头,也没办法提前通知表哥。府上一切可安好?” 春兰听到这句问候,笑意顿敛,接上换上一副合适的表情,一种淡淡的哀伤,“表少爷倒还好,大少爷就……”其实不用问,桐月也知道了,她礼貌地抚慰了春兰几句。 春兰的哀伤本来不只是应个景,转而便问起桐月家乡的事。她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瞥着身后,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桐月也发觉了,便笑着说道:“春兰姐姐若是有什么事要办尽管去办好了,我在京城会多逗留些日子,咱们以后有的时间说话。” 春兰忙解释道:“我今日陪大少夫人去庙里还愿去了。——喏,那就我们少夫人的马车,我去禀报一声。你等我一会儿。” 春兰小步向马车跑去,桐月站在原地看着春兰正低着头向车里的人说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转身向桐月走来。小声地叮咛道:“刚才我跟大少夫人说二少爷的表妹来了,夫人就说,既是亲戚理当见一见。你跟我来罢。” 春兰本来还想提醒桐月说话注意些,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反倒不美,因此也没提醒,而是径直把她领了过去。 桐月对于这位倍受白佑林夸赞的白少夫人倒有几分好奇。她走到马车前,学着这里的礼节微微一福,落落大方地招了声招呼。 只见帘子轻轻一撩,桐月终于看到了车内之人的真容。 第46节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白少夫人此时正值孝中,通身洁白,愈发显得艳光摄人。她以前听白佑林夸赞她的容貌,只觉得他夸张,此时见了她真容,才觉得所言不虚。 白少夫人端坐车内,脸上挂着浅淡矜持的笑意,声音如黄莺出谷一样好听:“原来是桐月姑娘,我常听二弟提及你。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这笑容这声音,幸亏桐月是女子不觉得有什么,若是男人说不定骨头该软了。 白少夫人只是跟她说了几句客气话,并邀请她有空去白家看看。桐月客气称谢。春兰又问她下榻何处,桐月说要去堂姐家看看。 春兰以前常出入林家,自然也知道桐月有个堂姐嫁入了江家,不过,她并不知道江家一家人也来了京城。双方寒暄完毕,拱手道别。 桐月荷月接着赶路。荷月好奇地问桐月:“三姐,白佑林的寡嫂漂亮吗?” 桐月用肯定的语气道:“非常漂亮。” 荷月脱口而出道:“哼,这回要便宜白佑林那家伙了。” 桐月白了荷月一眼,制止道:“小小年纪别乱嚼舌根,瞎猜什么?” 荷月不以为然道:“你别以为我读书少,我也看了一些这种男人写的书,我的老天,那些男人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除了亲妈不好意思收用,其他女人是见一个收一个人,什么嫂子、表妹、小姨子、大姨子、老婆的闺蜜……一个都不放过。一边广收妹子还一边装深情,还说自己是迫不得已。” 桐月失笑,这种文她也观摩过,不过,她觉得白佑林应该不会。他这个人是有缺点不假,但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是有的,共事几年,也没听说过他乱搞男女关系。 荷月看姐姐的神色就知道她不信自己说的话,她摇摇头,无奈地说道:“算了,咱们骑驴看帐本,走着瞧。” “好吧。” 两人走走停停,坐一阵马车,又步行一阵,问了十几次,终于找到了江家。 江家的宅子并不在繁华地带,而是位于城东一个稍显冷僻的巷子里。两旁林木繁多,因为是冬日,只看到房顶上空纵横交错的枝桠,倒了春日必是一片蓊郁。巷子幽长干净,向阳的墙根处有三三两两的闲人在晒太阳唠嗑。看到两人进来,只是习惯性地扫了她们一眼,并无多少好奇之色。 走到一扇门前,桐月再次确认了一遍地址,方才抬手敲门。初时无人应答,桐月心中一咯噔,接着再敲,这次终于有了动静。 “谁呀?” “我,林桐月。”桐月大声应道。 接着,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人猛地拽开了。 桐月看着面前这人不觉怔住了。 面前这个身形瘦削、皮肤黑亮,嘴上长须的男子是谁? 对方盯着桐月看了片刻,激动地喊道:“你竟然真的来了?”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桐月才恍然回神。 “快、快进来。”江星月习惯性地看了看左右,见并无旁人,才轻声说道:“胡子是粘的。” “哦哦。”还别说,粘得真像。 江星月一手接过行李,一手去摸荷月的头,用手一比划:“怎么会长这么快?” 桐月笑着说道:“她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当然长得快。” 江星月将桐月领进院子,院子小而精致,只有两进,几个下人住第一进,江星月和端月住第二进。院子里悄无人声。 桐月道:“我姐不在家吗?” 江星月笑笑:“今日赶巧了,你姐带着两个孩子和侍书入画她们出门闲逛去了,其他下人去采买了,家里只有我一人。” 江星月说着将两人领进书房,一边斟茶摆茶点,一边问两人路上累不累,吃饭没。两人都说吃过了。 桐月打量着江星月的书房,见书房宽敞轩朗,四壁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靠窗一张长桌,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以及一个青花白底花瓶外,别无其他装饰。 两人虽然已几年未见,但并不觉陌生,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讲,但又不知哪说哪句好。 江星月问道:“你家人都还好吗?” 桐月道:“都好。日子比先前好过多了。” 江星月自信地笑道:“有你在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桐月轻笑一声,接着便问起了江星月的近况。 “这几年的日子真是乏善可陈。我家亲友都不在京城,除了必要的文会,我基本不与人交往,每日只是读书。”其实她不说,桐月看她的脸色和消瘦的身形也猜测到了。古代科举的竞争太激烈了,而且一空白就是三年,江星月又总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她的压力比常人更大。 江星月见桐月突然沉默下来,忙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我的身体很强壮,我每日清晨和傍晚都要疾行数里,而且,明年春天就要考试了,考完可以清闲一阵。” 桐月道:“你一定会考上的。” “借你吉言。” 两人说罢考试的事,又开始南天北地地闲侃。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提起了白佑林的事。 白佑林的名声那么响亮,江星月也并非两耳不联窗外事,自然也听说过他的事迹。 她笑着对桐月道:“你那个表兄早已今非昔比。最近几年,是佳作迭出。”江星月随口诵了几首他的近作,当然都是些桐月早就耳熟能详的诗词。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付之一笑。 她想起要去看白佑林的事,刚才春兰好像忘了告诉她地址。不过,她转念一想,白佑林那么有名,随便一问应该也能找到。她打算过几日再去找他。 江星月一听到桐月的打算,当下微微一笑道:“你想见他也容易,三日后,文公子家举办诗会,我也收到了请帖,白佑林肯定要去,我顺便带你过去。” ☆、第七十章 诗会 桐月陪着江星月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前院一阵喧嚷。 江星月站起道:“你姐他们回来了。” “我去看看。”桐月话音刚落,就听见书房外面传来一阵啪啪的脚步声。 两个稚嫩清脆的童声在小声说话。 “嘘,姐,你小点声,爹爹正在读书呢,你别吵着他了。” “我够小声了,你没看到我轻手轻脚的吗?哼,我可比你大不少,用得着你说我?” “你那哪叫轻声。” 两人正争得起劲,江星月轻轻推开门,笑着招手:“重儿,简儿,你们还不过来拜见你们的姨妈。” 两人吃了一惊,随即便听话地走上前来。 桐月看着这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孩子,约有四岁的样子,胖嘟嘟圆乎乎的,两个浅浅的笑涡,可爱得让人忍不住去捏两把。小的是个男孩,约有三岁多,也是十分可爱。不过,他不像姐姐看上去那么喜庆,小小的脸上却笼罩着一丝莫名的忧郁。 桐月在打量着这姐弟两人,他们同样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区别是,姐姐的打量更直率更大胆,弟弟只是看了一眼,便扯着姐姐,像模像样的给桐月行礼:“重儿、简儿见过姨妈。” “啊,重儿简儿乖。”桐月拿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两人。 两个孩子接过东西齐声道谢,然后又向荷月行礼,口呼小姨。荷月也给了见面礼,不过,她的礼物比桐月的特殊,给江重的是个袖珍弓箭,给江简的是一个弹弓。 这两件礼物看样子十分合乎两个孩子的心意,两人不由得喜形于色。 江星月一脸的慈爱,摸摸两人的头,温和地道:“你们去玩吧,你们的娘呢?” “娘在前面呢。” 这厢,林端月已经知道家里来客了,正满脸喜色地往后院赶来。 她走得很急,裙裾间仿佛带着风。江星月的丫头侍书、入画跟在她身后。 林端月热情地扑过来抓住桐月的胳膊:“桐妹,你可来了。你怎地没提前说一声?” 桐月笑着解释道:“接到你们的信后就决定要来,本想写信的,又一想,这信还未必有我们到得早,索性就没写。” 端月点头:“这倒也是。”说着话,她暗暗打量着桐月,惊讶这个妹妹变化倒不小,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面黄肌瘦、穿着肥大衣裤的小丫头,如今的她,身量适中,唇红齿白,气色极好,穿着一身虽不华贵但却十分合体的衣裳,举止落落大方,言笑晏晏,全无俗韵。桐月见这个堂姐体态丰满,眉目舒展,跟在家时全然不同,便知她过得不错。端月跟桐月寒暄几句,又扯过荷月左看右看,只是看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这孩子长得太快了。 接着是侍书和入画上前给桐月姐妹行礼。桐月赶紧笑着说:“两位姐姐不必如此多礼。”这两人往日在村中都跟桐月一家混熟的了,此时见了面也有说不完的话。 江星月领着众人回到客厅,端月又陪着桐月他们坐了一会儿,便去厨房安排晚饭。侍书和入画也去帮忙。 屋里便又剩下了桐月她们三人。桐月想着一直没见到江老夫人,便问道:“姐夫,江伯母不在家吗?” 江星月听到桐月问及母亲,脸色不由得一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母亲因对我不满,于两年前到投奔姨妈家去了。” 桐月叹息道:”原来是这样。” 江星月接着解释,当初,她为了获得母亲的支持,让林端月假装怀孕,江母误以为端月有了江家的骨肉,想着他们孤儿寡母肯定挡不住那帮如狼似虎的族亲,情急之下,便同意了江星月顶替哥哥的身份。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江母到底还是发现了真相。她当时大发雷霆,并且坚持让江星月想办法恢复女儿身,赶紧寻个人家嫁了。江星月坚决不从,母女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江母一怒之下,去了外省妹妹家。 桐月听罢,安慰江星月:“其实这样也好,硬留伯母在身边反倒不美:你想,老人家的想法不是一夕就能改变的,你又不肯放弃自己的志向,你们住在一处,这样的争吵肯定会经常发生。伯母去你姨妈家也好,姐妹二人做个伴可缓解下寂寞,也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江星月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我真是痛不欲生。母亲坚决不让我读书,说怪不得古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万分后悔当初让我跟了哥哥一起念书,还说若不是念这么多书,我就不会这么不听话。总之都是书的错。” 桐月又安慰她一通,江星月微微一笑道:“好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明年春天我就可以参加礼部举行的考试,我准备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一试身手。” 桐月心中极其欣慰。她满心盼望江星月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说罢家长里短,江星月又道:“这几天我陪着你到处玩玩走走。” 桐月忙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外人,我带着荷月随便转转就行。你尽管读你的书。” 江星月却坚持如此:“也不在乎这几天。我正好歇息几日。” 桐月想起她平日里读书甚苦,也觉得她需要劳逸结合,便笑着同意了。 京城虽然繁华,但对于桐月和荷月这样的人来说,起初的新鲜感过后,便也不过尔尔了。桐月现在想的是,如果她要来京城,怎么样才能站住脚。她在这里合适做什么生意?她虽然有些本钱,但京城可是寸土寸金、米珠薪桂,她必须得把钱花在刀刃上。 桐月跟着江星月游逛京城,逛完东市逛西市,看完南市再瞧北市。她一时半会也没寻觅到合适的商机。基本上这个时代的人们所能想到的,市面上都有人卖了。连她没想到的也有人在贩卖。虽然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桐月也没觉得多失望。大不了,她还干老本行便是。 荷月安慰姐姐道:“老姐,你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换我来养家挣钱。我或是进山打猎,或是给人当打手教师,反正肯定能来钱。” 桐月瞅瞅她那小身板,道:“你还是再养几年吧。”以前在家乡时,荷月有几次跃跃欲试要去打猎,但桐月一直拦着,开玩笑,她再有气力,身板在那儿搁着呢。这个时代,打猎可是个十分危险的活。荷月只是比一般人强些而已,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所以,桐月只准她在山林边缘活动,比如打个野鸡兔子之类的。 荷月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她早已暗暗下定决心。以前在乡下,没有她施展的地方,现在到了京城,她一定要寻找合适自己的机会。 荷月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江星月却派给她一个活:教江重江简姐弟俩习武。姐弟俩是求之不得,整日里缠着荷月不放,简直成了她的跟屁虫。 三日后,江星月对桐月道:“明日就是赏梅诗会,你要不要跟我去?” 桐月道:“行啊,我正好去瞧瞧热闹。”桐月又问江星月,她是穿男装还是女装。 江星月说随意,桐月最终还是穿了男装。 江星月让人驾了马车带着桐月一起前往文家的别庄。 桐月第一次参加诗会,忍不住好奇地问江星月:“你不常参加诗会吗?” 江星月摇头:“不常参加。如无必要,一切应酬我都推却。” 桐月笑道:“原来你是志不在此,要不然,我一进京城就该听闻你的才名了。” 江星月谦虚道:“一是志不在此,二是诗词非我擅长。这几年来,我的主要心思都放在经文和策问上。” 第47节 他们说话间,马车又到了文家别庄。 别庄小巧别致,一带矮墙,数杆修竹,几株老树,未进院门,鼻端已能闻到缕缕梅香。 两人在院门口下了马车,看门人认得江星月,也没看请帖就请两人入内。 江星月志不在诗会,也不急着进去,便带着桐月围着庄子转悠,向她说一说几处景致的妙处。不过,别庄到底不到,她们只转了一圈刚好到了诗会现场。此时诗会已经开始,那些才子们散落在梅林之中,有的对着梅花皱眉苦思,有的在轻轻嗅着梅花的香气,还有的淡然独坐,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接着,有人开始走到桌前,蘸饱笔墨,奋笔疾书。 就在这时,桐月听到有人在轻声吟诵林和靖的《山园小梅》。不用看,她已知道是谁。不过,她还是朝那人看了过去。 白佑林身穿华服,正背着手抑扬顿挫地吟诵诗歌,他的书童正在誊写。 当白佑林吟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句时四周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白佑林一脸得意,嘴上却谦虚道:“献丑了,还请各位多多指正。” 桐月看着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正好江星月唤她,她侧头过去,白佑林的目光就是在这时候扫过来的,他看到桐月,不由得一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接着慢慢转过了脸。 桐月跟江星月说完话后,再去寻找白佑林,不料对方不见了。 她刚要抬步往梅林深处去,忽听得身后有人招呼道:“桐月姑娘,别来无恙?” ☆、第七十一章 梅林再遇 桐月循声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神色和悦,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乍一看,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对方察觉出了桐月眼中的疑惑,忙主动上前解释道:“桐月姑娘可能忘记了,我是你表哥的朋友钱子轩,咱们几年前曾见过一面。” 桐月恍然大悟,连忙说道:“我也猜到是你,只是变化大太了,一时不敢认。” 跟以前相比,钱子轩的变化确实有些大,他更高更壮些,整个人脱去了少年的青涩稚气,变得更对沉稳更富有男子汉气概。 钱子轩笑了笑:“你变化也挺大的。” 钱子轩先是问桐月怎么想到进京的,跟谁一起来的。他本以为她是跟父母或是同乡一起来的,当听到只有她们姐妹两人时,不由得一脸惊诧,说道:“你真是胆大,从家乡到京城,一千多里路,中途还要辗转几次,你没出过远门,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竟然就这么来了?” 桐月笑道:“也没什么,我妹妹别看年纪小,能帮我不少忙呢。”她自然说的是实话。带着荷月出门,就相当于带了一个保镖。 钱子轩哪里肯信。他只觉得桐月勇气可嘉。他嘴上没说,心里却不由得对她愈发刮目相看。 两人寒暄一会儿,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白佑林。钱子轩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一阵却不见他的身影。他一脸纳闷道:“明明刚才他还在这里,怎么这会就不见了?——对了,佑林知道你来京了吧?” 桐月摇头:“我是来看一个亲戚,他还不知道。” 钱子轩热心地道:“我带你去找他。” 桐月看看周围,发现江星月正在跟一个士子说话,她便冲她打声招呼,说自己去梅林转转,就跟着钱子轩一起去找白佑林了。 钱子轩一边走一边跟桐月普及白佑林的事迹。无非是他怎样有才华,怎样引人瞩目等等。这些早在桐月的预料之中,她一直是笑而不语。这样淡然的神情,又让钱子轩对她多了一个波澜不惊的评价。 钱子轩对桐月说道:“其实,我最佩服白兄的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的品性。他事兄嫂如父母,对侄儿也是悉心教导。虽出身富贵但却毫无纨绔习气,虽名声在外,但一直立身谨慎、洁身自好。” 立身谨慎?这倒也不难理解。桐月想起前世时,白佑林曾跟她透漏过,他的感情经历很单纯。中学时期一心学习无心恋爱,大学时期,要兼职考证,再加上经济不宽裕也不方便恋爱,工作后,进的又是个和尚公司,想谈也没什么机会。他现在如此,想必是沿袭一直以来的习惯吧。 两人边走边说,寒风乍起,梅林簌簌而起,一阵阵寒香迎面扑来,泌人心脾,桐月深深地吸了口清冽的空气,心情顿觉清爽许多。 两人在梅林中一边赏梅闲谈一边寻人,但却一直没找到白佑林。中间也碰到几个人,钱子轩上前打听,有人指东有人指西,谁也不清楚他到底去哪儿了。 正好这时有人叫钱子轩,桐月便主动说道:“你去忙吧,反正我找他也没什么事,今日见不着就改日再见。或者你告诉他家的地址,我得空去他家也行。”钱子轩一想也是,便把地址告诉了桐月,听着她记熟了才跟着朋友离开,并说自己去去就回。 钱子轩走后,桐月也不急着寻白佑林了。她索性沿着梅花林漫步闲逛。 她正走着,忽听得旁边传来一阵说笑声,桐月隐隐听到有人提白佑林的名字,便停住了脚步聆听。 有人清声道:“白世兄才情之高,让我等望尘莫及啊。今秋菊花诗会夺魁,今日梅花诗又拨得头筹。实在让人佩服。” 有人立即附和道:“是呀是呀。” 还有人曼声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句真是绝了,难为你怎么想的到?” …… 他们边说边桐月这边走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桐月远远地看着白佑林,他的相貌没怎么变,五官仍跟以前一样端正得有些平淡,身量仍有些单薄,变化最大的是他的气质。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场,说是志得意满又不太像,说是自信也不全是。 就听白佑林笑道:“谬赞谬赞。只是偶起诗兴,随口一诌而已。” “哈哈,你随口一诌就能诌出千古名句,怎么我等把胡子都揪掉了也诌不出半句呢。” 白佑林刚要开口说话,偶一抬眼正好看到了桐月。他的笑容不由得一僵,涌到嘴边的话也赶紧咽了回去。 桐月冲他笑道:“表兄,我一直在找你呢。” 白佑林急忙设法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佯作才发现桐月,语带惊喜:“桐表、表弟,你什么时候进京的?怎地不提前让人告诉我?” 桐月起初也察觉到了白佑林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只是她还没来得细细思索,思路就被白佑林一连串的问候带走了。 “姨妈姨爹身体还好吗?就你一个人来的吗?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危险?你现在住在哪个客栈,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桐月一一回答了白佑林的问题。 其他人听到白佑林称呼桐月为表弟,也都十分感兴趣地看着桐月。白佑林却不太想让这些人跟桐月结识,他问罢这些问题,便匆匆对这些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桐月,然后又道:“我这个表弟从乡下来,怕生,你们可怕吓着他啦。——桐表弟,走,咱们一边说话。” 桐月本来对这些陌生人也没多大兴趣,只是冲他们略点一点头,打了个招呼便跟着白佑林离开了。 一离开人群,白佑林便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让你跟他们认识,我是怕他们认出你们的身份,这些人有的久经风月,眼睛厉害得很。” “没关系,我无所谓。” 白佑林带着专往人少僻静的地方走。 桐月仍跟以前一样,向他倾吐些不适和苦闷,分享一下近几年的见闻。 白佑林只是笑呵呵地听着,听得多说得少。慢慢地,桐月也意识到两人的对话有了断层。 桐月赶紧打住话头,自嘲道:“你看我一开口就收不住。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白佑林淡淡一笑,“还行。” 说到这里,他斟酌了一下字句,用半是自嘲半是试探的口吻道:“我这样沽名钓誉,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说真的,我现在都有些骑虎难下了。” 桐月正色道:“那倒没有。生活不易,有时作戏也再所难免。” 白佑林笑了两声,“你能理解就好。” 桐月刚要重申一遍自己的话,就见白佑林脸色微变,以手压唇“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 桐月不知所谓,也跟着神色一敛。她仔细一看,才发觉前方的一棵白梅树下立着一身穿玉色衣裳的男子。 白佑林踟蹰片刻,缓缓上前,向男子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柳公子。” ☆、第七十二在京杂事 梅花树下的男子慢慢侧过身来,看到白佑林,微微讶然道:“白公子,幸会。” “幸会幸会。”白佑林故作欢欣地说道,他的眼睛片刻也没离开对方的脸,他在仔细观察着柳栖白的神色,想看看他究竟听到多少。 柳栖白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然神情,对他礼貌而客套,让人辩不出喜怒。白佑林本来还想套套话,但柳栖白似乎不想多言,只是朝他略点一点头,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行一步。白佑林十分尴尬地笑笑,只好拱手同他告别。 柳栖白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 白佑林盯着他的背影瞪视一会儿,对一旁的桐月努努嘴道:“喏,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所谓的古代贵公子的做派,在他眼里,我等简直就是不值一看的草民。这种人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桐月没有附和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白佑林以为她不信,忍不住再次强调:“你不会不信我的话吧?——难道你也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桐月只好说道:“你想多了。我根本不认识他。” 白佑林为掩饰自己诋毁别人的痕迹,随即笑道:“哈哈,那倒也是。我一直都觉得你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 桐月本来以为白佑林会提及他们的话被柳栖白听到的事,但奇怪的是白佑林却只字不提此事,他不提,桐月也就不提。其实就连她也想知道柳栖白究竟听到多少?还有就是,如果他真听到了,会不会对白佑林不利。她想归想,也没有办法跑上去盘问对方,而且她见当事人都不再操心此事,便也决定先放下。 两人在林中走了一会儿,正好江星月和钱子轩一起找来。四人刚一会面,白佑林便被众士子团团围住问东问西,有嘘寒问暖的,有恭维客套的,白佑林满面春风,游刃有余地应酬众人。两人再也没有机会单独说话。钱子轩颇有些过意不去,便一直跟桐月找话说。桐月看江星月对诗会并无多大兴致,而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也不欲多停留,就跟江星月提出离开。 江星月说道:“也好。我也逛累了,咱们回去吧。” 钱子轩将两人送到门口,又问了江家的地址,方才挥手跟两人告别。 “对此次诗会感觉如何?”路上,江星月笑着问桐月。 桐月答道:“我只是一个围观者,倒也没什么感觉。” 江星月道靠在车壁上,缓缓道:“你那位表兄最近风头正劲。” 桐月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你……觉得我表兄的诗文水平如何?” 江星月微微蹙眉,似在沉思,又似乎很为难。桐月忙道:“没事,你不方便评价就算了。” 江星月朗声笑道:“那倒不是,在别人面前我倒是不好说,但对于你,我没什么好掖着藏着的,我只是觉得他、太高产了些,而且很多诗词与他的经历不甚符合。你想,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少爷,可他有的诗词给人感觉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者,又或者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大儒。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很多事没经历过也能写得惟妙惟肖,仿佛亲身亲历一般。” 桐月听到这句,心中不禁一惊,原来,江星月竟这么敏锐。 接着,她又听江星月继续道:“还有让我感觉困惑的是他的写作风格不统一,时而昂扬雄阔,时而沉郁悲怆,时而婉约清丽,我总觉得一个人应该不可能同时有这么多种风格。” 桐月此时不知接什么话好,既不好顺着她的话说,又不好替白佑林辩白。她只能把话转向别处。她想到的是,既然江星月发现了这个异常,也表示定别人多少也会注意到,她要不要提醒一下白佑林呢?她转念一想,他如今风头正劲,如他自己所说,骑虎难下,她说了对方也未必肯听。算了,还是什么也别说吧。人们怀疑归怀疑,又无处查找诗词的源头,估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好在江星月只是顺口一提,也没去深究下去。 桐月回到江家后,每日陪江星月说说话,下下棋,有时陪两个孩子玩耍一阵,跟堂姐端月说说话,天气晴好时就上街溜达一圈,一边闲逛一边寻找商机。 期间,白佑林一直没来找桐月,倒是让下人送了一些东西来,说自己最近太忙,有空再来看她。钱子轩倒来过两回,还送了一些从海外诸国带来的稀罕物。桐月打听了一下,得知钱家的亲戚中有人在做海货生意。 桐月知道大考将至,她主动劝江星月不用理会自己,只管专心备考就是。 她因为江星月的缘故,多少也了解一些古代的科考制度。越是深入了解,她就越是感慨江星月的不易。江星月已经通过乡试,明年春天要参加由礼部主持的会试,所谓的会试是会集全国的举人来京考试。三月考试,大约四月中旬发榜,会试若能得中者就是贡士,考中贡试才能有资格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每一次考试都是一场十分残酷的淘汰赛。这比现代的高考难多了,怪不得白佑林不愿意走这条路。 江星月读书读累了,就喜欢叫桐月进去陪她说话。她笑说这也是红袖添香。每每这时她都会靠在椅背上闭目小憩,显得十分满足。 桐月道:“明年考中之后,有何打算?” 江星月轻笑一声:“你好像认定我一定会考中似的。” 桐月笑道:“我就是这么觉得。” 江星月也没多做谦虚,舒了一口气道:“我的打算仍跟以前一样,若是能得中,我想尽快外放,找一个适合施展才华的地方为官,多做些实事。” “这样挺好。” “那么你呢?”江星月反问桐月。 第48节 “我决定不搬家去县城或府城,我要搬到京城。” 江星月先是夸了一句:“好打算。”接着,她话锋一转道:“只怕你父母会故土难离吧。” 这是必然的,别说是京城,连去县城他们都不乐意。但是,他们谁也阻止了自己的脚步。他们不来就不来,大不了,她带着两个妹妹来。 桐月也没跟江星月多说,便道:“当然还得回去跟他们商量,我这次来一是看看你,二是探探路。” “也对。一切商量着来。” …… 江星月在废寝忘食地备考,桐月也没闲着。她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商机。找来找去,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倒是偶而有一次,钱子轩提到他家那位走海泛货的亲戚,桐月十分感兴趣,不独是她,荷月也是两眼放光。桐月便试探着问自己能否参上一股。钱子轩闻之一怔,笑道:“咱们家乡那地方没有海路,你可能不大了解,这种生意风险极大,海里走浪里去的,并非每趟都能赚钱。” 桐月笑道:“我当然明白,做生意的哪能没有风险。别说是这种买卖,即便是我卖个吃食,也是有赚有赔。” 钱子轩听得她这么说,原先的担忧倒去了大半,便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若真有心,我回去帮你问问。” 不几日,钱子轩兴冲冲地来告诉桐月说,他家亲戚同意了。 桐月私下里跟荷月商量,荷月说道:“咱们光出钱也不行,还得有人跟着上船才好。” 桐月白了她一眼:“咱家谁去啊,派你吗?” 荷月拍手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拉倒吧。”桐月一口否绝。 荷月黯然神伤,唉声叹气。 桐月见状,只好安慰道:“你现在太小了,你上船去,人家也不拿正眼看你呀。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了,咱们这次只是出来探亲,明年,咱还得回老家去。” 荷月一想也对,这走海泛货不上一年半载可回不来。 “那就以后再说。” 接下来,两人便商量着贩什么货物好卖。当然,他们也征询了钱子轩的意见。这回,他家也有份,而且还派了几个能干的家仆跟着,桐月的货物也归他们托管。钱子轩给的意见,无非是让她们多买些丝绸、茶叶以及各式精致不易碎的小玩意等等。桐月本想拉着江家一起做,转念一想自己是第一次做,尚不知道能不能赚钱,还是先别提了。 姐妹两人拿出大半钱的钱置卖了货物,与钱家伙计登记清楚,另外,她又给了几个伙计一些赏钱,还给钱家的亲戚送了份不薄不厚的礼。 钱家亲戚的船队拣了一个吉日开船入海,桐月姐妹俩的忙碌方算告一段落。 两人正打算歇息几天,江家的下人却送来一副请帖。帖子是白佑林的大嫂下的。 ☆、第七十三章 家书 第七十三章家书 白少夫人邀请桐月去白家,桐月倒也不觉得奇怪,她以为这是白佑林的意思。她跟荷月商量此事,荷月笑道:“去就去呗,见见这个大美人也挺好。” 姐妹两人换了身好点的衣裳,买了几样点心并家乡带来的土产,坐了江家的马车去白家。白家此间的宅院与县城的老宅相比,显得气派轩峻多了。 马车停在门口,里面的人听到报信,早有几个丫头笑吟吟地迎在那儿,里面却不见桐月认识的春兰。众人领着她们姐妹进府,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可来了,我们夫人一直都在盼着呢。” 桐月跟着这几人,走了两进院落,过了一片树林,一座假山,绕了两次才到了白少夫人所在的听雪堂。 白少夫人一身素妆,不戴钗环不施脂粉,却仍然美得让人心生震撼。她虽然显得亲近和蔼,但桐月仍能感觉她气场冷感满满。 桐月知道她的这种冷淡跟自己无关,因此并没不感到局促。 两人照例寒暄客套一番。白夫人在尽量照顾桐月,两人交谈的也多是些她能接得上话的内容。 对方对桐月的身世似乎颇有兴趣。 “……当时听到二弟找到了他的亲姨母,我和先夫都替他高兴。二弟是个命苦之人,他出生后没几年,公公婆婆和庶母相继去世。我虽然有心照料,但毕竟年轻,有心无力,多有不周之处。” 桐月忙接道:“夫人是哪里的话?我早在家乡时就听说了夫人的贤名。二公子能有今日,一是白家祖上有德,二便是托赖大公子和夫人的教诲。” 白少夫人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怪不得二弟常给我们提及你。” 桐月本以为是白佑林让白夫人下帖子请自己来的。现在一看,主人不见影踪。那就想必是白夫人自己的主意了。不知道她有何目的?难道真的是单单表示亲近?桐月一时难不准她的态度。 两人又闲叙一会,刚好有人来报,说前厅有访客。桐月便趁机告辞。白少夫人略略挽留一下,言中隐有不尽之意。 下人们将姐妹俩送出府去,直到她们离开,仍没看见白佑林的身影。桐月忍不住问了丫环,那人说他又去参加诗会了。 路上,桐月主动询问荷月:“你刚才一句话不说,真站在那儿骨碌碌地翻眼珠子,那你说说你看出什么来?这个大美人究竟对我是什么目的?” 荷月笑嘻嘻地道:“我光看她房里的摆设去了,谁管你们?别想太多,也许人家是真喜欢你呢。”看样子,连荷月也没看出来。 荷月见姐姐皱眉沉思,只好又道:“看得出来,这个美人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她若有目的也不会一开始就暴露,肯定是徐徐图之。不过,我觉得咱们俩也没什么好图的,她跟你也没利益冲突,所以不会伤害你的。她想做什么,你且等着就是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桐月给了荷月一个爆粟,笑道:“谁闲着?我现在忙着呢。” 两人说笑着,不多时就回到了江家。 接下来的日子,桐月真的是片刻不得闲。此时已是隆冬时节,渐近年关。京城比往日更加繁华热闹,进京述职的,跑动送礼的,一*的来了去去了来。百姓有闲钱有闲时,东市西市从早到晚熙熙攘攘的。 桐月又开始着手货物倒卖,她的方式很简单,她有时是从西市和别的地方搜罗一些新鲜别致的玩意,有时是拿着成品找那些手艺精湛的匠人按自己所说的修改,然后再拿到东市南市这些富人多的地方去卖。她往往是随意一倒手,便能得几倍的利。她对货物的审美还不错,再加上有点超前的见识,改造过的东西也颇受人欢迎。她的货脱手很快。是以,桐月这次来京虽然来的本钱不多,但也足够用了。她手头一宽裕,便时不时地买些吃食和小玩意带回家给两个孩子。有时也会送江星月几本不太好买的书籍,这倒是江星月最喜欢的。 她仍旧在用功读书,桐月心疼她,常常打着自己想吃的旗号买来各式吃食拿回江家。于是,桐月来的这一个多月,江家上下都跟着长了几斤肉。其实江家平日伙食也不错,不过,江星月一心攻书,对衣食住行不怎么上心,端月呢是节俭惯了。两人哪里像桐月和荷月这样费心搜罗美食小吃。 这一日,天气晴好,风和日暖。桐月带着荷月在东市路口摆摊做生意。长长的毡布上摆着她这两日搜罗来的各式小玩意。有精巧别致的小篮子小筐子、笔筒、竹筒、大肚葫芦、小葫芦,甚至还有几个形状各异的石头上,这石头上还被人画上了各式表情。 不多时,便有人围上来看。桐月不学那些商贩的热情招呼,她是和气而淡然,想看请随便看,爱买不买。她知道有部分人就吃这套。 众人在围观鉴赏,桐月此时也在鉴赏一个艺术品。她昨日在一个乡民那儿买了几个古朴有趣的树根。她忍不住把玩起来,荷月也跟着凑热闹。桐月看了一会儿,决定留着不卖了。 “不过,这个留着能干什么呢?” 桐月想了一会儿道:“当然有用,我打算让人把中间挖空了,边缘磨平,做一个碗吃用饭。” 荷月恍然大悟道:“对,这个小的给你,大的给我,咱俩一人一个。” 两人正说得高兴,人群中挤上前来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道:“两位姑娘,这两根树根卖不卖?” 桐月答道:“这个不卖,你再看看别的吧。” 那小厮摇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桐月也没放在心上,谁知过了一会儿,那小厮又折回来了,对桐月道:“这位姑娘,你开个价吧?三两银子行吗?” 桐月看这个小厮衣着体面,眉清目秀,言辞得体,对他不觉多了点喜欢,正要开口说话,她一抬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大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有人在向这边张望。接着从那马车上下来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走过来对小厮轻语了几声。 小厮忙笑道:“既然姑娘不愿意卖,那我就不夺人所爱了。”说完,他便跟着那个书童离开了。 书童掀开车帘上马车时,荷月突地两眼一亮,捶了桐月一下:“居然是他!早知道我的那个就卖给他了。” “谁?”桐月不解地问道。 荷月比划了一下,桐月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是柳栖白。 “咱们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桐月从入冬以后,一直到过年前,每到天气晴好时,就会来东市出摊。因为两姐妹卖东西时态度跟人不一样,东西又独特,渐渐地也有了一点名气。不过,真正让她们扬名的还是另一件事。 生意好了,难免会有那不长眼的眼红,也难免会有小混混来找麻烦。 当时,约有三五个歪戴帽子斜走路的流氓街痞来找碴。 这姐妹俩先是谈笑自若,置之不理。谁知,那几个流氓愈发大胆,言语无状,出言调戏。 两人也懒得再忍,两人一个抄起凳子,一个踢起一根棍子,当街把这几个流氓恶少打得鬼哭狼嚎,大声求饶。当时引来许多人围观。从那以后,那些流氓混混,见了这个摊子就躲着走,买东西的人也忍不住多看摊主两眼,生意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年关。桐月一算帐,这两个多月来,杂七杂八地竟然赚了几百两银子,顶她在乡下好几年赚的了。京城居,是大不易。可是赚钱机会也比小地方多。她也愈发坚定了她进城的决心。她打算这次回去后跟爹娘妹妹好好商量一下,干脆变卖家产,进京算了。不过,她知道,两个妹妹不消说,肯定都会支持她的决定,关键是林老实和白氏,这两人非常不好说服。 桐月跟荷月商量,决定今年不回去过年了。她准备等明年春闱之后,江星月放榜后再回家处理一应杂事。江星月自然是求之不得。 桐月筹算得好好的,可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没隔几天,先是传来家乡发生雪灾的坏消息,接着,又有同乡捎来一封家书。 信是杏月写来的,内容语焉不详,只说家中有事,让桐月看到信,快快回去。 ☆、第七十四章 建议 第七十四章建议 桐月看到这信,先是慌乱,接着强迫自己镇定。荷月也拿过来信飞快看了。 桐月冷静下来后,开始跟荷月分析:“按理,信本该是梅月写的,现在却由二姐来写,说明是梅月出事了。她能出什么事,十有八、九是被爹娘强迫嫁人。” 荷月却道:“我看家里出事的不光是四姐,很可能还有别的。” 桐月现在也不敢多想,她只说道:“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两人当下就去找江星月和端月告辞。江星月也替两人焦急,她说道:“那事不宜迟,你们快些回家。可惜我不能亲送你们。”说着,她即刻叫来一个忠实可靠的仆人,名唤来福,叫跟着两人一同回去。 桐月忙说不用,江家下人不多,还要留着支应门面呢。 江星月却坚决如此:“你就别推辞了。与其让我悬着一颗心,倒不如这样派人跟着的妥当。我家还有其他下人,少他一个也没什么大碍。”端月在旁也跟着劝,桐月想一想,也只得接受这份好意了。 两人匆忙去收拾行李,两个孩子听说她们要走,一个抱着姐妹桐月的大腿不放,一个哇哇大哭。 大家一起哄劝,桐月又答应说很快就回来,两人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安抚完孩子后,桐月和江星月又到书房去说话。 江星月神色复杂地望着桐月道:“此次回去,无论发生什么事,且记不要冲动。有的事你能解决就解决,若不能解决就写信给我,我或是托人或是回去一趟。” 桐月道:“不用担心,如今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江星月似乎还有许多话讲,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桐月反过来安慰她道:“好啦,咱们就别在这儿互相伤感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再见面。” 江星月也豁然笑道:“说得也是。——你明早要赶路,今晚就早些歇息吧。” 两人互相道别,桐月回房歇息。 次日,江星月和端月早她们一步起来,两人亲自去厨房做了朝食。 四个人一边吃着朝食一边说话。虽然离别在即,但气氛已不复昨晚伤感。 江星月甚至还开了个小玩笑:“你们猜哪样饭菜是我做的?” 桐月准确无误地猜了出来:“饼子。——因为有糊味。” 四人一齐笑了起来。 吃过饭,三人便上路了。 第49节 她们没带多少行李,无非是几件随身衣裳,外带一些碎银,三人贴身各藏着一些银票。 三人先坐马车出京城,去南边码头坐船到清江镇,然后再坐牛车或驴车辗转回去。就算路上没有一点耽搁,最快也要有半个多月。 三人到了码头,站着等船。船还等来,却等来了两个故人。来的人正是白佑林。 由于事出紧急,桐月只让江府的下人去钱家和白家说了一声,并没有亲自上门告别。她没料到他会来送行。 此时的白佑林是往日大大不同,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他跳下马,大步向桐月走来,他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离开。 桐月看着他,很过意不去地说道:“真是太见外了,大清早地让你跟着我吃冷风。” 白佑林一脸诚挚地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表妹,我送你不是应该的吗?” 桐月回之一笑,这时白佑林拿眼看着荷月,荷月心中明白,撇撇嘴离开了。 白佑林见身旁没了外人,往前一步,声音压低许多,语重心长地道:“你这么急着回家,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桐月想起那封家书,神色黯然道:“目前只猜测出一件:我爹有可能要逼迫我妹妹嫁人。” 白佑林一脸痛惜,接着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婚姻大多不能自主,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要想开些。” 桐月心头略有些不舒服,但一时又说不清哪里不舒服。 白佑林忙又补充道:“我当然也恨这种封建礼法。可我又怕你一时冲动搭进了自己。” 桐月勉强笑笑:“多谢,我一定会冷静行事的。” 桐月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缓缓开过的大船,对白佑林说道:“船快来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白佑林往河面上望了望,稍稍酝酿一下,一脸严肃地对桐月说道:“桐月,咱们认识数年,又在这个孤独的异时空中相遇,我相信这是难得的缘分,我真的一直把你当成亲人相看。” 他的语气真挚诚恳,桐月也不由得想起两人初次相认时那种惊喜,心中不禁多了一丝感动。她的语调不由得放柔道:“我懂的,我也是这样。”初来的那几年,白佑林确实没少帮她,不光是物质上相帮,难得的是精神上有共同之处。 白佑林见成功勾起桐月的回忆,当下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那么,做为一个亲人,一个朋友,你能听我提几句建议吗?” 桐月先是一怔,随即道:“好啊你说,我洗耳恭听。” 白佑林道:“我想说的,我经过这么多久的彷徨、挣扎、适应。我深深地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可能改变这个时代,既然我不能改变那就尽量适应。我想你应该跟我差不多吧,也不对,你比我处境艰难多了,因为你是女人。我想劝你的是,你渴望的那种男人,在现代都是稀缺之人,更何况是在古代?你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男人,要想顺遂安然地活下去,就只能去改变自己。——所以我觉得你最好在你还能选择时,选择一个相对可靠的男人嫁了,顺应这个时代的规矩,好好地生活下去。” 林桐月先是怔然,她没想到白佑林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么一副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的论调。三四年前,他们初来古代时,他好像不是这样的? 桐月心中波涛翻腾,一肚子反驳的话争着抢着要出口,涌到嘴边时,却只化成了简单几句:“多谢你的建议。我知道我是一个普通人,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我也知道我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但是——”她加重语气:“我至少做到不要被这个时代所改变。这是我最起码的底线。” 白佑林看着桐月良久不语,半晌,他才苦笑着摇头:“那好吧,人各有志。一路珍重。” “珍重。” 临去时,白佑林让人搬上船几只箱子,对桐月道:“这是给你父母姐妹买的一些京中特产,不值什么钱,千万别推辞。”桐月信以为真,也就笑着接下了。 这时,大船已经在靠岸了。船家已经放下木板让众人依次上船。 桐月冲白佑林招招手,转身和来福荷月上了船了。她刚起身,就见白府的一个下人跑过来递给来福一个半旧的荷包,来福又将荷包转交给桐月,桐月先收了,准备等上船以后再看。 好容易安顿好行李,找好舱房,桐月这才静下心来去看荷包里的东西,里面有一些小东西,一张字条。信是用繁体字写的,字迹仍旧不怎么好看。上面写道:桐月表妹,第一只箱子里有白银五十两,第二只箱子的夹层里有银票五张,你拿回去在家乡置办些田地铺子,以后别再到处辛苦奔波了。这个时代跟咱们那里不同,士农工商,商居最末……我是真心替你着想,祝一路顺风。” 此时船已离岸,桐月想叫停也无法,她站起来又坐下。荷月见她坐立不安,忙问怎么了。她把信给荷月看。荷月看了一眼,笑了,接着再看,再笑。 桐月问她,你笑什么? 荷月眨着眼睛道:“要我说,这些东西你就收下吧,你不收人家反而心里不自在。” 桐月悚然一惊,难道说白佑林是拿这些钱堵她的嘴?这个念头又让她觉得可笑,揭穿了白佑林对她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就算她有心揭穿,别人也不一定信她啊。这件事,桐月跟荷月议论了几次就放下了。毕竟,她的心里还悬着家中的事。 二十日后,三人顺利归家。这一路上,桐月也打听得清楚了,他们县里没有遭雪灾,受灾的是离此几百里的一个大县。雪积过厚,大雪压塌了不少民房,冻死了不少牲口。因为他们这里相对还算富庶,所以来了不少难民,男女老少皆有。 桐月姐妹两人一进村子,便感觉众人看她们的眼神有些怪异。有同情有怜悯,还有种莫名的期待。 桐月不解,她本想拉人问个明白,但随即一想,还是赶紧回家吧,回去什么都明白了。 桐月在前,荷月中间,来福在最后挑着行李。 桐月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院时,就看见地上满是红色的炮衣,门上、窗格上贴着半新的喜字,但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 ☆、第七十五章 反抗 第七十五章反抗 “四妹。”桐月心一谎,大声叫喊。 没有人应她。她又喊一声,这才听见门吱嘎一声响了。 白氏双眼红肿地出来了。她一见了桐月,扑地便上前抱着她哭道:“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桐月无心听白氏哭,慢慢推开她,急声问道:“娘,告诉我,你把四妹嫁到哪里去了?” 白氏听她问到梅月,倒没什么异样,反而用一种解脱了的语气道:“你尽管放心,你四妹嫁的人家很好,跟你二姐差不离。——娘现在跟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桐月并不十分相信白氏,仍然追问道:“到底是谁家?为什么这么急?就不能等我回来吗?” 白氏见桐月屡次打断她的话,而且满口的质问语气,不由得也有些上火:“桐月,你这是咋跟娘说话呢?小四儿是我闺女,我这个当娘的能不疼她吗?我早跟你说了,她嫁的这户人家不错,是你三婶的嫂子做的媒。你二姐二姐夫也跟着看了,都说满意。你不信自信去打听,就是山那边的李家村的李大郎家。” 桐月心里像坠着一块石头似的,沉重而又压抑。她不听白氏说完,转身进屋拿了东西,说声“我去给三婶送堂姐捎的东西。”就走了。 是的,她不相信白氏的说辞,她要去找三婶问清楚。当然,她也可以找杏月,但三婶离她家更近,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林三婶见了桐月回来很是惊喜,赶紧迎她进屋。桐月把东西给她,林三婶接到女儿捎的东西愈发高兴,拉着桐月不停地问女儿的事。 桐月回答了几句,便把话题转移回来。 林三婶接着便说起了她家的事。 “小桐啊,自从你走后,你家倒发生了不少事,好事坏事都有。好事就是你四妹妹终于找到人家了。” 桐月看着林三婶的眼睛,问道:“三婶,你是个实在人,你从来不诳我的,你给我说实话,我四妹的那家人到底怎样?” 林三婶把目光躲闪过去,桐月心底一沉,仍然紧盯着她。林三婶躲闪不过,只好说道:“起初看着是不错的,男方是李家村的李大郎,家□□有兄弟姐妹五人,家道还算可以。就是这李大郎姻缘上有些不顺,连订了两门亲事,女方都是没过门就死了。就有人传言说他克妻,他一直蹉跎到二十多岁也没娶。我娘家嫂子刚好认识她娘,后来不知咋地就提到你四妹,我想,咱家小四不管咋说也当过童养媳,你也知道的,说亲不好说。况这个李大郎人不错,李家的家风也正。后来又找算命先生一算,说这两人命都挺硬,谁也不克谁。李家觉着儿子年龄大了想早抱孙子,就赶紧早早订定。这么着,你离家没几天,这亲就定下了,紧接着把婚事也办了。” 桐月认真听着,她知道这还没完,接着便问:“然后呢?还有呢?” 李三婶说到这里,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接着又说道:“本来以为挺好的一门亲事,谁知道……反正就是有些美中不足,不过,这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我就怕你性子强咽不下这口气,婶还是劝你,你听了也就装不知道吧。” “你倒是快说呀。”桐月急不可耐地问道。 林三婶半吞半吐地说了,她说得十分隐晦,但桐月还是听明白了。 按照林三婶和大家的看法,就是那李大郎人不错,老实能干,不嫖不赌。李家人也不错。人家都不错,那错在谁?当然是谁在梅月。 原来梅月嫁过去后,新婚第二天,相公就黑了脸,婆婆也黑了脸。回门时,不但梅月和李大郎来了,李家婆婆也来了,是来找白氏说道的。理由是,梅月之夜没落红,不是处女。梅月当下就解释了说,自己在贺家时上山砍柴,摔到灌木丛里,伤了□□,当时贺家的人都知道。李婆子就说,她去走访。因此这事只有贺家最清楚,贺家的人恨林家恨得要死,怎么可能说实话,就一口咬定梅月早就跟她儿子圆了房。李家母子气不打一处来,他们气归气,在林老实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把梅月领回家去了。回去以后,至于过得是什么日子,谁也不知道。 桐月只觉得心口有一股无明之火直往上窜,她腾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她刚起身,就被林三婶给拽住了。 她好劝道:“好孩子,你可别冲动。你说这事你咋说咋闹啊。还有啊,你千万别声张出去,现在就咱们几家知道,村里人还不知道呢。” 桐月才不信村里人不知道,若是不知道,他们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再说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她一定得把梅月接回家来。 林三婶叫桐月如此性急,劝也劝不住,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忙说道:“对了,小桐,你刚到家,你爹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桐月心累地问道:“我爹又有什么事?” “你爹啊——”林三婶说起这个二伯子这个人,全然换了一副语气,满脸的气愤和为嫂子打抱不平。 桐月听罢简直惊掉了下巴。梅月的事被逼嫁还尚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林老实的事却是没想到。 事情是这样的,今年不是邻近县城不是有雪灾吗?有雪灾就有难民,难民有男有女,其中就有一个寡妇,三十来岁,有两分姿色。此人跟着难民流落到杨树村来,不知怎地就跟林老实有了首尾。 林家最近几年家境渐好,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是小康之家。林老实起初挺满足,但渐渐地又感觉到美中不足,因为他没儿子啊。没儿子再有钱又怎样,百年之后,这家计还不落到外姓人手里?没有儿子,他死后都没给他烧纸。没有儿子…… 反正林老实那段时间吃饭睡觉都想要儿子。以后不敢想换老婆更不敢想纳小妾。