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意》 帝王意 第1节 帝王意 作者: 百酒狂宴 简介: 关静姝嫁人那日,太子慕修泽大病一场。 时值隆冬,人人都以为太子染了风寒是宫人照顾不周。 唯有慕修泽自己知道,他是如何在朔风侵肌的寒夜里,将掺了冰的水,一次次往自己身上浇的。 只因他答应过关静姝,她若成婚,自己定然在场。 烧得意识模糊时,他脑中唯余一个念头。 这样,就不用亲眼看着她嫁与旁人了…… * 承平元年,新帝加封都阳侯世子宁成业为靖远伯,其妻关氏为三品郡夫人。 人都说宁成业深得帝心,却无人知晓,年轻的帝王在夜深人静时,边拟旨,边告诉自己。 这是他的阿姝,他要让对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为此他愿意将满腔爱意葬于心中,不叫她发现分毫。 但他不知道,他的阿姝并不幸福。 * 宁成业死讯传来后,侯府上下悲恸不已。 府中一切都是身为新寡的关静姝主持料理。 丈夫新丧,她强忍悲痛,将一切打理得妥帖规矩,叫人挑不出错来。 关静姝总以为,成婚那五年,她和宁成业虽不算举案齐眉,到底也相敬如宾。 她甚至做好了寡居一生的打算。 可第二年丈夫忌日,关静姝见到了个女人,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孩子约莫四岁光景,眉眼间像极了已逝的宁成业。 那一刻关静姝才明白,自己这几年的付出不过是场自我感动似的笑话。 * 从都阳侯府离开的那日,暴雨如注。 关静姝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任由雨水浸湿衣衫。 雨幕中,一辆车驾缓缓驶来,最终在她身边停下。 车帘掀起,年轻的帝王撑着伞,徐徐走下。 “阿姝。”他伸手,白皙的指尖骨节分明,“上来。” 跟朕走。 分不清眼中是泪是雨,视线模糊中,关静姝最终抬手,指尖落入对方掌心中。 世人皆道帝王心意难测,可对慕修泽来说,从始自终,他心中所念,不过眼前一人。 阅读指南: 深情帝王x丧夫美人 女f男c,女主再嫁 男主老深情了,入股不亏!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关静姝 ┃ 配角:慕修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的心意,从来只想要她。 立意:人要为自己而活。 第一章 隆冬时节,朔风侵肌。 夜深之时,皇城中泰半殿宇寂静一片,各宫长街只听冷风呼啸,偶有宫人内侍路过,脚下步履匆匆。 此时,尚药局往东宫必经之路上,几名内侍手提宫灯急切而行。 “几位司医,快些吧,皇后殿下在东宫心急如焚等着呢!” 尽管内侍身后跟着的司医们走得已很快了,可领头的内侍还是不住地催着。 待尚药局的人匆匆赶到时,整个东宫早已乱作一团,人仰马翻。 尤其是寝殿外,宫人内侍行走不绝,人人面上愁眉深锁,神色紧张。有人掀了帘出来,有人端了盆进去,有人站在殿外指挥着众人。 “尚药局的人呢?!”此时殿内带着怒意的女声传来,“怎的还没到?!” 听得这是皇后的声音,几名将将走到殿外的司医心中皆是一惊,还未来得及想什么,每人便都被一两个东宫的内侍扯着袖子往寝殿内带,边往里走,边喊着。 “司医来了,司医来了!” 与此同时,都阳侯府。 白日侯府热闹了整天,及至暮色降临,夜幕笼罩,前来参宴道贺的宾客才逐渐散去。 东苑新房中,身服花钗翟衣的新妇安静坐着,等待丈夫的到来。 房内的一应布置都是极喜庆的,红的窗,红的桌,红的床,就连那正燃着的蜡烛都是喜庆的红,叫人见之便心生喜悦。 一阵冷风吹过,屋外挂在廊檐下的大红宫灯随之轻微晃动,忽明忽暗的烛光仿佛新房内新妇的心绪,紧张又带着些对未来生活的迷惘和不确定。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隐约传来些响动,接着便是小心的敲门声。候在外间的丫头见状以为是世子到了,忙去开了门。 不多时房门又被合上。 “少夫人。”方才去开门的那丫头轻着步子进了内间,小心开口,“夜深了,世子尚有事待处理,不知何时能完,故派了人来知会您声,若是您等得累了,可先行安置。” 那丫头的话音未落,一旁的云隐便嘴快地接了句。 “何事如此重要,今夜这样的日子还要世子亲自处理?!” 不怪云隐话说得急,实在是没有个大婚之夜,新婿不来,让新妇独自就寝的道理。 那传话的丫头显然也清楚这点,可自己也只是个来传话的,不知要如何回复,只能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口中不停地告罪求饶。 “起来吧。”一直坐着没作声的新娘子终于开口,“世子此时忙定是要紧的事,我这不打紧,你先出去吧。” 她的声音轻柔,面上也没有丝毫不满和要责备这丫头的神色,瞧着便是好相处的。那丫头听了后忙谢了恩小心退出去了。 “少夫人。”见自家主子还是这好说话的性子,云隐话中带了些不满,“今儿是新婚夜,就算再重要的事世子也该亲自来,怎的随意叫人就打发了?” 即便关府同都阳侯府曾有定亲之言,也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一句戏言罢了。当初若非老侯爷求到了圣上那儿,自家主子又何至于下嫁这都阳世子?原以为这样上赶着求娶定会好生对自家小姐,谁知这新婚夜新郎便不来,传了出去还不知京中那些贵女要如何奚落取笑了。 “没事的。”关静姝还是那句话,“既嫁了进来就要夫妻一体,世子此时正忙,我怎能因着是新婚夜便逼着他丢了手头的事过来?理应支持他才是。” 她说着微微敛眉,心中却隐约生出点想法。 今夜世子不来……也好。本就不熟悉,新婚夜不见面,倒也省了尴尬。 轻叹口气,关静姝轻轻抬手,舒展了坐了大半日已经有些僵住的身子。 “既然世子不来,你替我取了这些笨重的东西,卸了妆休息吧。” 见她丝毫不计较,云隐也没法子。 待一切妆容衣衫已经卸完除去,关静姝准备躺下时才忽地想起一事。 “你将贺礼都点好,明日待我回了夫人再由她安排找个库房收着。” 她是吏部尚书嫡女,她的祖父、父亲在朝中都颇有些位置,也得圣上器重,因而这些放在房中的贺礼都是祖父和父亲的同僚给她的,与都阳侯府无关。 云隐闻言忙应了声,伺候她躺下后,又将床幔放下,才熄了房内泰半的烛火,自己点了盏灯去桌边清点贺礼。 隔着朦胧的床幔,关静姝隐约能看见云隐的身影,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诸多想法乱哄哄的。 “呀。”这时云隐低低的惊呼吸引了她的注意。 “怎么了?” “是太子殿下送的贺礼。”说话间,云隐已经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子,“今日忙得都乱了,奴婢那时接了殿下的贺礼还未来得及好好安置,便被叫去忙别的了。” 太子? 本就心绪不宁的关静姝听得这话怔了怔。 云隐见她似是对这贺礼没什么兴趣,便打算拿回去收着,谁知刚往后退了一步,便听得原本安静的床幔后传来自家主子的声音。 “我看看。” 云隐便忙又拉开床幔,将盒子递给对方。 “咦,是对镯子。”在关静姝打开那盒子后,云隐也凑上去看了眼,“只是这用料好生奇怪,似玉非玉,却又好看得紧,奴婢竟没见过。” 那躺在檀木盒中的对镯乍一瞧像是用极品蓝田玉做成,可细瞧时却又带着蓝田玉没有的颜色,在烛火的跃动下隐约有流光闪动,似是将浩瀚星空都攫取入内了一般。 “这是青菁玉骨,唯有辽海才有。”关静姝的指尖轻抚着那镯子,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才问了句,“殿下今日来了吗?” 云隐本还想问什么是青菁玉骨,听得这话便有些好笑。 “您说什么呢,太子殿下怎么会来呢?” 不过是都阳侯世子成婚罢了,怎请得动太子? 听得云隐的笑声后,关静姝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问题确实奇怪。 她不禁也笑着摇了摇头。 帝王意 第2节 “是了,殿下整日诸事繁忙,怎会来参加一个侯府世子的昏礼。” 说着她将那盒子盖住,“收起来吧,好生收着。” “少夫人您不戴吗?”云隐问,“这镯子多好看啊。” 关静姝摇摇头。 “不戴了。” 青菁玉骨世所罕见,她身为都阳侯府新妇,若是戴了这镯子出去,没得叫人平白议论,还是少生些事端得好。 可对未来日子的不确定让重新躺下的关静姝愈发难以入睡了,再次被放下的床幔将她彻底和外间的云隐隔绝开来,她翻了个身,面向内侧。 一双星眸看着床尾处,接着在隐隐绰绰的烛火中,隐约听得一声轻叹响起。 都阳侯府正院。 看着跪在眼前不肯松口的人,老侯爷握着鞭子的手紧了又紧,最终也没再次落下。 “你知道今夜是什么日子吗?”他厉声呵斥,“今夜是你新婚之夜,你不好好去陪自己夫人,反倒来我这儿说要去看那个女人?是我这些年太惯着你了,让你越发无法无天了是吗?!” “先前你未成家,和那个女人厮混也罢了,眼下妻子都入了门,你还想着那个女人。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你让我都阳侯府的面往哪儿搁?!” 跪在地上的宁成业先前已经被连着打了十几鞭,眼下背后的衣衫都是烂的,隐约还有血迹沁出,可他依旧嘴硬。 “父亲,这门亲事我原本就不想要,是您自己非逼着我结的。您可以压着我成亲,却不能压着我去新房……” “逆子,逆子——!”被他这么一气,老侯爷举起手中的鞭子又狠狠抽了一下,而宁成业却硬气地没喊,只是闷哼了声。 倒是一旁的宁夫人见状忙拦住:“侯爷,别打了!再打下去他就没命了!” “死了干净!免得日后我没脸去见圣上和关尚书!” 见他这样生气,宁夫人满脸带泪地看向自己儿子。 “业儿,你就听侯爷的吧,今夜就不要再去找那个女人了……” “不行。”宁成业吐出一口鲜血,坚持道,“我今夜一定要去看柳儿,我若不去,她就要一尸两命了!” “……什么?!”他一句话让老侯爷和宁夫人都是一愣,宁夫人看着他急急问道,“你说什么,那个,那个女人有孕了?” 宁成业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柳儿已有孕月余,今日听得我成亲,哭得昏了过去,她身子骨本就弱,我若是今夜不去,便来不及了。” 这下连宁夫人都不帮他了。 “你这个混账啊——”宁夫人骂道,“你先前背着我们养外室便罢了,如今新妇刚入门,外室却有了身孕,你要逼死整个都阳侯府吗?” 比起自己夫人只是言语斥责,老侯爷显然是个行动派,他再次举起自己手中的鞭子。 “干脆让我现在打死这孽障算了!” 宁夫人原也不想再管自己儿子了,可当她看见老侯爷真的下了狠手鞭打时,那身为母亲的心又不忍了。 “侯爷,侯爷别打了!”眼见拦不住对方,她干脆直接抱住宁成业,“求您别打了!” “你让开,我打死了他,再自己去圣上和关兄跟前请罪!” “这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有这样的孽障,我宁肯宁家绝后!” “您打死了他简单,可圣上那里怎么说啊?”宁夫人急急喊道,“当初关尚书不愿嫁女,是侯爷您豁出面子去求圣上赐婚的,若是让圣上知晓此事,整个侯府便完了!” “……” 最终,老侯爷狠狠踹了脚自己儿子,接着将手中的鞭子丢在地上。 “早知你如此孽障,当初就刚出世我便该掐死你!” 说着转而看向宁夫人。 “他变成这样都是你养的,真是慈母多败儿!……还有那女人的孽种绝不能留!” 说完这话老侯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宁夫人这才赶紧看向自己儿子。 “业儿,业儿你怎么样啊?你别怕,娘这便叫人找大夫来。” “母亲……”宁成业全身都在泛疼,可他还是强撑着站起来,“儿子,儿子要去看柳儿。” “你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她做什么?!” “她,她咳咳咳……”说话间宁成业又咳出一大滩血,“她有了儿子的子嗣,儿子不能看着她一尸、一尸两命。” “可侯爷方才说了,孩子不能留!” “母亲!求您帮儿子!”宁成业猛地抓住自己母亲的手腕,“儿子知道,您一定有办法!” “业儿,你不要执迷不悟,你明知道那外室的孩子留不得——” “若是……若是您不准,儿子便是死在这儿,也不看大夫咳咳咳。”宁成业说完这话时,整个人已是有些喘不过气了,口中更是吐出一滩又一滩的鲜血。 眼见自己儿子形容凄惨却还是固执的模样,宁夫人心中是又气又急。 “你真真是来讨债的啊!” 最终,她只能答应宁成业的要求,心中却想到了方才老侯爷说的那句话。 慈母多败儿。 她怎会不明白这道理? 可那是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儿子,她怎能忍心看着他去死呢? 原想着成了亲便能让他收收心,可如今…… 想到那外室和孩子,宁夫人心中一阵阵发冷。 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了…… . 寒冬的夜到了后半夜愈发冷得瘆人,阵阵凌冽的风吹在人脸上,仿佛刀割一般。 原本闹腾了大半夜的东宫终于逐渐恢复平静。 殿外跪了一地的宫人内侍,那是皇后对他们没能好好照顾太子的责罚。好在太子的高烧很快便控制住了,没什么大碍。 皇后原想在这儿陪着,可圣上的身子也不太好,也需要时刻照看着,因而只能留下了自己信任的内侍,同时嘱咐那太子家令好生照看,自己便匆匆去了紫宸殿。 皇后殿下走了,整个寝殿内便静了下来,先前她留下的那些内侍全被家令打发去殿外候着了,唯有他一人在床边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一直昏睡的太子缓缓醒来。 “周成。”他开口,声音听上去格外沙哑。在听见对方应了声后,他才问了句,“母后走了?” “回殿下,皇后殿下半个时辰前走的,去紫宸殿了。” 慕修泽闻言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头顶的帷幔上。 “她没发现什么吧?” 周成便说没有。 “小的收拾得干净,无人发现。” 那放满了坚冰冒着汩汩寒气的冰水,在太子刚昏过去的时候,便被周成隐秘地处理了。 “那就好……”慕修泽说了这几个字后,良久没再开口,他似乎在想什么,却又迟迟没说出来,好半天了才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 已经这么晚了。 “都阳侯府那边……”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如何了?” 知道他问的什么,周成躬身恭敬道:“先前来人回说整个侯府早早便熄了灯了。” 听得早便熄灯几个字,慕修泽苍白的面容骤然一滞,接着心口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如同针扎一般。 “让你送去的贺礼送到了吗?”半晌后,他才问了句。 “小的亲自送去,是关小姐身边的人接了的。”周成很知机,知道自家主子不会想听到世子夫人这样的称呼,“就连那画师,小的也一再交代了,让他好生记住参宴时的场景。” 慕修泽闭上眼,艰难地喘息几声。 那贺礼,阿姝会喜欢吗? 青菁玉骨所制的对镯,是慕修泽早就想送给对方的,可不想,最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送出去的。 当初他再三保证,阿姝若是成婚,自己定然在场,可真到了那一日,他连迈出宫门的勇气都没有…… “周成。”高烧令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面色更是苍白如纸,说话的声音都带着虚弱,“过几日,将那画师带来吧。”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辣!!欢迎和你们和酒酒再续前缘!! 尝试写一下深情男主,让男主去想办法攻略我女鹅,我就喜欢这种开局男主单箭头的狗血设定嘿嘿。 就这样,废话不多说,留言发红包,爱你们! 第二章 泽夏进殿时,关静姝心中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向长公主辞行。 她已经入宫大半日了,眼见到了午膳时分,她惦记着府中事情,自然要先出宫。 可泽夏跟长公主说了句话后,原本还拉着她说话的长公主唇边勾起一抹笑。 “竟到了这时辰了?”她看着对面的关静姝,“静姝,小厨房已经备好膳食,你同本宫一道用膳吧。” 关静姝一句“时候不早,妾先告退”登时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走了,不然菜该凉了。” 长公主也不管殿内还有别的宫人,起身便拉住对方的指尖,接着将人往膳厅带去。 匆匆来到膳间后,果见一切皆已布置妥当。 帝王意 第3节 关静姝原不想坐下,毕竟身份不合适,可还不等她开口,长公主指尖便按在她双肩,接着微微用劲,让她在椅子上落座。 “本宫叫你来一道用膳的,你在旁边站着算个什么?你是本宫至交好友,难不成还用你来侍膳不成?” 从小到大长公主的性子始终如此,明媚潇洒,无所顾忌。 许是自幼便千娇万宠,甚至先帝崩逝,新帝继位,也没能撼动这位长公主在宫内丁点位置,她仍旧是皇城中最尊贵的长公主,不用屈就任何人,可以肆意做自己。 曾经的关静姝也是这样的人。 她看着眼前明艳的长公主,眼中隐隐有什么东西闪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低应了声落座。 泽夏在长公主刚起身时便已叫人吩咐小厨房传膳,两人落座后不久,手捧着精致的肴馔的宫人鱼贯而入,将瓷盘小心地放在了桌上。 “快些吃吧,喜欢什么叫人夹便是。”眼见对方有些拘谨的模样,长公主便亲自夹了一筷子吃的往她碗中放,不待对方谢恩,便先一步道,“早些吃完也早些出宫不是?” 原本一直想着用完膳要如何挑个时机告辞关静姝闻言一怔。 “瞧你。”长公主嗤地笑了一声,“你心中想些什么都放在面上了,还用得着瞒?” 关静姝闻言忙开口:“殿下恕罪,妾并非……” 她想说自己并非不愿留下陪她,只是记着府中的事,可对方却似乎并不在意,略一摆手便道:“好了,不用这样紧张,本宫又没生气。” 若是以前,长公主还会说些让她不必如此拘谨之类的话,可日子久了,长公主发现,无论她怎么说,关静姝下回见她还是那样恪守规矩,再不似儿时那般和她无话不谈,便也不再勉强。 “人都说,女子嫁了人后性子多少都会有些改变,可似你这般全然换了个人的……”之后的话,长公主没再说,只是几不可察地轻叹了声。 也不知是为关静姝,还是为她和对方曾经无所不谈的情谊。 关静姝明白对方意思,可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用着膳,仿佛方才那句感慨,她一点儿没听见般。 时值盛夏,即便什么都没做,膳间也放了不少解暑的冰块,可一顿午膳的功夫,还是叫人有些受不了。 “天这样热,陛下却总也不愿去行宫避暑,叫人在这宫中熬着难受极了。”一片安静中,长公主似是随口抱怨了句天子不欲避暑的事。 她是最怕热的性子,幼时便如此,先帝尚在时,每回避暑都带上她。只是后来先帝不好,再加上新帝继位后这两年,一到避暑时节便说朝政繁忙,不去行宫。因而算起来,长公主已经有好几年没能去行宫避暑了。 关静姝默默听着,并不作声,长公主见她一副对陛下的事毫不在意的模样,眼波一转,正要说什么,却见殿中监周成带人进来,手中捧着些吃的。 “唷,周大人这是做什么?”眼见周成和身后跟着的人恭敬地见了礼,长公主便问了句。 “前几日殿下不是总说没胃口?陛下想着殿下您这会儿该是用完午膳了,便叫了尚食局做了近来您爱吃的寒消龙髓膏,叫臣带人送来。”周成说着,示意身后几人将东西呈上。 那几个内侍倒是知机,眼见关静姝也在一旁,忙替她也盛了碗。 好巧不巧,这寒消龙髓膏正是关静姝最喜欢的,当年她尚未出阁时,每到盛夏时,一日间都能将此当饭吃。可眼下看着跟前的碟子,关静姝并未因着这龙髓膏而感到高兴,反而想起另一事。 “殿下您……不是素来不喜欢这寒消龙髓膏吗?” 和关静姝不一样的是,如此怕热的长公主恰恰最不喜欢这道糕点,只因这道点心唯有盛夏时节能做,可偏偏不能解暑,反而叫人越吃越热,因而长公主对此深恶痛绝。 长公主这会儿正看着自己跟前的寒消龙髓膏,面上神色未变,眼底深处却隐约闪过些复杂,但她很快回过神来。 “偶然吃了次,觉着口味不错,便喜欢了。”她笑了声,“怎么,这么几年,就许你变了,本宫的口味还不能改改?” 关静姝忙回说不敢。 那候在一旁的周成也不说东西送到了就离开,愣是在旁站着,等到长公主和关静姝两人将龙髓膏用得差不多了,才说了句告退。 全程眼神也没怎么往关静姝那儿看,只在对方偶尔低头吃东西时瞧了眼。 眼神看着却很认真,似是在记着些什么。 之后关静姝便也趁着机会起身告退,长公主这回没再拦着,略摆了摆手便叫人送她出去,还叮嘱她过几日再进宫陪自己。 直到关静姝的身影消失在膳间的门外后,原本面色如常的长公主才骤然起身。 “快,拿水给本宫!” 泽夏早已准备了清水,见状忙递了过去,还匆匆忙拧了条半干的帕子,又叫人端了盥盆来。 长公主接过那水便赶紧咽了下去,神色看上去并不太好,她连着漱口好几回,才将口中那寒消龙髓膏的味道去了一些。 “陛下真会折腾人。”叫人将方才盛过龙髓膏的碟子拿走后,长公主才慢慢说了句。 明知她最厌恶那龙髓膏,还巴巴叫人送来,到底是给谁,被派来的周成心中门清。 否则怎的期间他就只盯着关静姝瞧? 可不就为了回紫宸殿有话可回。 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起以往的那些,长公主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得寻个机会和她那皇弟说说了,否则照着今日再来几回,她可真吃不消。 . 关静姝刚回到侯府,便在回房的必经之路上见着了婆母身旁伺候的嬷嬷,对方说宁夫人在正院等着她。 原本打算先回去换身衣服的关静姝一顿。 “我这便过去。” 带着云隐匆匆到了正院后,门外的丫头也没进去传话,只是打起门口的帘子说了句。 “少夫人来了,夫人正等着您呢,快些进去吧。” 关静姝往里走时,身后跟着的云隐却被拦了下来。 “云隐姐姐还是在外等着吧。” 关静姝见状心中不由地一紧,心道这回只怕不好过关。 进了屋子后,她轻着步子绕进里间,却见婆母斜靠在罗汉床的炕几上,微盍着眼,似是在休息,脚边是小心替她捶着腿肚的小丫头,跟前还站了个打扇的丫头。 关静姝的到来似是没引起这几人的注意,几个丫头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母亲。”她往前走了走,轻声唤了句。 闭目养神的宁夫人这才睁眼。 “静姝来了?”她坐直了身子,接着看向两旁的丫头斥道,“没规矩,少夫人来了也不告诉我声!” 说着摒退那两个丫头,冲着关静姝招手。 “快,来我这儿坐。” 及至关静姝落座后,侯夫人才温言细语地开口。 “先前不是说入宫陪长公主说说话就回,怎的拖到了这时辰?可用了午膳不曾?” 说着便要叫人传膳,却被关静姝拦住。 “陪长公主用了膳才回来的,多谢母亲关怀。” 宁夫人这才打消传膳的念头,拉着关静姝说话。她面容和蔼,语调温和,言语之间还关怀着关静姝近些日子的情况,尤其是和自己丈夫宁成业的近况。 关静姝一一应着,可她有些悬着的心却始终没能放下,因为她知道,这些都不是对方想说的。 果然,半刻钟后,宁夫人话锋忽地一转。 “静姝,你自嫁入侯府后一直在调理身子,算下来也有几年,却总也不见成效,我听得东苑伺候的人说,近些日子你甚少喝那药了?” 关静姝心下一滞,想替自己找个不喝那药的理由,却一下不知如何开口。 这半年来她确实很少喝药了,先前总是一日两顿,可肚子总不见动静,再加上丈夫总在外忙着,甚少回府,平日里对她也总是不冷不热的,她便逐渐熄了调理身子的念头。 今日被婆母叫来前她心中便已经有些底了。 成婚五年,她却总也诞不出嫡子,婆母自然着急,先前对方也旁敲侧击提了好几回纳妾的事,都被关静姝挡了回去,可这回…… “莫要紧张。”眼见关静姝面色不好,宁夫人仍旧柔着声音,“我跟你提这事并非怪你或催你,子嗣一事讲究缘分。先前我着急,不过是想侯府早日后继有人,可这么几年过去了,我也想明白了。业儿得圣上器重,日日忙着差事,你二人聚少离多,此事也不能怪你。”她说着拉过对方的手,“我现在也不着急了,静姝你也别太急,那药喝了这么久也没效用,日后便少喝好了,总归是药三分毒。” “母亲……”万没料到婆母主动提起子嗣一事竟不似先前那般暗自敲打她要懂得贤良淑德,反倒主动安慰起她,还让她不要着急。这让原本心中还有些怨怼的关静姝登时生出愧疚来。 为自己先前的暗自不满而感到羞愧。 婆媳俩聊了好半晌,末了还是宁夫人想起关静姝从宫内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装,便赶忙结束了对话,让她回东苑休息。 眼见关静姝离去,原本面上带笑的宁夫人唇边的弧度最终一点点抹平。 先前那嬷嬷将关静姝送出正院后匆匆回来,在她身边福身唤了声“夫人”。 “都处理好了?”宁夫人说着往身后的凭几一靠,微盍了眼。 那嬷嬷便恭敬回了声是。 “方子老奴都看了,瞧不出破绽。药房还未熬的药材也都叫人处理了,那先前开方子的大夫老奴也打点好了,绝不会泄露半句。” 宁夫人嗯了一声。 “处理得干净些,别叫她发现了不对。”说着便又问了句,“这几日她喝过那药吗?” “两日前喝过,是云隐拿了药材回去叫人熬的。” “那药渣……” “老奴也问了,熬完了药便丢了,没剩下。” 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彻底闭上眼。 “好了,退下吧。” . 回了东苑的关静姝在自己房中坐了许久,直到云隐唤了她一声才恍然回神。 “少夫人,您怎么了?” 看上去魂不守舍的。 关静姝摇头,说了句没什么,脑中却闪过方才和侯夫人说的那些话。 “云隐,那药……” “少夫人,要叫丫头熬了药送来吗?”眼见对方欲言又止,云隐忙问了句。 那药的药材每回都是云隐亲自去药房领回来叫人熬了送来的,听她提及药,云隐还以为对方是要喝了。 关静姝却摇摇头。 “不必了。日后也不用叫他们熬药了。” “少夫人?”云隐显然不明白。 关静姝也没解释,只是重复了遍,“那药日后我不喝了,你也不用去药房领药材了。” 帝王意 第4节 她其实并不急于孩子的事,不过是先时被一直催着,如今既连婆母都那样说了,倒不若将药的事先放放。子嗣一事,终归讲究个缘字,且宁成业整日忙着,她连对方面都少见,光喝药又顶什么用? 云隐并不知自家主子心中所想,只是依言应了声,接着便听对方又问了句。 “前两日拿的药可还有剩下的?” 云隐闻言指尖一滞。 “上回便都叫丫头熬了的。”几息后她忙说了句,“药渣奴婢都丢了。” 关静姝这才点点头,没再问了,而合上眼小憩的她,自然也没发现,身旁的人那面上一闪而过的挣扎神色。 过了会儿,被关静姝遣出来的云隐回了自己房间。 从床根下翻出一包东西,她用手摸了摸外面,而后又翻了开来,眼见那被包着的药材都还好好的,云隐才小心地从房中走出,接着趁着后角门轮值的小厮换班时,她悄悄走了出去,在小巷的拐弯处将手中的东西放在那早已等着的人手中。 “这是夫人要的东西。”她说着嘱咐道,“小心些,别叫人瞧见了,还有……” 刚说了两句,便听见不远处的角门有动静,于是她忙收了声,匆匆掉头往回走。 门外轮值来的小厮见是她便问了句怎么从外面回来的,被她用早便想好的理由糊弄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五一假期为什么过得这么快(可恶) 感谢在2022-05-02 00:32:12~2022-05-02 23:2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伽小鱼、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伽小鱼 18瓶;h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宁成业甫一回到侯府,便同先前的关静姝一样,被宁夫人身边的嬷嬷请去了正院。 原本好几日未归家的他第一时间便应去正院请安,只是老侯爷刚去不到一年,侯府诸事便系于宁成业一身,且今上看重他,老侯爷尚在时便封了他为靖远伯,如今又领着工部的差事,自然忙得脚不沾地。 关静姝知他事忙,便甚少扰他,也并不计较他成日家不回府。 可身为母亲,有些事宁夫人心中门清。 “从城北永阳坊回来的?” 宁成业闻言张口便要说什么。 “你若不认,我便叫跟着你的人进来,看看在我跟前,他们敢不敢帮着你说谎。”宁夫人并未等儿子说话便径直说了句。 宁成业便沉默了。 “母亲,大郎这些日子染了风寒,儿子放不下心,才去永阳坊住了几日。” 他知道母亲素来在意大郎,故而特意未提及云柳,只说了大郎身子不好。 “大郎身子不好叫人请大夫就是,用得着你眼巴巴去那儿守着吗?你日日守着他就能好起来了?” 听得母亲如此言语,宁成业面露惊愕。 宁夫人却只是冷眼瞧着他。 “你心疼大郎,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嫡子?成婚五年,你和静姝始终无子,先前因着大郎的缘故,我总以为是静姝不能生,便想着先在你身边放几个人,之后再慢慢替你将那外室和大郎接回侯府。可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不是静姝的问题。” 听了这话,宁成业变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母亲,您在说什么?” 宁夫人冷哼一声。 “我说什么你自己清楚。那调理身子的药是你亲自找人开的方子,我还真以为你想要嫡子,结果你倒好,为了个外室和外室子,你让静姝喝了五年避子药,你是疯了吗?!” 听到这儿,宁成业才意识到对方什么都知道了。 “母亲,儿子也不想的。”他忙道,“您也知道父亲尚在时,有多厌恶柳儿,连带着大郎他也不待见。若是,若是静姝诞下嫡子,那柳儿和大郎又怎会有活路?” 老侯爷厌极了那外室,自然也不能容忍外室先一步诞下子嗣,因此宁成业只能让母亲替他一道瞒着。而他自己则为了保住柳儿和她腹中孩子,只能铤而走险。 他明面叫人开了方子,说是替关静姝调理身子,可实际上那药会让人无法受孕。 正室始终无法诞下嫡子,外室的孩子便也显得重要了起来。因此当宁成业实在瞒不住大郎的存在后,不过挨了几顿鞭子,便保下了大郎。又以孩子尚小离不开母亲,而关静姝不一定能接受外室子唯由留下了云柳。 而当初帮着说服老侯爷的,也是宁夫人。 “我若早知你如此混账,当初就该一碗落胎药打下那外室的孩子!”宁夫人颤着指尖指着对方,“你连嫡子和外室子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整日被那外室迷得魂都没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静姝知道了,又或是关府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即便如今圣上器重宁成业,可帝心难测,直至今日都阳侯府都不知道为何新帝会待宁成业如此宽厚,若是哪日圣上收回那些器重,都阳侯府又待如何? 原本当年代宗加封异姓王时,便没定下世袭罔替的规矩,若非今上宽厚,先封了宁成业靖远伯,待三年孝期后,宁成业也不能继任都阳侯之位。 而关府却不同,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待关府都格外亲厚。关父乃吏部尚书,六部最有实权的位置,关老爷子乃先帝亲封的安国公。而关静姝外祖在今上还是太子时便是太子太师,今上继位后加封太师,满门荣耀。 宁成业在药上动手脚一事若是叫关府知晓了,只怕不能善了。 这也是宁夫人格外生气的原因。 “我先前只当你还是知道轻重的,谁知你竟如此糊涂。”宁夫人显然不想再听自己儿子说些没用的话辩解,直接下了令,“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准许,你不能再去永阳坊,x工部的差事完了便给我回府,和静姝好好相处。若是让我知道你瞒着我去找那个外室,就别怪我届时去母留子!” “母亲!”宁成业急急道,“您不能……” “我不能?”宁夫人截断他的话,“你大可试试,看我能不能!” “可柳儿她是无辜的,您怎能对一个无辜的女子下手?!” 无辜? 即便这几年来早已知道自己儿子究竟耳根子有多软,可亲耳听见对方为那外室辩解时,她还是觉得莫名地失望。 “你是不是觉得她柔弱无依,不争不抢,若是没了你的照看立时三刻便会死了?”她说这话时,双目紧紧盯着对面的人,尽管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可从那面上的神情便能看出宁成业是这样想的,宁夫人便嗤了声,“只能依木而生的菟丝子?哼,这么几年了,你竟还这样认为。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这些天都在永阳坊的?” “永阳坊那处每月派人来支两次银子,初一、十五各一次。算上吃穿用度,婆子丫头的例银,另加大郎先生每月的束脩,一月下来拢共一百二十两,偶有例外,也不过多领十几二十两,走的正院的账。”宁夫人并不等儿子说话便径直算了起来,“八日前,你领了工部的差事外出办差,对静姝说的公差事忙,不得空归府,连我都见不着你。五日前,永阳坊那处叫了人来侯府,说是银子不够使了,要另外支。” 永阳坊那处的支出素来都是宁夫人瞒着关静姝走正院的账支出去的,之所以她愿意留着那外室,不过看在宁成业和大郎的份上。 每月一百二十两,虽比不上侯府开支,可也尽够了,就算宁成业这回在永阳坊那儿待了七八日,也不至就捉襟见肘了。可偏偏永阳坊的人瞒着宁成业来侯府要银子,却又不说直接不够用的原因,如此遮遮掩掩,宁夫人不过叫人一查便查出来了。 这是那外室故意让宁夫人知晓的。 可宁成业却不怎么想。 “母亲,这些日子大郎患病,请大夫抓药本就费钱,儿子又在永阳坊住了好几日,柳儿她什么都先紧着我,这么几年,她就叫人来了这么一回额外支银子的,想来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 宁成业并不觉得云柳背着他叫人来侯府要银子有什么问题,在他看来,本就是自己对不住对方。云柳为他诞下长子,可自己却不能明媒正娶她,反倒要委屈对方一直在永阳坊待着,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云柳这几年来也从不因此而怪他,反倒十分理解他,倒叫宁成业心中对其愈发愧疚。 宁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因而也不和他辩,反而又说了句。 “她若是真是银子不够使,叫人来便罢了,只要像先前一样在后院偏门叫人带句话,我的人自然会去接应。可这回永阳坊的人却没去后院,反倒在东角门等着。”她说着看向自己儿子,声音沉下来,“离东角门最近的便是东苑,那日若非静姝恰好受长公主殿下之邀入宫,你以为你能安然地等到今日回府?” “你当那外室柔弱纯真,若真是如此,她身边的人又怎会不托人带话给我,反倒巴巴在东角门等着?!” 原本因着大郎的缘故,宁夫人对那外室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想着既然儿子喜欢,养着便也罢了。 可在她心中,到底还是嫡子最重要。 今日若非她知晓了宁成业在药上动手脚的事,那外室弄得那些鬼蜮伎俩她根本不会抖落出来。 原以为儿子听了自己话后会有所醒悟,可谁知对方只是愣了愣,接着便道。 “母亲,这只是误会。”显然宁成业并不信自己心爱的女子会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柳儿她从未来过侯府,又怎会知道离东苑最近的是东角门?许是那来支银子的人自己图省事,不愿多走几步才停在东角门罢了。” 都阳侯离永阳坊那方向最近的便是东角门,宁成业不信云柳是故意叫人等在那里,便只能以这样的理由开脱。 宁夫人见状,心中郁气更盛。 “你……”她气得指向对方,似是要骂,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忍下了。 骂什么呢? 儿子变成今日这般,说到底还是她惯出来的,先前老侯爷尚在时就说过多次。 慈母多败儿。 宁夫人这才逐渐感受到这句话的意思。 罢了,罢了。 半晌后,她压下满心怒意,收回手径直说了句。 “我也不想和你再说这些,那外室究竟如何,日后你自然会知晓。眼下你就照着我的话,这些日子和静姝好好相处,没我的允许,你不能再踏足永阳坊一步,否则你前脚去,后脚我便叫人发卖那外室!” “母亲——!” “闭嘴,出去。” 最终,宁成业只能心中带着不甘地退出了正院。 正当他想不听母亲的,自己去书房休息时,母亲身边的嬷嬷却拦住了他。 “大爷,夫人吩咐了,请您去东苑。”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只有3章存稿,这章发完就没了。 啊…… 之后每天的更新时间就随缘了,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_(:3」∠)_ 第四章 成婚五年,关静姝和自己丈夫独自相处的次数极少。 宁成业似乎一直很忙,尤其是老侯爷走了后,他更分.身乏术。即便是回了侯府,也总在书房待着,东苑两人的共同住处,反倒成了摆设,唯有关静姝长时间独自住着。 正因如此,先前婆母每每暗示她无所出,想在宁成业身边添人时,关静姝心中才有底气挡回去。 毕竟想要孩子,不是靠她一个人就行的。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催着她的婆母上回会忽然改变态度,但确实也让关静姝松了口气。 但没想到的是原本极少回东苑的宁成业,这些日子却日日宿在东苑,倒叫关静姝有些不习惯。 帝王意 第5节 对这个丈夫,关静姝自己也说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感觉。 二人之间本就源于两家长辈多年前一句戏言,原本谁也没当真,就连关静姝自己,也是偶尔听得家人提及自己身上有婚约,但也是玩笑时说起的,并不当回事。 直到先帝骤然赐婚,让整个关府措手不及。 纵然关父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也只得领旨嫁女。 新婚夜那日关静姝心中乱极了,因为自她有记忆来就从未见过都阳侯府的世子。原本正忐忑时听得对方暂时过不来,她还松了口气,想着至少能给她多一些准备的时间。 谁知那夜宁成业未归不过是开始,此后的五年,她都很少和对方同房。而自打老侯爷走后,宁成业愈发忙碌,偌大的侯府,除了宁夫人,便只有关静姝守着。 习惯并不容易变。 过去的五年,关静姝习惯了独自一人,眼下丈夫日日归家,反倒有些不适应。 可再怎么不适应,毕竟也是自己丈夫,夫妻和睦最要紧,因而这些日子关静姝推了两回长公主邀请,专心在府中待着,陪着宁成业。 这日午后,她处理了府中事务后,一时兴起,叫云隐从库房中抱出把琵琶,于院中清弹了几曲。 她极少弹琵琶,可曲调却赏心悦目,云隐在旁听得如痴如醉。 “少夫人,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奴婢先前竟从未听过。”在关静姝素手拨弦又弹了首小调后,云隐终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句。 “你自然是没听过的。”关静姝手下动作未停,“这曲子是我……” “——柳儿?”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关静姝的话,可偏偏琴音掩盖了对方的话,关静姝没听清叫的什么,指尖却因着那声音而滞了滞。转身一看才发现是宁成业来了。 “大爷怎么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关静姝将手中琵琶交到云隐手中,“才刚不是说要去工部的吗?” 若非知道宁成业出门了,关静姝也不会挑了这个时辰在院中弹琵琶。 侯府少夫人不做正事,整日弹些靡靡之音,传出去了倒叫人笑话。 宁成业并不在意关静姝方才在做什么,反而盯着对方。 “静姝。”他似乎想说什么,面上神情看着奇怪,犹豫半晌才问了句,“方才那曲子,你……你从哪学的?” 这话问得有些意思,原以为宁成业会问她怎么会琵琶,毕竟成婚五年,她从未在对方跟前弹过。 “这曲子并非从哪学的。”关静姝坦然道。 “那你怎么会弹?”还不等她说完,宁成业便急急问。 “我会弹是因为这曲子是我自己所作,无人教我。”关静姝说着笑了声,有些不解,“大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大爷曾在别处听过这曲子?” 这曲子确实是关静姝自己所作,只是一开始并非琵琶曲,是她后来改的,但听她弹过这首曲子的人很少。 她原是见对方面上神情有些不对,这才说了句玩笑话,谁知宁成业听了她的话后,原本有些急切的神色竟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你作的?”他似是想到什么,忽地说了句,“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大爷?” “静姝!”就在关静姝以为对方被魇着了的时候,原本垂着头的宁成业猛地抬头看她,“你以前有没有去过……” “大爷!!” 又是突然的声音,这回打断的是宁成业的话。 时常跟着宁成业的小厮疾步走来,见着旁边的关静姝时忙见了礼,而后才急忙开口。 “大爷,工部来人催了,说有要事让您去一趟。” 听得是工部的差事,关静姝也顾不得宁成业未尽之言是什么了,忙道。 “大爷且去吧,莫要耽搁了差事。” 宁成业这才回神,看向那小厮张口便要说什么,却在注意到对方给他使的眼色后骤然明白过来。 