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这么想,村里有人知道后也开始撺掇,让他娶个二房,人选就是这个寡妇,人们都叫她孙寡妇。白氏得知后,气得嚎啕大哭。林三婶和林三叔去劝,林老实哪里肯听。一心一意地要娶孙寡妇进门,还说白氏无子,犯了七出,要不是看在几个孩子的面早把她休了。她要是再不识抬举,就别怪他不顾夫妻情份了。 桐月之所以觉得惊诧,倒不是对林老实的品德有什么幻想。而是她一直鄙视他。她一直认为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有女人愿意勾搭他?况且,她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可是这样的事还是发生了。或许她根本就忘了,什么锅配什么盖。别说是她爹这个人,就算是牛粪都有屎壳郎要。 “桐啊,你四妹的事先不急,也许过些日子李家人看着小四贤惠能干,慢慢想开了就好了。毕竟人是他家的人,还能退回来不成?倒是你爹的事,你可得着紧,那个女人可不是善茬,真让她进了门,你们娘几个可就苦了。” 桐月恍似未闻一般,先是好笑再是冷笑。接着,她站起身离开了。 桐月回到家时,林老实已经回来了,二姐杏月也来了。白氏一手拉着一个闺女,小声哭着,像是在恳求林老实什么。 她一见了桐月哀声唤道:“桐月,你也过来,咱们娘四个一起求你这个狠心的爹。他要不要咱们娘几个了。”白氏越说越伤心,哇地一声哭起来。 杏月见了妹妹顾不得寒暄,也跟着说道:“是啊,三妹,你要好好劝劝爹。” 林老实脸皱得像只苦瓜似的,双手揣在袖笼里,佝偻着腰踱来踱去。 踱了一会儿,他斜眼看着三女儿道:“小桐啊,这家里就数你最明白,你好好跟你娘说说,你自个也好好想想,你有弟弟的好处。” 桐月怒极反倒平静下来,像耍猴似地看着林老实,问道:“那你倒说说有什么好处,我听听。” 林老实根本听没明白桐月话里的讽刺,竟真的一一数起有儿子的好处来:“先说我和你娘的好处,将来百年之后,有人给俺们摔盆、烧纸祭祀——” 桐月冷笑着反问:“摔盆是吗?”她说着走到院中举起一只洗衣盆对着林老实狠摔下去:“你说你要几个,我现在就摔给你!” 林老实目瞪口呆。 白氏和杏月也是一脸不知所措。 桐月又道:“你还想要烧纸是吧?我现在也烧给你!”荷月立即跑进屋拿了一叠过年烧的黄纸,还体贴地递上了火镰。桐月擦亮火镰,当着林老实的面烧直纸来,在熊熊火光中,认真说道:“你说吧,你还想要什么,我全烧给你。” 林老实这个时候似乎才彻底反应过来,他气得脸皮红涨,指着桐月颤声骂道:“你他娘的,你就这么、这么给你老子说话?” 桐月看着他,淡淡地说道:“这不都是你想要的,我提前给你了不好吗?” 林老实瞪着双眼,拍着腿大叫大骂:“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闺女,大年下的咒着老子死,我倒了啥血霉生了你个孽障!” 桐月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这话该是我说才对。——究竟我倒了什么霉才生在这样的家里。荷月跟上,咱们去接小四回家。” “好咧,马上就来。”荷月这会儿也早知道四姐的事了,她的声音十分响亮。 林老实大吼道:“你给我回来,回来——” 桐月走到门口,慢慢转身,漫过林老实看向白氏,声音疲惫而又无奈:“娘,对于骨子里已经烂透了的东西就别想着凑合着用了,该扔就扔了吧。咱们几个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白氏又是惊诧又是发怔,杏月则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这个三妹,她张嘴想说什么,无奈,桐月一心想着梅月的事,不等她说话,转身就离开了。 十二月的天,寒风凛冽,彤云密布,四野昏沉。桐月的心情就跟这天一样压抑、沉重。 两人问了村民李家村怎么走,便一直朝着大路走了。 桐月心情极度不好,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荷月:“为什么我懂得了那么多道理,练了那么久修养一见到傻逼还是忍不住愤怒无措?” 荷月向天翻个白眼,凉凉地说道:“这时候就该拳头出场了,它会让傻逼不得不跟你讲道理。” 第50节 桐月听到这话,想笑又笑不出,她正色道:“今天我先去讲道理,如果对方不跟我讲,你就上去跟他们讲。” 荷月握握拳头:“放心。我会好好跟他们讲的。” 李家村离杨树村有十几里路,两人为了节省体力就雇了牛车过去。 桐月这才想起来来福,就问他人哪去了。 荷月道:“他去办别的事了。咱俩就可以了。” 桐月笑笑,是可以了。李家村毕竟不比贺家村,听说,李家还是挺明理挺好面的,她好好看看这家明理好面的人怎么对待梅月。 …… 李家村。 梅月此时正躺在床上忍着腹中翻江倒海一样的疼痛。她由于幼年受了凉气,每到来月事时就会痛得死去活来,后来三姐请医调治好转许多。但有一样,就是来事时不能用凉水更不能受凉。在家时千般好,出嫁后一切休提。这两个月来,她每日早起晚睡,洗着一大家子的衣裳,做着一大家子的饭,一刻不得闲。忙累她都不怕,从小就做惯的。比忙更可怕的是婆婆和妯娌们的冷言冷语,比冷言更可怕的还有丈夫的冷漠和蔑视。 当初,梅月之所以嫁到李家并不是全然被迫。说亲前,两人曾见过一面,李大郎对她很满意,她对他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自己一定得嫁,她不嫁以后怎么办?她不嫁还会影响两个妹妹的婚事,会让全家受到大家的嘲笑。何况,这家人还不错,李大朗老实能干,比贺家人强太多了。而且,李大郎有过两次婚约,跟她是一样的人,对方应该不会心里不平。所以,她是抱着一丝丝期待嫁入李家的。可是命运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噩梦的根源就是新婚之夜…… 她也想到回娘家去,可是这个愿望在回门之后就破灭了。她爹娘是不可能让她回去的。她爹强强迫着婆家人把她领回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残缺的货物,买家不想要,卖家不愿意退回。她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梅月头脑昏沉,她在想她的家,她的小屋,她的三姐和五妹,也不知道她们在京城怎么样了? 梅月正沉浸在美好的想像时,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屋里院里响了起来:“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出来做饭?这是想饿死人吗?”这是李二郎的媳妇何氏的声音。 梅月强撑着支起身,有气无力地对外面说了一声:“二弟妹,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就替我做顿饭吧。” 何氏不但没收敛反而愈发肆无忌惮:“我的娘哎,一个没人要的破鞋倒摆起千金小姐的款儿来了。今儿装不舒服明儿装不舒服,就我这样的粗人该干活……” 梅月强忍着气道:“你能不能积点口德!” 何氏咣当一声推开门,叉着腰对着床上破口大骂:“我怎么就不积口德了,有的人她就是个不要脸的破鞋。” 何氏咄咄逼人,而梅月也并非一味忍耐的人,两人便你一言我一句的对骂上了。 两人正吵得激烈,正好李大郎李二郎以及李大郎的娘江氏一起回来了。 何氏一见丈夫和公婆回来,便恶人先告状:“娘,二郎,大哥,今天该轮到大嫂做饭,她又推三阻四,借口身体不舒服躺床上了。还笑话咱家穷,咱娘抠,不舍得用油,说她做不好这种猪食似的饭菜。” 梅月听到何氏诬陷自己,急忙辩白道:“娘,大郎,我没说过这种话,二弟妹一言不和就问我是破鞋——” 她没说完,就见李大郎举起巴掌,照着她的脸扇下去,他满脸青筋,压着怒气低吼道:“你还嫌不够丢脸是吧?你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你的丑事是吗?” 梅月怔怔地看着李大郎,突然,她不知哪儿生出一股勇气,扶着门框,反手一巴掌打回去,那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李大郎脸上。 众人先是愕然,接着哗然大乱。 江氏拍着大腿大叫:“反了反了,婆娘竟敢打起男人来了!” 何氏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嚷道:“都是惯的,就该好好教训她一顿。” …… 梅月被围在众人中间,像一只身陷狼群的羔羊似的。 ☆、第七十六章 还击 梅月见众人气势汹汹,心中不由得胆怯了。可是她毕竟跟着姐姐妹妹锻炼了那么久,纵然心里害怕,面上仍然不显。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大喝一声:“你们一家人都来打我,把我打死算了!”其实这种时候,她应该学妯娌何氏那样撒泼哭闹,可是她做不出来那种做派。 本来,梅月的婆婆江氏正赶气头上,她准备和其他儿媳妇一起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懂尊卑的儿媳妇,结果梅月这么一喊她又迟疑了。他们李家是有脸面的人,真要都上去打她,传扬出去似乎也不好听啊。江氏有些迟疑。她这一犹豫,立即引起了她二媳妇何氏的不满,她一边催促婆婆一边上前去厮打梅月。 按说,梅月性格沉静、周全也从没得罪过何氏,何氏为什么这么恨梅月呢?原因太过复杂,一时难以说清。主要还是因为嫉妒。 梅月虽然出嫁得匆忙,但是桐月早早地把姐姐妹妹的嫁妆都准备好了。白氏就让她把嫁妆全部带了过来。林老实虽有不满,但想着他们是趁着三女儿不在家时办的喜事,多少有些心虚,再加上杏月和林三婶在旁边劝着,他也不好扣下。梅月的嫁妆别说是在李家,就是在整个村也是数得着的。而且,她长相清秀,举上斯文,又识文断字,针指女红厨艺样样精通。她一来就把李家几个儿媳妇比下去了。其他人还好,最不甘的就是何氏,因为在梅月嫁来之前,她是最出挑的。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她是处处看梅月不顺眼,觉得她太装,有空不跟她们唠家常,反而是看书;太干净,大冬天的竟然洗澡;太不爱说话,反正没一样好的。所以,她一得了机会就拼命地踩梅月。她们这几个妯娌也空前的团结起来,背地里一齐议论笑话梅月,在公婆大伯子面前不停的上眼药。 何氏要去撕打梅月,不料却被李大郎给制止住了。 何氏以为李大郎要帮着梅月,正要拿话激将他,她抬眼一看,却见李大郎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一双赤红的眼睛里喷着怒火,她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几步。同在一个屋檐下,她是知道李家兄弟发起怒来是个怎样的可怕。何氏害怕过后又是高兴,因为梅月要倒大霉了。 李大郎早就因为新婚之夜的事在隐忍压抑着。今天,这个女人竟敢当着众人的面还了他一巴掌。他怎么还能忍?但他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她。 李大郎一把拽过梅月,一边往屋里拖一边吼道:“走,进去!” 梅月脸色苍白,她知道李大郎要关起门来打她。尽管在外面也不一定有人劝来拉架,可是她还是不敢进去。她拼命地挣脱:“我不进,你有种就在外面打死我!”无论她怎样挣扎也没用,别说她身体不舒服,就是身体好时,她也挣不过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李大郎用力拖拽她,梅月扒着门框死活不进去。其他人在旁边或是冷眼旁观,或是拿话刺激撩拨,或是假意劝架。 梅月勉强支持了一会儿,终于再无力挣扎,李大郎语法不耐烦,抬脚踢了一下,梅月一吃痛,扒着门框的手不由得一松,李大郎毫不费力地将人扥将进去。 院子里的看客越来越多了,那些人的眼睛亮晶晶地,都在等着看好戏,也有几个人于心不忍,试图劝架,可是连李家人都不动,他们也不好上前。 门咣当一声撞上了。接着屋里传来一阵厮打声和女人凄厉的叫声。 李大郎的母亲江氏先是痛快,接着又害怕真打出人命,便高声嘱咐道:“儿啊,你出出气就完,别真打坏了。” 江氏的话音刚落,突然身体被人猛然一撞,她趔趄几步,险些摔倒。她稳住脚步,正要质问是谁这么不长眼。 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扶住了她,女孩子的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她。 江氏正要问她是谁,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她抬眼一望,就见又一个十来岁的女孩飞奔到了她大儿子的房门前,飞起一脚,轻而易举地将房门踹开。 门板咣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众人的心不由得一阵震颤。 大家交头接耳,互相问道:“这是谁啊?她从哪儿来的?” 大家议论未完,就见那女孩闪进了屋,人们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忽然眼前再一闪,一个重物,不,是一个人,从屋里飞将出来。 “咚”地一声巨响,那个人重重地被摔掼在地上,震起一片灰尘,呛得众人不停咳嗽。 接着便是两声让人浑身觳觫的惨叫声,男女都有。 人们再定睛一看,原来那从屋里飞出来的人是李大郎,被他压砸在身下的人则是他弟媳妇何氏。 李大郎摔得头晕眼花,不分东西南北,何氏被砸得鼻口流血。 大家惊魂未定,刚要上前去扶两人。忽然眼前一花,就见从屋里窜出来一个少女,那少女一脚踏在李大郎的后背上,一边辗转着一边厉声喝道:“一对狗男女,你们也有今天,敢打我姐姐,他们他娘的不要命了是不是?”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两女孩子是梅月的姐妹。也不能怪他们不认得,当初成亲时,两人根本不在家。 这时,李大郎的娘也回过味了,哭喊着去拉儿子。桐月房却死死地抱着她,不让她动。 这时梅月也出来了,她如在梦里一般,扶着门框,看着三姐和五妹,嘴唇不停地翕动着,眼泪流着,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 桐月却先跟她说话:“你站在那儿看着,出了气咱就走。” 梅月不停地点着头,依旧扶着门框站住。 荷月用脚踩踏着叠着的两人,手里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只鞋子,对着李大郎的头脸噼里啪啦地打着,一边打一边骂。 众人先是惊呆,接着就有人来劝架拉架。 桐月一边拽着江氏一边冷笑着说道:“哦,你们这会要劝架了?刚才干吗去了?别说我没告诉你们,我妹妹脾气暴躁,你们谁挨了她的打都是活该!” 大家在迟疑着,李二郎却来上前了。刚才他哥打他嫂子时,他不想劝也不想看热闹就去后院劈材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事情来了个大逆转。眼看着自己大哥被人摁在身下打,这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他怎么可能不来帮忙。 李二郎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他站在荷月跟前,瞪着眼道:“你是大嫂的妹子是吧,你赶紧把人放开了。要不是看在你个女的份上,我一定不会对你客气。” 荷月懒得理她,桐月却在一旁冷笑道:“这话说得好像你们兄弟都不打女人似的,那我妹是被哪个畜生打的?” 李二郎被噎得哑口无言。 江氏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二子啊,你赶紧去帮你大哥啊。” 李二郎不再犹豫,上前就去打荷月,他还没挨到荷月的边,就被一拳打飞,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接着又有人试图去拉架,结果谁上前谁挨打,一个个鼻青脸肿地跑回来。 荷月一边揍人一边叫嚣:“我打我姐夫,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这些人都奉行家务事跟别人无关,在他们眼里,男人打老婆是天经地义的,再仔细一想,那么小姨子打姐夫似乎也是正常的。 大伙这会儿不但是震惊还有害怕。 梅月怕姐妹两人吃亏,稍稍缓口气便下来帮忙。 江氏一见了梅月,往往地上一坐,一边哭着一边叫喊:“大儿媳妇啊,你倒是劝劝啊。” 梅月道:“娘,大郎打我时没人劝,我现在也不想劝了。” 江氏气得两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桐月才不管她晕不晕。她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对荷月道:“赶紧打,打完好回家。” “好。”荷月脆生生地答应一声,然后用脚将李大郎翻转过来,打完背后再打正面。 李大郎满面青肿,口角流血,只能喘气不能说话。被压在身上的何氏还略好些,嘴还能说话,她一开口就大骂梅月姐妹几个,荷月岂能饶过,用鞋底把她的嘴抽得肿得像缸沿一般,想骂人也骂不出了。 整个院子里响彻着何氏含糊不清的骂声,以及众人的抽气声和压抑的议论声。 不过,这毕竟是李家庄,不可能容忍她们姐妹太久。很快就有人告知了梅月的公公李老头,李老头带着另外一个儿子及几个堂侄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桐月见人越来越越多,生怕荷月一人应付不过来,便说道:“咱们走吧。” 荷月倒真听姐姐的话,当下便放开了李大郎,临离开时又踢了他一脚:“死狗,这帐咱以后再算。” 两人扶了梅月正要离开,却见李老头带着人堵着门口,李家几个堂侄粗声喝道:“你们就这样走了?” 桐月刚要开口,就听见院外一阵喧嚷声,原来是来福驾着车载着杏月夫妻以及白氏来了。 荷月见人来了,自己的后顾之忧也没了。她笑着对桐月道:“你扶着四姐上车,我再跟这几个渣滓聊聊。” ☆、第七十七章 一生负气成今日 她们正说着话,就见杏月和刘二虎他们跳下车往这边跑来。 李老头自然认得他们三人,他沉着脸喝停几个侄子们,转身去迎接白氏等人,他绷着脸强作客气道:“亲家母来了,亲家公呢?” 白氏道:“我当家的今日有事来不了,我在这也一样。刚才到底是咋回事?” 李老头似乎觉得跟白氏对话有损自己的威风似的,便看着刘二虎道:“大侄子也来了,都进来了。” 刘二虎对他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杏月悄悄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说道:“大爷,你有什么事跟我娘说也行,或者跟我们俩说也行。刚才我在村口听人说我四妹妹挨打了,我想问问大爷,我妹妹究竟犯了什么错?” 李老头沉默片刻才道:“我刚回来,不太清楚,咱们进屋说吧。” 说着,他领着白氏等人往屋里走去。走了几步,他们就与桐月梅月她们三人劈面相逢。 双方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气氛十分尴尬。 李老头那锐利的目光慢慢扫过姐妹三人,他活了大半辈子,在儿女儿媳妇面前十分有威严,常常是一瞪眼,晚辈就不敢吭声。他今日似乎也想用这种方法让三人屈服。可惜的是三人没一个理会他,连一向十分尊敬他的梅月今日也没理会他。一股火气卡在李老头的胸口,吐不出,咽不下。他再一看趟在地上的两个儿子和哭得昏天暗地的老婆子,火气更大了。 第51节 他额上青筋跳动,压抑着怒火,转向白氏和刘二虎道:“亲家母,大侄子,你们看看吧。”他的意思是让白氏看看她两个女儿做的好事。 白氏早看到了,她一时心惊,正不知接什么话好。却见桐月把梅月推出来道:“你是我四姐的公公是吧,来来,你也看看。看看你儿子儿媳妇你老婆是怎么对待我姐的。” 李老头淡淡扫了桐月一眼,早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不顺眼了,他怒声道:“我是在跟你娘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桐月针锋相对道:“我家是我做代表,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说着,她走到白氏和杏月身边,道:“娘,二姐,咱们领着人回吧,跟这家人没什么好说的,若是这个家有一个讲理的,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 白氏看着桐月,半晌不言语。还是杏月明白她娘的心思,她悄悄拉拉桐月的袖子:“你先说话,这事咱们要从长计议。” 两人说话的同时,刘二虎已经跟李老头搭上话了。他们都是前后庄,而且刘二虎以前就跟李家人有交往,两人后来成为连襟,关系更进一步,很是说得上话。两个男人倒是谈得不错。刘二虎一边跟李老头说话一边去察看李大郎兄弟俩的伤势,毕竟他经常打猎,判断伤势颇有经验。他看了一会儿,对李家人说道:“这两人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伤口是没什么大碍,要不了命是真的,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打得是真狠,没个个把月是养不好的。他对这两个小姨子多少有些发怵,同时还有一丝说不清楚的不舒服。 李老头倒是很信刘二虎的为人,他说没事,他就信没事,也没想着去找大夫,他让几个侄子把人抬到堂屋的炕上去歇着,同时让儿媳妇把何氏也给抬到她屋里去。江氏也被人搀扶起来,她此时是披头散发,啜泣不止。不用李老头示意,江氏就去拉着白氏亲家母亲家短的说话。李老头跟刘二虎说话,江氏陪着白氏,李家本家的几个妇人陪着杏月。桐月和荷月没有人理会,也没人敢理会。 双方坐下来唠嗑谈判。刘二虎虽然跟李家父子关经不错,便毕竟是林家的女婿,他说了一会闲话,便开始进入正题。 “李大爷,我有话就直说了。今天我两个妹妹打上门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树就有根,是事必有因,若是大郎不对四妹动手,她们也就不会还手。” 李老头点点头道:“这事是我家大郎不对,媳妇有错,好好教教就是,哪能随便动手。——不过我也听人说了,大郎媳妇也不是一点错没有,先是犯懒不干活,再就是跟妯娌不和斗嘴,大郎看不过说她几句还顶嘴。这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她的话音一落,就听见旁边有人连声冷笑。 刘二虎不得不停下,李老头也无奈地住了嘴。两人扭头看去,冷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桐月。 李老头压着火问道:“你这是笑啥?” 桐月直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在笑你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话,你要不要我打谁一巴掌试试,看拍不拍得响?” 荷月撸撸袖子:“你们谁要来试试?” 李老头啪地一下一拍桌子,“我们正在说话,你们不要乱插话。” 桐月不想再听他那些老生常谈的废话套话,便道:“我希望你们家能说正常的话,能说些人说的话。” 李老头忍无可忍,提高嗓门道:“你倒是说说,啥叫正常的话,啥叫人话,难道老汉我不是人,说的不是人话?” 桐月道:“原来,你不知道什么是正常话什么是人话啊。这个问题不该是我教你。” 李老头头一次受到晚辈的羞辱,气得连脸带脖子一起红涨。刘二虎无奈地看着桐月,他不停地跟杏月使眼色。杏月赶紧起身,一把拉住桐月小声说:“三妹,你让他们把话说完吧。” 桐月叹口气道:“说完可以,但我不想再听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废话,我的要求有三个:李家必须对四妹道歉并赔偿;二是把嫁妆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三是以后敢说四妹的半句坏话,我定然不依。你去给他们说吧。” 接下来的谈判,他们没让桐月参于。桐月也有些累了,她扶着梅月到马车上,梅月已经倦极累极,头依靠在桐月肩上,小声说:“三姐,我想回家。” 桐月扶着她说道:“咱们这就回。” “嗯。”她轻轻应答一声,便沉沉地睡了过去。桐月扯了一条薄褥子给她盖上。 荷月也有些累,歪在一边打盹,只有桐月睁着眼睛坐着,她在想家中这乱成麻的事情,在想自己的将来,然而越想越乱。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李二虎和白氏他们才回来。 一上了马车,杏月和白氏拉着梅月问长问短,又是哭又是骂又是庆幸。 白氏道:“你放心,你姐夫跟李家人说好了,他们以后再不随便动手了。” 杏月也道:“是啊,你家婆婆也拉着娘的手再三保证以后要好好管管儿子。等再过些日子,你们就分家,一分家就好了。” 白氏又说:“你先回家住些日子,等大郎醒过来看他怎么说。依你姐的意思是要他登门道歉认错来接你,你再回。我也觉得这样好,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不吵嘴的,等磨合一阵就好了,以后再有了孩子,要是运气好,头胎是个男孩,婆家更没话说了,男人的心也收了。” …… 梅月看看姐姐再看看母亲,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刘二虎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她们几个,当他的目光扫过桐月和荷月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觉得不妥,最后什么也没说。 众人回到家里,林老实见梅月回来少不得又是一阵抱怨。但抱怨归抱怨,他也没敢怎样。况且,他心底还惦记着别的事。至于是什么事,除了那个孙寡妇还能有什么事?林老实就像一间半旧的房子着火了,一发不可收拾。自从有了这个孙寡妇,他也开始在意自己的衣着了。出门必穿新衣,出门时一脸心虚,回来时满脸春色。白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每每必小闹一番,闹完便又来找女儿哭诉。梅月每次都好声安慰,桐月安慰几次就烦了。 这一天又是这样,桐月终于忍不住说道:“娘,我早说过,爹这人是没救了,你也别难过了。你跟爹合离要么合离,要么咱们就一起上京,把财产带走,他一个人爱找谁找谁。” “你说啥?你让我跟你爹合离?”白氏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睁大眼睛看着桐月。 桐月语调平静而疲倦:“是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白氏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她看着桐月道:“怎么没好办法,你点子那么多,咱娘几个合计合计,怎么把那孙寡妇打走。” 桐月有气无力地问道:“打走一个孙寡妇,要是再来个刘寡妇王寡妇呢,难道要一直打?” 白氏被噎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不可能,像孙寡妇那样的不要脸贱货能有几个?” 桐月耐心跟白氏解释:“此事的关键不在孙寡妇,我爹要没那个心,别人也没缝隙可钻。” 白氏才不信这个说辞,她站起身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了。我去找你婶说说去。”桐月没有拦她。 白氏离开了。桐月头痛不舒服,便脱了衣裳躺床上睡会儿。她刚拉上被子,就听见有人推门,接着听见了杏月和梅月的说话声。 杏月道:“娘和三妹她们去哪儿了?” 梅月答道:“娘可能去找三婶了,五妹应该出门逮兔子了,四妹我没看到她。要不我去找找?” 杏月忙说:“别去了,她不在正好,我刚好有话跟你说。” “二姐你有话就说吧。” 杏月语重心长地道:“四妹,这事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梅月等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我不想再回李家了。” 杏月道:“你还在气头上,这么想也是应该的。” 梅月语气坚决:“不,二姐,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的不想回去了。” 杏月有些急,嗓门不由得提高许多,“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夫妻俩吵嘴打架都是正常的,舌头跟牙还会磕碰呢。床头打架床尾合,你还年轻,不要一时气盛。” 梅月声音低沉:“二姐,你不必再劝了。我跟李大郎真的没有可能了。没成亲我也觉得他不错,以为他跟姐夫是一样的人,没想到我却是错。” 杏月听妹妹提到自己的丈夫,声音里多少带了些欢欣,接着话锋一转道:“一家有一家的难处,天底下哪对夫妻没个磕磕碰碰的,别看我跟你姐夫看着和和美美,其实我们也闹过矛盾,闹到狠了,他也会动手,不过有公公管着他,二是他也有分寸不会把我往狠了打。这些我都没有说,说了只会让你们担心。再说了,三妹和五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杏月的话让梅月呆住了,她一直以为二姐和二姐夫是那么和美,她没料到二姐夫也会动手打人。 杏月不知道自己随口说的话既惊到了四妹,还把桐月的睡意震没了。她突然拥被而起,把梅月和杏月吓了一跳。 “你在屋里也不吱一声,吓人一大跳。” 桐月盯着杏月,严肃地问道:“二姐夫打了你?” 杏月别过脸去,掩饰性地笑了一声,“哪有,我随便说说而已。” 她的说法桐月根本不信。她往墙上一靠,闭了眼,慢慢地说道:“这是个什么世道,男人打女人都是家常便饭吗?” 杏月本想说,男人打女人确实是家常便饭啊,但她又怕惹怒了,她也去找刘二虎闹。刘二虎兄弟可不是李家兄弟。她想了想,没敢接话。 半晌之后,桐月慢慢睁开眼睛,她的语调缓慢决绝:“二姐,要是过不下去就合离吧。咱们姐妹几个带着娘一起上京城,你放心,我们能养活自己的。” 杏月像是听到什么胡话疯话似的,睁圆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恰在这时候,白氏回来,正在院里叫人。杏月长出一口气,拉着梅月道:“咱出去看看。” 梅月看着桐月,欲言又止,可她的身子被杏月推着,她想了想,决定一会儿再说吧。门被关上了。 寒风在屋外呼啸着,窗外的树枝猛烈地抽打着窗格,寒气一阵阵的袭来。虽然是白天,但屋里仍有些昏暗。桐月不由得往被子里缩了缩,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她在想杏月刚才的表情,她似乎从她看脸上看到了跟白氏相似的神色。不,杏月不是她娘,她那么年轻,还不曾受过世事的磋磨,她虽不及梅月用功,但也读过书,她应该活得更明白应该更爱惜自己。 桐月正想得入神,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仍是杏月,她一个人来的。 桐月坐直身子,叫了声“二姐”。 杏月满脸通红,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刚跟人吵过架。 桐月惊问:“你怎么了?” 杏月走到床前,用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道:“你是不是劝着娘跟爹合离?” 桐月理所当然的答道:“是啊,怎么了?” 杏月用手指着桐月,气得说不出话来。 桐月温声安慰她:“你别急,有话慢慢说。”她越是语调悠然,杏月看着就越气。 突然间,她的脑海里涌起了二虎的话,公公的话,还有村民们的话。 二虎说:“不是我说,你五妹也就罢了,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但你三妹呢,按这年纪都该嫁人了,还这么不着调,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说打上门就打上门,也没个规矩,男人说话,说插嘴就插嘴。这也是嫁了人还怎么了得。这不,还撺掇着四妹跟男方合离。她当成亲是闹着玩呢。” 村民们也是议论纷纷,本来他们觉得桐月挺能干,这几年硬是靠着自个撑起了一片家业。可是这脾气也太爆了,做事也太没分寸了。 杏月一时间又是痛又是恨,她想着爹说不了她,娘的嘴又不会说,她这个当姐姐的不管她谁管她? 杏月舒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话一吐为快:“三妹,你能别提和离的话行吗?你没听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你看看你干的叫什么事?叫娘跟爹合离,叫四妹跟李大郎合离,刚才又想撺掇我,人家拆的是外人,你这连自己亲人有婚都拆。” 杏月的话像一记铁锤似地击打在桐月的头部和心口,她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她怔怔地望着杏月,半晌之后才低声道:“这种婚难道不该拆吗?你知不知道,男人打你,有一就有二,他不会改的。你知不知道,一次不忠就应该百次不用。我难道做错了?” 杏月见她仍然执迷不悟,气得跌足叫道:“这两口子过日子谁没个磕磕绊绊的?舌头跟牙还打架呢。咱娘我就不说了,拿我来说,我比咱娘咱婶比村里多数女人都过得好多了好吗? 我跟你姐夫成亲这么久,统共就吵过几次,他一共就打过我两回,之后又给我认错,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能别总提醒我过得多不好吗?” 杏月越说越起劲,气势也越足:“还有,你害了四妹还不够吗?难道你要所有的女人都像你一样吗?你要的男人世上根本不存在。咱们就是一个村姑,没有美貌没有家世,就算有那样的男人也看上咱啊。” 桐月的嘴像是被封住了似的,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第一次,她在人前彻底的无言以对。 杏月看她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可又一想,她不说她可能一直不明白。她不由得放柔了语调道:“姐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别怪我。——总之,你好好想想吧。我得去回家做饭了。”杏月关上门离开了。 门没关严实,又干又冷的风从门缝溜进来,在屋里流窜肆虐。屋里一片昏沉,外面的天空也是一片阴沉沉的。桐月整个人却如坠冰窖。 她真的做错了吗?她的母亲不理解她罢了?杏月也不理解她。她认为她是搅家精。她这么认为,梅月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也许是的,一定是的。 穿越这么久,她第一次感觉到彻底的孤独。就像独自一个人站在茫然无际的孤岛上,四面都是黑沉沉的大海,阴沉而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四周的海水拼命地想吞没脚下的孤岛。她起初也没那么害怕绝望,毕竟脚下还有陆地,身边还有伙伴,但是现在,伙伴一个一个地离开,岛上就剩下她一个人,海水在等着吞没她。曾经的伙伴站在海水中痛斥她,嘲讽她。 桐月想着这些,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话:“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她无夕阳可对,她对的是墙壁。 ☆、第七十八章 当不好一个女奴 桐月抱着双膝,独坐于昏暗的屋里。一直没有人进来,谁还还能来。她娘不会的,杏月也不会,梅月?她不知道。桐月的情绪渐渐恢复过来,但疼痛也一丝丝从心中抽搐上来。那种痛不光是为自己,还有杏月,也许还有别人。 很久以后,大门响了。家里来客人了,来一波又来一波。桐月光凭声音就能猜到是来的人是谁:林三叔和三婶,隔壁的杨家,还有其他邻居。他们来应该一是串门,二是安慰和规劝白氏和林老实,还有就是劝和。 桐月突然什么也不想,任凭海水般的睡意一点点淹没自己。可惜她的睡眠跟她的心一样不平静。也不知睡了多久,桐月一觉醒来时,天愈发暗了,狂风凄厉地吼叫,鬼哭狼嚎一般,听得让人无端地不悦。她懒得点灯,挪下床来,耷拉了棉鞋就往外走。 外面果然已被沉沉暮霭笼罩着,堂屋里和灶房里有两点昏黄的灯光在跳跃。 林老实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等饭,白氏和梅月在厨房里忙碌。 林老实抄着手大声嚷道:“赶紧把饭端过来啊,磨蹭个啥,这风把灯都吹灭了。” 白氏回道:“快好了,你急啥。饿死鬼托生的啊。”让人奇怪的是,白氏的声音里带着愉悦,全然不同于前几天的哀怨。她一个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桐月正想着,却听梅月道:“天都黑了,小五怎么还不回来?娘,你们先吃吧,我把饭给三姐端过去再去找她。” 第52节 白氏沉默着没说话。林老实在堂屋里等得不耐烦,便也跑来灶房,刚好听到母女两个的话,便接道:“送啥送?爱吃不吃,她姐说她两句还闹上脾气了?要我说,你二姐说得对,果然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比在家时更懂事。还有啊,小四儿,你以后好好跟你二姐学学,俗话说,挨金似金,挨玉似玉,挨着茅岗你就能沾上臭味,我可警告你,你以后不准跟着小三儿瞎学。以前都是我太我惯着你们,以后,我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款儿来。” 白氏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梅月欲言又止,她想了想刚要开口,就被林老实强势打断:“行了,饭都快凉了。赶紧吃饭吧。不准往她屋里端,谁不饿谁不吃,不惯她那毛病。” 梅月放下碗道:“那我去叫三姐吧。” 梅月刚要出门,桐月忽地从黑影里出来说道:“不用叫了,我自己来了。” 她这猛一出现,把三人都吓了一跳,白氏有些心虚和内疚,林老实起先也有些不自在,随即一想,他是老子,他才是一家之主有什么不自在的?于是,他便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空着两手,回堂屋去了。 白氏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忙去张罗着端饭。梅月默默地拿碗筷,等到白氏出门后,她才飞快地说道:“三姐,你别生气。” 桐月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了。她淡淡一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梅月给荷月留了饭,便跟着桐月一起去了堂屋。 四个人一齐坐在饭桌默默地吃饭。 林老实狼吞虎咽地吃完饭,一边剔牙一边对桐月说道:“小桐啊,今儿下午你杨婶又来了。我们两家已经商量好了,今年过年就把你和东子的事办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小四比你小都嫁人了,你再拖下去会招人笑话。” 桐月不想跟他争执,淡声回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对了,孙寡妇的事怎么办?” 林老实听到桐月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孙寡妇的事,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正待发作,白氏见状赶紧抢过话说:“桐啊,你还不知道呢。你爹回心转意了。他打算跟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断了,好好地守着咱娘几个过活。” 桐月暗暗冷笑不语。白氏见她不信,赶紧补充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今儿你三叔叔你婶还有旁的人都一起劝,不信你自个问你爹,——她爹,你赶紧跟孩子说说,让她好放心。” 林老实的目光看向别处,敷衍道:“嗯嗯,是真的,我如今啥也不想了,先赶紧把你们几个的事办完是正事。” 桐月直直地盯着林老实的眼睛,她心里已经弄明白,林老实这是在采取迂回之策。他知道这个家有她和荷月在,他想纳孙寡妇进门根本没门,所以他就想赶紧把自己打发了,把家中的大权收回到自己手里,到时她已出嫁,荷月还小,白氏还不是任凭他拿捏?林老实以前没这么想,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显然是有军师在给他出谋划策,这人是谁,不言自明。 林老实的目光仍看着别处,却设法在脸上挤出一丝和气的笑容对桐月说道:“小桐啊,你看你也嫁出嫁了,你姐和你妹的嫁妆都是出了名的多,你为咱家没少出力,我和你娘自然不能亏待你,我打算出钱买几亩上好的田地或是铺子给你当陪嫁。你看咋样?” 桐月道:“不咋样,我不要铺子和田地,你把银子折现给我。” 林老实:“……”他过一会儿,才忍着气又道:“这么着也行,可是我哪有钱啊,钱不都在你手里吗?” 桐月两手一摊:“我哪有钱啊。这几年来,人情往来,吃喝拉撒,应酬衙役,上京探亲,哪样不需要钱啊?” 林老实终于破功,提高嗓门:“你别跟我叫穷,咱家有多少钱,别人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黑了良心猪油蒙了心连你亲爹都敢蒙骗!” 桐月站起身轻飘飘地道:“黑良心也不是我愿意的,都是祖传的有什么办法。” “你你!”林老实气得说不出话来。 桐月砰地一声撞上堂屋的门,头也不回地对屋里两人说道:“你们谁也别打饶我,也别来劝我,我头痛,要去睡了。” 林老实顿足发作,白氏小声劝和,梅月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悄悄跟了上来。 桐月进了自己的屋子,也不点灯,摸黑爬上了床钻进被子里。 梅月随后跟了来,她轻轻带上了门,默默地点上灯。红黄的灯光不安分地跳跃着。 桐月轻声道:“有风,用琉璃灯罩。” “嗯,好的。” 灯亮了起来。梅月坐在书桌前的那张椅子上正对着桐月。 两人一齐沉默着,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桐月也在等着她的酝酿。经过杏月之前的铺垫,现在梅月说什么她也不觉得奇怪。她在心里暗暗自嘲,她怎么能那么不自量力,妄图用自己微弱的影响力来改变身边的人? 这个社会环境就如一间巨大的铁屋子,没有窗户没出口。那些昏睡的人并不感到死的悲哀,她以为她大声叫嚷就能惊起这些人吗? 想到这里,桐月的心头情不自禁地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说真的,她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她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她以前想的是如何过好自己这一生,来到这里,她的肩上多了几份责任,她想让自己身边的亲人过上好日子。她对林老实心存鄙夷,对白氏则是存着同情和报恩的想法。但是对于杏月和梅月不同,她跟杏月曾经同甘共苦,共抗宋家,她们一起顶着烈日去镇上出摊赚钱养家,曾在寒冷的冬夜依偎在薄被中取暖,曾相互扶持着走过最艰难的人生。她们熬过了最难的日子,却在这个时候离心甚至决裂,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梅月的目光幽深暗沉,她先是盯着灯光看了一会儿,接着又掠过书架和窗棂,最后再转回到床上。 她低声说道:“三姐,我知道二姐的话让你很难受,当时我就想留下来好好跟你说话。可二姐把我拉走了。然后我就想过一会再来,结果,三婶杨婶她们又来了,轮番劝我……” 桐月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她惨然一笑道:“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怪我太自以为是了。——小四,你想回李家就回吧。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但没权利决定别你的。” 梅月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她将椅子往床边挪了挪,用那双黑玉似的眼睛看着桐月,逐字逐句地说道:“三姐。你怎么能这么认为?难道你忘了,是你教会我读书识字;是你告诉我,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 桐月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颤,抬眼看着梅月。 梅月的眼睛闪闪发亮,声音也变得愈发有力:“三姐,你知道吗?如果我没有见识过这些,我或许可以忍受眼前的一切。我连贺家那样的生活都能忍受,更可况是李家?可是——”梅月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然后笑中带泪地说道:“一个人若是从没见过光明,她就可以忍受黑暗。可是她既然已经见过,就不想再退回到黑暗。我曾过上了一段正常人的生活,我现在却也不想回到非人的生活。三姐,我跟着你见识过太多,懂得太多,我此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听话的女奴了。” ☆、第七十九章 家事 桐月深深地被梅月这番话震撼住了。一时间,震惊、欣慰、感动……各种情愫一齐涌上心头,真是百感交集。她本想说些什么,但喉头哽塞,什么也说不出口。 梅月拭拭眼角的泪痕,正色道:“可是我又有些害怕会连累了你们。毕竟以后你和五妹还要嫁人。” 桐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自嘲道:“你觉得以我们俩的这种做派还用得着你的连累吗?” 在这里,家暴是家常便饭,婆婆苛待也是家常便饭,多生儿子是天经地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天经地义,她无力改变这个社会环境,也不想改变自己去适合环境,以后她还能怎么办?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桐月微微笑道:“有没有你这件事,我都会这样。所以以后别再说这种连累的话了。” 梅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中的神采愈盛,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叫了一声“三姐”。 晚间,荷月终于回来了。她肩着扛着两只肥兔子,手提着两只野鸡大步走了进来。白氏去开的门,林老实本来抱怨她回得晚,一看到她肩上的东西,立即闭口不言。 荷月把东西放到仓房里,梅月帮她热了饭,她风卷残云似地把饭吃完,洗漱完毕就回房睡觉。桐月邀请她进屋卧谈,她也欣然应允。 三人之间也没有多说,梅月只跟她简单说了自己的决定。桐月跟她提了提杏月的事。荷月不像桐月那样心思复杂,她只是用力拍拍梅月的肩膀:“四姐你是好样的,不枉你跟着我混了几年。你既然决定用不着那个姓李的了,我抽空把他打残,省得他再祸害别人。” 梅月赶紧制止荷月:“罢了,既然合不来分开就是,反正你也替我报了仇了。若是事情做得太绝也不太好。” 荷月叹息一声:“那好吧,我打轻些便是。” 桐月等两人说完,便道:“我们把家里的事处理完毕就离开吧。” 荷月反问一句:“是暂时离开还是永远离开?” 桐月语气坚定:“永远!” 荷月又笑着问:“那咱娘呢?” 桐月叹口气道:“我想她已经做了选择了。” 荷月拍手称赞:“也好。咱们早该这样了。” 姐妹三人商量完毕,各自去睡了。 因为头天太累,次日三人都起得很晚,连一向习惯早起的梅月也没起床做饭,而是跟着两人一起睡到日头高升。白氏倒没觉得什么,林老实心里老大地不乐意,一起来就在院子里高声数落:“都啥时候了还不起床?这亏的是在娘家,要是嫁了人这么懒惰,不被婆家嫌弃才怪。别一个个又回娘家来哭,还让人笑话我。” 白氏怕桐月发火,就小声劝道:“孩子爹,大冬天的冷,家里又没活,孩子想睡就睡会吧,你小点声吧。” 林老实又絮叨了一会儿,桐月蒙着被子装作没听见,继续埋头大睡,一直到辰时左右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林老实看着她就没好脸色,桐月对他则是视若无睹。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尴尬。白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父女两人的平衡,就怕两人一言不合再吵将起来。 还好,林老实今日没空找事。因为吃过早饭没多久,李家的一个远亲就来串门了。说是串门,实则是来说合。他们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男女双方若是闹了矛盾,女方回了娘家,住上几日,要么是男方亲自上门认个错然后就顺道把人接回去,算是给女方一个台阶下,回家继续过日子。若是双方闹得太厉害,男方不好意思或是不方便上门,就先托一个中间来说合,探探口风,男方家再来接人。自然,李家就是后一种情况。 李家来的人是李大郎的一个表叔,人称李铁嘴。为人能说会道,平常谁家有些不好亲自出口的事都找他说和。此人在附近几个村庄颇有些名气,很多人都愿意给他面子。 林老实迎了李铁嘴进来,嘴上寒暄道:“老哥,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坐。” 李铁嘴一进来就夸奖林老实道:“哎呀,林老弟,多日不见你这气色愈发好了,胖了许多,瞧这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地主老爷呢。” 林老实听得浑身舒坦,对李铁嘴的观感也更好了,他一是热情,二是想趁势抖抖一家之主的威风,就高声吩咐道:“孩子娘,快上好茶;小四儿,快给你叔拿点心果子;小五你去把昨儿打的野鸡野兔给弄好了,晌午留你叔吃饭;小三儿呢,罢了,最好别让她出来。免得招气儿。” 两人坐着闲磕,白氏端上来滚烫的热茶,梅月也端来果子点心。 李铁嘴先是从里到外的把林老实夸了个遍,夸得他心花怒放,头脑发晕之时,再趁机提出今日来的目的:“……老弟啊,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呢,一是咱哥俩多日不见来找你唠唠,二就是为着咱家孩子的事。你看这马上都过年了,孩子老在娘家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要我说,这几天就让侄媳妇回去吧。” 林老实巴不得梅月现在就回婆家去,但他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答应了李铁嘴,这样会显得没面子,于是他就故意端起架子道:“李大哥啊,你别怪我嗔着你们老李家,这事是你们做得不对啊。不是我夸口,我家这个闺女,那可是响当当的,家里地里一把抓,平常话不多,活不少,礼节上也周全。就这样,你们老李家还能挑出错来,又是打又是骂的,这不明显不把我们老林家放眼里吗?你们不会是欺负我没儿子吧?我告诉你们,我早晚会有——总之,这事不带这么干的。” 李铁嘴惯会察言观色,连忙附和道:“老弟言重了,我们哪能这么想。谁不知道老弟你的名头,先不提你那白家外甥,江家的侄女婿这俩贵人,单是你老林赤手空拳挣下这一份家业就够让人羡慕了。再说了你如今才过四十,弟妹年纪也不大,说不定哪天老蚌生珠,给你来个惊喜呢。” 林老实虽然认定白氏不可能再生,但听到这话还是觉得高兴。 李铁嘴趁机又道:“这事吧,公道地说,是老李家有错在先。不过,你家两个闺女不也打回来了吗?这不,大郎这会儿还躺床上呢。老弟你当日不在场吧?反正李家村是传遍了,都说,这别说是小姨子,这就是身强力壮的小舅子也打不了这么狠。哎哟哟,那场面我就不提了。”林老实以前不赞成两人去打人,这会儿听着却又有些得意。 他装腔作势道:“这也是给大郎一个教训,他别以为我们家没人似的。——他伤势恢复得怎样了?要不要紧?” 李铁嘴忙道:“你看你,嘴上说得再狠,毕竟还是自家女婿,心里还是心疼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李铁嘴很快就达成了目的。他说的条件是:先让桐月带着荷月给李家道歉,然后再让李家人接梅月回去。 “接人可以,这道歉就免了吧。”林老实一是觉得没面子,二是也知道桐月的性格怕她不肯屈服。 李铁嘴无奈地说道:“李家就是这么说的,我只是来传话的。你想啊,李家也是好面的,一个大男人被小姨子打得下不了床,这次丢了多大的脸啊。你闺女道个谦服个软又不会少块肉。”说到这里,李铁嘴又拍拍林老实,意味深长地道:“女人太刚强了可不好,这次若是服软服得好,说不得也让人对她们另眼相看呢,往后名声也会好些。你好好想吧。” 李铁嘴的这番话正说到了林老实的心坎里,本来他们当地人的习惯是姐妹挨了打受了气,娘家兄弟去帮忙出气那是理所应当。打得狠些,别人也不说什么,只说这小伙子有血性对姐妹好。但换了小姨子大姨子那就不一样了。嫁过人的还好些,这没嫁人的姑娘,外人心里怎么想就难说了。林老实此时已有八分愿意,但烦难的就是怎么让桐月同意道歉。 李铁嘴早听说林家的老三,便主动说道:“要不,你把你家老三叫过来,我替你劝上几句。” 林老实正要答应,却见梅月从里间走出来,对李铁嘴道:“表叔,多谢你跑这一趟,烦劳你老人家回去时给李家带上几句话:我妹妹是打了李大郎,可他也打了我,我们从此扯平了。道歉是不可能的。我林梅月此生不再进李家的门。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梅月的话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又格外清晰有力。 林老实怔住了,李铁嘴也愣住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接话。 片刻之后,李铁嘴先反应过来,他问道:“侄媳妇,你不要一时冲动,这种话可不能轻易说出口。” 梅月浅浅一笑,目光温和而坚定:“表叔说得对,这话不 能轻易出口,但我一出口就不能更改。表叔照我的原话回复李家便是。” 李铁嘴瞠目结舌。说实话,他这几十年来,说合了无数对夫妻,那些人哪怕打得头破血流闹得多不可开交,最后还不是都复合了?无非是跑得次数多些,多费些口舌而已。他哪能想到梅月竟为这点子小事就真的要合离。 这会儿,林老实也彻底缓过来了,他厉声叱责道:“你说啥,你不回李家了?那我问你,你以后去哪儿?我告诉你小四儿,你是嫁出去的姑娘,也就是那泼出去的水,谁还能把你收回来是咋地?” 梅月仍然面带微笑:“爹,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在家很久的。” 林老实气得连脸带脖子都红胀起来,他跳脚嚷道:“去叫你娘,叫你三姐来!” 梅月站着不动,倔强地道:“爹,这是我的事,不用叫别人。我就是这个意思,谁劝也没用。” 林老实气极,伸手就要去打梅月,却被李铁嘴给拦住了:“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屋里的吵嚷声自然也引起了桐月和荷月二人的注意。桐月在收拾东西,荷月在收拾猎物,两人听到动静就赶紧跑了过来,荷月手中的刀甚至来不及放下就来了。 桐月一把拉过梅月,瞪着眼盯着林老实,冷冷地说道:“我看你敢打。” 林老实不由得被桐月的气势给震了一下,他本想就此做罢,但一想到还有外人在面前,为了面子他也要强撑,他这一转念就真的要去打梅月,桐月刚要伸手去拦,却见面前刀光一闪,一柄带血的大刀横了过来,林老实的巴掌刚好擦过刀尖,顿时血流如注,他跳着脚叫痛,李铁嘴也变了脸色,白氏去邻家借东西也回来,闻得叫声赶紧跑过来查看包扎。 包扎完毕,林老实自然不能放过那个递刀的人,这人除了荷月还能有谁。 第53节 林老实骂她,白氏嚷她,荷月却只撇撇嘴丝毫不放在心上,桐月在旁轻描淡写道:“她又不是故意的,她看爹要打姐姐,情急之下就上来阻拦,就忘了还有刀在手了。” 