是永阳坊出事了。 “知道了,我换了衣裳便去。”他说了句。 显然他心中还在意着方才的没问完的话,可那小厮却似乎铁了心一般,眼见他不打算现在走,便又接了句。 “大爷您快些吧,工部那边催得急,说是让您立时三刻便去,来不及换衣裳了。” 听得这话,宁成业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静姝,你等我,我很快回来。”说完这话,他便带着那小厮匆匆而去。 身后的云隐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半晌后才说了句。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大爷说让少夫人您等他,他很快就回来……” 其实关静姝也是第一次听,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把琵琶收起来吧。”她吩咐了句。 “少夫人,您不弹了吗?” 关静姝摇摇头。 “偶尔弹弹便够了,若是叫夫人听见了,倒不好解释。” 更何况,她喜欢的从来不是琵琶。 . 皇城,紫宸殿。 看着眼前的东西,安阳长公主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陛下。”好半晌,她才开口,“您这是何意?” 放在她跟前的,是一把绝世名琴,尽管她从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可皇家出身的她,仍旧能一眼看出那把瑶琴的价值。 南朝废帝最珍爱的“故音”,据说随着南朝覆灭,这把故音便随着废帝葬入帝陵,后为人所盗,辗转流离,早已不知去向。 可如今这把名琴却静静躺在两人面前。 “您明知道我并不爱这些……”长公主素来不喜欢这些风雅的物件,先帝尚在时,旁的公主总是在宫宴时费尽心思展现才艺以博得先帝喜爱,唯独安阳,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上心,毕竟整个皇城中,只有她一人,是中宫所出嫡公主。“我记得,静姝还未出嫁时,曾跟你提及这把‘故音’。” 和长公主不同,关静姝极爱瑶琴,家中藏了不少好琴和琴谱。 因此在被召来紫宸殿,又见着这把故音后,长公主就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可她不得不给对方泼凉水。 “这把琴,我送不了。”她直接道。 见她拒绝,天子并未恼怒。 “皇姐,朕花了不少心思才寻得这把琴,你就当帮朕一个忙,把它送出去。” 他说话时声音不疾不徐,就连面上神情都没有丝毫改变,倒叫长公主看了牙痒痒得很。 “说得轻巧,陛下怎么不自己送?” 这几年来,她不知为对方做了多少回这样的事,先前那龙髓膏的账她还记着的! 天子抬手,修长的指尖轻抚在那把故音上,接着轻轻一挑,低沉的琴音传入耳中,在整个殿内环绕,余音不绝。 “皇姐说笑了,朕如何不想自己送?” 只是他不能那样做罢了。 “召阿姝入宫的帖子朕已让人拟好,皇姐只要叫人送去都阳侯府便是了。” “陛下以谁的名义召静姝入宫?” “自然是皇姐的名义。” 嘶…… 长公主真要被自己这个弟弟给气笑了。 她想到近来听说的事,便直接道。 “帖子我不会叫人送去侯府的,陛下若真想见,最好是自己下旨。” 天子清峻面容上温和的笑意终于冷凝起来。 “皇姐。”他指尖依旧在那故音上轻抚着,唇边原本微勾的弧度却已抹平,眼神也变得幽暗起来,“朕不是在和你商量。” 说话的瞬间,只属于天子的威严仿佛化成了实质般地倾轧而来,即便和对方亲厚如此的长公主也有些受不住。 “陛下,并非我不愿帮。”到了这地步,她也不想再瞒着,索性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您以为自上回后,我再没邀静姝入宫的为何?不是我没邀她,是她自己不来。” 她说着看向对方幽暗的眼。 “这二十余日来,我让人去了两回侯府,最终都铩羽而归。静姝根本不接我的帖子,我叫人一问才知道,她说这些日子要陪夫君,暂不得空……” “噹——!” 长公主话还未说完,尖锐的声音便响起。若非亲耳听见,她怎么也不相信,如此难听凄厉的声音会是“故音”发出来的。 显然那轻抚琴弦的人方才用了几分力气。 眼见天子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长公主知道是方才的话令对方生怒了。 若是以往,她定不会再往下说,可眼下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陛下,您听我一句劝,静姝她已经是她人妇了,她早就不再是关家的人,而是属于都阳侯府的。她日后便是殁了,也是和靖远伯合葬一处,您……” “——啪!” 又是一个响动,原本放在桌面上的盖碗被狠狠掀翻,掉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音,顷刻间便碎裂成片片碎片,盖碗中的茶水沁入地毯中,晕开了大片痕迹。 “够了。”天子的声音终于变冷,带着森森寒意,“朕不想再听。” 作者有话说: 又要上班了,假期怎么过得这么快(叹气) 第五章 周成正在殿外候着时,长公主抱着把琴走了出来。 “殿下……” 帝王意 第6节 “进去吧。”不等对方见礼,长公主便径直开口,“陛下召你入殿。” 另一旁候着的泽夏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故音,主仆俩很快离开了这里。 周成见状也没多想,吩咐了殿外的内侍好好守着后便往里走去。 此时天子早已从后殿出来,重新坐在了御座上。周成进来时他手中拿着一道折子瞧着,整个人看上去和平日并无不同。 只是等周成小心说了句“陛下大安”后,才放下折子,开口说了句。 “周成,你跟着朕这么些年了,今日朕问你一句,你且说实话。” “陛下问话,臣不敢有所隐瞒。” 天子却并未马上问,反像是在想着什么,好半晌才徐徐开口。 “你知道阿姝……靖远伯夫人的事,依你看来,这几年,朕是否过于感情用事?” 在提及阿姝这个名字时,天子顿了顿才改了口。 周成闻言却是一怔。 “陛下……何出此言?” “你回答便是。” 周成这才应了声是,正要开口时却听上首又传来一句。 “朕要听实话。” 欺君是大罪,这意思就让他想清楚再开口。 周成一听便把原本想说的都咽了回去。 “还请陛下恕臣大不敬之罪!”他说着猛然跪倒在地,接着才继续往下说,“臣知道陛下待靖远伯夫人一片真心,可……伯夫人已是他人妇,前尘种种,都是过往,陛下不应再耽于过去的情谊……” 说到这儿,周成便收了声,不再继续。 尽管是陛下问话,可有些话也不是能随便说的,便是这么几句,若非天子开口,他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可即便只有这么几句,也足以回答方才陛下的问题了。 身为天子,这几年他确实过于感情用事。 明知关静姝已嫁作他人妇,却还抓着自己心中那点念想不愿放手。 若是对方过得不好也罢了,可偏偏…… 想到方才长公主说的那番话,天子闭了闭眼,几息后再睁开,眼底的那丝挣扎也消失殆尽。 “着中书省拟旨,秋后大选。至于大选事宜,由内侍省全权负责。” 陛下御极这两年来,朝臣不知提了多少回采选事宜,却都被驳了回去。 朝臣那里的理由是为先帝和先太后守孝三年,虽说天子守孝以日代月,可陛下铁了心以此为由不采选,朝臣也不好多说。 但周成跟着陛下这么些年,却是知道内因的。 尽管方才听得天子问了那句话后心中已经隐约有些眉目了,可当亲耳听见陛下说要采选后,周成还是有些惊愕。 分明先前还费尽心思叫人寻得那南朝废帝钟爱的故音,长公主离开紫宸殿时也确实带着琴走了,眼下却说要采选。 周成百思不得其解。 想来一切的转变,只有方才在后殿的陛下和长公主自己知晓罢了。 . 回了锦安殿后,长公主先叫人将那故音收入库房,还特意嘱咐了句小心收着。 接着才吩咐泽夏过几日派人拿着折子去趟都阳侯府。 “殿下?”泽夏有些不解,“先前伯夫人不是婉拒了两回么?您自己都说这些日子不再合适邀她入宫了。” 怎的过了这么两日又变了? 长公主并未言明,只是随口解释了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说完便摆手示意泽夏退下,自己要小憩了。 泽夏见状心中隐约明白了些,应了声便退出了寝殿。 待关门声响起,殿内唯余下自己一人时,长公主才靠在贵妃榻上个长叹口气。 泽夏是她的心腹,有些事算是知道些,可毕竟事关天子,不便多言,因而她从未挑明了说,只是依着泽夏的聪慧,倒也猜得出来不少。 猜出来了,便不会多说。 这也是长公主放心泽夏的原因。 可有些事,毕竟瞒不了多久。 当初先太后尚在时,便摸清楚了些眉目,只是因着病情愈重,又有长公主帮瞒着,先太后才无暇顾及。 而天子继位两年后宫尚且空悬,莫说嫔妃,就连紫宸殿陛下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内侍,一个宫娥不见。 日子长了,身为皇姐的她也不免觉得不妥。 好在今日陛下听了她的劝,决定大选。 待后宫的女子慢慢多起来了,那藏在天子心中无疾而终的情感也就慢慢淡了。 长公主认为,天子同意采选,是因为觉得自己和关静姝之间再无可能的妥协。 可她不知道,天子先前一直坚持,如今骤然松口,并非是觉得没了希望。 而是因为听得她说关静姝同自己丈夫夫妻和睦、幸福,才最终下了决心。 只因很早之前慕修泽便告诉过自己,只要阿姝幸福,他愿意将所有爱意葬于心中。 下旨选秀,便是断了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否则再这样下去,他不知自己究竟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 宁成业已经好几日没回侯府了。 自打上回被工部来人匆匆叫走后,对方便再没回来过。 原本她还记着对方离开时那句未尽之言,可这么几日过去,宁成业始终未归,她又忙着府中的事,便也逐渐忘了。 婆母叫她去正院问过两次话,可关静姝根本不知工部究竟是有什么事才匆匆叫了宁成业去,便也只能如实回答。 原以为婆母会觉得她对自己丈夫不上心,可眼见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后,宁夫人反倒安慰她,叫她不要担心,宁成业不过忙这么几日,很快便回来。 关静姝倒是不担心。 横竖也只是去工部办差,又能出什么事? 可宁夫人那边看上去却似乎比她更急一些,单是被打发去找宁成业让他早些回府的人便不知去了几波。 这日听得云隐告诉她夫人又派了人出去后,关静姝也只是笑笑。 手中拿着账本对着上月府中的账,她偶尔和云隐聊上几句。 “奴婢听得说,陛下下旨采选,如今京中各个府上都在准备这事呢。” 不怪云隐把采选一事当新鲜事说,毕竟今上继位两年多了,才第一回 采选。 关静姝看着手中的账,闻言也没抬头,只是说了句。 “陛下登基两年,后宫始终空悬,如今大选也是应当。” 只是不知他会选些怎样的姑娘入宫。 不自觉地,关静姝忽然想起尚未出阁时和对方相处的场景,心中便也不由地有些好奇,那样温润如玉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就在这时,外院伺候的小丫头匆匆进来,说是长公主派了人来。关静姝一听便放下账本,打发了云隐去请人,自己则叫丫鬟梳妆。 可还不等她收拾停当,原本出去的云隐便已经回来了。 “怎么就你一人?”看着独自回来的云隐,关静姝眉心微蹙。 云隐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微妙。 “奴婢也不知,适才奴婢出去一见着长公主殿下派来的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请人入院,对方便将帖子给了奴婢,留下句‘殿下在宫中等着伯夫人’,便匆匆离去了。”云隐说着,将那帖子递给关静姝,“奴婢看了眼,和先前一样,是邀少夫人您入宫的帖子。” 只是奇怪的是,这回来送帖子的人却来去匆匆。 便是先前关静姝婉拒的那两回,被派来的人也是在东苑好好喝了茶才走的。 关静姝翻看着手中的帖子,并未发现有特殊之处。 云隐见状便也问了句。 “少夫人,还是和前两回一样,也不去吗?” 她以为这回对方也会拒绝。 “不。”关静姝略摆手,“照这帖子上的日子,明日你随我入宫。” 眼见云隐有些惊讶的神情,关静姝解释了句。 “你以为那来送帖子的人为何连东苑的门都不进就匆匆走了?” 为的就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横竖现在宁成业暂时不回来,她倒不如赴了长公主的约。 作者有话说: 晚安小宝贝们~ 第六章 这回关静姝入宫不是去长公主的锦安殿。 跟着引路的宫娥一路进来时,关静姝心中奇怪,可又不便问,眼瞧着到了殿外,她抬头看了看。 明义殿。 帝王意 第7节 她从未来过这地方。 那带路的宫娥到了地方后便小心退下了,只说了句长公主在等着她。 关静姝还是照着先前的规矩,将云隐留在殿外,独自一人进了殿。 “静姝来了?”长公主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眼见她到,便从罗汉床上起身,亲亲热热地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对面坐下,“今天日头大,来的路上没晒着吧?”说着还不忘嘱咐泽夏赶紧让人上茶消暑,“就煮前些日子陛下赐的荥阳紫笋,茶汤好看,味儿也香浓。” 关静姝知道荥阳紫笋是贡品,十分珍贵,尤其是今岁开春荥阳雨多,这荥阳紫笋也没得多少。想着是陛下给长公主的,张口便要拒绝,说自己喝别的茶也好。 长公主却不等她开口便又说了句。 “这荥阳紫笋解暑解暑是最好的,只消喝上几口热意便下去大半。只是有些寒凉,不可贪杯。” 正说着,有内侍从外抬了个大瓮来,熟门熟路地放在了两人前方不远处,接着便是两个小宫娥手中举着扇过去。 直到那两小宫娥对着大瓮打扇,丝丝冷风吹了过来,关静姝才明白方才那是在做什么。 “殿下近来愈发畏热了。”她看着长公主说了句。 “可不是。”长公主道,“若不然怎么叫你来这明义殿?后宫之中,除了长安殿,便是这明义殿离紫宸殿和内侍省最近,离得近,自然哪儿都比本宫那锦安殿好。单说这瓮中的大块冰砖……”她指了指那瓮,“都是从出地库到运送来前后不到一刻钟,若是在安阳殿,只怕冰到时都化了大半了。” 长公主还说,这明义殿位置好,格局也合适,冬暖夏凉,最适合炎炎夏日在此品茶说话。 关静姝听到这儿,才明白为何对方今日忽然在这儿见她。 安阳长公主自小畏热,这是宫内都知道的事。身为对方闺中密友,关静姝自然更清楚这点。她只是没想到,不过二十余日不见,长公主便更加畏热了,不仅挑了这冬暖夏凉的明义殿见面,还叫人盛了大块冰砖来,就连和喝的茶都是消暑的荥阳紫笋。 她只是说了句,“这明义殿的确奢华抢眼,叫人瞧了便忘不掉。” 先前随着那宫娥一路进来,这宫室亭台楼阁,檐牙斗角,怪石嶙峋给关静姝留下深刻印象。 此刻又听得长公主说起这地方冬暖夏凉,便不由地有些感慨。 她以为这只是皇城中较为奢靡的一处宫室,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明义殿素来不普通。 这地方并非接待所用,反而是正经的嫔妃殿宇。且能入住此殿的嫔妃,身份都不一般。 但长公主并未打算跟她说这些,反而看着正在饮茶的对方,笑着说了句,“如何,本宫没骗你吧?现在是不是觉着身上暑热散了不少?” 关静姝点点头,应了声确实散了不少,长公主面上的笑愈发深了。 两人聊了小半刻,关静姝因着那茶的味道好,便不由地多喝了几口。原本长公主还惦记着叫她莫要贪杯,结果两人说着说着便忘了这事,各自都喝了不少。 好在这茶虽能消暑,但偶尔多喝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正说着,关静姝眼神落在左侧不远处的一架巨型屏风上。 “怎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长公主道,“怎么突然看起屏风来了?” “这屏风上的纹样倒有些好看,先前也没注意,眼下一瞧,到有些吸引人。” “你若是喜欢,过会儿离宫时带走便是。”长公主似乎并不把这屏风放在心上。 关静姝却忙道:“殿下言重了,妾不过是觉着新奇多看了几眼罢了,如此贵重的屏风,怎能随便带走?” 尽管并不知道那屏风的来历,可关静姝也看得出来,那东西并不常见。那直足卷云纹的底架乃极稀少的沉木所制,而那屏风上的绣作,虽隔得远了瞧得不真切,可却像是北齐被称为天下第一绣的胡绣娘的作品。单是这两项加起来,那屏风便不是凡品。长公主不在意要送她,她却不敢轻易接了。 眼见她拒绝,长公主还劝了她几句,可关静姝一直说自己无功不受禄,最终,长公主也只得作罢。 “好吧好吧,你既不要便算了。只是不要一直盯着那屏风了。”长公主强调,“本宫叫你入宫来说话的,你总看那屏风算什么事?说给你又不要。” 关静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屏风虽少见,但也不至于让她如此好奇,可偏偏自己在注意到那屏风后就不受控制了,总是不自觉地往那儿看去,仿佛那屏风有什么极吸引她的东西一般。 眼见得长公主如此说,她便忙收回视线。 “殿下恕罪,妾并非有意……” “好了。”长公主径直接过她的话头,“本宫又没生气,不必如此紧张。” 之后关静姝果真不再盯着那屏风瞧了。 尽管心中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好奇,但也忍住了。 长公主看着是真的叫她入宫说话的,两人说着说着,对方问了不少关静姝近来的事,还特意提了句。 “前两回派人去请了你两回都没请到,你说要陪夫君。怎么在你心中,我还比不上那靖远伯?” 说这话时长公主明艳的面容上带了一丝幽怨,若非两人都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醋那宁成业。 她这样玩笑的话倒把关静姝逗笑了。 “殿下说什么呢,阿业和您怎么能比?” “怎么不能比?”长公主不服气,“你未出阁前咱俩无话不谈,自打嫁了人就像是变了个性子似的,和本宫也渐渐疏远了。若非那靖远伯,你又怎会疏远本宫?” 听得她说疏远,关静姝一怔,接着急急道。 “殿下,妾并非有意疏远您,只是侯府事杂,有时精力不济,殿下千万莫要多想。” 其实她成婚后性子确实变了不少,可她自己没怎么觉着,但不怎么见面的长公主感受却很深。 眼见她如此说,长公主也不知要怎么接,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左侧的屏风,接着哼了句。 “既如此,那本宫问你,若要你在本宫和那靖远伯两者之间选,你选谁?” 关静姝滞了滞。 “殿下?” “不管,本宫要听你的选择!”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究竟有多奇怪,长公主还补了句,“本宫和你那夫君,谁在你心中更重要?” 这下关静姝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殿下,您是您,是妾幼时最好的密友。阿业是夫君,是妾日后要相伴一生的人,这怎么能比呢?” 听到相伴一生几个字时,长公主指尖一顿,又瞥了眼屏风处,但很快收回视线。 “好吧,既然你提到了幼时,那本宫就勉强算了。不过……”她说着看向对方,“本宫记得,你幼时可不止本宫一个玩伴。” “……殿下何意?” 关静姝确实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陛下啊!”长公主敲了敲桌子,“本宫记得小时候你和陛下关系最好了,好些时候就连本宫都插不进去你俩的话题。那时候本宫还说,若是你能嫁入东宫,咱们三个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殿下!”关静姝再听不下去,罕见地截断了对方的话,“妾如今已嫁人,殿下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见她面色不好,长公主一顿。 “生气了?嗐,本宫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别往心里去。” 关静姝却只是紧了紧指尖,几息后闷声开口。 “殿下皇家出身,自然知晓,有时候流言能杀人。儿时的情谊终归是过去,如今妾已是都阳侯府的人,陛下也已位极九五,妾不敢高攀。况……”她说着顿了顿,接着方续道,“况妾与陛下之间清清白白,唯有些儿时的玩伴情谊罢了。妾还请殿下,日后莫要再提及这些话。” 她似乎真的很不想和天子扯上什么关系,因此说的话又快又坚定。 其实也正常,有时一句无心之言,落在有心人耳中便不一样了。 且这皇城素来没秘密可言,今日之言若是传了出去,天子与臣妻,怎么都不是好听名声。 关静姝自己便罢了,流言若是传开来,少不得影响关府,届时事便大了。 长公主此时也想到了这点,正要说点什么打破僵局时,却听得一声细微的响动传来,引得两人都是一顿。 关静姝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听出那响动是从屏风后传来的,便下意识转过头去。 可还不待她多看两眼,跟前就被人挡住。 “才刚是本宫失言。”长公主站起身在她跟前,“原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谁想越说越远了。”她说着唤了泽夏入殿,吩咐了对方去把东西拿来,接着才重新看向关静姝,“先前便备了礼物要给你,眼下正好,算是刚给你的赔礼了。” 关静姝本也只是觉着对方的话不合适罢了,眼下听得对方如此说,便忙道自己没并未生气,还说那赔礼自己受不起,无功不受禄云云。 长公主这回却并未听她的,反而笑了笑。 “这赔礼你肯定喜欢。” 在等在泽夏回来期间,两人又喝了不少那荥阳紫笋。原本关静姝还不觉着有什么,可多喝了几杯后,她渐渐感觉自己身上有些发冷起来,那随着瓮中冰块被送来的凉风更是加剧了她这种感觉。 及至后来,她连手中的盖碗都拿不住。 眼见对方忽然放下了盖碗,眉心也微微蹙起,长公主便问了句怎么。 “你脸色不太好。” 和先前刚进来的面色不同,眼下的关静姝不知怎的,面容竟有些苍白,就连原本红润的双唇也开始逐渐泛白,光洁白皙的额间更是缓缓沁出细密的汗珠,瞧着状态很不好。 “静姝?”长公主有些惊讶,忙唤了她一声,却没能得到回应。 关静姝只是皱着眉,低着头,掌心压在跟前的炕几上,整个身子也有些坐不稳般地晃了晃。 “静姝,静姝你怎么了?” “……我。”好半晌后,她似乎才听见有人叫她,“我没……” 一句没事还未说出口,她整个人便忽地闭上眼,接着直直往下栽去。 长公主霎时睁大双眼,正要伸手去接,却已晚了一步。 关静姝整个人被猛地从屏风后出来的人接住,紧紧抱在怀中。 “陛下?!”长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就在她注意到关静姝异常时,一直藏在屏风后的天子便已随时做好准备要出来了。而几乎是关静姝话音落下的瞬间,对方便已经急急绕过屏风直奔此处而来。 比起毫无准备的长公主,天子反应速度要快上不少。 “叫尚药局的人即刻来明义殿!”说完这句话后,天子小心地抱起怀中的人便往另一边的寝殿走去。 被留在身后的长公主看着殿内那两个原本打扇的宫娥,因为惊吓而直直跪在地上,幽幽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站在屏风后偷听的陛下:呜呜呜,我媳妇虾仁猪心 看到媳妇晕了的陛下:幸亏我跑得快! 感谢在2022-05-06 00:06:08~2022-05-08 01:3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伽小鱼 13瓶;小鱼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帝王意 第8节 第七章 关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只是好心,结果竟得知了这样的真相。 “你再说一遍,这药是做什么的?” 看着眼前的大夫,关夫人历来温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绷。 那大夫显然感觉到上首的人有些不悦,故而斟酌了一番方开口。 “回夫人,这些药都是好药材,若但说方子,自然都是调理身子助孕的药,只是从这一剂的分量看,有几味药或增或减了。这用药本就讲究对症下药,差一分药材,都达不到效果。且若是剂量不当,反倒会伤了身子。便如眼下这药,在剂量上略做加减,便从助孕变为避孕了。” 避孕…… 避孕。 想起这么几年女儿每每回府上小住,提及子嗣一事时黯然的神情,关夫人心中一股无名怒意便腾升而出。 “有劳大夫了。” 为了不对方看出自己的神情,她压着怒气叫人将大夫送出,接着才叫来了心腹张嬷嬷。 “方才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张嬷嬷才刚一直站在关夫人身边,自然听见了,因而忙应了句。 “我且问你,这药……”关夫人说着顿了顿,看着桌上的药材,“这药你果真是从云隐那儿拿的,中间还有谁经手过?” 张嬷嬷忙说无人经手。 “这药是老奴亲自从云隐姑娘那儿拿来的,她给的时候还特意提醒,说定要交到夫人您手中。” 关夫人便又问,“那云隐怎么得来的,在那之前有没有旁人经手过,你知道吗?” “这老奴便不知了。” 关夫人便沉默下来。 半晌后才再次开口。 “你还记得先前姝儿怎么说的?这药,是谁替她找大夫开方子用以调理身子?” 张嬷嬷不知她为何有这一问,分明答案对方应该十分清楚,可听后还是恭敬回说。 “大小姐先前回府时提过,这药是姑爷专程找人开了方子抓药的。” 是了。 方子是宁成业找人开的,药也是他叫人抓的。才刚那大夫也说了,从药方上看,并未丁点问题,是副调理生子助孕的好方子。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药材上。 先前关夫人从未多想。 甚至在刚刚,知道这药的剂量有问题前,她都没怀疑过自己这个女婿。 毕竟当初是都阳侯府求娶,若非先帝赐婚,关氏夫妇说什么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去。 当年两家的婚约不过是上一辈老祖宗间的一句玩笑话罢了,无人当真。可偏偏老侯爷求到了先帝那儿,关府纵然再得圣心,也不可违抗圣旨。 这么几年,关夫人也问过自己女儿,在侯府过得如何,是否顺心,得到的都是一切都好的答案。 可身为母亲,她自然看得出自己女儿的转变,自打出阁后,关静姝性子愈发沉静,再不似以前。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终究不能做什么。因为女儿从不跟她说自己受了什么委屈。 且先帝赐婚,轻易不得和离。 关夫人也只能在女儿每回回府小住时多陪对方说说话。 身为过来人她知道,丈夫职务繁忙陪不了自己有多寂寞,因而早早便同女儿提了早些要个孩子的事,如此在侯府位置稳,女儿自己也能有所寄托。 关静姝倒是将她这话听了进去,想要个孩子。 可偏偏五年过去,就是一点动静没有。 关夫人起初听说女婿早早找了大夫开方子时还有些不高兴,毕竟关静姝是她女儿,这么些年来一直好好养着,身子没有丁点问题。刚成婚不久便开始调理身子,这不是告诉旁人妻子不能生吗? 可日子长了,关夫人心中也夸起这女婿来。 毕竟子嗣一事,早准备早有结果。两三年没动静,许是女儿真的难以有孕呢?早早喝了药便能早调理。 那时的关夫人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毕竟都阳侯府主动求娶,静姝若是有孕,诞下的又是嫡子。而宁成业后院并无妾室,有些腌臜事情自然不会发生,如此情况下,谁会怀疑那药有问题? 就连关夫人,都只是觉着那药喝了太久却没效果,是否是药效不行,这才在先前女儿回府时悄悄吩咐了云隐回头弄些出来。 原先她只是打算叫人瞧瞧方子是否有要改进的,谁知竟得知了这样的真相。 “药是宁成业叫人开的,且从成婚后不久姝儿便开始喝……”关夫人撑着额头,半靠在身后的凭几上,面色并不好。 可刚成婚,宁成业为何如此急着找大夫开方子? 且那是嫡子,谁会不想要个嫡子? 除非…… 想起这么几年从女儿那偶尔听见的宁成业差事繁忙不得空归府的事,宁夫人心中忽地生出个想法来。 这么些年,她不是没听过有些个宠妾灭妻府上的传言。为了妾室的孩子,而不要嫡子,这种事虽少,但不代表没有。 或许,宁成业也…… 想到这儿,宁夫人自己都觉着有些荒唐,因而便有些迟疑。 毕竟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不太可能,且这么几年也从未听说自己这个女婿有什么不轨举动。 但越是不可能高,便越叫人怀疑。 最终,宁夫人还是下了决心。 “张嬷嬷。”她唤了声,接着示意对方附耳来听,“你去查……” . 皇城,明义殿寝殿。 尚药局的人早便离开了,寝殿内除了长公主,便是天子让殿中监找来的宫人伺候着。此时关静姝静静躺在架子床上,双眸紧闭,眉心微蹙。面色比起先前略好了些,但依旧泛白,看上去并不健康。 床边站了四五个宫娥,小心盯着她,但凡她略动一动几人都会如临大敌,忙跪下身子伺候对方。 长公主站在最外侧,而靠近床边的位置,则是天子坐着。 他略低着头,幽暗的视线落在躺着的人身上,清峻的面容上个不带一丝神情,看着与平常无异,可紧绷的下颚线却昭示出这会儿天子阴郁的内心。 尚药奉御离开前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天子指尖在膝头缓缓摩挲,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的氛围凝滞且压抑。 那几个伺候的宫娥各个悬着心,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变轻了,生怕扰了天子令对方生怒。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最外侧的长公主终于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凝滞,可还没等她往下说,天子便忽地抬头望向她。 “——!” 长公主被对方的双目惊得猛地往后退了步。 刚才天子提着头瞧不出,如今抬头一看,她才发现,对方双目深处,猩红翻涌,十分骇人。 “照顾好她。”半晌后,天子徐徐开口,他的双目暗沉泛红,声音听上去也带了丝沙哑,可起身的动作却格外轻缓,显然怕扰了正睡着的人。 吩咐了那几个宫娥后,天子示意长公主和他出去,在走出殿门时,看见站在不远处一直张望的云隐,天子略一抬手。 “带她过来。” 身后跟着的周成恭敬应诺,悄声离开往云隐处走去。 长公主跟在天子身后到了偏殿,甫一进殿,还未站稳,便听“呯——”地一声,接着那放在偏殿中央宴几上的茶器尽数落在地上,片片碎裂。 而动手的人却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般径直抬脚,对着那茶器的尖锐碎片踩了下去。 “陛下——!”长公主忙叫了一声,却已来不及。 尖锐的瓷器没入鞋底,扎进脚掌,很快便有血迹沁出,沾在了地上的毯子上。 长公主见状指尖掐紧,却不知要说什么来缓解眼下氛围。 天子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直直踩过那些碎片,接着走到上首落座。 这点距离,他每走一步,都在地毯上落下了鲜红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以至于当周成带着云隐入殿后都被眼前一幕惊住了。 “陛下,您这是——” “皇姐先坐。”天子略一抬手,截断了周成后面的话,示意长公主先坐下,接着又看向被带进来的云隐,“你且上前,朕有话要问你。” 方才一道被惊住的云隐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上前几步忙要跪下见礼,却被天子拦住。 “站着便是,只需回答朕的话便可。” 云隐忙应了声诺,等着天子发话。 可几息过去,却没等到上首的人开口,不由地心中更是紧张。可宫规在前,她也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你们少夫人,喝药的事你可知道?” “回陛下,奴婢知道。” “药效是什么,喝了多久?” 云隐便说是调理身子的药,喝了四年多,从成婚后不久便开始了。 “这几年,你主子身子有没有什么变化?譬如变得畏寒,吃不得寒凉的食物?” 云隐闻言一怔,下意识便要说没有,可却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犹豫了半刻,方小心开口。 “少夫人她这半年来确实有些畏寒,吃的东西也变了不少。” 云隐说,以往的关静姝夏日总喜欢吃些解渴消暑的,穿衣裳也以轻薄透气为主,可近半年来却略有些改变。先是莫名畏寒,每月月事来时总疼痛不止,就连有时吃了点寒凉的食物便会头晕不适。 “如此异常,静姝就没觉着不对吗?”一旁的长公主听了后没忍住问了句,“你常伺候也没发现?” 云隐便有些为难地开口。 “殿下,这……以往我家少夫人也有过类似情况,且这些变化时间短,情况并不明显,奴婢便也未能察觉。” 若非天子问及,云隐只怕也想不起来。 帝王意 第9节 长公主闻言还想说什么,天子却径直问了句。 “这药是谁让你主子喝的?” “先前我不是说了,是宁成……” 天子略一侧头,视线落在开口的长公主身上,凌厉的眼神让对方骤然收声。 “你说。”他这才重新看向云隐。 云隐也被方才天子霎时冷下的视线弄得紧张,她猛地深吸口气,接着才小心开口。 “回陛下,是靖远伯……我家姑爷找人开的方子,药也是姑爷的人去配的。” “果真?” “奴,奴婢不敢撒谎!” 天子沉沉着眼神看着她半晌,接着开口。 “最后一句,宁成业待在侯府的日子多不多?” 似是没料到天子会问这么一句,云隐有些不明白,可她还是极快地反应过来。 “姑爷工部差事忙,甚少在府中,时常都在外忙着。” 她这话一出,一旁坐着的长公主不由地皱眉。 工部哪有这么多事要忙? “朕知道了。”天子没再继续问,只是略摆手,“你且下去。” “陛下,我家少夫人……” “姑娘,往这儿走。”不待云隐说完,周成便知机地上前几步,赶忙将云隐往外带去,两个人出了偏殿门还隐约能听见几句话。 “周大人,我家主子她……” “放心吧,伯夫人在这儿好好的,你且安心等着便是。” “可是……” “走吧。” 殿内很快又只剩下了天子和长公主二人。 此时天子脚下的那一小块地方早已被鲜血浸染,可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指尖摩挲着。 长公主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想要开口,却又始终没说话。 “宁成业……”忽地,天子沉沉开口,念了句宁成业的名姓,接着竟笑了声,“好一个宁成业。” 冷岑岑的笑声。 半晌,周成折返回来。 他恭敬站在下首,视线却一直落在天子脚下的那滩血迹,似是想开口劝,谁知天子却比他更快开口。 “皇姐,替朕去看着阿姝。”他道,“她现在需要人陪着。” 提及关静姝,他方才一直冷厉的声音略缓了下来。 长公主想叫他先处理伤口,却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叹了口气。 “好,我这便去。” 她说着起身往外走去,在出殿门的瞬间,听见了里面天子的声音清晰传来。 “叫司部指挥使来。” 长公主脚步骤然一顿。 司部。 那是专属天子的暗卫。 司部查案,比部审讯。 陛下他…… 转身看了眼偏殿的大门,长公主心中忽地想起先前天子答应大选的事。 也不知,这大选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作者有话说: 白天上班,晚上码字。 什么人间疾苦,写着写着就打瞌睡了 第八章 关静姝醒来时已是午后。 睁眼后的她眼见身边几个宫娥欣喜的神情,整个人有些恍惚。 正想着发生何事时,便听一旁熟悉的声音响起。 “静姝,你终于醒了。” “殿下?”关静姝看着坐在床边的长公主,有些不解,“我,怎么了?” “你方才吓坏我了。”长公主道,“话说的好好的,忽然就闭眼昏过去。好在没什么大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关大人交代了。” 交代? 关静姝不明白。 “我怎么会忽然晕了?” 直到现在,她都只想起先前自己似乎是和长公主说着说着就觉着不适,接着眼前一切都变得天旋地转起来,即便是坐着,也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云端上,整个人飘飘然,恍惚中似乎听见长公主在叫她,可自己刚张了张口,还没回应,眼前便忽然变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是因着刚醒,她一时忘了原本的自称,反倒像儿时一般,和面前的长公主问了句。 “殿下,我睡了多久?您说的交代又是何意?” “你睡了一个多时辰。”长公主回道,“至于交代……”她轻叹口气,“先前你一直喝那荥阳紫笋时我便应该制止你的。原本那茶便属寒性,这明义殿又凉爽,殿内还盛着大块的冰,你也不似我这般畏热,几样堆积下来,倒一下叫你身子受不住,这才忽然昏过去了。” “才刚尚药局的人来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开了方子,回去熬了药喝下好好养养便是。” 原来是因为喝多了那荥阳紫笋吗? 关静姝听后便也没多想,因而也没注意,长公主面上些微不自然的神色。 并非她想瞒着对方那药的事。 若是可以,长公主恨不得立时三刻便将真相跟关静姝和盘托出,这样才能让对方知道宁成业的真面目。 可偏偏…… 尚药局的人方才瞧了关静姝的身子后曾说,因着对方连着喝了这么几年的避子药,即便已经极力规避伤害,可是药三分毒,如今关静姝的身体内里虚得很,因而才会变得畏寒起来。 这样情况下,就算是停了避子药,想要孩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简单来说,就是关静姝的身子被宁成业给她的药掏空了,日后只怕难以受孕。 最先听到这消息的是天子。 若非如此,他也不那样生怒。 只是怒意之后他还记着关静姝的情况,知道自己这个皇姐性子急,嫉恶如仇。因而在关静姝尚未醒来时便又派了周成来,特意嘱咐了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关静姝。 日后找了合适的机会再慢慢跟她说。 否则说得急了,关静姝只怕接受不了。 至于她的身子,天子吩咐了尚药局,开了最好的方子,配了最好的药,届时让关静姝带回侯府,慢慢调理。 思及此,长公主便又强调了句关静姝回去了定要按时喝药。 关静姝顿了顿,似是觉着对方有些太过认真。 “殿下,您自己也说了,不是什么大事,这药喝一两剂便够了,哪还有长时间喝的道理?” 许是因着先前那几年喝了太多药,故而关静姝十分不喜喝药。 长公主见状劝了她几句,最终也还是没能说服对方。 只能守在关静姝身边,眼瞧着她喝完了这一回的药后,才换了云隐进来,接着又特意派了人将对方送出皇城,才放心去了偏殿。 “走了?”此时的天子正在上药,先前被他刻意踩在碎瓷片上的脚掌已经皮肉外翻,可当尚药局的人替他上药时,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在看见自己皇姐进殿后抬头问了句,“那药她带了吗?” 长公主摇头。 “劝过了,她说不需要,怎么都不肯带。” 对此天子似乎并不惊讶。 “喝了这么几年的药,听见要继续再喝自然不愿意。”天子的指尖在身旁的桌面上轻点着,“日后再说吧,不急于这一时。” 他说着看向长公主。 “日后皇姐多召她入宫,再找机会把那药劝她喝下便是。” 眼下的天子看起来正常极了,全然不似先前往碎瓷片上踩的阴郁模样,就连眼底原本泛着的血色,也早已散去,变得同往常一样幽暗深邃起来。 可长公主心里清楚,今日的事,不是这么容易过去的。 . 宁成业其实早就想回侯府了。 自打前几日他被永阳坊这边的人叫来后,便一直在这儿待着,就连工部的差事他都暂时不去了,叫人替他告了假。 只因原本稍好些的大郎不知怎的,又开始高烧不止。 宁成业赶到时,大郎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双颊看着通红,身上皮肤更是滚烫得吓人,口中也不停念叨着什么。 宁成业仔细一听,才听出是儿子这是在叫他。 身为母亲的云柳在一旁不住地啜泣,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大郎,还说大郎病着时便一直说想见父亲,可她都压着不叫人去侯府,就是不想打扰了宁成业。 这回眼见大郎高烧不退,口中却还是一直念着要父亲,她实在心中不忍,这才叫了人去侯府。 帝王意 第10节 宁成业来不及计较,看着儿子这样难受,他心中也着急,因此在旁陪了一天一夜,大郎的烧才开始慢慢退去。 又过了一日后,眼见大郎已经好转了些,不再似先前那样烧得意识都不清楚,他便想着先回侯府。 毕竟当时出来时他就答应了关静姝,很快回去。 云柳见他着急着回,也很善解人意地说这里一切有她,让宁成业不必担心。 于是定好的,待第二日大郎再好些他便回侯府。 可偏偏就是这么不巧。 当天夜里,原本已经好转的大郎又开始发作起来,这回不只是高烧,还连带着上吐下泻,瞧着十分骇人。 那一直替大郎看病的大夫大半夜被拉了过来看诊,小院中丫鬟仆妇小厮来来往往,脚步不绝。 而身为母亲的云柳眼见儿子如此,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晕过去。 如此情况下,宁成业实在不好离开,便暂时熄了回侯府的心思。 可工部的差事不能一直停着,宁夫人那边也没办法一直瞒。 因而他只能派人回去跟母亲说明原委,同时日夜陪着大郎,想着待大郎不烧了,便回工部报道。 但他的心中始终还惦记着件事,想要回侯府亲自问自己妻子。 可他没想到,在大郎彻底退烧后,他还没来得及回工部,便等到了御前的人来召他入宫。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九章 宁成业不知发生了什么。 朝堂同僚都说他年轻有为,如此年纪便得了圣上赏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就连宁夫人也是这样认为。 可只有宁成业自己清楚,这赏识有多虚无缥缈。 靖远伯的爵位,是今上继位后便封的,同时还封了他的妻子关静姝为三品诰命。也正是因此,待三年孝期后,他才能继承他父亲的都阳侯位。 但宁成业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点入了天子眼。 外人提起他总说是圣山跟前有分量的人,可谁也不知,他从未去过紫宸殿。 天子近臣,那不过是外人以为的罢了。 以往宁成业每每想起旁人对他的羡妒便觉着心虚,很怕别人看出了他其实在圣上心中根本什么都不算。 若是以前有入閣的机会,他不知会多高兴。可今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到天子召他入宫的消息,宁成业心中说不出得慌乱。 只因那来宣旨的内侍,并非去侯府寻得他,反而直接到了永阳坊这边。 这地方隐蔽,就连老侯爷都不知道。 且宁成业每每过来,总是各种小心,因而五年来,除了宁夫人和她身边亲信,竟也无人发现宁成业在永阳坊还有一处住处。 自然也就无人知晓,这永阳坊住着的是谁了。 可偏偏,今天来宣旨的内侍,直接到的永阳坊。 宣了陛下口谕后,便催着宁成业赶紧入宫,说是圣上正等着。 宁成业领旨后想多问句是何事,那人却略一撇眼,眼中的神色让宁成业骤然一怔,顿时压下满腹言语。 跟着那内侍往外走时,原本在房内陪着大郎的云柳不知怎的听见了这些动静,竟跑了出来,口中还喊着“大爷”。 宁成业见了心中暗叫不好,正要说什么时,却见那内侍转头看了云柳一眼,接着道。 “宁大人快些走吧。” 竟丝毫不将云柳放在眼中。 云柳还想再喊,却被身后跟来的人拉住了,宁成业没法子,只能吩咐人将其带回屋里,接着对走在前方的内侍说了句抱歉。 “小的担不起大人这声抱歉。”原本不怎么开口的内侍竟罕见地又开口说了句,“宁大人还是想想,进了宫在陛下跟前怎么说吧。” 说这话时,对方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声音听上去也说不出的刺耳。 宁成业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涌上。 当入了皇城,到了紫宸殿外,那内侍才略一躬身,说了句告退,便径直离开。 徒留宁成业孤零零站在殿门外,颇有些尴尬。 紫宸殿外站了不少内侍,可偏偏谁都跟没瞧见他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全不作声。 宁成业也是第一回 来,根本不知是个什么规矩,也不敢去问,只能站在原处,一双手垂在袖中,不停摩挲着。 紫宸殿阶沿下偶尔有宫人内侍来来回回,见了站在殿外的他都不由地多看一眼。 宁成业被看得愈发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安静的殿内忽然有了些动静,几息后便见一人从殿内走出。 “唷,宁大人来了?”来着正是周成,“大人跟臣进来吧,陛下正等着呢。” 竟绝口不提宁成业在殿外独自等了这么些时候却无人通传的事。 在见到周成的瞬间,宁成业眼前一亮,正想开口问,却听得对方的话,只能收了声,点了点头,跟在对方身后入殿。 殿内很安静。 除了前方引路的周成,竟见不着一个内侍。 可见都留在了殿外。 宁成业从未来过紫宸殿,再加上心中的不安,竟愈发紧张,还未面圣,掌心便已被汉湿。 “陛下,宁大人到了。” 恍惚间,宁成业听得周成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天子理政之处。 眼见上首的陛下手中拿着道折子,头也不抬,宁成业响起自己没能第一时间行礼,心中一紧。 “臣参见陛下,陛下大安。” 他往前躬身,语气恭敬。 可许久都不曾等到天子开口让他起身。 而周成早已退至一旁,没再说话。 原本因着宁成业的到来而稍微不这么安静的殿内再次变得氛围凝滞起来,偌大的殿内,只听得上首天子翻阅折子的声音,和宁成业自己小心翼翼地呼吸声。 “周成退下。”过了许久,天子冷淡的声音才响起,却并未叫宁成业起身。 因而待周成退出殿内后,宁成业仍旧维持这眼前的姿势,不敢抬头。 小臂已经因为长时间举着而酸痛不已,可他却连动一动指尖都不敢。 “听得说,你在永阳坊还有一住处?” 直到陛下的声音再次响起,且就从跟前传来时,宁成业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方才周成退下后,天子便从御案后起身,走了下来。 只是他全身心都在自己酸痛难忍的小臂上,一时没能注意到。 听得天子的话,周成呼吸一窒,正要说话,对方却又道。 “前几日,安阳长公主召了你夫人入宫,接着她找到朕,说了件事。”天子看着他,“与你有关,你知道是什么吗?” “臣……愚钝。” “伯夫人骤然昏睡,长公主心焦不已。你知道的,她二人幼时的情分。尚药局的人替伯夫人探了脉后,说了她的情况。”话说到这儿,天子本就不辩喜怒的声音骤然变冷,“成婚五年,给自己夫人喝了五年避子药,你倒是狠得下心。” “陛下,臣……” “怎么不说了?”见他第一反应是解释,可话一出口便又滞住后,天子笑了声,“朕还等着你替自己辩解,想听听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原因,能让你宁愿不要嫡子,宁愿让自己夫人伤了身子也要偏她喝了这几年的避子药。” 宁成业确实不知该怎么辩解。 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可当听得伤了身子这句后,他不由地脱口而出。 “阿姝怎么了?” 听到这句“阿姝”,天子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朕在问你话,你倒好,反问起朕来了?” “陛下恕罪,臣是一时情急……” 情急? “你既情急,怎的又诓自己夫人喝了这么多避子药?嫡子都不在意,是觉着有个外室子便够了,日后都不需要再有子嗣?” 原本还想着天子为何会插手他私事的宁成业听得这话,登时背后一凉。 看来陛下什么都知道了! 此时的他也顾不得对方为何在说起这事时竟像是带着怒意,整个人猛地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臣并非有意隐瞒!臣只是……” “只是什么?”天子截断他的话,“只是情难自已,只是舍不得外室,舍不得孩子,故而金屋藏娇,还让自己妻子喝了四年的避子药?” “宁成业,你是不是忘了,你这桩婚事是先帝亲赐的。谕旨赐婚,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宁成业跪在地上,不敢开口。 天子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关氏一族于先帝,于朕,于整个朝堂都是肱骨,关府嫡长女嫁到你都阳侯府,你不说以礼相待,反倒如此算计磋磨她?你知道安阳怎么跟朕说的吗?她让朕废了你,再问罪整个都阳侯府!” “你不会是也忘了,你夫人和朕的皇姐,尚在闺中时,便是至交好友吧?” 听到这儿,宁成业整个人已经有些跪不住了,他强撑着身子才不至于倒下去。 若是圣上并未发现这一切,也没有把他召进宫来说这一番话,宁成业只怕现在都意识不到,自己过去做的事究竟有多危险。 帝王意 第11节 他只想着大郎和云柳不能受伤害,可却忘了,关氏一族在圣上跟前的分量,更忘了,长公主和关静姝之间的情分。 不。 或许他是知道的。 只是他以前不愿去想。 总是觉着,自己做得这般隐秘,没人会发现,只要再过段时日,他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关静姝说便是了。 可日复一日,他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每每见了自己夫人,便莫名心虚,因而才会甚少回府。 及至今日天子什么都挑明了说,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天子却并不在意他的话。 “朕给你个的机会。” 天子脚尖抵在宁成业额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外室和外室子,你自己解决了。你若下不了手,朕便叫人替你动手,届时不只是你,整个侯府朕一并问罪。” 宁成业闻言一愣。 “陛下……何意?” “什么意思,你自己去想。”天子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他,“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明白吗?” “那永阳坊的人,要不要留,你最好想清楚。” 直到从紫宸殿出来,宁成业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面色看上去极其苍白。 在走下阶沿的最后一刻,他转头看了眼那恢弘的殿门。 再转回来时,指尖不由地攥紧。 陛下他…… 这是逼他在侯府和云柳大郎之间做选择。 二选一。 一个活,另一个就必须死。 他……做不了选择。 作者有话说: 嗯……男二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第十章 天子给了宁成业半月的时间。 让他在侯府和外室之间做决定。 显然还是留了余地,或者说,他并不想关静姝难过。 最开始时,他曾想过等过段时日便让长公主将真相慢慢说给关静姝听,让她知道自己嫁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可后来他却改变了想法,选择将此事暂时压下。 与其现在就让她知道自己丈夫有个外室和外室子,倒不如先把那两人解决了,日后再说。 如此,即便关静姝往后知晓了这事,也不必面对那外室而堵心。 届时无论她做怎样的决定,天子都会站在她这边。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让那两人从京城中消失。 天子的话,素来不能只听表面。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天子近臣,当初那番让宁成业二选一的话都能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可偏偏宁成业不过是外人以为的深得帝心,因而根本琢磨不透天子真正的意思。 今上并非嗜杀之人,也并不打算要那外室和外室子的性命,说那番模棱两可的话不过是有意为之。 因为他知道,宁成业不会细想,或者说不敢赌。 所以对方只会以为这是天子让他在侯府和外室之间二者保其一,留下一个,另一个就要死。 宁成业不可能看着侯府被问罪,自然不会连累侯府。 可他也不愿意那外室没了命,更何况其中还牵扯到了他的长子。 为了那个孩子,他甚至可以暂时放弃嫡子。 因此他只会选择一个自认为两全的法子。 ——悄悄将自己的外室和孩子送出京城,不叫任何人知道。 事后再告诉天子,他选择了保下侯府,而外室和孩子已经没了。 这一切都是天子最初的想法,而宁成业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在那日离开皇城后不久,便急急忙忙找了人趁着夜色将外室和孩子送走了,之后更是在半月之期快到之时才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甚至连自己母亲那边都骗过去了,宁夫人真以为自己儿子处置了那两人。 宁成业没主动入宫将自己的选择告诉天子,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说反而比说更好。 而后来天子没再提及此事也证明了这点,对方信了他所做的一切。 他保下了云柳和大郎。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些举动都在天子意料之中。 原本天子就是要让他将人远远送走。 因为天子深知,如果人就在宁成业身边,原本他和那外室就有情,再加上个孩子,那外室也不是天真的主,否则这几年宁成业又怎会甚少回侯府? 还不是那外室总是借着各种名义将宁成业请到永阳坊去。 这样情况下,两人时常见面,心中感情自然不减。 可若是人被送走,长时间见不着便是另一回事了。 人不在身边,随着时间的流逝,宁成业对那外室的感情自然会慢慢减淡。 原本那外室就是一直靠着手段维持着两者的关系,宁成业看似情深实则薄情。以前会为了外室而让自己妻子喝避子药,不过是他以为自己深爱那外室。 可他没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着了对方的手段罢了。 待分开得久了,原本的好感散去,自然也就会慢慢意识到过去的一切有多荒唐。 到了那时,就算那外室回来了,也翻不起什么浪。 长公主先前还担心,天子在知道关静姝喝了几年避子药后会失去理智,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可她不知道,天子确实有过那样的念头,但只是一瞬,很快便被他压下了。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顺从内心去做,那对关静姝来说便是巨大的伤害。 这么多年,他真正想要的不是得到这个人,而是让对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即便,她日后的人生与自己没有丁点关系。 这几年来,关静姝每每入宫,慕修泽都能从对方的言语举止中看出她很看重这份婚姻。而他在叫司部查了那药的真相后,曾让长公主去试探过对方,得到的答案却是,夫妻一体,她身为妻子,便要体谅丈夫一切的行为。 这样的话,一时间打消了天子原本想告诉对方真相的念头。更何况伤了身子,暂时不能有孕,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天子选择帮关静姝留下宁成业,至于之后的事,让她自己去决定。 原本一切都在往天子设想的方向去,可偏偏出现了意外。 “什么?”听了下方司部指挥使的话后,天子眉心一皱,“她果真逃了?” “是。”指挥使拱手恭敬道,“臣原照着陛下您的吩咐,叫了人守在那女子和孩子周遭,可不知她是否发现了不对,前几日夜里忽然外出去了一条河边,等臣的人发现时,她已经不见了。” 指挥使告诉天子,原本他们的人时刻都盯着那外室的,可偏偏那一夜,那外室也没带孩子,就独自外出,接着到了河边,也不看周遭的环境便还是脱衣裳,司部的人自知不合适,便各自避让,也就没盯着了,只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悄悄守着,听着那河边的动静。因为一直能听见河边传来的水声,所以被吩咐守着的三人无一人出去看一眼。 直到过了一个多时辰了,那水声还在持续,三人才渐渐意识到不对,便小心地去了个人看了眼。 这一看才发现,原来河边早就没了那外室的身影,之所以一直发出水声,不过是那外室不知何时做了个小型水车,应当是趁着他三人不看时组装了起来放在那里,又往上批了件外衫,这才让人以为她一直在那处沐浴。 三人意识到这点后,便迅速返回那外室的住处,结果发现,孩子还在,外室却并未回去。 也不知对方一个弱女子如何跑的,后来司部那三人找了方圆好几里也没发现她的踪迹,这才赶忙回来告诉了指挥使。 听了这些后,天子素来温和的面容上凝起一抹寒意。 “倒是朕小瞧了她。”说着,天子将手中的笔往御案上一放,沉声道,“你带司部两个旗的人去找,再派人在永阳坊和都阳侯府外守着,还有去这两个地方的必经之路也留人,只要见着那女人,即刻……”他原想说即刻绞杀,却忽然改了主意,“即刻捉拿,送至比部。对了,那孩子呢?” “司部的人带了回来,如今正在司部。” “孩子先不动,派人去找靖远伯,将这事告诉他。”说到这儿,天子略一顿,几息后续了句,“若是找到靖远伯时,伯夫人在场,叫你的人注意些分寸。” 司部指挥使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天子的意思,因而忙应了声,又等了会儿,确定天子没别的吩咐后,再告退离开。 . 关静姝这些日子和自己丈夫相处得格外和谐。 也不知道怎的,比起先前总是待在侯府,如今的宁成业似乎并不抵触和她独自相处。 只除了十几日前,对方格外消沉,问了也不说是什么事。 但这些日子在关静姝时不时替对方弹几曲琵琶小调的琴音中,宁成业要沉下心来不少。 原本先前不过一时无聊在自己院中随手弹了曲,不想会被宁成业听去,若单是这样便也罢了。 后来宁成业不知为什么,忽然问她以前有没有弹这曲子给人听。 关静姝便如实说。 “自然是有的,尚未出阁时,长公主殿下和……那时还是储君的今上听过。除此之外便再无人听过了。” 因着曲子是自己写的,她本身也不喜在外人跟前表现自己,便也没给旁人弹过。 且那曲子原就是首瑶琴曲,用琵琶,不过是她一时兴起。 还未闺中时,只用琵琶弹过一回,但除了她自己,只有一人听过,但那人她并不认识。 关静姝原只是陈述了事实,谁知宁成业听后便有些着急。 帝王意 第12节 “用琵琶弹的那回,是在哪里,在关府还是皇城?” 关静姝不知对方为何这样激动,想了想后还是略一摇头。 “都不是。”她道,“有一年上巳雅集,我去参加了,后来觉着祓禊曲水无甚意思,便带着丫头先离开了,行至半途,忽听得路边林中有人吹箫,曲调甚是悠扬。便停下听了片刻,后来觉得和我所做曲子意外合拍,便取出琵琶弹了一曲。” 说来也巧,关静姝那日带琵琶不过是因为前一天刚好将那曲子改成了琵琶曲,想着雅集上试着弹弹的,谁知还没弹自己便觉着没什么意思离开了。 当时和那吹箫之人合奏时,她还想着,琵琶似乎更和谐些。 不过合奏到半途,便戛然而止。 “怎么突然便断了?”宁成业急急追问了句。 “我那时也不知。”关静姝回道,“那时我眼见天色晚了,想着是不是对方先离开了,便也打算离开。可刚走了不到半刻便觉着不对,就算是那吹箫之人要先离开,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怎么会忽然中断?” 于是她便叫了小厮去看看什么情况,小厮去了后回来说,确实有个吹箫的人在林中,可林子路太崎岖坎坷,对方许是边吹箫边往外走,一不留神便踩空了,落入了个小坡中,恰好撞到头,便昏过去了。 那时的关静姝一听,便忙叫小厮去救人,又吩咐了人去找大夫。 她原是想自己亲自去看看的,可家中派了人来寻她,说是有事让她赶紧回去。 “我来不及去看那人的情况,便只能吩咐了小厮将人就近带到合适的地方,再找大夫替那人治疗。” 只是后来那小厮也赶着回府,便将人带到附近的一户农家,再找了大夫,在听了大夫说人没大事后,也不等对方醒来便匆匆离开了。 听到这儿,宁成业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一直弄错了人。 当初和他合奏的,救了他的人,是自己的妻子,而不是云柳…… 如今细想想,其实很多事都有迹可循的。 譬如云柳每每弹那首琵琶曲时,总是弹不完整,开头那段总是空缺,问了便说日子太久自己忘了。问她如何救的自己,又是如何把自己从林中带至那农舍中时,对方也总是含糊不清,说不出个所以然。 先前宁成业只觉得是时间久了她记不得了。 可眼下看来,完全是因为这些根本不是云柳做的,所以她回答不出来。 可笑他一直认错了人,还冷落了自己妻子五年。 “阿姝……”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关静姝的面这样叫对方,倒让关静姝听后一怔。 可还不等对方说出想说的,又是一小厮匆匆而来。 “大爷!”和上次情景十分相似,只是这回小厮的话却换了内容,“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上召您入宫呢!” 听得宫里,圣上几个字,宁成业整个人滞了滞,但很快回过神。 “知道了,我这便去。” 说着便将那小厮打发走了。 关静姝见状便多问了句。 “陛下怎会忽然叫大爷入宫?” 宁成业摆摆手,随便说了句把话题带过去。 此时的他反倒没方才那瞬间那样紧张了。 因为他觉着,天子这会子叫他入宫,应是要问云柳的事。 毕竟先前他也没去宫里回话。 于是他觉得,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想着回来了便能把一切都说开,他看着眼前的温婉的妻子轻声说了句自己很快就回。 关静姝见他面色如常,那方才来传话的小厮瞧着似乎也不是什么紧张的模样,便也觉得应当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叮嘱了对方一路多注意安全。 就在宁成业要离开时,她似是想起什么,便又叫住对方。 “大爷若是回来的时辰尚早,可否去升平坊替我带件琴穗回来?” 宁成业一听便问,“可是配你新得的那把琴?” 这些日子宁成业已经弄清楚,比起琵琶,关静姝更喜欢瑶琴,而上次入宫后,她便带了把新瑶琴回来。 宁成业隐约看见过,却瞧得不真切,但也知道,那是把好琴,只是琴上的穗子似乎有些太旧了。 关静姝应了声,说就是为那把琴配的,只是自己近些日子不得空去升平坊。 刚好升平坊就在皇城回府的必经之路上,所以想让他帮着带件回来。 “没问题。”宁成业一口的答应了,“我回来一定给你带。” 关静姝闻言便笑了,亲自送对方到院门。 直到宁成业走出去了,叫她赶快回去,她才转身回了院中。 两人都觉着,应当最晚宫门下钥前就能回来见面了。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去,便成了永别。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上班早起晚归,除去睡觉时间,每天在家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实在是太困了,脑子都不清楚,所以没更新。 这章留言发个红包补偿一下吧_(:3」∠)_ 第十一章 侯府来人时,关静姝正和自己母亲说着话。 对方也不知是怎的了,忽然便派了人叫她回趟关府,也不说原因,只是叫她快些回去。 因着是自己母亲,关静姝没法子,只得叫人跟婆母说了声,便匆匆乘了车赶去娘家。 到关府时,离先前宁成业入宫也不过过去了两个时辰,午时刚过去不久。 原以为母亲这样急着叫自己回来应是有重要的事要说,可等她回了家,对方却反倒先问她这几年和丈夫之间相处得如何,甚至还问了两人行夫妻之礼的事。 “娘,您怎么问这个?”还从未被这样直白问过,关静姝自然觉着有些不好开口,耳根也不仅有些泛红。 关夫人却不知要如何和她解释,只是追问。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才问你的了,你且告诉我便是了。” 见母亲坚持,关静姝也只能压下心底的不好意思,回了个大概,而后还特意接了句。 “许是这些日子工部的差事没先前那样忙了,阿业在侯府待得时日也多了,宿在……宿在东苑的次数也不少。” 说到最后,关静姝声音还是不自觉地轻了些。 “那那药呢?” “什么药?”关静姝一怔。 “就是,就是宁成业几年前特意叫人替你开了方子调理身子的药,这些日子你还有在喝吗?” 不知母亲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关静姝还是回了。 “已经停了一段时日了。”她道,“月余前婆母和我聊了几句,说是这么几年都未能有孕,许是太过着急,她说有些事过犹不及,尤其是子嗣一事最是讲究个缘字,又说是药三分毒,最好先停一停,说不得便有意外之喜了。” 也正是从那之后,关静姝便再没有喝过那药了。 她自然是没多想,可架不住关夫人早便查出了真相,因而一听这话便听出了不对。 “你婆婆先前不是最急着催你吗,怎么忽然就想得这么透彻了?” 关静姝便说自己也不知道。 “我原也觉着奇怪,分明这几年她催了我不少次,怎的忽然便改了想法。可思来想去,让我停药放宽心的也是她。那调理身子的药是阿业特意叫人开的,若是婆母真还着急这事,便不会主动开口叫我停药了。” 其实关静姝的想法没错。 若宁夫人真想要抱孙子,便不会劝她停药,反而会再去找别的方子。正因如此,关静姝才没有往深了去想。 可关夫人在问清楚后霎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对方哪里是真的不着急? 若说先前关母还怀疑宁夫人和宁成业沆瀣一气设计自己女儿,那听了这话后便能肯定,避子药一事,想来是宁成业瞒着旁人偷偷做下的。 为的就是那外面的女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宁成业瞒得再好,可这么几年过去,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若是从未怀疑,自然不会去查。 可关母在知道避子药的事后,便吩咐了人仔细去查,原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女婿要给妻子下了几年的避子药,可在知道真相后,关母心中的怒意几乎要漫出来。 养外室,还有了外室子,宁夫人身为母亲却帮着一起瞒着。 宁成业给自己女儿下了四年多的药,身为婆母的宁夫人还一直以没孩子为由为难媳妇。 即便她不知道宁成业做下的混账事,可从女儿刚才的话便能听出来。 若非忽然发现了那药的真相,原本一心想要侯府嫡长子的宁夫人又怎会松口让关静姝停药,孩子的事不要着急? 都阳侯府那一家子,老侯爷算计关府,招呼都不打就去求圣上赐婚。 宁成业养了五年的外室,为了个外室子更是下了四年的药。 宁夫人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无事发生。 还想着让自己女儿给宁成业诞下子嗣? 想到方才女儿说的,宁成业前些日子忽然在家中待的时日多了起来,一想便知道是宁母的手笔。 “姝儿,娘问你一句,你要如实告诉娘。” 见母亲如此郑重,面色也不太好看,关静姝有些不解。 “娘,您怎么了,怎的忽然这样严肃?” “先别管我怎么了。”关母摆手,“娘只问你一句,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告诉娘,好吗?” “……好,您说。” 关母显然也在想自己要如何开口,深吸口气后,才缓缓道。 帝王意 第13节 “你对宁成业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若是……若是娘跟你说,让你与他和离,你可愿意?” “娘?!”关静姝怔住,“您说什么呢,什么和离?”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母亲忽然提起这事。 “我和阿业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 “娘只是问这么一句,你别激动。”关母道,“娘也只是想知道,你对宁成业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她是知道自己女儿的。 若真是付出感情了,这几年回关府提到自己丈夫时也不会是那样淡然的态度。 可单是这样还不够,她必须亲自听到自己女儿心中的想法,才能决定之后究竟要怎么做。 原以为只是问问,不想女儿听后竟如此激动。 这倒让关母有些愕然。 “姝儿,你真的对那宁成业情根深种了?” 关静姝觉着母亲真是越说越奇怪了。 “阿业是我夫君,您问这样的话太奇怪了。”她没回答情根深种的事,毕竟她知道自己对宁成业是个什么感觉,不过是夫妻间该有的相敬如宾罢了。 成婚五年,她总觉得自己和丈夫之间似乎缺了点什么。 可在她看来都不重要,既然已经结为夫妻,便要夫妻一体,莫说是母亲莫名提及的和离,就算宁成业真有什么不好的,她也应该体谅对方,否则又怎能叫夫妻? 她这样想着,便把心中的想法也说了出来。 关母倒没未料到自己女儿竟是这样的想法,可真相摆在眼前,她总不能让女儿继续在侯府那个火坑中待着。 眼下便能为着个外室下避子药,日后指不定干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来。 于是关母张了张口,还想再劝,甚至想着,只要女儿出现丁点松动的迹象,她便将那避子药和外室的真相告诉对方。 可偏偏刚劝了几句,出现变故。 院中守着的嬷嬷回话说都阳侯府来人了,说是要见关静姝。 “让人在外等着。”关母听后十分不悦,“我这儿和女儿说着话呢,他都阳侯府的人来了想见就见?” 她原就听不得都阳侯府的任何事情了,眼下见关静姝才回关府没多久,那边的人便巴巴找上门来,心中自然更是不豫,想也不想要把人拦在府外。 “娘,说不定是有重要的事。”关静姝劝了自己母亲几句,接着才叫嬷嬷去带人进来。 关母这会子也暂且熄了劝对方和离的心。 都阳侯府都来人了,她难道还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些吗?没得落人口实。 很快,都阳侯府的人便来了。 关静姝原以为来的不过是侯府的小厮或丫头,可当看见张嬷嬷身后跟着人时,不由地指尖一滞。 “乔嬷嬷?你怎么来了?” 和关府的张嬷嬷一样,乔嬷嬷也是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平日里总是跟着主子身边,极少离开。 因而关静姝在见到对方后才这样惊讶。 而在对方走近后,关静姝仔细一看,便又发现了不对。 “这是怎么了,乔嬷嬷你脸色怎的这样难看,……才刚是哭过了的?” 看着对方有些憔悴的神情,还有泛红的眼圈,关静姝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而还不待她细问,乔嬷嬷便一下跪在她跟前。 “少夫人,天塌了!天塌了啊!” “大爷他,他没了——!” 许是先前一直忍着,因此这会子,甫一开口,乔嬷嬷便压不住眼中的泪意和喉间的哽咽,边说便边嚎啕起来。 关静姝听后眉心狠狠一跳。 “你说什么,大爷没了是什么意思?!” 乔嬷嬷却只顾着哭,关静姝见后心中愈发急了,不顾母亲还在身边,蹲下身子便揪住对方的衣衫。 “乔嬷嬷,你说啊,大爷他到底怎么了!” 乔嬷嬷这才回过神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半个时辰前,有人来府上,说、说大爷在出宫时途径升平坊的一家铺子,也不知进去做什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总之,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大爷就没了,从顶楼摔了下来,当场去了……” 听到升平坊时,关静姝整个人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耳边骤然响起早先和宁成业的对话。 【大爷若是回来的时辰尚早,可否去升平坊替我带件琴穗回来?】 【没问题,我一定给你带回来。】 升平坊…… 他在升平坊的铺子殁了…… 似乎意识到什么,关静姝的世界忽地整个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也阵阵发黑。 “少夫人,少夫人——!?” “阿姝,阿姝你怎么了?!” 耳边似乎有人在叫她,可关静姝什么都不知道了,一怔恶心眩晕后,骤然落入了黑暗之中。 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说: 好的,那么到这里,男二就彻底下线了。 后面让我女儿和陛下去培养感情吧。 追妻靠陛下自己了hhh 第十二章 关静姝回到侯府时,宁成业的尸身早已被送了回来,丫鬟仆妇哭成一片,宁夫人却不见踪影。 尽管在心中做足心理准备,可当看见那被白布盖着毫无声息的人时,关静姝的呼吸还是骤然滞住,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少夫人——!” 一旁的云隐忙扶住了她,避免她跌倒在地。 关静姝任由身边的人扶着她,双眼死死盯着那层白布。 此时此刻她应该要哭的,就跟先前在关府乍一听得这噩耗时一样。当她从骤然的昏厥中醒来后,整个不受控制地哭了不知道多久,还是后来去关府找她的乔嬷嬷催了她要赶紧回来,她才强忍悲痛擦了眼泪匆匆赶回来。 原以为自己在看见亡夫尸身时会哭得更厉害,可恰恰相反,此时的她不仅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就连面上的神情都平静得可怕。 一双先前因着哭了多时而微红的眼,此时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眸中没有一丝情绪,反而空洞得可怕。 “少夫人,您怎么了,您说句话呀!”眼见她也不往前走了,只是一味地平静着神情盯着前方,云隐急坏了,一直在叫着她,可却得不到回应。 关静姝感觉好像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 她听不见身边的人说话,看不见身旁的事物,满心满眼都是那被白布盖着的人。 去看看他,看看他呀。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往前走,去看他一眼。 可她走不动。 即便心中已经喊了不知多少遍,但她的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一般,连动根手指都困难。那双往日温婉明媚的眼,此时看不见一丝光亮,全身都僵硬得可怕。 “不好!”跟着从关府一起回来的乔嬷嬷走到了她面前,见此情况一下明白过来,“少夫人这是被魇着了!” 云隐这才注意去瞧,果见自己扶着的人眼眸发愣,双唇泛白,双颊没有丁点血色,十分骇人。 见了这模样,云隐登时慌了,不由地加大声音喊起对方名字,可还是没有回音。 且若非她扶着,对方此时早已站不住了。 “嬷嬷,这可怎么好啊!”没了法子的云隐忙转头去问乔嬷嬷。 “快,扶少夫人去外面吹吹风,再来个人搬个椅子让少夫人坐下!” 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照办。 有婆子赶忙从耳房里搬了张圈椅来,旁的丫鬟便忙上前和云隐一道扶着关静姝往外走去。 全程关静姝没有一点动作,只是被动地让人将她带到院内的椅子上落座。 “嬷嬷,没用啊!”眼见少夫人还是先前那模样,云隐更急了。 “别慌!”乔嬷嬷毕竟是有经历的老人,比起先前在关府老泪纵横的模样,这会子反倒冷静下来。她让云隐别作声,自己则快步走到坐着的关静姝身边。 此时的关静姝下颚绷紧,双目怔怔,一直盯着前方,眼神空洞毫无焦点,若是有人去摸,便能够发现她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嬷……”云隐还想说什么,却被乔嬷嬷一个眼神制止了,下一刻,乔嬷嬷猛地抬手。 “啪——!” 响亮的拍手声在院中响起,与此同时她还厉喝了声,声音大得让整个院内旁的人都是一震。 好巧不巧,此时一阵风吹来,拂过关静姝落在颊边的发梢。 几息后,云隐便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少夫人原本苍白如纸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原本发怔的眼神也终于有了变化。 “少夫人,您终于好了!”这下云隐扑过去没再被乔嬷嬷拦住。 而终于回过神来的关静姝感觉自己好像这才找回了所有知觉,而不是像方才那样,仿佛被困在个无形的世界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沉沉喘息几下,关静姝手扣在身下圈椅的扶手上,接着缓缓站起身来。 帝王意 第14节 这下她能毫无阻碍地往前走了。 越过仍旧跪在地上哭成一片的丫鬟婆子们,关静姝慢慢走到了那白布旁边。 “母亲呢?”她问了句。 其实刚一进来她便发现了婆母不在,可方才她自己都被魇着了,自然没办法问出口。 那离她最近的一婆子便忙回了句。 “夫人伤心过度,听到消息当场便昏死过去,这会子还在正院躺着,已经叫大夫去看了。” 听到这儿,关静姝没再问下去。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老侯爷早去了,如今宁成业也没了,宁夫人昏了过去,照着这光景看来,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眼下整个侯府唯有她能顶事。 若不然,乔嬷嬷也不会着急忙慌地赶去关府请她回来。 丧仪、讣告、设宴、待客都要她去做,若是她也倒下了,这侯府便真的没人了。 思及此,关静姝指尖又往掌心里掐了掐,尖锐的疼痛袭来,短暂地冲淡了她心口处的疼痛。 “原本跟着夫人的眼下还是照旧伺候,夫人身边如今离不得人。外院伺候的也出去,这地方本就不大,不必都挤在这儿。内院的丫头仆妇今日轮值的名单拿来,再把人都叫了来,我瞧了后再安排差事。乔嬷嬷,再叫管事的来趟,如今大爷的事只怕京中知道的不多,叫他安排了人去送讣告发丧。”关静姝说着又吩咐云隐,“灵堂便设在东苑,夫人如今在正院养病,别扰了她。” 交代完这一切后,她才转头,看向那一直跪在前面的,原本跟着宁成业一道出去的小厮。 “你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 此时她仍站着,声音听上去也没什么特殊情绪,可偏偏当她垂眼,看向那小厮时,让对方惊出一身冷汗。 “少夫人,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小厮自知有罪,自然不敢有丝毫隐瞒,马上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半晌后,听得对方说完的关静姝才再次开口,“你说大爷去的时候手中紧紧攥着条穗子,那穗子在哪儿?” 照着这小厮所言,他虽陪着宁成业出府,可自己身份低微,自然不能入宫,因而便一直在朱雀门外等着,好容易等到了宁成业出来,却见对方面色十分难看。小厮心中好奇,便壮着胆子问了句,可话还没说完,便被主子一个眼神制住,霎时不敢多话。 原以为主子会直接回府,可在经过升平坊时,对方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神一变,竟径直走进一家铺子,还嘱咐小厮在外等着,不要跟进去。 小厮自然不敢不听,便专心在外等了起来。 可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正当他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准备悄悄进去时,却听得那铺子里传出巨大的喊声,接着便是乱哄哄的叫声,说什么“死人了,跳楼了”,小厮原还没反应过来,等匆匆跑进去一看时,才发现那从楼上跌下的人,竟是自己主子。 “小的也不知在那铺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看见大爷时,他便已经没了气,满身是血躺在地上,手上还紧紧握着个穗子。”那小厮说着忙道,“那穗子小的也不敢随便碰,至今还在大爷手里攥着的。” 关静姝闻言双唇死死抿起,心中的情绪仿佛要冲破出来。 她慢慢转身,终于再次面对那被盖起来的人。 纤细的指尖攥住那白布的一角,接着一点点拉起。 ——哗! 整片布被她掀到了地上,已经没了气的人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惊呆了一众仆妇,因为谁也没想到,少夫人竟会当着所有人面,将还未收拾遗容的大爷暴露出来。 乔嬷嬷见状赶忙上前想要说什么,却见少夫人猛地跪落在地。 宁成业是摔落致死,模样十分不好看,落地时脖子被生生扭断,因而半边头都凹陷,脖子连接处更是扭成了个诡异的形状,叫不小心看见这模样的人心中都突突一跳。 可关静姝却一点不害怕,她的眼神落在了宁成业已经发青的手掌上。 只见那僵硬泛青手指紧紧攥着一条檀木色的琴穗。 ——那是出门前,关静姝叫他帮忙带的。 视线触及到那琴穗后,关静姝再忍不住,喉间一堵,双眸一酸,骤然落下泪来。 “阿业——!” . 与此同时,皇城内,紫宸殿。 “你果真见那女人和宁成业一起进了铺子的雅间?” 看着眼前司部的暗卫,天子双眉紧皱。 “先前不是说找不到那外室吗?” 暗卫便拱手。 “回陛下,臣寻了一路才见了那女子的踪影,确实是见着她和靖远伯一道入了雅间,原是想等靖远伯离开了再去将那女子带走,可……”他说着顿了顿,“可后来靖远伯忽然坠亡,臣始料未及,当时便去雅间内去找,却没能找到那外室。” “你的意思,宁成业坠亡,和那外室有关?” “臣不敢妄自揣测……” “无碍,你说说你的想法。” 那暗卫便应了声,接着道。 “依臣所见,靖远伯坠亡,只怕和那外室关系不大。” “嗯?”天子闻言挑眉,“理由?”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十三章 司部的人其实也并不确定,只是根据自己所见略推了一番。 