林老实怒火充塞心口,但却再也不敢胡乱打人,只顾一个劲地嚷痛。 李铁嘴看林家乱成这样,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提出告辞。 临走时,他看看梅月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的,梅月只是客气地送他出门,其他再无别话。 李铁嘴刚跨出门槛,就见桐月又追了上来,她正色叮嘱道:“李叔,你一是要按我四妹妹的原话转达;另外,明天我家派人去拉嫁妆,还有再替我转告李家一句,若是以后我听见诋毁我四妹一句话,我还会上门的。” 荷月也提着刀追出来道:“喂,老头,你也替我转告那老王八全家一句话:他们再敢说个不字,我就扛刀上门。” 李铁嘴心里发怵,强作笑颜道:“好好,我定会转告。”说完,便狼狈地离开了,连头也没敢回。 次日清早,桐月就叫来福以及几个村民去李家拉梅月的嫁妆,梅月没有亲自去,嫁妆却是一分不少地拉了回来,李家不敢克扣一分。 嫁妆拉回村子时,道路两旁站满了人观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理解梅月为何这么轻率任性,不就是夫妻俩打个架嘛,至于就这么回来了吗?他们更不理解桐月,不帮着劝和就罢了,怎么还敢主张合离呢。听说她还让她娘离了她爹呢,这孩子真不知是咋想的。不都说读书能让人明理吗?她们姐妹咋越读越糊涂了?由此可见女人无才便是德是对的。 众人挨挨挤挤,议论纷纷。这些嫁妆和这些话却触动了此间两个妇人的心思。哪两个人?一个是杨大婶。原来桐月虽然跟白氏透漏过自己的心思,但白氏一直没跟杨家说透,她还指望着女儿能回头。杨大婶看到梅月的事又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心里不由得再生了别的想法。 另外一个人,就是孙寡妇。孙寡妇今年三十来岁,她身材高大,面旁瘦削,高颧骨薄嘴唇,面色白中带黄,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着。她长得不算好看,真论五官跟白氏年轻时差远了,但她衣裳簇新,头发梳得水光溜滑,眼角眉梢满是风情。这一点足把死气沉沉、土里土气的白氏给比了下去。再者,林老实在地里蹲了辈子,何曾见过一点世面,瞎猫看见一只死耗子,再臭也也觉得香。孙寡妇也不见得看得上林老实,可是她也没能耐找到更好的主顾。何况,她早打听到林老实家家境殷实,家中又都是女儿,白氏又软弱可欺,她明面上是二房,嫁进来再生个儿子还愁个什么? 孙寡妇挤在人堆里,听着人们的议论声,心思千回百折。她以前是见过桐月和荷月姐妹俩的,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她想着对方再厉害也不过是两个小姑娘,所以也不怎么放心上。如今,她偷着瞧了瞧,又听到李家的事,她的心已有些胆怯了。她要想安心进门,就得先把这两人打法走。还有,她听林老实说,林家的财产都在桐月手里,她也得想个办法给弄过来。 ☆、第八十章 临行(上) 梅月的嫁妆拉回来后,她又找了人写了合离书,她和李大郎签字画押,要签合离书,男女双方自然要见上一面。他们没在李林两家,而是选了中间人李铁嘴的家里。此时的李大郎倒是能下床走路了,不过他一走动,身上连骨带肉还时不时地会疼一阵,稍一用力就疼得龇牙咧嘴的。对于梅月要和离的事,他同意归同意,仍然很不理解。 他用怀疑的目光瞅着梅月,十分笃定地说道:“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以前就不好嫁,如今又是个下堂妇看谁还肯要你?” 梅月板着脸道:“咱俩都是因为不好嫁娶才凑合一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提它作甚?” 李大郎被噎了一下,仔细想想也是,自己若不是因为克妻的名声,又怎么会娶她?这会儿被梅月的话挑起心事,他又是叹息又是不甘,还有些愤愤不平。同时,他又想起打他骂他的那两个女人,便又恨恨道:“以前,你还能跟我这样的凑和,以后,你想嫁我这样的都不能了。这都是你自己作的,也是你家人作的。你就是被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姐和不懂事的妹妹给坑了。要不是她俩,咱俩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梅月先时还能忍他,此刻听到他这般诋毁自己的姐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弗然变色,想也不想,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 李大郎万万没料到一向脾气和软的梅月竟会主动打他一巴掌,他瞪着双眼,傻愣愣地看着她。 梅月一边往外一边说道:“我就是想告诉你,咱俩到这种地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是因为你打的那一巴掌!” “他他娘的给我站住!”李大郎一反应过来便大吼一声,他真是憋屈透了,上次不明不白地被人狠揍一顿,这次又被这个女人打一巴掌,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在村里混? 李大郎怒火中烧,又是吼又是嚷又要扑去打梅月。李铁嘴知道林家姐妹正在院外等着呢,哪敢再让他惹事?赶紧一把抱住李大郎的腰好声劝慰:“行了行了,你跟一个妇人计较什么呀。——再说你现在腿脚也不方便,忍着点吧。”李大郎听到这话不由得蔫了下来,心里既愤愤不平又不甘心,最后胡乱骂了几句算是勉强出了口气。 梅月快步离开了李铁嘴的家,等她看到马车和桐月荷月的身影时,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刚才打李大郎时,她的面上虽然镇静无比,但心里又忍不住地害怕不安。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人,这种感觉真的难以形容,既不是复仇的爽快,也不是恩断义绝时的决绝泄愤,那大约是一种解脱和捍卫。她终于摆脱了李家这个体面的地狱了,她也终于可以去捍卫她的姐妹,而是只等着她们来拯救自己。 梅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步伐十分轻快,脸上的表情也十分轻松愉悦:“三姐,五妹,事情办完了,咱们走吧。” 桐月看了一眼梅月,不由得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朗声笑道:“走吧。” 三人上了马车,这马车仍旧是租来的,长租,现在有来福照管着,姐妹几个有点什么事随时可以征用,不用像以前那样还得临时租驴车牛车,很不方便。 姐妹在马车里讨论过年的事,依桐月的意思,她们要尽快离开这儿,可眼下又确实走不开,一是家里的事还没完全处理完毕,二是天公不作美,听说去京城的河道有一段冻住了,走陆路的话,前方有几处发生了雪灾,十分地不安全。来福就建议说,等到来年春天再上路。 桐月道:“明年春天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是姐夫家最得力的,你跟着我们出来这么长时间,怕姐夫那里不方便。” 来福忙道:“我出来时,少爷就说了,让我一切都随你们的便,家里的事还有旁的人呢。”桐月听罢,不由得暗暗感叹江星月的细心,想必她也猜到了自己此行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 经过来福这番话,桐月也就打算安心在家过年,这也许是她们姐妹在家乡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为免节外生枝,桐月叮嘱梅月和荷月不要声张,两人意会,三人一直不动声色,仍跟往常一样过日子。年货该办办,家务事该做做,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儿。 白氏和林老实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如今的林老实跟以前相比,着实起了一些变化。继上次发作之后,他表面上似乎接受梅月了,也很少再提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事儿。他对白氏十分和气甚至殷勤,白氏半辈子都没受到这种待遇,她先是受宠若惊,接着是喜不自胜,不停地跟几个女儿说她终于熬出头了。 她用略显得意的口吻对三人说道:“你们看你们的爹终于收心了变好了。怪不得你姥在世时常说,这男人年轻时脾气再不好,再胡混,年纪一大还是会回家来,到底知道谁对他好,常言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你爹也不是浪子,他就是一时糊涂了。”接着她又举了几个年轻时打得头破血流最后男的幡然悔悟跟女人白头偕老的故事。 梅月听着默然无语,荷月依旧不屑地撇一撇嘴。 桐月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淡淡地答道:“好像还有句老话叫:狗了改不了□□,驴改不了拉磨。一个人总不能老跟狗较劲他吃不□□的事情。” 白氏本来是兴冲冲地想跟三个女儿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体会,再忆忆苦思思甜,如今见她们这个反应,又是失落又是不满,尤其地对桐月不满。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三人哪,算了,我先不说你们了。你们都是祖宗,我一句也说不得。我去看看你二姐去。”白氏摇着头叹息着去找杏月了。 白氏走后,梅月和桐月相对苦笑,荷月却在那儿嘿嘿嬉笑。 晌午的时候,白氏满面笑容的回来了,手里还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大块腊肉和三只手帕以及一双花色鲜亮的绣花鞋。 白氏当着三人的面,一样样地往外拿东西:“你二姐夫这人真是没得说,人和气又大方,家里有重活了从来不用叫就主动过来干,他家里有啥好吃的,不用你姐提,自个儿先说‘把这肉给爹娘送过去尝尝吧’,要换了别人,保不齐整日跟防贼似的,生怕女的往娘家拿东西。你们说这样的女婿上哪儿找去。你们三个谁要是嫁一个你姐夫这样的,我跟你爹就就知足了。” 三人中,只有梅月搭了腔应付几句。 白氏说着话又特地把鞋子推到桐月面前:“这是你二姐特意给你做的,她说前几天话赶话,说了你几句,叫你别往心里去。” 桐月的心微微一刺痛,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杏月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就像钉子一样,猝不及防地钉在她的心口,现在虽然拔去了,可是一想起来还是空落落的痛。 白氏注意到了桐月的脸色,赶紧问道:“你该不会还生你的姐的气吧?她是姐姐说你几句不应该吗?再说了,你本来就有错,她说的都是对的。” 桐月依旧没说话,梅月了张了张嘴想开口,却被白氏的滔滔不绝给打断了:“桐啊,你可不能没良心,你想想你姐你姐夫对你的好,先不提你们以前她在家里,有活抢着干,净让你干轻省的,有好衣裳也想着给你穿,有好吃的给你留着,从不像别家姐妹那样,为了一口吃一件穿的争得头破血流。她就是出嫁后,也是时时想着你。” 桐月心中烦闷,嘴里只好说道:“我都记得,我不怨她。”桐月说完,拿起绣鞋回自己房里去了。 梅月默默地跟了上去。 桐月把鞋子放在一个已经收拾好的行囊里,梅月默然无声地看着,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说了一句:“三姐,你也别怪二姐。” 桐月轻笑:“我没怪她。” 梅月跟着笑了笑,接着又道:“也许对于二姐来说,刘家是她最安全最该呆的地方。很多女人甚至过得还不如她,还不是一样过下来了?”梅月说到这里,语气低沉而无奈:“对很多来说,痛苦地清醒着还不如糊涂地幸福好。” 桐月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回答她,只好附和道:“是的。” 两人从此以后再也不提杏月的事。她们要采办年货,要卖掉一些旧货皮子东西等。还要去办路,一堆杂事等着她们去办。 桐月悄悄地去问官府的人,能否把她们姐妹几人的户籍分出来,官府的人回答是不能。她们家的户主是她爹。她爹死后,她没有弟弟,她家就是彻底的绝户了。到时,她家的房子财产要归林家的男丁继承。当然,要立女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会很麻烦。 对于此,姐妹三人倒有不同的看法。 梅月说:“咱们先别想这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荷月满不在乎地道:“管他什么户籍不户籍的,咱们以后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谁敢招我我就灭了谁。” 桐月想了想,道:“咱们就先这么着,到时看看能否用使使神通。”这种户籍制度漏洞多的是,真到万不得已可以弄个假的。比如说是哪个灾区疫区的,父母双亡什么的,官府上哪儿查去。 因为年关将近,桐月就时不时地让来福赶着车进城去采购。她想着这是她们几个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因此出手比往年更大方些。给杏月和白氏扯了不少布,又买一样银首饰,当然,她们姐妹三人也没少买。大家都买了,自然也不好落下林老实,只给他扯了几尺做衣裳的藏蓝布。另外又买了鱼肉点心零食等等。 东西买回来的,小山样的堆在堂屋里,林老实先是肉疼,接着趁母女几个注意,便偷偷揣了几包点心,做贼似地往村东头的孙寡妇家去了。 林老实走得是小路,再者村东头比较偏僻,所以一路上倒也没人发现。 林老实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一边紧张地敲门,孙寡妇早就等着他上门,一敲就开了。 她满脸带着笑,嘴里却娇嗔道:“你这个死冤家,倒还没忘记我。”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眼觑着林老实拿的东西,见是只有几包点心就有些不大高兴。 林老实也觉得东西太少,赶紧解释道:“你也别嫌少,如今我那三闺女五闺女回来,家里好几双眼睛盯着,就这,我还是趁她们不注意拿来的。” 孙寡妇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我哪会嫌少,只要你的人来就行了。”说到这里,孙寡妇眼睛微微一转,她这几日一直在寻思林家的事,便赶紧趁着就着就这个话题道:“老实,我真不在乎东西不东西的,我就是为你打抱不平。你瞧瞧你,哪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人家有的不硬气的男人被自己老婆给拿捏住,就被人笑话。你倒好,倒被自个的闺女给拿捏住了。你可是她老子,她是你生的,别说是钱,就是她的命都是你给的。你就该把家中大权牢牢握在手里才是正理儿。” 林老实本来耳根就软,一听这这话就也觉得有理,可是他一想桐月的强硬性格以及荷月的狠戾,不由得又有些软了。 孙寡妇道:“你不能哄吗?女孩子总是禁得住哄的。” 林老实摇头道:“要是能哄,我还能哄不下来?你不知道,我那个闺女不知道随了谁,性子又倔又硬,油盐不进。” “那让她嫁人呢?嫁了人她总不能还管家里的事吧。” 林老实想了想道:“也只能这样了。”只要把桐月嫁出去了,荷月就像那无头的蛇,没人牵头唆使,她再厉害也不怕。 孙寡妇见林老实对自己言听计从,不由得笑了笑,又悄悄道:“你先按我说的去做,赶紧寻个人家把她嫁出去,若是这个办法不行,我还有一个办法。” ☆、第八十一章 临行(中) 林老实悄悄地去找孙寡妇,说完话又悄悄地离开,回到家里,他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一进门就欲盖弥彰地说道:“哎呀,这天儿真是冷,刚刚邻村的那谁老王头路过咱村,我跟他唠了一会儿……”白氏也没多加怀疑,还跟着附和了几句,转头就去忙碌了。 灶房里,白氏带着几个女儿忙得脚不沾地。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却热气腾腾,灶下的火烧得红红的,两口大锅里都使上了,诱人的香气一阵阵往外冒。白氏虽然很累,但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断过。 林老实抄着手站在屋外往里张望了一会儿,看了看桐月,突然说道:“孩儿她娘,你今儿多炒几个菜,我一会儿去叫隔壁的老杨过来喝两钟。” 白氏怔了一下,道:“现在不年不节的请老杨过来干啥?”她刚问完随即又反应过来,便笑着望了一眼正在烧火的桐月,爽快地应答一声:“好咧,我知道了。” 林老实吩咐完毕,又袖着手离开了。 桐月突然问白氏:“娘,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杨婶我让你说的话了?”她临走时明明嘱咐过她娘,她之所以没有直接去回绝,一是顾忌两家的交情,二是还要入乡随俗。他们两家没有正式定亲,只是彼此有这个意思而已,她贸然上前拒绝,反而容易落入话柄。 白氏听到桐月这么问,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无奈地叹道:“我没说,不是就是给你留个后悔的余地吗?东子是多好的人啊,你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 桐月一脸严肃地道:“娘,我说过的话不会后悔,要是你不方便说,我自已去说。” 白氏把锅铲往灶台一撂,急声说道:“你不后悔,就你能!你咋不想想你今年多大了?” 桐月突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她多大了?她过完年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此时,她已经不想跟白氏争辩,也早已放弃了说服她,她只能重申自己的话:“我就是这个意思,要么你拒绝,要么我拒绝。” 白氏脸色一变,她又气又急,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劝桐月回心转意。不想林老实在灶房外来回溜达,正好听见了两人的谈话。 他杵在门口,对着桐月嚷道:“你说啥?你还瞧不着人家,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个啥样,也不往外打听打听自个啥名声。你以为自个是天仙哪,谁都配不上你。也不是我埋汰你,论长相,你也就一般般,论家务活,你也拿不出手,家里来个客人,你都整治不出一桌好席面来……” 林老实越说越来劲,眼看着要滔滔不绝地数落下去,却先被梅月打断了:“爹,你能不能别这么说。”她一边制止林老实一边向桐月投去安慰的目光。 桐月冲梅月笑了笑,看也不看林老实道:“你说得都对,我是样样拿不出手,但我至少有一样能拿得出手:我至少让全家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请问你做到了吗?” 梅月道:“至少,三姐把我接回家了。” 林老实气呼呼地瞪着梅月:“你,你咋地也跟帮着她说话?” 这时,荷月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叫道:“至少,三姐没让你那个老不死的娘把我扎死。” 这下,林老实简直是气极败坏,手指着荷月咆哮道:“你骂谁老不死的?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小小年纪就是忤逆种子,你这个黑心——” 荷月抢进一步,毫不畏惧地道:“你骂啊,你再骂一句试试。” 白氏眼看着父女两个又要掐起来,活也顾不得了,赶紧上前劝阻。 梅月也出来劝住了荷月,按荷月的本意,她早想痛揍林老实一顿,不过,她也知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真要动手,又太破坏气氛。她只能暂时忍着这口气,反正以后再也不用见这个人了。 荷月被梅月拉回房间了,林老实的气仍未消,他想骂,不能,想像以前那样摔摔打打出气,更不能。他这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再看看白氏那副模样,更觉心烦意乱,家里的一切都让他心烦,还是孙寡妇温柔和气,总是温声细语的,顺着她的话说。他这会儿,又忍不住想到孙寡妇那里去。 于是,他一边朝外走一边叫嚷道:“好啦好啦,这个家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我出去走走。你们娘几个爱咋地咋地。” 白氏又是愧疚又是不安,她搓着手,看看天色,小心翼翼地道:“他爹,冬天天短,眼看着就要黑了又冷,你还要去串门吗?” 林老实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以为我想去串门啊,还不都是你养的好闺女。行,她看不上人家是吧,那好,我也不求着她。让她作去吧。”本来,林老实也想着把桐月赶紧嫁出去,再加上他觉得杨东子人又不错,嫁出去也算对得起她了。此时,他被姐妹三人这么一激,突然想道:要是桐月嫁在隔壁,以后家里有点啥事,以她的性子肯定会管,他要干点什么难免会束手束脚的。到时有了桐月的撺掇,再有荷月的助阵,现在又加上一个被休回家的梅月,这日子还怎么过?她不是不想嫁人吗?他现在就去跟孙寡妇商量,看看她怎么说?她不是说她还有一个办法吗? 林老实这么边走边想,孙寡妇家里此时又来了一个常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哥王大新。王大新长相跟孙寡妇有两分相像,瘦长脸,一双细眼烁烁闪光,精明外露。大冬天地却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夹衣,说几句话就抖索几下。 第54节 他一边把手伸到孙寡妇的衣服里取暖一边问道:“你那个傻相好今儿又来了?” 孙寡妇笑嘻嘻地道:“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王大新的眼睛骨碌一转,将屋里扫视一圈,“这回带了什么?” 孙寡妇撇着嘴说:“只带了几包点心。” 王大新又是失望又是鄙夷:“真是个小气鬼。不都说他家有钱吗?就这做派还有钱呢。” 孙寡妇忙说:“有钱是有钱,只是钱不在手里。”说着,她就将林家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王大新以前家里没遭灾时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主儿,最近家里又遭了灾,他更是难熬。所以,他一听到林老实家的钱全部都在桐月手中时,眼睛不由得一亮。他正愁手头紧张呢,这不,钱就送上门来了。 王大新的脑筋转得极快,当下就想了一个好主意,于是便迫不及待地说给孙寡妇听。他的办法简单粗暴,就是先让孙寡妇探好路,然后他潜入林家去偷钱,偷来的钱两人平分。林老实家的钱一旦到手,表妹还嫁林老实干什么,两人带着钱享用去吧。 孙寡妇一听这个主意竟比自己的主意还好,见效还快,听得频频点头。 孙寡妇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你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是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处,你想,林老实的家不但有看门狗,还有一个叫阿福的仆人,再加上,他家那个五闺女可是个厉害人,要是你被抓住了可就麻烦了。” 王大新听她话里有话,涎着脸求教:“你快说说,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孙寡妇得意地一笑,勾勾手指,示意王大新附耳过来,王大新凑过去。 孙寡妇的办法是:要先在林家找一个内应。这个内应就是林老实。 想是这么想,可是要说服林老实恐怕还有一些难度。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愿意带着外人偷自个家的?不过,孙寡妇倒是很有信心,因为她知道林老实是个耳根极软、极没有主意、脑子又不太好使的人。 …… 林老实跟几个女儿吵完架后,气哼哼地往孙寡妇家走去。 他走得飞快,却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这个小尾巴正是荷月。原来,桐月听出林老实的话中话,忽又想起那个孙寡妇,所以她就派荷月跟上林老实,看看他又要作什么妖蛾子。 ☆、第八十二章 临行(下)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孙寡妇听出是林老实来了,她没料到他这会儿又去而复返,当下不由得一慌。王大新却不慌不忙地安慰她说:“别慌别慌,你看我的。” 他使眼色不让孙寡妇说话,然后自己故意大声说道:“表妹,多日不见你气色看上去很好哇。看到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孙寡妇很快会意,连忙接道:“嗯,我最近过得还可以,自从遇到那个知疼知热的人后,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整天以泪洗面了,觉着每天又有盼头了。” 王大新又说:“这样多好,等我回去告诉我娘,你在这边过得挺好,她老人家肯定也高兴。”孙寡妇说到这里时,又侧耳倾听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发现门外的脚步声变轻了,林老实果然正在外面偷听呢。 她故意长叹一声,吞吞吐吐地道:“表哥,你先别跟姑妈说,我、我……” “怎么了?你说呀,咱们可是亲戚,你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其实就是……这事情还没定,谁知人家愿不愿意娶我进门。” 王大新竭力装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高声叫道:”什么?那个混蛋竟然不愿意娶你。不行,我去找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辜负我妹子!” 孙寡妇假意哭出声来:“别,表哥,你可别去找他。他在本村极有体面,人人敬重,要是此事传扬出去,你要他怎么做人?” 王大新仍说要替表妹出气,孙寡妇带着哭腔阻拦,“哥哥,你要是不听妹妹的劝,我就……” 王大新赶紧说道:“行行,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接着,两人小声说着话,虽然声音小,但该听的都让林老实听到了。 林老实听在耳里,感动在心里。他不光是感动,还激动和得意,他活了四十多岁,还从没被哪个女人这么看重过。他在家里积攒的那股郁气此刻一扫而光。 他正准备敲门想听屋里的人一个惊喜。 不想屋里的兄妹二人又争执起来了。 “妹子,这么着吧,我答应你不去找那个姓林的算帐,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你一会儿叫了他来,我好好跟他说说你们的事,若是他再敢支吾敷衍,我就带着你回家。——这可是我娘吩咐的,舅舅舅母不在了,我们不管你谁管你。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你说你一个女人家在外面流落着叫什么事?” 孙寡妇抽抽噎噎道:“好,我就听表哥的。我就去叫他。” 林老实听到这里,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出场了。 他先整整衣裳,然后故意咳嗽一声,孙寡妇飞快地拉开门,一见了他便笑逐颜开,接着便领他进来与王大新相见。 王大新端出一种女方娘家人的派头,既矜持又稳重。他精明世故,阅人不少,跟林老实说了一会儿就差不多将他的底细摸透了,心中不由得暗自窃喜,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很少碰见这么好下口的肥肉,这真是老天在帮他。 两人闲谈,孙寡妇便去整治饭菜、打酒。她出门打酒时,总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回头一看,却又没什么也没有,她疑神疑鬼了一会还是走了。 孙寡妇打了酒回来,给两人斟满,这兄妹两人各使本领把林老实哄得团团转。 王大新故意把话往正题上引,他先是问林老实打算几时娶表妹进门,林老实因为事先得知了前情,不敢支吾敷衍,只好实话实说自家有两个厉害的闺女,怕孙寡妇进门受委屈等等。 王大新一听,气得猛拍桌子道:“这是哪家的规矩?闺女竟然管到爹的头上了。难道她们不知道‘在家从父’这四个字吗?” 林老实摇头哀叹:“你以为我没说吗?没用没用,一个二个都不听我的。” 孙寡妇连忙接过话头道:“表哥你不知道老实过得有多惨,一个大男人手头紧巴巴的,他家那个三闺女死攥着钱不放,要买田地,不给;要盖新房也不让。非说要进什么城,那城里有什么好?吃喝拉撒处处要钱,哪有乡下自在?” 林老实只是摇头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王大新沉吟片刻,突然站起来对孙寡妇郑重其事地说道:“妹子,你俩的情况我已经弄清楚了,听哥的话,现在就跟我回家。” 林老实先是一愣,接着急声问道:“这是咋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王大新冷声道:“咋了?因为你不诚心!” 林老实结结巴巴地道:“我咋不诚心?” 王大新说气话道:“你就是不诚心,什么闺女巴着家,什么没钱,你要真有心,就算用偷的抢的也会娶我妹子进门。” 林老实只得再三解释,确实是因为自家闺女的缘故。说完又叹气。孙寡妇在旁边好声劝和。王大新见火候到了,便把话题一点点往外上引。 等到三人说到要去偷钱的话题时,林老实先是一呆,不觉迟疑起来:“这、这哪行哟。我哪能偷自家的东西?” 孙寡妇冷笑:“哼,你不‘偷’,难道你辛苦半辈子赚的钱不给自已儿子要给外姓的女婿不成?” 林老实又是一呆,想想也是啊,眼下家里的钱全巴在桐月手里,看样子,她还想带走呢。她一带走能带到哪里去?还不是带到婆家去?当时给杏月梅月备嫁妆,他都心疼个半死,现在一想到桐月要把家里的钱都带走,这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可是偷自家的钱……他还真没想过更没干过。这要怎么偷? 孙寡妇和王大新见林老实这副模样,便知道事情有个七八分了,两人偷偷使个眼色,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林老实思索再三,最后慢吞吞地道:“这个办法不大好,我家老三把钱看得很紧,我偷偷进去找过几回,每次都是空手而回,也不知道她到底藏哪儿了。” 王大新赶紧道:“那是因为你不会找,屋里总共那么大地方,只要有心总能找得到的。” 林老实狐疑地看着王大新,王大新自知说漏嘴,赶紧解释:“我有个朋友是做捕快的,你知道的,他们捉过不少小偷,久而久之这些门道也摸熟了,一喝起酒来就跟我们说,我也跟着知道一些。” 林老实也真信了,恍然大悟道:“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虽然两人本领了得,但林老实并没有当场答应。他又在孙寡妇家坐了会儿,看看天色已晚,便起身离开。他离开,荷月也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天真够冷的,她早呆得烦了。 荷月的脚程比较快,她从另一条小路上回去,她到家时,正好撞上了隔壁的杨婶。荷月冲她打了个招呼,杨婶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敷衍了她一句便匆匆离开了。荷月觉得奇怪,就想进去问问情况,顺便再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两个姐姐。 她一进屋就见桐月和梅月在屋里各捧着一本书看。 她不等桐月问话,就先问道:“刚才你直接拒绝杨婶了?” 桐月点头:“是的,直接回绝了。刚才杨婶来找娘说话,说咱们姐妹的名声问题,说我花钱太费的问题,还说了一大堆我的问题,还说她家儿子可是个读书人,她家是个体面的人家,她还说,若是我以后再不注意,这门亲事可能要黄了。我当时就走进去对她说:没错,我就是爱花钱、爱享受、做饭还费油,你们娶不起,我也不爱嫁,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荷月饶有兴趣地问:“嗯,结果呢?” 桐月两手一摊:“结果没了,她黑着脸走了。你不也看到了吗?” 荷月嘿嘿一笑,笑毕,她接着便说起了今天自己听到的话。 她刚说个开头,就听见林老实回家来了。接着白氏就招呼她们吃饭。 桐月此时不想跟两人见面,梅月便主动说道:“我去把饭端进来,咱们在屋里吃。”桐月一想也好。三人一起去灶房把饭端进屋里吃,白氏无奈而又无措。林老实嘴里嘟嘟囔囔地数落抱怨着,三人谁也没理他。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其实主要是荷月在说,桐月在问。 荷月三言两语地把刚才听到的复述一遍。 相处几年,桐月早就领教林老实的智商,对他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 梅月多少还带有一丝希望:“这么说说爹还没有答应?” 桐月冷笑:“你等着,他最后一定会答应的。” 梅月有点惊慌:“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提前离开?” 桐月低头默想一会儿,最终做了个决定:“我们当然要离开,但不是现在。而且,走之前,我打算给这对狗男女一点教训。” 荷月听到此,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依我说,把三人的腿打断算了。” 桐月出了会儿神,缓缓地说道:“对付这两人一是出气,二是给娘解决后患。这是我们帮她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我们母女的缘分算是完了。至于以后林老实会不会找李寡妇王寡妇,统统跟我们无干。” 说到这里,三人一起沉默了。 白氏愚昧归愚昧,但毕竟生养了她们,先不说梅月,就是桐月和荷月也不能说对她一点感情没有。 半晌之后,梅月含泪说道:“也不知道咱们走后,娘怎会怎么样。” 桐月安慰她道:“你放心,她会过得挺好。”钱她会带走一大部分,留下的那点钱不至于让林老实兴风作浪,也不会让别的女人觊觎。他以后老了,穷了,也打不动了,大概也许会老老实实地跟白氏过日子吧。这也许就是她想要的。 荷月看着两人,徐徐吐出一句道:“你们都是杞人忧天,还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其实谁离了谁都一样活,人有人的活法,狗有狗的活法。就这么简单。” 桐月心头不觉一震,接着苦笑道:“你说得对。” 荷月见自己的话把桐月也震到了,不觉一阵得意。 感慨完毕,桐月便开始部署报复孙王二人的事情。 她们一边观察着林老实的行动,一边不动声色地部署着计划。 这几日,林老实一直在犹豫迟疑。 三个女儿的每一次说话行事都让他愈发倾向于孙寡妇。先是,他得知了桐月亲自回绝了杨家的婚事,这是让他最不痛快的一件事。这件事后来传了出去。众人议论纷纷,先是不解桐月为啥拒绝了这门好婚事,接着又猜测桐月因为有个显贵亲戚,可能想攀高枝,到最后,后一种说法占了主流,连杨家也认为是这样。 杨东子本来还想找桐月问个明白,一听到这话也是半信半疑。特别是杨东子收到桐月赠送的澡豆和洁牙的药膏和用具后,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桐月对自己的嫌弃,不由得恼羞成怒,他越想越觉得桐月的不可理喻和矫情做作。她本就是一个村姑却偏偏不肯好好做一个村姑,老想着往城里跑,还不知从哪儿学会了小姐的派头,吃穿用度瞎讲究。他觉得这门婚事不成真的是对极了。但随后又想到是对方先抛弃了自己嫌弃了自己,越想越怒越不平。他时而庆幸时而愤怒,这两种情绪交替着出现,让他吃不好睡不香,人渐渐地黄瘦起来,杨家父母心疼儿子的同时也更加怨恨桐月。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淡,最后终成陌路。 对于此,桐月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先是觉得遗憾,转念又一想,就凭他们之间那种价值观的冲突,成为陌路也是迟早的事。再者说,她早已尝受过众叛亲离的滋味,这种邻人之间的决裂根本算不得什么。 桐月早把杨家放到一边,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孙寡妇。 孙寡妇也在专心致志地对付她。 孙寡妇一直没闲着,她很聪明的没有选择和白氏正面冲突,而是开始走迂回路线。先是试着和里正交好,她嘴甜又会来事,把里正夫妻俩哄得眉开眼笑。而王大新却在悄悄地跟宋家来往。宋家这几年被压制得不敢露头,但他们对林家的怨一直没消过,他们当然不希望林家的日子好过。巴不得他们出点事才好。 这么过了几日,林老实发现,那些嘲讽他绝户没儿子的话又重新被人提了起来。而且还有不少传言笑话他窝囊无能不当家。世间之事就是如此,懦夫最怕被人说胆怯,窝囊无能的人也最怕人说他无能。尤其是这几年已经没人说了,现在一切重新被提起,林老实早已无法忍受。流言无根无踪,传得沸沸扬扬。林老实每每出门都是积攒一肚子鸟气回家。到了最后,他简直不能听到关于“儿子”、“当家”这几个字。一听到这几个字眼就怀疑人家是在说他。他在外面听的越多,回家发的火就越大。但即便是发火也不能畅畅快快地火。他想发作骂人,有三闺女拿话顶他,每一次都堵得他无话可说;他想动手,五闺女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他的手就软了。最后灰溜溜、气呼呼地走开了。 几天后,林老实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第55节 他去找王大新和孙寡妇,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好,去偷我们家的钱,然后再把那三个冤家给我清出去。” 王大新赞道:“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就断,不受其乱。” 三人开始商量办法。 林老实说:“我还是没摸清藏钱的地方。” 王大新道:“这个不用你管,我有办法。” 林老实又说,“我家有狗,我几个闺女睡觉醒动。” 王大新扔给他一包药:“这好办,有蒙汗药啊。” 林老实又说:“那我家人要是报官咋办?” 孙寡妇白他一眼:“你是户主,你不去报官,难道官自己会来?”林老实一想也是。再说了,村里又不是没遭到贼,就算报了官,那些官兵也未必真管,管了也未必捉到贼。 林老实想了想,问最后个问题:“那这钱,可是我自己家……” 王大新和孙寡妇相视一笑,旋即异口同声道:“这是当然。钱最后还是你家的。” 林老实又想了一会儿,最后痛下了决心对王大新说道:“你三天后的晚上来我家,那天我寻个机会把药下在饭里,狗食里也放上,等夜深人静后时,你到家来,我把院门虚掩,你去搬东西。” “行行,一言为定。”王大新心中狂喜,脸上又不敢过分表露。 这三天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说是风平浪静,只是对两家而言,事实上,村子里一直都不平静。 村子里有不少人家被偷了。 损失最严重的当数里正家和宋家几家,宋家几兄弟,有的鸡被偷了,有的面少了,还有腊肉铁锅棉袄等等不一样而足,最惨的是里正家,里正娘子的头面首饰被偷了。这小偷也太大胆了,竟偷到里正家去了。当下里正纠集村中一些壮汉挨家搜查。可惜什么也没搜查到。人们都怀疑小偷是外村人。这几日人心惶惶,家家户户一到夜晚就关门闭户。 三日后的夜晚,一如往常。不过,林老实家却跟平常不一样。林老实这一晚特别和蔼可亲,他还破天荒地带回一块带骨头的肉,肉让白氏炒了做菜,骨头用来炖汤。剩下一块骨头留给了看门狗。 林老实像个慈父似的主动给三个女儿盛汤:“来来,你们多喝点。” 桐月和荷月悄悄对视一眼,荷月示意她尽管大胆地吃喝。姐妹三人没有丝毫异样,跟平常一样吃饭。 林老实眯着眼睛笑着,他在想今晚之后,家里的钱都归他了。一想到此,他恨不得盼着天快些黑,夜晚赶紧到来。 吃完饭后,桐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道:“我怎么吃完饭就困呀。” 林老实慈爱地道:“困了就去睡,碗让你娘明天洗。” 三姐妹都嚷着困,三人互相搀扶着回房去了。林老实悄悄跟着她们,嘴里假意关切道:“走慢点,别摔着了。” 走到门口时,桐月抱怨踢了一脚门口的箱子道:“这些箱笼还没收拾好了,算了,明天再弄吧。” 这一晚,林家众人都睡得格外的早,连看门的狗也早睡了。 今晚月黑风高,正是作案的好机。 王大新如约而来,顺顺当当地潜入了林家院子,然后朝三姐妹住的东厢房里摸去,门栓很好拨弄,屋里的人睡得极沉。王大新心中窃喜,他突然想起自己白天踩点时,看到桐月梅月姐妹两人模样都很清秀,心中不由得一荡,琢磨着就算得不了手也可以轻薄几把。门栓拨弄开后,王大新轻轻推门进去。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他一推开门,就听见头顶一阵响动,接着哐当一声巨响,一大桶凉水当头浇下,桶里不只有水还有尖锐的石头甚至还有刀子。 “啊——”一声颤抖的惨叫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隔壁的狗开始吠叫起来,接着有人起来了。 林家三姐妹一齐叫嚷说有贼。她们跳下床来,举起床边的扁担棍子,噼里啪啦地朝地上那团黑影一阵乱打。 王大新又冷又痛,牙齿打着颤抱着头在地上乱滚,一边滚一边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走错地了。” 三人冷笑不语,仍只管打。 这当儿,林老实也不能装傻了,不得不起床了。 他起床了,林家左右前后的邻居也被惊动了。尤其是林三叔,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就跑出来了。 有人点了风灯,有人举着火把,闹闹哄哄地朝林家院里跑来。 荷月一脚把贼踹到院子中间以便更好地供人鉴赏。 因为村里最近总遭贼,弄得大伙人心惶惶,他们早就恨贼入骨。此时,听说林家捉住了一个贼,不由得群情激忿。 “打,打死他!” 众村民你一拳我一脚的,把王大新打个半死。 林老实早挤在人群中,他又是担心孙寡妇怪自个,又是担心事情败露,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眼看着王大新快被打死了,他赶紧嘶声制止:“都别打了,打死了官府找我家咋办。” 众人一听这话,登时冷静不少,赶紧住了手,确实不能把人打死啊。 “这贼是谁?是本村还是外村的?” “照照不就知道了。” 于是,所有的火光灯光一起朝地上那人的脸上照去。 王大新像蜷缩着地上,拼命地用手护着头脸。可惜,他再捂着也没用。他的那张血乎乎的脸当下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哟,还是老熟人吗?不是那谁吗?”王大新毕竟不是村里人,有的人只看着面熟却叫不上名字来。 有的人认识,大声叫出来:“我认得,这是村东头的孙寡妇家的表哥。” “对对,就是他!他时常到老宋家。” “原来是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议论着,也不知是谁先提起的:“他今日既偷了老实家的,那以前的那些是不是也是他干的?” 有人就说:“审他!” 大家开始审问,当然这审的同时也伴随着打人。 王大新起初不肯承认,也不是他抵赖,他是真的没偷过啊。可是他的话没人信。 桐月在这种关键时刻说了一句:“为了证明咱们没冤枉他,咱们到他的住处去搜搜看。” “对,去搜搜看。”大家一起附和。 众人押着半死不活的王大新一起浩浩荡荡地朝村东头走去。 孙寡妇早就听到了动静,但她不敢出去看,此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说着什么“抓贼,搜赃”之类的话,她知道表哥肯定是败露了,吓得心口狂跳不已。 门被砸得咣咣地响,门响一下,孙寡妇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她拖到不再能拖,只好战战兢兢地去开了门。她来不及想好借口,众人就一涌而入,要在她房中搜赃。 众人大呼小叫地告诉别人自己的大发现: “这儿有鸡毛。” “床底下有箱衣裳。” …… 人们叫一声,孙寡妇的脸白一声,口里呐呐地说着自己冤枉。谁也没有理会她。众人像疯了一样,把孙寡妇所住的茅屋翻了个底朝天。 也不知道是谁引导的,又有人发现床底下有土翻动的模样,接着有人扒出了一只旧铁皮箱子。 这里面装的多是贵重物品,银子有,头面首饰也有,还有各式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这是里正娘子的!”有人认出了一部分首饰的来源。 “好大的狗胆,都偷到里正家去了。” “可不呗,人家又不是咱村的人,偷完就走,怕什么。” …… “我没有偷……”孙寡妇带着哭腔叫喊冤枉。 一个妇人狠狠地扇了孙寡妇一巴掌:“我呸,你没偷,这东西自个会长腿跑到你家来?” 孙寡妇一双泪眼在人群里打转,想寻找点支持。那些女人都恨恨地鄙夷地看着她,男人们也跟着鄙夷她,有几个跟她偷偷调笑过的男人此时都回避着她的目光。连林老实也不敢抬眼看她。 孙寡妇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诉说自己的艰难。 众人见她这副模样愈发烦躁:“装啥装,也不吐口唾沫照照自己啥样,长成这模样还整天装狐狸精。” 有人喝道:“还啰嗦什么,赶紧把他们捆起来交给里正吧。” “对对。” …… 大伙七手八脚地把两人捆结实了,押送到里正家。 本来有人建议当夜审问,但由于天太冷了,里正决定先把两人关起来,明日再审。 众人将人捆好,把门锁好,还留了两个男人看守,大家一哄而散,各回各家睡觉去了。桐月姐妹三人也回家去了。 她们回到家时,白氏的药劲才过去,她听到事情的经过,不禁一阵后怕。白氏吓得半夜无眠,林老实则是忧得睡不着觉。他不光忧虑还纳闷,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三人喝了下药的骨头汤为啥不管用呢?他当然无从得知,桐月早就准备好解药,两人一回屋就赶紧服下药,荷月不吃解药也没事。 桐月姐妹虽然吃了解药,但大冷天的这么一折腾也不好受,又冷又困,回到家里,大家倒头便睡。次日起床,已是日上三杆。 院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堂屋里也没人。桐月猜测林老实和白氏有可能去里正家了。 她也懒得再去,事情的结果很好猜测:孙寡妇和王大新这对狗男女犯了众怒,被狂殴痛揍是不可避免的,被赶出村子也是肯定的。 半个时辰后,林老实和白氏回家来了。两人的表情大为不同。 白氏的眼角眉梢带着愤慨和后悔,更多的是欢喜和得意。 林老实则是垂头丧气、惴惴不安。 白氏的语调难得的高昂:“……你看吧,我早说了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这下倒好,竟然来偷咱们家。还有啊,那姓王的还招出了两人早就有一腿了。” 林老实唉声叹气,先是不言不语,实在被说烦了,就烦躁地顶一句:“你别说了行不行。” 白氏于是见好就收,转身去灶房做饭。 她一边洗菜切菜一边眉飞色舞地跟三个女儿说话。 “你们没去看热闹吧。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惨。东西都赔给人家了。宋家的把她的屋都翻遍了,不管是不是自己丢的全都抢回家去。两人就剩下身上穿的衣裳了。那姓王的死贼头破了,腿也断了。两人就这样被赶出村子。里正发话了,以后两人不准踏进咱村一步,来一回打一回。” 桐月看着容光焕发的白氏,她本来打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此时却改了主意。告诉了又怎样,白氏怎么样都不会离开林老实的。在她家里,家暴出轨都能忍,这点小事又算什么呢?到时候不等林老实自己找借口,她自己会替他把借口找好。 孙寡妇带着她的断腿表哥灰溜溜地离开了杨树村,村里热闹一阵又重新平静下来。 年关越来越近,天也越来越冷。腊月二十七那天,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大风卷着雪花狂吼乱舞了一整天,风把村庄上空的炊烟刮乱了,还送来了一阵阵的肉香和油炸东西的香味。 梅月在灶房给白氏帮忙,林老实不知是真的改邪归正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主动要求去烧火。白氏对此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昭告全村人。 桐月跟荷月都不想看见这个人,两人退回屋里收拾行李。她们年后就该离开了。 第56节 ☆、第八十三章 离开 她们在大雪纷飞中迎来了新年。乡下的新年也无非是那老几套:打扫家里,祭祭各路神仙与祖先,吃一些平常舍不得吃的,穿身新衣服到处串门拉家常,年后再串串亲戚,炫耀炫耀攀比攀比再叙叙旧。桐月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致,杏月在家时却喜欢这种事,跟父母一起串亲戚的事都落在了她头上。今年,杏月出嫁了,姐妹三人谁也不愿意动弹,她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 白氏看着三人整日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话不多说,饭也不跟他们一起吃,又想起桐月往日说的话,心里不由得着了慌。她趁林老实不在家时,进了桐月的房间,望着她又是无奈又是不解地问道:“你整天做出这副样子是干啥呢?家里大事小事都听你的,你爹也回心转意了,你还想咋样?你就是不知足。”她当姑娘时,做梦都不敢想有这样的日子。偏偏这孩子还是一副不满足的样儿,看着白氏心里又恨又酸。 桐月这几日也想清楚了,她们要彻底离开的事,不能跟家人说得太清楚,若是他们知道姐妹三人打算不再回来,肯定要闹出一堆事来。倒不如先隐瞒下来,就跟他们说她带着姐妹去投奔京城的堂姐做些小生意,京城离家那么远,想不回来借口还不好找吗?到时天高皇帝远,白氏和林老实也是鞭长莫及,想管也管不了。 想到这儿,桐月便平静地告诉白氏,她要去京城做生意。梅月和荷月也一起去。 因为她们姐妹俩已经去过一次,白氏倒也不觉得太过惊讶,但还是无奈地叹息道:“你能不能别那么折腾?好好呆在家里安心嫁人不行吗?你可是个女孩子呀。” 桐月不争辩也不解释,只是例行公事地通知她:“早就决定要去了,打算年后天暖和些就走,你在家跟我爹好好过日子吧。” 白氏还想再劝,桐月默默地转身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白氏等了一会儿便讪讪地离开了。晚上,白氏告诉了林老实桐月要去京城的事。林老实听罢,腾地坐起来,一脸急切地说道:“她去京城我不管,我也管不了。可是咱家的钱咋说?难道她也带着去?” 白氏怯怯地说:“做生意难道不要本钱吗?” 林老实当然知道做生意要本钱,可是他不想想这事,他仍坚持道:“那是咱家的钱,她不能带走。” “我还要买田地,盖房子。村里比咱穷的人家都盖了新房,咱们这几年只是修了房子和加盖了几间厢房,地也没买。这做生意哪有个准头,万一赔了咋办?” 白氏没说话,他们父女一扛起来,最为难的就是自已,谁也劝不了,谁也管不住。 “明儿个再说吧。”白氏无力地劝了一句。她慢慢睡了过去,林老实却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起了床,在东厢房门口直转悠。可是这三个闺女都约好了似的,一起睡懒觉,房门一直紧闭着。 他转悠了一会儿,耐心渐失,便走过去用力砸门:“都啥时候了,还不起?” 屋里没人应答,他再用力砸。 这时,里面传出了桐月的声音:“有事说事,没事回屋。” 林老实憋着火,隔着门说道:“你起来再说。” 桐月语气干脆:“你爱说不说,我怕冷不爱起。” “你——”林老实恨得咬牙切齿,又憋了一会儿,还是说了:“那啥,外村有人要卖地,上好的田地,价格也合适,我想置几亩地。” 桐月淡淡地说道:“想买就买呗,不用跟我商量。” 林老实再也忍耐不住,提高嗓门道:“想买就买,你说得简单,那钱呢,钱呢?我拿啥去买?人家白给我呀。” “我的钱要拿出做生意。” “你的钱?那是咱家的钱!——你给我开门!” 林老实还在那儿啰嗦个没完,荷月被吵得早不耐烦了,跳下床,咣当一下拽开门,揉着惺忪的睡眼瞟着林老实:“大清早的,你砸什么门,抽疯啊。” 林老实被两人气得浑身发抖,他翻着眼白,叫嚷道:“睡你的去,我找你三姐。” 荷月挡在门口,抱臂斜睨着他,阴阳怪气地道:“找我三姐要钱是吗?要什么钱呐,你老再去找个什么王寡妇寡妇来偷呗。哎哟,上次的蒙汗药还没用完吧?” 林老实的老底冷不防被人揭起,顿时羞躁得满脸通红,断断续续地辩解道:“别、别瞎说,那是他们上自个要偷咱家的。” 荷月冷笑一声,捏着嗓子说着孙寡妇的话:“哎哟,老实,你怎么这么没主意,你还是不是男人……”荷月学得惟妙惟肖,让人忍俊不禁。梅月在被窝想笑又不敢笑,桐月没那么多顾忌,当时便笑出声来。 荷月见自己把人逗笑了,愈发有动力,接着又学王大新说话,把当时偷听来的场面还原个七七八八。 林老实的脸由红转白再转紫,人早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你你”个不停。 桐月一边听着一边穿衣,她一被吵醒就再睡不着,不如干脆起床动了。她一起来,梅月也跟着起来。 等到两人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时,桐月意外地看到墙边立着的白氏,她手里抱着一把柴草,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荷月和林老实。想必她已经知道了真相。 桐月看了一眼荷月,示意她停下。荷月果然听话地停了下了。 白氏脸色苍白,眼神凄切无助。 她看着桐月,翕动着嘴唇,有气无力地问道:“这都是真的吗?” 桐月轻轻叹息一声,点头承认了。 白氏手中的柴草撒了一地,踉踉跄跄地回房去了。林老实怔了一下,赶紧追上去,估计解释去了。 梅月有些担心白氏,桐月却笑着安慰她:“没事的,她肯定会原谅爹的。”这点小事对于她来说算什么。梅月一向信桐月的话,她说肯定就一定是的。梅月释然地笑笑,洗漱完毕就主动去做早饭。 饭做好后,她试着去叫爹娘吃饭,白氏仍在掉眼泪,林老实却在呐呐地解释着什么。起初白氏不肯吃饭,林老实赌气地道:“行,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我都给你说了,我没干这事,你还想咋地?”他这么一说,白氏又慌了,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了,便赶紧擦擦眼泪道:“行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就来。”林老实这才满意地走了。 早饭仍旧分成两桌,林老实和白氏一桌,姐妹三人在她们自己屋里吃。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后,家里一直笼罩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氛。林老实可能心怀内疚,他一直在笨拙而漫不经心地讨好着白氏,白氏表面上看似乎平复了。但她对于三个女儿却没来由的冷淡起来。梅月有些不明所以,想张口问又不知如何问。荷月却无所谓,桐月心里隐约明白,可能白氏心里有怨气,但她不敢怨林老实,只能把气撒在女儿身上。可能气桐月隐瞒了她,也可能气别的,反正桐月也说不清楚。同时,她又觉得可笑可悲,一直被虐的白氏也学会了施虐,她是在用冷□□她们。不过,她早就不在乎了。 白氏一直冷淡地对待她,林老实却在绞尽脑汁地想从她那儿抠钱。桐月原本的计划又不得不改变了。 外面天寒地冻又怎样,旅途艰难又如何?到底是天高海阔,自由自在,比压抑低沉的家里好多了。更别提村民的议论,邻居的白眼,亲朋的议论,桐月有时会觉得自己给穿越女丢脸了。那么多穿越女混成了人生赢家,不停地打周围人的脸,所有的女人都羡慕妒忌心恨,让身边的异性都喜欢,她呢,混到这种地步?在村民眼中,她哪是人生赢家,她就是妥妥的人生输家。 可是,再往深了一想,如果她真的活成了这些人期待羡慕的模样,她还是她吗?她总不能为了获得世界的认同,就忘了自己是谁。想通了这层,她也就释然了。 这天晚上,她对梅月和荷月说道:“咱们明早就出发吧。”两人都没有异议。 她们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该变卖的已经变卖,该整合的已经整合,三人身上各带着数目可观的银票。桐月还给白氏留下了几十两银子家用,给杏月也留了一些礼物。听白氏说杏月已经怀孕了。现在的李二虎捧着她顺着她,她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桐月默默地笑道:她觉得舒心就好了。她们以后注定要走不同的路,分道扬镳是肯定的。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抹掉两人共同走过艰难之路的姐妹之情。以后各自安好,可能会有挂念,但再也不相交。 为了避免麻烦,桐月在林老实的晚饭中下了药,他次日昏睡不醒。白氏没料到她们这么早就走,一反这几日的冷淡,泪水涟涟地送她们,叮咛再叮咛。 桐月和梅月本就不是心硬之人,一看到这情形,鼻头不由得都酸酸的。 特别是桐月看到一直不停地冲她尾巴,一路哼哼唧唧地大黄狗时,心里更觉难受,她弯腰摸摸黄狗的头,起身慢慢地向前走去。 走到村前的高岗时,她再回头看一眼这个生活了数年的村落。村庄安静地卧在重重山丘之中,丘岭尖上,还有一片片未融尽的残雪。村前的小河没有被封冻,河水上泛着一层冷冷的白光,在初升的朝阳下静静地流淌着。这片风景是如此美丽淳朴。一刹那间,桐月的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不舍。可是,很快地,另一种感情也跟着涌上来:这原始美丽的风景还附带着因循守旧、愚昧无知的风俗习惯。这么一想,那丝不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再回首,大步朝前走去。 ☆、第八十四章 京城 桐月带着两个妹妹,以及江家的老仆来福离开了杨树村,往京城进发。 家乡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桐月心底的那丝留恋像天上的薄云似的,风一吹就散了。而梅月更多的则是对新世界的向往。也是,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出过远门,她只是从姐姐妹妹的口中听说京城的风物、沿途的风景,她如今可以亲眼看一看了,怎么能不满怀期待?至于荷月,她则一直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你问她到底要干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梅月激动归激动,可她心底还是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三姐,咱们三个真的能在京城立足吗?” 桐月笑着安慰道:“当然能,你就放心吧。”她可能混不成白佑林那样,但当一个小有资产的百姓还是没问题的。 她们四人刚上路时还是寒冬时节,越往后天气越暖和。大地已经复苏,冰雪开始消融,柳芽渐次吐绿,接着便是春暖花开,桃红柳绿,三人像出了囚笼的鸟儿,每日心情极好,就连旅途的诸多不便也不在意了。她们一路游山玩水,不紧不慢地往京城而去。 因为路上贪看风景耽搁了行程,他们竟在路上走了一个半月才到京城。 来福一入京城,便给三人雇了一辆马车,自己提前回去报信了。 姐妹三人坐在车里,掀开帘子看街景。京城的繁华比往昔更盛,满城烟柳,游人如织,市井喧哗。梅月一路看得眼花缭乱,荷月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似乎在寻觅什么。 梅月问:“你要找什么?” 荷月坏笑道:“我在看这些士子中有没有三姐喜欢的人。” 梅月饶是性格稳重,一听到这话,两眼不由得一亮,脱口而出道:“真的吗?是哪个?” 桐月无奈地制止道:“你能不能别乱说?” 荷月对着梅月挤眉弄眼:“人家害羞了,我不敢说。” 桐月拉着梅月给她指点路上有特色的景致,故意把荷月晾在一边,荷月也没介意,自人倚着车窗看街上的行人。 走了一会儿,马车倏地停住了。桐月探头看看,前边有人在修路。车夫建议绕行,桐月也只得同意。 这一绕行,刚好经过白府。 梅月先提醒道:“姐,咱们这次来了许多家乡特产,要不要顺路给表哥送去?” 桐月想了想也对,刚好是顺路的事。再者,还有白佑林上次送她重礼的事,她也要提一提。平白收人家那么重的礼物,她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想到这里,她便告诉车夫让他在白家门楼停一下。 车夫一听到白家,声音也不由得高亢起来:“啊,姑娘,你们是白家的亲戚呐?” 桐月淡淡笑道:“熟人。过来送点东西。” 车夫这时不由得又回头多看了桐月姐妹几眼,仿佛要在她们身上寻找些不同之处来。桐月不由得觉得好笑。 车上还有不少行李,桐月就决定留一个人在车上,她以目示意问她们俩谁去。 荷月似乎对白佑林很有偏见,不怎么想去。梅月本来想陪着姐姐去,可她想起刚才荷月的话,就误以为白佑林是姐姐的心上的人,便决定不跟着去碍事了。 桐月见两人都不去,也没有勉强,自己提了一竹箱子土特亲便去了。梅月想去帮她,谁知车夫早先她一步下去了。嘴里殷勤地说道:“姑娘放下吧,我来我来。” 桐月让车夫把箱子放在白家侧门处,然后自己去找看门人。 今天也是赶巧了,她刚要去找人。就见从东边来了一辆豪华马车,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着玉色春衫的男子,这人正是白佑林。 两人距上次相见并未隔太久,便桐月敏锐地察觉到白佑林的面庞似乎起了变化。他显得很累很疲倦,眼睑略略发青,走路的脚步也有些微微发虚,他一直在低头思索着什么,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两人隔得并不远,然而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桐月的存在。桐月只好主动走上前招呼道:“佑林,这么巧,我正要去你家呢。” 白佑林先是吃了一惊,接着缓缓抬起头来,见是桐月,脱口而出道:“你怎么——来了?”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停顿了一下才说完。 说完这句,白佑林似乎觉得不妥,赶紧笑着补充一句:“我没想到你来这么早,毕竟才刚完年。” 桐月笑道:“本来打算晚些时候来的。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其实也没什么,都处理好了。正好顺路,给你带些家乡的土产。”换做以前,桐月又该忍不住和他倾诉家里的一些奇葩事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同事一起吐槽老板或另外的极品同事一样,十分有共同语言,外人难以领会。但是现在,她隐隐觉出两人之间有了距离感,倾诉的*也就不那么强烈了。 白佑林点点头道:“来京城也挺好。哈哈,不过人们都说居京城大不易,你以后要多辛苦了。” 桐月道:“没事,我能养活自己和两个妹妹的。” 白佑林微微一惊:“两个妹妹,你把两人都带来了?” 桐月只好简单解释了一下梅月的情况,只说她嫁了人然后男方一家不好就合离了。 白佑林面色严肃地听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摇摇头咽下了。 寒暄的话说毕,白佑林邀请她进府,桐月笑着拒绝:“今天就不去了,提前有人去江家报信了,耽搁得太久他们会着急的。反正我以后在京城长住,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白佑林听到后面一句,脸上的笑容不觉一滞,桐月向他望一望,似乎察觉到什么,白佑林脸上神情一变,忙又故作惊喜道:“长住啊,那太好了。” “那么,回见。”桐月把土产留下,准备告辞。白佑林身边的两个小厮去抬箱子,桐月这才发现,他的贴身小厮已经换人了,她本想问以前的那个长随呢,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问。 她向白佑林挥挥手,转身离开。 可是,她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沉重起来。她本不是个纤细敏感的人,但她还是明显察觉出白佑林刚才的态度不对劲。他最初见她时的神情语气,还有后面欲盖弥彰的解释。她突然又想到,她离开京城时,白佑林送她的几百两银子和礼物。他的意思是不是意思别让她进京城了?慢慢地,她回忆起当日的情形、白佑林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他说,在外打拼不容易,让她回家买房子置地,而她早就跟他说过自己的打算:她不适应乡下的生活,觉得城里会更好些。所以她赚了钱一直没有买田买房子。他早知道了还是那么说,用意无非是不想让她进京,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她知道得太多了。想着想着,桐月的心便像塞了一块湿棉花似的,堵得难受。 桐月重回到马车里时,车夫正一脸钦佩地说道:“原来姑娘真的认识白公子啊,你是他什么亲戚呐?” 桐月随意敷衍一句,便道:“大叔,麻烦你快些赶车吧,我家亲戚正等着呢。” “好咧好咧。” 第57节 梅月比较心细,早察觉出姐姐的心情似乎不好,张口想问,又见车夫频频向后张望,生怕他听出什么来。 荷月在一旁冷笑道:“姐,是不是那个姓白的不欢迎咱们来?” 桐月深呼了一口气道:“不是,我只是有些晕车。” 两人都没有再问。 马车绕了半个京城,终于到了江家门首。 江星月带着家小仆人早等在门口迎接,大人孩子脸上都挂着兴高采烈的笑容。桐月看到他们的笑脸,方才的那丝不快立即烟消云散。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一会儿跟江星月说几句闲话一会儿弯腰逗逗孩子,众人簇拥着她们三人进了院子,到了屋里,三人又开始分发给各人的礼物,江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他们吃过饭后坐在花厅闲谈,端月急着问娘家的事,江星月也想跟桐月多聊,桐月应接不暇,只好把端月交给梅月,她便和江星月退到书房说话去了。 江星月比年前更瘦些,估计是用功读书的缘故。 江星月关切地问了桐月家中的事,桐月什么也没隐瞒,把一切都说了。 江星月听到梅月合离的事,不禁出声赞道:“你们姐妹都很果断,好样儿的。这种男人不要也罢。”当她听到白氏的事时,不由得默然叹息一声,大概是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吧。对方毕竟是长者,她也不好评价。只是安慰桐月道:“你父亲还在,你家的户主只能是他,你们要立女户也得是你父亲百年以后才可以。而且中间还有不少麻烦。不过,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先别急。咱们慢慢想办法。” 桐月笑道:“不急,反正我出来时只给我娘留了一点钱,我爹也折腾不起来。” 两人聊完这些,江星月又开始跟她说京城最近发生的八卦趣事。其中就有白佑林的,他今年连做数首咏雪咏梅的诗,如今名声更盛。据说连当今圣上都略有耳闻,接下来他可能要进入仕途了。还有一件就是关于他的婚事也引起众人的瞩目。白佑林才华横溢,兼之名声极好,颇受闺中少女的青睐。不过,有人风传,白佑林似乎对顾小姐有意,而这位顾小姐似乎又对柳公子有意。 “这两人之间好像略有嫌隙。”江星月如是评论道。 桐月淡淡一笑道:“这也不奇怪。”且不说顾小姐的事,单是那次的梅林事件,白佑林肯定会对柳栖白心存忌惮之意。他不但对别人有忌惮之意,就连对自己也有了。真是人心易变。 江星月陪了桐月一天,次日就被桐月赶回书房温书了。大考在即,不能耽误她的时间。 江星月继续埋头攻书,桐月带着梅月逛了几天,又开始琢磨生计的事。她们带的钱是不少,但也不能坐吃山空。而且,她既然打算在此长住,还得考虑租房或是买房,这也是一大笔支出。 三日后,桐月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听到下人禀报说,白家少夫人来拜访。 ☆、第八十五章 故友再见 桐月不由得吃了一惊,白夫人怎么来了?论交情,两人应该还没到这种地步。 但对方是客,来都来了,她也不能不接待。 桐月一边去换待客的衣裳一边思量着白夫人此行的目的,受白佑林的嘱托,可是看上次那样子,他自己对她都不冷不热,又何必去嘱托别人?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桐月换好衣裳,去了花厅。江星月在书房,堂姐正陪着白少夫人说话。 堂姐这几年跟着江星月长了不少见识,待人接物也大方许多。可她在艳光逼人的白夫人面前似乎总有些放不开。 桐月走上前招呼白夫人,白夫人细细打量了一眼桐月,对端月夸道:“桐月妹妹出落得愈发好看了。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来了,就赶紧过来看看。”说到这里,她又嗔怪道:“你也真是,既然都到家门口了,为什么不进去呢?” 桐月有些不习惯她的这般亲切,毕竟两人没这么熟悉。她只得微微一笑道:“当时因为修路,马车要绕行,而且提前有人来通知姐姐和姐夫了,不好让他们久等。” 白夫人抿嘴一笑,“原来是这样,那我真是错怪你了。”说着便拉着桐月在自己身边坐下,语气亲切地问桐月家里的事。端月仍在旁边陪着,不好走开。桐月干干地坐在那儿,看着白夫人那张容光焕发的脸,听着她那让人心里□□的声音,鼻端时不时飘来一阵幽香,如果她是个男人,一定会心醉神迷。可是她现在却坐在那儿,等着她的话拐入正题。好半天,白夫人终于说到了正题,她说了一会闲话,然后一点也不突兀地问端月:“桐月妹妹定下人家了吗?” 端月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桐月,才缓缓说道:“还没有定下。” 白夫人似乎松了口气,她朝桐月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便好。” 桐月有些疑惑,难道她要替自己做媒? 她正想着,就听见白夫人轻声询问道:“我到你房里坐一会方便吗?” 桐月也想让她话一次说完,省得她总在这儿猜测。她站了起来,点头道:“好的,你跟我来。” 白夫人冲端月笑了笑,缓缓站起了身,她身边的丫环欲待上前扶她,她摇摇手,那丫头仍立在原地。她袅袅娜娜地随着桐月一起到了她住的房间。 桐月住的客房是江星月亲自帮忙布置的,简洁清空,只有一床一帐,一桌一椅一架书而已。其余各式古玩和小玩意一概没有。 桐月请白夫人坐椅上,自己就坐在桌上。她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白夫人见她这样直爽,索性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便浅浅笑道:“你觉得我家二弟怎样?” 桐月想起白佑林,想着以前的他,初来时的他,以及现在的他,不由得出了会儿神。 这片刻的出神引起了白夫人的误会,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桐月,接着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家二弟真是个难得的人,有才华不说,还十分懂得体贴女人,不像他哥哥那样只顾忙自己的事……”说到这里,她似乎觉得不妥,脸上微微泛了红色,低头飞瞄桐月一眼,见她并无察觉,随即便恢复正常。 桐月猛地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过长了些,赶紧歉意地一笑,简简单单地顺着她的话评价道:“是的,是个难得的人。以前没少跟我帮助。”这倒是真的。 白夫人又是微微一笑,接着,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那双波光潋滟的明眸疏地黯淡下去,望着桐月幽幽地道:“他的好不光我们看到了,别的女人也看到了。而且,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说门亲事了。”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住了,然后等着桐月接话。 桐月淡淡道:“确实是这样,这儿的人都成婚早。” 白夫人先是一怔,似笑非笑道:“我们这儿成婚早,难道你们那儿成婚就晚?只怕比我们还早吧。” 桐月知道自己这是说惯了,赶紧补充道:“我是说我们那儿好多男人都成婚晚,因为娶不起亲。” 这个解释倒是十分符合白夫人的认知。 她轻轻一笑道:“男人无所谓早晚,但女孩就不一样了,要是晚了,好男人都被人挑走了。——桐月妹妹,不和你将来有何打算?你姨母先前跟你娘提过什么吗?” 桐月一时没反应过来,白夫人接着提醒道:“你姨母,也就是我们的姨奶奶,是不是临终前曾留下什么信物之类?”桐月后知后觉,这才明白她说的是白佑林这具身体的生母。 她摇摇头:“没有。” 白夫人不确定地又问:“真的没有?——还是说你的母亲没跟你提,你母亲近日也要进京吗?” 桐月十分肯定回答:“这个真没有。我母亲不会进京的。”话说到这里,桐月再迟钝也明白了。白夫人以为她和白佑林有什么,更以为双方的父母曾约定过什么,也难怪,他们名义上是表兄妹,而古代的表兄妹是可以通婚的。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苦笑。 白夫人看桐月这样不上道,心里却不由得替她起急,同时也暗暗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这是个憨厚老实的姑娘,又没有娘家支撑,十分好拿捏,若是她嫁了白佑林,以后她还怕什么? 思及此,白夫人对桐月愈发亲切了,她拉过她的手,用恳切的语气道:“好妹妹,你真是个实诚人,姐姐没看错你。——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你和佑林是青梅竹马,才是真正的一对,谁也拆不开你们。” 桐月愣住了,这话到底从何说起呢。 她刚要开口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往里闯。 “白少爷,您先等等,小的这就去禀报桐月姑娘。” “不必了!我们很熟。” 两人都听出了这是白佑林的声音。 桐月是惊诧,白夫人脸上不辩喜怒,她起身道:“二弟怎地这么性急。” 桐月已经开了门,她和白佑林的目光刚好相遇,白佑林走得很急,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微起了红晕。他待气息稍定,才对白夫人道:“大嫂,家里来客了,你赶紧回去吧。” 白夫人道:“来客就来客,我好容易出趟门,你催什么?”她的声音虽是故作平淡,却让听出一种带着亲昵的抱怨。 白佑林不敢抬头看她,低头道:“嫂子请回吧,我正好有事跟表妹说——问问我姨母的事。” 白夫人这是不走也得走了。她十分遗憾地看着桐月,深深地叹了口气,用鼓励的口吻道:“好妹妹,记住我说的话吧。”白佑林眼中的不耐一闪而过,恰好撞入了桐月的眼中。 白夫人离开了,白佑林进来了。 桐月仍然坐在床上,她示意白佑林坐,白佑林没有就坐,也没有说话,他站了一会儿,开始来回走动,显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桐月先是被白夫人的话扰得乱,现在又被他的脚步扰得眼晕。她觉得两人总这样沉默着也不是个事,于是便决定先打破沉默,用故作轻松的语调道道:“你嫂子挺有意思的。我没想到,她对我说这种话?” 白佑林的脸微微一沉,“她对你说了什么?” 桐月道:“说关于你定亲的事,她好像误会你跟我的关系了。” 白佑林听到是这些,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他也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道:“她现在闲来无事就爱想些有的没的,你别放心上。” 桐月忙说:“没有放在心上。”她正打算对白佑林说让回去跟他嫂子说清楚。 就听白佑林突然问道:“上次匆匆忙忙也没问清,你跟杨东子的婚事告吹了是吗?” “是的。” 白佑林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道:“你总是喜欢拒绝别人。” 桐月苦笑:“哪有,也没那么多人让我拒绝,不合适就是合适也不能耽误人家。” 桐月本想一提就回,谁知白佑林不知怎么地,今天却格外有兴趣提及这个话题。 他的脸上带着恍惚的笑意,回忆道:“那时你很火呀,一进公司就让不少男同事虎视眈眈。” 桐月实事求是道:“那是因为咱们公司是和尚公司,女生太少。”她一直清楚自己的定位,她的相貌真的只是中上,化了妆也还是中上,绝对不是大美女,扔在人堆里就是普普通通一人。即便在公司被人追捧,也没有飘飘然。有什么好飘的,照照镜子什么都明白了。 白佑林又说道:“那时我真的挺喜欢你的。觉得你清纯独特,跟别的女生不一样。” 桐月温和地打断他的话:“咱们别总追忆这些事了。”那些人那些事,其实也没过几年,但在桐月看来,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所有的人和事都渐渐模糊。 白佑林却好像没听到桐月的话似的,继续道:“那次到我家乡旅游后,你就疏远了我,我当时真的想找你问个明白,问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农村的?可我又觉得这样不好,咱们毕竟是同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过从那以后,我决定以后要发奋努力,我一定要在大城市立住脚……” 桐月静静地看着他,她当时看他那么平静,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毕竟两人还只是在试探期,连分手都算不上。原来她错了,对方一直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白佑林说着话,无意间一抬头,刚好与桐月的目光相遇,他像如梦初醒似的,立即停下回忆,将思绪拉回现实。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笑意,轻描淡写地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已经收了春兰为我的通房丫头了,——这儿的男人都是这样,女人也觉得天经地义。” 桐月没有多少惊讶,淡淡一笑道:“明白。” 白佑林稍稍一顿,又以开玩笑的口吻道:“当时我们那帮男同事私下里曾说找老婆最好找日本女人,其实我现在真想告诉他们,找老婆最好找中国古代女人,真的。” 桐月不置可否地笑笑。 白佑林觉得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该是点明主题的时候了,于是就说道:“我当时是喜欢过追求过你,但如今已经时过境迁,所以——” 桐月默默地看着白佑林,突然读懂了他脸上那谜一样的笑容:那是得胜者的倨傲,逆袭后的畅快。直到这时,她才猛地记起荷月的话,他以前曾在她面前自卑过,现在是他收复心灵失地的时候了。 彻底想明白后,桐月觉得荒诞又可笑。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旋即,用平淡的口吻道:“你不用说了,其实我刚才就想跟你说,但是你打断了我。你听着: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自始至终都没有。我前世不想将就,这辈子也不会因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白佑林尴尬地站在那儿,尴尬地笑着。过了一会儿,他又嗫嚅道:“对不起,我是不是伤害了你?” 桐月豁达地一笑:“本就无意,何谈伤害。我还有事,有空再聊。” 白佑林干干地说道:“那么,再见。” “慢走。”桐月起身送客。 白佑林没在江家多做片刻停留,他走后,桐月突然想起什么,立即叫来福把白佑林上次送的礼物和银票还回去,她还留了一张纸条:“无须担心,绝不多言。” 从这以后,他们的关系,像离开火炉的茶水,越来越冷。 失去白佑林这个朋友,桐月倒也没有多伤感。事到如今,她早已明白,三观不合就是三观不合,不可能因为换了一个时空就和了。他们初来时的友好,那是因为对方还没站稳脚跟,心里彷徨无依,一旦他摸清了这个时代的规则,混得风生水起时,知道他全部底细的她就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桐月放下了这件事,她现在最挂心最期待的也就是一个月的考试。三月愈来愈近了。 ☆、第八十六章 考试 第58节 江星月大考在即,全家上下都尽量不去打扰她,连两个孩子都比平常安静不少。 白佑林和白夫人来访的事桐月也没告诉她,在她看来,这种小事没必要让她知道。另外,她也没有告诉荷月和梅月,不过,她感觉荷月好像已经知道了。桐月本以为两人就这样算了,大不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但她没料到,仅仅隔了几天,白家又来人了。这次来的是春兰,春兰是白佑林的贴身丫头,两人以前就认识。毕竟是熟人,桐月也不好不接待。春兰看上去比以前白胖了不少,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她不但把上次桐月退回的东西带来了,另外还添了不少。春兰说这是少爷的吩咐。桐月是一脸莫名其妙,她实在搞不懂白佑林是在演哪出。 春兰显得十分高兴,她说道:“我知道姑娘来了,心情那个高兴,少爷再三嘱咐不让我乱出门,可我还是想来跟姑娘说说话。”桐月听得懂春兰话中那隐隐的得意,便笑道:“看来你家少爷对你不错。” 春兰忙解释道:“少爷那人就是这样,对女人家从来都是体贴入微,他对姑娘的好却是谁也比不了。” 桐月心里已打定主意不再跟白佑林牵扯,便说道:“之前你家少夫人和少爷先后来过,我们之间发生点不愉快的事,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少些往来,这些礼物你还是带回吧。” “表姑娘,您还在怪少爷吗?其实少爷回去后也很后悔,而且,他还和大少夫人大吵了一架,说她不该擅自作主,结果弄得他左右为难。他这两晚上连家都没回,大少夫人气得饭都吃,家里头的下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春兰借机转移话题,两人接着闲话家常,说是闲话,但每句话都是另有用意。她的本意有两层:一是像白夫人那样试探桐月对白佑林的心意;二是像《红楼梦》里的袭人试探黛玉那样试探桐月,看她将来对姨娘会怎样。 桐月当然都听得出来,她只是觉得哭笑不得。她也有多大的运气被白家主母和通房给看上了,一个接一个地来试探她。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她故意夸大其辞,用冷森森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我也是容忍不了。我将来的丈夫要是敢纳妾敢偷情,我首先先把他骟了。”为了起到震撼作用,桐月又特意加了一句:“骟就是阉了,男的这样,女的呢就扔到池塘里用石头砸死。” 春兰听得不寒而栗,浑身一震,为了维持仪态只好勉强笑道:“看不出来姑娘倒是个烈性子。” 桐月意味深长地一笑,意有所指地道:“看人不能光看一面。” 春兰如坐针毡地继续陪着笑跟桐月闲扯,但她的心思渐渐淡了下去。她是少爷的通房,对白家主母的人选格外上心,她很害怕将来的二少夫人娘家强势,人又善妒,那样,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想到桐月,是因为知道她娘家无权无势,她从小为生计奔波,什么琴棋书画都不通,而且自己跟她早就相识,她要是进门,自己的日子总会好过许多。如今听她说这番话,春兰顿时觉得她比那些大家小姐可怕多了。特别是当她绘声绘色地讲了她五妹怎么打她姐夫时,春兰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感慨:怪道人们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又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人谁敢惹?就算少爷对她有意,她也一定要劝她打消念头。 春兰又坐了一会儿,挑选了一个十分合适的时机提出告辞,桐月起身相送。她仍然坚决要退还礼物,春兰坚决不退。她一脸为难地道:“表姑娘,我是奉命而来,交不了差,少爷会责罚我的。好姑娘就体谅体谅我吧。难不成姑娘真的为了几句话就真的不理我们少爷了?” 两人正在争执间,荷月正好从外面进来了。她小手一挥,豪爽地说道:“行行,东西放下吧,我收了。”春兰如蒙大赦,她生怕桐月再反悔,赶紧告辞离开。白家一干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桐月一脸倦色地坐下,看着满屋的礼物,又看荷月,无奈地说道:“你喜欢钱也不能乱收人家礼物啊。” 荷月两眼望天,“送上门的收就收呗。再说你要不收,那姓白的肯定以为你跟他彻底掰了,以后对你更不放心。你收了,就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桐月看着荷月,她觉得荷月这个人有时候在某些方面粗心得很,但有时又犀利得一针见血。 她想起上次的事,突然说道:“哦,忘了告诉你了,你以前对白佑林的评价是对的。” 荷月得意的笑,先是微笑,接着是哈哈大笑。 桐月也跟着自嘲的笑,笑毕又道:“只是,你怎么猜测得那么准呢?” 荷月以手指自己的心口:“因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心啊,懂不?” “你真够坦率的。”这么痛快地承认自己是小人。 荷月笑够了又正色道:“他送的你就放心收下吧,大不了,以后他落魄了,你再拿这些钱救济他。” 桐月嘴里没说,心里却想,先不说白佑林如今正春风得意,单说白家家大业大,他哪里会落魄?又哪里会轮到自己救济?不过,此时,她已经不想再讨论白佑林的事了。他们那条友谊的小船虽说没有明面帆船,但早已不在一条航线上,从此以后,各走各路。 桐月休息了几天,便又开始带着两个妹妹做生意。 这期间,她跟荷月也发生了争执。荷月是个坐不住的人,她自以为自己体力够强,一会儿要进山打猎,结果被桐月否决了:“现在是春天,动物正在繁殖,你打它们干吗?” 荷月又要去卖艺,桐月又是一口否绝。如是几次后,荷月不禁暴躁起来:“这不行,那不行,我以后到底要干什么?” 桐月道:“好好打熬你的身体,练你的武艺,将来肯定有大用处。”荷月似信不信。这时代,天下基本太平,想参军都没什么用武之力。而她从末世而来,又只知道这些打打杀杀抢食物的手段,她因此觉得很落寞,越长大越落寞。尽管如此,她大体上还是听话的,也不惹大麻烦。只要她不闹得过份,桐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梅月本想还跟以前一样做些小本生意,不过,桐月如今喜欢上了倒买倒卖,低买高卖,一转手就是一笔钱,比做小生意赚得多。她打算再攒点钱,在京城买个小院子,再租个店铺做生意。 桐月在为生意忙碌,江星月仍旧在埋头苦读,而白佑林,桐月想不听到他的消息都难,京城里总是有他传说,无非是他做了什么好诗,说了什么惊人的话,被人们到处传送。又听说,一向洁身自好的他某次被友人灌醉了,和一个早就仰慕她的京城名妓成了好事。 光阴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大考之日。考试前几日,江星月不再彻底把书推开,每日吃吃睡睡,陪着家人说说话,好好养精蓄锐,到了那日,她也不让家人去送,收拾好东西,只带了一个小厮便去了。 礼部的考试日期分别安排三月初九,三月十二和三月十五共考三场,一共九天。 考试不但需要脑力还需要体力,这几天,桐月亲眼见到有几个人因紧张和体力不支被人抬了出来。还好江星月无事。 九天后,瘦了一圈的江星月终于出来了。桐月和端月带着两个孩子及仆人一齐在外面迎接。 江星月虽然面容憔悴,但双目却炯炯有神。桐月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发挥得不错,她满眼激动地望着江星月,江星月虽然平常十分冷静,今日却也十分激动,她情不自禁地抱了桐月的肩膀一下,桐月也拍了她一下以示鼓励,两人没有多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还是端月小声提醒她们要注意,江星月脸色一凛,赶紧看看身后,还好,那些考生们落在后面又在激烈地讨论着刚才的考试,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桐月不觉哑然失笑,她们两个太激动竟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她们名义上是姐夫和小姨子。她也不由得朝前后左右望望,却看到正缓步而来的柳栖白,他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路过他们身边,然后冲江星月略一点头,接着飘然而去。他也许看到了,也许没看到。 众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等待放榜。 ☆、第八十七章 中状元 会试在四月中旬放榜,江星月榜上有名。放榜之后,便是殿试,然后由皇帝宣布名次,赐琼林宴。宴罢,皇帝又赐今年登科进士的前三名骑马游街。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分别是 江星辰、柳栖白,秦世容。 全京城的百姓几乎倾城而出,达官贵人早就定好大街两边的酒楼,坐在楼上观看品评。 桐月和端月他们也挤在人丛中,可惜桐月被层层人墙阻拦,什么也看不到。荷月不受影响,她爬到路旁的一棵大槐树上去看,并招手让桐月也上去,桐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摆手拒绝了。她和梅月站在树下,听荷月讲解。 她等了一会儿,就见前面的人群一阵涌动,接着一阵响亮的鼓声,然后是威严的喝道声,这是士兵在前面开道,正主还没出来。人们都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拼命地朝里挤着望着。 荷月的眼尖,先众人一步看到,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啊啊,姐夫在中间,戴着乌纱帽,穿着大红袍……” 荷月已经说得够详细,可是桐月仍嫌不够,她一咬牙,提起裙子让荷月拉着她上树,她要亲眼看一看。 荷月嘿嘿笑道:“早就说了让你上来,非在那儿装淑女。” 桐月不耐烦地道:“少啰嗦,快看。” 两人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向街心看去。 前面有士兵开路,后面有侍卫护送,前呼后拥,旗帜鲜明,气派端的非凡。 中间街道上,三马并行,江星月在中间,头戴着乌纱帽,身穿着大红袍,她面容沉静,微带笑容。她的左边是柳栖白,他也身穿红袍,不过那红色跟江星月的略有差别。他端坐马上,目光似乎在望着人群,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江星月的右边是秦世容,桐月没见过这人,但听过他的名字,他爹秦松是本朝有名的权奸。秦世容继承其衣钵,人们都说他有青出蓝而胜于蓝的架式。不过,桐月做为一个平头百姓,对他的印象仅限于传说,并不了解其中的□□。她默默地打量着这个人,他生得其实挺英俊,但给的感觉却有些阴沉,这是一种整体气质,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秦世容也是面带微笑,可是那笑却好像不是发自内心的,给人一种敷衍了事的感觉。桐月不大喜欢他的相貌,只是略略看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 三人缓缓而行,离她们这边越来越近,众人欢呼雷动,拼命挥手。 桐月的激动劲儿已过,她安静地坐在树杈上,安静地看着江星月。为了更好的隐身,她爬到了更高处,让浓密的树叶遮住自己的身子。荷月仍然兴奋不已。她看样子十分喜欢这种出风头的事情。 她不停地用手捅桐月:“姐,姐,要是你也男扮女装,能不能也考个状元当?” 桐月微笑,“不能。”说到这里,她朝三人努嘴:“你觉得我穿得这红袍怎么样?” 荷月歪头端详了一会儿,摇头道:“太大了。” “这就是了,我这长相连男扮女装都不成。”江星月其实是有先天条件的,她的身量要比一般女孩子高挑,长相又非常英气,穿起男装后,毫不违和。 “其实这都是次要的,最根本的是,我没有她那心志和毅力。”古代的科举之路有多艰难,她也算是略知一二,她自忖自己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更何况还要时时担心被人发现身份,这里面的煎熬非旁人所能知晓。 荷月叹道:“那好吧,你不行,我更不行,我装扮上可以,可是读书不行。” 她们不再讨论这个问题,荷月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江星月身边的柳栖白身上。 她看一眼柳栖白,又不怀好意地看着桐月嘻嘻地笑。桐月知道她在笑什么,不过她故意装作不知道。 因为她们占的这棵树是在道路的左边,因此,三人中柳栖白离她们最近,当然也看得最清。 桐月看着他,心里不自觉地浮上一种浅浅的喜悦。让她感觉奇怪的是,尽管是这身装扮,在这种场合,柳栖白身上仍没有半分富贵堂皇的气派,他像是月光铸成的,天然一份清雅飞逸的气质。 三人中,江星月是济世之相,凛然大气,朝气英睿;秦世容是入世之相,阴沉淡然,心机深沉,让人看不清摸不透;而柳栖白却完全是一副出世之相,这一点尤其是他桐月想不通,按理,他居于绮罗丛中,是膏粱仕宦子弟,怎么会养成这种气质? 桐月想到这里,不由得暗笑自己,她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因为江星月的父亲对相学感兴趣,她耳濡目染跟着学了不少,桐月是近朱者赤,也跟着学了一点。她起初是半信半疑,但后来又觉得“相由心生”也有一定道理,特别是江星月又教她辨识人的精气神,就是所谓“下相相形,上相相神。”她现在是活学活用,把三人都分析了一遍。 荷月见桐月脸上洋溢着莫可名状的微笑,以为她是在思春,便又开始打趣她。 她再次用胳膊肘捅一捅桐月:“姐,这次姐夫中了状元,这两人跟她一起进过宫,游过街道,以后就是好哥们了。到时你就可以近水楼台先摸白了。你就别犹豫了,该出手时出手。” 桐月猛然回过神来,她远远地望着端坐在马上的柳栖白,笑着摇头。 “这样的人,出身清贵,才名又高,想必眼光极高,多少名门仕女都不放在眼里,我何苦去凑这个热闹?” 荷月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怕什么,俗话说,烈男也怕女缠,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撩撩怕什么,成就成,不成拉倒。光坐这儿看着有什么用?我给你说,要换了我,我夜里潜进他家也要把给办了……” 桐月仍旧摇头:“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人,那不是我的风格。我喜欢平静、理智的生活,最爱的人始终是我自己。他是我向往的那种男人不假,但我不会接近他,明白?” 荷月翻了个白眼表示不理解这句话。 桐月只好进一步解释道:“我只爱他的容颜但不想探究他的精神和内在。” 荷月状似明白了,反问道:“你是怕失望?” 桐月淡淡一笑:“是怕彼此失望。” 其实,用历史唯物观来看,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道德观念,以古代的观念,他们这些人都是正常的,合乎当世道德的,她才是不符合当世闺范的出格之人。她是古人的身体,却有着今人的道德观念,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矛盾,根本难以调和,她就像一滴油,浮于水面却永远无法与水相融。 等到桐月思考完人生哲理时,发现鼓声远了,人声淡了,人群散了。游街的人早走远了。 大槐树底下有人在高声议论: “哎,你们看到酒楼上的那些官老爷没有?听说他们在相女婿呢。” “这是肯定,哪次都这样。这次不知相中谁了?” “那个江状元听说早已娶妻生子了,他夫人是个村姑。不知道会不会休妻再娶。” “我敢打一文钱的赌,肯定会休妻,你等着瞧吧。” “那个柳公子呢。” “这个猜不准。” …… 众人正争论得起劲,忽觉眼前一花,就见从树下跳下个活人来,把大家吓了一大跳,他们压根都没往树上看,哪里想到树上会有人? 荷月得意洋洋地笑着,抱着膀子等着桐月一点点地往下滑。 她在看,众人也仰着脖子看。 桐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滑到地上后,故作淡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离开人群后,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真的不习惯引起众人的注目。 两人回到家里时,就见平日里门可罗雀的江府此时是人满为患。有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也有上门拜访的同年同案同乡。平常见都没见过,今日却突然像地下冒出来似的都来了。江星月一*地接待、打发、应付。 接下来的几天,江家几乎不曾断过人,有人送礼示好,有人房子和女人,让江星月哭笑不得。不过,她既然要在官场混,就清高不得,硬着头皮也得应酬。她跟桐月商量,近日要换所大房子,眼下住的房子仅够她们自家人住的,来客人什么就有些挪转不开。江家本就有些资产,而且江星月马上要拿俸禄了,可以不必这么节俭了。 江星月要换房,桐月也在考虑租房子的事,总住在江家也不是个事,她想带着两个妹妹搬出去。江星月倒也没阻拦,她心里明白,桐月是不可能长期靠着她的,便说道:“买房子的事不急,咱们慢慢地寻访,最好是比邻而居。”桐月一想倒也乐意。 两家的房子还没着落,江星月又开始为她的职位奔忙,别看她已中了状元,可是官职是有定规的,按照常规,她最有可能的职位是翰林院修撰,是个六品官,比芝麻略大些,可还没有后者有实权。江星月希望自己能做些实事,所以她想外放为官。这就需要人情,朝中有一定地位的官员帮她说话。 到底找谁呢?江星月真是犯了难。 她正在冥思苦想,却听荷月突然问道:“姐夫,那个柳栖白是什么官呀,是不是你的手下呀?” 第59节 江星月蓦地回神,看着荷月笑答:“他按规矩应该和秦世容一起被则封授为翰林院编修,不过,他们是官家子弟,只是挂个名,跟我不一样的。” 荷月听罢,似乎颇为遗憾。她本想用江星月职权压一压柳栖白的。 不过,江星月听到荷月提起柳家,突然灵光一闪,说道:“我知道找谁了。我这就去见柳大人。” 荷月也道:“对对,去找柳爹,你是不是要送些礼物?” 江星月还没回答,就听桐月道:“还是别送礼了,我猜柳大人应该很清高,你不送礼反而好办些。” 江星月激赏地看着桐月,笑道:“果然还是你能才懂我的心思。我就是这个意思。” 江星月进屋去换正常的衣服,桐月跟荷月在花厅闲话。 不多时,下人进来禀道:“钱公子来了。” 桐月猛地记起上次泛海货的事,不禁眼前一亮,忙说道:“快让他进来。” ☆、第八十八章 托付 桐月年前曾参于钱家牵头的海货生意,年后,她因为全心扑在江星月的事上,也没有多问。她此时听说钱子轩来,心里才猛地想起这事。 钱子轩被江家下人领了进来,他看上去比年前更高壮些,脸晒得黑黑的,一双眼睛黑亮明锐。 钱子轩先是恭贺一番江星月,不过,他只是恭贺,倒没像别人一样说些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奉承话。 “你这是出远门刚回?”桐月请他坐下,一边让人上茶一边笑问道。 “是,跟着两个哥哥出了趟远门,我娘说,让我好好历练历练。” 桐月听到这里,随口问候道:“伯母身体可好?等我有空了去看看她。” 钱子轩笑道:“多谢记挂,我母亲还算硬朗。” 两人寒暄过后,钱子轩便自然而然地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情,先是海货的事,说再过几个月大船就要回转,只要不出意外,应该能赚上一笔。 桐月听到他这样说,对这笔钱倒是十分期待。而荷月期待的却是另一样东西。她已暗暗下定决心,等再过个一两年,她就跟船去,出去溜达溜达。 两人说完生意上的事,桐月又托钱子轩帮忙搜罗些稀奇玩意,古董也好,海外奇珍也好,她正好拿来给江星月送礼。毕竟,这京的官老爷们,可不是人人都像柳大人那样清高的。江星月要想谋得一个适合的职位,这种种关系是不得不走的。 钱子轩心里明白这些东西的用途,嘴上却没说透,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回去就让人帮着搜罗,一有消息就让人来告诉你。” 桐月道过谢,两人拱手告别。 几日后,江星月便去了翰林院任职,她的主要职责就是掌修国史和国家文献,地位超然颇受人尊崇,日子又清闲。 江星月去了几日回来对桐月道:“这倒是养老的好去处。只是非我所愿。” 江星月外放的事,虽然托了柳大人,然而事情并非一帆风顺。 又过了些日子,钱子轩果然带了许多宝贝来,多是海外奇珍,价钱不算昂贵,东西稀奇别致,拿来送礼倒是不错。 这些礼送得还真值,江星月虽然没能立即谋到职位,但已经从这些来往的人中间得到了不少消息。 他们说,江星月这样的人要谋个好去处怕有难,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前面有许多有后台有庇荫的人都在等着谋肥缺呢。好的虽然轮不到他,但可以去一些偏僻的州县。他们还建议,江星月上个奏本,写写自己那一番想为民做事、为圣上分忧的一腔赤诚之心。江星月十分上道,当下便写了。她的文字极好,那份折子写得情文并茂,有理有据,皇上龙颜大悦,当下就向群臣夸赞这位新科状元。谁知,圣上的夸赞引起了不少人的嫉妒,当下便有人建议,既然新科状元愿意为圣上分忧,那就去明州吧。 明州靠近大海,前朝时,是个停泊船舶的港口,倒也繁华热闹。可惜本朝皇帝,对于海路贸易不甚热心,明州城渐渐衰落下去,这还不算,近几年来,屡有倭寇和水贼入城劫掠。这些贼寇来去无定时,官府派人去剿,但收效不大。大量百姓内迁,稍有关系的官员都不愿去做官,虽然一时不得已去了,也会想办法调回,极少有人用心治理当地。明州城已成了朝廷的一块癣疥。皇上听人提起,略一沉吟,便欣然应允。柳大人试图帮忙说话,可惜为时已晚,一切已成定局。 任命下达时,众人有的惋惜,有的幸灾乐祸。江星月却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这个任命。朝中那些官员都暗暗发笑,心道,果然是个书呆子。 且不说众人怎么看,江星月此时正带着家人在积极准备,因为她八月就要去上任。 桐月却有些忧心忡忡:“那个地方又是倭寇又是海贼的,你真的愿意去?” 江星月慨然一笑:“不用担心,我相信事在人为。”说这到里,她又补充道:“而且,从大的方面来说,可以为百姓做些实事,我就算再没治理才能,也比之前那些人多了一腔热血;从仕途方面来说,明州的局势目前已是最坏,我若取得些微政绩便足够引人注目的了;最后就是,山高皇帝远,没有人盯着我,也更安全。” 桐月听得频频点头,先前的一丝忧虑渐渐打消了。她莫名地相信江星月的话。 荷月听着两人说话,在一旁摩拳擦掌:“明州靠海,还有海贼和倭寇,我正愁手痒没地发泄呢。姐夫,你放心,我帮你打!” 江星月和桐月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日子,江星月便利用自己翰林学士的便利,开始大量查询有关明州的地理人文情况,同时还问了不少以前在那里呆过的官员和生意人。短短两个月,她已记下了厚厚一摞纸。 接着,她又和桐月商量,问她们是否跟着去。桐月想了想,自己目前在京中的生意也没有大气候,她去哪里都可以。而且明州百废待兴,她们跟着去也不错。她征询两个妹妹的意见,荷月当然赞同要去。梅月是一切都听姐姐的,她说去哪就去哪。 这件事已定,然后就是房子的事。江星月在朋友的帮助下买了一栋价格合适的房子。她家中有几个老仆不方便行动,便留下来看家,有房子在,以后他们回京城时也有个落脚之地。 这日,他们正在忙碌着,却听见端月小声问道:“那娘怎么办?要接着一起去吗?” 江星月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暗淡下去。 她低头默然良久,沉声说道:“恐怕她更不想见我。” 这以后一连数日,江星月的神色都有些郁郁寡欢。桐月忙问她怎么了,她也不隐瞒就说了自己母亲的事。 桐月安慰她:“你中了状元,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伯母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反正,她做为一个朋友都如此替她骄傲,更何况是母亲?江星月只是苦笑不语。 江星月最后还是派了一个仆人去姨母家接母亲,毕竟她就要去千里之外的明州上任,下一次相见不知要等到几时。 不想,仆人还没上路,江老夫人竟自己来了。这日正值江星月沐休,忽然听得前院有人大声嚷道:“少爷,少奶奶,老夫人来了!” 端月赶紧整顿衣裳,带着两个孩子前去迎接。 江老夫人身边带着一个妈妈一个丫环,微沉着脸走了进来。 江星月忙上前去搀扶她,却被老夫人一把推开:“我自个能走。” 江星月黯然地缩回手,端月垂着头,说道:“我们一直惦记着母亲,前天,相公还说要派人去接母亲。” 江母一听到“相公”二字,便觉刺耳,看也不看端月,径自进了屋。 江母一直阴沉着脸,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屋里的一切。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江星月正要开口说话,这时江母却缓缓开口了:“我在你姨母家听到我儿中了状元,惊得茶杯都掉地上了。我们江家烧了什么高香,才有得你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 江星月低头倾听垂训,默然不语。 江母话里有话:“你记住罢,现在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说到这里,她也怕暴露了什么,便挥手支开下人,只留下江星月一个人。桐月和端月也识趣地回了自己房间。 桐月本以为江母怎么着也要住上几天,她没料到,她只来了那么一会儿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江星月红着眼睛抱着母亲的胳膊极力挽留,她仍然不予理会。江星月再恳求,她就冷着脸说:“要我原谅你也可以,除非你答应我刚才说的。” 江星月慢慢松开了江母的胳膊,坚决地摇摇头:“母亲,恕儿子不孝。” 江母冷笑连连,拂袖而去。 江星月将母亲送走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桐月没去打扰她,她知道她需要平静一下。 到了晚间,桐月忍不住去敲她书房的门。她轻声说道:“进来吧。” 江星月此时已平静许多。 两人相对静坐良久,正当桐月思量怎样开导她时,却听江星月幽幽地说道:“我母亲要求我放弃现在的一切,跟着她回去,我没有答应。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心肠很硬?” 桐月道:“你没有错,但伯母好像也没错。可是,如果你想满足伯母和别人的期待,就得把自己湮没了。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根本不可能做到两全其美。”这个选择题她好像也做过,但是内心的斗争远没有江星月这么激烈。这也是她最佩服她的地方,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挣脱掉自己的局限,但她做到了。 江星月似在沉思又似在发呆,半晌之后,她突然握住她的手:“桐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江星月看着桐月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的事情暴露了,你别管我——那不是你能管的,请你要照顾你姐姐和两个孩子还有我母亲,我会提前安排好一部分,尽量解除你的后顾之忧。” ☆、第八十九章 争执 桐月听到江星月这份严肃、沉重的嘱托,不由得心中一紧,忙说道:“你别多想,事情没有像想的那么严重。现在一切都很好。真的到了那一天再说,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江星月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让桐月提前担忧也不太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站起身,一脸平静地道:“没事了,咱们去吃晚饭吧。” “好。”桐月也随之站起身。 之后,江星月再也没提及此事,她一如往常去翰林院“养老”和查询明州的地理人口情况。 京中同僚偶有来往,不过好像没有以前那样多了。 桐月三姐妹仍然住在江家的偏院,院子另有一个角门,可以自由出入,桐月只是暂时借住,一应生活费用自理。她们三人在自家事烦了就到江家的花园里走走逛逛。 江星月一得空就来找桐月,不过,她最近也有所顾虑,毕竟两人名义上是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太亲近了,似乎有损桐月的清誉。 而且江星月之前的打算想替桐月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可是如今她看来看去,却没一个合适的。跟她来往的同僚不是有三妻四妾就是在高价待沽,等待着朝中官员招为女婿,也有不屑为之的清高之人,可是仔细一接触,又发现其人迂腐可笑,自视极高。 江星月无奈地对桐月道:“别看我这样,可是我却希望你获得世俗的幸福。我真的希望能有一个懂你疼你的男子。” 桐月反过来安慰道:“哪有这么容易,我找了两辈子都没找到。”这倒是真的。 “不急,慢慢找吧。”江星月对此是一筹莫展。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侍书匆匆过来说道:“少爷,柳公子来访。” 江星月十分意外,只得跟桐月告别。 江星月一走,荷月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笑嘻嘻地道:“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桐月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荷月哼了一声,像一阵风似地跑了。 桐月回到房里继续看江星月给她的关于明州的资料,她既然决定要去,就得做好准备,看看去干点什么合适。同时,她还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多从京城周边置办些货物过去倒卖,先赚些资金,然后再将生意扩大。 桐月在房里看了一会儿书,突然房中光线一暗,原来是天阴了,紧接着外面刮起风来。 桐月赶紧起身去关窗,又到外面去看看有没有要收的衣裳。谁知,梅月早先她一步,把衣服都收了回来。她刚进门,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桐月看看外面,说道:“小五怎么还不回来?” 