他说,原本自己还未找到那外室,不过是找的时候恰好见着自朱雀门出的靖远伯,对方在经过升平坊的一处铺子时忽然停了下来,面上神情也很有些奇怪,出于多年暗卫的敏锐,他发现了不对劲,因而便隐在暗处跟了上去。 之后果然见着了那外室。 显然,靖远伯是看见了那女子才特意驻足入店的。 “当时那外室一副普通装扮,与那铺子旁的女活计瞧着无甚区别,面上还用面纱遮着,唯余一双眼能见。若非臣见了靖远伯和她一道去了二楼,只怕还不能确定是她。” 那时的靖远伯似乎有意遮掩,便也没一来便上楼,反倒在一楼挑了半晌,最终拿起个琴穗,对那遮了面的外室说着话,而后铺子掌柜似是注意到了动静便过去了。三人说了半晌,那掌柜转头朝外室吩咐了句什么,再后来便是那外室带着靖远伯上楼了。 “因记着陛下的吩咐,不可打草惊蛇,臣便想着等靖远伯离开了再去带那外室走,可他二人上去不过一刻,二楼窗口处便传来动静,而后便是靖远伯坠亡。”那暗卫说着便道,“臣记着,那外室第一眼见了靖远伯时,眼中是惊喜的神情,二人上楼时,她走在前方,瞧着也破有些焦急,似是有话想对靖远伯说。” 而两人上楼后不到一刻,靖远伯便坠亡。 若是那外室早有预谋要对方的命,又怎会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 “且后来臣特意问过那铺子的掌柜,她告诉臣,那外室是前些日子去的,说自己家中败落,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孤苦无依,想寻个活计在京城中安身。而她遮着的脸,掌柜也说,因为她面上有块烧伤疤痕,瞧着很是骇人,这才拿了面纱挡着。” 那暗卫说到这儿,便停下来了,显然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 因为天子跟前,若是说得多了,便成了妄加揣测。 明白他的顾虑,天子略垂眼看着他。 “你继续说,朕听听你怎么想的。” 其实听对方前面几句,他心中便已经有眉目了。 暗卫闻言应诺,接着才继续道。 “那外室特意避开臣等跑了出来,连孩子都不要。”要知道,那孩子,如今算是都阳侯府唯一的孩子,“她若有心要了靖远伯的命为自己孩儿铺路,便不会将孩子独自留下。” 毕竟那外室也许知道有人盯着她,但并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伤自己性命。 在一切没把握前,她选择的不是带着孩子一起逃,而是自己跑了出来。 这等于就是放弃了孩子,选择保全自己。 因为她知道,孩子留下,盯着她的人就会放松警惕,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会将自己孩子置于危险之境。 说到这儿,暗卫便又提了件事。 “先前指挥使让臣去查靖远伯和那外室的事,臣便查出一件。” 他说起当初刚查到外室存在时发现的情况。 “……那孩子的烧早已好了,后来是那外室特意给孩子洗冷水澡,夜里也不给孩子盖被子,如此两日后,孩子便又高烧了。靖远伯也因此一直留宿永阳坊。” 这件事,司部的人倒是从未提过。 毕竟那外室用手段留住男人,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且内宅妇人的计谋,也叫人瞧不上。 眼下提及,不过是为了佐证,在那外室心里,孩子并不重要罢了。 天子听到这儿,忽地笑了声。 “倒是有趣。” 宁成业和那外室,都有些意思。 他口中虽说这有趣,可双目中却凝着寒霜,显然极为不豫。 先前还想着只要阿姝过得幸福便好了,那外室出逃,他叫人召宁成业入宫,也不过是提醒对方,有些事首尾没处理好,让他自己去考虑该如何做。 毕竟先前的宁成业偷偷将那外室和孩子送出去,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外室出逃,便是给宁成业敲了警钟。 天子特意不提降罪,说给对方机会补救,至于怎么补救,就是他的事。 毕竟那孩子,天子已经叫人带走。 那外室确实能躲,司部的暗卫都找不到她,可不代表宁成业找不到。 只是没想到,宁成业会这么突然就殁了。 不过,也好。 思及此,天子又是一笑。 这回却带了几分温度。 “那孩子如今在何处?”他问了句。 暗卫便回说暂且养在司部,他们寻了人照顾着。 “明日送去都阳侯府。”天子说着,唤了身后候着的周成上前,“明日你亲自去送,记着,要当着阿姝的面,将这孩子的来历细细说清楚了。” 帝王意 第15节 司部的暗卫尚在,天子却并无顾及,一句“阿姝”说得自然极了。 可话说完了,他似乎想到什么,停了停便又补了句。 “话不要说得太急,缓缓告诉她便是。” 不管怎么样,丈夫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还这么大了,只怕她不一定受得了。 但若是让天子放弃这次机会,他也不愿。 若是宁成业还在,他倒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做些出格的事,可眼下他又如何能忍得住? 周成跟在天子身边多年,自然清楚这些,因而一句多的都没有,恭敬应下。 之后天子便吩咐司部的暗卫继续去找那外室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待到暗卫领命退出殿内后,天子才再次对周成道:“阿姝此时只怕伤心着,如今天色尚早,你去趟锦安殿,就说朕的意思,让长公主去都阳侯府陪阿姝说说话。” 宁成业没的突然,长公主又深居宫中,只怕眼下还不知道此事。她原就和关静姝亲近,这种时候去看看最是合适。 也能替天子去陪陪对方。 等过了明日,关静姝知道了真相,想来也不至如此难过了。 之所以不马上将那些事告诉对方,只是不想她一日能忽然接受这样多的信息。 怕她受不住。 可天子没想到,正因为自己这一瞬的犹豫,今日之后,他的许多打算,便又一次只能搁置。 而这时的他并不知道,只是在周成去了锦安殿,回来回话说长公主已启程去都阳侯府后,他手握朱笔,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字,接着才把那折子拿起。 “叫人带去太史局给太史令,让他照办。” 周成接过那折子后才发现,折子并未合上,不小心瞥了眼后,整个人都愣住。 那上面的字笔走龙蛇,不过寥寥数语,便写了一件大事。 ——取消这回的采选。 大选一事,先前天子亲口吩咐下去,内侍省已经开始按照往岁的规矩办了,京中各府也都知晓了,若是再有一月,只怕各州府都要知道天子大选一事。 可眼下,说取消就取消了。 且天子还亲自拟了个正当理由。 这事让太史令去办,至于如何办,便是太史令的事。 总归,折子上都写清楚了。 天降灾祸,不宜大选。 . 长公主并不知道天子的打算,她只是匆匆赶去了都阳侯府。 此时的侯府已经在关静姝的主持下布置得有些模样了,府内外都挂满了白幡,派去京中各府送讣告的人也都到了。 只是因着是第一日,不是正日子,来的人便也不多,不过偶尔几个朝中和宁成业有些交情的派了府上女眷先来一步。 再有便是关府了。 关母和关静姝是一道得知了宁成业殁了的消息,只是不便一道前来,便留在关府安排了各事,又特意叫了人去吏部告诉关尚书这事,接着才换了身素服,叫人套了车匆匆忙赶过来了。 原想着过来看看女儿,以免对方高悲切过度伤了身子,毕竟先前在关府便已昏过去一次,醒来后什么也没说便回侯府了。 可到了侯府后才得知,宁夫人竟在这节骨眼上病倒了,这便意味着,一切丧仪事宜都要关静姝一人主持。 这是个费心费力的活,先前老侯爷去了的时候,虽关静姝也帮着料理了,可主持大局的还是宁夫人。 眼下一应大小事务都要关静姝一人来,只怕她应付不了,又或是吃不消。 因此关母还打算帮着照料点,谁知一路入府发现处处打理妥帖,见了女儿后,对方虽看着憔悴,眼眶也是红的,但总归精神还好,各项事务也吩咐得清楚。 这倒是关夫人没想到的。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女儿竟已成长得如此八面玲珑了。 这样的女儿却让她有些心疼。 如今丈夫新丧,偌大的侯府唯余下她和婆母,无人袭爵,这侯府只怕是保不住了,女儿的前路竟是一片渺茫。 想到袭爵一事,关夫人忽地一怔。 若真要说,倒也不是无人能袭爵。 那外室子……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还不待细想,便听得有人通传说是安阳长公主到了。 此时整个侯府虽来吊唁的人不多,但也有些个府上的女眷,听得长公主殿下来了,都是一怔,有那反应快的回过神来,想起侯府少夫人确实尚在闺中时便同殿下走得近,成婚后也时常被召入宫。 因而也都明白过来。 这边关静姝听得殿下来了,匆忙交代好手头的事,便赶去正堂。 关母听得说长公主到了,也不好陪着一道去,只能留在东苑。 “静姝!”长公主也特意换了身素服,关静姝来时她正好瞧见,还不等对方上前见礼便一把拉住对方,“还好吗?” 说着细细看了看对方的神情,发现并没有太多不对,便放下心来。 关静姝示意云隐去叫人上茶,再吩咐了人去陪着各府来的女眷。 第一日灵堂并未设好,因而便也暂无祭奠之处,几个府上先来的女眷不过是和关静姝见见面说说话,劝她节哀之类的话罢了。好几个原想着再等等便回复,眼下长公主来了,这些人自然要见礼,且殿下还在,她们便不能先行离开。 因而关静姝在从东苑来的路上便嘱咐了人将西苑收拾出来,给女眷们休息。 正堂这边,各府女眷早早便见了礼,长公主见关静姝来了,便将其他人都遣离了。 眼下唯余下她二人,长公主才拉着对方的手坐了下来。 “怎么这么突然,本宫听得消息时都怔住了,回过神便急急忙忙赶来看你了,就怕你太过伤心。” 长公主说这话时,眼神一直盯着对面的人。 不放过对方一丁点表情的转变。 她并非铁石心肠,这时候还要用什么心机。 不过是因着知道宁成业生前那些事,故而想瞧瞧,关静姝对丈夫离世究竟是个什么反应罢了。 她本就不喜欢宁成业,若非看在关静姝的面上,这男人早被她教训十回八回了。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没了。 如今人没了,长公主倒不知道要不要将那些事告诉关静姝,因而才借此机会想探探她的真实想法。 关静姝此时哪有心情想其它? 听得长公主这话便回了句。 “伤心自然是伤心的,只是如今诸事烦乱,夫人又病倒了,这节骨眼上,若是我还只顾着伤心,那这侯府,阿业的丧事便真的无人能料理了。” 届时弄得一团糟,传了出去,京中还不知要怎么说都阳侯府。 “倒也是。”长公主附和了句,又宽慰了对方片刻,接着才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如今老侯爷和靖远伯都殁了,这府上也只余下你和婆母两个女子。你和靖远伯又没子嗣,无人可袭爵,那日后你有何打算?” 这话说得倒也不直白。 但关静姝一下便听懂了。 她微微低头,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琴穗,纤细的指尖轻轻在那上面摩挲着。 “我既嫁入了侯府,自然一辈子都是侯府的人,无论侯府成什么样,我都会一直守在这儿,陪着夫人,替阿业向她尽孝。” 若不是她,阿业也不会忽然没了。 是她对不起夫人,对不起老侯爷,更对不起宁成业。 长公主一听这话便有些愕然,接着顺着她眼神看去,才发现原来对方手中一直拿着件琴穗。 “这是……”她不由地问出口。 关静姝看着手中的东西。 “这是阿业留给我的……” 她的声音轻缓,可细听却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和情谊。 长公主原还没在意这琴穗,可听得这话后,不由地心中一紧。 当听完对方说着琴穗的来历后,她的心骤然沉下。 原本还在心中犹豫要不要说的那些真相,此刻尽数被压回腹中。 若果真宁成业也因着这琴穗而亡,那照着关静姝方才那话的意思,是打算寡居一生了。 既如此,什么真相都不重要了。 想到这儿,长公主又看了看对方的神情。 心中登时浮现出一股难受。 她的好友,只怕会一辈子将自己困死在这里面了。 宁成业他……何德何能?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陛下:好耶,未来媳妇死老公了,朕有机会了!选秀?什么选秀?没听说过! 明天的陛下:他妈的白高兴一场,宁成业给老子原地复活!! 第十四章 长公主回宫后不久,御前便来了人,说是陛下召她。 一身素服尚来不及换,便匆匆乘了步辇赶往紫宸殿。 内侍都在殿外候着,唯有周成,在见着她来了后,忙迎上行礼,而后领着她往殿内去。 恰在此时,殿内走出一人,长公主定睛一瞧。 帝王意 第16节 ——竟是太史令。 太史令见了长公主殿下,便拱手见礼,对方略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接着便问对方因何前来。 太史局观天文,测历数。若是无甚异象,抑或天子召见,甚少面圣。 可一旦入閣,便意味着不是小事。 故长公主才会有此一问。 “回殿下,臣前些日子测定历数时,见天有异象,似是大凶之兆,这才入閣觐见,请圣上定夺。” 大凶之兆? 长公主一怔,正待要问,便听身前的周成着急地催了句。 “殿下,快些入殿吧,陛下正等着您呢。” 长公主便只能压下心中疑惑,眼瞧着太史令告退离去。 入了内殿后,周成禀了天子声,说殿下到了。 “你且退下。” 天子手中拿着样东西正仔细瞧着,闻言并未抬头,只是让周成退下。 待得殿内唯余下长公主和他时,天子也没放下手中的东西,半晌后问了句。 “皇姐,阿姝如何了?” 长公主猜到他召自己来便是要问此事,故而便大略说了对方如今的情况。 “……我回来时,都阳侯府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听得说讣告也都发出去了,明日京中各府收到讣告后便会前去吊唁。” 天子似乎并不在意侯府那些丧仪灵堂布置得如何了,略听了几句后便径直道。 “阿姝瞧着可还好?” 长公主便说面上看着还好,只是宁夫人病倒,府上一应事务具要她主持打理,只怕身子受不住。 天子一听这话,修长的指尖不由地一紧,原本小心拿着的卷轴也被他捏出道印子来。 几息后,他似乎意识到这点,霎时松了手,接着低头,细细地看了看那卷轴,确认上面的内容并未有所损毁,略皱起的眉心才放开了来。 “皇姐说的对。”天子说着,轻轻将那卷轴合起,接着拿起一旁的帛布套上,又缓缓放入御案上原本敞开的一锦盒内,待合上后才将其往旁挪了挪,似是为了防止自己不当心碰着了一般。“这些事原就劳心劳力,阿姝只怕吃不消。” 长公主原本见着他先前那小心的模样,心中便隐约有了些眉目,眼下瞧见那熟悉的锦盒后,才确定对方先前是在看什么。 更不论方才天子合上画轴时,那隐约显露的场景。 ——五年期,都阳侯府,关静姝大婚。 那回长公主因着先帝身子不好,时常陪在身侧,便也没抽出空去参加自己至交好友的昏礼,还颇感遗憾。 而那时尚是储君的今上也因着宫人照顾不周染了风寒,长公主身为胞姐便又多了个要照顾的人。 便是那时候,她在自己这弟弟的寝殿内发现了副画,上面赫然便是关静姝大婚时的场景。 也正是那次,长公主第一次发现太子对关静姝的感情。 原本对方一直没表达出来,在被长公主发现后也不打算再隐瞒,这才发展到了如今的模样。 而那副画,这几年来,天子只要得空了,总会拿出来看上许久,再好好收起。 思及此,长公主看了看上首天子面上神情,接着想起在都阳侯府时关静姝说的那些话,正要开口说什么时,却听对方先一步道。 “朕会让周成亲自去六尚局调几个伶俐人,明日还要皇姐替朕带着去侯府,就说是皇姐你替阿姝调去的。” 这安排原是没有的,不过是方才听得长公主说起关静姝一人主持府上事务后,天子临时决定的。 长公主听了还没来得及应,他便又接了下去。 “还有一事,明日周成会和皇姐一道去。” 长公主一听便问了句为何周成也去。 天子便将那外室子孩子的事说了遍,又提了提宁成业生前最后一个见的,是那外室。 原本还想着怎么把从关静姝那儿听来的事告诉天子的长公主,一听这话就懵了。 “什么?宁成业死前还和那外室见了面?!”长公主声音一下提高,骂了句,“这混账东西!” 似是发现她的反应有些过于激动,天子皱眉。 “皇姐这是怎的?” 长公主却攥起指尖,咬牙连着骂了宁成业好几句,接着在天子略沉下的眼神中说出了实情。 “……静姝就是这样告诉我的。”说到最后,长公主又忍不住骂了句,“我本以为宁成业还算有点良心,眼下看来,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外室,什么为了给静姝买琴穗才没了命?” 若非见了那外室,他又怎会忽然没了? 虽不知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什么,可眼下看来,宁成业的死和那外室只怕脱不了干系! 可怜静姝还一味地怪自己,觉得是自己太过任性,这才害了宁成业。 天子并不知晓琴穗的事,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眼下听得长公主这样说,原本还有些温和的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阿姝她,果真说了要寡居一生这样的话?” 长公主回过神来,却见上首天子面色极为阴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登时便有些迟疑,可天子却再次追问。 “阿姝她是不是说了,要一辈子守着侯府?” “……是。”事到如今,除了说实话还能怎样?长公主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一切都挑明了,“不止如此,我当时还言语试探了番,莫说离开侯府,便是侯府没落,她也说自己要替宁成业向婆母尽孝,乃至日后替其摔丧驾灵。” 说到这儿,长公主想到那外室子。 “陛下,那孩子……”她顿了顿,“如今静姝认定宁成业是为着她才殁了,如此情况下,即便她知道了宁成业以往做过的事,也消不了这人在她心中的份量了。” 当一个人为了自己而亡时,再多的误会也都不重要了。 若是真照着先前天子的打算,将那外室子送到关静姝面前,再把一切都告诉她,只怕她也会忍下来,说不定还会主动接纳那外室子。 毕竟不管怎么说,那孩子如今是侯府唯一的血脉,且生母下落不明。 关静姝本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宁成业和侯府,若是届时她认下了那孩子,记在自己名下,于侯府而言是好事,可对她未免过于不公。 长公主不是什么与人为善的性子,且最是护短。 那孩子如何,对她来说一点不重要,可她不希望自己的好友不仅要带着对丈夫和侯府的愧疚,还要在日后的这么多年里,面对一个外室所诞下的孩子,将其视如己出。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想长公主就觉得窒息,更别说关静姝还要日日面对。 因此她的想法,干脆别让关静姝知道那孩子的存在。 她原是想着劝说天子,可自己的话说完后,上首也没传来一点反应,不由地有些奇怪,便又抬头去看,结果恰好撞见天子森然的神情。 这让长公主感觉不对劲了。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从入殿来就一直忽略了什么事。 略想了想后,她骤然意识到,陛下为何要明日让周成带了那孩子和她一道去侯府。 电光火石间,长公主又想起天子刚继位那段时日,朝堂之上总有上书奏请天子大选立后的折子,都被陛下以替先帝守孝挡回去了。 可这样理由用多了,也总有不好使的时候。 尤其是先太后离世后,天子再提出守孝这样的理由,也总有朝臣会说“天子守孝以日代月”的话来。 那时长公主曾玩笑时问过对方,若是日后这理由真的不好用了,他要如何? 那时的天子面上神情未变,只是说了句。 “若真不想采选,由头多了去。以往也不是没过例子,代宗时不是便有过,大灾之年,不宜选秀的情况出现?” 那时的长公主只当对方是随口说的句。 可眼下从天子有些奇怪的反应,和先前入殿时碰见的太史令来看,只怕当时的他并非是随口一说。 难怪方才她要问太史令因何而来时,周成在旁催她入殿。 若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一切便也说得通了。 天子为何要送那孩子去侯府,又为何在听了她的话后面色森然。 长公主素来知道自己这个皇弟在面对关静姝时会没什么理智,可没想到对方竟会反应这样快。 前脚刚得知宁成业殁了,后脚便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打算取消大选。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成了空。 . 总紫宸殿出来后,长公主径直看向候在外面的周成,接着说了句。 “进去伺候吧。”她道,在见对方应了声后,打算往里走时才又叮嘱了句,“陛下此刻不豫,你小心些伺候。” 这话倒叫周成一怔。 显然没料到为何只是这么些时辰,原本还有些愉悦的天子又变得不豫起来。 长公主却没再多说,只是示意他快些进去。 自己却没急着离开,反倒在殿外站了一小会儿。 约莫半刻后,便听见了殿内传来的动静。 ——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周成喊着“陛下息怒”的声音。 殿外的长公主转头看了看有些乌沉沉的天色,最终叹了口气。 第十五章 都阳侯府丧仪已经办了四五日,京中各府的人都来了不少。 原本有些先前和侯府关系一般抑或交恶的,都不打算前来,只是后来听得说安阳长公主第一日便去了,且第二日还特意从六尚局挑了人送去侯府,为的就是帮着侯府少夫人料理丧仪。 更有甚者,在长公主亲自祭奠时竟叫人燃了两回香。 一回是代表自己,另一回则是…… 帝王意 第17节 “陛下闻此噩耗,感念宁卿平日鞠躬尽瘁,为天子分忧,故让本宫代为祭奠。” 这话一出,传至京中各府耳中,人人都知晓了今上看重宁成业,旁的心中尚有些小念头的自然不敢多想。 忙不迭便安排了人去侯府祭奠。 以免再恶了关系。 因而自第三日起,原本还算有些冷清的都阳侯府,霎时间挤满了人,人来人往,瞧着竟颇有番热闹的模样,比起宁成业尚在时要热闹得多。 而因着人来得多了,关静姝一日间大部分时日都在陪着各种府上的来人,还要分神出来四处查看有没有哪里布置不够妥当抑或是出问题的地方。 原本有着长公主送来的那几个六尚局的宫娥在旁帮着,关静姝倒也轻松了些。 可偏偏轻松了不到一日,原本病倒过去,昏迷了两三日的宁夫人醒了。 关静姝这几日除了主持丧仪外,还一直注意着正院的动静,特意吩咐了,若是夫人醒了即刻便来回话。那守在正院的丫头们将这话记在心中,眼见这日宁夫人终于醒了,便忙派了个人去告知关静姝。 听得这话,正在陪着闽北伯夫人的关静姝忙说了句失陪,接着便匆匆跟着那来回话的小丫头往正院去了。 原想着早点到,看看婆母如今情况如何,再问问大夫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可刚一进正院,她便发现了不对。 “怎么都在外候着?”眼见原先那些被她派来照顾婆母的丫头婆子们全都在屋外站着,且面色看着都不怎么好,似是被骂过一般,人人都不敢随意则声。 关静姝见状眉心一蹙,正待要再问,便见原本紧闭的房门忽地被从里面打开,接着贴身伺候婆母的乔嬷嬷走了出来。 “少夫人。” 关静姝见了她便问眼下夫人病情如何,醒后状态可好,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少夫人,这些都不重要。” 乔嬷嬷看着她,模样有些欲言又止,关静姝便直接问。 “嬷嬷这是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 乔嬷嬷这才把心一横,接着道。 “少夫人,夫人眼下精神倒还好,只是情绪不太好,她说……” “说什么?” “夫人说,不想见您。” 关静姝一怔。 “这是为何?” 乔嬷嬷便说了原因。 原来宁夫人醒后便把乔嬷嬷叫到床边,问她宁成业的事。 在宁夫人看来,自己儿子不可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就没了,先前她因着一时受了太大打击,甚至连儿子的遗体都没见着便昏死过去。醒来后便抱着一丝希望,想听乔嬷嬷说自己儿子尚在人世的话。 可事情已经发生,不会因为她不信便不存在。 因而当听得乔嬷嬷亲口说出大爷确实亡故,眼下遗体在东苑放着,京中各府都来了人祭奠时,宁夫人又是一阵悲痛。 而后才撑着精神问了儿子的死因。 乔嬷嬷是知道原因的,可她也清楚,若是说出来了,只怕夫人会对少夫人怨恨。 因而开始只说自己并不清楚缘由,可这么些年她一直伺候宁夫人,对方又如何瞧不出她是在说谎。登时便沉了脸色,厉声质问。 乔嬷嬷架不住对方这样,便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正因如此,宁夫人才说出了不想见关静姝这样的话。 在她看来,如果不是关静姝,自己儿子根本不会去那升平坊的铺子,便也不会莫名没了性命。 以前宁成业尚在时,宁夫人虽对关静姝无子嗣一事颇为介怀,也明里暗里敲打过几回,可始终顾忌着对方是关家的女儿,不过过于明显。 可痛失亲子,宁夫人又哪顾得了这么多? 先是丧夫,如今丧子的她整个人就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莫说见关静姝了,若非这场婚事是先帝亲赐,眼下的宁夫人只怕恨不得代子休妻。 只是这些话,乔嬷嬷没有都告诉给关静姝听,只是挑了部分说出来。 但也足够让关静姝意识到婆母对自己的恨意了。 她其实早已想过这种情况的,因而眼下见真的发生了,心中虽然难受,却也不至叫她多受打击。 “是我的错。”她轻声说了句,接着嘱咐乔嬷嬷,“母亲既暂时不想见我,我不进去便是。只是她才刚醒来,只怕身子不太好,还劳烦嬷嬷好生伺候。若是有什么要紧的记得一定打发了人来找我,还有这正院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也有劳嬷嬷多看着了。如有偷懒耍滑的,记得一定先料理了,一切以母亲养病为主。” 乔嬷嬷见她言辞恳切,忙说自己记下了,关静姝这才看了眼对方身后紧闭的房门一眼,接着说自己去后厨替母亲做些开胃的菜式,倒是让乔嬷嬷端了来给母亲吃。 乔嬷嬷便赶忙应了。 眼见对方离去,才舒了口气,接着往屋内去,进去前还对着外面候着的人吩咐了句。 “就在外等着,没有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及至入了屋内,乔嬷嬷才走到半倚在床边的宁夫人身边。 “夫人,少夫人走了。” 宁夫人的脸上看上去十分憔悴,眼睛也带着红肿,显然是哭了好几回。 听得这话,她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骤然变得怨怼起来。 “还算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脸见我。若不是她,业儿怎会年纪轻轻便……”说到这儿,原本好容易止住的泪便又落了下来,乔嬷嬷见状忙安慰。 “夫人,夫人别太难过了。大爷走了,可还有大郎呢,您先前不是说,要想法子找到大郎,接回来袭爵的吗?” 宁夫人这才止住了泪,接着看向乔嬷嬷。 “对,还有大郎。”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才刚你说的时候,关氏她没发现不对吧?” 宁夫人是怨关静姝害死自己儿子,但眼下事已至此,她再难过也不能让宁成业活过来。 侯府如今岌岌可危,老侯爷早先没了,眼下宁成业也走了,那偌大的侯府没了人袭爵,败落是迟早的事。 宁夫人正是意识到这点,先前正和乔嬷嬷商议着找回大郎的事。 原本宁成业在时,是背着母亲将外室和大郎送出京的,宁夫人自然不知道孙儿已经不在京中。 直到醒来后问了乔嬷嬷,对方才告诉她,这几日自己悄悄去永阳坊那儿找过,才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不仅是外室,就连大郎都不知去了何处。 “许是听得大爷的事,那外室带着大郎跑了也未可知。”乔嬷嬷猜测。 宁夫人却不这么认为。 “业儿没了,大郎便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那外室若是有点脑子便会带着大郎找上门来,逼着我和关氏认下大郎,怎会带着孩子跑了?”宁夫人还是有些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可还不等她细想,便听得关静姝来了,登时心中厌恶和些许慌乱让她不想见着对方,这才打发了乔嬷嬷出去。 眼下听得乔嬷嬷说关静姝并未发现什么,才放下心来。 “大郎不会无缘无故不见。”她再次把心思放回大郎身上,“想来这其中有隐情,趁着这些日子关氏忙着丧仪的事,你再去查查究竟怎么回事。务必要找到大郎,他如今是侯府唯一的希望了。” 乔嬷嬷闻言忙应诺,接着似是想起什么,便问了句。 “夫人,若是找着了大郎,那外室不愿对大郎放手……” “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攥着大郎不放?” “可她是大郎生母,她若不愿,只怕大郎也不肯回侯府。” 乔嬷嬷说的也有理,宁夫人略想了想后,便精致道。 “这个女人好对付,届时若是她不愿,便和她谈,无论什么条件,只要她愿意让大郎回来,就是她要亲自养着孩子,也答应她。” 这个养着并不是字面意义这么简单。 照着规矩,妾室通房抑或是外室的孩子,只要入了族,便都要记在嫡母名下,教养也自然由嫡母来,生母是不能亲自养着的。 想要自己养着,便要有能和嫡母平起平坐的身份。 宁夫人这意思,便是要给那外室这身份,丝毫不在意关静姝若是知道了会如何想。 显然在她心里,眼下这侯府唯一的血脉,要比关静姝这害死自己儿子的媳妇重要得多。 因此她迫切想要找到大郎。 最理想的情况,便是找到了孩子,那外室不在,如此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孩子带回侯府袭爵。 事实上,之后宁夫人的人确实找到了大郎,那外室也确实不在身边。 可一切却并不遂她的愿。 大郎不仅不能袭爵,甚至不被允许回侯府。 对此宁夫人还不得不接受,不敢置喙。 甚至还要继续瞒着大郎的存在,不让关静姝知道。 只因这旨意,是天子所下。 第十六章 关静姝知道婆母眼下不待见自己,因而也极少往对方跟前凑。 只是一边操持着丧仪的事,一边分出精神来多关注着正院的情况。 乔嬷嬷贴身伺候宁夫人,有时候关静姝也能从对方那里问到些婆母的情况。 过了一段时日,眼瞧着停灵日子差不多了,关静姝想着也到了出殡上山的日子,便打算着和婆母商议一番,可宁夫人的意思,还是不愿见她,若是她有什么要说的,叫乔嬷嬷转达便是。 且照着对方的意思,宁成业出殡时,还不让关静姝跟着。 这事穿到关母耳中,便觉着对方欺人太甚,原本这些日子对方的所作所为她也不是没看在眼里,不过是看在女儿的份上并不作声罢了。 女儿不清楚,她倒是清楚得很。 那外室和外室子的事,还有宁成业在世时避子药的事,这些本就一直压在关母心中。 原想着女儿才刚丧夫,事多又杂,情绪也不好,这才没第一时间将这些告知,想着等宁成业的事告一段落了,再看看怎么开口。 谁知宁夫人竟直接将一切怪到自己女儿身上,还如此磋磨她。 整个丧仪期间,一应大小事务都是关静姝料理的,即便有六尚局调来的人帮着,但许多决策也要关静姝自己做主。宁夫人倒是悲痛,悲痛得病倒了,全程也没怎么在灵堂跟前露脸,整日窝在自己的正院中国,也不知在忙些个什么。正院的人来来往往,贴身伺候的乔嬷嬷也时常不见踪影。 关母心疼女儿,隔三差五便会去都阳侯府,看看有什么能帮着料理的。 宁母倒是直接做了甩手掌柜。 帝王意 第18节 若是她本身就是个不疼儿子的便罢了,可偏偏嫁女五年,关母清楚对方高有多心疼宁成业这唯一的嫡子,因而便觉着对方眼下的举动属实不正常。 跟女儿提了后,对方却只说这是伤心过度,导致身体支撑不住,去了灵堂不免又是一顿悲戚,倒对养病不利。 更何况,婆母眼下不愿见自己,倒也正常。 眼见自己女儿这毫不计较的模样,关母心中郁气横生,可偏偏这又是自己女儿,且对方如今心里也难受,她不能说重话。 其实关母心里清楚,女儿不过是在说服自己罢了。 分明宁成业的死跟她没有关系,那琴穗是她叫对方去买的不错,可谁能料到会出现意外? 天灾人祸,是最难预料的。 又怎能把一切都怪到她身上? 她如今不过是在惩罚自己罢了。 所以宁愿忍受婆母的苛责和磋磨。 若是这些都算了,可出殡当日不让她去,这不是满京城地告诉,关静姝这个儿媳不配去送葬吗? 这打得又起止是关静姝一人的脸。 关母原以为这回女儿也会和先前一样无底线妥协,还想着劝她一劝,谁知这时候关静姝就忽然拎得清了。 她明白若是自己不跟着一道出殡,届时声誉受损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关府,所以她即便被婆母嫌恶,也不妥协。 初秋的天已经开始凉了,尤其是夜里,寒露深重,若是在外站得久了便容易被寒气侵染。 关静姝这些日子本就为了丧仪的事一直操心着,睡得少,吃得也不怎么讲究,再加上前几年喝了太多避子药,愈发畏寒,本是不能受这些寒气的。 但为了让婆母改变心意,她一连在正院的院子中站了两三日,无论云隐如何劝都不走。 可即便她夜夜站着,宁夫人也没有丝毫心软,还是坚持先前的。 要么关静姝不去,要么她不去,她二人间,只能有一个是送宁成业上山入祖坟的。 于是关静姝终于在白日的忙碌和夜间的疲惫,还有寒气的侵染下病倒了。 . 长公主原本一切都已收拾停当,尚药局的人也来回话说准备好了,就等着她一声令下便跟着一道出宫去都阳侯府。 想着是天子吩咐的去侯府替关静姝诊治,她便在出发前打发了泽夏去紫宸殿回话,说自己准备走了。 结果泽夏回来后手中还捧着个匣子。 “这是什么?” 泽夏将那匣子小心放在桌子上,接着回道。 “陛下赐的,周大人说,这是洋南贡上的末药,听得说比起人生灵芝还管用些。周大人吩咐了,这是陛下特意嘱咐要带着去都阳侯府的,给伯夫人和药一道服用。” 长公主闻言便明白过来。 “洋南的贡品?倒是稀有。” 说着抬手打开匣子瞧了眼,发现里面的东西看着倒平平无奇,没什么出彩的。 “这药果的功效真有你说的这样神奇?” “奴婢不敢说谎,都是周大人亲自嘱咐奴婢的。” 长公主便也不再多问。 叫对方小心带着匣子走,同时还吩咐了人备车,接着便启程出宫,前往侯府。 在车舆经过朱雀门时,她隐约听得那守门的城门侍郎拦下了什么人问了几句,其中便有“都阳侯府”的字眼,因而便吩咐了驾车的驾士停一停,掀了帘子往外看了眼。 那被拦下的车舆瞧着眼熟,细想想似乎真是都阳侯府的。 难不成静姝自己入宫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长公主压了下去,毕竟不太可能。 可车马看起来又确实是都阳侯府的。 离得有些远,她也听不太清,于是在那车马过了朱雀门后,便打发了泽夏去问问。 半晌泽夏回来后,告诉她那车马里坐着的是宁夫人。 “是她?”长公主挑眉,“不是说她伤心过度坏了身子,正在休养吗?” 怎的忽然入宫来了? “奴婢问了,城门侍郎说是陛下召宁夫人入宫觐见,故而才放进去的。” 听得这话,长公主皱眉,少顷又舒展开来。 “陛下倒是速度快。”随口说了句,她便叫泽夏上了车,继续往都阳侯府去。 横竖宁夫人要面对什么,与她也无关。 和宁成业一样,宁夫人在长公主心中的印象并不算好,所以她也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 另一边,宁夫人还不知道长公主带了尚药局的人去侯府,她只是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陛下为何忽然召见自己。 毕竟无论是先前老侯爷尚在时,还是自己儿子在世,她都从未被新继位的天子召见过。 那前来侯府宣旨的御前内侍似是得了什么吩咐一般,无论问什么都不回,只说陛下旨意,在宫中等着她去。 宁夫人自然不敢抗旨。 只能匆匆叫人替自己洗漱一番,便乘了车往皇城赶来。 原本乔嬷嬷还说此事要不要知会关静姝声,谁知还不待宁夫人考虑,那来宣旨的内侍便掐着嗓子笑了声道。 “唷,陛下的旨意,让宁夫人入宫,可没说要告诉旁人,这位嬷嬷可别自作主张,误了宁夫人入宫的时辰。” 这话说完,乔嬷嬷自然不敢多言,于是宁夫人便带着乔嬷嬷悄无声息地出了侯府。 而关静姝因着身子实在不适,那时正在东苑的卧房中躺着,自然不知道这一切。 宁夫人心中七上八下地到了紫宸殿,接着便在殿中监周成的引路下入了内殿。 紫宸殿素来只有朝臣踏足,似她这样的外命妇,倒是极少有人来过。 因而在见了上首正在理政的天子后,宁夫人忙福身行礼,口中说着“陛下大安”。 天子似乎并未听见,好半晌不见他出声,而一旁的周成也不则声,反倒安静站着,一时间,整个殿内只听得清浅的呼吸声,和上首天子翻看折子的声音。 宁夫人刚生了场大病,即便眼下因着这些日子的休养好了不少,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身子骨自然不如年轻时硬朗。 因而半柱香不到,便感觉浑身酸麻,脚下也有些站不稳打颤。 可天子在上,并未开口叫她起身,她便只能维持着福身的模样。若是撑不住一倒,便是御前失仪。 这让宁夫人只得强忍着不适保持着同一姿势。 可这样情况,终归有撑不住的时候,因此又过了一会儿,她只感觉自己脚下一麻,接着便往前栽去。 正当她没忍住惊呼出声时,一旁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周成竟不知怎的第一时间便往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这才叫她没栽在地上。 “陛下恕罪!”回过神来后的宁夫人也顾不上自己发麻的双腿,双膝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可比方才福身要难受得多,她感觉自己双膝间仿佛有细小的蚂蚁在缓缓爬行一般,阵阵刺痛传来。 周成这回反应更快。 “唷,宁夫人这是做什么?”他说着忙上前扶住对方,“快些起来吧,陛下有话跟你说呢。” 说着又是弯腰伸手,扶起对方。 他话说得漂亮,可偏偏方才宁夫人猛地跪下请罪时,他却没一点反应,偏等到对方已经跪完了,才开口说了这话。 “宁夫人先起来。”这时,原本一直没开口的天子也道,“不必跪着。” 宁夫人这才敢将手搭在周成小臂,接着强忍着膝间的不适站了起来。 “臣妇适才御前失仪,谢陛下开恩。” 天子没接这话,只是放下手中折子,接着示意周成退下。 “臣告退。”周成恭敬应了声后,便小心退出内殿,走到殿外时,隐约听得他跟外面的内侍说了句什么,接着便是殿内被合上的声音。 “碰——”地一声,高大的殿门被关上,内殿之中唯余下天子和宁夫人两人。 宁夫人原本紧张的心更提起来了。 因为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要天子遣退左右,还要闭门才能问出。 但很快,她就知道天子这回召她入宫的目的了。 “朕记得,靖远伯成婚五年,与伯夫人间至今膝下尚无子嗣?” 宁成业和原配关静姝没孩子,这事在京城并不算什么稀罕事,朝臣几乎都知道。只是当听得天子忽然提起这事时,宁夫人不免有些迟疑,因为不知道对目的是什么。 “回陛下,确实如此,关氏身子弱,也就一直未能诞下嫡子。” 并非宁夫人要故意将问题推到关静姝身上,只是她知道真相,因此不可能当着天子面说儿媳生不出是儿子下药的原因,便只能略提提是关静姝身子弱。 她想着,在天子眼中,这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她并未料到,天子其实什么都知道。 因而当她说完这句后,便听得上首的人忽地笑了声。 不知是个什么情绪。 “身子弱,生不出?”他重复了遍对方说的话,口中念着这两个词,却一直不往下说,直到宁夫人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而心中愈发紧张时,才徐徐开口继续道,“朕记着,都阳侯府是代宗时加封的异姓王,只是那时并未定下世袭罔替的规矩,故而照着规矩,宁成业原是不能袭侯爵的。” “……陛下说的是。”宁夫人也知道这点,“幸得陛下恩赏,封了业儿靖远伯。” 也正是因为天子提前加封宁成业为伯,原本三年孝期过了,他便能袭父亲的都阳侯爵的,只是没想到,他没能等到那日。 眼见下首的人面上似是有悲戚显露,天子眼中却没什么波动,只是平静着声音告诉对方一个事实。 “老侯爷殁了,他的侯爵靖远伯尚未来得及继承,如今靖远伯也没了,他膝下也无子嗣,不说侯爵,便是这伯爵的位置,只怕也无人能继任了。” 也就是说,原本还能再度起来的都阳侯府,随着宁成业这一逝世,便要彻底没落了。 没人能袭爵,这爵位便自动撤了。 日后京中便再无都阳侯府。 帝王意 第19节 宁夫人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若不然,她先前也不会叫乔嬷嬷背着关静姝四处去寻大郎了。 只是不知怎的,原以为很快便能找着的大郎,愣是找了这么些时日连丁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不止如此,就连那外室都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 眼见着出殡的日子越来越近,宁夫人急得不行。 若是出殡入葬后还没找到大郎,她便不能似眼下这般,趁着关静姝忙碌时整日地叫人去找了。 原本她还想着,找到了大郎要怎么想法子为对方请爵。 毕竟这事光她做主是成不了事的,关静姝身为嫡母,若她不认这个孩子,大郎便入不了宗牒,更入不了宗室。可若是要关静姝同意,少不得宁夫人要亲自和对方去谈,这些日子她因着觉着对方害了儿子,而对关静姝没有一点好脸色,若叫这是宁夫人拉下脸来,去和对方商量大郎的事,她也不愿,且关府那边也不一定愿意。 那关静姝母亲便从来不是好想与的,更不必提对方背后的关父,在朝堂上地位卓然,更是深受今上器重。 大郎若想袭爵,只怕还没这么容易。 