梅月笑道:“不用担心她,她丢不了的。”话是这样说,两人心里仍挂念着荷月,这么等着就到了掌灯时分,荷月仍不见人影。桐月心里着急,就撑着伞去江家问问。这一问可好,江家上下说好一会没看见她了,众人帮着去找。 桐月自己也去找,她推开一间间的门,没有人,再找,还是没人。她心里这才真急了,也顾不上看清是哪个房间,顺手推门进去。 这是江星月新收拾出来的待客的偏厅,屋里没人,但桌上点上蜡烛,放着两碗茶,还在冒着微微的热气。 桐月正要叫人,却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轻轻的呼噜声。她循声找去,结果在桌布下面找到了酣睡的荷月,桐月真是哭笑不得,十分粗鲁地把她拽出来,荷月这会也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桐月,问道:“什么时辰了?” 桐月没好气地道:“半夜子时了,你这人真有意思,家里好好的床不睡,却跑到桌子底下,害得大家到处找你。” 第60节 荷月懒懒地站起身,打着哈欠道:“我本来没想睡,就想过来听听那俩姐夫聊什么,结果,他们一会儿聊诗词歌赋,一会聊琴棋书画,我听不懂,又不好走开,就开始犯困,结果睡着了。” “人呢?”桐月问。 “大概都走了吧。” “咱们也走吧。” 荷月十分想分享刚才听到的一切,拉着桐月道:“姐,你别急着走啊,我跟你说,那个姓柳的——”她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走动。 桐月示意她闭口,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江星月走了进来,因为下雨的缘故,屋里很暗,她也没仔细看,一进来就说道:“抱歉,让柳兄久等了。” 桐月这才觉得不对劲,难道屋里还有别人? 她环视一圈,屋里并没有别人,江星月也才发现两人,惊讶地道:“咦,你们怎么在这里?柳公子呢?” 荷月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就在这时,只见窗边的帘子一阵飘动,一个人影从那边缓缓走了过来。 他清声道:“抱歉,我在窗边赏雨。” 屋里一阵寂静,桐月尴尬地站在那儿,她脑中在飞快地思索着自己刚才的话,她似乎没说什么不妥的话,荷月也没揭露什么,还好还好,这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荷月睡意全消,她倒一点不觉得尴尬,只是奇怪自己怎么反应这么迟钝,一个大活人在屋里,她竟然没有发现? 柳栖白渐次从暗影里走了出来,他的整个人在烛光映衬之下格外柔和明润,映得满室生辉。 江星月一时有些弄不清状况,她看看桐月又看看柳栖白,再看看荷月,最后仿佛领悟了什么,她笑吟吟地道:“柳兄果然有眼光,我家就数窗下那几根瘦竹有雅意,雨中赏竹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柳栖白难得笑了笑,回答说:“是的。” 桐月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隔,赶紧对江星月道:“你们聊,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拉着荷月便走,荷月不大想走,她频频回头看着柳栖白,突然开口道:“哎,柳大哥,我告诉你,我姐夫会看像,她说这几年后不宜娶亲不宜纳妾,你可得记住了。” 江星月和柳栖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 桐月拖着荷月走得更快了。 她们出来时,雨已经停了。 桐月放开荷月,自己大步朝前走。荷月在后面跟着,“唉,姐,你生气了?咱不是没说什么吗?” 桐月沉着脸道:“我十分不习惯这样。” 荷月委屈地撇撇嘴,“我也是替你考虑呀。咱们眼看着就要离开,一走就是好几年,万一这几年他成亲了,你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所以我才钻到桌子底下去了解他的内心和精神啊。” 桐月猛然停住,一脸严肃地对荷月说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很不喜欢以这种方式和他来往。你这样让我很尴尬。以后别这样做了。” 荷月不说话了。 从这天起,荷月似乎沉默许多,不再咋咋呼呼的。她再也没提柳栖白的事情,而且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桐月本来对她也没多大的气,一看她这样,又不由得心软起来,只好主动去哄她。 她进了荷月的房间,就见里面乱糟糟的,荷月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桐月吓了一跳,失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连喊了几声,荷月迟缓地开口:“我发现我的精神力越来越少了。” 桐月听罢,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 荷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双手抱膝,蜷缩在那里。桐月手按着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我猜,你以前之所以有这种异能是因为环境的需要,而现在已经不需要了,这种功能才会用进废退,但无论怎样,你的底子仍在,还是比我们一般人强很多。” 荷月低声道:“比一般人强点又有什么用,我最引以为豪的本事没有了。我刚出生时,浑身使不上劲,我以为是我太小,到了五六岁就好了,到了五六岁时是好些,可还是不能不恢复原状,我就以为到更大些会更好。如今我都这么大,精神力不但不增反而越来越少……” 桐月也明白这种失落不是她安慰几句就解决的,一切都只能等她自己想明白。 桐月一直在关注她,她本来想给她请个武师好好教她练习武艺。结果发现,荷月沉默了几天后,开始渐渐恢复活力。她在院中绑了一个沙袋没事就在那儿打拳,有时也在后院站桩,她会各式各样的格斗法,哪里还用得着师父? 桐月一面研究明州的情况,一面关心开导荷月,家里的杂事就由交给梅月来做。梅月性格沉稳细心,把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桐月对她越来越放心。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出门去采买东西,但直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第九十章 冤家路窄 桐月到天黑仍不见梅月的踪影,不觉心急如焚。江家上下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当下晚饭也顾上吃,能出动的都出门去寻人了。 江星月也跟桐月他们一起去找人,她问道:“你近日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桐月摇头:“我新到京城,谁也没来得及得醉。” 江星月左思右想仍无良策,若是现在去报官也不大妥当,因为人走失的时间太短,官府不一定会受理。而且此时,天色已晚,想报官也有些难处。他们只能先靠自己人寻找。 桐月想起梅月今日是出来采买东西的,那她说不定会去到熟识的铺子里去买。她一想及此,便去几家熟识的铺子前敲门,连问几家,她只得到一个消息:梅月好像下午时来过,但买完东西就走了。至于往哪去了,他们没有发现。连问几家都是如此,问到最后一家时,有个伙计说,梅月买东西时曾问过附近哪儿有卖胭脂水粉的,伙计告诉她往东走两条街就有好几家。 桐月如获至宝,向伙计道完谢,飞速带人往东去。 江星月和荷月也陪着她一起,三人边走边分析情况。 东面街上多是些布店成衣店,另外就是胭脂水粉铺子。此时,天色将晚,很多铺子都关了门,街上行人稀少。他们一无所获,众人接着再往前走,拐入一条偏离主街的巷子,这条巷子里的门半开着,里面灯火辉煌,院子里隐隐传出丝竹声。 桐月以前没到过这个地方,便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江星月答道:“这里是私娼暗娼聚集的地方。”桐月恍然。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她和江星月都想到了一个问题:梅月会不会落到了这些人手里? 两人不寒而栗,江星月果断下令同来的小厮下人都装作嫖客进去打探情况。她不但命令这些人去,自己也要去。桐月也想去,江星月拦住她,“你不太方便去这些地方。” 桐月担心桐月的安危,多一会耽搁,梅月就多一分危险。她说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赶紧找到四妹。” 江星月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众人分头行动,或是扮嫖客探问情况,或是装作妒妇来找相公。 扮客人的进去溜达一圈,会问一句:“怎么还是老面孔,有没有新的?”回答多是没有,也有几家真的将新人推出来,但都不是要找的人。 没多久,众人便将这条巷子里的人家都问遍了,仍没有梅月的消息。 江星月将众人集中起来,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众人都摇头说没有发现。 江星月想了想,吩咐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继续去找人,她带着桐月荷月并几个小厮留下来,继续观察这些人家。 几人正在商量时,突然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三人一起望过去,因为天色已晚,并未看清来人的模样。只隐约看到那边来了马上坐的是两个年轻男子,后面各跟了两个随从。 不过,荷月比她们都看得清楚,她悄声对两人说道:“这两人我都认得,一个是白佑林,一个是秦世容。” 桐月听到其中一个是白佑林,不由得吃了一惊。她一是惊讶于白佑林会到这儿,二是奇怪这两人什么时候厮混到一起了?江星月倒没有多意外,她只是淡淡说道:“既遇到熟人,那咱们躲一躲吧。” 桐月一心惦记着妹妹的事,也没心思多想,便机械地转身要跟着他们离开。 然而,谁也没料到,他们刚要离开,那马上有一人却叫住了江星月:“前面可是江翰林,江贤弟?” 江星月不得不停住脚步,对马上的秦世容略一拱手:“原来是秦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咱们改日再叙。”不想,秦世容却翻身下马,大步向江星月走过了过来,一把拖住她,朗声笑道:“江贤弟,既然有缘相遇,咱们何不不同进去寻寻乐子。”说到这里,秦世容特意向白佑林看了一眼,道:“这个地方还是白贤弟向我引荐的,说是吃腻了大鱼大肉,再吃些清粥小菜是别有一番滋味。哦对了,你们两位应该早就认识了吧。”秦世容已经提到白佑林,白佑林也不好不上前来搭话。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向江星月拱拱手,打了招呼后便站在一旁。尽管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桐月也能感觉出他的尴尬和不自在。他装作没看到她,她也没有出声。 秦世容缠住江星月不放,硬拉她一起进去同乐,江星月既不能同他翻脸也不好掉头就走,她正在左右为难时,桐月已想好一个借口,她正要上前,却见荷月早已先她一步,抢上前去,一把扯住秦世容,秦世容看着这个无礼莽撞的小厮,声音微怒:“这位是?” 江星月忙说:“秦兄不要见怪,这是我的小舅子。” “哦。”秦世容微笑着打量着荷月,他虽然面带微笑,但手上却在默默使力,秦世容习武数年,武功不弱,自然跟一般的文弱书生不同。可是他没料到,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实力却不容小觑。他用了七八成功力捏她的手,对方似乎毫无察觉,但等到对方礼尚往来时,他觉得手腕都要断了。他忍着疼痛,面上堆满笑容道:“小兄弟,你的武功不弱。” 荷月冷冷地说道:“以后,别硬拉我姐夫到这种地方来。” 江星月怕荷月得罪了秦世容以后不好脱身,便赶紧打圆场道:“我这个弟弟,早就听闻秦兄武艺超群,嚷嚷着要向秦兄请教一二。好了,小荷,快放手,别耽误了秦大哥的事情。”说完,她伸手去拉荷月,桐月也来拉荷月,“咱们快走吧。”荷月想起自己还有要事要办,只好松开了手。 秦世容一直面带微笑,目光从未离开过荷月。他见荷月松了手,便顺坡下驴:“哈哈,既然你们有事,那就改天再聚。” “告辞。”江星月拱手作别。带着众人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一离开巷子,桐月就让人再折回去查看情况。 荷月也去了。然而,他们仍是什么也没查到。 桐月此时心急如焚,梅月以后会遭遇什么,她简直不敢去想。 江星月想了想,最后说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找人要紧,我去找人帮忙。” “也好,我们接着去找。”桐月道。 他们出了巷子,重新回到主街,街上黑沉沉,冷清清的。 他们正走着,突然见一个小厮快步朝他们走来,江星月一眼认出那是柳栖白的贴身小厮。小厮上前冲江星月弯身行礼,双手捧着一样东西递上去:“江公子,这是我们方才捡到东西的,我家公子说看上去像你家亲戚的,请公子看是不是?” 江星月接过来东西,桐月和荷月也挤上来看,不用细看,桐月就认出这是梅月的东西,她激动地问道:“请问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 那小厮道:“是在前面的巷子里,——就是胭脂巷后面的那条巷子。”胭脂巷就是他们刚查看的那条巷子。 “麻烦小哥带我们去看看。” “理所应当的,请跟我来。” 柳家小厮带着众人飞奔来到那条巷子,派两人守住巷子的两端,然后大伙开始分头行动,有的说是找猫有的说是找人,理由借口不一而足。 为了快些找到人,桐月把随身所带的钱都带了出来,敲了门,就往房主人手里塞钱,“大姐/大娘,你今天下午看到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来到这条巷子了吗?”有几人摇头说没看见。桐月匆忙道声谢,转身就走。那女子要还她钱,她也没要。那人到底还是追上来了,把钱硬塞到桐月手里,说道:“你问就问了,给钱干什么?” 桐月这时才觉得不妥,勉强笑道:“对不住大娘,我妹妹丢了我心里急得很。” 大娘点头表示理解,最后索性帮着一起找,有她跟着,再敲门问人就方便许多,省去了一堆盘问。 他们挨家敲门盘查,敲到中间一户人家时,终于得到一点有用的情况,那户人家小声对他们说,在巷子东头的第三家人,有一户人家是外地来的,女主不像个正经人家,时不时的领着陌生男人回家,天快擦黑时,有人看见她和一个男人抬着一个姑娘回来,那姑娘一直在不停地挣扎,那女人说是她家亲戚在闹脾气,大家伙也就没多问。 “多谢大娘。”桐月说完,拔腿就往东跑。荷月跑得比她更快。 荷月砸了几下门,没人开,她不耐烦等,一脚踹开院门。 院子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谁呀?这是干啥呢?” 众人齐涌到门口时,正好望见一个提着灯笼的年轻妇人正朝他们张望。别人不认得这个女人,桐月跟荷月却认得。原来这个女人正是孙寡妇。两人心里都有些惊讶,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孙寡妇竟然来了京城,还碰到了梅月。 孙寡妇一看到这姐妹俩就知道要坏事了,拔腿就往屋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来人呐,有人抢劫了!” 荷月早已怒不可遏,伸手揪起她的衣领,狠狠地往地上一掼,再上前伸手卡住她的脖子审问:“说,人在哪儿!” 孙寡妇翻着白眼珠,脸憋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大家自然也不须等她,赶紧进屋去找人。很快,被绑得跟粽子似的梅月就被人找到了。 梅月的嘴里塞着破布,脸上带着泪痕,一见了姐妹和妹妹,忍不住失声同哭。桐月上前抱住她,好声安慰。江星月也跟着安慰了她几句,接着便问桐月,孙寡妇怎么处理。她问话的当儿,荷月仍在下死力痛揍那女人,孙寡妇被打得在地上不停翻滚,又是哭爹又是叫娘的,这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左右邻居的注意,大家一起涌过来看热闹,甚至有人怕看不清,举了灯笼来。桐月和江星月怕荷月弄出了人命,赶紧出声制止。这时,就有人问怎么回事。 桐月只得简单解释了两家的恩怨经过,众邻居就早知道这个孙寡妇不是个好东西,一听到她这么不光彩的过去还有如此下作手段,愈发鄙夷唾弃这人。同时,他们也怕有朝一日孙寡妇会向他们下手,便怂恿道:“你们明日去报官吧,这拐卖人口的事可不能姑息。” “是啊是啊。报官去吧。我们可以给你作证。” “谢谢众位,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报官。” 第61节 当下,众人一起把孙寡妇五花大绑,还有人主动帮忙看守。桐月安顿好孙寡妇的事,又谢过众邻,便带着梅月一起离开。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孙寡妇肯定还有同党,便道:“咱们还是派两个人等着他的同党,明日一起送到官府。” 这时,荷月突然问道:“那能判死刑吗?” 江星月怔了一下,道:“不能。” 荷月冷笑不语。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巷口走去,刚到巷口就看见有两个人正在探头探脑。 桐月吩咐道:“抓住他们!” 那两人拔腿就跑,不过,有一个人是个老头,跑得不快,很快就被摁在地上。 另一个年轻力壮些,已经跑出好远,但并没难倒荷月,她像一阵风似的掠过去揪住了那人。 这两人不用怎么审就招供了。原来那个壮年男子是孙寡妇的常客,孙寡妇去买脂粉时撞见梅月,临时起意,便找了他来帮忙。而那个老头也是孙寡妇的客人,他这次听说有新鲜货色,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众人把这两人也绑了起来,跟孙寡妇关到一起,打算明日一起送官。 众人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端月在家里悬望,见梅月安然回来才松了一口气,她赶紧招呼大家吃饭。大家早已疲倦不堪,随便扒了几口饭便各种歇息去了。桐月姐妹三人也回房休息。 次日清晨,桐月心里记挂着孙寡妇的事,拾掇整齐,刚要出门,就见昨晚留守孙家的仆人进来禀报:孙寡妇畏罪自杀,而那个老头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觉得丢脸,夜里发热,早上又受了惊吓,已然半死不活。他的家人闻讯,悄悄把他抬走了。三人中只有孙寡妇的那个姘头被送了官,一经闻讯查实,就会投入牢中。 桐月听到孙寡妇畏罪自杀,先是觉得蹊跷,她不由得想到荷月,便进屋推醒她试探道:“刚才有人来报说,孙寡妇自尽了。那老头吓病了。” 荷月翻个身接着睡,嘴里嘟囔道:“死就死了呗,难道她不该死?” 桐月反问:“是你做的?” 荷月的睡意飞了一半,她观察着桐月的神色,打着哈哈道:“怎么可能是我干的?我真要去了,一个都不放过。” 桐月盯着荷月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道:“不是我信不过你,我只是觉得咱们能用得律法就用律法,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亲自动手。因为,世间之事只要你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别人只要有心就能查出来。” 荷月目光放空,半天才“嗯”了一声,桐月也不知道她是否听了进去。她也只能点到为止,不好一再重复自己的那点观点。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有人敲门,梅月在门外问道:“五妹起来了吗?我煮了馄饨,你吃不吃?” 荷月本来还想赖床,一想到吃的,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我吃我吃。” 她跳下床趿拉着鞋去洗漱去了。 桐月看着梅月,心疼地道:“你不多睡会儿,起那么早干什么?” 梅月温婉地笑笑:“我习惯了,睡不着。” 三人一起坐下吃早饭,梅月两次欲言又止,桐月问道:“你想说什么?” 梅月微微低了头,小声说:“三姐,五妹,我是不是很没用,总是拖累你们。” 桐月赶紧说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像这次的事,是我俩拖累你才对,那孙寡妇最恨的是我们俩,结果报仇报到你身上去了。” 梅月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是的。” 荷月飞快地吞下一个馄饨,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你的我的,有福咱一起享,有仇一起报。” “哦对了,我给你们说哦,我昨晚半夜又去了趟孙家,然后在那个嫖客背上刻了五个大字:好汉请爆菊。你们可以想像那家伙以后的生活,哈哈。” 梅月一脸茫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桐月是无言以对。 下午的时候,桐月去找江星月,她从后园小门进去的,没走几步就听见有孩子在哭。她心中一紧,赶紧加快脚步。果然是江重是哭,江重一见了她就委屈地扑上来哭诉:“姨姨,有一个坏叔叔把我的蛐蛐一脚踩死了。呜呜。” 桐月一边拍着江重的背安抚他一边问奶母是怎么回事,奶母解释说,方才秦公子和白公子来访,秦公子一不小心眼踩到了蛐蛐。 奶母在旁边劝道:“好了好了,少爷乖,叔叔不是故意的。” 江重一脸坚持道:“不是的,他看到了,可还是下脚踩。他就是坏人。我以后再不要理他。” 桐月安慰了一会江重,好容易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她想着江星月在待客,也不打算去前厅了。 桐月原路折回,她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在唤她:“桐月。” ☆、第九十一章 警告 第九十一章警告 桐月回头一看,就见白佑林正朝自己走来。 她静静地看着他,好像每一次觉得他似乎哪里变了,又似乎没变。 如今的他身着锦衣华服,浑身洋溢着一种志得意满的气息。 在她面前,白佑林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又在时时强迫自己从容,桐月冲他微微一笑,仍像平常一样招呼道:“你怎么时候来的?” 桐月的平淡寒暄多少缓解了白佑林的尴尬,他也笑着接道:“刚来,正要去找你。” “哦。” 两人寒暄完毕,便同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桐月是无话可说,白佑林是有话不知道怎么说。 但是,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先打破僵局。 过了一会儿,白佑林目光看向别处,很窘迫地解释了那天晚上的事:“那晚的事让你见笑了。你知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身在官场难免会逢场作戏什么的。” 桐月轻轻一笑,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我懂得,这个时代的男人都这样,你若不这样,那就是不合潮流了。”桐月说完这话,自己却在暗暗自嘲。明明不认可,却还是会顺着别人的话说。她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虚伪的掩饰。可是,他们如今只是熟悉的陌生人,她虚伪一下又如何? 白佑林明白桐月的为人,他以前曾笑言,桐月一看就是家庭背景不错的女孩。因为环境使然,才能容许她那么单纯固执,一个成年人竟然还能坚持孩子似的是非观。 白佑林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投奔秦世容感到很惊讶?” “没有。”桐月飞快地答道,接着又补充一句:“你以前就说过,只有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你的选择想必对你是有利的,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反正结果又不是她承担,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用多说。 白佑林哈哈干笑了两声,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他们谁也不再提。 桐月看他似乎还有话说的样子,便主动道:“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来问我的看法吧?” “当然不是。” 白佑林扭过头来,正视着桐月,慢慢地、严肃地说道:“我主要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让荷月小心一些。” “荷月?”桐月以为荷月做的事暴露了,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不过,她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地道:“小五最近好像没做什么淘气的事。” 白佑林看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你对秦世容这个人了解得多吗?” 桐月摇头:“并不多,只是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 白佑林的声音更小了,“我也了解得不多,应该只算是冰山一角,我跟你透露一二:他有一个权倾朝野的父亲,他父亲在朝中一手遮天,大小官员唯他马首是瞻。先不说秦世容这人的心机本领如何,单说他的癖好,非常特别,男女通吃,还特别喜欢和搜集美貌异常和性格特别的男人和女人,越是难以征服他越有兴趣。” 说到这里,白佑林故意停顿一会,以便桐月好好消化这些消息。 桐月怔了一下,随即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荷月引起了他的注意是吗?” “你猜对了。” “可是她这么小。” 白佑林诡异地一笑:“秦容现在就有不少娈童。”桐月只感觉脊背一阵发冷。 白佑林见她这样,又赶紧说道:“我一察觉到他的意思就赶紧来告诉你,你们姐妹快快逃离京城吧,越远越好。他人忙事多,身边的新人又多,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可忘了。只是千万不可让荷月再出现在他面前。” 桐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又讲昨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突然又问:“那姓秦的对江星辰会不会也有这种心思?” 白佑林点头:“这也有可能。不过,江翰林毕竟是本朝状元,他多少会有顾忌,但你妹妹就不同了,你们是平民。” 桐月惨然一笑,“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花园那边又走过来两个人。正是江星月和秦世容。 两人的姿态很诡异,秦世容时不时地往江星月身上贴近,江星月每次总是不着痕迹地闪避,她一边闪避着,一边从容不迫地引领着话题。 桐月远远地打量着秦世容这个人,他的身材高大健壮,五官凌厉,目光阴冷,看久了让人浑身不舒服。 他们越来越近了,两人说的话也时不时地飘入桐月耳中: “江贤弟,你这府邸着实有些太小了,你这样的人才住这样的房子太委屈你了。我家有一处房子闲置着,房子倒是十分幽雅别致,刚好配得上贤弟。” 江星月微笑着谢绝:“多谢秦兄的好意,我们家人少,这所房子已经够住了。况且,我不日就要外放,放着偌大的房子也是浪费。” 秦世容一听到外放,便拍着她的肩膀道:“贤弟若想谋缺何不早说,我一定会为你谋个肥缺,你如今去那种偏僻贫穷之地,何时才能出头?不若,你装病延迟上任,仍留在京中多好。” 江星月道:“秦兄说笑了,皇命岂能说违就违?” 江星月一直竭力与秦世容周旋,她等着对方告辞,偏偏秦世容根本没有告辞的意思。 桐月悄悄看向他白佑林,有点希望他能找个借口带秦世容离开。白佑林假装没看到桐月的目光。他面带微笑,快步迎上前去。 秦世容扫了一眼桐月,用揶揄的口吻道:“佑林啊,你这是不开荤还可,一开荤就一发不可收拾。怎么这会儿功夫,你就勾搭了一个婢子?” 白佑林陪笑着,道:“公子不要说笑,那是我的亲戚。” 江星月也在旁边解释道:“那是我的妻妹,没见过什么世面,让秦兄见笑了。”说着这话,她朝桐月看了一眼,示意她离开。 “抱歉。”秦世容说完,又再看了桐月一眼,发现她着实也没有什么引人注目之处,便再没兴趣了。他的这种表现反而让江星月松了一口气。 桐月悄悄离开花园也无人注意,她找到江府的下人让他们去谎报说有客人来了,也好让江星月有个脱身的借口。江星月果然趁机送客,终于把秦世容这个瘟神送走了。 桐月一回到家就去找荷月,让她最近小心些,没事不要出门,同时,她也准备早日离京。这种人她们惹不起。 荷月听到有人对自己感兴趣,先是一脸惊讶,等她弄清楚秦世容是个什么样的人时,不禁拍腿叫道:“妈的,我怎么两辈子都被这种人喜欢。” 桐月觉得她这话信息量很大,忍不住问道:“两辈子?你以前也遇到过这类人?” 荷月也不隐瞒,眉飞色舞地说道:“对啊,以前有个嗜杀狂魔看上我了,说要征服我。” 桐月听得一阵胆战心惊,情不自禁地问:“然后呢?” 荷月两手一摊:“他被我弄死了,没然后了。” 桐月叹息一声:“那好吧,不过眼前这个人咱惹不起,你是有江星月这个顾忌,二是你的功力已经大不如前,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 荷月听到这里不禁有些颓然,半是感慨半是回味道:“以前的日子过得是不太平,食物也不充足。可是没那么顾忌,哪像现在,缩手缩脚的。” 桐月没来得及把此事告知江星月,但她很快就也知道了。因为秦世容直接向她提议说,他想让荷月当他的亲随,不签卖身契的那种。江星月断然拒绝。她回来后立即找到桐月,对她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吧。” 桐月看她的神色也知道事情有点严重,也没有多问,当下点头答应:“好,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她派人去告诉钱子轩一声,家中的行李早已收拾妥当,说走就可以走。 江星月比她麻烦下,但她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切交割清楚,带着家眷,雇船东去。 直到上船时,桐月才猛然记起,她们似乎欠了柳栖白一个人情没还。 第62节 她把这事告诉众人,大家反应各异。 江星月笑道:“这点人情,我以后来还就是。” 荷月却笑嘻嘻地接道:“欠吧,欠多了,就来个以身相还。” 桐月似笑非笑地道:“这样,人家说不定以为你是恩将仇报。” 荷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星月觉得两人的话大有深意,但又琢磨不明白。桐月也不大愿意跟她分享,遂赶紧岔开了话题,好在江星月也没有多问。 大船顺风顺水,两岸风景奇丽。众人的心情不由得豁然开朗。 梅月激动地叫道:“三姐,我们又要换新地方了。”她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能走那么远。 桐月眺望着岸上的如画江山笑道:“是啊,又换地图了。” 她们即将到达一个新的地方,即将开始新的征程。 ☆、第九十三章 示威 第九十三章示威 他们一行人上路时刚好是七月中旬,走的是水路,白天有些炎热,夜晚倒是十分清凉。 因为天气的缘故,桐月这几日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 她十分喜爱这江上的夜晚:月亮的清光落在江面上,两岸的群山和树林仿佛都在沉睡,清凉的夜风时不时送来阵阵花香还有未熟透庄稼的气息。 她最爱做的事就是站在船头上欣赏夜晚的江景。其他人起初也很喜欢,后来就看腻了。特别是荷月,她最感兴趣的是江中的鲜鱼,一有机会她就钓鱼,有时钓不上来,她干脆跳下水去网鱼抓鱼,再顺便洗个澡。端月和梅月则忙着照顾两个孩子。于是,看景的只剩下了桐月和江星月两人。 桐月望着江心的一轮明月,突然问道:“你父母跟你取名的时候,是不是刚好想到江上月景触发而来的?” 江星月笑道:“你怎么知道?确实如此。”接下来,她兴致勃勃地提起了江父。 “我父亲生前喜欢游览名山大川,兴致来时也会吟诗做赋。我们祖籍在南方,多江河湖泊,我父亲做的诗也多与水月有关,我和哥哥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江星月说到兴奋处随口吟了几首父亲的遗作,桐月也不怎么会鉴赏,就是觉得听着挺朗朗上口。 桐月又问:“你父亲的诗作结集刊印了吗?” 江星月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并没有。父亲自觉天赋有限,怕被后人耻笑,去世前特地叮嘱我们兄妹,千万不要把这些诗词流传到外面,只我们自家人看看就行了。我和哥哥一直遵循他老人家的遗愿。”桐月不由得心生感慨。 两人借着这江景夜色、清风明月,越谈越投机,最后,桐月干脆提议来一壶酒来,来个不醉不休。荷月本来没有兴趣赏什么风景明月,一听说有酒,立即凑了上来。她还忍痛贡献了一条鲈鱼,让橱子拿去蒸了,再加上几个小菜,三人围成一桌浅斟慢酌。 荷月只顾喝酒吃菜,桐月和江星月一边品酒一边品评诗词世事。 江星月这会儿正好谈论到当世的几个诗人,她说道:“当世倒有几个诗词做的不错的。比如有一位孟公子,有一位刘先生……” 她谈到这些人时,有时会顺口背几句他们的名作,桐月初时并未觉得如何,但是后来一听却觉得不对劲。怎么说呢,这些人的诗词他总觉得在哪儿听过似的,觉得莫名的熟悉。然后仔细一想,才发现,这些人的名作竟有几句与后世的名作大异曲同工之妙。若不是确定这些人不是穿越的,她都觉得对方也是在借鉴和致敬前辈。 不知道白佑林有没有发现这个现象?希望他以后借鉴时多注意些。 桐月正在沉思间,却见荷月睁着一双醉眼道:“什么孟公子刘公子的,我问你,那个柳栖白他会做吗?你说几句我听听。” 江星月好笑地看着荷月,她顺口诵了几句柳栖白的诗词,桐月不听还可,一听又是一惊。这几句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有相似之处,不过,诗风比张若虚更加空灵缥缈。 荷月低头品味一番,觉得似懂非懂,便问江星月:“你说这个人怎么老是一副忧伤的样子,做的诗词也是这样?” 江星月微微叹息一声,“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好像听说,柳公子生母早逝,并与父亲不甚和睦。” 荷月登时清醒过来,十分感兴趣地紧追不舍,她的急切已经引起了江星月的怀疑。她起先是以为荷月对柳栖白感兴趣,再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她再一看桐月的神色,顿时恍然大悟。她并没有戳破,只是笑而不语。 她说道:“关于柳兄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以后咱们回京时再慢慢打听不迟。” 这应该是她们最快乐最轻松的一段时间了。两人相识几年,但相处时间并不多。在乡下时,桐月要为生计奔忙,江星月也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来京城后,她忙着备考,也没有闲心。现在,她们有大把的空闲,可以深入地、无所顾忌的畅谈。她们一路观美景、饮妹酒、食鲜鱼,每日里船上一片欢声笑语。 明州越来越近,江星月的心情也渐渐从放松变为凝重。桐月知道她是在担心上任后的麻烦事。 一日,江星月背手立在船头,她突然问身边的船工:“前方五六里处是不是有一片大芦苇荡?”船工答是。 江星月沉吟片刻,突然吩咐大家要做好准备。 桐月忙问是怎么回事,江星月淡淡一笑道:“没事,不用害怕,我来之前问过很多人,这个地方常有水贼出没。所以让他们注意些。” 桐月问:“他们竟如此大胆,连你这个新任知府也敢抢劫?” 江星月道:“正是因为我是知府,他们才要给我一点下马威。上一任知府就是如此,不过,你尽管放心,他们应该不敢伤我的性命。” 江星月蹙眉沉吟,接着又让船工放慢行程。 船工又来问要不要在前面的埠口停靠一会儿,江星月听取他的建议。 船停靠后,船工、下人们纷纷下船去买采东西。两个孩子也是蠢蠢欲动。江星月派了几个下人领他们上岸去玩耍。她则召集桐月等人商议。 桐月想了想,船上连侍卫带船工也就几十人,若是水贼人多势众,硬拼不太好。而且还有端月和两个孩子在船上,更让人有所顾忌。江星月说对方不敢伤他们性命,那就顶多要些财物,然后耀武扬威一番也就行了。他们无非就是想让这个新任知府对他们心存忌惮,对他们以后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江星月不是那种同流和污之人。所以,这次,他们不但不能软弱,还要反过来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桐月说出了这个想法,江星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们要怎样做,才能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同时又不至于有太多伤亡?” 荷月一听,大声嚷道:“这有什么难的,把船上身强力壮的侍卫都集中起来交给我,我带着他们把那帮龟孙子杀个片甲不留!” 江星月看着荷月笑而不语。 桐月看着荷月说道:“你先坐下,别动辄打啊杀啊的。我们先开动一下脑筋行不行?” 荷月无力地坐下,恹恹地说道:“你们商量吧,你们动脑,我动手便是。” 众人突然都不说话了,江星月在慢慢在踱步,桐月也在凝神思索。 突然,她听到埠口上有人在大声说话。 “刘老伯,你干啥去了?” “是王老弟啊,我去卖豆子了。” …… 他们只是路过,彼此随口寒暄几句而已。但就是这短短几句,却让桐月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她激动地站起来,对江星月说道:“我想了一个办法。” 江星月脸上一喜,忙问她是什么办法。 桐月附耳过去,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江星月不由得眼前一亮,她频频点头:“好极了,你这个办法跟我的那个办法搭配着用,咱们就给这帮不开眼的水贼一个教训。” 接下来,两人开始商量细节。 一个时辰后,船上的人陆续回来,端月和两个孩子也平安回来。江星月悄悄吩咐下人上岸去买两船最便宜的豆子,接着点了十几个水性好的侍卫和船工在那两条船上,他们其他人坐在后面一个条船上。荷月自告奋勇也要跟着去,桐月也没阻拦她。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又开始出发。 三只大船慢慢地向芦苇荡划去,七八月份正是芦苇最茂盛的时节,远远地望去,青森森的一大片,仿佛没有边际似的,让人无端的生出一丝害怕和恐慌。 此时的芦苇荡十分安静,安静到只有水鸟的叫声和船浆划水的声音。 江星月稳稳地站在船头,另外两只船在前面。 船行过半时,就听得芦荡丛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接着,呼啦一下,从四面八方冒出了很多水贼,他们有的划着小船,有的是涉水而来。这些人拿着刀枪棍棒绳索,呈半圆形将三只大船围了起来。 ☆、第九十四章 新官上任 第九十四章新官上任 这些水贼约有一百多人,多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他们将船团团围住,大声呐喊、调笑。 有个喽啰大声喊话:“船上众人听着:你们要想好了,是要命还是要财?要命的,赶紧把钱财全交出来;要财的,就把命留下。” 江星月神态镇定,她立在船头,朝一个二十来岁、膀阔腰圆的贼首模样的汉子遥遥一拱手,清声说道:“好汉,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你要财拿去就是,休要伤我家眷。” 那贼首哈哈大笑:“算你识相。” 江星月顿了顿又道:“我乃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十年寒窗苦读,幸得及第,前来探亲,还望好汉给留些东西,以全体面。” 那贼首听罢笑得更欢,他见江星月长相俊秀,气度不凡,不像上任知府那种先是耍横,后来见势不好才肯服软,不似眼前这人这般痛快。 贼首大笑数声,接着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念在你是读书书人的份上,饶你这一回,你可听好了。只要你今后也像今日这般识相,我们兄弟绝不为难你,如若不然,你就等着瞧吧。” “是是。”江星月也顾不得另外两条大船了,急声吩咐上面的侍卫船工赶紧回来,再命船工赶快开船。 众船工一起划动船桨,船只飞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危险之地。 在他们身后,众喽啰上笑着跳上船,一阵喧闹欢呼。 船越行越快,那边的欢呼声越来越远了。江星月吩咐船工放慢速度。 荷月和一众侍卫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身穿短衣,手里拿着铁钩弯玩刀,腰上系上绳索。 荷月一声令下:“下水。”大家便扑通扑通跳下水,像鱼似的往回游去。 芦苇荡里,那群喽啰仍在欢呼。他们跳上去检查船上的东西,一看是豆子,再看另一船还是豆子,有人不禁大骂了起来。 不过,他们的头领似乎并不介意。本来他们的原意就是敲山震虎,想给这个新知府一个下马威,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一上来为了政绩来剿灭他们。他们对此早有经验,先是一吓,吓完再哄,托内线献上不菲的礼物,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他们可以在境内为所欲为。知府在此地刮上两三年也该卸任了,他再用贪来的钱去贿赂别人,政绩考核不求上上,只求个中等便可过关了。反正此地本来就是如此,治理不好也是理所应当。 众喽啰正在喧闹,突然,有几只小船微微一晃,接着有人叫道:“不好了,船底漏水了!” “哎呀,我这个也漏了。” “这是怎么回事?看看水底。” …… 喊叫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船漏了,自然也不能再用了,船上的人只好跳到装豆子的大船上。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两艘大船也早就开始漏水。水一点点地渗进来,渗入到船底的豆子里,豆子遇水开始越来越膨胀。 荷月等人早就从水底溜走,躲到一旁的芦苇丛中,静静地等着。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那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只听得一声巨响,装豆子的一条船炸了。 船上的喽啰又惊又恐,吓得扑通扑通直往水里跳,动作快的尚能捡回一条命,动作慢的则是连着被炸伤了。 他们惊魂未定,另一条船也“砰”的一声炸了。 桐月和江星月听到这声巨响便知道她们的计谋已经得逞,不由得相视一笑。 第63节 船被炸得四分五裂,船上的喽啰伤的伤,死的死,水面上传来一阵阵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就在这混乱无比的时刻,荷月带着那帮侍卫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他们或是用铁钩或是用刀,在水里乱钩乱戳一气,敌方人多势众,但此时哪有心思反抗,这些人又多是乌合之众,能逃则逃,能跑则跑。转眼间,一百多人逃得只剩了几十人。荷月这边则是愈战愈通,特别是荷月,她身先士卒,指挥若定,不但连杀数人,还活捉了贼首。 江星月命船工将船划回来,迎接这些英雄。荷月和另外一个侍卫提着被捆得像粽子似的贼首,水淋淋地上了船,然后将那人往板上一扔。 江星月坐在椅子上,一脸威严地开始审问他。 原来这贼首名叫杨春,是本地有名的贼首之一。 新任知府一到任就拿住了贼首杨春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明州城。城中百姓那绝望的心中多了一丝希望,本地的土豪乡绅在默默观望,其他的贼人也在观望。他们都在拭目以待这个书生的下一步行动。 江星月登岸后,看到城池荒废,市井冷清,不由得微微叹息,她知道这个地方很凋敝,但没想到凋敝到如此地步。 江星月一到州府就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她先是聘了三名刀笔熟练、熟悉本地风土人情的师爷,接着又挑选了几个踏实肯干的下属,还要招新兵、训练新兵。荷月整天也跟着她到处跑。 江星月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防止贼人劫掠百姓。因为各地的秋收刚过,此时正是百姓较为富足之时,各处的贼人无不蠢蠢欲动。 若是不能处理这个问题,她这个新知府的脸面是个小问题,百姓一年的口粮是个大问题。 江星月一到任就带着侍卫师爷到处走访、了解情况。然而越是深入了解,她就越是头痛。这帮恶贼来无影去无踪,官兵很难擒获他们。 她思来想去,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她命令那些今年收成不错的村子,在每个村落村口修一座木楼,上面挂一面大鼓。若是哪具村子发现强盗,就开始击鼓。邻近的村子也击鼓回应。同时,她还派士兵守住要道,再让一部分扮成百姓守株待兔。几日后,这些贼人果然来劫掠村子,他们刚一进村,木楼上就响起了咚咚的鼓声,邻近的村子听到鼓声也赶紧击鼓回应,鼓声渐次传递下去,一时间鼓声齐响。各村村民各拿家伙一起出来,堵住各处要塞。混在百姓中间的士兵上前奋勇杀贼。军民士气受到鼓舞,愈战愈勇,一举将贼人拿下,活捉大半。此事,震撼全州。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豪门士绅也不得不为之改观。至于那些强盗劫匪们,则是缩手不出。明州城内暂时平静下来。 江星月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让人们对她有了新的认识,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就顺利许多。 直到这时,桐月才算是全面认识到江星月的过人才能。她真的适合做官。她知人善任,熟知律法,断案清明。对于劫匪强盗采取强硬手段,对于本地豪绅又善用怀柔手段,恩威并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看到江星月的事情走上了正轨,桐月便放心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她要忙的也有很多,明州城是百废待兴,机会极多。她组织了一个船队,一个商队,开始贩卖大宗货物。本地的特产物产运往其他州府,回来时再运回本州所需要的粮食、种子、农具等各式货物。明州城在江星月的治理渐渐恢复了生机,桐月的生意也跟着越来越好。 荷月现在已经不跟着她混了。她每天带着一帮兄弟不是练武就是到处巡逻。不出几个月,街上那些寻衅闹事的地痞流氓全都被她收伏了。哪儿有盗贼劫匪,她总是第一时间赶过去,能活捉的就捉,不给束手就擒的就杀。众贼对她是闻风丧胆。 桐月跟着荷月也学了几招,另外,她还学会了骑马。 这应该是她最顺风顺水的时间,只短短几个月,她就积累了数千金,勉强跻身于土财主的行列。 秋去冬来,冬尽春回。转眼间,已是来年二月。 一天,江星月请她过去小酌。 席间,她拿着一份邸报和一封留守京城的下人的家书念给桐月听。 桐月静静地听着。 第一件:柳栖白的父亲联合其他官员弹劾秦世容的父亲。 第二件:白佑林新作的一首诗与柳栖白的诗有几句相似,被人指出抄袭,朝野哗然,接着又有人发现他以往的诗作也有类似行为,人们戏谑他是“生吞孟学士,活剥柳栖白。” 桐月听完,问道:“你觉得柳大人能成功吗?” 江星月默然片刻,神色恍重道:“我看很难。”她接着解释道:“当今圣上年纪已大,越来越宠信严相,严家父子经营多年,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论心机,柳大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这种时候根本不是扳倒严相的最佳时机。柳家恐怕是凶多吉少。” 桐月也跟着叹息一声。她接着又问白佑林的事情。 江星月微微一笑,道:“怪不得我先前就觉得他的诗文风格太过杂乱,原来是这个原因。不过,他还年轻,若是吸取这个教训,痛定思痛,将来能翻盘也不一定。端看他以后怎么做。”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荷月不经人通报就急匆匆跑进来。 她一进门就大声嚷:“姐夫,我刚得到情报:倭寇要来了!” ☆、第九十四章 回京 第九十四章回京 倭患是明州最大的祸患,其危害程度远甚于匪患。 本朝初期,因为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加上朝廷重视海防。所以,即便有小股倭寇来作乱也不成问题。然而,近几十年国力日趋衰落,朝政*,争权夺利者趋之若鹜,真正为国为民者少之又有,偶有几个不肯同流合污的,也被同僚排挤陷害。肯做实事的官员越来越少,肯来明州这种地方的也多是无奈之举,随便捞一票能调任就调任。对于明州的匪患倭患从来都是消极抵抗。官员越是消极,倭寇就越猖狂。这些倭寇组织严密,武器精良,战术狡诈,手法残暴凶狠,□□掳掠,无恶不作。沿海百姓无不恨之入骨,这些百姓,有条件的都内迁了。昔日繁华热闹的街市如今是十室九空,荒凉无比。 江星月到任后,便开始训练卫所的士兵,可是卫所的情况十分不容乐观,士兵逃亡换籍者众多,明面上有上万人,而实际却只有区区几千人,还多是残兵胜卒,平日里训练又松弛,这些人怎么能用来打仗? 没有办法,江星月只好从百姓中招募新兵。荷月这次起了大用,那些活捉的喽啰水贼们,被她一调教都成了士兵。这些喽啰身体素质不错,人也不笨,训练起来也容易。 江星月和荷月在深入研究完倭寇之后,不但改变了练兵的方法,连兵器也随之更新,她给士兵配置了大刀、□□和仿制鸟统。既可以近身作战,也能长距离作战。 明州百姓恨透了倭寇,所以招募新兵的事十分顺利。甚至还有不少商人主动损助军饷,有人捐钱,有人捐船,桐月也捐助了几千两银子和不少物资。 其实按照江星月的原意,她觉得建立一支海上舰队更适合迎战倭寇人。有敌则迎敌,无敌时防敌,而不是被动地在陆上还击。可惜她这个想法奏到朝中并无人响应,江星月只得暂时作罢。 对于倭寇的骚扰,江星月是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因此听到荷月的报告并不惊慌。 桐月猜测她肯定有事要与下属商量,便主动起身告辞。江星月对她说道:“也好,咱们改日再聊,你这几日小心些。最好不要单独出去。” 荷月点头表示知道了。 对于抗击倭寇这事,桐月帮不上忙,也只能在家静等江星月和荷月的好消息。 她对于两人充满信心,但城中的百姓并非个个像她这样气定神闲。这些人或是亲耳听过、见过倭寇的残暴,一听到他们要登岸,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这几日,明州城内充满着一种惶恐压抑的气氛。路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个个如惊弓之鸟。 府衙里的灯光彻夜亮着,成群的士兵走来走去。江星月不但调集了城内所有的士兵,连以前抵抗强盗的民兵也调来了,另外还征用了许多民船、渔船。 荷月这几天也没回家,她不放心家里,调了许多手下的兄弟保护两个姐姐,还给桐月跟梅月拿来几只鸟统用来防身。这还不算,她甚至让人在房子底下挖了地窖。 桐月看他们如此紧张,以为这必是一场恶战。她没有料到的是,战争仅仅两个时辰就结束了。还是在她睡觉时。 倭寇是在黎明时分登陆的,还没上岸就被哨兵发现了。那些伪装成渔民、商户、百姓的官兵、民兵呼啦一下全围上来,与倭寇死拼。 这股倭寇只有二三百人,但他们纪律严明、分工有序,战斗力却不容小觑。他们这边付出了一百多人伤亡的代价才打败这种这股倭寇。其中荷月杀敌最多,立功最大。 倭寇被成功击退,大大振奋了民心,全城民众欢欣鼓舞。他们对这个新任知府愈发信任和敬重。荷月也愈加受士兵们看重。她每日里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对几个手下呼来喝去,桐月看着就想笑。 接下来是论功行赏,说到这个,又是一大难题。江星月来之前就知道明州知府绝对不是个好差事,否则轮不到她这个没有背景的人来当。但她也没想到,情况会遭到这个地步。倭患匪患横行不说,州府的财政也糟到极点。明州近海,田地不多,百姓多以打渔鱼和经商为生。但近几年来由于倭寇的肆虐,海上贸易几乎是禁了。打渔的也只敢在近海打捞。民生凋敝,哪里收得上税?再加上前几任知府的搜刮,百姓早已穷困不堪。江星月也不忍心再去增加税收。江星月最后只得把缴获的战利品分给有功之人,另外,她又拿出半年的俸禄当抚恤金给此次作战中伤亡士兵的家属。其他官员见她如此,于是上行下效,也分别捐出自己的俸禄。 此次抗倭事件影响十分巨大,它不但调动了官兵和百姓的积极性,增加了明州百姓对官府的信心。也让江星月看到了民众的巨大力量。 跟上次捉匪事件一样,依靠百姓才是最好的出路。且不说官兵的战斗力如何,单是他们的人数就远远不够。 她和她的幕僚最后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积极鼓励百姓参战。 首先,她主动减轻赋税。其次,是设置奖励。但凡能改良武器、提前探知倭寇海盗消息的人都有重赏。另外,她以还用金银当靶子,不论官兵还是百姓,射中者即可得到金银。最后一条极大的调动了百姓的积极性,明州城中,不论男女老少,个个争相练习射箭。 连桐月和梅月也跟着荷月练习起来。荷月如今也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她的个子长得飞快,如今已经超过了两个姐姐,而且还有往上窜的架势。她的脸被海风和日头吹哂得黑里透红,一双黑眼珠湛湛有光,说话声音爽利,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桐月也不大管她了,她发现荷月这人,只要精力有处发泄,她就不用惹事。 她把家里的事交给梅月来管,自己专心致志地去做生意。最近一段时间,明州的市场在迅速复苏,海禁也在逐步开放。陆上的生意,海上的生意,桐月两手一起抓。生意最好时,说是日进斗金都不夸张。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已积累万金,手下有伙计七名,并有了两艘船只。 这一年来,她与不少海外的商人互通有无,积攒了不少海外货物,这些货物在本地卖不上大价钱,她决定押送这批货物去京城一趟。 荷月一是不放心,二是也想去瞧瞧热闹,就要跟着一起去。 桐月一想,也就答应了带她同往。 江星月听说她要去京城,沉吟片刻,道:“也好,你此次回京,一是做生意,二是打探一些消息,三是帮我打点一下。”说完,她命人呈上礼物清单,那是送给朝中各级官员的礼单。桐月心中苦笑,官场的规矩就是如此,江星月身处其中也不得不如此。 她说道:“你放心,我会办好这两件事的。” 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桐月才告辞离开。 桐月此次回京,带了几个机灵的伙计,一个打量杂役的仆人。剩下的就是荷月的人了。她带来了十来个身手不错的兄弟。桐月认得这些人多是街上的地痞流氓,还有几个是水贼的喽啰。她起先有些不待见这些人,后来一接触,发现他们多是因生活所迫沦落至此,而且也没作过什么大恶。而且,他们还有不少优点,比如心思灵活,善于应变等等。这些人也知道桐月不怎么待见他们,一般情况下都不往她跟前凑。不过,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叫李江,他在这伙人中年纪最大,二十七八岁了。混混中的老油条,胆子不大,但脸皮极厚。桐月哪怕不理他,他也喜欢往上凑。伸手不打笑面人,次数多了,桐月也不好再冷着脸了。不过,李江见多识广,说话风趣,有他在身边,倒也不错。桐月渐渐地接纳了这个朋友。众人一路相处十分融洽。 他们这一路太平无事,荷月说这是因为她的威名震慑了沿岸的水贼。桐月笑而不语。 每到一个埠口,不用她说,李江便会上岸打探最新的消息。毕竟,明州和京城有千里之遥,如今他们又在船上,消息更加闭塞,不得不刻意打探。 起初几次,李江打探来的消息桐月只是听听就过,跟她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一回的消息,却让她和荷月都吃了一惊。 柳大人弹劾秦世容父子的事失败了。柳家被抄家,柳大人下狱。 “那么,柳栖白怎样了?”桐月问道。 李江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第九十五章 山雨欲来 桐月听到柳大人下狱的消息,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此事应该是刚发生不久,江星月还不知道。 李江看桐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她是在担忧此事牵扯到江知府,便好言开导道:“好姑娘,你就放宽心吧。这件事决计牵扯不到江大人。” 说到这里,他又接着絮叨:“对了,还有咱们这次送礼一定要小心谨慎,可别惹火烧身了。明州城的百姓私下里都在说,好容易遇到一个青天老爷,可别因为旁的事情耽误了江大人的前程。” 桐月想到江星月,沉重的心情略微缓解了些。 闲来无事,她又拿出江星月给的礼单,心里在琢磨着那些人的礼物可以取消,哪些人的要增加。好在,江星月早说过,让她到时候随机应变,酌情增减。她先把柳大人的给划掉,又补增了几个名字上去。 整理好名单,她又检查礼单。看着这份长长的礼单,桐月不禁苦笑,别人当官是为了荣华富贵,江星月倒好,俸禄送了出去,连送礼还得自掏腰包。也亏得她家薄有资产,才禁得起这样折腾。 其实,明州虽穷,但只要用心搜刮还是能捞些油水的。比如,按照规矩,知府到任,下属的各级官员都要送礼。然后就是过生日,不但是知府本人,他全家过生日下属也要送礼,这叫“生日规”。然后就是中秋、春节、重阳、冬至等大大小小的节日都可以收礼。这些还都是小钱,大钱是人头税和赋税。朝廷给地方派的税是有定规的,但地方官员往往会加派各种名目收税。比如说,明州由于人口外逃,民生凋敝,朝廷派的人头税只有八万两,但上任知府征收的是十六万两。更别提还有加派的农税商税等各式各样的税。这些多收的税自然都落到了地方官员的腰包。所以民间才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清知府尚且如此,那贪知府更别提了。江星月所谓的减轻赋税,只是把那些苛捐杂税免了而已。 其实,桐月有些担心,长此以往,江星月会因此而得罪同僚。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她那么聪明,想必以后会明白。 半个月后,船到了京城。桐月留下几个人看守船只,她跟荷月和李江等人先进城。 京城的各大茶楼、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近日发生的事。 桐月又陆续听到了几个熟人的消息: 白佑林自从抄袭之事后,名声渐次狼藉,他如今正跟秦世容打得火热,秦世容赠送他一栋宅院,就在隔壁。另外,又亲自出面向替白佑林向顾家提亲,顾大人不得不答应。两人的婚期就在明天举行。 然后就是关于柳栖白的。他如今的情况十分不妙。柳家的家眷已贬为奴隶,包括柳栖白在内,自从柳家抄家后,他就一直不知所终。 桐月一面指挥众人脱手船上的货物,一面去按照江星月的吩咐去打点各级官员,按照新增的名单把礼物送到他们手中。同时,她也不着痕迹打探柳家的事。但这些官员提都不敢提,原因无他,因为柳家得罪的是权倾朝野的秦家。这种时候,别指望有人替柳家说话,不趁机落井下石就算是有操守。 荷月说道:“没关系,你去夜探秦家。柳栖白肯定在秦世容手里。” 桐月厉声制止:“不行!”秦家岂是那么容易进的?荷月如今已去了精神力,她不过是一个比常人强些的武功高手而已。但她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秦家那么多护卫,一旦被发现,她只有死路一条。 桐月怕荷月不听她的命令,于是缓和了语气,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喜欢和同情柳栖白不假,但我不会让你为了他去冒生命危险。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 荷月看着桐月,说道:“可是咱们因为四姐的事还欠他一个人情啊。” 桐月语气坚决:“那个人情也不足以让你去犯险。” 荷月一脸无奈地道:“那好吧。” 第64节 桐月见她如此听话,似在安慰她又似在安慰自己,“也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我明天要去白家。”白佑林如今是秦世容的心腹爱将,不管怎么说,她跟白佑林表面上没有闹翻,明日是他的大喜之日,她可以借贺喜之名前去打探消息。 次日,桐月梳洗打扮一新,准备了一份厚礼前去白家。 白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 下人中有认识桐月的,看到她来倒是十分意外。一个小厮连忙进去通报,出来迎接的是春兰。 春兰十分热情的挽住她的手,笑道:“表姑娘几时回来的?” 桐月答道:“前几天刚回,刚巧就赶上了。” “可不是嘛,这多好。” 桐月跟着她穿过人丛,奇怪的是大喜的日子竟然不见白夫人。 她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大表嫂?” 春兰笑容一僵,随即说道:“表姑娘还不知道吧。大少夫人从半年前一直身体不好,唉,大少爷的去世对她打击太大,如今的她神神叨叨。” 桐月心里不大信这个说辞,表面上仍不动声色道:“想来也是,大表哥年纪轻轻的就那么去了,任谁也受不了。” 春兰又笑道:“好了,大喜的日子咱就不说这些了。姑娘,你也不是外人,你先歇歇,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桐月见她着实很忙,便说道:“你去忙吧。咱们自家人不必客气,我随处看看。”春兰说罢,就出门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桐月也不让丫环跟着,一个人随处闲逛。 白家的这栋新宅占地极广,亭台楼榭,假山花园是应有尽有。 她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身后的喧哗热闹离她越来越近。周围景致也愈来愈冷清。走到最北面时,已经是寂人无声。桐月走累了,正想往回走。忽然听到旁连的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十分怪异、凄凉,大白天的,让人无端的心生凉意。 她既害怕又好奇,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她轻手轻脚地朝发出笑声的那个地方走过去。 这是一个极平常的院子,铁门紧锁,门前静寂无人。 桐月在门前站定,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笑声又从里面低低地传了出来。 她犹豫了一会,轻轻敲了敲门,问道:“屋里有人吗?”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桐月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警惕的女声:“你是谁?” “我是林桐月,是二少爷的表妹,我迷路了。” 里面的人没有答话,过了不久,她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站在门里紧张地问道:“表姑娘是吗?就你一个人吗?” 桐月回答说是的。 门里的女子飞快地说道:“表姑娘,我是少夫人身边的秋云,不知道你是不是记得?” 桐月隐约记得是有人这个人。 秋云迫不及待地说道:“表姑娘,请你行行好,帮帮我们夫人吧。她没有疯,求你要想办法让她出去。只要我们能出去,我们主仆一定会重谢表姑娘。” 桐月正准备答话,却听见身后不远处好像有人在说话。她不好久留,连忙说道:“我想想办法。有人来了。”说完,她立刻离开了这个院子。 她往回走了一会儿就与两个丫头迎面相逢。 那两个丫头盯着桐月的眼睛问道:“表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让奴婢好找。” 桐月看到她们作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说道:“这里真是太大了,我本来只是闲逛,不想却迷路了。” 两个丫头抿着嘴相视一笑,接着,两人又试探桐月是否看到什么,桐月回答得滴水不漏,两人见状也就放了心,然后又告诉她说,她妹妹找来了。 桐月回到前厅,果然看到荷月正坐在那里吃点心。 她找了个机会,悄悄地把后院的发现告诉了荷月。荷月诡秘地一笑,悄声说道:“这事交给我,把那锁砸了就是。” 桐月姐妹两人跟着众宾客在白府吃了午饭,然后便静等婚礼开始,这里的规矩是,迎亲是在傍晚时期。 在这期间,桐月几次想见白佑林都不得机会,他十分忙碌,还要应酬各种大人物,哪里顾得上她。 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分,白府早早地点上蜡烛和灯笼。灯火辉煌,高朋满坐,说笑声、喧闹声,划破了夜的岑寂。 荷月坐在桐月身旁,一直在吃,她吃够了,抹抹嘴,小声对桐月说道:“姐,一会儿就有热闹看了。我出去一下,你今晚不用等我了。”桐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荷月悄悄地起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喧闹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接着就听人喊道:“新娘子到了!” 桐月正在发呆,突然感觉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她猛一抬头,吓得倒吸一口气。 拍她的人正是好久不见的白夫人。桐月怔怔地看着她,白夫人身穿着一袭白衣,那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她的面色苍白瘦削,脸上挂着一丝幽冷哀怨的笑意,使得她整个人犹如鬼魅一般。 “白夫人。”桐月轻轻出声。 白夫人看着她,自嘲地一笑:“对不起,我吓着你了。——不过今日多谢你了。我会记住你的这份情的。”说完,她飘然离去,不知到哪里去了。 宾客中有人注意到了,也有人没注意到。 桐月重新坐了下来,她心神不宁,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她总预感今晚要有什么事发生。 ☆、第九十六章 婚礼上的闹剧 吉时已到,外面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各种丝竹声不绝于耳。大厅内红烛高烧,众宾客举杯庆祝,高声喧哗。桐月坐在众女宾中间,周围的女宾她一个也不认识,也没人招呼她,她也无心与别人说话,她低着头心不在焉的挑着碗里的饭菜,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 旁边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说道:“今晚的宴席真是热闹啊。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接道:“是啊,真够热闹的。不过,真热闹的是男宾那边,听说,秦公子要亲自来呢。” “看来白公子要走鸿运了。”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这是要双喜临门了。” 这时另外一个衣着朴素些的女子小声问道:“可是,不是听说他抄袭柳栖白的诗吗?这事……” 另外几个人赶紧制止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最先开口的那个中年妇人则是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那柳大人已经倒下了,这事其实还是有翻转的余地的。坊间已有传言说,那句诗是白公子先写出来的。” 众人顿时了悟,是啊,柳家如今是墙倒众人推,而白佑林则是风头正劲,世人自然要捧着白佑林,这世上多少大事都能颠倒黑白,更别说是抄袭这件小事。所以白佑林根本不用担心。 桐月在旁边听得心底发冷,一口菜也吃不下去了。 这时,她猛然想起荷月,这么久了还不见她入席,她刚才说要去砸后院的锁,可是明明白夫人都出来了,她人呢?难道她…… 桐月正在迟疑要不要起身去找荷月,却听见有人喊道:“新娘子进府了!” 众人这时也吃得差不多了,纷纷起身去看热闹。 桐月也跟着起身,随着众人一起涌到正厅。 大厅里早已坐满了白家的至亲好友,其中,秦世容也赫然在列。与一年前相比,他显得愈发志气昂扬,一脸的不可一世。 白佑林身着大红吉服,一脸的意气风发、志得意满。新娘被盛装打扮的丫头搀扶着,她同样身穿大红吉服,头戴凤冠霞帔,脸上盖着盖头,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过,桐月早就听说过顾小姐容貌绝世。 白佑林和新娘并肩而站,主持婚礼的赞礼官高喊一声:“新郎新娘拜天地。”之所以没拜高堂是因为白家父母已经去世,所以就省去这一步。 两人刚要躬身拜,忽然大厅里响起一阵放肆的笑声。 众人一怔,不由得面面相觑。 白佑林却是面色一白,眼中隐现怒火。 笑声停歇时,堂上骤然出现一个身着白衣的高瘦女子。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夫人,白佑林的大嫂。 众人再吃一惊,议论声嗡嗡而起。 “这不是大夫人吗?不是听说她身体欠佳所以才不能出席婚礼吗?” “是啊,听说,因为她因为白大少爷的死,伤心欲绝,神志不清,白佑林还到处为她请医治疗。” …… 这时,白佑林面色已渐渐恢复正常,他大声喝道:“来人呐,大夫人不能见风你们不知道吗?赶紧把她送回房间。” 众位小厮丫头一涌而上,要去抓住白夫人。 白夫人突然厉喝一声:“住手!”说着话,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长剑,她把剑往颈上一横,冷笑着看着众人,说道:“你们谁敢动我,我就死在这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妄动。 这时,白夫人的两个贴身丫头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护着主人,主仆三人与白府众人默默对峙着。 这时,春兰说道:“大夫人,今日是二少爷的大喜之日,大夫人有什么不痛快的,以后再教训这个弟弟便是,何苦让大家都下不得台来。” 白佑林深深吸了一口气,也放缓声音道:“大嫂,我知道你一直和让我和你的表妹结亲,但我和青璃是两情相悦,又有秦公子保媒,事已至此,还望大嫂放下心结,成全我们。俗话说,长嫂如母,以后我们夫妻一定会好好侍奉大嫂。” “长嫂如母?”白夫人像是听到一句天大的笑话一样,连声冷笑,笑毕,她上前一步,直视着白佑林的眼睛,幽幽问道:“你这会儿知道长嫂如母了?你引诱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大厅里哗然一片,众人多是瞠目结舌。 白佑林的脸色由白变红再变青,他身旁的新娘身体也不由和颤了一颤。 白夫人说完这句,又笑了几声,声音凄凉哀怨:“我知道,这件丑事一传出来,我的名声算彻底毁了。毁了便是毁了,反正我这一生也完了。但是——”说到这里她手指着白佑林,厉声指责道:“但是我不能让你这伪君子继续轻欺世盗名,我要把你所做的一切都说出来。” 白佑林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他像发疯似的大声命令:“人呐,赶紧把她架回房间去,她有失心疯,对的,她是个疯子。她说的全是疯话!” 众家丁又想涌上前去抓白夫人,白夫人早做好准备了,把剑把脖子上一抹,鲜红的血溅得白衣上斑斑点点,在灯烛的照耀下,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在场的女宾显得尖叫连连,不住地往后退。那些下人也不得不停下。 白夫人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她抓紧一切时间,飞快地把自己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他欺骗我的感情,我丈夫刚去世时,他不停地来安慰我,想着办法讨我欢心,然后又说,他重感情重过一切,他淡泊明志无心于功名,以后要娶我,哈哈,我就信了他。后来他开始改口,再后来,他因为要娶名门贵女,就想把我这个曾经的黑点抹掉——” 白佑林此时是面容狰狞,愤怒得几近失去理智,他抢步上前,亲手去夺白夫人手中的剑。 这时,有两个男宾一左一右架住白佑林,好声劝道:“小心,别去招她。”其他人也纷纷劝架,有的围住白佑林,有的围住白夫人。 桐月见此情形,突然明白,这些人中想必有白佑林的对手,他们劝慰是假,想看他暴露也是真。 白夫人看有人帮她,愈发有恃无恐。她的声音平和有力,继续说道:“我再说一件他的事:他做的那些诗词都是抄的,都是抄的,没有一首是他自己的。” 这犹如平地一声炸雷,大厅里再次骚动起来。 白佑林眼睛充血,厉声喝道:“你这个疯子!人哪,都死光吗?快把她带下去!” 白夫人不管不顾地自说下去:“你是我二弟,我和你哥哥怎能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你从小体弱多病,懦弱无能。公公在世时就说,你没有什么才能,将来无非是守着家产当个富家翁罢了。你后来为何突然变得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呢?” 白夫人说到这里,环视着众人,吐字清晰地道:“你们大家都不觉得奇怪吗?他那么有才华为何每次在诗会上都让小厮代笔,他怎么连字都写不好?他的诗词为何风格那么多变,时而豪迈时而婉约?还有,他为什么只写诗却从未作过文?” 大厅中再次哗然大乱,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人们发现,白夫人说的句句在理。的确,白佑林很少当众写字,每次都让书童代笔;他的诗风的确十分多变,根本不像一个人写的;还有,他们跟他闲谈时,发现有好几次他连最基本的典故都说错了,不过,他机变能力强,每次都被他混过去了。人们越想越觉得他身上破绽越多。 第65节 白佑林此时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他嘶声叫道:“你们别听她的,她是个疯女人,是个□□,她耐不住寂寞,主动勾搭我,她故意抹黑报复我!” 白夫人仰起脸,嘴角挂着一丝凄厉的笑意:“你爱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现在就是要把你的真面目给揭露出来。——你们大家若是不信,就去城北白家的别庄里看看,那里关着他以前的贴身小厮,你们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被关。哈哈。”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面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同时,众人又关注着秦世容,人们发现,秦世容只是一直在静静地关注着这件事的发展。 他大约觉得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便朗声说道:“来人,你们扶白夫人回房,婚礼继续,大家各归各位,休得喧哗。” 秦世容一发话,白夫人再挣扎也无用,他的侍卫如狼似虎似的扑上去,架起她就往外走去。 白夫人倒也不惧,临去时,仍在放声大笑。 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人们不敢议论也不敢说笑,只是彼此以目示意。 赞礼官顿了一下,清清嗓子,朗声道:“拜天地。”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慢着!” 众人又是一怔,心说这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站在新郎身边的新娘,突然把抬手把盖头一掀。众人呆呆地望着姿容绝世的新娘。 新娘神态决绝,伸手拔去头上的首饰,狠狠往地上一掷,掷地有声地说道:“我绝不嫁这种欺世盗名、不顾人伦的草包畜生,无论是谁逼我嫁,唯有一死!” 众人无不惊骇,就连秦世容也骇住了。 白佑林更是面如土色。 片刻之后,秦世容正要开口说话,就见外面匆匆冲进来一个侍卫,他跑到秦世容身边小声说了什么。秦世容不由得脸色大变,他什么也没交待,头也不回地跟着侍卫离开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默默猜测又发生了什么事? 被裹挟在人丛在的桐月,突然心口突突直跳,她徒然地四处张望,还是不见荷月的身影。 ☆、第九十七章 逃脱 桐月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她这时才想起刚才荷月临走时的那一句话的含义,她说要她今晚不用等她了。这么说,她一定是趁着秦世容来白府时去夜探秦府,刚才那人来报,一定是发现了她。如今的荷月已经失去了精神力,她只是一个比平常强些的高手而已。可是秦家的高手也不少,她的处境十分不妙。现在她该怎么办? 桐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情况不明,也许秦世容还不知道夜探秦府的人是谁,她此时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让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桐月心里波澜起伏,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白府这会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先是白夫人大闹婚礼,抛出惊天新闻,接着新娘当众摔首饰,誓死不嫁新郎。而新郎本人无颜面对众人,悄然离去。 这时,白府的管家只好出来送客。众人也觉得再呆下去没什么意思,便识趣的告辞。 桐月正在犹豫自己是跟着众人回去还是硬找借口留在白府打探消息,毕竟,白府跟秦府挨着,要打探消息也方便。 她还没考虑清楚,就见大厅外面呼啦来了一圈彪悍的侍卫,那侍卫头领传话说,刚才有刺客夜闯秦府,有可能已经躲入白府,为了安全起见,秦公子命白府关上各门,众位宾客暂时不能离开。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惶恐,但秦世容有令,谁也不敢违抗。只好暂时留在白家。 在人群中的桐月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么说,荷月到底还是逃了出去,只要她没被当场捉住就好。 秦府的侍卫一*地进来,白府的下人也跟着忙碌起来。 前门、后门、大门、角门全都关上了。他们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四处搜查。急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呼喝声,让整个白府笼罩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 众人屏息敛气,安静地呆在大厅不敢妄动。 桐月紧紧地攥着拳头,表面上仍强作镇定。 不行,她不能这样干等下去了,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她想了想,秦世容只说不让出府,没说不让在府中走动。她明面是白佑林的表妹,就算在府里走动也有大把理由。 想到这里,桐月就悄悄地移动脚步,慢慢地向门口走去。好在大家都在紧张地关注着刺客的事,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桐月走出客厅后,开始向后院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地形,白府占地很大,亭台水榭,假山花园应有尽有,因为人口有限,很多地方都是闲置的。荷月也真有可能逃到这里。 桐月尽量往偏僻黑暗的地方走去。她正走着,忽然见眼前人影一闪,桐月刚要出声。就听见有人喊道:“在那里,在那里!” 侍卫呼啦一下向桐月这边涌过来,桐月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很快,这帮人就到了她跟前,为首的那人举起火把一照,皱着眉头看着桐月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桐月忙答道:“我是府里的客人,出来找人迷了路。” 那个侍卫首领一脸狐疑的打量着桐月,将信将疑。 这帮人中刚好也有白府的下人,他们也认出了桐月,便佐证道:“这是我们少爷的表妹。咱们接着找人。” 他们正要离开,桐月却出声叫住了刚才那个帮她说话的白府下人,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问下,大表嫂和二表哥眼下如何了?” 那下人脸色一僵,敷衍道:“表姑娘就别管了,眼下二少爷谁也不愿意见。” 桐月无奈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人说完这句话,便领着众人继续去追刺客。 桐月站在原地冷静一会儿,她这么乱闯乱走也不行,万一帮不了荷月再引起别人的怀疑怎么办? 她还是回到大厅待着吧。桐月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大厅。 大厅里已不像刚才那样安静,大家都在拼命地说话,可能是因为说话能缓解紧张吧。 今晚发生太多的事了,足够他们谈论的了。 他们先是谈论白夫人和白佑林的事。 有几个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刚才的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当事人自己都承认了,还能假的了?” 有人又道:“可是这白大夫人也是傻,这样闹开了,她自己不是毁了吗?” 有人回道:“那白佑林为了名声把她关起来,她不闹开不也一样毁?” 众人议论着叹息着,说白大夫人是一步错步步错。也有人骂白佑林没人伦不要脸。其实,本朝风气尚算开放,寻常人家,哥哥死了,小叔子收了嫂子的事也常发生。白佑林真要对她嫂子有意,两人完全光明正大的结合。可是,他却始乱终弃,甚至为了娶名门贵女把嫂子关起来,这样做太不人道了。 “其实最可怜的是新娘。”有人话锋一转道。 “是啊,顾小姐确实可怜,不过,她也挺可敬。” 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了,桐月刚才不及细想这事,这会儿听他们一讲也确实觉得如此。 桐月一边担忧着荷月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其实,顾小姐跟柳公子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奈何造化弄人。这两个人一个被陷害,一个被逼嫁人。” “是啊,是啊。” …… 众人正谈论得起劲,却听得大厅中传来个一个女人的尖叫。 接着有人大喊:“刺客来了——” 桐月急忙抬头望去,就见大厅门口处人头攒动,火把乱明。 厮打声,呐喊声,一声声地传来。 桐月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大厅里,众宾客吓得乱跑乱窜。 秦府的众多侍卫已经把人包围起来,渐次把人逼进了大厅。 大厅里的纷纷叫着喊着躲在了各个角落里。 桐月一眼就认出了是荷月。她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套黑色衣服,脸上蒙了布,手里握着一把长剑,气质凛冽。即使面对众多高手也毫不畏惧。 双方正在紧张地对峙着,这时,白佑林陪着秦世容缓缓走了出来。白佑林的脸仍苍白着,他是强撑着陪同秦世容,秦世容紧抿着薄唇。他盯着蒙面的荷月,像猫看着老鼠的,语气缓慢地说道:“这么多人,你逃不掉的,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荷月不语,突然,她手中剑光一闪,冲着秦世容的面门刺去。秦世容灵活地一闪,险险避开,不料,这却是荷月使的一个虚招,只见左手握头,对准秦世容的胸口劈手砸下来,秦世容硬生生地受下这一拳,登时脸色发白,脚步踉跄。荷月又连连打了几个闷拳,秦世容渐渐体力不支,秦世容的众多手下见他不是对方的对手,便一齐涌上来,将荷月团团围住。荷月一人力战众侍卫,大厅里闪烁着刀光剑影,不一会儿功夫,不断地有人被扔出来,不断地有人受伤出局。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一批人倒下了,更多的人补进来。 荷月紧张得手心里满是汗水,她情知这样消耗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桐月战斗力再强也有力竭之时。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帮她。她飞快地盘算着,眼前桐月若想脱困,只拿擒贼先擒王,拿住秦世容要挟众人放了她才是□□。可是她能想到这个,秦世容显然也想到了,他的身边围了十来个侍卫,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 忽然,就听见“刺啦”一声响,那是刀剑划破衣服的声音,荷月的左肩不小心中了一剑。桐月心中一紧,愈发焦急慌乱。 她四处望望,大厅里灯光通明,四处都是人,外面也是人。 她看着烛光,忽然心中一动。她假装害怕,胡乱逃窜,故意把蜡烛放倒,因为大厅里帐幔极多,一旦点着,火势蔓延十分快。不一会儿便成了一片火海。不用她喊,很快就有人大喊:“着火了,快救火啊!”秦家的侍卫尚无触动,白府的下人们立即着了慌,赶紧跑来救火。桐月大喊大叫着朝门口跑去,在最慌乱的时候,众人最容易从众,大家一见她她往外跑,也跟着往门口跑。人一多就成了势,就跟挡在门口的侍卫冲撞了起来。 荷月当下便明白了姐姐的用意,便抓着这个极其难得的机会趁乱冲出了重围,逃之夭夭。 秦世容怒不可遏,带着众侍卫前去追击。白家的下人则赶紧扑火救火。火势本就不大,人又多,很快就扑了下去。众宾客趁着秦世容不在,迫不及待地赶紧提出告辞。众人如作鸟兽散。桐月也跟着人流出了府。 桐月提着一颗心,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家。 她一进家门,却看见荷月已经回来了。她已换上了家常的衣裳,正坐在桌前看着她笑。 桐月此时也无心责骂、教训她,第一句就问:“你的伤势怎样了?” 荷月满不在乎地摇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桐月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谁知,她的下句话又让她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她说:“姐,我在秦家地窖里找到了柳栖白。我把他弄出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桐月吓得险些要跳起来,她惊讶地问道:“你弄出来了?他在哪里?” “他就在——”荷月的话没说完,就听见有人砰砰敲门。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神色不由得警惕起来。这么晚了,谁会来呢?会不会是…… 两人站着没动,敲门声仍在继续,住在耳房的李江去开了门。 院里想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秦世容来搜查了。 ☆、第九十八章 相见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桐月压低声音问:“你的那些衣服呢?” 荷月小声答道:“烧了。” “那你身上的伤呢?” “放心,没事。” 第66节 对话只能到此,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人来了。 桐月立即收敛神情,尽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慢腾腾地起身,不紧不慢地去开房门,一看到门外的秦世容和他的一帮侍卫,故作惊讶道:“秦公子,您怎么来了?” 秦世容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像刀一样,紧盯着桐月不放,他嘴角一歪,似笑非笑地说道:“桐月姑娘原来今日也去参加婚宴了?” 桐月微微低头答道:“表哥成婚,我当然要去。”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白,紧张地问道:“秦公子深夜来访,是不是我表哥和大表嫂他们出事了?” 秦世容爱搭不理地敷衍一句:“没事。” 他越过桐月,一步步地向荷月走过去,他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似乎踩在桐月心上似的。她心里紧张万分,面上却不敢表分毫。 荷月气定神闲地看着秦世容,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姐夫又不在,你来我家干什么?” 秦世容端详荷月好半晌,他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慌乱和不自然,尽管如此,他仍没打消疑虑。 他开始一句句盘问荷月。 “你今天也去白府参加婚礼了?” 荷月把眼一瞪:“我当然要去了,我姐送了大礼,我不去吃饭不亏吗?” 秦世容的脸上隐约现出一丝笑意,接着问道:“我听人说你中间消失了一会儿,你去了哪里?” 桐月两手一摊,毫不避讳地说:“我吃了那么多喝了那么多,去趟茅厕不应该吗?难道你没去吗?” 秦世容:“……” 众人也无言以对。 桐月一脸难为情地看着秦世容,用抱歉的口吻道:“秦公子,你别看我妹妹表面上看像大人,其实她年纪不大,而且我们是从乡下来,不懂礼节,说话粗鲁,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秦世容的一双利眼盯着荷月上下查看,她全身上下没有丝毫破绽,看脸色也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难道,他真的错了?桐月一直在察言观色,她没有放过秦世容眼中飞逝而过的一丝犹疑,她极快地抓住这个时机,从容而恳切地说道:“我知道贵府出了刺客,公子为了阖府安危,用心搜查也是理所当然。可我不明白公子为何会听信小人的谗言怀疑我们姐妹俩。公子试想,我们姐妹跟秦无冤无仇为何要去行刺公子?” 秦世容默默地听着桐月的话,仍然不置可否。桐月观察着他的神色,看得出来,他已经听进去了一点。 于是她便接着说道:“也许那小人进谗言说柳栖白跟我姐夫关系不错,可是秦公子再想想,你们三人都是同科进士,若论关系,当是我姐夫跟公子走得更近才对。明州与京城相隔数千里,我姐夫在明州时根本不知京城中发生的事,她又如何遥遥指挥着我们去救人?若不得姐夫命令,我们两个弱女子又如何敢自作主张再者,还有一层,我表哥白佑林如今是公子的左膀右臂,不说我姐夫,就单凭表哥的薄面,我们以后背靠秦府这棵大树,经商也好,做事也好,谁不给我们几分面子?我们姐妹难道是傻的,放着秦府这棵大树不靠,偏去亲近柳家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倒霉失势之人?” 桐月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说得秦世容都不得不信。 桐月说完,生怕她不信,突然命令李江:“你去把所有的房间都打开,让秦公子的人好好搜一搜。” 秦世容盯着桐月看了很久,突然微微一笑:“看不出来,你竟是个如此伶牙俐齿之人。” 桐月微微低了头,说道:“让公子见笑了。我之所以敢斗胆说这些,一是仗着公子与我姐夫、表哥交好罢了,二是觉得公子气量宽宏,能听得进我的辩白。” 说着话的同时,李江和几个人果然把院中所有的门房都打开了。 秦世容冲侍卫略一点头,众人得令,立即进去搜查。 姐妹两人面不改色,姿态从容。 众侍卫把人林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什么也没发现。 秦世容似笑非笑地朝桐月说道:“叨扰了。” 走到荷月身边时,他冷不防地抓住她的左臂,说道:“我试试你的力气见长没有。” 荷月面不改色,一动不动。 秦世容见她没有任何异样,只好放下了她的手臂。 他一挥手命令手下撤退。 桐月带着李江他们把人送到门口,直到他们消失到夜色里才关门回家。 她一回来,荷月就迫不及待地要开口说话。桐月使了个眼色制止她。 秦世容心机深不可测,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他。说不定,他们屋外就有人监视。所谓隔墙有耳,她不得不小心。 桐月想了想,就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 “他在哪里?” 荷月同样用字回答:“在江家的假山里。” 桐月顿了一下,又写道:“他怎么样?” 荷月皱着眉头写道:“很不好,体无完肤。” 桐月心头不觉又是一跳,荷月赶紧又补充几个字:“死不了。” 桐月默然不语,只盯着桌有摇曳不定的灯光发呆。她想起去年他们临走时,他还是一个风华绝代,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贵公子,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命运是如此的不可捉摸。还有白佑林,一时风光无两,结果一夜之间声名狼藉,再无翻身的可能。 由于担心秦世容的人在监视她们,接下来的几天,桐月命令荷月不可再轻举妄动。她们打算等风头过去再启程回明州。 她们仍像往常一样,卖货买货,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只是在趁人不注意时,才让李江去给柳栖白送药送饭。 李江趁着没人会悄悄给桐月禀报柳栖白那边的情况。 “大小姐,那姓柳的也算是条汉子,受那么重的伤连吭都不带吭的。真是难得,遭遇这种情况竟然还没被打垮。” 桐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多说。 这几天,他们一边买进货物,一边打探消息。 京城好些地方都戒严了,秦世容仍没放弃掉搜寻柳栖白的下落。 还有就是白佑林的事,白夫人带着她的贴身丫环失踪了。顾小姐出家了。 而白佑林的名声算是彻底败坏了。 他以往的那些诗词大家有的找到了出处,有的找不到,他们都说他抄的是还没出名的诗人的作品。也有的人想为他翻案,让他当场作文,可惜的是白佑林根本做不出来。这也不难理解,诗词可以背诵,但古文哪能那么容易背诵,而且要写的文必须是切合本朝国事实际的,这没有多年的功底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他的名声彻底毁掉后,便只能跟着秦世容一条道走到黑了。桐月不无阴暗的猜想,当晚,秦世容并没有及时制止这场闹剧,是不是也存了这种心思,他想让白佑林再无退路,他若想保住荣华富贵,只能跟他绑在一起。想到这里,她再次深觉秦世容这人的阴险和狠辣。 趁着这几天的功夫,荷月带着众人日夜不停地在江家挖了个地窖。然后把柳栖白挪到了地窖。 桐月这次终于可以见见他了。她让李江提前去告知一声,过了一会,李江出来说,柳栖白让她稍等片刻。 桐月踩着梯子下了地窖,里面黑洞洞的,中间点了一根蜡烛,昏黄的亮光照在床上的人。 ☆、第九十九章 智退追兵 桐月站在那里,望着面前的人,望了又望,他的脸苍白似纸,无一丝血色。全身上上除了一张脸外,被打得一片血肉模糊,新换的衣服上仍在往外渗着血水,露出的手腕和脚踝上还有锁链的痕迹。 她犹记得,昔日的他站在江家的偏厅里,犹如一轮明月照亮了整个晦暗的房间。如今的他像是一钩惨淡的冷月,那么寥落凄凉。刹那间,万种心绪,心疼、伤感、怜悯、唏嘘,一齐涌上心头。 柳栖白感觉到了桐月的注视,他缓缓睁了眼,回望着她。他的目光一如从前,清澈得不含任何杂质。 一对上他的目光,桐月瞬间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好好养伤吧,等风头过去,我们就带你出城,前往明州。” 柳栖白凝视着桐月的眼睛,微微牵牵嘴角,轻轻点点头,然后又昏睡过去。 桐月深深叹息一声,轻声吩咐李江:“好好照顾他。”说完,她踩着梯子出了地窖。 夜色已深,秋风飒飒起风,满院落叶如潮。一轮冷月悬挂在天边,惨淡的光洒落下来。月光清寒,夜色更寒,桐月不由得抱臂缓行。 她到家时,没想到却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白佑林来了。 桐月看到他不由得一怔,只好干巴巴地说道:“你来了。” 白佑林精神萎靡,眼眶青肿,神情说不清是僵硬还是麻木。 他久久地沉默着,桐月也不好开口,只能陪着他沉默。 许久之后,白佑林才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奈而自嘲地说道:“我觉得我拿错了剧本。” 桐月陪着一起笑了笑,她也有同感。按照剧本来说,他该是低调的名扬四海,各路美女一齐倒贴,最后权利美色双收,过完幸福一生,死后还有人为他写传。谁能想到,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 桐月只能安慰他道:“你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我也以为我会像种田文的女主那样,种啥啥丰收,娘勤劳善良爹老实又开明,最后嫁个通情达理的相公,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白佑林自然听得出桐月是在安慰自己,他笑了笑,又道:“不过,这也没关系。我不过是换一种活法罢了。” 桐月猜测他说的这种活法,应该是投靠秦世容吧。对于这种做法,她不置可否,也不想去劝,因为劝了也没用。 就在她沉吟的这一瞬间,白佑林突然将目光转向桐月,冷不防地问道:“柳栖白怎么样了?” 桐月心中一惊,脸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从容自然地答道:“我回来后一直没见过,不知道他近况如何。” 白佑林深深地望着桐月,嘴角逸出一丝冷笑,说道:“你装得还挺像回事。——对了,我大嫂也是你放出来的吧?我自认为待你不薄。” 桐月的神情也随之冷冽起来,她看着白佑林的眼睛,淡淡说道:“你是待我不薄,你薄的是你大嫂。既然不想负责,又何必去撩?此事我若没遇见还好,偏偏被我碰见了,你说我能忍心不管吗?” 白佑林面现愠色,接着又分辩道:“我撩了她又怎样?这只是成年男女的一场游戏而已,既然她敢入场,为什么不敢承担后果?是她一直在纠缠我,要我负责一辈子,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可怕!” 桐月冷笑道:“你这话在现代可以说得通。可你别忘了这是在古代。古代女人受的教育就是从一而终,即使遇到了渣男也要紧抓不放。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最适合做妻子的是古代女人吗?这会儿怎么又说她们可怕了?” 白佑林听出桐月话中的嘲讽之意,正要反唇相讥,突然又想起还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便又放缓语气道:“此事已经发生,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只能任命。眼下我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我问你,柳栖白到底在何处?” 桐月暗暗猜测白佑林应该是完全投靠了秦世容,他这次来找柳栖白应该是想立一个大功。 白佑林见桐月默然不语,便接着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秦世容是个男女通吃的人,他对美貌、独特的男人和女人都有兴趣,柳栖白就是他觊觎的猎物之一,而且早就相中了,只不过一直没机会下手。所以,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你明白了吗?做为曾经的朋友,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你最好早点交出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桐月反问道:“秦世容本人早带人来搜过,他什么也没发现,你凭什么觉得他一定在我手里?” 白佑林微微一笑,用笃定地语气说道:“就凭我对你的了解,对你妹妹的了解。那天晚上,那个蒙面人就是荷月。还有你的神色,你能瞒过所有人,但瞒不过我。秦世容对你们姐妹不熟悉,所以被你们骗过了,不代表我就没发现。” 桐月闻言,心中不由得一咯噔。是的,白佑林跟她认识数年,十分了解她的性格,他同时也十分了解荷月。 一时间,她心中是千回百转,各种念头想法迭出。若是从前,她可以拿抄袭诗词的事来威胁白佑林,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被爆出来了,这个把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么,她该怎么做才能打消白佑林这个念头? 既然威胁已经没用,她只能用情来打动他。尽管,白佑林做出这一系列让人不敢恭维的事情,但她觉得他目前的底线还没有落到谷底。她只能试着去打动他、说服他。 桐月沉吟片刻,缓声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的非我所愿。我当时之所以放你大嫂出来,只是因为我也是女人,十分同情她的处境而已,根本不曾料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我无心害你,若是有心,我早就揭穿你了。我至今还时时念着你对我的好,我初来时你对我的帮助。我们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只能说是命运的捉弄。但我一直相信你的本质不是这样的,你跟秦世容是不一样的,何况柳栖白跟你无冤无仇,若是他因你而死,你于心何忍?” 白佑林微微笑着,他注视着桐月,以不容质疑的口吻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要对我的上司负责。对不起了。” 桐月定定地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 白佑林的眼睛看向别处,低声说道:“把人交出来吧。——还有,我带了几个武林高手,他们此刻就在外面。” 一直偷听他们谈话的荷月已经快要按捺不住,眼看就要拔剑上前,桐月突然轻喝一声:“荷月住手!” 如果真的交起手来,荷月未必没有胜算。但是他们也肯定会完全暴露。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鲁莽行事。 桐月稳住心神,扭头对荷月说道:“不准伤害你白大哥,你难道忘了他以前对咱们的帮助了吗?忘了他对你的解救吗?” 荷月果然听话地住了手。 白佑林的目光微微一闪烁,也随之沉默下来。 第67节 桐月转过脸来,看着白佑林,语调缓慢而清晰:“佑林,我明白你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你有没有听过一段话,我一直都用它来自勉自省,现在我念过你听:‘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白佑林听完,身子轻轻一颤,他微微张了张嘴,定定地看着桐月。桐月迎视着他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白佑林终究还是先败退下来。他微微闭了眼睛,用倦怠无力的声音说道:“就算我放过了你,你以为你逃得出去吗?你何必如此。” 桐月语气坚定地说道:“这件事我若不插手则已,一插手就势必管到底。我逃得一程是一程,能帮多少算多少。就算图个心安吧。” 白佑林无言以对,良久之后,他突然下定了决心,毅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走到院门时,只听他对手下说道:“走吧,到别处去搜。” 白佑林一走,桐月整个人像虚脱了似的,她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荷月也松了一口气道:“这个人还算有点良心,否则,我会让他陪着姓秦的一起上路。” 桐月刚坐下,又霍地站起来,她飞快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一下夜晚就离开。” 荷月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答应:“行。” 桐月想了一会儿,开始详细部署:“我们这么多人若是一起上路,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我们最好分开行动,分成三拨,一拨押着货物走水路,一拨走陆路,另一拨带着柳栖白绕路东行。” 荷月略一沉吟,果断说道:“你走水路,我带着柳栖白绕路。” 桐月抬手制止:“不行。你肯定会被秦世容重点监视,走水路也不行,大货船走得慢,目标太大。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带着柳栖白绕路,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荷月本来不同意这个打算,但她随即一想,如果她把追兵都引到自己这边,那么姐姐也就安全无虞了。因此,她痛快答应。 荷月把李江等几个功夫最好最机灵的兄弟全分派给了姐姐,其余的分配到船上。她自己只带了几个功夫寻常的伙计,然后又让一个人装病躺在马车上。 桐月让人把柳栖白抬到马车上,由李江驾车,他们这一行人天一亮就出发了。 ☆、第一百章 逃亡之路 第一百章逃亡之路 马车辘辘东去,哒哒的马蹄声踏在黎明时分的街道上,刺耳的响亮。 李江驾着车,另外三个人各骑一匹马,陪侍左右。桐月则陪着柳栖白在马车里面。 李江一边赶车一边对着马车里的桐月说道:“小姐,你刚才的那番话说得太好了。我虽然认得字不多,可就是觉得好。这让我想起了我从前干过的混蛋事。”李江说到激动处情不自禁地背诵起了原句,“这人呐,谁都有不如意处。觉得世道不好自己又没能耐就缩着,千万不要去害不如自己的人,不能因为瞧见别人杀人放火自己也跟着去做。” 桐月微微笑了笑,回道:“这话不是我说的,只不过一直用来自勉自省罢了。”她很怕自己也跟着这个充满黑暗的世界堕落下去,然后再也找不到当初的自己。 李江一边赶车一边感慨着,直到桐月招呼他吃早饭才停下。 由于走得太匆忙,他们只带了馒头和水。李江他们都是一边赶路一边啃馒头。桐月也拿了一个馒头在吃,她刚吃了几口,就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自己,她侧过头,发现柳栖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那两道清澈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她。 桐月冲他微微一笑,掰下一块馒头给他,说道:“你能吃这个吗?”看到馒头,桐月蓦地想起,他们初见时,荷月在酒楼上向他扔的那个馒头,她不觉哑然失笑,命运有时候真的是不可捉摸,谁能想到,两年后,他们竟能以这种方式重逢? 或许是她脸上那难以琢磨的笑意引起柳栖白的注意,他静静地凝视住她,桐月恍然回神,鬼使神差地解释道:“那个馒头不是我扔的。”解释完,她不由得又笑了,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他怎么可能还记得? 不料,柳栖白却低声道:“就是你扔的。” 桐月也不再解释,只好转而问道:“那,你要吃馒头吗?” 柳栖白极轻地点头,桐月把馒头掰碎成一片片慢慢地喂他,他只吃了几片,便摇头表示够了,桐月接着又用竹筒给他喂水。 众人吃罢早饭,前面赶车的李江逐渐放慢车速,他扭头说道:“小姐,前面有官兵在巡逻,只怕城门也有人巡查。” 桐月吁了口气,她看看柳栖白,眉头一皱,顿生一计,她说道:“柳公子,我想把你扮成女人你不介意吧?” 柳栖白先是微微讶然,接着便轻轻点头,表示应允。 桐月飞快地打开自己的梳妆盒,先把他的头发打乱,挽成女人的发髻,然后再在上面插上几根金钗,接着是描眉,涂上脂粉和胭脂。柳栖白一动也不动,任她为所欲为。 桐月对这些事做得得心应手,这也跟她以前的经历有关。她大学读的是理工科,整个宿舍的女生对打扮都不热衷,反倒她成了大家的引导者。大家都习惯找她化妆,久而久之,她也做得熟了。来到这里后,也是她给杏月梅月她们化妆打扮。她这会儿在颠簸的马车上给柳栖白化妆,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接着,她又打开包袱找出一件荷月的衣服给他穿上,之所以没拿自己的,是因为她和柳栖白的身量相差太多,穿着不合适。荷月的给他,倒是勉强能穿。 装扮完毕,桐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遍,觉得十分满意。也不知也是她的手艺太好,还是柳栖白生得太好看,反正她这么一化,简直看不出任何破绽。在端详柳栖白的时候,桐月才猛然察觉,原来他真的跟自己喜欢的一个明星的某一个扮像很像,她喜欢柳栖白,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是因为自己的顽固性审美。想通了这些,桐月觉得自己也能在以后的旅途中以平常心对待柳栖白了。 桐月给柳栖白装扮好不久,就到了城门处。 城门果然开始戒严,大批的官兵来回巡逻,仔细地盘问过往行人。 桐月本来以为他们出来得算早了,没想到还有很多人比他们更早,出城的进城的都有。 官兵挨个盘查,很快就轮到他们了。桐月不禁有些紧张。 李江正在轻松自如地跟这些人应酬搭话,但是没用,他们仍然要查看马车。 李江无奈,只得掀开车帘让他们查看。他一边掀车帘一边说道:“我们家小姐身子不好,早上风又凉,你们赶紧查看吧。要是出点事,我们夫人还不剥了我的皮。” 那帮官差不耐烦地耸耸眉头,探头往车里看,他们里面坐着两个年轻姑娘,也没多查问,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过去。 李江嬉皮笑脸地道谢:“多谢官爷,多谢官爷。”说完,一甩鞭子,马车飞驰而去。 最后是荷月那批,他们也顺利通过了。 出了城门,众人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只要出了京城就安全多了。 