谁能想到竟会这么巧,就在宁夫人想着要怎么上书请旨时,天子便忽然召她入宫,且主动提起了袭爵一事。 宁夫人根本没多想,她也不知道天子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只是在听得对方说起这事时,心中略迟疑了下,便尝试着开口。 “陛下,臣妇斗胆,有一情况告知。” “嗯?”天子闻言挑眉,示意她说。 宁夫人没抬头,自然看不见对方的面上的神情,可听着对方从喉间溢出的那个字后,她不知怎的,心中忽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但眼下已由不得她多想,儿子没了,侯府眼见着就要垮了,如今天子就在上首,只要她把握住这次机会,就能替大郎请爵。 届时只要天子同意,便是关府和关静姝,谁都不能有多话。 此时的宁夫人也顾不得关静姝和自己儿子的婚事是不是先帝赐婚了,眼下的情景,保住侯府的爵位才是正经,不得不搏一把。 思及此,宁夫人把心一横,便直接道。 “关氏虽未诞下子嗣,但业儿膝下却是有一子的……” “哦?”天子不等对方说完,便径直打断,接着玩味一笑,“依朕所知,靖远伯并无妾室和通房,那他的孩子哪来的?且若是有孩子,怎的五年都并未听说过?宁夫人可不要说笑。” “回陛下,业儿确实有一子,只是知晓的人少,那孩子乃是……” “是那名唤云柳的外室所生的。”天子看着下方的人,语调沉郁,“对吗?” 宁夫人乍一听得这话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要回说是,可刚张了张口,一下反应过来,登时全身一僵,背后汗毛霎时立起。 “陛下,您——!” 怎么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好困,睁不开眼睛…… 第十七章 宁成业出殡一事,最终是宁夫人妥协了。 关静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分明先前对方还十分坚持,出殡上山之日,她二人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去。 只是忽然对方便派了乔嬷嬷到东苑来,刚告诉了她这个决定。 那时的关静姝正因着病整个人都不太舒服,乍一听得这话后便多问了句。 乔嬷嬷却没正面回复,只是笑着说了几句,将她的问题带过去了。 而后便告退离开 看着对方有些仓皇的身影,关静姝带着病容的面上带了些疑惑。 最后她叫了云隐来问话,只可惜云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道。 “奴婢只是听说,昨日午后,正院那边似是来了什么人,接着夫人便收拾出府了,两个时辰后才回来。” “母亲昨日出去了?”关静姝一怔,“她如今正在养病,怎会忽然出去?”说到这儿,她想到云隐方才说的,“你说是府上来了人,母亲才出去的?” “是。”云隐应了声,“只是奴婢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正院那边也听不见什么风声。” 关静姝眉心微皱。 “此事昨日你怎的不告诉我,母亲如今身子不好,她只带了乔嬷嬷出去,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如何是好?” 云隐便忙告罪,说昨日是见关静姝身子极为不适,整日都昏昏沉沉,再加上长公主先前带来尚药局的人说了,她最好还是安心养着,如此才有利身子恢复。再加上宁夫人出府时她其实也不知道,不过是今早晨才隐约听了一句,想着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才没跟关静姝说的。 眼见云隐神情真诚,并不似撒谎,再加上关静姝其实并不是在追责,便示意她起身。 “罢了,母亲去哪儿都是她的自由,我无权过问。” 之所以多问云隐也几句,也不过是因着关心对方的身子 只是…… 想到婆母忽然之间改变的决定,关静姝心中还是有些疑影。 但怎么也想不明白。 . 另一边,正院。 乔嬷嬷回来后便将方才的事告知了宁夫人,当听见关静姝追问她为何忽然改主意后,宁夫人原本就不太好的面色愈发沉了下来。 “倒是会装。”她的声音带了些怨怼,“我为何改变决定,关氏再清楚不过,还明知故问!” 若非对方向长公主抱怨,昨日她在紫宸殿时,她又怎会被陛下质问得哑口无言。 尽管陛下并未明说,可字字句句都表明了,日后她若是再如同先前一般磋磨关氏,等着她的,便不只是遮掩简单的一次召见了。 宁夫人单知道自己这个儿媳和长公主关系亲厚,可她未料到,两人竟会好到这地步。 这几年关静姝几次三番被宣入宫,宁夫人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毕竟长公主行事素来毫无章法,倒也能理解。可先前老侯爷走时,长公主并未如同这回一般,第一时间便来都阳侯府陪着关静姝,也没说从六尚局调了人来府上帮着对方理事。 再有几日便是出殡的日子,届时六尚局的人便会回宫。 听得说这几日关静姝在正院的院子中站得染了寒气病倒,也是长公主第一时间便从尚药局带了人来看诊。 若但是如此便罢了。 可关静姝竟将这些日子和她之间的龃龉也告知了长公主,且长公主还为着替她出头,找到了陛下那儿。 天子历来处理的都是朝政大事,如今却为了这点事召她入宫,言语之间颇多敲打。 宁夫人原还想着,关氏害了自己儿子,如今侯府无人袭爵,她便只能接大郎回来。 可不想长公主竟会为关静姝做到这一步。 长公主查到了那外室和大郎的存在,为了不让自己的闺中密友难过,便先一步带走了二人。只是不想那外室能跑,自己避开了盯着她的人跑了出去,连大郎都不顾。 业儿死前最后见的,竟是那外室。 也是昨日,宁夫人才知道,原来自己儿子真正的死因,并非是因着替关氏买琴穗,而是那外室。 可她却并未觉着自己先前冤了关静姝。 这么几年了,若是关氏有手段能抓住自己儿子的心,业儿又怎会一心只掂着那外室?若非如此,便也不会在见了那外室一眼后,便跟着入了那铺子。 之后便不会莫名丢了命。 那外室有罪,关氏难不成便摘得清白? 一个女子,不得丈夫喜爱,便是最大的罪过。 只可怜了大郎。 原是侯府唯一的血脉,若非关静姝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如今天子又怎会挑明了,严禁大郎入都阳侯府,更不许他袭爵? 原以为当初老爷去求了先帝赐婚是件好事,能让原本已经没落的侯府再次振兴,可最终却因此走向灭亡。 宁夫人眼下都还能想起天子坐在上首时,那冷峻的神色和沉沉的话语。 “伯夫人在都阳侯府一日,侯府的爵位便会留着,若是有一日她不在,又或是她知道了那外室子的存在,都阳侯府,朕会立时下旨撤了。” 思及此,原本还有些愤恨的宁夫人反而庆幸起来。 好在长公主并未将那外室和大郎的事告诉关氏。 而只是找到了陛下做主。 可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呢? 关氏真能一辈子都留在侯府? 大郎无法袭爵,日后她自己走了,抑或是关氏百年后,这都阳侯府不也一样不存于世么? 这时,原本还觉着有些庆幸的宁夫人又变得担忧起来。 在如此情绪中反反复复,导致她夜间都难以入眠。 . 宁成业出殡那日,关静姝和宁夫人各自坐在车舆中,梓棺走在前方,后方跟着浩浩荡荡的丧仪队伍。一路从都阳侯府吹吹打打,不见尽头。 中途还遇见长公主车驾,对方并未下车,而是叫了身边人代奠,还特意叫人当着众人面说了自己惦记着伯夫人关氏,叫她要多保重身子,莫要悲痛过度。 这些见闻传至京中百姓耳中,倒让不少人知道,长公主看重伯夫人,不仅感叹句,情如姐妹。 上山的事很快便了结了。 棺椁入葬,高僧超度,关静姝并宁夫人自然不会在下葬处待整夜,反而退至一处庙中继续守满余下的日子。 停灵二十一日,下葬后亲人还要再守满余下的日子,拢共四十九日。 待七七之日后,一切丧仪才算彻底完毕。 因着这些日子累极,再加上身子本就还未恢复,关静姝退至庙宇后,原是打算小憩会子再起身料理余下诸事。 谁知竟不自觉睡了过去。 六尚局跟着来的人本是打算先行回宫,见此情景领头一人当机立断决定多留些日子。 并找了人回宫回话,将关静姝的情况说明。 原本还有几人觉着这决定过于草率,只怕行不通,谁知派去宫中的人当夜便匆匆赶回,带来了答复。 帝王意 第20节 ——她们几人一直留着,直到七七之日后再回皇城。 此事长公主并不知晓,只因那派去宫中回话的人是直接去的紫宸殿,而非锦安殿。 . 深夜,宁成业棺椁下葬之处。 林中一片静谧,天边月光洒落,透过林中重重叠叠叶子洒下星星点点斑驳月色,寂静之中,隐约听得夜风拂过,带起簌簌的碰撞声,听着却并不叫人觉着愉悦,反而带着说不出的瘆人。 新坟添了不少土,将整个坟茔都显得十分宽阔,跟前无碑,唯有一块并不算小的花岗石压在最前方。 七七之日未到,新坟不能立碑,便只能放块石头,暂且当碑。 整个坟茔边上撒了不少纸钱,而借着夜色看去,来路方向竟也全都是纸钱,将原本遍布杂草的地面铺成了一道路,叫人瞧了心中莫名恐惧。 夜里林中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离得远了听不真切,离得近了,合着那夜风吹过带起树叶的簌簌声,听着反而像是什么东西在低低念着话,如泣如诉,不绝于耳。 民间素来有讲究,新坟入葬当夜,四周不留人,以免冲撞了死者,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故而宁成业的棺椁下葬后,守在此处的人在太阳落山后也就逐渐散去。 照理来说,此时偌大的坟茔旁应是不见一人的,可偏偏,在月光隐约闪动间,一道人影显露,出现在那被放在新坟最前方的花岗石前。 那人身上批了件硕大的斗篷,遮住了半张脸,唯余下个削瘦的下巴,和精致却有些苍白的唇。 对方原是站在花岗石前,半晌后缓缓蹲下身子,接着缓缓伸出青葱般的指尖,在上面轻抚着。 “宁郎……”幽夜之中,幽幽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柔柔的声音带着些轻泣和哀伤,却又有些哀怨,听上去竟和周遭有些呼啸的风声合为一体,接着随风飘散。 那人在新坟前跪了良久,削瘦的下巴隐约能看见流下的清泪。 待对方起身时,那泪便只余下了浅浅的泪痕。 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斗篷,那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无人知道这人在方才那段时辰中究竟想了些什么,只是在起身的瞬间,那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紧,用力得几乎泛出青白。 ——昭示着此人并不平静的心境。 作者有话说: 欢送男二入土(鼓掌) 陛下:终于到朕了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宁成业这逼死都死了还这么多戏份,搞快点,朕要追媳妇ok? 感谢在2022-05-25 23:42:15~2022-05-29 02:4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雾岛听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549894 5瓶;雾岛听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关静姝再次入宫是冬日了。 冬至的前几日,实在看不得她总是消沉将自己关在侯府中,不和任何人来往的长公主,在派了好几拨人来召她入宫被婉拒后,便叫了近身伺候的泽夏亲自到了都阳侯府。 泽夏乃锦安殿掌事大宫女,身份不同于一般人。 这也是关静姝嫁人后长公主第一回 派她来侯府请关静姝。 眼见昔日闺中密友来回打发了这么多回人来,眼下又派了泽夏,心知对方是担心自己,这种情况若是再拒绝,便是不识好歹了。 于是关静姝终于应下这回召见,换下了这些日子一直穿着的素衣,又叫云隐替自己收拾一番后,才带着人和泽夏一道入宫。 冬日的天冷得叫人难受,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及至如今都还未停下。关静姝甫一出府,还未上车,便见着府外一片银装素裹,空中更是纷纷扬扬飘洒着细小的雪花,她穿着加了绒底的靴子,手中窝着云隐叫人烧得热热的手炉,也抵不住周遭霎时侵入的寒意。 “伯夫人快些上车吧。”眼见她不自觉地因着冷风而颤了颤身子,一旁的泽夏忙道,“车内要暖和些。” 待入了车舆内,饶是关静姝也不禁一怔。 这也是她第一回 不坐侯府的车舆,反而上了宫中带出来的车马。原以为不过是车舆罢了,能暖和到哪儿去? 可眼见车内底下铺的整张剪绒毯子,四周围着的毡绒,最里面的长凳上更是垫了厚厚一层长绒,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放在长凳两侧的小燎炉。做工精巧,模样别致,鎏银的工艺,镂空的技艺,叫人眼前一亮。燎炉里放着的是松炭,味清且淡,燃烧时不似别的炭火会带上烟火气,反倒有着好闻的松香。正因有着这两个正在燃烧小燎炉,比之车外的凛冽寒风,车内竟果真温暖如春。 倒让关静姝觉着原本手中取暖的手炉也没多温暖了。 待车舆缓缓动了起来,往皇城走去后,同样上了车的泽夏才解释了句。 “殿下想着伯夫人近些日子畏寒,如今大雪未停,入宫的路也不近,这才吩咐安排了这些。” 关静姝听后便也不再追问,只说了句多谢殿下。 心中也觉着有些感动。 原本听着这样的天入宫,她已经做好了在路上冻一路的准备了。 只是不想长公主如此心细,还记着先前那回她在宫中晕过去的事。 那回长公主曾给了她不少药让她带回侯府喝,说是有利于改善她不知为何忽然畏寒的体质。她想着是殿下好意,便也没拒绝,那些药都叫了药房的人熬了,只是始终见效甚微。随着秋去冬来,她竟也越发畏寒,尤其冬至前这几日,总是落雪,她的身子便时常都是冰冷的。 云隐劝她再叫大夫来看看,可她总也没时间。 丈夫走了后,府上不少事要料理。婆母虽不似最初那样总是给她脸色瞧地去磋磨她,可也不怎么理会她,更是免了她每日的晨省昏定,只说关静姝她身子也不太好,不必每日都去正院。 娘家关府那边,关静姝母亲倒是派人来过几回,说是想她了,叫她回府瞧瞧,可关静姝本就因着丧夫意志消沉,再加上忙于侯府打点中馈,便更抽不出时间。 先前一直婉拒长公主的召请,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分身乏术。 原以为关府那边娘亲一直催她回去,应是有什么事要说,可当她好容易抽出空来,派了人去关府,想先问问究竟是什么事,娘亲却又说没什么了。 再三确认过确实没事后,关静姝便又将心思都放在了侯府上,她想着,丈夫不在了,天子仁善,留了侯府爵位,她总要替阿业守好整个侯府。 一路上她便这样胡乱想着,等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车舆已经过了丹凤门。 原想着,应是和先时一样,不过在锦安殿和长公主说说话,谁知入了锦安殿后,泽夏便说长公主殿下在后殿的院中等着她,让关静姝自己进去。 “这是何故?”眼见不仅泽夏跟着去,就连云隐都被拦下来,关静姝眉心微蹙,“泽夏姑娘,以往我来见殿下,从未有过这样的规矩。” 泽夏只是笑着回了句。 “伯夫人,这是殿下的吩咐,说是这样的雪日,适合煮茶邀人共饮,奴婢等怎好在旁边打扰?” 关静姝一听,便知应是长公主的怪性子又上来了。 原先闺中时,对方便总喜欢做些出人意料的事。 譬如偶尔不想身边有任何人伺候,什么都想自己动手,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先例。 思及此,关静姝也不纠结,略点了点头后,便吩咐云隐留在这里,接着便自己绕过了前殿,往后殿的院中去。 一路上也没见着什么人,长廊外的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缓缓落下,关静姝抱着手炉,走了不到一刻,便到了地方。 原本听了泽夏的话后,她还以为只有长公主一人在院内等着她,可过了个拐角后,原本毫无准备的她在看见院中那亭中等着的人后,脚下的步子骤然一滞。 . 长公主已经在亭中坐了好一会儿了,她手执黑子,另一只手撑在下颚,一双美目盯着眼前桌上的棋盘,似是在思考,可过去良久,手中的黑子还是没落下。 身旁的小炉上搁着一铁壶,此时炉中炭火在燃烧着,隐约能瞧见下方若隐若现的红光,另一边的桌上放了整套茶器,却是整齐摆着,眼下并没有人去动它。 “已经一炷香了。”又过了半晌,眼见对面的人还是不落子,原本好整以暇等着她下一步的天子曲起修长的指尖,接着反过来在棋盘边上轻敲了两下,“每走一步都要想这么久,若是日后你再如此,朕可没这么多时间等着你。” 长公主原本冥思苦想怎么走这一步,原就没什么灵感,在她看来,无论下在哪里,都会被对方围追堵截,眼下乍一听得天子言语之间暗指她耍赖,一下便不高兴了。 “总要给我点时间想想嘛,这都连输三盘了,这把要是再输,那我多没……静姝?” 长公主说话时下意识抬头,结果刚说了没几句,便见着了站在不远处的关静姝。 她脸上的不高兴霎时散去,忙放下手中的棋子,接着起身。 “你来啦。”她说着拉过对方的指尖,“怎么到了也不说话,天这样冷,等了多久了?” 在摸到对方即便带着手炉都还有些微微泛凉的掌心时,长公主便又接了句。 “手这样凉,快,来这边,亭中生了炉子的。” 关静姝被她这样一路带着来到了亭子里,整个人却不似长公主那般放松,反而有些僵硬。 说真的,她这会儿脑子都是混沌的。 只因她并未料到,天子也会在此处。 算起来,曾经关系甚好的三人,在关静姝成婚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太子了。 即便新帝继位,这么几年来她也时常被长公主入宫,可也从未见过天子。 眼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乍一看见那比之记忆中要宽厚了不少的背影,也不知怎的,关静姝竟骤然想起五年前大婚那夜,云隐在清点宾客贺礼时,捧着那青菁玉骨到她跟前的场景。 原本已经忘了的记忆此时霎时变得清晰起来。 “妾见过陛下,陛下大安。” 微微晃神后,关静姝忙收回思绪福身见礼。 好在她方才并未走神多久,应当也不算御前失仪。 她低着头,心中这样想着,很快便听见身前传来天子的声音。 “不必多礼,起来吧。” 这声音似乎和记忆中一样,温润谦和,不疾不徐,叫人听了仿若春风拂面,即便在这大雪的寒日中,也会感觉带些许暖意。 和再细听,便又能听出两者之前的区别。 比之多年前,如今的声音少了些随性,多了几分天子的威严。 关静姝轻轻应了声,还没来得及起身,一旁的长公主便拉住她的手,接着笑嘻嘻道。 “静姝,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棋怎么下?我都想了好久了,也不知该如何落子。” 说着便将自己先前连输三盘的悲惨遭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番。 “我记着以前陛下还在东宫时,每回你入宫与他对弈,总能占上风,你快帮帮我,杀他个片甲不留,帮我争口气回来!” 关静姝闻言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被对方一下按住双肩,接着在原本属于长公主的位置上落座。 “靠你了!”长公主还不忘说这么句。 关静姝一时不由有些尴尬。 帝王意 第21节 如今早已不似当初无忧无虑的日子,她身为都阳侯府新寡,若非这回长公主正好在一旁,且自己先前也不知天子会在此处,照着规矩来说她一外命妇不应当在这样随意的情况下见天子的。 更遑论坐在此处与天子对弈。 可她心中纠结长公主似是全然不知,反而从一旁拉了把椅子来,就坐在她身边,眼中带着期望,一副希望她赢了天子,替她报仇雪恨的模样。 “殿下……”她心中迟疑,便也迟迟未动手去拿那黑子,反倒是犹豫片刻后张口想说什么。 “伯夫人不必拘礼。”天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拘谨,半晌后温声开口,“你代皇姐与朕下一局便是。若不然,今日她定然不会让朕离了这安阳殿了。” 他说着还提了句朝政事忙,早结束他便能早些回紫宸殿。 长公主闻言也在一旁道。 “对对,静姝你赶紧帮我杀他个片甲不留,这样陛下输了,我心里头这口气也就顺畅了。” 眼见他二人都如此坦荡,并未觉着有何不妥,关静姝心中那点尴尬便也逐渐消去。 几息后轻轻伸手,从一旁的棋盒中捻起一子,接着垂眸在棋盘上看了几眼,便落下一子。 “咦!”一旁的长公主见状不由地惊呼一声,“原来还可以下在这儿,我怎么一直没想到!这样黑子就还有机会反败为胜!静姝你快告诉你为什么要走这里?” 听得她的话,关静姝原本微抿的唇彻底放开,接着微微侧头,和对方低声说了几句。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过头的时候,原本专心看着棋盘的天子忽然抬头,往她那儿瞧了眼,却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之后的每一步,两人都下得有来有回,和先前长公主被单方面压制的场面完全不同。 而比起长公主每一步都要想上半天,关静姝几乎是只要看几眼,便知道下一子落在何处。 引得长公主时不时便会在旁边夸她厉害。 虽然听着很有意思,但……也是真的吵。 最后,天子终于忍无可忍,抬眼看向她。 “皇姐,观棋不语真君子。” 长公主听得这话,似是回过神来一般应了声,说自己不会再说话。 可在关静姝未注意时,她略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高兴。 ——过河拆桥! 她心里想着。 明知道她不喜欢下棋,还非要她来,这会子心上人在跟前了,倒嫌她聒噪了! 男人,哼。 但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 心中正念叨着,便听得身边的关静姝发出句低低的疑惑声。于是抬头一看,便见天子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白棋,似是不打算再下。 “咦,还没结束啊?”长公主特意看了眼棋盘,发现这局还没到尾声,白子和黑子之间尚未分出胜负,也不知天子为何忽然停下。 天子却只是温和一笑,接着径直伸手。 “天太冷,这燎炉的炭火有些不够了。”说着便亲自掀起那燎炉的盖子,又夹起一旁的炭火往里放了放,又拨了拨,最后才重新盖上,“新添些炭,这样也暖和些。” 他说这话时,面上神情未变,可在加完炭火后,指尖却一推,将那原本放在一旁的燎炉往关静姝的方向推了推。 “继续吧。”说着再次执起白子。 关静姝见状却一怔,几息后才缓过神来应了句,接着继续方才的对弈。 一旁的长公主没再开口,视线却一直盯着关静姝的指尖。 那原本因着离开了手炉而有些冰凉泛青的指尖,在燎炉炭火的作用下,逐渐又恢复了红润的颜色。 而当她转头看向对面的天子时,对方却只是微微垂目,似是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棋局上一般。 亭外白雪纷飞,亭内的煮茶炉子上的铁壶发出细微的咕噜噜之声,昭示着里面的水已经沸腾,而桌面上的燎炉,也是不是响起细小的“噼啪”声,和亭外凌冽的朔风形成鲜明对比。 作者有话说: 在努力了在努力了! 第十九章 最终,这局对弈是关静姝胜了。 “朕输了。”天子修长的指尖本来捻着一颗白子,可当看见关静姝黑子落下的位置后,他轻叹一声,接着从善如流地放下手中的白子。 “静姝,你赢了!你好棒!”沉默了良久的长公主这会子终于能够再次开口,看着眼前的棋盘,她整个人都显露出高兴的模样,“果然还是要你出马,才能赢得了陛下!” 相比起她的兴奋,关静姝则又变得有些略显拘谨起来。 “殿下谬赞了。”她说着轻声开口,“不过是一时撞了运罢了。” 原本她也没想着自己真的能赢,毕竟她还记得曾经陛下在棋术上的造诣不低,可不知怎的,今日这半残之局,却赢得并不算难。 想着自己竟一把胜了天子,她心中自然有些不安。 好在天子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反倒是看着她温声开口。 “多年未曾对弈,伯夫人棋艺愈发精进了。” 长公主附和道:“确实,比我厉害多了!” 关静姝便忙起身一福,说不过是微末技艺,比不得圣上。 她说这话时,瞧着便是一副惶恐的模样,整个人也低着头,不曾抬起。 自然也就错过了天子见了她这模样时,面上微微显露的沉郁。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伯夫人不必多礼。”他说着伸手,似乎想扶对方,可刚抬手,似是想到什么,便又生生收了回去,接着道“眼下棋局已结束,朕也该回紫宸殿理政了。” 说着便要离开。 “陛下等等。”还不等对方迈出步子,长公主便忽地开口叫住对方,“先前说好的,若是我胜了,便有彩头的。” 天子一顿,转回身子看向她。 “皇姐问朕要彩头?” 言语之间颇有些意外,似是没想到这样情况下,对方竟还惦记着彩头的事。 “陛下,天子一言九鼎,您不会想赖了不给吧?” 天子有些被气笑了。 “皇姐,你先前连输三局,若非阿姝……伯夫人代你与朕对弈,想来这局败的依旧是你。”天子说这话时,微微抬眼看了站在对方身旁垂眸的关静姝,在确定对方并未听见防擦他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阿姝”时,才略放下心来,“朕就算真要赏个彩头,也应当是给伯夫人。” “那刚好!”长公主话接得特别快,似乎一直在等着对方说这句一般,“反正都是彩头,给谁都一样。既然是阿姝胜了,陛下将这彩头给阿姝正好。” “……?”原本一直没作声的关静姝有些懵。 天子也是一怔,看向长公主时,却见对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仿佛在示意着什么。 片刻后,天子回神,心中骤然浮现一样东西,可还不等他开口,关静姝便先一步道。 “不过是侥幸赢了一局棋罢了,妾担不起殿下与陛下原本定下的彩头,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说实在的,她也没想到长公主居然还和天子定了彩头这事。 原本她骤然胜了天子心中便很是忐忑了,如今长公主还替她像天子讨要彩头,她又如何当得起? 长公主见她这样,便拉住她的指尖道:“不过是个彩头罢了,不必急着拒绝嘛。况且你本来就赢了,这彩头拿的理所应当。” 关静姝张了张口,“可……” “皇姐说得对。”这时天子温和的声音让关静姝将余下的话都压回腹中,安静听着对方说,“这局是朕输了,朕应当给伯夫人彩头。” 鉴于眼下此处只有他三人,天子便道。 “还请伯夫人稍等,朕很快便回来。” 眼瞧着天子宽厚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纷飞的雪花中,连把伞都未曾打,关静姝心中想的第一件并不是对方为何要自己亲自出去,反倒是…… “陛下他不撑伞不冷吗?”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关静姝下意识说了这么句,长公主一听眼波一转,唇边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抹笑,接着方道。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静姝你也知道,先帝尚在时,每每到了落雪的时日,那时尚是储君的陛下便总是喜欢冒雪走来走去,说了多少次都不听。唯一一回陛下愿意撑伞好像还是……”长公主说着顿了顿,似是在思索,几息后才有些恍然地接上方才的话,“哦对,好像是静姝你劝的他,他才愿意撑伞的。” 说到这儿,长公主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句怎样的话,反倒颇为感慨地道:“说起来,以前还是你和陛下的关系好些,我这个做皇姐的,总是叫他不动,也只有你,才能让那时的陛下多听几句了……” “殿下——”眼见对方越说越离谱,关静姝忙开口,“还请殿下慎言。” “啊,我……对不住对不住。”长公主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道,“我一时忘了,静姝你别往心里去。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吧。” 关静姝抿唇,不知回什么好。 分明心中应当对长公主那番话感到不悦的,可不知怎的,在听了对方说的后,关静姝的脑中不自觉便浮现了以前的那些场景。 那是她还未出阁的某年冬日。 那天的雪和今日比起来不遑多让,甚至雪花片还要大些,她受那时还是安阳公主的殿下邀请,入宫陪对方消遣,恰好那时的太子也在,三人便在已经有些结冰的太液池旁玩了许久。 天际的雪花如同柳絮纷纷扬扬地落下,不多时便在三人身上拢了层银白。那时的关静姝不似眼下这般畏寒,又因着和长公主跑跑跳跳不知多开心,一停下来四肢都是温热的,自然不觉着凉。 可太子不一样,彼时太子才刚害了场病,好了没多久,故而比起她二人,自然是更受不了那雪花落在身上后化开的冰珠的。一旁跟着的内侍们也急得不行,尤其是周成,手中捧了大氅和伞,苦口婆心地劝对方挡着点,却都被太子回绝回去。 理由是皇姐和关静姝两个弱女子都不怕,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怕冷? “哎唷,我的太子殿下,您这不是身子刚好吗?”周成脸都皱成苦瓜了,“这要是身子骨康健的时候,哪怕您去湖里泅水呢,小的也不敢劝您多穿点啊。” 泅水什么的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不过周成说的也在理,太子身子骨刚好,确实不能像关静姝和长公主那样,冒着柳絮般的大雪,在冰天雪地中肆意奔跑嬉闹。 这若是又有个什么好歹,只怕整个东宫的人都要折进去。 可偏偏,太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就是不爱穿那厚厚的大氅,更不想撑把遮雪的伞,瞧上去叫人笑话。 这边周成劝了半晌不见成效,最终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求安阳公主。 “找我有什么用?”安阳公主啧了一声,“我平日里劝他还劝得少了?他什么时候听进去过?” 周成当然知道确实是这样,可眼下他着实没了别的法子。 安阳公主本来也才念叨自己这个皇弟整日不爱惜身子,还不听劝,结果说着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便忽然唤了声静姝,把离她不远处正在赏梅的关静姝叫了过来。 帝王意 第22节 “怎么了?”因着和对方关系亲近,关静姝也不拘礼,过来后便径直问了句。 安阳公主指着前方太液池旁的太子,摆出一副头疼的模样,“静姝,你看,太子他满身是雪,衣裳都快浸湿了,你也知道,他前些日子才刚养好身子,眼下若是再染了风寒,那可了不得。”说着她有些痛苦地捂了捂自己耳朵,“你总不想见我倒是再被母后斥责说没照顾好我这个太子弟弟吧?” 彼时关静姝性子尚且活泼,闻言便直接道:“殿下,你直接说到底有何事,绕这么一圈,不累吗?” 安阳便嘿嘿笑了声。 “你看,我和周成都劝动他,眼下只能靠你了!” “我?”关静姝下意识抬手指了指自己,“让我去劝太子殿下添衣服撑伞,能行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安阳道,“横竖他眼下就是不愿意,谁都劝过了,独独除了你,可不就让你去试试,要实在不行,我便去找母后,让母后来治他!” 最后,在安阳的撺掇下,关静姝只能应下。她看了周成一眼,示意对方跟上来,接着走到太子身边。 安阳公主倒是没跟着去,只是坐在原处看着他们,原想着这回关静姝应当也会铩羽而归,毕竟先前也就不抱希望,谁知对方走到太子跟前,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短短几句话,就让原本怎么也不答应添衣服的太子直接示意周成替他穿好大氅,还同意了对方撑伞。 事后安阳问过关静姝,究竟说了什么,太子才同意的。 “我就是跟太子说‘天太冷了,殿下身子才刚好些,还是多穿件大氅好些’,然后他就答应了。” 关静姝还记得,自己当时回了这句后,安阳公主摆明了一副不信的样子,似乎觉着她在扯谎。 毕竟太子那固执的性子,就连生母皇后有时都劝不动,又怎会因着关静姝寥寥几语便改了主意? 可关静姝知道,自己并未说谎,当时的太子,确实是听了这么一句后,便答应了添衣撑伞。 这边正想着,关静姝忽听得长公主出声叫了声“周大人”,回神一瞧,才发现是殿中监周成来了。 “周大人,陛下没回来?”眼见对方是独自前来的,长公主便问了句。 周成见礼后才赶忙回道:“才刚刑部来人求见,陛下便留在紫宸殿理政了,特意嘱咐了臣将伯夫人的彩头送来。” 说着上前两步,双手捧着手中的锦盒,递至关静姝跟前。 “静姝,快瞧瞧是什么!” 长公主显然有些好奇,便催促关静姝赶紧打开。 关静姝这边正想着怎么婉拒呢,结果周成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说了句。 “伯夫人,陛下说了,不是什么值钱的,您打开瞧瞧便是。” 话说到这地步,关静姝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因而略点头后,便将那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块绸布。 长公主愕然,“这是什么?” 陛下这是何意,哪有送人东西送块布的? 周成却依旧看着关静姝,“伯夫人,您再把这布打开瞧瞧。” 关静姝便依言掀开了那绸布,原本心中还在猜究竟是什么东西还要用绸布裹着,可当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她整个人骤然一滞。 “……咦,怎么是本书?”长公主凑过去看了眼,有些不解,“还是本旧书,果真是不值钱的。” 那静静躺在锦盒里的书恰好被遮住了部分封皮,从长公主的方向看去便很难分辨出是什么,这才让她有了这样的感慨。 可关静姝却是瞧得清楚明白的。 这盒子里的,哪里是什么旧书? 《集贤散编》 这是比先前长公主送与她的那把故音还难找到的存在。 关静姝爱琴,自然也爱琴谱,尤其是那些已然失传的曲谱,她更是心心念念。这《集贤散编》便是她最想要的一本。 里面收纳了从古至今大部分已然失佚的曲谱。 可以说,它是每个爱琴之人心中最想得到的一本曲谱,关静姝也是一样。 但这么些年,她在这上面也花了不少心思,却始终没能找到这曲谱的定点消息,日子久了,她甚至怀疑世上是否根本没有《集贤散编》这本书,不过是后世之人编出来浑说的玩意。 这话她记得,还未出阁前,曾跟长公主和那时的太子提过。 只是长公主心思不在这上面,便也没听进去,而太子在发现她这样想要那曲谱后,也只是多问了几句关于这书的事,而后便再没提起过了。 关静姝原以为,那不过是往岁日子里的一点不起眼的记忆罢了。甚至若不是这回亲眼见着了这《集贤散编》,她根本都想不起自己曾经跟天子提起过这书。 那时以为对方也和长公主一样,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眼下…… 看着锦盒里那破旧的曲谱,关静姝的心情一时变得复杂起来。 这样的东西,得来只怕极为不易,陛下为何当个彩头便给了她? 作者有话说: 不要怀疑,陛下就是怂,不敢当面把东西送给我女鹅,怕被追问然后露馅 第二十章 关静姝回府时天色尚早。 因着大雪纷飞,天也黑得早,故而长公主也不好似夏日那般久留她,在天子离开后,两人说了会子话,长公主还亲自挽袖煮了壶茶,二人喝了片刻,关静姝才告退离宫。 那天子先前当做彩头给她的《集贤散编》,关静姝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一起带走了。 因为她确实很喜欢,若是旁的,倒还能说服自己留下,可这曲谱,她实在舍不得。 便在心中宽慰自己,这是她赢了棋局的彩头,不要有负担。 回府后她便往自己东苑去,迫不及待地便叫云隐将那锦盒放好,自己小心地将那《集贤散编》从盒中拿出,接着又吩咐云隐去将那把故音拿来。 云隐虽不知道先前在宫中自家主子发生了什么,可见对方罕见地面上带了些喜悦,便也觉得高兴。 自打大爷走了后,少夫人便很久没开心过了。 这样想着,云隐便忙应了声接着去库房拿琴。 关静姝所在的东苑有个专门的库房,用来放当初她的嫁妆,还要成婚时那些贺礼,和平日里关静姝自己的一些不怎么用过的物件。而先前长公主给她的那些东西,她也多数都叫云隐收进了库房。 都是些好东西,平日难见,她不想太惹眼,便甚少拿出来。 那把故音原是不放在库房的,可宁成业出事后,关静姝一直忙着,好容易诸事告一段落,能稍稍闲下来些,她却没了再抚琴的心思。 每日总是沉默居多。 这模样,云隐见了也暗自着急,却怎么也劝不好,好在今日对方瞧着像是心情好些了。 云隐的速度很快,不过一刻,便已经去而复返。 只是除了故音外,她还在琴上放了另一个盒子。 “这是……”眼见云隐走到跟前,关静姝还不待对方将故音放下,便径直伸手,将那放在琴上的盒子拿了过来。 那是个做工精致的雕花镂空云纹檀木盒,几乎是见着它的瞬间,关静姝就想到了这里面放的是什么。 “少夫人,奴婢才刚去取故音,恰好这盒子放在故音旁,奴婢一下不当心,手碰着了它。”云隐说着,有些紧张,“这盒子便掉了下去,外盒在一旁的博古架上磕了下,接着落到了毯子上,里面,里面的镯子也掉了出来……”说到这儿,云隐声音都有些变了,“奴婢赶忙捡起来,看了许久,镯子没坏,只是,只是……” “只是变了颜色。”关静姝看向对方,“对吗?” 云隐一怔,接着缓缓点头。 “奴婢真的不知道怎么了,眼见那镯子颜色有异,想着是不是因着自己不当心摔的那一下才这样,所以才和故音一道拿了过来。” 她说着双腿一曲便要跪下,口中还说着“请少夫人责罚”这样的话。 可关静姝却身子微微前倾,伸手一拦,挡住她往下弯的双膝。 “先起来。”她道,“此事与你无关。” 说着将那檀木盒子打开,霎时间,一对晶莹剔透的镯子便显露出来,只是和最初关静姝所见的不通过,眼下的对镯已然不似当初那般带着蓝田玉的颜色,也没了浩瀚星空的光芒,反倒有些微微泛红。原先镯子里的夜空星辰之景,如今已然成了明霞晚辉的画卷,看上去竟是另一番景象。 云隐见状变忙道:“奴婢一直没碰过这镯子,也不知它怎么就成了这样。” 关静姝将那镯子从檀木盒中拿出,放在掌心中,另一只手的指尖在上面缓缓摩挲着。 “我知道。”她低声道,“你若是这几年内中将它拿出来过几次,它便不会成这样。” 不自觉地,关静姝想起一些记忆。 这青菁玉骨,是她在一本奇闻异事的杂书上看见的,那书里记载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可关静姝从未见过。其中有一样便是这青菁玉骨。 书中记载,辽海东,有玉骨,名青菁,其形如玉,其色如星,取之藏于暗,余年则色如朝辉。 那本杂书上只有这么几句,旁边配了副图画,看上去不是很漂亮,关静姝却上了心。 后来入宫和安阳公主提起过这东西,那时的安阳听了也极有兴趣,两人还想着,若是什么时候能去辽海便好了,如此便能亲自看看这青菁玉骨存不存在。 两人说得多了,原本不知道的太子便也听说了。 后来还特意来问过关静姝,是不是真对那青菁玉骨那样感兴趣。 彼时的关静姝好奇心重,自然说是。 可她也知道,这青菁玉骨世所罕见,存不存在都还是另一回事,便也说了自己只是先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谁知太子听后便说去替她找。 关静姝自然说不必,毕竟辽海离京城何止千里? 路途遥远不说,为了这么个不知道有没有的东西费这心思不值得,可太子却没回应她的话,那时只是将话题带过去了。 那之后,关静姝也没听对方提起过这青菁玉骨的事,偶尔想起来去问了安阳,对方也说没听见弟弟说起这事,关静姝便也没放过在心上。 以为对方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可就在她被先帝下旨赐婚的前一月,天子忽然找人告诉她,自己找到青菁玉骨了,还叫人去做成成品,因着青菁玉骨的罕见,工期至少要四五个月,因此让关静姝再等几个月,便能看见青菁玉骨真正的样子了。 届时他会把那成品送给关静姝。 关静姝知道后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没想到太子真的会替她找到那青菁玉骨。 想着若是真的收到了那成品,自己该如何回礼。 可还不等她想到回什么礼,先帝的赐婚旨意便下了。 从那之后,她便开始备嫁,再没能入宫,太子也没叫人来刚告诉她青菁玉骨的制作进度了。 帝王意 第23节 直到成婚,那原本说了的要送给她的青菁玉骨也没见着,她便以为是太子忘了。 可新婚那夜,云隐捧着放了青菁玉骨所制对镯的盒子到她跟前时,关静姝才意识到,原来当初……太子是叫人将这东西制成了镯子。 那说要送给她的礼物,最终成了贺她新婚的贺礼。 被她一道收入了库房之中。 “原来这青菁玉骨这么神奇。”在听了自家主子跟她解释的青菁玉骨后,云隐下意识说了句,“那如果把它拿出来一直戴着,它会变回原来的颜色吗?” 关静姝摇头。 “我也不知。” 她确实不知。 因为那杂书中,并未提及此事。 云隐闻言也没多想,只是看了看这对镯,又看了看那曲谱,接着说了句。 “陛下送来的东西,好像都很合少夫人您的心意,若非这故音是长公主所赐,奴婢都要以为这也是陛下叫人寻来的了。” 云隐原只是顺嘴这么一说,她跟在关静姝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这故音和《集贤散编》有多珍稀,至于那青菁玉骨虽然没听过,可也是世所罕见,因此才会说这么一句。 毕竟同样珍稀的东西,两样是同一个人送的,另一样就很容易让人联想。 但她当初是亲耳听得少夫人说,这故音是长公主所赐,所以也没多想。 可这话落在关静姝耳中,却让她整个人一怔。 她将那青菁玉骨放下,接着看向那把故音。 故音…… 她的眼神慢慢变得复杂幽暗起来。 南朝废帝的故音。 如此难得,不费许多功夫,又如何能得到? 长公主她分明就对琴没兴趣。 为何会忽然,在她入宫时将这把故音给她? 同样罕见的青菁玉骨和《集贤散编》却是天子给她的。 这一切…… 真没有隐情吗? 作者有话说: 陛下:媳妇你不要这么聪明,我害怕…… 第二十一章 冬至这日,关静姝原本已经布置好了,想着陪婆母一起过。 如今侯府人少孤单,两个女人一道过也算有个安慰,尽管她还是看得出来婆母不怎么搭理自己,可毕竟往后要一直相处,关静姝还想着待婆母百年后,她代了宁成业那份,替母亲摔丧驾灵。 这边吩咐了人收拾侯府上下,那边又安排了管事叫人采买各样物件,同时打发云隐去正院问夫人冬至时想吃些什么看些什么。 只是云隐去了不久便匆匆回来,带回的消息是夫人说自己什么都不想吃,让关静姝不必费神。 关静姝听后怔了怔,半晌才道:“知道了。” 接着便又去忙自己的。 云隐见状便多说了句。 “少夫人,这都过去好几月了,夫人还是在怪您,可您分明什么都没做……” 后面的话,云隐在少夫人沉沉的目光中咽了回去,可心中却是不忿的。 自打大爷去了后,夫人把一切都怪到少夫人头上,就连少夫人都觉得是自己害了大爷,一直郁郁寡欢,终日不见笑容。 好容易因着前几日入宫得了本《集贤散编》,回府后面上终于见了丝喜悦,可后来也不知怎的,原本打算抚琴的少夫人竟忽然叫她将琴和曲谱都收了起来,这几日也没再拿出来过。 那日的喜悦仿佛昙花一现,若是再过段时日,只怕云隐自己都要怀疑究竟少夫人当时有没有笑过了。 云隐是跟着从关府来的丫头,自然向着关静姝这边,只是主子自己都不计较,她一个做丫头的又能说什么。 只能心中生了几顿闷气,接着当做无事发生。 关静姝这边花了好几日才将一切都布置妥当。 尽管婆母说了不过冬至,她还是准备去配对方吃顿饭。 也好叫对方不感到寂寞。 只是真正到了冬至这日,所有一切还在照着她先前吩咐地进行着,她本人却接到了长公主的召请。 ——让她入宫。 彼时关静姝正在后厨亲自盯着人做一道爉肉羹,预备着过会儿端了去正院,顺道向母亲问安。 可这边爉肉羹刚开始做,便有人来回话说长公主殿下召她入宫,一道过冬至,来接她的车舆都在府外候着了。 闻言关静姝眉心一蹙。 “今日我不得空。”她对着来回话的人道,“你去跟来人说一声,就说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这边尚有事,也走不开,待明日事了,必定亲自入宫致歉。” 来传话的小厮应了声便匆匆跑了出去,不多时又回来了。 “少夫人,来的大人说,长公主殿下说了,今日您若是不入宫,她便会亲自来侯府请您。” 关静姝眉心蹙得更紧。 殿下这又是做什么? 半晌,她决定亲自出去跟被派来的人说明情况,可刚走到一半,还未到府门时,便见婆母身边的乔嬷嬷来了。 “少夫人。”对方显然是特意来找关静姝的,见了她后见了礼便问了句,“少夫人可是要入宫?” 关静姝摆手,“不,我不去……” “少夫人。”乔嬷嬷知道她要说什么,便先一步道,“夫人想着今日冬至,先前您派了云隐来,夫人觉着没必要费这些功夫,可思来想去,冬至原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如今偌大的侯府也只余下您和她二人相依为命。夫人想着,晚膳和少夫人您一道用,如此也算是有些安慰。” 关静姝没想到婆母竟忽然改口了,正待要问原因时,乔嬷嬷却已再次往下道。 “夫人原想着白日和少夫人您一道去看看大爷,可才刚听得说长公主殿下派了人召您入宫,担心您回绝了,这才派了老奴来。” 关静姝闻言便表示自己可以一起去祭奠宁成业。 “夫人说了,如今侯府败落,陛下不收回爵位已然仁善。殿下和陛下手足情深,少夫人和殿下更是幼时的情谊,若是少夫人能和殿下关系再好些,那侯府日后才能更安稳。”乔嬷嬷说着看向关静姝,“若是有心,何时都是团聚之日,夫人说,还请少夫人多顾念侯府和去了的大爷。后厨那边老奴过会子会去吩咐的,叫他们照着您先前吩咐的继续做,夫人等您回来一道用晚膳。” 话说到这地步,关静姝想拒绝都没理由,只能应下。接着吩咐先前那传话的小厮出去告诉宫里的来人,说自己片刻便出去。 而后又和乔嬷嬷说了好些话,确认婆母这些日子身体康健,精神也好,又嘱咐对方定要照顾好外出祭奠宁成业的婆母,而后才叫人去将在别处替她看着的云隐叫回东苑。 一番收拾停当后,她这才领着云隐出府,坐上入宫的车舆,往皇城去。 约莫两刻后,那守在府外的看门小厮眼见车舆早已不见了踪影,才连忙起身往府内跑去。 那一路小跑的方向——是宁夫人的正院。 又过了半个时辰,侯府后角门等着的马车上了两个人,车夫显然得了吩咐,待车上的人坐稳后,便一扬鞭子,驾车往前去。 若是关静姝在便能看出来,那马车前往的方位,并非宁成业落葬之处。 宁夫人的马车是一个时辰后到的城外。 那是一处近郊,周遭却也没什么人烟。 不过靠近田埂边上零零散散有几座屋子,却基本都是用黄泥堆成,屋顶也用的灰瓦,落在人眼中倒也不怎么显眼。 唯有一处离得最远的屋子,屋顶用的青瓦。 那车马很快停在青瓦顶的屋子外,接着帘子掀起,乔嬷嬷出来看了眼,确认周遭没什么人后才对着车内说了句什么。 接着宁夫人便也下了车。 那驾车的车夫眼见两人都下了车,便又挥了一鞭,将马车驾走,预备两个时辰后再回来。 “夫人。”屋里的人听见动静便走了出来。 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憨厚的妇人,忙问了句,“大郎如何了,怎么不见他出来叫我?是不是又病了……” 对方便忙叫她放心。 “小少爷只是起太早,眼下又有些困了,便回房补觉了。” 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快,让我去看看大郎。”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对方了。 在入了卧房,看见安静睡着的大郎后,宁夫人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在对方面上轻抚着,半晌,轻叹口气。 “真是委屈大郎了。” 若非天子有旨,不让关氏知道大郎的存在,她又怎会在从陛下那儿接到大郎后将他安置在这城外? 思及此,宁夫人原本就对关静姝怨怼的心愈发不满。 而心中对大郎的怜爱和怜惜更甚。 更是下定决心,定要想法子让大郎回侯府,继承爵位,不再东躲西藏。 另一边,关静姝并不知道宁夫人离府后并未去祭奠宁成业,也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怨怼更深一层。 因为她入宫后刚见着长公主,对方便拉着她,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问了对方是什么地方也不说,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好在那地方看着就在皇城中,关静姝也就没再多问,跟着对方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会看见那让自己一生难忘的景象。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啦,v后三章每章都会发红包,感谢各位宝贝的陪伴~ 帝王意 第24节 酒酒会努力写万字章的(大概是周五才会更了,因为明天要上班实在写不完_(:3」∠)_) 就这样,我们v后见吧,爱你们~ - 下本写个虐男文学,感兴趣的可以去专栏收藏一哈! 《他忘了我》 你有没有被人忘记过? “寒风凌冽的那个冬日,他骑了三个小时的共享单车,从城东跑到城西,给我买了陆记手工小蛋糕。他说,吃了这家蛋糕的情侣,一辈子都会幸福。” “此后三年,每到我生日,他都会去买陆记的蛋糕。” “第四年的冬日,他消失了,我找了他很久,好不容易找到时,他西装革履,从那辆迈巴赫上下来,看到拦在他跟前的我,他的目光只停了停,然后问了句‘你是谁’。” “之后一年,我用尽方法接近他,想告诉他我们之间的过去,可他只觉得我有病。第五年的冬日,他主动约我出去,我以为他想起我了,结果他只是告诉我,他有准备订婚的对象了。” “我终于明白,那个愿意为我跨越半个城市买蛋糕的男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忘了我。” . 赵穆阳丢失过一段记忆,最初他觉得,只是段不重要的过去,忘了就忘了。 可他没想到,往后的数十年,他会将自己困在那段永远也想不起来的记忆中,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折磨。 “安安,我才是你丈夫,过去的那个赵穆阳已经不在了,求你看看我。” “求求你,把对他的爱分给我……” . 又是一年殷安然生日,赵穆阳冒着大雪买了陆记的蛋糕,怀着满心的期待回了家。 见到的,却是拿着离婚协议的安然。 “赵穆阳,离婚吧。” 赵穆阳手都在抖,可他还是把蛋糕塞给对方,若无其事地说自己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安然却平静地把协议递过来。 “别勉强了,你不是他,签字吧。” 短短一句话,让赵穆阳发了疯。 “我不离婚!”他摔了蛋糕,撕碎协议,赤红着眼嘶吼着,“我就是他,我们明明就是一个人,你为什么只爱他?!” 我只是没了一段记忆,为什么,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赵穆阳的眼中,倏然落下泪来。 阅读指南: 1、男主失忆,且永远不会想起和女主曾经的事。 2、虐男文学,自割腿肉之作。虐男仅限于作者定义——即男主对女主的爱求而不得而经常发疯。 3、开头开始虐,结局be还是he目前没想好,如果从女主不爱失忆后男主的角度来说,大概率be。 4、不能接受这种设定的千万别入,因为男主在感情上求而不得,但本质上这本还是强扭瓜狗血文学。觉得感情虐不算虐男的不要勉强自己。 第二十二章 冬日景致萧瑟, 无论是宫内宫外,多数都是副残败的景象,尤其近几日大雪不断, 京中一眼望去都是片白雪皑皑的模样, 除了令人难捱的寒风, 便是这枯燥银白,不见丝毫美景。 关静姝跟着长公主一路往前, 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个什么地方。 幼时和长公主关系亲近时,她也时常入宫, 可那时不过跟着父亲一道来罢了,父亲入閣面圣, 她便被先太后身边的姑姑们带去和那时的安阳公主一起玩。 两个小姑娘也正是活泼的年纪,不拘什么地方, 都能玩得很开心。 后来安阳公主说自己有个太子弟弟,性子太沉闷了, 总是不爱说话, 便领着关静姝一起去东宫找对方玩。 玩得多了,关静姝也就认识了那时的太子。 可那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这么些年过去,关静姝还真记不清这宫内的一些地方,更不论那时的她不过是被姑姑们领着去找安阳,又被安阳带着去寻太子。 期间的路线都是固定的, 甚少去过旁的地方。 就连先帝的那些妻妾们,关静姝也仅仅见过彼时安阳和太子生母的皇后,还有个别因着三人在太液池这些地方游玩遇见的嫔妃, 但关静姝也没记住名字。 深宫之中,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让她一个外臣之女所以进出的。 她之所以幼时能跟着入宫, 不过因着关氏一族和她外祖受先帝赏识,连带着先太后也就待她好些。 但后宫那地方,还有皇城中更深之处,她却是没去过了。 就连婚后这几年长公主邀她入宫,她也不过去对方锦安殿多些,因而眼下一路跟着长公主,关静姝竟也不知自己究竟饶过了多少殿宇,又走过多少长廊,只觉着脚下的路似乎永远也没尽头似的。 走了不知多久,长公主忽然停下。 “殿下?”关静姝见状一怔,对方却转过头去,和身后跟着的人吩咐了句。 “你们都在这儿候着,不必跟着本宫和伯夫人了。” 原本跟着她二人一道来的宫娥便不多,眼下闻言便纷纷应诺,退至两旁,安静站着。 倒是云隐有些迟疑,没第一时间应下,反而看向自家主子,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 “放心吧。”长公主一眼便看出对方心中所想,竟也不在意自己身份,对着云隐便道,“你也不是第一回 和你家少夫人一道入宫了,她在本宫这儿,哪回出过岔子……哦,先前昏过去的那次不算。”长公主替自己补了句,接着方道,“你就和我的宫人在这儿等着,若是觉着冷了,才刚我们过来的那拐角边上有个偏殿,叫人替你生了炭,去里面等着便是,本宫和你家主子有旁的事要做,有人跟着不方便。” 说完还她似是担心关静姝不愿,便转头看向对方。 “静姝,你说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关静姝哪还有说不行的道理? 因而点点头,看向云隐说了句,叫对方不必多想,自己和长公主一道不会有问题的。 云隐这才没想着继续开口。 眼见一行人都留在身后,长公主便忙道:“走吧走吧,再晚该来不及。” 一副着急的模样。 关静姝见状也不好多问,毕竟方才一路她不是没问过,可每次开口,对方都一句话将她堵回去了。 “等会儿你自己到了便知道了。” 原以为长公主将人留在外面,应当没多久就能到地方了。 可两人又走了约莫两刻,接着绕过迂回曲折的通廊,踏着早晨新落的积雪,留下一串串秀气的脚印,才终于算是到了。 眼见不远处的月洞门若隐若现,长公主便伸手拉过关静姝的指尖。 “走了这半日,是不是累了?” 关静姝近来身子不好,总是畏寒,便是手中拿着手炉,除了掌心,手背和指尖都还是冷的,更不提方才还在寒风中走了这么长时间。 长公主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这才反应过来。 “竟忘了叫人给你再加件斗篷了。” 也怪她太过着急,一下没想到这事。 关静姝却觉着没什么,说自己只是指尖冷罢了,身子倒还好。 还顺道回了对方问的那句话。 “好些日子没这样走过了,方才一直走还不觉着,眼下步子放缓了,反倒觉着有暖意从脚心蔓延而上,倒也觉得累了。” 长公主这才放心了些。 “不怕,过会儿便不冷了。” 关静姝不明白对方此言何意。 还不待问,长公主便带着她走到了那月洞门前。 “这殿宇的门好生奇特。”看着眼前不同于其它殿宇的月洞门,关静姝不由地开口,“怎会有殿门是这样的?” 在她的印象中,会将门做成月洞形状素来都是院落。她还从未见过有人将房门或殿门做成这样的。 长公主却只是笑笑。 “自然是新奇,我才会带你来的。” 说着便抬手,接着掌心用力。 “嘎吱——”一声,原本紧闭的殿门被忽然推开,开门的声音在偌大的地方发出清晰的响动。 关静姝还没做好准备,便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气从被长公主推开的月洞门内骤然而出,袭面而来,让她原本冰冷的身子霎时变得没这么僵冷了。 原还想着怎会有这样的暖风袭来,打算问一句长公主的,可当眼前的门被彻底推开,她眼神落在里面时,整个人却骤然滞住。 “怎么样,喜欢吗?” 几乎是推开门的瞬间,长公主便转回身子看向身后的人问了句。 可半晌都没得到对方的回复。 “……静姝?”这时长公主才发现跟前的人似乎呆住了,连眼神仿佛凝住一般,一动不动。 此时的关静姝却已经听不见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了。 她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景象,那些长大后,嫁人后只存在于她梦中的景象。 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殿宇,即便殿门略不一样了些,也没什么过于特殊的地方,可当这扇月洞门被推开后,关静姝才知道,为何长公主一定要如此急着带她来,又为何要见那些宫人和云隐都留在外面。 这殿宇外分明没什么特殊,可内里,却全然布置成了个景致怡人,美轮美奂的小院。 那月洞的殿门,便如同一道院门,院外是冰天雪地,院内是春和景明。院外是关静姝嫁人后一成不变的压抑生活,院内……却是她幼时的肆意潇洒,天真烂漫。 像是被吸引了一般,关静姝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身边还有个长公主,更忘了如今自己的身份,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曾经自己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没有侯府中馈,没有婆母磋磨,更没有彻夜难眠的日子。 她指尖小心地提起自己脚下的裙裳,穿着绣鞋的脚轻轻抬起越过那并不算高的门槛,在彻底走过那月洞门时,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竟轻舒了口气。 ——这不是梦。 她这样告诉自己。 帝王意 第25节 接着胆子便大了起来。 她踏上那月洞门前铺就的一整条长长石子路,绣鞋的鞋底并不算厚,因而踩在鹅卵石的小路上甚至能感受到那从脚底传来的凹凸不平感觉。以前的关静姝很是不喜欢这感觉,她总觉得,这鹅卵石最看着好看,但人踩在上面,总是脚疼,可偏偏那时的娘亲说,这石头她多走走,有利于脚底经脉,便也一直留着了。后来她嫁了人,侯府的院子里没有这样的鹅卵石铺成的路,而她也就习惯了总是行走在平整的青砖路上。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尽头,便是一棵肆意盛放的琼英。那树并不高,不过堪堪过了点院墙,许是正值冬日,琼英盛放耀眼,粉蕊白瓣,晶莹剔透。关静姝慢慢走到那树下,接着轻轻伸手,指尖便触到粗糙的树干上,她抬头,看着头顶挨挨挤挤的琼英花瓣,恍惚间仿佛看见那个曾经藏在树干上,无论娘亲怎么叫都不愿下来,非要躲着的小姑娘。 记忆在脑中仿佛有了生命,那个躲在树上的小姑娘看着不远处一直喊着自己的娘亲,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好半晌才开口喊了声“娘,我在这儿”,接着便手扶着另一边的枝干用力摇晃起来,纷纷扬扬的花瓣仿佛雪天漫天飞舞的雪花落下,迷了人眼,也迷了关静姝的双眸。 当余光瞥见肩上飘落的几片琼英花瓣时,她才恍然回神,意识到是自己方才伸手摇晃了那树干。 再抬头时,树上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唯有眼前的琼英树安静伫立,时间轮转之间,她不再当年的小姑娘,但这棵树却还和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分别。 看着眼前的树,她想起什么一般,整个人围着那树干转了一小圈,指尖缓缓在粗糙的树皮上摩挲着。她似乎在找着什么,却又好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摩挲着,她的视线落在树干上,却又不知到底看在何处。 身后的长公主没有打扰她。 关静姝就这样,安静地在那树上轻抚着。 忽然,她美目微睁,指尖也忽地顿住,停在了树干靠左下侧的一处位置。 树皮给指尖传来的是粗糙的感受,可就在刚刚,她的指尖传来了不一样的感觉。 关静姝骤然蹲下身子。 指尖轻抚的位置,隐约能看见三个小刻字,那字刻得歪歪斜斜,隐约还能见着内里有风霜泥土侵蚀的痕迹,却不妨碍关静姝看清了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 ——琼英落。 “春阴低画阁,梅瓣琼英落。”这是幼时的关静姝在书上看见的一句诗,她觉得很喜欢,便刻在了这棵她亲手栽种的琼英树上。她给这棵树取名琼英落。 刻下这三个字时,她七岁,心心念念都是长大后琼英盛放,她好取花瓣酿酒。尽管当时的她并不会酿酒,且直到出嫁也没能用这棵树的花瓣酿成酒。可那是还是孩子的她心中的小小心愿,她甚至还将自己的想法给了当初自己最亲密的两个好友。 后来这棵琼英树也不在了,关静姝嫁人后的第一年,那棵陪着她一起长大的琼英不知怎的,在那年的初春,彻底枯死,再也发不出芽来,娘亲告诉她,那棵树,明明几日前还好好的,可仿佛是一夜之间,便全都枯黄,叶子落了一地,粗糙的枝干上是光秃秃的枝丫,那时的关母还找了人去看,可花匠却说,这棵树气运到此,不能再活了。 再后来,那棵琼英就被挪走了,关静姝的小院中,又少了样记忆中的东西。 记忆中的一切和眼下交叠,关静姝看着眼前那小小的刻字,指尖轻得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旦用力,这棵树也会立时三刻便枯死。 很久后,关静姝才缓缓起身,她转了转头,很自然地便看见了那在琼英树旁不远处的潺潺流水,一条约莫一丈宽的小溪流缓缓流动着,溪流从小院外流入,穿过四周郁郁葱葱的草地,越过上方的小拱桥,又流向另一边的院墙外。 琼英是冬日的景象,溪流和草地却是春日的景象。 关静姝走到那溪流旁,看着潺潺流水,耳边仿佛想起清脆的笑声。 “这里面有好多小草和小鱼……” 清澈见底的溪流里,小姑娘清丽无忧的面容隐约显露,唇边的笑容那样无邪纯粹,不带一丝忧愁。 关静姝仿佛被吸引了,她又一次蹲下身子,脚下的裙摆无意识向下滑落,落入正潺潺流动的溪水中她也不顾,只是微微伸手,去够那水中的影子。 可惜当她指尖触碰到那个小姑娘的瞬间,里面的人霎时消失碎裂,再眨眨眼一看,那水里哪里有什么人影,还是一样清可见底。 关静姝略有些失望,但很快便被自己指尖的触感吸引了。 溪水应是冰凉的,无论是什么季节,可她眼下触碰到的水却是温热的,不止如此,就连这整个小院,都是暖和的,如春日般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这温热的水似乎终于让关静姝找回了些理智,她收回手站起身,转过头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长公主。 “殿下……”她的视线在对方身上落了落,很快又转到别的地方去,这里的每个地方都让她熟悉,让她记忆深刻。 她想说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一旁草地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定睛看去,便见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动院墙根处茂盛的草地中钻出来,接着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 那小东西小小一个,远看着还没个巴掌大,却跑得非常稳健且迅速,从钻出草丛,到跑到关静姝跟前,不过瞬息之间。 “——团团?”原本想说什么的关静姝,在看见眼前的这个小白团子后,霎时便什么都忘了,她下意识喊了声。 那小白团子仿佛听得懂她在叫什么一般,听见团团两个字,原本停在关静姝跟前的步子又蹦跶起来,直接往前一冲,两只小小的前爪直接扒拉住关静姝垂落在地的裙裳上。且好巧不巧,便扒在了对方方才打湿的那一片地方官。 小东西似乎感觉到了一片潮湿,觉得不舒服,马上放开两个前爪,接着跑到另一边干净的裙衫处,再一次故技重施,小爪子抠住,接着抬起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就对上了关静姝的视线。 关静姝顿时忘了一切,弯腰将这个竖起两只小耳朵的小东西抱了起来。 她抱着对方的姿势很娴熟,并没有让这小团子感觉到不舒服,反而在感觉到柔软温暖的怀抱后,小团子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露出白白的牙齿,接着小脑瓜子在关静姝怀中蹭了蹭,眯着眼趴下了。 ——把她的怀中当众了睡觉的小窝。 关静姝见状,温柔的眉心软了下来,一只手调整姿势让小团子睡得更舒服,另一只手则在对方的小脑袋上一下一下轻抚着。 她知道,小兔子最喜欢被摸脑袋了。 这是她曾经养了三年的兔子得出的经验。 团团。 是她曾经那只白兔子的名字,那是父亲某年跟先帝秋狝,于围场中碰到的一只野兔,原是嫌它太呆,想着放走算了,可那兔子却不知为何,一直跟着关父,亦步亦趋。 关父后来见那兔子呆头呆脑,却又颇有些灵性,便叫人带回关父,送与关静姝养来解闷。 幼时的关静姝极其喜欢那只小兔子,还因着对方时不时缩成一团的模样给兔子取名团团。有团团在的那三年,是关静姝最快乐的三年。 尽管团团总喜欢捣蛋,不知毁了她多少衣裳和物件,可每每只要看见团团半趴在地上,抬头和自己对视时那乌溜溜的黑眼珠,关静姝就再生不起气来。 只是只小兔子罢了。 那时的关静姝这样告诉自己。 不要和兔子计较。 于是在她的放纵下,团团在她那个小院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本身也越来越无法无天。关静姝身边伺候的人丫头婆子没一个敢去管团团,总是任由对方在整个院中撒欢似的到处跑,不是今天弄坏了这个,就是明天挠坏了那个。 每每被关静姝知道了,也只是把它抱在怀中,板起脸伸手拍拍对方的小脑袋,同时说一句。 “你这个小坏蛋,又调皮捣蛋了!” 但她的动作太轻,又舍不得真的弄疼了团团,以至于每每教训到最后,都以团团躺平趴在她怀中眯起眼结束。 ——因为她的拍头实则和摸摸头没什么分别。 都很舒服。 关静姝就这样和团团相处了三年,她原以为团团会和那棵琼英树一样,陪着她长大,她还想着,等以后酿了琼英酒,就试着喂团团喝一点。 反正团团喜欢甜甜的东西。 可她没能等到那天。 团团比她的琼英树走的还早。 那是个炎热的夏日,关静姝因为怕热回了自己房间中小憩,团团也不喜欢热,在她怀中爬了不到半刻便挠了起来,关静姝于是放下团团,让个对方自己去玩。 以往团团总是喜欢找阴凉的地方趴着,等到了时辰便会回来了。 所以那天关静姝在没看到团团后没多想,知道夜幕降临,府上都要熄灯了,她才意识到,团团似乎没回来。 于是叫人去找,却没有任何消息,自己便也急了,忙起身找遍了整个小院,甚至还求着母亲翻遍整个关府,里里外外折腾了许久,始终没有团团的踪影。 最后,是云隐在关静姝院中那条小溪旁的草地边上发现了团团身上的一团白毛。 那团毛离溪流很近,早已被溪水打湿,而那处的草地比之旁边,要矮了不少,坑坑洼洼,看着便想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了一样。 关静姝这才如梦初醒,叫人去溪水流出的府外去找。 然后在水流的岸边,找到了团团的尸体。 那之后,关静姝再没养过任何一个小动物。 也没再提起过团团。 十余年过去了,她好似忘了曾经团团的存在,身边的人也不再提起。 可眼下,看着窝在怀中憨憨的小东西,她的眼中隐约有什么闪动。 再次抬头看向长公主时,她唇边带了一抹笑。 “殿下,谢谢您。” 谢谢你,让我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闻言,从一开始就没再开口而是安静站着的长公主终于说了话。 “静姝,你开心就好。”她的话带着十分的真诚。 “我很开心。”关静姝的眼中,那曾经不知何时消散的光芒,再次变得闪耀起来,“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有时人的开心不一定要大笑,有时不过一个眼神就能够旁人知道,这人心中的喜悦。 长公主眼下便从关静姝眼中看见了这样的喜悦。 她终于挪动步子。 “来一起喝一杯吗?”她走到那琼英树下的石桌旁落座,不知从哪儿就变出一小坛酒来,还摸出了两个精巧的酒杯。 关静姝见状也笑了。 “好啊。” 抱着团团坐下来后,她将其放在自己并拢的双膝上,眼见对方因为不舒服而动了动,她还特意调整了下坐姿,以达到一个让团团舒服的姿势。 她给这个兔子也取名团团。 并非将其当成以前团团的延续,而是希望,它能和团团一样,无忧无虑。 如今的关静姝却不会像以前那样,让自己的团团再死于无人知晓的地方。 “你果然还是最喜欢这个兔子。”眼见她低垂的眉眼之间都写满了对团团的喜爱,长公主一边替两人倒了酒,一边笑道,“果然这种呆呆小小的东西最是可爱。” 关静姝之间在小团子脑袋上轻抚着,感受着对方因为舒服而发出一阵阵的磨牙声,低低道。 “这里的一切我都喜欢。”她道,“殿下,真的很谢谢你。” 如果没有对方,她可能真的会忘了,曾经的自己也是那样的无忧肆意,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也不在意任何人的言语。 而不像现在,无论做什么都畏首畏尾,说什么都要在脑子里想上许久。 一句话说出去,便担心是不是会惹怒了别人。 曾经的她有什么说什么,即便是说错了,也不过道歉再说,而不似现在,时常沉默,总是在心中便将一切都说完了,而面对别人时,却时常说不出一句话。 现在想想,当初宁成业无意中言及她无趣,也不是没有道理。 似她这样的,不爱说话,一开口便是规矩礼教,可不就是无趣么? 看出她在想什么的长公主道:“我最想看见的,还是以前的你。那个和我无话不谈,什么都说的你。” 她说,自从关静姝成亲后,便慢慢什么都变了。 还未出阁前,即便关大人不需要入阁面圣,关静姝也总会缠着对方带自己入宫,次数多了,那时的皇后也就叫人下了道懿旨,关氏嫡女若是想入宫,只需向安阳公主递折子便是。 帝王意 第26节 也就是那之后,关静姝经常自己递折子入宫和安阳公主玩。 京中不是没有流言,说她一未出阁的女子,总往宫里跑,找的还是和太子殿下关系最亲近的胞姐安阳公主,说不得便是有什么目的。 可关静姝毫不在意,甚至在和太子交往时也并不觉着有什么问题。 陛下皇后都未开口,旁人说什么又有何用? 就在京中都以为关氏的女儿要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时,天子却出乎意料地下了道圣旨,赐婚关府和都阳侯府。 也正是那时京中各府才知道,原来多年前,关府和都阳侯府便曾经口头定下过婚约。 谁也不知道那婚约究竟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天子骤然赐婚,众人都是一片惊讶。 就连关静姝自己都惊到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还有个未婚夫。 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跟她提及过。 娘亲知道天子赐婚后,跟父亲着实闹了一场,说对方明知有婚约一事却从不告诉自己。 父亲也是很冤枉,因为他自己都只是偶然听得长辈提及一句,他也不明白,为何分明一句玩笑话,最后却劳动了天子赐婚。 直到后来才弄清楚,原是老侯爷亲自求到圣上跟前,说起和关府曾有过一段定亲之言。 彼时的先帝重诺,听了这话后又派人查了一番,果真查到有这么回事,便下了旨赐婚。 于都阳侯府来说自然是好事。 那时的侯府已然式微,尽管还留着侯府的爵位,内里却和最初早已不能比。 都阳侯府先祖在代宗一朝立下过大功,代宗便破例封了异姓王。 可那时没定下世袭罔替的规矩,传了这么几代,天子也换了几个,自然不如从前。 异姓侯爵,还是式微的侯府,在天子近臣跟前也要矮一头。 更遑论关府一门皆掌实权,关静姝外祖更是彼时太子太师,虽只是虚职,却极受尊崇。日后若是太子继位,更是了不得。 所以关府并不想嫁女。 可碍于圣旨,即便关母如何哭闹,关父也只能带着不舍将女儿嫁过去。 “我原以为,那都阳侯府亲自向先帝求娶,定然会对你千好万好。”长公主想到往岁的那些事,便嘴快说了句,“可不料,那宁成业不把你当回事,整日家不归府,将你一人撩在侯府中,更是因着那外……” 说到这儿,长公主似乎意识到什么,骤然收声,末了还特意看了关静姝一眼,在确定对方没听见她最后那句后,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好险。 她差点就说漏嘴了。 好在自己及时想到了。 只怪那宁成业太过混账,只要一提及他,长公主便不自觉地想骂人。 幸而关静姝眼下的泰半精力都放在了在她膝上撒娇打滚的团团,也就没怎么注意长公主方才说了什么,只是在听见对方骤然停下后,顺着问了句。 “殿下才刚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长公主摆摆手,“只是感慨你成婚后的变化罢了。” 她说着环视了下四周,看着这被人精心复原出来的小院子,长公主顿了顿才道。 “今天的院子,你满意吗?” 关静姝见她这样问,便又是一笑。 “殿下莫不是忘了,才刚我已经说过两遍谢谢您了。” 若非十分满意,又怎会连着说两回谢谢? 长公主自然记得,只是她刚刚刚从这么问,不过是想转移下话题罢了,免得关静姝再追着她问刚才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眼下见对方真的不在意刚才的话,这才彻底放心。 “那,喝酒吧?”说着便将早已倒好的酒推至对方跟前。 关静姝笑应了声,一只手仍旧在团团身上轻抚着,另一只却拿起那精巧的酒杯。 当杯子被置于唇间,还未来得及饮下时,那从杯中传来的阵阵幽香便让她一顿。 “这酒……”她看向对方,眼带迟疑。 长公主却笑道:“先喝下试试?” 说着自己便轻抿了口。 关静姝见状便也轻轻喝下一口。 醇香浓厚的口感霎时在口中蔓延开来,完全不似一般酒水的辛辣,反而带着丝丝甜味,咽下喉间的瞬间,丝柔纯滑的感觉让人难忘,再然后,便是比之刚才问道更浓厚的幽香从喉间散发出来。 关静姝终于放下手中的酒杯,不自觉抬头看向头顶的琼英树。 “这是琼英酒?”她问了句,语气却十分笃定,并非问句。 长公主见她猜出来也不继续瞒着,反而点点头。 “这就是用这棵琼英树酿成的酒。”她看向对方,“你可喜欢?” 关静姝没想,幼时的一句戏言,如今竟真的成真。 她看着眼前的酒杯,心中再次蔓延上说不出的感觉。 “殿下……”终于,她再次开口,“您何以为我做至这般?” 作者有话说: 春阴低画阁,梅瓣琼英落。——出自元无名氏《一枝花惜春》 对不起来晚了!! 我今天去医院了,搞了一整天,导致现在才写完,明天继续明天继续,明天放陛下出来! 今天先让陛下的惊喜出来。 他真的好浪漫也好细心,做了这么多还不敢让女鹅知道。 让长公主再摘一段时间桃子吧哈哈哈! 长公主:?不是很想要这个桃子。 嘿嘿。 爱你们,这章留言发红包么么哒~下章继续约! 第二十三章 她为什么会为关静姝做到这地步? 长公主闻言一怔。 其实这话, 她也想问陛下。 爱一个人,真的会为对方做这么多吗? 为她担忧,为她生怒, 为了让她能展颜, 能在背后做这么多, 却不让她知道。 长公主没爱过人,所以她不明白。 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她顿了顿,接着将记忆中的话, 慢慢复述出来。 “因为我想让给你变得快乐起来,不是强颜欢笑, 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她说,“你自从嫁了人后, 就不爱笑了,我记得小时候的你总是那样无忧无虑, 天不怕地不怕。你对所有儿时的事物都有深厚的感情, 那棵琼英树,那琼英酒, 铺满鹅卵石的路,还有团团。它们都是你曾经最喜爱的,所以我想,把它们再次带给你, 只要你能再笑一笑,发自内心地开心,就够了。枯死的琼英能活过来, 团团也能再回到你身边。你的人生还长, 不应该一直把自己困死。” 长公主的话十分真挚, 很轻易就触动了关静姝心中的柔软之处。 可不知怎的,她看着眼前的人,听着这番话,心中却浮现出一丝异样。 不是她觉得自己这个幼时的好友不愿为她费心思,可对方这番话,总让她有些恍惚。 长公主毋庸置疑对她好,可这不是她的性子。 这番话,不像是长公主会说的。 更何况,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 关静姝指尖在膝上团团的小脑袋上轻抚着,思索半晌,却总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对了。”此时,见她一直不说话,长公主便开口问了另一句,“先前送你的故音可还喜欢?” 关静姝一怔,不知对方为何忽然提及故音。 接着不可避免地想起先前云隐说的那话。 “故音自然是极喜欢的,殿下这些年送了我这样多东西,我都很喜欢。” 关静姝说着,心中却想,要如何将这些日子自己心中的疑虑问出来。 关于那故音,关于那《集贤散编》。 关于……长公主根本对琴毫无兴趣一事。 可她这边还想着如何开口时,长公主却又抿了口去琼英酒,接着径直说了句。 “你喜欢便好,也不枉费我先前费了这么多功夫去央陛下派人替我去找故音。” 这一句话,让关静姝指间一顿。 “故音是殿下您求陛下派人去找的?” “当然。”长公主似乎毫不避讳自己去麻烦天子的事,“不然我凭着自己的力量,找到何年何月去?” “那……那本《集贤散编》?” 长公主害了句。 “还不就是,派出去寻故音的人偶然见到那曲谱,知道珍稀便带了回来,陛下知道我要将故音送你的事,当时是想着将《集贤散编》一道交给我的,谁知中途出了些岔子,故音反而先回了皇城,因此这曲谱便也耽搁了。再后来曲谱带回来了,陛下却好像忘了这回事,我知道你爱琴,也爱曲谱,因而那回你与陛下对弈胜了后,我才赶紧替你向陛下要彩头了。”说着长公主还颇有些埋怨地说了句,“陛下整日忙于理政,心思都在朝政上,若我不提醒,只怕他早忘了那《集贤散编》,等过段时日,还不知那琴谱会被放到哪儿去,也许届时找不着了也未可知。” 长公主只是顺着关静姝的话解释了一番,也没特意说什么,可这些话落入关静姝的耳中,却叫她原本有些迟疑的心思霎时全散了。 是了,陛下日理万机,朝政都忙不过来,每日更是早起晚睡,自己不过是对方儿时的一个玩伴罢了。 帝王意 第27节 如今自己嫁为人妇,这么些年过去,对方又怎会在她身上费什么心思? 不过都是看在长公主和儿时的情谊份上罢了。 她倒是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思及此,关静姝这才彻底打消心中的疑虑,和长公主畅谈起来。 想是过于喜欢这地方,后来到了用膳时辰,关静姝也没拒绝长公主说要在此处用膳的提议,反倒和对方在这载有她无数记忆的小院中国,两人一起用了一顿午膳。 离开时,长公主看着有些不舍的关静姝说了句。 “这地方日后都留着,你若是什么时候想来了,随时递折子入宫便是。” 接着又看向对方怀中的团团。 “团团你准备带回去吗?” 若是未出阁的关静姝,只怕不会有丝毫犹豫,立时三刻便会说“当然”。 可如今的她,却让长公主没什么把握。 她想着,照着如今关静姝的性子,只怕会犹豫,又或者会开口说把团团留在宫中,请她代为照看。 不想,关静姝竟什么都没说。 只是抱紧了已经睡着的团团,低低说了声。 “嗯,我带它回家。” 回哪里的家她没说,可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 这整个小院子里,能带走的只有团团,即便它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兔子,可关静姝还是想将它留在自己身边。 以后,有她的地方,就是团团的家。 她会好好照顾团团,不会让团团再出事了。 眼见她面上的神情,长公主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日后要是愿意,也多带团团入宫来,它一定会开心的。” 小兔子天性就好动,且先前为了训练它,让它在这小院中跑了不知多少回,团团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味道。 “我会的。”关静姝看着长公主,最后再次郑重说了句,“殿下,今日真的很谢谢您,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但,我真的很高兴。” “你开心就是最重要的。”说到这句时,长公主也轻叹口气。 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最终,关静姝在长公主的陪伴下,抱着团团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小院。 这回长公主竟陪着她快走到了丹凤门,若非不便轻易出宫,只怕她要一直将人送出宫去。 关静姝出了丹凤门后,摸着手中的团团,思绪却一直回想着方才的事,原只是想回味,可想着想着,骤然意识到先前为何她会觉着长公主的话不对劲。 ——她从未告诉过对方,琼英树在她出嫁后便枯死的事。 想到这儿,霎时间,原本已经被长公主那番话打消的念头又浮现了上来。 若非车舆已经出了丹凤门,都快过朱雀门了,只怕她真的会停下来再去找长公主问清楚。 对方是从何得知琼英枯死一事的。 就在这时,怀中的团团醒了,接着便蹦跶起来,爪子扒主关静姝的衣衫,关静姝一下便被怀中这小团子吸引了心神,伸手去陪它玩耍。 而一旁的云隐见了,便说了句。 “团团回来了,少夫人您的琼英树也回来了。”云隐方才已经听自家主子说了这些事,便有些感慨,“还是长公主和少夫人亲近,听得说当初那琼英树被从关府带走丢了时,长公主的车驾恰好经过,想来正是因此,她才替少夫人您又找了棵一模一样的吧。” 闻言关静姝一怔。 “殿下当初知道这事?” 云隐便点头。 “奴婢也是偶然听得侯府下人闲聊时提及的,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告诉您。”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关静姝这下便更觉着自己是胡思乱想了,摇了摇头后,有些无奈笑了。 