两辆马车并驾而行,他们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前方就是十字路口。 桐月决定按照之前的路线:荷月一路向东,而她则先往北绕行一大圈再折回去。目的就是迷惑官兵。 桐月让李江停下,探出头来对荷月嘱咐道:“咱们就在这儿分别吧,你切记要小心行事,不要轻敌。” 荷月点头道:“你就放心吧。”说到这里,她又补充道:“姐,如果到万不得已处,你就把那姓柳的给扔了吧。他再重要,也没你的命重要。” 桐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你即便真的这么想,也不该这么大刺刺地说出来呀。 她怕荷月再说出什么来,赶紧制止道:“好了,你一路保重,我自己会注意。” “好的。”荷月高声答道。 双方道完别,正要上路。 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雨似的马蹄声。有人来了。 荷月站在马车上向后一望,高声骂了道:“他娘的,这□□的追来了。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桐月急忙问道:“秦世容来了吗?” “没有。是他的手下。” 桐月急中生智道:“你先下手,一口咬定他们是强盗。” 事后,他们也好推脱责任,毕竟里面还牵扯到江星月呢。 荷月也不及细想,反正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拉弓射箭,只听得嗖嗖两声,那边传来两声惨叫,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荷月高手喊道:“强盗来了,给我上!” 桐月知道他们留在这里,不但帮不了荷月,反而会让她有后顾之忧,于是便命李江赶紧离开。 然而她低估了对方的人手,即便有荷月断后,还是有人盯上了他们。 ☆、第一百零一章 旅途 李江拼命地抽打马儿,马车一路疾驰,路况十分不好,马车行得又快,桐月有好几次都被颠簸了起来,撞得她臀下生疼生疼的。她皱眉看向柳栖白,他斜着身子坐着,一脸的平静淡然。 桐月本想问他疼不疼,转而一想,这不是废话吗?他的伤口那么严重,再这么颠簸碰撞能不疼吗?她问了也不能帮他解决问题,所以干脆选择不问。当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受罪时怎么办?那就闭上眼睛。 桐月默默地闭上眼睛,突然马车又猛地一颠,把她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她以为自己会磕到车壁上,没想到触到的却是温软的*——是柳栖白的胳膊。 桐月此时也不好再闭上眼睛了,只好泛泛安慰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尽管李江驾车的技术十分熟练,拉马的马儿也是上等好马,但击他们的人马也丝毫不弱,他们在前面急驰,对方紧追不放。 桐月无意中手一摸座位,只觉得黏黏的十分沾手,她一怔,往下面一看,原来是血。她再一看,是柳栖白身上的伤口震裂开了。血透过两层衣服渗到车座上,他静静地斜躺着,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桐月心中不由得一痛,没等她去查看柳栖白的伤势,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人喊马嘶、兵器相撞的声音。双方已然交上手上了。 李江大急,死命地抽打着马儿,马车驶得太急,桐月无法看清双方战局如何。 李江在前面拼命地抽打马儿,他突然大声说道:“小姐,你会不会赶车?” 桐月其实只跟荷月学会骑马,她根本没赶过车,但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她迟疑。她大声答道:“会。” 李江急急地停下马车,桐月迅速下车,坐上车辕,李江来不及多嘱咐,只说道:“小姐放心去赶,这马儿都是驯熟的了。” 说完这话,他已经跳下了车,提着大刀往回追去帮那几个伙计。 桐月抄起马鞭,生疏地甩了一下,叫了一声驾,马儿果然是驯熟的,不用她怎么费力,自顾往前奔。 喊杀声越来越远了。桐月也辩东西南北,见路就走。 先是走官道,再是走小路,再走岔路,可马儿毕竟不是铁打的,它们渐渐地疲了累了。任凭桐月再怎么抽打,它们也走不动了,只顾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桐月也不忍心再逼它们。她决定找个小店给马喂些草料饮饮水,可惜附近偏没有客栈,不远处倒是有个小村落。她只能好进村去。 桐月敲了一户人家的门,问男主人买些草料,又给马儿饮了水。 趁着马儿喝水的时间,她又问那户人家买了他家所有的杂面饼子带走路上吃。 她给的钱不少,主人颇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姑娘要不再等会儿,饭马上就熟了,吃点热饭再赶路。”桐月可不敢耽搁,她冲男主人笑,说要急着赶路。她见此人面相忠厚老实,本想拿钱贿赂他,万一有追兵来到,故意误导那些人。她随即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她能给贿赂,对方也能给,而且还有武力威胁,对方跟她只是个陌生人,凭什么会冒着危险帮她圆谎? 想到这里,她再次冲男主人笑了笑,问道:“大哥,这附近哪条路最好走,北边还是南边。” 男子想了想道:“当然是北边好走,不多远就是官道。” 桐月道了谢,爬上车辕,往北而去。 她刚刚坐稳,就听见柳栖白用虚弱的声音说道:“你、你把马粪用水泼凉了,做出我们已经走远的样子。”桐月恍然大悟,立即依法照做。 她驾车北行一小段路,然后再往悄悄折回来往南。 可是很快,一个新的问题又来了。她的车技在平坦宽敞的官道上尚可应付,一到了小路就不行了。小路很窄,仅够两马并行,两边都是深沟水渠,万一掉落下去,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她不敢快行,只能慢慢地走。但是如此一来,后面若是有追兵,他们的危险又会增加一层。也不知道李江他们怎样了?他们究竟什么时候能与他们会和?眼下,她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不,还有车里那个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昏迷的人。 这时,柳栖白又开口了,他的每一句都显得十分艰难:“他们快来了,你跑不过他们的,快找地方躲起来。” 桐月一想也是,如果对方真的追不上,凭的车技是跑不过对方的,倒不如先躲起来。 桐月又强撑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前面有一片杂树林子。她跳下车来,小心地把马儿引到树林深处。 他们刚进林子不久,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中间还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她能隐约听出这不是李江他们的声音。桐月的心里像拴了十五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的。她紧紧地攥着缰绳,僵立在原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马车里的柳栖白又一字一字地开口了:“我、们、没事的。” 桐月轻轻嗯了一声。 第68节 过了一会儿,柳栖白又十分艰难地补了一句:“万一……就放下我吧。” 桐月没回答他。但她的心开始渐渐平静了下来。 马蹄声先是渐远渐小,接着又渐近渐大,那帮人又折回来了。 桐月的心忽地又提起来,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了吗? 他们的说话声很大,周围又很静,桐月甚至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头儿,还追吗?万一不是这条路呢。” “就算是这条路也跑远了,村口的马粪都凉了。” …… 那个被称作头儿的人骂骂咧咧了一阵,然后粗喝一声:“娘的,回去吧。” 马蹄声渐渐远了。 桐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兴奋地对着马车说道:“他们走了!” 没人回应她。桐月又叫了一声,车里还是没有回应。她心里一沉,赶紧掀开车帘爬上去查看。柳栖白果然又昏了过去。他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她急忙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息。 这样不行,她得带他去医馆看大夫。其实在城里,荷月救下他时,她就考虑过要请大夫,不过,她担心会引起秦世容的注意就没敢去请,就连抓药,也是让伙计特意多跑了几家药店。 桐月小心翼翼地赶着马车,慢腾腾地走着。 路上,她遇到一个农人,那人说,十里外有一个小镇,那里有家医馆。 大约半个时辰后,桐月终于来到了农人说的小镇。她问了路人,直奔医馆而去。 医馆很小,只有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分不清是伙计还是大夫,旁边站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她进来时,那女人似乎正在叨唠。 一看到有客人来,遂赶紧闭了嘴,笑吟吟地迎上来问道:“姑娘是看病还是抓药?” 桐月道:“不是我看病,你们能帮我把人从车上抬下来吗?” 两人齐声说道:“当然可以。” 这夫妻两人帮着桐月一起把柳栖白从马车上抬下来。 老板娘看了柳栖白一眼叹道:“哎哟,这姑娘生得可真俊,这得了是什么病啊?怎地流了这么多血?” 桐月没有回答老板娘的话,只说道:“请大夫快帮他看看吧。” 大夫没说话,伸手去搭柳栖白的脉,又看了看他的喉结,这才意识到他竟是男扮女装,老板娘也反应了,两人都觉得稀奇。 桐月随口扯了一个慌:“两位,我看你们都是实在人,也就不瞒你们了。——其实,我们俩是私奔的。他是富家公子,我是他家马夫的女儿,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我就让他男扮女装,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后面的,她不用说,两人自会去脑补。 两人悄悄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笑了。 大夫满足了这个好奇心后,开始专心致志地给柳栖白包扎伤口,他在包扎伤口的同时又说了几样药材让胖妇人去抓药煎药。 老板娘虽然叨唠,但人很热情,在煎药的同时还给桐月热了晌午的剩饭吃。桐月从早上到现在也没正经吃饭,即便是剩饭,她也吃得极香。 老板娘一边看着她吃,一边说道:“妹子呀,要我说,你们这辆马车太招人了。还两匹马,你不如把马卖了,换头驴或骡子多好。俗话说,穷马富路的,你们卖点钱以后也好过啊。” 桐月听罢,眼前不由得豁然一亮。马车的确是招人注意,如果换成驴车那就太普通不过了。秦世容的追兵哪里会想到他们会换成驴车?而且,他们也可以换装。 桐月越想越激动,她一脸感激地对妇人说道:“大姐,你真是太好了。我都没想到,不如这样吧,由你出面帮我卖掉马匹再买一辆驴车或骡车。” 妇人一脸迟疑:“这一时半会的,价钱……” 桐月忙道:“价钱没问题,大姐看着卖就行。” 妇人爽快答应:“行,看你们也挺不容易的,我答应就是。” 桐月他们在镇上停留了一晚,他们的马车换成了驴车。柳栖白的伤口也包扎好了。趁着这当儿,桐月也采买了许多实用的东西,像锅、碗、煎药的罐子,各式干粮干肉干菜等等。医馆的老板娘也没少帮忙,当然,她也没少赚钱。桐月心知肚明,也允许她赚点。毕竟,现在钱不是主要问题,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没敢在镇上久留,次日清晨,桐月便赶着车离开了镇子。 深秋的清晨,白露为霜,日光未出,清寒袭人。 桐月默默地赶车前行,突然,车里轻轻飘出一句话:“马夫的女儿真的有你这般的吗?” ☆、第一百零二章 遇险 第一百零二章遇险 桐月听到他这般问,不禁微微一笑,坦然承认道:“我不是马夫的女儿,我是农夫的女儿。” 马车里没有了回应,桐月又是一笑,也不觉得失落,就在她专心赶车时,柳栖白又轻轻出声了:“并不像。”说完,他大概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好,遂又补充道:“我不是说农夫如何,而是……你给的感觉并非如此,我弄不清你的来历,你好像不属于任何一个阶层。”这应该是他们认识以来柳栖白说得最长的一段话。 他的话并没有引起桐月诸如欣喜、暗暗得意的种种情绪,他的话却像一个勾子,勾起了许多埋在心底深处的遥远的记忆。 好像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性格飘忽而又古怪的人,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和任何人打成一片。起初有段时间,家长和老师以为她是外向阳光型的人。但是某一天,说不清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样没意思,她对自己的人生和存在有了困惑。她到底还是没有绕开西方哲学的三个经典问题:“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我能做什么?”她问父母,母亲一个白眼翻过来,中气十足地吼道:“你说你是谁,你是我闺女;你到哪里去?你将来当然要到你婆家去;你说你能干啥,你好好地给我学习,将来考个公务员有个铁饭碗,再找个有车有房父母正常的男人我就烧高香了。” 她拿这个问题问过老师,老师扶了扶眼镜,淡淡地说:“别问这些没用的,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最后,她决定谁也不问了,她在浩如烟海的书里找答案。但她一直没有找到,谁的答案都不能解答她的疑惑。从那以后,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内向。整个高中时代,她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人,不过,高中是个以成绩论英雄的时代,她头上因为有好学生的光环罩着,这种格格不入并没有引起什么问题。可是,她大学时仍是如此。 她的大学说起来也是不可思议,她长相清秀,身材不错,而且还会打扮,在那个有名的男多女少的大学时,她竟然没有恋爱过,一次也没有,别人说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时,对方总是睁大眼睛,拖长了声调说:“你的要求一定很高吧?” 桐月只好笑笑:“不,是别人要求高。” 这话也有些道理,有一些男生,在她还在考虑是否接受对方,对方已经跃跃欲试要改变她。 他们张口就是“我喜欢怎样怎样的女孩”,闭口就是“我觉得你应该怎样怎样”。 桐月只好委婉拒绝:“对不起,我的成份已经固定,变不成您所期待的模样,请换个人吧。” 她工作时,正赶上全国舆论围剿剩女的非常时期,做为一九零初的女生,她也感受到了紧张。她同年代的同学同事积极而又务实的相亲谈对象,快速结婚生子。被称为人生赢家的她们,以一副指点江山的语气对她说道:“我们这一代比八零年代生的人就好在我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采取积极行动。你知道女人最怕什么吗?就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桐月不由得惶然,她就是那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不过,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比如说,她不想当这种人生赢家。 人生说到底,是自己主动发起的一场探索,结果如何不重要,关键是过程是否精彩。而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不是稀里糊涂的复制前辈或同辈人的人生。她带着这个未完成的人生命题来到了这个时代。最初几年,她一直没有深入地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当一个人连生存都成问题时,哲学思考就显得多余而可笑了。 可是现在,她在逃亡的路上却因为柳栖白的一番话重新陷入了思考。 这时深秋时节,路两旁的落叶在潇潇地下,如雨一样。 山林簌簌,山川寂寥。天空高远明澈,淡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把毛驴身上都镀上了一层好看的金色。 桐月的目光盯着毛驴漂亮的毛色,不紧不慢地赶着,毛驴毕竟不比马车,他只能跑这么快。她的妆容也化成了普通寻常的村姑,穿着粗布衣裳,不施任何脂粉,放在人堆里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那种,这对于当过几年村姑的桐月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他们就这么一直走着,从早上到中午,中间遇到客栈小店就去休息,添草料买干粮饮驴。他们一直在赶路,两人的话却很少很少。 两人大概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即便这样什么都不说,也不觉得尴尬。 眼看就到了黄昏时分。暮色渐深,群鸦噪晚,晚风带着寒意。天边残阳如血,带着一股凄凉之美。很少伤春悲秋的桐月此时竟也有一种感怀身世的悲凉。 感怀完毕,桐月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错过了投宿的小镇,再往前走,不知还有多远。今晚极有可能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天色越来越暗,重重夜色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包围住他们,天上星月惨淡,白日里两旁的秀逸有致的山林也变得像幽灵一样可怖。 桐月不由得心慌起来,她情不自禁地问马车里的柳栖白:“你在野外露宿过吗?” 柳栖白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宿过。” 桐月多了一点点的心安,她继续赶着毛驴往前走。前面仍是荒山野林。不过,令人可喜的是,前方有个寺庙。桐月心中一喜,赶紧催赶毛驴加快车速。 她对柳栖白说道:“若是尼姑庵,你就装女人,男是和尚庙,我就是扮男人。” 柳栖白轻笑:“好。” 等他们到了庙前一看,才发现,这里既不是尼姑庵也不是 和尚庙。这是没有香火的破庙,里面的原著居民只有老鼠和蝙蝠。 桐月把驴车赶进来,庙门坏了,她下去搬石头堵门,柳栖白也挣扎着要来帮她。桐月拒绝了,他一用力伤口再裂了可怎么办。桐月用滚动的方法,把一块大石一点点滚过来,挡住破门。 然后把马车上的家当搬下来,她想生水做点饭吃。庙外门应该有不少荒草树枝什么的,但桐月心里发怵,不愿意到外面去,就随便找了点引火的东西,然后把庙里的破窗给拆了当柴烧。 火终于燃起来了。桐月的心也跟着愉悦起来。她几块大土坷垃把小锅支起来,再把竹筒里的水倒进锅里,往里头扔进几片山菇,两块干肉,一点盐巴。煮开后,两人一人一只木碗,把干馒头掰开了泡进汤里吃。桐月赶了一天路,早就又累又饿,她吃得飞快,简直如风卷残云一般。柳栖白吃得很慢很斯文。 桐月觉得这样先吃完似乎有些不太好,吃到最碗底时便放慢了速度,柳栖白也察觉到了,他有意识地加快了速度。 桐月吃饱喝足了,心情也好了不少。两人挨着灶火的余热坐着,先是相对无语。最后还是柳栖白先找了话说:“饭很好吃。” 桐月笑笑:“我也觉得很好吃。” 因为在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感觉他好像笑了。 桐月站起身,把驴车的毯子被子拿下来,两人一人裹上一床,蜷缩在火堆旁睡觉。 桐月虽然身体已经累极,但脑中的思绪却不肯停歇,她不得变换了两种姿势。 柳栖白也没睡着,只听得他轻声说道:“你本可以不必如此。” 桐月默然半晌,只好说道:“大概是看在我姐夫的面上吧。——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桐月本以为他们的话题到此结束了,她闭上眼,朦朦胧胧地正要睡去,却听到柳栖白又似叹息又似感慨道:“你跟你姐夫真是……造化弄人。” 桐月心下明白,他还是误会了什么,她张口想解释,但又觉得会越描越黑,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只好含糊回答道:“我最近新添了一个小目标:不跟人共夫,谁也不行。” “哦。”柳栖白的语调微微上扬,这次轮到他催睡了,”睡吧,明早赶路。” 桐月轻轻打了个哈欠,她是真的倦了。但愿今晚能睡个安稳觉,明天还有力气赶车。 可惜,老天像没听到她的祈愿似的,又或许是她烧了寺庙的窗户遭了报应。 就在她即将入睡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异响。有狼在嗥叫,毛驴比他们先听到这种叫声,显得极其焦躁不安。 桐月霍然爬起来,黑暗中,她什么武器也没找到,只摸到一只做饭的锅,她紧紧地攥着锅的把手,手在微微颤抖着,嘴里却强开玩笑:“我跟你讲,狼最怕平底锅,尤其是公狼。” 柳栖白似乎没听懂这个冷笑话,他只是用平静而又淡然地声音道:“没事的,咱俩一起跑,你只要跑过我就安全了。” 桐月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狼已经在扒门了。 ☆、第一百零三章 峰回路转 第一百零三章峰回路转 在寂静的夜里,荒郊野外的破庙门上传来一阵“刺啦,刺刺啦”的声音,那是狼在抓挠破门,它们每抓一下,桐月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 身边的毛驴也感觉到大祸临头,浑身颤抖,不安地哀鸣着。 两人有别的办法,只能用力的顶着石头,挡住狼的进攻。桐月对自己的这个英明决定十分引以为豪,若不是有大石头挡住,这个破门根本就不堪一击。 第69节 柳栖白也挣扎着过来陪她一起顶着,庙里的窗户其实也坏了,但这座庙宇当初建造很高大,窗子开得很高,狼应该不好窜进来,他们只需守住门就可以了。说是只需守住门,但真要守起来又谈容容易。那门经过数年的风吹雨打早就已经开始朽坏,这些狼又在拼命地抓挠撞击,看来攻破是早晚的事情。桐月怕石头抵挡不住,只好把驴车也推过来挡住,她接着又点了火,再找些木柴烧着,屋里有了火光闪堂了许多,她看到里面还有一座半倒地佛像,也想推过来。她试了几次仍是挪不动,柳栖白想了办法,把驴的缰绳解下来,两人拴住佛像的两头,慢慢地往上拖,终于艰难地拖到了门边,再小心翼翼地竖起来。 桐月这时候发现,柳栖白的浑身像注满了力量似的,尽管,他的面上仍无血色,但却十分精神,双眸亮如寒星。桐月见他如此,心底的恐慌竟也莫名地减少许多。 这一个夜晚真是过得惊心动魄,狼在外面拼命的挠门撞门咬门,想尽办法要进来,两人拼了命阻拦住不让进。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狼大概也累了,消停了下来。 桐月整个人要虚脱了,她的胳膊酸软,身上汗津津的,是累也是吓的。 柳栖白看上去还好,他哑声对桐月说道:“你先歇一会儿,我来抵挡,狼很狡猾的,它们不会善罢干休的。” 桐月并没有停下歇息,她知道累极的人一旦放松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了,她必须强撑到一口气坚持到天亮就好了。 她继续咬牙硬撑,柳栖白说得很对,外面的狼只是消停一会儿,便又开始了进攻,这次进攻比上次更猛烈。破旧的木门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了。还好他们有巨石还有驴车挡着。 狼群进攻一阵停歇一会儿,有的间歇时间特别长,长到桐月甚至以为它们已经离开了。但两人仍不敢放松。 这不但是体力的较量,更是意志和耐心的较量。他们你在估计狼群在等他们放松警惕,再一举进攻得逞,但两人偏不如它们的意愿。 人与狼就这么对峙着,从天黑到夜半,到渐次到黎明。这一晚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似的,显为极为漫长,然而再慢,黎明还是姗姗来临了。 当看到破窗里射进来的第一缕曙光时,两人不禁相视微笑。 黎明降临了,黑暗渐渐散去,朝阳缓缓东升。 野狼极为不甘地低嗥一阵,又徒劳地抓挠了几下门,然后离开了,遁入了四周的山林中。 两人不确定它们是不是真走了,也不敢出门查探。 直到这时,桐月也发觉原来这门有的地方已经被抓得只剩下薄薄一层木片,用手一戳就破了。她从门缝里往外看去。她从觉得清晨的景色是如此的美丽,薄雾将散未散,太阳如一个羞涩的仕女,在云层中躲躲闪闪,树叶上、草地上一片晶莹。晨风凛冽清新,让人的头脑格外的清醒。 她扭看向旁边的柳栖白,用轻松而欢欣的声音说道:“天亮了。” 柳栖白牵牵嘴角,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今晨的秋色真好。” 桐月有些想笑,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想景色美不美。 然而,她的笑意还没铺展开便僵住了。她赫然发现,柳栖白的衣服已经被血水渗湿了。他的伤口由于过分用力早就裂开了,但是他一直忍着没说。 桐月心中不觉一恸,她似是责怪又似心疼:“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柳栖白微微冲她一笑,身子便往后倒去,桐月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 她在想,她怎么把他抱进驴车上去,尽管,他被折磨得极瘦,但要抱上驴车还是有些难度。如果能有个过路人帮忙就好了。 她这个想法刚刚闪过,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桐月心中既高兴又紧张,紧张的是怕秦家的人追来。 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抱着柳栖白趴在门缝里往外张望。 当她一看清来人时,激动得要险些要大叫起来。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荷月和她的四个伙伴。 “荷月,我在这儿!”桐月激动得大声叫喊。荷月猛地一回头,立即滚下马来朝破庙奔来。 她刚走两步,就听见其中一个伙伴紧张地说道:“老大,你快听!” 荷月霍然停住脚步,侧耳倾听,果然,树林那边又传来一阵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有人来了。 她朝破庙望了望,低声说道:“姐,你先在里面呆着。” 桐月刚刚燃然的兴奋之火又忽地熄灭了。她扒在门缝里往外望着,默默地关注着事态的进展。 马蹄声越来越近,转瞬间就到他们面前。 来的人正是衣甲鲜亮的秦世容和他的七八个侍卫。 秦世容端坐在马上,望着桐月,阴阴一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荷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荷月倚靠着马,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说道:“怪我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这倒霉摧的。” 秦世容纵然大笑:“哈哈,我真是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 桐月毫不领情地说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有趣,这还用得着你说吗?” 若是往常,秦世容可能还有闲情跟她斗嘴,但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做,突然把脸一沉,厉声问道:“我们闲话少说,我只问你,你把柳栖白藏到哪里去了?” 荷月眉毛一挑,朝她身边的伙伴努努嘴:“喏,我的人全在这儿,你倒是去找啊,你找出人来,我让你跟姓。” 秦世容冷冷一笑,“你少跟我耍花招,同样的当我不会再上。若是你们心里没鬼,为何走得那么匆忙?为什么要杀我的人?还有,你姐姐在哪里?” 荷月一边揪着马背上的毛,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们做生意的,起早摸黑的你不知道吗?至于为什么要杀你的人?你可别冤枉我,我路上是杀了不少人,可那都是强盗。我是干什么的,我是押送货物的,你说一帮人跟着我们,他们想干什么?我不杀他们,等着被抢劫吗?最后一个问题,我姐姐去哪里跟你有关系吗?她是你奶奶还是你老娘?你这么这样关心她干吗?” 荷月句句有理,呛得秦世容脸色变了几变。他阴沉着脸,刷地一下抽出长剑,“我已经给过你几次机会,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桐月像听到一句天大的笑话似的,拈起一根马毛,对着秦世容轻轻一吹,呵呵笑道:“说得你对我客气过似的,你想抢我的钱就直说,何必非要给我安这么大的罪名?” 秦世容怒极反笑:“我抢的你钱?我秦家会看上你那点钱?” 荷月慢悠悠地说道:“哦,你看不上人家的钱啊,那你家的钱都是哪来的?难道是你们全家自己生的?” 秦世容已经不想再跟这种满嘴歪理的人说话,他满面狠厉咬牙吩咐道:“都给我上!” 荷月满面轻松,拍拍手,翻身上马,抬抬下巴冲秦世容道:“我给你来讲临终关怀,你说你想怎么死?” ☆、第一百零四章 同伴 第一百零四章同伴 荷月挥剑直指秦世容,冷喝一声:“你说你想怎么死?是五马分尸,还是被剁成肉泥?” 秦世容勃然大怒,拍马持剑来直取荷月。他手下的七八个侍卫也是齐刷刷地亮出刀剑。 这真是一场恶战。 秦世容自幼习武,功夫自是不弱,他的侍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他们的人和马都养足了精神,又不像荷月他们已经奔驰数百里、经历数次厮杀。乍一看,秦世容这边是占有优势的。 秦世容本已有十成的把握,他且战且叫嚣:“只捉一个活的回去问话,其余的格杀勿论!” 荷月本想下令把这些人全部杀光,忽又想起姐姐的话,她自己是无所谓,天大地大哪儿都能生活,但还有她姐姐,还有江星月呢。如果杀掉了秦世容,他那个老不死的老爹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因此,她立即改口道:“只留这个姓秦的一个活口,其他的全部杀掉!” 秦世容听到荷月的话愈发愤怒,下手愈狠。两人先是在马上对战,接着下马再战。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兵器铿锵相撞。 荷月虽然历经大小数战,又饥饿困倦,但她来自末世,从血山尸海中胜出,即便精神力全无,仅凭单纯的武力和格斗技术,对付一个秦世容也不在话下。她是愈战愈勇,秦世容则渐渐体力不支,他的侍卫见状急忙上前援助。那些侍卫跟荷月的同伴相斗倒勉强好些,一到了荷月面前就跟瓜遇到刀似的,来一个砍倒一个。不多时功夫,秦世容已折了四个侍卫,死的死,伤的伤。 秦世容又怒又急,想逃跑又觉得没有面脸。他是左右为难,荷月渐渐放缓了攻势,专攻下三路,这一会儿功夫,秦世容的臀部、大腿、腰间连挨数剑。 秦世容没料到荷月一个姑娘家会如此下作,他已经气极,连连骂道:“你、你这个——” 荷月悠然一笑:“听说你男女通吃,我就让你两个都吃不着。” 她说着话便又挥剑向他大腿上刺去。秦世容大惊,急忙闪避。他思忖着,如果再战下去,他即便不死,也会残了。如果残了,那简直是生不如死。到时即便能寻仇,即便灭了林家九族,他也无法挽回了。 这么一想,他也顾不得脸面了,且战且退,边退边大声吩咐:“撤!” 他的侍卫早已吓得心惊胆战,一听到主子的命令,个个逃得飞快。 秦世容一边退却一边放狠话道:“林荷月,你等着,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荷月慢悠悠地答道:“好,奶奶我等着你,终于有一天,我把你变成我兄弟们的玩物,一天抽你三回。” 马蹄哒哒响起,他们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留下了几个尸体和几匹无主的战马在哀鸣。 荷月检查了这几个人,死透地就算了,没死透的再补一刀,然后手一挥吩咐几个伙伴:“搜身,能带走的带走。”这些人一哄而上,十分熟练地搜身翻找东西,搜完东西又去套马。荷月趁着他们打扫战场的功夫,赶紧去庙里找人。 桐月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再加上一夜跟野狼对峙,这会儿早已经精疲力尽,连门口的那块巨石也挪不动了。 荷月推门推不动,只好用剑把门劈开,再把石头推开。 她进去时,就见自家姐姐抱着柳栖白瘫软在了地上。 荷月睁大眼睛,又是惊诧又是佩服:“姐,你已经得手了吗?” 桐月哭笑不得,只好弱声说道:“别开玩笑了,我已经没有气力了。夜里有狼。” “哦哦。”荷月赶紧去扶她。这时,她的那四个伙伴也嘻嘻哈哈地进来了。 四人一见到桐月这种惨状,不由得叫出声来:“大当家的,你们也遇到追兵了,李江他们呢。” 荷月冲他们笑了笑,喘气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我们半路上就被追兵冲散了。” 荷月吩咐道:“行了,我姐已经没气力说话了,你们赶紧去打点水来,我们吃点东西赶紧上路。” 众人赶紧去分头行动,打水的打水,烧火的烧火,饮马的饮马。 他们行动迅速又都是做惯的了。很快就弄了一锅肉干野菜汤。荷月这几天一直没正经吃饭,看见食物不禁两眼放光,但她还是先紧着姐姐和柳栖白。桐月只吃了一点,又喂了柳栖白一点汤水,剩下的便让他们去吃。荷月也不客气,直接端过锅,以树枝为筷,风卷残云地吃下剩下的小半锅,然后把锅扔给几个伙伴让他们再去弄。 那四个自去吃饭不提。桐月往桐月身边的石头上一坐,开始跟她说这几天的经历。 她说得极为简略,但桐月过程肯定十分地血腥。 荷月骂讲边骂:“这个驴日的秦世容,他这次是惹了老娘我了,他且等我,有朝一日落到我手里,我不但会让人把他爆得前后开花,而且每天饭前必抽他一顿。” 桐月先是笑,接着又担忧起来。 她不但担忧柳栖白的伤,还担忧回到明州之后他们该怎么办? 荷月听到她的担忧,豁达一笑:“担忧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鸟到天空自然飞。这柳栖白没有伤到要害,死不了的。这以后应该没有追兵,咱们找大夫给他好好调理调理。至于到明明州的事,咱们到时再说,大不了,咱们乘大船在海上漂流去。” 桐月渐渐静下心来,事在人为,他们肯定会想出办法的。先不想这么多了。 等到伙计吃饱了饭,马也休息好了。他们又开始上路。 因为有了车,这毛驴自然用不着了。桐月打算到镇上就把它卖了,再换一辆轻便的马车。 一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一个镇上,他们依旧分头行动,桐月和荷月去找医馆给柳栖白治伤。几个伙计分别去卖驴买马车、准备干粮。 柳栖白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因为失血过多,一路上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 这次因为有了荷月他们的加入,桐月的心下松了许多。精气神也逐渐恢复。 荷月亲自赶车,桐月在车内呆得无聊,加上正值秋高气爽,路上景色斑斓,她便跟荷月一起坐在车辕上,两人一边观景一边闲磕。 荷月说着说着话便忍不住地扯到了柳栖白身上,她扭头看看车里,然后挤眉弄眼地说道:“姐,这个时候可是最佳时机,他这个时候身心虚弱,你只要稍稍用点心,就可以得手了。” 桐月微微一笑,尽管知道他在昏迷不醒,仍旧压低声音道:“你没救他前,我不主张救,救了就不能扔下他。说真的,我不打算特意地对他用心思,一切顺其自然吧。” 荷月微微蹙眉,她还是不理解姐姐的思维,有时很积极,有时又太消极。 也许,是因为经过这场生死逃亡,使得她们姐妹的心比以往更贴近了。桐月也更加愿意向荷月敞开心扉。 她似是叹息又是感慨:“荷月,我跟你生活的时代不同。我被那个文明社会塑造了二十多年,我所受的教育在潜意识中规范和限制我的行为:比如说做什么事都讲究姿态好看,我当初厌恶乡村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种生活让我不得不把自己最原始最野蛮的一面暴露出来,我很不喜欢那样的我。我喜欢体面而又有尊严的活着。现在也是如此,我不喜欢恶形恶状、费尽心思地追求一件事。这样做,即便得到了,我也会心里不平衡。” 荷月认真听着,费力地思索着,似乎理解了,又似乎没理解。她想说的是姿态能吃吗?管他手段如何,目的达到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第70节 不过,尽管她很不明白姐姐的活法,但她会试着去理解她。毕竟,狗与狗不一样,人与人也不同。 荷月赶车只是图个新鲜,哪有骑会痛快,不一会儿,她就把位置让给了一个伙伴,桐月也有些倦了,继续回到马车里窝里,没久她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极香。除了梦见有人给盖被子外,基本无梦。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一觉醒来时,外面天都暗了。 她睁眼时,发现柳栖白也醒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随口问道:“到哪儿了?” 柳栖白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应该快到青城了。” 桐月并不知道青城在哪里。 她迷糊而茫然地坐在那里,静听着马车辘辘驶过,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们是逃脱成功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一回到明州,秦世容有的是办法是难为他们还和江星月。她必须想一个对策。 她在低头思忖,柳栖白也在沉思。过了一会儿,他们几乎同时抬起头,又像是都有话要说。 柳栖白轻轻一笑,“你先说。” ☆、第一百零五章 对策 第一百零五章对策 “好,我先说。”桐月没有推辞,她低头沉吟半晌,方用缓慢清晰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们到京城时才知道你家出事了,我姐夫事先并不知情。是我五妹自作主张救了你——她说要还你之前替我四妹报信的恩情。” “嗯?”柳栖白两道澄澈的眸子凝视着桐月,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现在我们暂时没人追杀了,但秦世容不会善罢干休的,我在想怎么把我姐夫给摘出来……” 柳栖白缓缓点头:“我明白。我正好也有一个想法。” 两人各自说了彼此的想法,互相补充一些细节,又查补一些缺漏。当然这个办法最重要的是需要江星月的配合。为了让她有心理准备,桐月决定派一个最机灵的伙计提前回去给江星月报信。 她先让江星月她们姐妹三人及柳栖白办一个假户籍。 近些年明州又是倭寇又是匪患的,人民流离失所,百姓内迁外逃的不计其数。弄几张假户籍这对于一个知府来根本不是难事。 做完这件事,两人都似放下了一个大重担,虽然不知道结局如何,但至少安心多了。 接着,桐月又跟荷月商量柳栖白的去处。藏在家里肯定不行,藏在明州城中似乎也不安全。 荷月突然一拍脑袋道:“有了,我有一个好去处。我来京城前,有个兄弟说,大海中有一个岛屿,那里以前是倭寇的歇脚地。我当时就想去端了它,结果还没来及去就跟着进京了,我现在回去就带人把它端了,然后在岛上留一帮兄弟,平时巡逻巡逻,没事给我练练兵,刚好就把柳公子放到岛上去。” 对策有了,柳栖白的去处也有了,桐月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接下来的旅程,她心情放松许多,就跟在游山玩水一般。他们兜兜转转,走走停停,在路上耗了一个多月才到明州地界。这一个多月,柳栖白的身体比初时好了许多,但仍然虚弱苍白。 他的话不多,荷月初时还找他搭话,后来发现他比自己姐姐还更难沟通后,特别是有一次,她贸然地问了柳栖白一个很*的问题,柳栖白一脸尴尬,荷月反倒嫌他不够痛快,就更懒得理他了。相较而言,她更喜欢跟自己手下的几个兄弟胡吹海侃,一言不合就骂人。 柳栖白苦笑着对桐月叹道:“你妹妹真的……很少见。” 桐月也笑:“她一直都是这样。” 桐月想着荷月的性格,不禁又想到,她将来会遇到怎样的一个男人。随即,她又觉得想多了。这是进入操心家长的模式了吗? 她们姐妹三人都不是世俗意义的成功者,她如今的年龄在这里算是大龄了,至今仍然孤身一人。梅月合离了,荷月不知道以后如何?还好,她们远离了家乡那个环境,再也没人对她们说三道四,也没人逼婚。如果她们没离开,不知道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她偶尔也会想起白氏林老实杏月他们,但也仅限于想。不消说,他们肯定会按照固有的轨迹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林老实随着年纪渐大,打不动了,也骂够了,家里也没钱,他也许会老老实实地跟白氏过日子。而仅仅是这些,就足以让白氏感激涕零。估计她也会偶然想起在远方的三个女儿,想归想,但日子还是照样过。 对了,还有杨东子。他应该会娶一个跟他家境差不多的女子,贤惠能干,孝顺公婆,给他生一堆儿女。他也许会接着读书,但更大的可能是念几年就不念了,当一个私塾先生或是帐房之类的。过着比一般乡下人稍稍体面的生活。 可能是人在旅途,她又无所事事的缘故,这些日子,她的思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跃。 她是这样,柳栖白也是。众人经常看到的就是两人各据在马车的一边,相对默想。 荷月有一天忍不住说道:“以前我没觉得,现在感觉你们俩挺有夫妻相的。” 桐月慢慢看向她,说道:“你弄错了,我长得没他漂亮。” 荷月指指脑袋那里:“我是指这里。” 桐月笑而无语。 接着,她喟然叹道:“对了,我偶尔想起家乡的一些事。你也会想起他们吗” 荷月嗤之以鼻:“想他们干嘛,那个窝囊又不讲卫生的爹有什么好想的。还有那个死妖婆,对了,我当时临走时应该把她弄死的。” 桐月忙道:“你就算了吧,反正她也活不好。” 荷月点头:“这倒也是,一想到她活得不好,我就安心许多。” 家乡的事两人也就只是随便一说,桐月真正惦记的是明州的事。 “也不知道梅月怎么样了?” “肯定很好,我人虽不在那儿,但名声还罩着她呢。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惹我姐?况且还有姐夫照应着。” 桐月想了想,又低声道:“我刚才闲来无事,不由得想起我们姐妹三人的将来,特别是你和梅月的将来。” 荷月漫不经心地道:“我的将来有什么好担忧的。我是到哪儿都能活。心情好了,当个良民;心情不好就为匪。” 荷月说完,又嘻嘻一笑,问道:“哎,姐,你说你最近总是想得多,是不是因为思春了?” 桐月横了她一眼,表示不想搭理她。 荷月向来奉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必须问出答案才甘心。 桐月被缠得无奈,只好含糊道:“那你呢?再过几年你也该到年纪了。” 荷月没料到她会问自己,她怔了一会儿,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会发春,但不会思春。我看上谁就想办法弄到手,弄到手就丢。” 桐月:“……” 她顿了一下,才反问道:“你们那个时代的人都这样?” 荷月摇头:“不是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婚的、结婚的、异性恋、同性恋、跨种族类恋都有。但我觉得婚姻只适合那种害怕孤独、需要伴侣,又擅长合作的人。像我这样的就免了。我能力这么强,需要合作的时候不多。人又耐得孤独,且大言不惭地说,我自认为是个很有趣的人,单是和自己相处便能找到不少欢愉和快乐。婚姻于我,只是羁绊而不是港湾。” 桐月瞠目结舌而又无言以对。她半晌没有说话。 荷月见她这样,两手一摊,“你看把你吓着了吧?这可是你自己问我的。” 桐月这才反应过来,只好无奈地笑笑:“没被吓着,是被惊着了。那我以后就不用再操心你的事了。” 两人经过这次探讨后,以后数日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因为她们要面临另外的问题:明州要到了。 等待他们的不光是温情和欢迎,还有很多麻烦。 他们还没进城,江星月就派了人悄悄来说,秦府的总管带领大批人马已经先他们一步来到明州了。他们此时正在江家。 桐月心中一凛,当下就决定把柳栖白转移到别的地方。她准备回江府去面对这一切。 荷月也要跟着去,桐月安抚她:“你不能跟着去,你是跟秦世容直接交过手的,你去了反而不好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荷月想了想,只好说道:“那好吧,我听你的。” 安抚好荷月后,她又走向柳栖白,两人没有多少话说,她只说道:“我会按照咱们原先的计划去做,你且安心忍耐。” ☆、第一百零六章 同场作戏 第一百零六章同场作戏 桐月只带了一个伙计入城,荷月则带着柳栖白到别处躲避。毕竟明州城是他们的地盘,只要别被秦总管的人发现就好。 马车缓缓驶入明州城,才离开短短数月,这个城市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街道整洁干净,行人熙熙攘攘,比肩接踵,市井繁华喧闹。大街上时不时地有官差衙役巡逻,街上的小商小贩们不但不躲避,反而有胆大的上前搭话。 桐月见此情形,不禁觉得与有荣焉。同时,她又暗暗发誓,万万不可因为她们姐妹而影响了江星月的仕途,毕竟,她数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施展自己的的抱负,她这才刚刚起步呢。 马车行得不快,桐月在路上又把她和柳栖白商量的对策默默演习一遍,甚至连动作神态都顾虑到了。 她演习了两遍,马车也到了府衙的后堂。马车停在门口,桐月慢慢下了车,站在门口,让门子去通报,趁着这个功夫,她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缓解自己的紧张。 片时之后,门子跑了出来,恭敬地说道:“小姐,老爷正在后堂等着您呢。”说完,他又善意地提醒道:“老爷看上去极不高兴。” 桐月冲他笑了笑,便进去了。 她一走入院子,便感觉到一阵肃杀之气。院子里站满了两排彪悍的侍卫。 大厅里传来高一声低一声地说话声。 桐月微微低了头,缓缓走进去,里面有一个身材精瘦、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她一见里面有外人在,立即做出要告退的模样。 江星月一看到,怒声高喝道:“躲什么躲,还不赶紧进来见过秦主管。” 桐月只好一脸惶恐地走进去,垂首站立一旁。 江星月对桐月怒目而视,手指着她问秦主管道:“秦主管,这位就是我的妻妹,你看冲撞贵府的人是不是她?若真是她,我立即命人拿下她,解上京城,听凭公子发落。” 秦主管那双精光闪烁的三角眼略略扫视了桐月一眼,笑着摇头:“不,不是她。”他接着话锋一转道:“但我听说江大人的妻妹好像不止这一位。” 江星月点头承认:“的确,我还有两个小姨子,我现在就让她们进来。”她接着命人去传梅月进来。 秦主管微微冷笑一声,开门见山地说道:“江大人无须如此麻烦,打伤秦府侍卫的是一个叫荷月的姑娘,身材比这位姑娘高大健壮。大人只须传她来问话便是。” 江星月一听是荷月,便高声骂道:“原来她又闯祸了。”随即大声命令侍卫:“去,把荷月给我带过来。——多带些人去,别让她跑了。” 桐月先前是一脸惊诧懵懂,直到这时,才如梦初醒,她趋着小步上前,一脸紧张地问江星月:“姐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让人捉拿五妹?” 江星月不听她说话还好,一听更加来气,手指着她责问道:“你还问为我什么?我正要问你呢?我明明跟你说过,荷月年纪小,性格莽撞,不让你带她去京城,你偏偏不听,这次倒好,你竟让她招惹到了秦公子头上,你们不要命,我还要我头上这顶乌纱帽呢!我十年寒窗苦读,好容易得了恩相赏识,得了这个官职,你们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桐月吓得面如土色,急声辩解:“我们此次了京城就一直好好贩货,姐夫吩咐让送给秦府的礼物我也送到了,我自认无过错,何来招惹秦公子一说?” 秦主管一直冷眼旁观,他本来视桐月为无物,此时见她还挺伶牙俐齿,便再次冷笑着说道:“姑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道,有人告发你们姐妹私自带犯人出京,我们公子带人前去追赶,你妹妹接连杀了我相府十几个侍卫,甚至重伤我们公子。我劝姑娘好自为之,赶紧说出你妹妹和犯人的下落,我们老爷和公子或许看在江大人的薄面上会从轻发落,否则……哼哼。” 桐月抬眼直直地望着秦主管,一脸的无畏:“请问秦主管,你说我们姐妹带犯人出京,请问人证物证呢?有谁看见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你们这一路追踪,怎么就没找到人呢?你不能空口无凭地诬陷我们。我妹妹是说她杀了几个人,可是那都是要抢劫我们财物的江洋大盗,根本不是秦府的侍卫。” 江星月连忙插话道:“你们途中又遇到大盗吗?” 秦主管并没有跟着桐月的话走,他死死地盯着桐月的眼睛,又沉声问道:“你们可能不认识秦府的侍卫,那我们公子呢?我们公子难道也是江洋大盗?” 桐月微微一笑,“追杀我妹妹的那个人长得是像秦公子,但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冒充的?”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制作精良的□□,然后往脸上一戴,笑吟吟地说道:“主管请看,若有人戴上这样的面具,仓促之间,一个不熟的人能分得清是真是假吗?” 秦主管也看出来了,这姑娘胡搅蛮缠的功夫绝对是一流。事情很明显,秦府的人根本没抓到柳栖白,他们就没有证据说她们私带罪犯出城。若说他们打伤侍卫,她们又一口咬定是强盗。但理讲不过没问题,他们秦家的人也不需要讲太多理。 第71节 因此,秦主管话也不多说了,只淡淡地看着江星月,意思是你看着办吧。 江星月是一脸为难,秦主管仍旧一言不发,无声地压迫着江星月。 江星月闭目沉吟良久,最后一顿足,最后说道:“秦主管,我这就回去让人把我嫌犯带进来,请主管带走,听凭秦公子任意发落。只是柳栖白这个人……本官不敢夸下海口是否能找到,毕竟,谁也没亲眼看到他进入明州境内。” 秦主管用手捋着胡须,微笑不语。 江星月的话音一落,只听得屏风背后一阵异动。众人不由得一怔,一齐朝屏风处望去。 就见端月满脸泪痕地跑出来,上前扯着江星月的衣袖大哭道:“老爷,我五妹究竟犯了何错,老爷竟要拿她?” 江星月又急又恼,拼命推开她,端月往地上一跌,仍然大声哭求不止:“我妹妹可是个女孩,她能有多大能耐,能去最杀人?你们凭什么去拿她了。她要是见了官,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以后还怎么嫁人?我以后又有什么脸面回家去见我伯父伯母。” 桐月也上去抱着姐姐,一脸的哀伤难过。 江星月见她如此没有仪态,不觉一脸尴尬地看向秦主管,秦主管早就听说过江大人的夫人是个村姑出身,素来上不得台面,京城的官夫人们极少见到她的面。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一个堂堂的知府夫人当着外人的面竟如此撒泼无状。 江星月让下人扶夫人进去,谁知,端月竟然撒泼不起。江星月恼羞成怒,厉声警告道:“林氏,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早忍你很久了,你看你,妇德不修、仪容不整倒还罢了,你再看看你的妹妹干的好事,再这样下去,我这个官也别做,还是跟你回家种田去吧。”她越说越怒,越说越恨,最后一发狠道:“来人,拿笔墨来,我要写休书休了这林氏!” 这下,不但江家下人愣住了,连秦主管也愣住了。 江星月并不是发气话,而是真的要写休书。 秦主管赶紧劝了几句,谁知,江星月却执意要写休书。 端月先前还在撒泼胡闹,此时见夫君真动真格的,也吓坏了。 恰好这时,奶娘和丫环抱着两个孩子也赶来了。两个孩子一起扑上去,各抱住父亲的腿,哭着恳求不要休了娘亲。奶娘也劝,丫环也跟着劝,江家上下乱成一团。 然而,江星月铁了心要休了夫人,她再命下人去拿来笔墨,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当着众人的面写了休书。 端月见丈夫真的写了休书,大叫一声,当下便昏了过去。桐月等人一面叫着一面把人抬进内室。 秦总管看着这副乱状,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江星月一脸歉意地道:“本府家门不幸。让先生见笑了。” 秦主管微微笑了笑,泛泛安慰了江星月几句,留下一句:“改日再来叨扰。”便飘然而去。 江星月将其送到一门外,才快步回来。秦主管刚走,江星月就回府衙,立即下了海捕文书,要捉拿林荷月归案。同时,她还让府里的师爷悄悄地拜访秦主管,先献上一份厚礼,然后又将前几次缴获的倭寇的倭刀兵器以几十个俘虏献上去。 秦主管自是喜出望外,这倭寇可是当今皇上的癣疥之患,若是把此功安在公子头上,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家老爷正愁没有借口让自家儿子升官呢。这不,机会就来了。 秦主管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将事情经过一一向秦世容禀明,并献上了倭寇俘虏和若干战利品。秦家父子一番商议后,巧妙地把此功安在了秦世容头上。皇上果然龙颜大悦,秦相趁机擢升了秦世容的品级。秦世容因为此事倒也没有再责难江星月,至于柳栖白的事,他只派人暗暗查访,也没敢再大肆搜捕。而逮捕荷月的事,本就是一个过场。况且,她们姐妹如今姓名籍贯都改了。现在的荷月姓何,是明州附近山中一个猎户的独生子。而桐月则更为吴姓,是近海一个渔家女,梅月还是她妹妹,她们有一个弟弟但是失踪在外。 事情暂时算是尘埃落定,桐月有些惋惜地对江星月道:“此事到底还是连累你了。” 江星月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其实我知道了柳家的事也想帮他,只是鞭长莫及,不知如何相帮。咱们也算是心有灵犀。而且,”江星月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将来要扳倒秦家父子,柳栖白也是不可或缺的。” 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江星月没有透漏太多,桐月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那么我姐的休书又是怎么回事?” 江星月默然一会儿,苦涩地笑笑:“我早想如此了,这算是给她留一条后路,正好借这次机会实施了。” 经过柳栖白的事,桐月初步认识到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也不敢说以后一定不会怎样。她只是默默地叹息,什么也没有说。 ☆、第一百零七章 离别 第一百零七章离别 江星月当真“休”了端月,这件事在明州城内引起了一阵轰动。 有人怜悯端月,也有人觉得像江知府那般人物原该配个更好的妻室。 反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桐月做为妹妹,只能把姐姐“接”回家。虽说是休回家,但江星月给端月补偿了一笔家产,另外拨了个几个人服侍她。并且,她也没有做绝,只说看其以后表现,再做定夺。至于那个惹下大祸的荷月仍然在逃,反正没人看见她。 此时的荷月正带着一帮兄弟在建设荒岛呢。说是荒岛,其实以前也不荒,这可是倭寇的窝点之一,前些日子被荷月带着弟兄们给端了。 这帮人如今就聚集在岛上,有事巡逻,没事就钓钓鱼,打打架,练练兵。平常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日子过得比寻常更逍遥自在。 柳栖白也在岛上,可惜他与这些人格格不入。江星月给他送了书去,他每日窝在房里看书,写写画画,当然有时也会出来走走。 有时,桐月也会到岛上来住个几日。每次她来的时候,柳栖白在外面呆的时间也会长些。 桐月多半会带些最新的消息或是邸报给他看。 江星月已经特意在京城安插了眼线,那边一有新消息就会快马传递过来。 京城仍是暗潮涌动,秦家父子在朝中仍是一手遮天,最近又有何御史因弹劾秦相而下狱。到此,朝中已经无人敢惹他们父子。 柳栖白看了一眼邸报和送来的消息,便随手搁下了,他对桐月说道:“能陪我去外面走走吗?” 桐月笑道:“走吧,外面阳光正好。” 两人并肩站在岩石边,眺望着远处的大海。 此时正值正午,海上风平浪静,阳光温暖宜人。 他们只是晒了半日太阳,话没说上几句,桐月便离开了。 荷月带着几个弟兄亲自送她上岸,她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两人的进度,一见到她这种不争气的样子,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唉,每次看你这样我都心急,羊落虎口,这是多好的机会。我告诉你,李江说,他这种人不会留在这里太久的,到时候你别后悔哦。”李江是在他们回来后一个月才逃回来的。他受了点伤,但并不致命,一回来仍跟着荷月在混。他年纪大,江湖经验丰富,勉强算是荷月的狗头军师。 桐月浅浅一笑,说道:“我无所谓后悔不后悔,爱情只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是疲惫凡庸生活的一个念想,有更好,没有也行。这多年来,好像一个人都已经习惯了。”如果身边没人在催逼,她倒真的无所谓了。虽然,她的内心没有荷月那么强大,但她承受孤独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桐月回城之后,又开始忙碌起来。 江星月比她更忙,现在整个明州城被她治理得清平安定,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已经是她到任的第二个年头,到到了明年就是她的升迁之际。如果她没有得罪朝中要人,在第三年不出任何大的差错,她的下一个职位有可能就是布政使,也可能是平调为别州知府。所以,江星月最近特别关注京城的最新动向和消息。而京城的变化也十分频繁,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对她们来说,有一个大好消息:先前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皇子被立为太子。而柳大人先前曾做过十八皇子的老师。朝中有人见风使舵,便有人替柳大人翻案。如今柳大人已经出狱,名义是在家消息,实则是在等待时机。当然,秦家父子也在疯狂反扑,但是,由于十八皇子和他的母妃的原因,秦家父子已经渐渐失去圣宠。朝中各大官员蠢蠢欲动,摩拳擦掌。 这下,江星月也不用避讳,立即让人将柳栖白从岛上接回来。 两人通宵达旦地商量对策写奏折,江星月没有仔细对桐月说明奏折的内容,她只说了一句:“此次,秦相必死无疑。” 桐月讶然,随口反问:“难道你们给他安的是谋反和叛国通敌的罪名?” 这次轮到江星月惊诧了,“你是怎么想到的?我们商量的给秦贼定的罪名就是作乱、通倭。” 桐月笑笑:“猜的,因为无论哪个皇帝都最忌讳这两条。” 江星月望着桐月叹息,“你比我以为的还要聪明。” 桐月却不这么认为:“我只是有些小聪明而已,而你不一样,你是有实际才能的人。” 她也许有些口头上的聪明,但江星月拥有的却是切切实实的执行行。 别小看执行力,它就是马云和马大炮的分水岭。在知识爆炸的时候,懂很多道理并不稀奇,但照样有很多人仍过不好这一生。因为,知道和能做好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江星月见她是真心诚意的夸奖,也就笑纳了。随即,她状似无意地说道:“柳栖白可能这几日就要动身了。他说,有一些事情他必须要去做。” 桐月随口答道:“他是该回去了。” 江星月观察着桐月的神色,摇头不语。 三日后的清晨,柳栖白起身回京。江星月派了几十个最精干的侍卫护送他。 荷月和他的兄弟们也来了。 她自告奋勇地要跟着去。江星月微笑着望着柳栖白,柳栖白淡淡一笑,道:“也好,有了她会更安全。” 荷月十分兴奋,大声说道:“谢谢姐夫。” 众人一片其乐融融。 荷月趁机问柳栖白:“柳大哥,你这次回京会不会娶那个顾小姐?” 柳栖白不解地反问:“她是谁?”他问完才恍然明白对方是谁,她就是那个在婚礼当日拒了白佑林的顾小姐。 荷月还没得到这个确切答案,明州城的其他官员也来为她送行。 桐月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热闹。柳栖白一袭简素的青衣,气质如水碧天青一样的脱俗清雅。桐月一直觉得奇怪,为何跟他单独在一起并不觉得如何,一旦他身处人群中,总会显得那么引人注目。 她在人群外望着他,柳栖白也在群中寻觅着什么,当他找到她时,她正在看他。两人隔着鼎沸的人群,彼此深深地凝望着。桐月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让柳栖白为之愕然和茫然。 作为侍卫的荷月立即站前替他解释这个动作的含义:“我姐其实是舍不得你。” 柳栖白含蓄地微笑着,荷月又小声补充一句:“她肯定不开心,到嘴的鸭子要飞了,能开心吗?” 荷月还想再说什么话,却被李江劝住了。李江小声道:“别多话,这叫此时有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有学问人的脑袋跟咱们的是不一样的。” 荷月倒真听得进去劝,便什么也不再说了。 荷月做为侍卫真的尽职尽责,话不多说,十分注意安全,有危险她先去查看。这一路,柳栖白是顺风顺水。 几天后,他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自己欠荷月一个回答,然而他并没有通常的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荷月:“关于顾小姐的问题是你想问的吗?” 荷月正要回答说当然是自己问的。这时李江不知从哪儿绕了过来,对荷月挤了一下眼,荷月立即会意,她清清嗓子,故作神秘地说道:“其实是谁问的不重要,答案才最重要。” 柳栖白一直没告诉荷月这那个答案,她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 ☆、第一百零八章 风起 第一百零八章风起 柳栖白跟荷月离开后,桐月的日子仍然照旧。明州城比两年前更加繁荣,整日车马喧哗,船舶来回穿梭。桐月的生意又扩大了不少,她没有置办田地房屋,只是将原来的两条船卖掉,换了一条新式的、最结实的大航船。可容纳数百人的那种。 堂姐端月对她的做法很是不解,她觉得人有了钱就买买田置屋,田和房子不会跑啊,怎么能买船呢? 桐月也没有向她解释,她本身就是一个没安全感的人。在这个时代感觉更甚。当她有了钱时,她不想在家乡买地建房,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她说她要进城;可是在京城也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买房,在明州还是。直到这时,她才察觉到真正的心结:她的心灵一直都在脱离这个时代,像一滴飘在水面的油一直都融入不进去。她觉得无论哪里都不是她真正的家园。 她和江星月都在为各自的事情忙碌。令人可笑的是,江星月因为明面上休了端月,没过多久便有许多媒人上门提亲。江星月真是无言以对。她跟端月商量着,准备过些日子还把她接回来,但休书依然留着,以防万一。 端月又建议她把江母接回来,说这都两年了,她的气也该消了。而且,若是母子不和,被有人发现来个弹劾她不孝会对她的仕途不利。毕竟,这个社会还是十分重视的孝道的。江星月其实早就挺思念母亲,但又怕两人见面又起争执。她想了想,决定派一个可靠的下人去看望母亲,探探她的口气。如果她愿意就接她过来。如果不愿意,她就打算趁着卸任时顺便回去一趟。 江星月刚处理完这件事,就得到从京城传来的最新消息:夏御史率先上书弹劾秦相,他一带头,众臣群起而攻之。有弹劾秦相侵占民田、残害百姓的,也有弹劾他贪赃枉法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到皇上的御案,这些都还不算致命,但其中最犀利最致秦家父子于死地的是一封弹劾秦家父子谋乱和通倭的上疏。这封奏章写得有凭有据,条理清晰。奏章中说秦府有巨大的地库,里面私藏兵器。通倭的证据,是从俘虏的倭人中审问到的。还有一个证据,就是秦世容身边就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倭人。一时间,朝野震惊。皇上龙颜大怒,当即命令新立太子着手调查此事。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秦家的地库里确实藏有大量兵器,还有不少良家民女甚至年轻美貌的男子,他们都是秦世容的禁脔。 秦相谋反通倭的证据确凿,再加上民怨沸腾,皇上下令查抄秦府,家产没少,秦相投入大牢。而秦世容则流放岭南。消息传出,百姓奔走相告,万民欢腾。 秦相年老体衰,入狱不久就死了。至于秦世容,他没出京城多久就被人给砍死了,官差只找回了他的一条腿。秦家父子如此下场,以前跟着他们走得近的人自然也没有好结果。许多人被抄家或是丢了官,还有不少人丢了命。连着白佑林也跟着遭了殃,被关在牢中。 桐月听罢只是深深叹息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在给荷月写信时,附注了一句:把那五百两银子还他吧,打点狱卒,让他过好些。 她为他能做的只是这些了。 第72节 不久,荷月回的信中写道:我去打点了。他非要见你,我说你不在京城,让他有话跟我说。他说他有一个□□兰的丫环怀了他的孩子,那丫环被人买走了,他说眼看自己就要性命不保,连后代都没留下,一定要我帮他找到春兰。我就跟说,你这具肉身都不是自己的,留不留后代又怎样? 桐月看罢,倒也不觉得不奇怪。白佑林出生农村,对所谓的血脉后代看得十分重要。一个为了拼儿子连生几个女儿的家庭生出有这种思想的男人不是自然而然的吗? 她想了又想,最后让人带话给荷月:如果顺手可为就帮,若是太难就算了。 这天,她跟江星月谈论起这件事。江星月淡淡说道:“白佑林有这样的结局也不足为奇。” 桐月也跟着叹:“这几年,我算真正感觉到什么叫世事无常。” 那么多人,起起伏伏,生生死死,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又眼看他楼塌了。 转眼间就到了这年的春天,桐月再次写信给荷月,不想回信的不是她,却是林家的一个伙计。他写道,五小姐一个月前就带人离京城了。桐月不禁奇怪,按照荷月的速度,又没有货物押运,她应该早回来才对,为什么还没到家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桐月一连担忧了几天,有天半夜,荷月风尘仆仆地回家来了。 桐月和梅月看到她平安归来是又惊又喜,梅月起床要去给她做饭,荷月也没拒绝,一边叫着饿坏了,一边大口大口灌水。 桐月等她喝足了,才问她话。 荷月哪里用得着她问,拍着桌子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先给你们讲我在河边的芦苇荡里发生的事情。有一伙贼人不长眼,敢惹到老娘头上,结果被我们给杀到老巢,我把他们头领给火并了,在那儿住了好几天。要不是怕你们担心,我就再多住几天。” 桐月无奈地摇头,不知说她什么好。 说完这件最得意的,她又说起跟着柳栖白的见闻,她一脸可惜地看着桐月道:“姐,你说你的口味真够独特的,你喜欢的那叫什么人,不吃肉不喝酒没有别的嗜好,我到他家里发现,他的卧房就像僧房,我就到处打听,结果他家下人说,他们少爷以前真打算过要出家。现在不知道如何了。” 桐月有些惊讶:“他不吃肉吗?我不记得了。记得路上,他也没特意说呀。” 荷月道:“你爱信不信,反正跟我一起是不吃。我估计他以前是没条件计较,现在有了。” “很有可能。” 荷月诚恳地建议道:“你要是喜欢他的长相,找个机会睡了他放下就完事,要想找个伴侣还是找个正常的,——对了,你还记得跟咱合伙做生意的钱了轩不?他问过你好几次。” 桐月当然记得他。 “我觉得他还凑合。” 这时,梅月端来一大碗肉丝面,荷月也顾不上说话,埋头一阵大吃。 吃罢饭,夜也深了,三人各去歇息。 次日,桐月带着荷月去见江星月。 江星月见到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而是神色凝重。 桐月心中一惊,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星月沉声说道:“我觉得我可能要暴露了。” 这简直如平地惊雷一样,震得桐月心口发颤。 江星月接着解释道:“你记不记得我这次派人回去见我母亲的事?”桐月点头。 江星月又说:“结果那下人回来说,老夫人和姨太太都说小姐上次就派人来过了。可是我从没派过别的人。你说这些人是谁?他们想干什么?” 江星月接着往上说:“你也知道,咱们先前玩的那些把戏,能骗得了无知村民,但骗不了朝中这些人精。我的破绽太多了。以前没人注意,是因为我一直默默无闻,现在明州治理得不错,我在弹劾秦相这件事里也立了功,柳栖白着人告诉我,说太子殿下曾提起过我,如果不出差错,我任期结束后,就有可能升任东南两省的布政使。我站得越高,注意我的人就越多。我的政敌也越多。” 桐月越来越心惊,她问道:“那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吗?” 江星月沉默许久,摇头苦笑:“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江星月的预测很准,这年的初秋,朝廷下令宣江星月迅速入京述职。他们谁也不知道此行是福还是祸。 ☆、第一百零九章 云涌 第一百零九章云涌 江知府要调任的消息传出来后,明州城百姓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府衙和街上,殷殷挽留。江星月为此不得不耽搁了几天。 这几日,她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家中的事情。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相当于在提前安排后事。先是端月和两个孩子,端月手中已有休书,其实再转念一想,若是江星月的身份暴露,端月有没有休书都是一样,江星月是欺君之罪,端月也是共犯。但有了休书总感觉多了一层保障似的。然后就是江母的事。 她们白天都很忙,到了晚上,江星月让人去请桐月来说话。 江星月拉着桐月郑重嘱咐道:“如果一切都好还好,若是你们一旦听到什么消息,直接带着我娘和你姐离开。千万别管我,这不是你们能管得了的,这件事甚至不比柳栖白那件事,你们那时只是对抗一个秦世容,而我的事,则是对抗整个朝廷。” 桐月避重就轻:“好的,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伯母、姐姐还有两个孩子。” 江星月的手重重地按在桐月的肩膀上:“记住我的话,管好荷月,不要让她轻举妄动。” 桐月默然点头。 江星月见气氛有些压抑,便故作轻松地说道:“也许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坏。或许是升官也不一定。来,咱们出去走走,这次分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江星月携着桐月的手,步出书房,在庭中漫步。 桐月一直没有说话,她抬头望着夜空,今晚繁星满天。江星月也陪她一起抬头看星空。 她淡淡笑道:“今晚满天星斗,明日应该是个晴天。” 桐月心里明白,她是在故意拿话冲突这沉重压抑的气氛。桐月心里苦涩,但表面上却积极配合江星月。 江星月跟桐月闲谈一会儿,望着夜空,意味深长地问道:“当你看到星空时会想到什么?” 桐月想了想,答道:“心胸会随之莫名的开阔起来。” 江星月豁然一笑,清声说道:“天地高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与无穷的宇宙相比,我们的生命是多么短暂,不过数十年而已。但即便如此短暂,太多太多的人终其一生也不曾绽放过光芒,默默的生,悄悄的死。如果,我能像这天上的星和月一样曾经照亮过黑暗的大地,哪怕只是一瞬,此生也再无遗憾。我从一开始就预知了结局。这不是悲剧,这是一种成全。你能明白我的心吗?” 桐月默默地看着她,想着她的话,想着她的暗示,又是佩服又是伤感。 是的,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种人,宁愿用全部的生命来换回一瞬间的闪亮。江星月就是这种人。 …… 次日一早,江星月带着随从便悄悄离开了。她留下话说,之所以早行,是怕百姓热情挽留。桐月明白她其实怕离别的伤感。 江星月一离开,桐月就派人去接江夫人,另外把端月和两个孩子也送到安全地带。万事先做好准备,如果一切太平无事,那是最好。 江星月上路约有七八天,林家就来了一个熟人,是柳栖白。 桐月看到他十分意外。 柳栖白冲她微微一笑,桐月觉得他似乎有机密的话要讲,立即屏退闲杂人等,略显焦急地问道:“京中出了什么事?” 他看着桐月的眼睛问:“江星辰真的是女扮男装是吗?” 桐月没有贸然接话。 柳栖白见她对自己有戒备之意,不觉又是一笑,道:“有人拿此事上疏皇上,被我认识的人压下来了。” 桐月的心砰砰乱跳,她问道:“那人是怎么知道的?到她的家乡去查的吗?” 柳栖白不紧不慢地把事情合盘托出。原来,江星月只不过是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她在明州的政绩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偏偏他又不嫖不赌不贪,浑身上下找不到污点,这些人本来无计可施,但有人隐约听闻他和母亲不和,于是就有人想拿不孝来做文章弹劾他,毕竟本朝以孝治天下,如果事情属实,这也算是一大值得攻击的弱点。有人假扮江星月的人去探她姨母和母亲的话。她母亲还好,姨母却不小心说漏了嘴,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个人又悄悄到桐月他们所在的村子一查,确定了这个事实,于是星夜赶回京城去汇报。这才有了奏折一事。 柳栖白道:“这道奏折被压下来了,但是下封呢?所以我星夜赶来找江贤弟。” 桐月知道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无用。 她问道:“那如果折子到了皇上手中会如何?” 柳栖白冷笑:“他会对此人此事很感兴趣,然后召人进宫让太监宫女验明正身即可。是真是假,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桐月仍然追问:“那最后的结果会如何?” “最后的结果,”柳栖白看了看桐月,目光飘向远处,沉声说:“最坏的结果是以欺君之罪下狱,最好的结果是皇上纳她为妃。” 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惨遭暴露,然后女子入宫为妃,很多戏文小说里都有这种桥段。一般里面的皇帝都是年轻英俊又深情。 但是,现在桐月并不会这么乐观,她特意问道:“当今圣上多大年纪了?” “圣上前年过的六十大寿,他的后宫有数百个嫔妃,有皇子二十多位,公主十几位。” 桐月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江星月,她是一个可以出相入将的人,也是一个可以为了理想而殒身的人,她那么骄傲,又怎么会愿意去屈身服侍一个比她爹年纪还大的垂暮老人,一个重用奸臣的昏君。 桐月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那个最好的结果跟最坏没什么两样,她不可能答应。” 柳栖白用怜悯而关切的目光望着她,望了一会儿,他起身告辞,他说他要追赶上江星月。柳栖白虽已提出告辞,但人仍然站着不动,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惜桐月此时是心乱如麻,并不曾注意到这个细节,她飞快地说道:“好的,再会。”柳栖白微微苦笑一下,这次不得不起身离开了。 他一离开,桐月就赶紧去找荷月商量此事。 荷月闻言也是大吃一惊,骂了一句道:“这帮挨千刀的,没事就盯着别人,我以为还能再瞒个几年呢。”她接着又往下说道:“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我带着兄弟们去把江姐姐截回来,咱们一起上咱家的大船,我看谁敢到大海上去捉咱们!” 桐月没有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她只说:“你现在就去准备,咱们先去追赶星月,看她如何决定。” ☆、第一百一十章 美丽新世界(上) 第一百一十章美丽新世界(上) 桐月嘴里是这么说,但她凭着自己对江星月的了解,已经大致猜测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她当即命令所有的伙计下人,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上大船,先运到荷月常呆的那个岛上,伙计跟荷月的那帮兄弟愿意走的就跟着他们走,不愿意的当下就发遣散费打发他们离开。大多数人都愿意跟着走,也有少部分有家有口的不愿意离开。 梅月跟着大船走,她与荷月以及一众功夫最好的侍卫,驾一艘轻便快船去追江星月。 荷月见姐姐心情焦躁,便安慰她道:“姐,你别急。就算江姐姐被关进大牢我也能去劫狱。” 桐月深吸一口气,勉强冲荷月笑笑,“我不急,真的。” 荷月开始是催兄弟们赶紧划桨,无论多快,她仍嫌慢,最后索性亲自上阵去划。 桐月本以为他们要好久才能赶上江星月,毕竟她已经启程七八天了。 他们在第四天时便迎上了江星月和柳栖白,两家的船并行在江上。桐月看到船头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欢呼雀跃,双方互相挥手致意。 梢工把船停稳靠近,荷月让人把他们的小船拴在大船上,众人像鱼似的纷纷跳进江家的大船中。江星月和桐月两人更是唏嘘不已。桐月问她怎么赶回来了。江星月低声说道:“在路上遇到一个熟人,一揣测他的话就感觉不对劲。” 桐月仔细一问不禁悚然一惊,原来那个怀疑她的人早就把消息给散播开了。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这些人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是江星月不可能是女人,理由很简单:女人怎么可能考得上状元?女人怎么能当上知府,而且还把明州治理得那么好?另一派则是相信确有此事,双方争执不休,他们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江星月本人入京,到时一验身一切都明白了。而这个熟人也是对此事半信半疑,他看到江星月就不住地打量审视她,江星月察觉到他目光有异,仔细一问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她当下便已明白此去凶多吉少,于是便寻了个借口,掉头而回。在回程中,她刚好巧遇来追赶她的柳栖白。 “那你打算怎么办?”桐月问道。 她猜想柳栖白肯定已经把先前跟自己说的话转述给江星月听了。 江星月的目光眺望着远处的江面,傲然一笑,声音平淡而坚定:“我是不可能进宫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别说是当如今这个老皇帝的嫔妃,便是皇上驾崩,太子即位,让我进宫,我也不愿意。皇宫,那只是世间最华贵的牢笼而已。” 桐月也跟着笑了笑,果然,她猜得不错。她原本就是这样骄傲的人啊。 第73节 笑毕,她飞快地说道:“既然不愿意进宫,那当然也不能进牢狱,我们只能外逃。” 江星月的目光略带一丝茫然:“我不确定要逃向何方。” 桐月手指着辽阔的水面说道:“大海。” 江星月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那就逃向大海。” 桐月接着便说了自己来之前做好的准备:“姐姐和两个孩子已经被送到黄石岛上了。”黄石岛就是荷月先前呆的那个岛屿,因为上面到处都是黄色的石头所以众人都称它为黄石岛。 “我已经派人去接伯母了。等到人一聚集,咱们就登上大船,逃向深海,就凭朝廷的水军是奈何不了我们的。” 江星月点头道:“我先向看过一个西洋人绘的地图,在大海中有不少岛屿,咱们选一个最宜居住的岛去安家也好。” “好。那就这样。”两人的语气欢欣雀跃,充满了向往。 柳栖白见两人聊得如此投入,不得不让人提醒她们后面有船追来了。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有两条大船,船头旗帜飘扬,甲板上士兵林立,一看势头就不好。 船头立着一个中年将士,他命人大声喊话:“江大人,前方不太平,末将奉命来护送江大人。” 接着,他又亲自喊话柳栖白:“柳公子,且行个方便。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柳栖白一言不发,也命船工稍稍放慢速度,借此机会将船横亘在两条大船之间,江家的船凭着这会功夫,又与追兵拉开了一些距离。 江星月一面命人答话一面吩咐众船工赶紧开船。然而他们和后面那条大船隔得很近,柳栖白的阻拦也无济于事。 荷月见状心急,便要带领众兄弟上前拼命。 江星月却制止住了她。很明显,对方船上有四五百个士兵,一旦交手,他们必将陷入被动。 桐月和江星月并肩而立,两人都在飞快地盘算着计策。 柳栖白与那条船几乎齐头并进,他好像在跟他们商量着什么,他应该是在说情,但对方看上去没有被说动。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一个主义,那就是擒贼先擒王,只要他们捉住这个头领当人质,便可以一路通行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当然只能交给荷月来完成。 桐月招手叫过荷月,低声嘱咐了她几句。 荷月带着几个水性最好的兄弟,跳上小船,本来,她打算冲那位武将去,突然,她想到什么,临时改了主意。径直冲柳大的大船而去。 小船像箭一般地冲到柳家的船边,船上的人对她也没有防备,只见,她顺手一拽,轻轻松松地就把柳栖白拽到了自己船来,她刷地抽出一把砍刀置于柳栖白脖子上,大声对那个武将喊道:“船上那谁你给老娘听着,你要是再追我们,我就宰了这个小白脸,到时看你怎么向他爹交代,看你怎么向太子复命?识相的快快撤离,否则我就动手了。” 中年武将先是一愣,接着又开始权衡利弊。的确,上峰只是命令让他拦住江星月,并将她护送到京城。他若是因此伤了柳栖白那可如何是好?如今秦相已经倒台,柳大人因为最先带头弹劾秦家父子,在朝野收获一个刚直不阿、不畏权势的清名,再加上他又是新太子的老师,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若是得罪了柳大人,他还有命在吗? 他越是权衡越是顾虑丛丛。 这时,柳栖白也喘着气吩咐他:“快后退!” 那人思前想后,只得放慢了追击速度。 这时江家的众船工一齐用力划桨,正好江上又起了风,船帆灌满了风,行得飞快。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远。 荷月把柳栖白押送到了大船上,江星月十分抱歉地冲柳栖白拱手:“柳兄,真是难为你了。” 桐月无语地看着荷月,荷月得意地笑着,大声说道:“我也是给你们一个道别的机会呀。我们打算要逃向海外,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柳栖白看看江星月,似乎在向她确认,江星月缓缓点头,表示是的。 他的目光从江星月身上移开又落在了桐月身上,然后又极快地收回。 最后,不知谁了受谁的提示,甲板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找借口离开,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然而两人仍旧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柳栖白先发起的问话:“你也跟着她一起走吗?” 桐月点头:“当然。” 柳栖白低头看着船下的流水,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口吻说道:“你不像马夫和农夫的女儿,你是船夫的女儿。”说完,他又低低地补充一句:“因为你的身上有一种飘零之感。” 桐月猛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自嘲地笑起来:“他说得真对,她可不是一直都是飘零者吗?这个时代的飘零者。” 他见桐月似乎认同了自己的想法,又低声道:“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其实我也是。” 桐月笑道:“我信,你觉得自己是就是。” 说完这番话,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令人奇怪的是,这种沉默并不让人尴尬。 桐月望着这个男人,他是她两辈子以来唯一主动喜欢的人,而且是一见钟情。他们认识这么久,而且共过患难,她好像一直没有试图去走进柳栖白的内心,因为她怕他的内心和灵魂让她失望,她经历的失望太多了,她的父亲林老实自不用提,她对杨东子这个淳朴善良的乡村少年失望过,对高大健壮、看似正常的杏月的丈夫也失望过,对白佑林这个来自现代的男人更为失望,她对这个时代已经失望透顶,又怕因为对柳栖白的失望加剧这种失望。 这时候,她突然记起在哪本书上看到一段话: 不管你对多少异性失望,你都没有理由对爱情失望。因为爱情本身就是希望,永远是生命的一种希望。爱情是你自己的品质,是你自己的心魄,是你自己的处境,与别人无关。爱情不是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永远的动词,无穷动。 尽管,她对那么异性失望,但没有理由对爱情失望。它是疲惫凡庸的生活一个梦想。 在即将离别的这种时刻,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为什么不肯向前多走一步,为什么不试着多去了解一些。为什么,她那么惧怕爱情?是不是在她的潜意识里觉得爱,特别是主动去爱,代表着软弱和没有姿态? 她知道做为人质,柳栖白很快就要下船了。他们一旦分别,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见了。 桐月望着他,一直望着。柳栖白微微侧脸,任她望着。 她慢慢地走过去,柳栖白静静地看着她。 “我一会有话给你说。”她莞尔一笑,转身进了舱房,约有一刻钟后,她重新走了出来。 柳栖白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去做什么去了。她进去换了一身更合体更好看的衣裳,蓝色的衣裙,像天空又像江水的颜色。她的脸上薄施脂粉,唇色红润。 她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缓缓走向他,在他前面站定:“你可能早就从荷月嘴里听说过,今天我想亲口告诉你,因为今日一别,我们后会无期,我想在离开之前,做完所有没做完的事,说完所有没来及说的话。” 柳栖白掩饰着自己的震惊之意,尽力维持着淡然的神色。静静地听桐月往下说。 桐月缓缓道来:“初次见你,是在京城的一个酒楼上,我上楼上,你在楼上。我那时对你一见倾心。这于我是不可思议的,我曾经抵制过自己,但最后还是承认了。你的外貌满足了我对一人男人的所有幻想,但我不敢深入你的心灵。” 柳栖白带着笑意专注地看着她,看了又看,突然自嘲地道:“我身上最纯洁的是心灵,最脏污的是我的血,我的父亲一直嫌恶它。” 桐月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 她坦然笑道:“我是在作最后的剖白。” 柳栖白低头回道:“我是在做最初的剖白。” …… 船舱下面,像壁虎似的贴着两个人。 那是荷月和他的一个叫二虎的兄弟。 荷月一头雾水地问:“二虎,你听明白没?” 二虎摇头:“俺只念了两年书,听不懂。” 荷月真心诚意地说道:“你以后找媳妇千万别找文艺青年。” 二虎反问道:“文艺青年是啥?” “我姐这样的。” “老大,你又开玩笑了,大小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上我这种的。想娶也娶不着啊。” 荷月一想也是。 她接着又说道:“我也不找文艺青年。” 二虎嘴贱地回道:“老大,你想多了。” “滚。” 两人发生内讧的结果就是,被上面的两人发现了。 桐月无言地看着荷月,柳栖白笑而不语。 荷月见被人发现,丝毫没有愧疚感,张嘴说瞎话:“我正贴在船上钓鱼呢,哈哈。你们继续。” 然而,桐月此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这些话纯粹是了却一桩未了的心愿,结果如何根本不重要,而且这种时候又何来结果? 船行三日后,便到了河流入海口。旁边早有一搜新造的大船等在那里。那是来接应他们的大船。 江星月对柳栖白说道:“这一路辛苦柳兄了,请柳兄下船吧。” 柳栖白站着不动,他深深地凝望着桐月。 一个人在离别时骤然觉得不舍,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如果是,它是否又值得自己抛却一切踏上未知的征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美丽新世界(下) 柳栖白在迟疑着、犹豫着,他到底是下还是不下? 桐月告白完毕,仿佛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似的,先是觉得一身轻松,随即又有些怅然若失。 江星月并不清楚两人发生了什么,她正在让人准备解开那条小船的缆绳,让几个艄公把柳栖白送上岸,过不了多久,后面的追兵就该来了。 荷月看得心里起急,不过,她只能帮姐姐到这种地步了。 约有一刻钟的功夫,小船上的人员已经准备就绪,江星月难过而又不舍地说道:“柳兄,请吧。” 柳栖白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仍然立着不动,望着远方浩淼的水面,那无边无尽的大海,海的尽头是天。 那是一个新奇而干净的世界,没有岸上的蝇营狗苟、卑污肮脏,没有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还有一个女子,就在他身后。 几名梢公已上跳上小船,齐刷刷地看着柳栖白,专等着他下来。 柳栖白从无尽的思绪中恍然醒悟,只是一瞬间的时间,他就下定了决心,他淡淡说道:“让他们上来,我不走了。” 江星月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柳栖白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清晰坚定:“我跟你们一起走。” 江星月怔怔地看着他,一脸困惑不解。这时荷月走过来,悄悄地拽拽她的袖子,再用手指指桐月,江星月想起来刚才荷月的确是找借口把他们都支开,只留下柳栖白和桐月在甲板上。她不禁哑然失笑,就那这么一会儿功夫,桐月就说服了柳栖白吗?也不一定是,从京城到明州的路上,他们一路同行且又共过患难,想必那时早已情根深种也未可知。 还有,不光是感情的问题,柳栖白早有出世之心,记得他曾无意中提过,他对官场没有兴趣涉入,就连科举考试,也是兴之所至,偶而一试。当时,他这话是出于真心,但却不小心让秦世容听到了,秦世容顿时满脸阴沉。因为即便柳栖白是兴之所至,名次也仍高于他。要知道,秦世容也是苦读诗书,广延名师,考试前虽未曾作弊,但也请了许多幕僚和前科学子详细揣摩猜测可能会出的考题,殿试的考题等等。江星月当时就察觉出,秦世容妒忌柳栖白,而且还远不止妒忌这么简单。他们两个总是形成鲜明的对比:秦世容用力过猛,柳栖白心不在焉,他又只是心不在焉而已,又没有像别人那样游戏人间。她与他认识几年,只知道他是个值得交往的君子,但从不了解他。两人也从未交心,他似乎跟谁也没交过心。 但既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也没有再劝,便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柳兄愿意同行也好,这次是做上宾而不是人质。” 柳栖白浅浅一笑算是回答。 这时,大船已经驶来了。两船渐渐靠近,大船上的人把他们一个个拉上去,再把东西和行李搬上去,江家那条空船还有桐月坐的那条小船一起被弃在海中,任其飘荡,还能迷惑追兵。 新造的大船坚固而结实,共有三层,这是桐月花了大量的银钱督造的,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装有粮食、米面、种子、淡水、指南针、耐放的蔬菜、还有种植蔬菜的装着土的箱子等等,另外还有弓箭、□□、大刀、鸟统等各式武器。 大船像一条鲸鱼似的,带着他们在大海中乘风破浪,快速地向黄石岛驶去。 第74节 他们还要去那里接一批人再走。 岛上的人远远地就望见了大船,大人孩子们一起挤到岸边的岩石上拼命地朝他们挥动着双手。 众人喜气洋洋地登上岸,互相说着别后的事情。两个孩子又哭又笑地扑向江星月叫爹。江星月蹲下来一手抱着一个,笑着对他们说:“以后别叫爹了,叫娘。”两人懵懵懂懂地点头,又别别扭扭地叫了声“娘”。大家不由得一起笑了。 端月走过来拉过两个孩子,看着江星月说道:“现在只等婆婆到了。” 说到这个,江星月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沉。 桐月忙道:“这次派去的人都是最机灵能干的,而且他们不在通缉的范围内。官府应该不会注意他们,我让他们接到人后,乔装打扮了后带来。” 这个小岛上什么也没有,只能做为中转站,他们不可能停靠太久。只等江母一到,他们就开船向深海出发。 在黄石岛上的几天里,柳栖白每天都会跟桐月在海边散步。两人都是那种淡然含蓄的人,即便在告白后关系也没有突飞猛进,就那么浅浅淡淡地向前发展着。 这一天,阳光和暖,海风不大。他们两人照例沿着小岛漫步。 他们不知疲倦地走着,话也不多,只是并肩走着,两人几乎走遍了全岛,他们在最偏僻的东北角一个突出的岩石上,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野人似的男人,披头散发,全身血痕累累,身子被镣铐锁着,拴在岩石上,他全身瘦骨嶙峋,五官狰狞变形。 桐月初时没认出他是谁,柳栖白却认出来了。他的身体轻轻一颤,惊诧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桐月仔细盯着那人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这人不是秦世容吗?他不是在流放的路上被人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世容同时也发现了两人,他那双如鹰一般尖利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两人的脸,轮流盯了一会儿,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放声大笑,那笑声十分惨厉难听,像午夜时分的夜枭的叫声一样让人不舒服。 “哈哈,柳栖白,你竟然下贱到这种地步?跟这个村姑在一起了吗?” 柳栖白静静地看着他,同时也为了安抚桐月,他第一次主动牵起她的手。桐月倒也无所谓,她只是怜悯地看着秦世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看着他问道。 秦世容狠狠地瞪着桐月,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怎么会到了这里?你应该问你那个好妹妹,她让人把我弄到这里,变着法儿折磨我鞭打我。真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遇到一个比我还会玩花样折磨人的人。哈哈……” 桐月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想也是,除了荷月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事? 不过,想到这个秦世容当时的所作所为,桐月一点也不同情他。她拉拉柳栖白的袖子,轻声说:“咱们走吧。他活该。” “是活该。”柳栖白附和道。两人转身欲走。 秦世容却是急了,他徒劳而剧烈的挣扎着,但牢固的铁链像是长在他身上似的,他越挣就越痛苦。 他放下身段,先是哀求柳栖白:“栖白,我当时只不过是泄愤鞭打了你几顿,后来要……却被老仆阻拦转移,我也没对你怎么样。我当时不知道,父亲临死前才告我,我们是……你帮我说说情,放了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无力作恶了,再也不会跟你们作对了?” 柳栖白背对着他,轻轻摇摇头,说道:“不。” “咱们走。”说完,他又去拖着桐月的手往回走。 秦世容见自己哀求无用,最后一丝希望眼看着就要破灭,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气极败坏地大骂起来,先是骂再是笑,然后是边笑边骂。 “柳栖白,你是不是还在假装不知道?让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是你哥哥,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们是血浓于水,你竟忍心看着我受苦而不管吗?”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把桐月震得浑身发颤。柳栖白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嘴唇紧紧闭着,眼中流露出深沉的厌恶和痛苦。 桐月没有追问,她半拖半抱着他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秦世容的咆哮声渐渐远了,声音也嘶哑得叫不出来了。 两人一步步地往前走,还是在散步,但再不复刚才的轻松愉悦,两人皆是步履沉重,心事重重。 桐月找了一块干净背风的岩石,柔声说道:“我们坐着歇会儿吧。” 柳栖白轻轻嗯了一声,两人紧挨着坐在岩石上。 他不说话,桐月也不催他。只是这么静静地依靠着,望着不远处的大海。 过了很久很久,柳栖白才用干涩的声音慢慢说道:“我说过我的血最肮脏,原因就是这个。” 桐月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果然,他接着往下说了下去:“我的母亲,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她是一个很美的女子……我父亲和秦贼同朝为官,总要有来往,有一天,秦贼撞见了我母亲,当时便惊为天人。后来他想尽办法得了手。我母亲当时就要自尽,我外祖母一直看着她拦着她,再后来不久她有了身孕,有了身孕,她更不能死。然后就有了我,这在期间,母亲和外祖母一直是瞒着父亲的,外祖母说父亲书生意气,性格冲动又沉不住气,根本不是秦贼的对手,告诉他反而会让全家遭祸。但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父亲还是知道了。他在爷爷的威压和全家的哀求下没有立即向秦贼报复,但他却把一切怨恨都发在了母亲和我身上,母亲不久抑郁而死,他又后悔不迭……”柳栖白说到这里,不由得惨然一笑:“人们都说我父亲当年是爱极了母亲,他却亲手杀死自己爱极的女人。” 桐月以为他还要说下去,但他却突然停住不说了。 其实即便他不说,后面的事情她也能猜得到。他母亲死后,他父亲肯定把一切悔恨和痛苦都发泄在幼小的他身上,这世上很多人都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以便让自己好过些。他从小到大一直承担着对母亲的愧疚,对父亲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有对自己身世的不确定,难怪他说自己也飘零之人,这样的家这样的出身怎么会让他有归属感?江星月说他们父子不和,原来原因就在这里,这根本不是一般的不和睦。 又过了许久,柳栖白的声音像从天边飘来似的虚无而又缥缈:“大概因为此,我一直觉得我没有爱人的能力。” 桐月轻笑:“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可是,现在。我愿意试一试。” 她的脸沐浴的明亮的阳光中,倚在柳栖白的身上,轻声说道:“纵然天地黑暗,但仍有星月照亮;纵然我对所有遇过的男人都失望,但我总要相信这世上还有异数。” 柳栖白沉默半晌,极小声地说道:“我愿意舍命陪君子。” 柳栖白的身世,桐月没有像任何人说起,至于那个秦世容,桐月让荷月把他放了,她不想让别人听他胡说八道。至于放到哪里,她也没管。于是,荷月把他放到大海里去了。 他们在岛上等了三天,终于等来了去接江母的人,令人可惜的是,江母并没有跟着来,她把所有财产捐给一个尼姑庵,削发为尼了。 江星月听到这个消息,消沉了数日。她喃喃说道:“我到底是个不孝女。” 桐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世上不能两全的事太多太多了。这个伤痛也许只能靠时间的流逝来抚平。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牵绊了,次日清晨,大船开航,向着浩淼的大海深入驶去。 他们在海上航行了数月,有一天,爬上桅杆上乘凉的荷月惊喜地对着大伙叫道:“快看快看,那是陆地。” 桐月一齐挤在甲板上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确实是一片绿蒙蒙的陆地。众人齐声欢呼。 梅月站在桐月身边,问道:“若是个荒岛,我们是不是还得种田啊?” 桐月笑道:“当然得种,种子我都带来了。” 她笑问:“可是姐姐,你不是最讨厌种田吗?” 桐月道:“这不一样。这种田我愿意种。” 桐月站在甲板上,迎着明亮的阳光,吹拂着海风。 所有的昨天和过去都已飘逝在风中,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而新的世界在她面前缓缓铺陈。 是的,她没有能力改变那个完整有序的旧世界,但,她可以和她的同伴和爱人一起建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正文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番外(一) 第一百一十二章番外(一) 这个新世界当然是美丽的,这是一座很大的岛屿,岛上森林茂密,河流纵横,有高山峡谷和广袤丰饶的平原。这些还只是他们探索到的其中一部分。当然,还有许多许多原著居民。他们没有驱赶和侵略,对方开始对他们颇有敌意和戒备,后来发现他们并没有恶意之后,便渐渐放松了警惕。他们还试着跟他们进行货物交换。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他们开始建房、开垦荒地。他们一共来的有数百人。这些人大多都是青壮年,劳动力不少,做什么都快,而且分工明确。 荷月负责探险和保障他们的安全,江星月负责统筹规划,桐月则负责润滑各种人际关系,柳栖白则负责这些人的文化教育。江家的两个孩子现在成了他的学生。 众人各司其职,整日忙个不停,但大家再苦再累也愿意。毕竟,他们无人管束,吃喝不愁,逍遥自在,这简直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 然而,他们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安宁和乐的。大部分土著人对他们是善意的,也有一小部分始终对他们充满敌意,而且十分垂涎他们带来的物资。他们的房子刚刚建好,就有一个部落首领带着二百个多战士来进攻他们。他们全体人员一齐出动,打赢了这场战争。荷月为了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打退了他们还不算,又乘胜追击,一直追到这个部落的老巢,不听话的杀了,听话的俘虏回来当劳力。这个部落是他们土著居民中较大的一支,众人见到他们都敌不过这帮新来的人,大部分人更加老实。也有不服的部落前来挑衅,荷月带着她的那帮兄弟,一个一个地收拾,几次战争下来,他们的地盘更大,俘虏多大数千人。说是俘虏,桐月也没让人亏待他们,吃饱穿暖是不成问题,当然要需要劳作。 有了这些俘虏的加入,他们的基础建设快了许多。房子一排排的盖好,青石街道一条条的铺好,荒地也逐步开垦出来,旱田水田都有。他们将带来的种子种下去,没多久,田里已是绿油油一片,庄稼长势十分喜人。鱼虾有人养,鸡鸭鹅也有人养。 那些土著人先是围观他们种地,后来,跟他们交易过几次后,也对他们的这种新式耕作产生了兴趣,就有部落首领来跟他们交涉。自他们上岸后,桐月就派了十几个最聪明好学的年轻人学习土著语言,这次正好用上派场。他们愿意学习这种耕作方法,需要他们帮忙提供种子和农具,最好有人教他们,当然,他们也会付出相应代价,就是庄稼丰收时会纳贡。 江星月对治理百姓这一套最有办法,这一切自然都交给她去做。她制定的纳贡方式十分合理,又对他们适当地进行教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就以这种春风化雨的方式逐步地侵入这些人的生活。那些土著居别一个个的归顺,实在顽固不化的自有荷月收拾他们。 两年之后,他们已经在这座岛屿上站稳了脚跟。 在此期间,荷月带着人又打退了一帮早期殖民队的袭击,俘虏他们的船员和船上的东西。 他们的生活基本稳定下来,感情也各自有了着落。端月最先嫁人,她嫁的是一个跟他们一起来的年轻人。这小伙话不多,十分勤快,直到她说要成亲了,桐月他们才注意到这个人。 江星月的伴侣是一个流落到岛上的西洋人。他本想先在此停留一段时间,跟着岛上的人学习了汉话,但随着两人的接触,他对江星月的才能和聪明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直说这是上帝赐给他的。他充分发挥他不要脸的性格,天天追在江星月后面,而且积极贿赂两个孩子,江星月先是十分尴尬,后来便习惯了。最后被他的诚心打动,只好收了他。 而梅月则嫁给了李江,这也是桐月和荷月都没料到的事。但桐月后来看到他们的相处模式也理解了。梅月从小没得到过家庭温暖,她对感情的要求不高,只要男方别打骂她,好好跟她过日子就行,再知疼知热一些就更好了。而李江做为一个混迹江湖的老油条,惯会察言观色,体察人心,但本性又不失善良。他能俘获梅月的心也不足为奇。 荷月还是那个德性,她此时到了青春妙龄。上次有个年轻桀骜的部落首领,因为不服他们的统治,荷月去打,他被打几次就上瘾了,没事就来找打。荷月大概也喜欢这个能挨打的,就跟他好了一阵子,就在大伙都以为荷月终于找到了归宿时,荷月突然对这个小伙厌倦了,小伙子很不甘心,觉得自己被辜负了,每天半夜站在对面的山岗上唱情歌,试图挽回心上人的心。没多久,荷月又跟另一个年轻人打得火热,原来的那个青年妒忌得眼睛冒火,两人打了几十场架,好在没有闹出人命。 桐月怕她闹出事后,在私下里规劝道:“你还是悠着点吧。别出了人命。” 荷月一脸不屑:“这些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事前我就说好了,我可没打算跟谁过一辈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了就分开,谁让他们这么不痛快。” 桐月真的是无言以对。 荷月说完,又双目灼灼地望着桐月,好奇地问道:“哎,姐,说实话,你只有姐夫一个人不会腻吗?” 桐月没好气地说道:“我不会腻。” 荷月突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叫道:“我的天,你不会还没到弄到手吧?这都多久了?” 桐月不想跟她探讨这个*问题,转身就走,“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忙着呢。” 她一开门,刚好碰见柳栖白来找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估计应该是听到了,毕竟荷月的声音那么大。她有些尴尬地笑笑:“你找我有什么事?” 柳栖白凝望着,隐隐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当然能找。” 他们正在说话,只听得门“砰”地一声响了,荷月大步走了出来,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柳栖白,意味深长地说道:“哎,白姐夫,前些日子有一个部落首领还在问我姐的事,你要行就行,不行,我再跟我姐弄一个回来。” 柳栖白自然听得懂她话中的含义,他为人一向含蓄,何曾有人对他这么说过,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姑娘家,他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尴尬地望着桐月。 桐月也对荷月的做法有些不满,飞起一脚踹去,荷月叫笑着躲开了。 她略略扭过脸,说道:“别理会她的话,咱们去散步吧。” 柳栖白这会儿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柔声答道:“好。” 此时正当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两人并肩走在载满林木的青石路上。 这条路很长很长,一直通向海边。 他们慢慢地走着,柳栖白的肩膀时不时地擦过她的肩膀,两人今天似乎都格外沉默,都好像有话要说,偏又不知说哪句好。 最后,桐月只好先打破了这个沉默。 她问道:“你刚才对我说什么?” 柳栖白惊讶道:“我没说话呀。” 第75节 桐月道:“我以为你说了呢。” 柳栖白被她的小心思逗笑了。 桐月打破这个沉默后,他们的对话就顺畅起来了。 他轻声说道:“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为什么这样说?” 柳栖白缓缓道:“因为我不像江星月的丈夫那样热情,也不像荷月的情郎那么充满活力,更不像梅月的相公那样知冷知热,充满烟火气息。” 桐月看着他,两眼闪着光芒,她笑着接道:“那我呢,我也不像京城的小姐那样能跟你谈论琴棋书画,也不像梅月那样爱为你缝补衣服、洗手作羹汤,更不会像江星月那样懂得治国平天下。” 柳栖白忙道:“不,你这样就很好,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桐月歪着头看着他,“那我也是这样,我喜欢的就是最初的你,我不要你为我改变,你变了我就不喜欢了。” 柳栖白先在心中笑了,接着笑意渐渐浮到脸上,他的神情柔和而专注。看得桐月砰然心动。 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扑到他怀里,柳栖白先是一怔,随即伸臂抱住了她。 他们在这夕阳西下时分,在这寂静无人的路上,紧紧相拥。 许久许久以后,柳栖白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我们是不是该正式成亲了?”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