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 另一边,眼见关静姝上了车,那车舆慢慢消失在一片银白中后,长公主才收回视线,再次轻叹一句。 “如果不是陛下,我还不知道,原来这些年来,静姝竟已变得这样沉郁了。” 以前的她只觉得自己这个好友自打成婚后就变了不少,不再似儿时那般和她无话不谈了。 可因着没有对比,她也就没意识到,原来这改变不是一丁点,而是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想起关静姝先前在那小院中的模样,长公主心中莫名地泛酸。 印象中那个曾经洒脱明媚的小姑娘,怎么就会被磋磨成了如今这样呢? “殿下,您说什么?”许是方才那句话声音太轻,一旁的泽夏并未听清,便问了句。 长公主却回过神来,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接着才转身,往紫宸殿的方向去。 “走,去紫宸殿。” . 紫宸殿。 偌大的殿内,除了上首理政的天子,便空无一人,就连素来都候在身后的周成都被遣退在外等着,显然天子并不想身边有人。 这几日接连落雪,将整个皇城都妆点得一片银白,积雪的白透过殿门窗子印照进来,反倒将殿内照亮了不少。 今日本是冬至,麟德殿早早便备下了宴请群臣的宴席,诸位朝臣也都准备着入宫赴宴了,可天子这边,却一点过节的气息都没有,反而静悄悄的。 殿内,天子坐在御案前,跟前的桌上是摊开的折子,桌上不远处是正袅袅燃着的香,那香顺着鎏金镂空瑞兽香炉缓缓冒出,氤氲了整个御案,也氤氲了天子的视线。 他手中握着一只朱笔,悬停在折子上方,视线似乎落在那折子上,可过了良久,那支笔也没落下,反而一直悬着,直到那朱笔上的朱砂都因着长时间的悬挂而逐渐凝聚成一点,眼瞧着就要滴落在下方的折子上了。 这时的天子才动了动。 将手中朱笔放下,接着起身,走到一旁的窗边。 殿内的窗子素来都是关着的,殿中监周成怕外面吹来的冷风冻着了陛下,因而总是不忘叮嘱值守的内侍关紧窗子。 此时走到窗前的天子却伸手,修长的指尖缓缓推开呢紧闭的窗子,霎时间,凌冽的寒风吹入,仿佛刀割一般让人面上生疼,可站在窗子边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反倒将整个窗子推到最大,让冷风愈发肆无忌惮地灌了进来,甚至吹乱了他御案上的东西。 天子透过窗子,看向外面,整个皇城的殿宇重重叠叠,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倒也有些赏心悦目。 可他的心中却没有赏雪的心思。 他只是看着远方,视线落在了一个方向。 心中想着,此时的阿姝是不是已经跟着皇姐到了那小院中。 又或者,她已经见着了小院的样子,也见到了团团。 她会是怎样的神情? 会高兴吗?会不会如同幼时那般笑得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怕? 又或者会哭吗? 他记得,阿姝小时候虽然胆大,总喜欢跑跑跳跳,可也是最容易被感动的了。 再小的事,只要能触动她的心弦,都会让她不自觉地流泪。 要是看见团团了,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会不会喜欢? 团团是他花了许多功夫,亲自去尚兽园挑的一只小兔子,又亲自驯养,费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功夫,才让这个小兔子记得了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见了阿姝便往她那里跑。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担心,团团够不够乖,会不会调皮,要是阿姝觉得它只是个赝品该怎么办? 他的心中,这些事反复纠缠,以至于连理政都静不下心来。 方才那折子已经在他的御案前放了不知多久了,可他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满心都是,阿姝如今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可以,他多希望自己此时能陪在阿姝身边,可他没那个勇气。 他有多爱,就有多怕。 怕自己打扰了对方,怕他在看见阿姝的反应后,便忍不住唐突对方。 说到底还是他太懦弱。 这些年无论做了什么,都不敢让对方知道,反而要假借皇姐之手。 时至今日,阿姝都不知道,那故音是他派人去寻的,那《集贤散编》也是他费了好几年功夫,才找到的。 还原那座小院,更是让他睡少做多,院中的每一处,都是他照着曾经的记忆,一点点复原的。 阿姝取名的琼英落,是他拿了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溪流的水,是他吩咐了六尚局的人,将水煮开再倒入。 琼英酒,是他失败了无数次才酿出的成品。 这一切,都是他甘愿为阿姝做的。 可他不敢让对方知道。 他只希望,能够让对方再找回过去,回到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的模样。 如此,一切便都值得了。 长公主进殿时,见着的便是天子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模样。她缓步行至前方,接着开口见礼,说了句陛下大安。 原本正想着的天子这才回神,发现是皇姐来了。 “阿姝出宫了?” 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并未叫人通禀的事,天子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收回了面上一切的情绪,转回身子走到御案前重新落座。 “刚走不久,带着团团走的。” 帝王意 第28节 天子闻言抬眸。 “她很喜欢团团?” 长公主点头,“不止是团团,那里的一切,她都很喜欢。” 说着便将先前在小院中的一切都复述了遍,末了了道:“陛下放心,静姝并不知道这些都是您叫人做的。还有故音的事,我也已经照着先前说好的圆了过去,静姝不会再怀疑了。” 听到这儿,天子轻舒口气,面上没有半点因着关静姝不知道真相而不高兴的神情,反而有些放松。 “她不怀疑便好。” 在听得长公主说关静姝在提及故音和《集贤散编》时有些迟疑的面色后,天子便庆幸,幸而司部的人早便回了话,说对方已经有些怀疑了。 故而今日长公主才会在关静姝还没问出口前,便直接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以此打消关静姝的疑虑。 想着方才长公主说的,关静姝看见那琼英时怀念的神色,还有发现团团时惊喜的眼神。 他的心中骤然一软。 即便没亲眼见着,他也能想得到,那时的阿姝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双曾经闪动着耀眼光彩的双眸,应当是星光熠熠。 这样想着,他便忍不住又多问了长公主一些方才的事。 长公主都照实回答了,就差原原本本分饰两角演出来了。 两人说到最后,长公主看着天子的脸色,最终还是决定泼个冷水。 “陛下,您打算这样瞒她一辈子吗?” 关静姝并不迟钝,相反,正是因为她太过聪慧,因而才会从云隐一句话中意识到不对。 若不然,今日长公主也不必故意提起故音,又说了那番话了。 可即便能打消她一次的怀疑,又怎能保证日后都能不被她发现? 次数多了,总会又露馅的时候。 届时,她又该如何去和关静姝解释? 天子并非想不到这点,可他只是说。 “再等等。” 等? 等什么,等多久,等到什么时候? 这些都长公主想问的,可她看着上首的人,张了张口,最终却将腹中的话都咽了回去, 最终只说了句。 “陛下,您别忘了,在静姝的心里,她始终认为,宁成业是因她而亡的。” 这样的想法一生都会陪伴着关静姝,永不会变。 “更何况,那外室下落不明,还有个外室子您也让我交给了宁夫人。” 他就没想过,这些事若是有一天都被关静姝知道了,会是个什么后果吗? 天子却只是沉默半晌,徐徐道:“朕只想要阿姝开心。” 让她开心,不要再为这些事难过。 等过了这段时日,过了这段最令她难过的时日,她对宁成业的愧疚也就会慢慢消退。 那时知道真相,会比现在知道真相要好得多,至少不会让她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 所以他要等,等到合适的时候。 长公主却理解不了他的想法。 “您是天子,却处处畏手畏脚,若是能强硬些……” 说到这儿,长公主自己也停住了。 因为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若是天子能强硬些,当初便不会连去关静姝婚宴上见礼都办不到。 因为他不敢,不敢见嫁作他人妇的关静姝。 最终,长公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说了句告退,便离开了紫宸殿。 唯留下天子一人坐在御案前。 想着方才长公主的话,半晌,苦笑一声。 是啊,他为什么不能强硬一点? 若是当初他能强硬些,就不会让阿姝嫁入侯府了。 面前的折子依旧摊开着,他却没有再拿起一旁的朱笔,一旁的窗子开着,凛冽呼啸的寒风阵阵灌入,朔风侵肌,他的心也越发沉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有轻微的响动,接着便是周成入殿的步子声。 天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余下幽暗,再无任何情绪。 “陛下,司部指挥使求见。” “宣。” 很快,司部指挥使便匆匆入殿,疾步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碎雪风霜,周成见状适时地退下,并不多留。 天子看向下方的人,问了句何事。 指挥使拱手道:“回陛下,臣领着司部的人寻了好几月,最终在京城百里之外的一处崖下发现了那外室的踪迹。” “人还活着?” “已经死了。”指挥使道,“那尸体显然从崖上跌落,一身衣衫已成褴褛,但还认得出是那外室生前所穿那身。尸体臣也带去了刑部叫了仵作验尸,确认已然断气几月。那崖下原是湍急的水流,想来那外室跌落下去时便当场毙命,接着被水流冲至一处平坦之处,而后便留在那里,因着在水中泡了不知多久,面容已经分辨不清,但从尸体身上所穿衣物,和左手手肘处的红痣能暂定她便是那外室。” “面容无法分辨?”天子沉吟半刻,“既无法分辨,便不能断定她便是那外室。” 指挥使显然也明白这点,便应了句是,接着又问。 “臣会和先前一样,继续带人追查那外室的下落。” “不必和先前一样日日搜查。”天子略一摆手,“你吩咐几个人,去离京城远些的地方查,至于司部其他人,让他们回到原本的职务上去,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还有那女尸,也叫刑部的人再确认,看看究竟是不是那外室。” 为了追查一个外室,司部已然停了几月的运作。 “对了。”似是想起什么,天子又问了句,“都阳侯府东苑那边,你派了多少人护着?” “三人。”指挥使答道。 天子略想了想。 “再添两人,朕不希望看见伯夫人出问题。” 至于那外室,叫人慢慢查着便是了。 若是那死了的女尸果真是那外室,那便算是少了一桩担忧的事,若不然,她一个女流之辈,也翻不出什么天来。 只要阿姝那边一直派人看着,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慕修泽并不关心都阳侯府,也不关心那外室如何。 自始至终,他关心的,唯有关静姝一人。 . 另一边,关静姝领着团团终于回到了都阳侯府,原本离开皇城后早该到了的,可她想着要替团团买些东西,因而便耽搁了。 如今时值冬日,天黑得早,因而她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下来了,将团团交给云隐,嘱咐对方好好照看后,她才想着去正院看看母亲如何了。 想着自己回来得还算早,叫婆母和她一道用完膳也好。 可到了正院后,她得知,婆母路上似乎着了凉,眼下身子不适,才刚叫了大夫来诊了脉,开了药,正休息着,只怕起不来用晚膳了。 关静姝闻言也不纠结,请乔嬷嬷替她向母亲问句好,便离开了正院。 经过停放了马车的后院时,她无意中瞥见了那今日载了婆母出去的车轱辘,然后觉着有些奇怪。 她记得,阿业的坟茔在城外,这几日都下了雪,城外的地自然是湿润的,若是车马走上去便会沾染上泥土,一般负责刷洗的小厮,都会等到第二日再去洗。 可眼下这车马的车轱辘,却十分干净,仿佛从未出去过一般。 关静姝自然不会认为婆母骗了她,其实并未出去。 毕竟才刚回来时,那候在府门的小厮都说了,夫人才回来不过一个时辰。 可出去便出去了,不过是去祭奠,为何要叫人将这车轱辘第一时间擦洗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本章留言发两个红包(因为双更了,所以明天不更了,等6号上夹子,所以6号晚上23点再更新) 爱你们~ - 下本写个帝后反穿的故事,感兴趣的可以去专栏收藏一哈! 《反穿后冤种陛下跟来了![古穿今]》 虞素音和刘景曜虽为帝后,却互相看不顺眼。 刘景曜年少继位,虞氏一族是他亲政最大的阻碍,因此他从不给自己这个皇后好脸色。 虞素音生□□自由,被家族强压着入宫为后,本就不爽,偏偏那个算是她夫君的男人,看起来比她更不爽,跟谁都能好好说话,唯独见了她,永远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虞素音:呵呵,无能狂怒。 . 本以为一辈子都要和刘景曜捆在一起,虞素音也就一心只想着混吃等死。 结果一觉睡醒,发现自己穿越了! 这是个真正自由的时代,她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再受制于家族,最重要的,不用再面对刘景曜那个冤种! 虞素音:爽! 帝王意 第29节 穿越三年后,虞素音早已适应这个世界,人人平等的思想深入内心,每晚入睡前都要默念“社会主义好,腐朽的封建王朝早死别超生!” 然后某天正上班,接到派出所电话,说她老公走丢了,让她去接。 虞素音:老公,什么老公? 这么多年,她只和刘景曜那个冤种结过婚。 这样想着,她请了个假去了趟辖区派出所,结果在看到那个坐在凳子上,一身锦袍的人后,虞素音一整个呆住。 “刘景曜,怎么是你?!” . 刘景曜无处可去,虞素音只能带他回家。 一个人的工资养两个人,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尤其是对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皇帝,还整天在她面前端皇帝架子。 又一次逮住刘景曜没洗碗后,虞素音终于爆发。 “刘景曜,你下次再不洗碗就给我滚出去!” 刘景曜也不是吃素的,往沙发上一坐,长眉一挑,面色森冷。 “你敢跟朕如此说话,以下犯上!” 虞素音:“拉几把倒吧,大恒都亡了几百年了,还把自己当皇帝。” 刘景曜:(气极)放肆! . 本以为能一辈子这样快乐欺压以前的皇帝陛下,结果又一觉醒来后,虞素音发现自己穿回了大恒,而刘景曜也回来了! 虞素音:我靠。 刘景曜:(冷笑)看朕怎么收拾你! 就在虞素音想着怎么保命时,两人突然又穿回了现代。 虞素音:好家伙! 刘景曜:??? ps:互相看不顺眼的帝后两个世界反复横跳的故事,现代内容为主。 女主魂穿,男主身穿。 陛下是个大冤种,有着封建皇帝的各种毛病,需要女主教他做人! 第二十四章 冬去春来, 寒冬的气息散尽,春回大地。 惊蛰之日,春雷始鸣, 万物复苏。 冷了一个冬天的关静姝慢慢也终于不这么难熬了。 昨儿下了一夜的雨, 关静姝醒来时听见雨停了心里还有些高兴。 “云隐, 快去看看团团在做什么?” 早几日她便想着带团团在院中多跑跑了,谁知连着好几日都下雨, 地面湿滑,雨势又大, 人尚且不能久待,更不提兔子了。 团团又是好动的性子, 眼见着不能出去玩,这些天不知挠坏了多少个草窝, 性情都有些暴躁了。 眼见停了雨,关静姝自然第一时间想到带团团出去玩。 云隐伺候好她洗漱后便匆匆往院子里的耳房去了, 团团平日就住在那儿。 片刻后回来跟关静姝道。 “奴婢才刚去瞧了, 团团正趴在窝里,眯着眼休息呢, 眼见奴婢进去马上蹦起来了,绕着奴婢转圈,想是想出去玩了。” 关静姝闻言脑中不由地浮现出团团憨憨的样子,唇边不禁带上抹笑。 “你吩咐人准备, 我先去正院问安了,便带团团出去玩。顺道也去看看阿业。” 原以为她只是带团团在院中跑跑的云隐问。 “要去城外看大爷吗?” 关静姝嗯了一声。 “前些日子总下雨,车子不好走, 算下来也有十几日没去了, 今日好容易停了雨, 应当去看看的。” “可少夫人您都去了好多回……” 后面的话,云隐在对方略沉下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应了声诺后便匆匆退了出去。 出来后她找到平日里看顾团团的丫鬟,嘱咐对方准备好过会儿出门要给团团带上的东西后就准备走,结果那小丫头听得少夫人要出门便多嘴问了句。 “云隐姐姐,这雨刚停,路都还没干,走车怕是要打滑,少夫人这是要去哪里,怎的这么着急?也不等明日地面都干了再去?” 云隐便说是去看大爷。 “啊,又去?”小丫头的反应和先前的云隐一样,还口快地接了下去,“我记得半月前少夫人才去过的,上上回去也是一月前的事。冬日落大雪时,少夫人就是冒着雪都要去。大爷走了这么七八个月,少夫人每个月都要去看他两三回,我还从没见过去祭奠去的这样频繁……” “住嘴吧。”不知眼前这小丫头还会说出什么来,云隐便开口打断她的话,“这些你在我跟前说说便罢了,若是叫少夫人听去了,有你好受的。” 小丫头便忙点头,说自己再也不乱说了。 云隐这才点头,又去找了车夫和跟着的丫头婆子,嘱咐他们候着,过会子少夫人从正院回来便要出门。 接着才往正房走去。 关静姝带着云隐往婆母的正院去,尽管很早之前对方便已经说了,她不必去晨省昏定,可关静姝还是保留了去正院问安的习惯。 丈夫走了,她这个做儿媳的,自然要替对方尽孝,就算婆母再不待见她,她也要时刻关心对方,不能让对方觉着孤独。 只是和平日一样,今天的关静姝去了正院后,还是没能见着婆母。 伺候的乔嬷嬷说,眼下时辰尚早,宁夫人还未起身,还说若是关静姝有事要忙,便先去忙自己的,这份心意夫人知晓了。 “母亲身子不好,这些日子辛苦嬷嬷照顾了。”眼见婆母还是不见自己,关静姝也就没强求,只是问了乔嬷嬷婆母的身体情况,又说自己没什么要忙的,不过准备等会去城外看看宁成业。 “少夫人又去看大爷吗?” 关静姝点头。 “原是该常去的,怪我自己总是又这样那样的事绊住,前些日子又总是下雨,也不知阿业会不会怪我不去看他。” 乔嬷嬷知道些内情,且这几月少夫人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眼下见对方言及大爷时眼中的愧疚,心中便也有些不好受。 “少夫人哪里的话。”她出声宽慰,“您对大爷情深一片,大爷便是在那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您千万别瞎想,忧重伤身。” 见对方安慰,关静姝又谢了乔嬷嬷几句,接着才告辞离开。 眼见对方出了正院,身影不见后,乔嬷嬷才回了房中。 此时方才她口中尚未起身的宁夫人早已收拾停当在桌边坐着了。 乔嬷嬷走到她跟前将方才的情景都复述了便,末了还替关静姝说了几句好话,显然是希望宁夫人能放下对对方的成见。 可她不说还好,一说宁夫人越发不悦。 “怎么,你也觉得她可怜?”看着眼前的人,宁夫人唇边带着一丝冷笑,“你别忘了,是她害死我儿的,若不是她,好好的侯府又怎会落得如今门庭冷落的地步?她害了业儿,如今不过装上个深情的模样,你们便一个个都被她收买了?若非……”宁夫人越说心中郁气越重。 若非她去跟长公主告了状,如今大郎又怎会不能认祖归宗?而是只能在城外过着委屈的日子? 那分明就是唯一能袭爵的大郎,却因为她关氏几句话,便连侯府都回不了。 业儿没了,大郎只能养在外面。 她关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吗? 不过这几月不见她罢了,这就可怜了? 眼见夫人又走入死胡同了,乔嬷嬷不由地道:“夫人,先前您也说了,大爷原不是为着少夫人才没的。如今这侯府中,唯余下您和少夫人了相依为命,您何必如此和自己过不去,放下心中的怨怼,这样您也会好过些……” “闭嘴!”宁夫人厉声喝断她的话,“你这是替关氏感到委屈了?业儿生前最后见的确实是那外室,可当初但凡关氏能稍微留住业儿的心,业儿又怎会被那外室勾了婚?成婚五年,连自己丈夫都看不住,这难不成是业儿的问题?若是她能让业儿把心放在她身上,业儿也就不会见了那外室就匆匆跟过去了,那后来的事又怎会发生?” 说到底,在宁夫人心中,她早已先入为主地将关静姝当成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 因此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实际上跟关静姝关系不大,可她还是将一切都怪到对方身上。 否则她心中的这口气便没出发,精神便更没处寄托。 毕竟丈夫刚走不久,儿子也没了,且出门时还好好,她连对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对她来说,儿子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就没了,这其中总有缘由。 而那缘由便是关静姝。 如今的她早已变得极端而尖锐,这么几个月来,她日日都告诉自己,是关静姝害死了自己儿子,一切都是她的错,所以自己不会原谅对方。 更不提还有大郎这个因素在。 因而宁夫人愈发厌恶关静姝。 若非圣上下旨,她都恨不得立时三刻便替儿子休妻。 而一旁的乔嬷嬷,看着夫人有些癫狂的模样,便知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只能心中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心中却也第一回 替少夫人感到不值。 . 城外。 关静姝半蹲在坟茔前,指尖轻抚着眼前的墓碑,口中絮絮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阿业,这么久了才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应该不会,你总是这么讲理,你知道我是因为前些天雨太大了所以来不了。……这些日子母亲的身子其实好很多了,大夫每隔两三日便会去府上替她诊脉,我每次都会问。大夫说,母亲原先因着你死讯而过度悲痛,带累了身子也垮了,不过你放心,如今母亲养了这么久,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你不在了,我便替你尽孝。……对了,先前你留下的那些字画,我可都替你收好了,隔段时间便会拿出来看看,就怕太潮湿弄坏了,幸而都没什么问题。哦对了,你还没见过团团吧……”她说着示意云隐把团团给她,然后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小兔子,叫团团,……哦你不认识它。”关静姝自己都笑了声,接着解释,“这是长公主殿下送我的,先前天太冷了,我就没带它一起来看你。团团是我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兔子,后来因为我不注意,团团就没了。不过现在好了,它和团团一模一样,也一样可爱。你不在了,团团陪着我,我也不会这么孤单。” “我跟你说件事,你可不准生气。娘亲前些几日又派了人来叫我回关府,我把人打发了,说不回去。我不是不愿回去,只是我知道,若是回了,娘亲又要问我日后的打算。我知道她的意思,先前我说我要寡居一生,她不同意。可你是为了我才没的,我怎么能这样没良心?所以我才不愿回去。不过你放心……” “呀!” 关静姝的话正说着,便听见一旁云隐低呼了声,引得关静姝顿时停下,接着转头问了句。 帝王意 第30节 “怎么了?” 云隐却显得有些害怕,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少夫人,那……那边好像有东西。” 关静姝顺着对方指尖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正觉着奇怪要问时,忽见一个身影跑过,接着消失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 关静姝倒不像云隐那样害怕,她见状站起身,将怀中的团团交给对方后,她便提起自己的裙摆,慢慢往那地方走去。 刚走了一半路,便眼前一闪,接着被从树后跑出来的身影猛地一撞,整个人差点摔到在地,好在另一旁跟着的丫头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才没出事。 而方才那撞了她的人被一旁的婆子一把抓住,按在跟前。 关静姝一看是个孩子便摆摆手,正要说什么时,却见那孩子抬起头。 见到对方面容瞬间,关静姝骤然一顿。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红包都发啦~ 这本应该不会写很长,不过陛下追妻之路还是很漫长的。 感谢在2022-06-05 00:22:47~2022-06-06 00:2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云溪出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昭夕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关静姝看着眼前的孩子。 对方约莫四五岁的光景, 小脸白皙,衣裳干净整齐,头发也被好好地束起扎在脑后。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可看着却不像是什么流浪的孩子, 毕竟若是流浪的孤儿, 看着不会这样干净。 可吸引关静姝注意的,并不是对方过于干净的衣衫, 反而是他的模样。 算起来宁成业已经去了七八个月了,再有几个月便是一年忌日, 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在关静姝心中, 对方的样貌竟越来越模糊了。 有时她正看着账本,忽地想起对方, 那瞬间宁成业的面容还是清晰的,可不过瞬息之间, 对方的模样就会逐渐模糊, 最终消散,无论她怎么去回想都无法想起宁成业的样子。 有时她都怕自己会就这样慢慢彻底忘掉宁成业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让她莫名地恐惧。 在她心中, 这个男人是为了她才死的,可如今一年不到,她竟连对方的模样都要不记得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近来频繁来这里看宁成业的原因,她想, 在这里多陪陪对方,这样心里也能安慰些。 可她没想到,竟会遇见一个孩子。 一个和宁成业……生得七八分像的孩子。 或许不能说像, 因为孩子还小, 不过四五岁的羊脂, 模样都还没张开,可眉眼之间,无论怎么看,都让关静姝想起了宁成业。 她并未见过宁成业儿时的模样,可看着眼前的孩子,她想,只怕宁成业小时便是这样的吧? 显然,不止是关静姝,那原本一把揪住这孩子不让他跑了的婆子,在看见自己手里的人后也是一呆。 “这、这怎么和大爷小时一模一样?!”她说着还接了句,“看着竟像是大爷的孩子一样!” 听得这话,关静姝还没开口,一旁的云隐便脱口而出。 “嬷嬷你说什么呢?” 那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少夫人恕罪,老奴一时嘴快,您别往心里去。” 众所周知,成婚五年,少夫人一直不能生,无论喝了多少调理身子的药都没用,眼下大爷又走了,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的,听得这话可不得戳心窝子。 眼见那嬷嬷面上急切的神情,关静姝却并未发怒,她反而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在那孩子跟前蹲下。 小小的孩子显然并不喜欢被人这样抓着,因此一直在挣扎,口中还喊着放开我。 只是这点力气怎么敌得过一身力气的婆子? 关静姝在他跟前蹲下后,两人离得更近,便更能看清楚这孩子的长相。 心下的奇怪情绪便更深。 “你……”她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却换了个问题,“你怎么跑到这来的?是一个人吗,怎么没人陪着?” 这孩子看着和宁成业极像,可满脸戒备,在关静姝蹲在他跟前时,脸上就充满抵触。 若是关静姝直接问他叫什么,他根本不会回答。 但拐个弯问他为什么来这里,是不是一个人,小孩子便感到不满。 “我才不是一个人。”他不高兴地说,“我和张妈一起出来的。” 关静姝便问张妈是谁。 “关你什么事?”显然,这孩子很不喜欢关静姝,许是觉得自己会被这样揪着动弹不得都是因为眼前的人吧,所以说出的话也不好听,“我才不会回答你的问题呢!” 见这小不点边挣扎边用不高兴的语气说话,且拒绝回答自己问题后,关静姝也没生气,她只是示意揪着孩子的婆子稍稍放松些,别弄疼了对方,接着道。 “这里都是坟堆,照理家中长辈是不让你这种年纪的孩子过来的。”因为怕冲撞了什么,“你自己跑来了不说,还躲躲藏藏。你知不知道,这林子里野兽最是多了,你这么小,要是不小心碰到狼或者熊将你叼走了怎么办?我听得说,那些野兽最喜欢吃孩子了,尤其像你这么小的,一口一个。” “你,你胡说!”小不点显然听得有些害怕,但还是强撑着,“这里才没有什么狼……狼和熊呢!”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我当然肯定!”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小不点忙道,“我经常来这里,从来没见过野兽!” 关静姝一听,面上带着的笑便淡了些。 “你说你经常来这儿?”她看着眼前的小不点,“是那个张妈带你来的?” 这地方和别的林子不一样,以此为界,方圆五里,都是都阳侯府祖坟所在之处,历来侯府男丁殁了便葬在此处,一般百姓都知道这事,谁也不会往这儿来。 若是被侯府知晓,便会认为是冲撞了祖宗,百姓得罪不起。 自然也会告诉家中的孩子,不要往此处来。 “不是张妈!”小不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套话,聊了这么几句后,他就忘了自己开始不打算和对方沟通的决定,“张妈平常都不让我来的,我有时候会偷偷跑过来。” 不让他来这点倒是对得上。 “她既然不让你来,你为何要偷偷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当然知道!”一听得这问题,小不点仿佛有了底气一般,“这里是我父……” “哎唷我的小祖宗!” 小不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尖锐的声音打断,引得众人都转头看去。 关静姝还没回过神时,便见眼前一花,接着跟前原本被婆子抓着小不点被那不知从哪儿忽然窜出来的人拉走。 “小祖宗,我找了你好半天了,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先前不是跟你说了,这里不能乱来的吗?” 那说话的人看着年纪倒不是很大,一身粗布衣裳,黑发随便挽了个髻,鬓边还有几缕垂下来,并不算白皙的额头隐约有汗珠沁出,整个人说话时还带着喘气声,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她看着自己跟前的小不点上下打量了好几回,确定对方没什么问题后才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人。 “这位夫人,对不住,我家这小组总是爱乱跑,我怎么说都不听。这不刚才我带他出去转转,结果转头他就不见了。真是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说完又道了声歉。 关静姝看着对方方才那焦急的模样,显然是真的担心这小不点,便也摆摆手说了句没什么。 “你就是这孩子口中的张妈?”她问了句。 那女人便忙着应了声。 “是的,我家小少爷命苦,母亲走得早,父亲也不知去向,我原是照顾小少爷的妈妈,后来我家夫人去了后,家中便败落了,家里的下人走得走,散得散,只剩我和小少爷相依为命。孩子还这么小,我也不忍心丢下他自己走了,便带着小少爷在城外找了个地方住下。我没什么本事,也挣不到什么钱,只能勉强度日糊口,不委屈了小少爷罢了。因着在城外住着,也就不怎么知道京城中的消息。”她说着还指了一个方向,“我们的住处就在那边二十多里的地方。” 关静姝倒对对方的身世没什么兴趣,只是听了最后一句问了声。 “你们的住处离这里二十多里?” 张妈忙说是的。 “那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她看着对方,“这是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吧?” “自然是知道的。”张妈说着脸色有些发苦,“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小祖宗总爱往这里面跑,我跟他说了许多次这儿不能来,他还是要跑过来。”她说着看向关静姝,“夫人,您行行好,我知道偷闯进来是大忌,只是孩子还小,您要罚,就罚我好了……” 她说这话时全然一副为孩子着想的模样,看着是真的想替这小不点受罚。 关静姝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 她原留下这孩子不过是看着对方和宁成业生得太像,多问几句罢了。 可眼下听这张妈说的话,似乎只是凑巧。 就连住哪儿都告诉她了,她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查。 尽管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自己丈夫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且膝下无子嗣的事是事实。 不过是长得相似罢了,孤儿寡母的,她未必真的为难对方不成? 尤其是这孩子双亲都没了,也是可怜。 思及此,她摆摆手。 “无碍,日后跟孩子好好说,再有就是看好些,不要再让他来这里的,无论是什么原因,这地方总归阴气重,对孩子也不好。” 张妈闻言自然千恩万谢,领着小不点就要走。 谁知那小不点听完了两人的话后便喊了声。 “张妈,我为什么不能来啊,你先前不是说这地方是……” “是什么是?!”张妈还不等对方说完便直接打断对方的话,“小祖宗,都跟你说了,这地方是都阳侯府的,你总跑过来做什么?我先前说了还不听,今天若不是伯夫人大度不追究,你这屁股都要开花!” 说着便冲着关静姝不好意思笑了笑,关静姝也没计较,点点头算是回应,接着看着对方领着孩子往先前指向的住处方向走去。 过了良久,眼见两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关静姝才收回视线。 经过这么一打断,先前她想跟宁成业说的那些话也都没心思说了,只是在对方坟前说了下刚才的事,又感慨了下那孩子和宁成业确实相似后便叫了人打道回府。 原本孩子的事只是个小插曲,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回程的路上靠在车壁上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可随着车慢慢往前,原本都要睡着的她猛地睁开双眼。 帝王意 第31节 “云隐,才刚那张妈叫我什么?!” 云隐一怔。 “少夫人?” 关静姝心中想了想,这才意识到不对。 “她走时是不是叫了我伯夫人?” 她封三品诰命的事,京城各府知道,但百姓知道的少,更不论这么个住在京外的妇女,且对方先前还特意说了,自己并不清楚京城的事。 宁成业下葬的地方确实是都阳侯府的属地不错,可一个住在京城外,一心只想着养育小少爷的女人,又怎会一眼便认出她是谁? 连她的婆母宁夫人都没有诰命。 那张妈带着孩子离开时却准确叫出了她的封号。 若非早就知道她,怎会这么清楚这些? 可自己对那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定然是没见过的。 直到这时,关静姝才反应过来。 她想起先前那孩子一再被打断的话,和张妈的那些言语。 一个小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总是去满是坟堆的地方,张妈故意不让孩子说话,又说了那些误导她的话,让她以为对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轻易地放走了两人。 张妈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她说的都是假的。 第二十六章 关静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自从前几日在宁成业的墓前见了那孩子后, 她总是会想起对方的模样。 还有那个跟在那孩子身边的张妈。 原本她以为对方是说话诓骗她,事后叫了人去查。 可后来发现,张妈确实带着那孩子住在她说的地方, 位置方向都对得上, 且派去的人也回说, 经过打听,那地方确实只有张妈带着孩子住着, 听说是家中遭了难流落至此。 一切都和张妈告诉关静姝的那些话对得上。 照理来说,她应该打消心中的疑虑了。 可即便听了来人的回报, 她心里也总是不踏实。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这种疑云压在心里, 始终无法散去。 她这边正想着要不要再派人仔细查查,那边便听得说婆母身子不适, 请了大夫。 “乔嬷嬷,母亲如何了?” 得知这消息的关静姝忙放下手头的事匆匆赶往正院, 此时的大夫早已离开许久, 关静姝也在房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从里面出来的乔嬷嬷。 “少夫人, 大夫说了,夫人没大碍。”乔嬷嬷道,“只是近几日没休息好,再加上连日下雨, 染了些风寒,开了药喝了,再好好休息便可痊愈。” 关静姝听后心中才略一松, 正要说什么时, 乔嬷嬷便先她一步道:“少夫人, 夫人叫您进去,说是想和您说说话。” 关静姝一怔。 她也是没料到几个月了都不愿见她的婆母今日竟会忽然让她去见面。 转念一想倒也好。 原本她便想着看能不能进去瞧瞧对方眼下如何了,如今婆母既先一步开口了,想来也是有所缓和的迹象。 因而关静姝心中反而生出些喜悦。 丈夫走了,她自然不想和婆母闹得这样僵,先前已经在丈夫坟前立了誓,说要替对方一辈子尽孝,定不能食言。 一旁的云隐闻言面上也有些高兴。 因为她知道,自家主子这几月为着夫人不待见的事,心中也很是难过,只是多数时候不表现出来罢了。 如今两人有缓和的迹象,自然是好事。 关静姝这边多问了乔嬷嬷几句后便打算去房间看看婆母的情况,结果刚到门口又被拦住。 “少夫人,您一个人进去便好。”乔嬷嬷看着她身后的云隐,“大夫说了,如今夫人染了风寒,身子骨有些弱,人多了不利于养病。” 关静姝闻言也不纠结,转头吩咐云隐在外等着,接着便自己推门入内,而乔嬷嬷则拿了先前大夫开的方子叫人抓药去了。 说实在的,几个月没踏足这房间,关静姝推门入内的瞬间,掌心都冒出些汗来。 心中也有些紧张。 她还记得当初刚得知宁成业死讯时,婆母那绝望的模样,而在知道宁成业是因着自己一句话才没了命后,便彻底厌了她。 这些日子无论她如何小心讨好,对方始终不愿理会她。 关静姝也知道自己脱不开干系,所以从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总是默默受下一切,再吩咐了伺候的人好好伺候。 只是没想到当自己要再次面对婆母时,她会这样紧张。 她甚至做好了对方当面羞辱她的打算。 可这一切都没发生,进了房间后,关静姝看见婆母半靠在床头,整个人的气色有些差,眼也微盍着,似是在闭目养神。 而关静姝推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宁夫人缓缓睁眼。 霎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短暂的沉默后,关静姝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来了。”最终,宁夫人说了句,“过来坐吧。” 她眼神示意了下在自己床边的一张圆凳上。 关静姝便轻着步子走了过去,接着小心坐下。 许是见她小心的模样,宁夫人便说了句。 “这么久没见面,你在我跟前竟也这样谨慎了吗?” 关静姝一听便忙道:“母亲误会了,大夫说您眼下身子骨弱,我怕动作大了惊了您。” 宁夫人便笑了声,不知想了什么。 “有什么怕的?比这再大的惊我也受过了,还不是熬了过来?” 这下关静姝不知要怎么说才好了。 看来对方还是怪她害死了宁成业。 半晌后,见她一直沉默,似是不想让氛围显得太凝滞,宁夫人便主动开口问了句。 “听得说前几日你去看业儿了?” “是。”关静姝应了声,“原本早该去的,只是天一直下雨才耽搁了。” “是啊,多去看看也好。如果不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我也想自己去看看业儿。” 关静姝一听便说等她身子好了,自己陪她一起去。 宁夫人却摆手,接着长叹口气。 “说起来,多去看又有什么用?如今这侯府都败落成什么样了,老侯爷走了没多久,业儿也没了,膝下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这才是真正的绝了后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眼神也没看向关静姝,不过虚虚落在前方不知何处。 可最后那句落入关静姝耳中,让她整个人仿佛被针扎了似的。 原本她还在想,要不要将先前遇见个生得极像宁成业的孩子的事说出来,如今听得婆母主动提及她和宁成业膝下无子一事,便彻底将心中的想法压了下去。 老来丧夫丧子,还没有孙儿可颐养天年。 关静姝不是没怀疑过什么,可……眼下看来,若那孩子真和宁成业有什么关系,婆母又何至于整日过得这般形如枯槁? 又怎会允许侯府血脉流落在外? 说到底,不过是她自己不能绵延子嗣,却还如此多疑。 从房间中出来后,关静姝的面容也有些苦涩,恰逢乔嬷嬷手捧了药回来,见她如此便多问了句。 关静姝却只是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又请对方好好照顾婆母,接着才带云隐离开了正院。 同时心中也打消了叫人继续查张妈和那孩子的事。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正院后,回到房内的乔嬷嬷把她刚才的那番神情都复述了遍,接着才道。 “老奴瞧着,少夫人心里只怕不好受。” 尽管说没什么事,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心中有事压着。 宁夫人先是喝了对方递来的药,接着才道。 “不好受就对了,若不然我为何要见她?” 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见这个让侯府成了如今模样的女人。 若不是她,大郎也不会无法认祖归宗,只能养在外面。 “对了,张妈那边怎么说的,都告诉她了吗?” “老奴昨儿便跟她说了,叫她日后多看着点小少爷,莫要叫少夫人再撞见了,否则下回便没这么好再遮掩过去了。” 听了这话,想到刚才和关静姝相处的场景,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也不枉我得了这么场病。” 原来张妈在撞见关静姝的当天夜里,便悄悄来了侯府找乔嬷嬷,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乔嬷嬷听后自然是惊出一身冷汗,一刻不敢耽搁便什么都告诉了宁夫人。 帝王意 第32节 原先张妈想着带大郎一走了之,先出去避避,待关静姝这边查不出什么了再回来,却被乔嬷嬷劝住了。后来跟宁夫人一说,宁夫人果真说了让对方不要走,就留在住的地方,不要怕关静姝叫人去查。 否则越是不在便越是心虚。 原本宁夫人想着关静姝查了一回后发现不了什么,便会放弃了。毕竟那住在张妈周边的人都已经被她叫了人打点好了,定不会说漏什么。 可不想对方竟如此谨慎。 分明查不出什么,却还不肯放弃。 眼瞧着便是要再叫人去查,宁夫人只能牺牲自己的健康,染了点病,以此为由叫关静姝来说话。 才刚除了提及宁成业的死,和她膝下无子嗣的事外,宁夫人还故意说了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想等到了最后再和她说临终遗言。 原本就是很是愧疚的关静姝听了这些后自然更是不知怎么回。 哪里还会再怀疑大郎的身份? 想到这儿,宁夫人最终说了句。 “大郎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总不能叫他一辈子都在外面。” 乔嬷嬷便问她打算怎么做。 “再有四个月便是业儿忌日,届时想点办法,让关氏主动接受大郎的存在。”说着便顿了顿,想了会儿续道,“只是不要让她知道大郎真是身份便好。” 宁夫人想着,天子因着长公主的要求下旨不让关氏知道大郎的存在,但若是关氏不仅知道了,还愿意接受大郎,那天子又会如何? 总不能把大郎身世真相告诉对方吧? 只要一切准备充分,她一定会让大郎风光地回侯府。 宁夫人这么想着,心中已然有了个计划。 可谁也不会想到,宁成业忌日那天,事态会发展成一个根本不可控的走向。 . 春日散去,初夏来临之际,关静姝一边处理着侯府的事情,一边准备着两月后宁成业的忌日, 这是她第一次操办这些。 忌日不比丧仪轻松多少,再加上又是头一年忌日,自然要大办。而这两月自己和婆母的关系缓和不少,也不似之前那样冷着了,因而有什么拿不准的,她便会去正院找对方问。 一来二去,倒也准备得挺好。 这日刚和婆母商议了届时如何招待来的宾客后,她刚出了正院要去找人落实此事,便听得说宫里来了人。 是长公主召她入宫。 关静姝也没多想,叫人回了声后,便换了衣裳先往宫里去了。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这趟入宫,会发现件自己以前从不知道的事。 ——让她整个人都陷入混乱之中。 作者有话说: 快进快进! 第二十七章 关静姝这回没在宫中待多久。 入宫时, 她因着长公主说想看看团团,便将小兔子一并带着入宫,可离开时, 却只剩下她自己。 团团被她留给了长公主, 无论对方如何苦口婆心地劝她至少将团团带走, 无论团团在发现她不要自己时,怎么扒拉着她的裙裳, 不愿和她分开,关静姝都还是狠下心来不要对方。 回了府上后, 原本还等着她安排过几月宁成业忌日的人听得她回来都匆忙赶来东苑,结果都被她叫云隐打发走了。 “少夫人, 您这是怎么了?” 将那些人打发走后,云隐便照着关静姝的吩咐去库房里将当初那些长公主赠予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不仅如此,就连当初大婚时陛下叫人送来的青菁玉骨对镯, 还有先前她对弈赢的《集贤散编》连带这那把故音都一起翻了出来。 除了这三样, 还有些这几年来长公主给的东西,也都一并被放在了房内的桌子上。 关静姝没回答云隐, 只是看着眼前的物件,脑中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宫中的场景。 “你先出去。”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了句。 云隐原本还想再问问,可还不等开口, 便见自家主子面上神情十分难看,就连放在膝头的指尖都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裳,又想到对方原是带着团团入宫, 可眼下却独自回来, 想是在宫中遇见了什么事, 也不好追问,便应了声退下了。 直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关静姝猛地闭眼,再睁开时,视线落在最前方的青菁玉骨上。 因着先前这镯子变了颜色,云隐知晓缘由后便再没将其收起来,反倒挑了个光线极好的地方展开放着,故而过了这么些日子,原本已经色如朝霞的对镯又变回了先前澄碧如玉,浩瀚星空的模样。 它就那样静静躺着,如同一对普通的镯子。 可偏偏,送出它的人却赋予了它不一样的意义。 关静姝伸手将这对镯拿起,耳边那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青菁玉骨的对镯,朕原是打算当做聘礼送出的。】 指尖攥紧手中的对镯,关静姝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很快,她视线往旁一转,又看向了桌上的故音。 【故音也是朕派人去找的,让皇姐给你,是怕你不肯收。】 而那放在故音上方的《集贤散编》也格外扎眼。 【你没猜错,《集贤散编》也是朕听你提起后,专程派人去寻的。】 【对,这几年每回你入宫,皇姐给你的那些,都是朕请皇姐帮了忙转赠给你的。】 【那在殿内复刻的院子?】 【……也是朕。】 【原也没想着刻意瞒你,只是觉着时候不对,眼下既然都发现了,朕便明明白白地都告诉你。】 【这么些年了,朕的确……】 关静姝没有再往下想。 或者说,她根本没听下去。 那时的她听到这里,便骤然出声,甚至顾不上以下犯上地冲着那站在她跟前的天子喊了句。 “你闭嘴,我不想听了。” 然后她就离开了那个院子。 或者不能说是院子,说到底,那其实也不过是建在奢华宫殿里的一个梦。 她以为自己入了那月洞门,就能找回以前的自己,找回幼年的一切。 可今天她才意识到,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她所沉溺的只是天子给她的一场梦。 一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建立起的梦。 直到现在,关静姝也分不清,自己在知道一切真相时是种什么心情。 她只是下意识选择了逃避,甚至连团团都不要了。 因为就连团团,都是那人千挑万选,又训练了不知多少回才出现在她面前的。 一切都这么完美,这么恰到好处。 可却让关静姝根本难以接受。 原本她以为都是长公主所为,可如今告诉她,那些都是天子做的。 就连当初和长公主一起吃的那寒消龙髓膏,这样细节的事,也是天子吩咐的。 他那样细心,又那样用心。 即便是关静姝,也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感受到了被重视。 她甚至因此心动过。 就在刚知道真相的瞬间,明白了这些年那人在她身上的用心程度,她的心竟有瞬息的心动。 可越是这样,如今的关静姝就越觉得不能接受。 她的丈夫刚去了不到一年,再过几月便是对方的忌日,自己分明决定了要寡居一人,为丈夫向母亲尽孝。 可如今自己却因为另一个男人的用心而动心。 这算什么? 所以她逃了出来。 比起天子的坦然,她反而显得畏畏缩缩,又格外局促。 还记得那时匆匆赶回来的长公主知道她连团团都不要了时,开口求了她许久,让她不管怎样,至少把团团带走。 可关静姝还是毅然放弃了团团。 她离开时告诉长公主,自己以后不会再入宫了。 她的丈夫因她而死,她不可能再去想别的。 那样的情深,她受不起。 . 宫中。 看着自从关静姝走后就没再说话的天子,长公主心中犹豫了许久,才最终开口问了句。 “陛下,究竟是怎么了?” 她不过离开一会罢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关静姝在琼英树下煮茶,天子坐在一旁,两人偶尔说上两句话。 这段时间关静姝时常入宫,一来了也总是在这小院中待着,天子有时也会过来。 许是因着在这记载着自己幼年记忆的院子里,所以关静姝也格外放松,几次下来,她和天子之间竟有些回到了还未出嫁的状态。 不过每次长公主也都会在一旁。 今日因着意外,长公主在品茶时,手中杯子掉落,褐色的茶水在裙裳上晕开,她不得不回锦安殿换身衣裳。 帝王意 第33节 原想着也算是个让二人相处的机会。 谁知当自己换好回来后,看见的就是关静姝丢下团团,面色凝滞,执意出宫的模样。 问了几句后,关静姝和陛下谁都不说,长公主只能劝关静姝带团团走,不然团团该多伤心。 可对方却铁了心不要团团。 长公主也只有这时才有机会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子原本一直沉默着,他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从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能感觉到,他此时并不算好的心情。 “……她看到了那幅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上去沉沉,“朕先前叫人准备了字画,想邀她一道鉴赏,可今日周成休沐,拿了画的便是御前旁的人,那人将画拿错了。” 画? 乍一听得这话,长公主还有些懵然,听完之后却忽然反应过来。 “是当初大婚那副——?!” 天子嗯了一声。 长公主双眸微睁。 “怎么会……” 她记得那副画,关静姝大婚那日,还是太子的陛下找了京中最好的画师随她一道去都阳侯府参宴,那时的长公主还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叫她带上个画师。 直到后来偶然发现了那副绘了关静姝大婚当日景象的画后,她才骤然明白过来。 自己这个皇弟早就对关静姝情根深种的事。 可她也没想到,那副画作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关静姝看见。 想到先前关静姝离开时面上的神情,长公主忙开口,“陛下您不会……” 她原是想听见对方说没有。 可天子却根本没犹豫,直接点头。 “她很聪明,什么都猜到了,朕就全都告诉她了。” “这怎么行!” 长公主下意识喊了声。 “静姝的性子您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她心里原本就因为宁成业的死而准备寡居一生,您今天什么都告诉她,岂不是自断后路?她走的时候说了,以后都不会再入宫,那您先前做的那一切不是都白费了吗?” 长公主真的觉得自己会疯掉。 这么几年来,她帮着天子送了不少东西给关静姝,为了不让对方知道真相,次次都要想尽办法瞒着。 原本说好的再等等,可自己不过是因着衣裳湿了离开不久,再回来一切都变了。 眼见她如此着急,天子却只是沉默着。 片刻后,他微微抬头,视线落在先前关静姝曾坐过的位置。 一双眼中神色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脸色却反而比长公主要好上不少,竟不见沉郁之色。 他看上去心情不悦,可眉宇之间却少了些纠结之色。 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原也没想过瞒她一辈子。”沉着声,天子徐徐开口,“如今什么都告诉她了倒也好。” “陛下?”长公主一怔。 天子却径直弯腰,一把捞起在自己身边蹲着的团团。 “你乖乖的,过些时日,朕便让你回到她身边。” 第二十八章 关静姝起身后正梳妆, 便见云隐从屋外进来,手中捧着个梨花木雕花匣子。 “少夫人,长公主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云隐说着, 将手中的匣子往桌上一放。 恰好此时关静姝收拾停当, 她示意伺候的丫头出去, 接着才从妆奁台前起身走到桌前。 “来送东西的人呢?”她问了句。 云隐便回说已经走了。 “跑得倒是快。”关静姝嗤了一声,接着看向那桌上的匣子。 什么长公主派人送的。 这些日子每隔几日便会有宫里的人来都阳侯府, 说长公主派人送东西给她,第一回 关静姝还真以为是长公主给的。 结果打开后见了里面的东西才明白, 所谓长公主,不过是天子的又一次托词罢了。 而比起先前特意瞒着, 如今的天子则直接得多。 送的都是关静姝一眼便能看出来是谁给的物件,说是长公主不过是不想让旁人平白议论罢了。 起先关静姝还叫云隐退回去, 次数多了,那来都阳侯府宫人便学乖了, 东西一送到手, 匆匆忙忙便离开了,一刻不多停。 这回也一样。 伸手将那匣子打开, 关静姝便看见了里面放着的小坛子。 “咦,这是什么?”云隐有些好奇。 关静姝伸手将那小坛子拿起,还未开封便有一股酒香味传来,暗香幽幽, 沁人心脾。 闻到熟悉的味道,关静姝原本微蹙的眉心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琼英落酿的酒。” 最常入宫的那段时日,关静姝喝了不少这酒, 只是自从那回从宫中逃似的出来后, 她便再没喝过了。 如今这酒就这样静静躺在手中的坛子中, 倒让她想起了那棵琼英落。 “少夫人,这里面是酒?”听得自家主子说的话后,云隐恍然大悟,“怪道方才那宫人把匣子给奴婢时特意叮嘱了要小心拿着,奴婢一路捧着过来也觉着似乎有什么晃动的声音。” 原来里面装的竟是酒。 想到这儿,周围那酒香愈发浓烈,云隐不由地问了句。 “少夫人,这酒好香,您打算什么时候喝?” 关静姝将小坛子在掌心中转了转,最终摇摇头。 “不喝。”她道,“拿去丢了吧。” 云隐一怔,“这,这酒这样香,一闻便知是好酒……” 就这样丢了,不可惜吗? 而且还是长公主叫人送来的。 最后这句云隐没说出来,因为她忽然想到,这些日子长公主送来的东西,最后的归宿都是被丢掉。 云隐有些懵懂,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从三个月前少夫人入宫没多久便匆匆回来后,先是叫她将先前那些长公主给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瞧着也像是要丢了,可最终她还是叫云隐收回了库房,只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拿出来看过。 后来更是再没入宫过,无论长公主派人来召了几回,自家主子也总是用各种理由回绝了。 原以为长公主被拒绝了会不悦,可对方不仅不生气,反倒隔三差五便叫人来府上送东西。 只可惜自家主子总是打开看一眼便叫她丢了,更有些时候,连开都不开来瞧,便叫她拿去丢了。 云隐心中觉得奇怪和可惜,可也不得不照做。 只是今日她看出来,少夫人似乎很喜欢这坛琼英酿,否则也不会在手中捧了这么些时候。 可最终还是叫她丢掉。 云隐想劝一劝,关静姝却已经将手中的小坛子放回匣子中,原是打算叫云隐一并带走,可将坛子放回去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匣子最底下似乎还放了什么。 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放,接着伸手将匣子最底下的东西拿了出来。 “咦,是一沓纸?”云隐见状也有些好奇。 关静姝将那折叠起来的纸张展开,才发现那是铺在最外面的两层,想是用来防止琼英酿不慎洒出来而浸湿了里面的纸张。 原还想着里面究竟是什么这么重要,结果当彻底展开,看到纸张上的内容后,关静姝顿时一滞。 “……是团团?” 云隐凑过去看了眼,不仅低呼了声。 “这画绘得好传神,上面的团团仿佛活了一样。” 和云隐说的一样,那夹在最里面的纸张上画的是团团,一共有六七张,每张上面的团团姿态都不同。 最上面那张是团团趴在琼英树下百无聊赖睡觉的场景,它似乎困极,又似乎很舒服,两个后脚往后伸直,整个身体拉得老长,小脑袋磕在自己前爪上,乌溜溜的双眼此时半眯着,享受着惬意的时光。 下面一张则是团团蹲在草丛中啃草的场景,它显然很喜欢青草,小脑袋一直在草上面拱着,两只前爪微微抬起,用小嘴去够比它高的草杆,似乎是好容易吃到了根,嘴里还叼着,只露出一点青色的草叶子痕迹。 再往下则是团团在溪流边跑跳,和院子里的鹅卵石打架,蹲在琼英树下用爪子刨土,想打个洞出来。 画团团的画师显然工笔了得,将团团身上憨憨的呆呆样一点不差地复原了出来。 关静姝看着这些图,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 当指尖翻到最后一张时,不由地一顿。 最后一张同样是团团,可和前几张不同,这张的团团被人抱在膝上,整个小兔子都躺平了,瘫成一个长条,小脑袋靠在那人的膝头,而它身子的一边被人圈着,防止它掉下去,此时雪白的小脑袋上落了只修长的手,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指尖在团团的小脑袋上轻抚着,让喜欢被摸头的团团舒服得眯起了眼。 画上只画了趴着的团团,和抱着它的人的半边身子,可却原原本本地将那人的衣衫也画了出来。 绛紫色的祥云龙纹锦袍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那修长的指尖更是昭示着这人的身份。 而在最后这张画的最尾端还留了句话。 【团团它想你了,等你接它回家。】 帝王意 第34节 没有落款,可笔走龙蛇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个字的尾端的笔锋锐利,无不透露出了落笔之人的久居人上气势。 也正是这最后一张画让关静姝霎时清醒过来。 她不再看那些团团憨憨的模样,反而胡乱将纸张折起,塞回桌上的匣子中。 “拿走。”她偏过头不再看,说了句。 云隐不解。 她说着上面的团团看着多有趣,为什么不留下来。 关静姝却只是摆手,让她拿出去丢了。 云隐见对方脸上的神色不好,便也不再多言,小心将匣子合上,接着便往外走去。 “等等。”当她已经出了门时,却听房内少夫人又喊了声,于是又赶紧匆匆走回去。 “把画拿出来。”关静姝道。 云隐闻言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马上应了句,又小心将那里面的几张画拿出来,递给对方。 关静姝接过后将原本被自己随意折起的话又展开铺平,团团呆呆的小模样便又展露在眼前。 “少夫人,那这酒……”眼见对方没再说话,云隐便问了句。 “丢了吧。”这回关静姝没再犹豫,甚至没抬头,便告诉对方拿去丢掉。 云隐捧着那匣子出了房门后,想起方才自家主子展开那几张画小心的模样,不禁感慨了句。 “看来少夫人还是很想团团的。” . 夜,皇城,紫宸殿。 “看清楚了,被丢出来的只有那琼英酿?”年轻的天子此时早已放下手中的折子,修长的指尖拿着根苹果枝悬在半空,而御案上一小团白团子跟着他手上的苹果枝不停跑动着。此时御案早已被清理干净,还铺了软垫,防止团团打滑。天子边逗着团团,边看向下方司部的人,“被送去的画果真没被一并丢了?” 司部的暗卫便忙应了声。 “回陛下,臣看得真切,云隐姑娘捧着匣子进屋,过了半晌便出来了,可刚走到门口似是又被叫了回去,待了半刻重新捧着那匣子出来。她将那匣子放到了都阳侯府后角门,臣等她进府后便打开匣子看了,里面确实只有那坛琼英酒,和用来包裹那几张画的纸张。想是画已经被留下了。” 听得这话,天子温润清隽的面上勾起一抹笑。 “团团,她还是惦记你的。”他说了句,接着将手中的苹果枝放到团团跟前,团团闻到味道了忙张嘴一咬,接着一用力,就把苹果枝从天子指尖抢走,然后自己跑到御案最边上蹲着开始啃起来。 “嘎吱嘎吱——”小团子啃苹果枝的声音在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天子单手撑在御案上,看着团团这急切的小样子,脑中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若是她能看见你这模样,会更开心吧?” 思及此,他摆摆手,示意暗卫退下,接着唤了周成上前。 “陛下。”一直候在身后的周成恭敬开口。 “宣那画师来紫宸殿。” 多画几张团团,明日再叫人送去侯府。 . 之后的几日,关静姝照例收到宫里送来的东西,什么都有,但唯一不变的,就是几张团团的画,而和先前一样,关静姝还是叫云隐把东西都丢了,唯独留下画了团团的画。 而那些画的最后一张也总是会带上那人,和他的字。 关静姝只当没看见,只看团团便是。 与此同时,她用了更多心思去准备一月后宁成业的忌日。 婆母有时候也会叫她去正院商量此事,偶尔会提及侯府后继无人的事,关静姝也总是安静听着。 她感觉得出对方好像有什么要跟她说,可总也不提及,她于是也不多问。 就这样又过了快一月,只剩七日便是宁成业忌日,关静姝便更忙了。 她想着毕竟是亡夫头忌,万不能出岔子,因而每日早起晚睡,桩桩件件都是自己亲自抓。 巧的是,从半月前开始,每隔两日便会来府上送东西的宫人便再没来过。 也不知是不是那人已经没了耐心,不愿再做这事。 可此时的关静姝也没心思去关注这个了。 亡夫忌日在即,此时若是看见那人送来的东西,她心中只怕根本不能接受。 不送了也好。 而关静姝没想到,自己如此用心操持忌日的事,结果在忌日当天,她自己会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 再有七日便是儿子头忌,宁夫人怎么都睡不着,再加上一心记挂着大郎,又惦记着自己先前的那些准备,她夜里越发反复翻身,难以入眠。 这边心中正求着上天保佑不要出岔子,偏偏便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看着眼前的乔嬷嬷,宁夫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大郎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1 23:48:41~2022-06-13 22:3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雾岛听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岛听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离宁成业忌日只剩两三日时, 关静姝发现婆母变得有些不同。 原本这些日子她时常会去正院和对方商议事情,可这两日她每每人到了正院都被乔嬷嬷劝了回去,说夫人身子又有些不好, 没了精神再应对那日要安排的事, 还说一切便照着两人先前议定的章程来。 关静姝一听婆母身子不好便打算叫人去找大夫, 乔嬷嬷却说早已看过大夫,没什么大碍, 休养几日便好。 关静姝便也没多想,毕竟自打宁成业去了后, 婆母的身子便时常不好了。 只是还是要亲自看看才能放下心来。 乔嬷嬷见她坚持,便也不拦着, 让她进去了。 关静姝入内后果见婆母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见着是她来了还叹了口气。 “知道你近来忙着,特意叫人拦着你不要来了, 免得耽搁了正事。” 关静姝便说, “母亲身子不好,我怎能不来瞧瞧?” 说着还问对方感觉如何, 大夫开的药可用了。 “才刚乔嬷嬷叫人去熬了药,我头有些晕,便躺着休息会儿。” 说着便问了关静姝一切都准备的怎样了。 关静姝便说差不多了,余下些细枝末节的, 自己再上心些便是了。 宁夫人听后说这便好,如此她便放心了。 婆媳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后来关静姝见对方面露倦色, 才起身告辞。 候在门外的乔嬷嬷将她送到院门外, 又等了一会儿才折返回去。 “夫人, 少夫人走了。”回到房间后,她替宁夫人调整了下坐姿,接着才开口。 宁夫人此时却顾不得关静姝走没走的事,只是看着乔嬷嬷,眼中有些焦急。 “大郎有没有消息了?” 乔嬷嬷顿了顿,接着摇头。 “老奴派了不少人去找,可都没找到小少爷的踪迹,就连张妈也不见了。他二人先前住着的地方也已经人去楼空。” 宁夫人一听面上便露出绝望来。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怎么会找不到了……” 明明再等几日,大郎便能名正言顺地回侯府了,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人不见了。 那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儿子已经没了,她就剩下这么个孙子,怎么就不见了! “周边的人你都问过了?”忽然,她看向乔嬷嬷,“张妈带着大郎在那里待了快一年,周遭虽住的人少,可我记得也有几户人家,你都派人去打听过了吗?好好的两个人怎会忽然就不见了!难道都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老奴也派人打听了,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那些人便和张妈不熟,不过是见面打声招呼的关系,再加上各自屋子都离得不近,因此直到老奴派去的人上门问了,那些人才知道张妈连带着小少爷都不见了。问了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宁夫人闻言指尖揪紧身下的被子,面色越发悲戚。 “我的儿啊……”她有些哽咽地开口,“我的业儿啊,你要是泉下有知,就当可怜可怜我,让老天把大郎给我送回来吧。若是没了大郎,我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可无论她怎么呼唤,又怎么在接下来的两日派人去继续找大郎的踪迹,却始终没有好的结果传来。 大郎连带着张妈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毫无音讯。 宁夫人的病情也越发加重。 到了宁成业忌日这天,她甚至连起身都困难,只是躺在床上,一双眼痴痴地望着头顶的床幔,不知在想些什么。 关静姝早早便过来问安,同时请她一道去主持祭奠。 宁夫人想着毕竟是儿子的忌日,于是让乔嬷嬷先把关静姝打发走了,再强撑着身子起来。 可就在乔嬷嬷替她梳洗时,一个关于大郎的新消息传来,让宁夫人彻底心灰意冷。 ——张妈死了。 来回话的是乔嬷嬷派出去的一个小厮,一直在正院伺候,算是宁夫人身边的人,嘴严实从不乱说话,对宁夫人也衷心。且知道大郎的存在,先前宁成业尚在时,每每去永阳坊送月银的便是他。因此这一年来,乔嬷嬷有什么关于大郎要紧的事都派给他去办的。 也正是他,如今查到张妈的下落,便匆匆回来回禀了。 而宁夫人听得说张妈死了后整个人都懵了。 “她死了,她怎么死的?”看着眼前的小厮,宁夫人面上神情有些骇人,“那大郎呢?大郎去哪儿了?” 帝王意 第35节 小厮便说自己也不知道小少爷去了哪儿,只是打听到了张妈的情况。 原昨晚上有住在一处的人去自家地里歇凉,结果看见草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着光,走进一看是个银簪子,再仔细一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竟是面色青白浑身僵冷张妈。那人说张妈双眼突出,舌头伸出老长,脖颈上是明显的勒痕,显然是被人勒死的。 身上衣服都完好,头上的簪子也没被拿走,显然不是因财杀人。 至于大郎却还是没消息。 而宁夫人听得张妈没了后,整个人的面容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因为她知道,照顾大郎的张妈都没了,只怕大郎也凶多吉少。 原本两人都下落不明,她还能安慰自己大郎身边有张妈跟着,可如今张妈没了,大郎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去哪儿?又要怎么生活? 这都是现实的问题。 于是这下宁夫人是彻底起不来了。 她再次躺回了床上,关静姝派人来问她准备得如何她都不说话,还是乔嬷嬷去将人打发走了。 . 关静姝这边正等着婆母过来,结果派去正院的人来回话说,夫人又复发了,如今连床都下不来,只怕是来不了了。 听得这些,关静姝下意识便要去正院看看,却被关母拉住。 “如今眼瞧着要到前来吊唁的宾客都要到了,你婆母来不了,什么便都要你来应对,若是你走了,这里还成个什么体统?”她告诉对方,眼下最要紧的是应对马上要到来的各府的人,再派大夫去给宁夫人看看,等到一切差不多时,关静姝再去正院也不迟。 那来回话的人便也说乔嬷嬷叫转告,让少夫人不要担心正院的事,夫人那儿一切有她。 见状关静姝便也暂时放弃了去正院的打算,留在这里。 正如关母所言,各府前来吊唁人很快就到了。 尽管已经是一年忌日了,可京中各府依旧来了不少人,因为都知道关静姝和长公主的关系,先前那些天长公主隔三差五便派人来都阳侯府送东西众人也是看在眼里的。 长公主乃天子胞姐,关系甚好,关静姝和长公主亦是闺中密友,前来吊唁看似冲着都阳侯府,实则都是给得关静姝面子。 关静姝自然清楚其中的缘由。 在陪着那些人说话时,心中却总是不合时宜地想起天子。 京中各府只当那些东西都是长公主送来的,可只有她知道,长公主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为了让宁成业忌日看上去场面大些,关静姝还找了道士来做法事,拢拢杂杂弄了好些时候。 前来吊唁的人有些一直陪着,有些待了个把时辰便告辞离去。 关静姝见状叫云隐亲自送人出去。 自己则留下来继续陪着其他人。 一切原本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可忽然不知为何,这边正说话的关静姝听得府外有吵闹的声音,似乎有谁在争执着什么,声音大的就连原本做法的道士都停了下来。 不停还好,这一停便更能听清楚外面的声音。 像是个女声在喊着什么,还有孩童哭泣的响动。 关静姝和身边的人都是一怔,还未来得及叫人去看看发生何事,便见云隐匆匆着步子跑了进来。 “少夫人,不好了,外面来了个女子带着个孩子,说是要找您讨公道!” . 正院中,宁夫人此时正难受着,食不下咽,连点清粥都喝不下。乔嬷嬷在旁劝了半日,她也只当没听见,只是留着泪,口中念着“我的业儿……我的大郎……”,似乎有些魔怔。 乔嬷嬷见状心里着急,可又没法子,那熬好的药早已在旁放得凉透了,宁夫人也不愿意喝一口,只说自己不如跟着儿子孙儿一起去罢了。 这边正苦口婆心劝着,便听见房门被敲响,乔嬷嬷于是只能先放下手中的粥碗走了出去。 片刻后再回来面上竟带着喜悦又复杂的神情。 “……夫人。”她看着床上的人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被对方灰败的面容刺激到了,把刚才自己听见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小少爷有消息了。” “……”宁夫人听得这话先是没反应,显然没听进去,直到乔嬷嬷又说了一遍,她才慢慢转过头,有些嘶哑地开口,“真的?” “千真万确!”乔嬷嬷道,“才刚小厮来回话,说眼下小少爷就在侯府门外站着。” “——!”宁夫人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身子虚弱,忙起身就要往外去,“我要去看我孙儿。” 却被乔嬷嬷一拦。 “夫人,还有件事。”乔嬷嬷的声音变得有些轻,“小少爷是……是跟着他生母一起来的。” 生母? 宁夫人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接着睁大双眼。 “你是说那外室?!” 此时都阳侯府外,关静姝站在府门外,看着眼前的两人。 一袭素衣的女子,手上拉着个孩子,两人就这样站在她跟前。那女子面容姣好,看着柔柔弱弱,面上还带着清泪,口中说着什么“大爷忌日,我自是要带着大郎祭拜”之类的话。 而那被她牵着的孩子也是嚎啕大哭着。 那模样,赫然便是先前关静姝在宁成业墓前见着的那小不点。 第三十章 关静姝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落得今天这样的境地中。 原本她费了大心思给亡夫办了这场周年忌, 京中各府也来了不少人,即便是婆母身子骤然不适无法出席,她也强撑着一人主持, 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万没料到, 会半途出来个女子, 还领了个孩子。 就在都阳侯府的门外,那女子一身素服, 哭得梨花带雨,就连她手中牵着的孩子也受了她感染一般嚎啕大哭。 关静姝听着那女子口中说着自己和宁成业的关系, 又提及那孩子是宁成业子嗣,如今带孩子来不过是想给亡父磕头上香, 尽一尽为人儿子的孝道。 那孩子关静姝见过的,几乎是一眼她便认出了, 那就是先时她在宁成业墓前撞见的孩子。那模样,眉宇之间像极了宁成业, 就连当时跟着的嬷嬷都说活脱脱一个儿时的大爷。 关静姝不是没怀疑过, 可后来派去查的人没查出问题,婆母又旧疾复发, 她因着种种事便没再叫人追查。 如今这自称云柳的女子带着孩子找上了门,关静姝才骤然惊觉,自己以往似是过得太过糊涂,分明许多事其实早有迹象。 听着对方口中说着自己与宁成业之间的情谊, 又看了看那孩子的年岁,约莫四五岁的光景,再想到成婚那几年丈夫对她的冷淡, 关静姝浑身阵阵发冷。 原来这么几年, 她活得全然浑浑噩噩, 竟好似个傻子似的任人欺骗。 府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多数都是今日前来侯府吊唁的,谁也没想到竟会看见这一出。 在听得那女子梨花带雨的哭诉后,不少明白事理的都知道这错不在关静姝身上,可毕竟是别人家事,他们也不便开口,便找了由头先行告辞。 这些京中各府的人离开后,便有好事之人听得动静赶来看戏。 和先前那些人不同,这些多数都是平头百姓,且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见了一弱女子带着孩子上门,母亲孩子都在哭,而相比之下,侯府的那位少夫人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府门外,看着阶沿下方的两人,半晌了还开口问了句。 “你跟了宁成业多久?” 那云柳显然也没想到她竟会是这样的反应,照着自己设想,她应当在看见自己后久要发疯,再叫人来驱赶她,这样自己便能借机说出更多,好让人同情,可对方在听了自己说的一大堆话后,竟还能如此冷静地问出这句话,倒让云柳一滞。 “我问你,跟了宁成业多久?”见她不回答,关静姝又追问了句。 云柳在她犹如实质般的目光中说了句“六年”。 关静姝便又问孩子多大了。 她回说如今五岁。 关静姝听后心中忽然有些好笑。 她和宁成业成婚五年,这女子跟了对方六年,孩子如今五岁,也就是说,几乎是她和宁成业成婚不到一年,这孩子便出世了。 再听得方才云柳说着自己同宁成业如何情深似海,只是碍于关静姝的存在,才不得不住在外边当个外室,连带着孩子都不能认祖归宗。 难怪宁成业对她不上心,对子嗣一事更不上心。 原来早已有了心尖上的人,也早已有了子嗣。 关静姝觉得浑身都冷,可越是冷,她越是冷静。 眼见府外围着的人越发多了,她最终做了决定,叫人将那外室和孩子先带进府里。 别的再慢慢问。 . 宁夫人这边在听得那外室带了孩子在府门外后,整个人先是滞住,接着反应过来。 “大郎果真还活着?!” 那前来报信的小厮便说自己绝不会看错。宁夫人心中一阵混乱后,立马叫乔嬷嬷替她收拾,要去看自己孙儿。 “夫人,如今重要是不是小少爷,是少夫人那边,那外室闹成这样,少夫人知道了要如何善了?” “善了?”宁夫人眉心一横,冷哼了声,“原我就打算今日让她见大郎的,如今虽出了些意外,可也算殊途同归,她不是总觉得对不起业儿吗,眼下大郎回来,她若真觉得对不起,就该让大郎认祖归宗!” “可……可那外室怎么办?” 宁夫人并未将外室放在眼里。 “这要怎么办?大郎失踪这些日子,显然就是她将人带走了,张妈只怕也是她下的手,这个女人心机素来深沉,先前若非看在业儿和大郎的份上,我早收拾了她。如今也好,她带着大郎上门,自然什么都会跟关氏说,届时便让关氏和她去斗,若是关氏容不下她,我再顺水推舟,将她发卖了便是。如此大郎也不会恨我,只会恨关氏。” “那若是少夫人都不过她……” “那就是关氏自己没本事,连个外室都都斗不过,活该她被欺负。” 说完宁夫人也实在没了耐心,匆匆忙忙便赶去了东苑。 她原想着这么点时间,关静姝见了那外室只怕要发疯,自然不会问出什么来,届时她再出面做个好人,站在关静姝这边,让对方信任她的同时,也能帮着劝对方留下大郎。 可她没想到的是,关静姝竟会如此冷静,且很快就把人带回府,还摒退旁人问了那外室不少事。 宁夫人更没想到的是,关静姝的生母也在一旁。 等她赶到东苑时,关静姝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包括知道了这几年来,她作为婆母明明知道儿子有外室和外室子的情况下,还帮着宁成业一起瞒着的事。 以至于失了先机,宁夫人竟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只能看着那外室,想要将大郎抢过来,可大郎却不认她,只认自己母亲。 帝王意 第36节 宁夫人见状顿时一口郁气堵在心口,眼见关静姝正坐着,身边是关母,两人面上的神情都有些泛冷,尤其是关静姝,在看见自己来后竟不似先前那般尊敬,只是口中叫了声母亲,根本没起身。 宁夫人近些日子习惯了关静姝伏低做小的模样,眼见对方如今这般,心中不由地又是恼怒,脑子一热的后果便是脱口而出。 “你如今出息了,见了长辈也如此没规矩了?”说着又提及对方害了宁成业的事。 只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关母打断。 “害了你儿这样的罪责我女儿可担不起,宁成业究竟怎么没的,你心里一清二楚。” “你,你什么意思?!” 宁夫人听了对方的话后骤然一滞,反应过来后忙看回去。 “我儿就是为了替关氏买琴穗才没的!” “是么,那你不如问问这外室,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静姝原本心思有些离远了的,她想着要如何安置这外室和大郎,因此在看见婆母来了后也只是平淡的模样。可眼下听得母亲和婆母的话,她整个人忽然意识到什么。 “娘,您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宁成业究竟怎么没的”? 当初对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根琴穗,她至今都保留着,可如今听来,竟是有内情吗? 关母听得她问,也不含糊,径直道。 “先前我时常想告诉你,可你总不愿回府听我说,觉着我对宁成业有意见。如今外室带着外室子上门,你当宁成业对你好,可就连他的死都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娘,您究竟在说什么?” “我说,宁成业根本不是为你而死的,他是为了这外室!”关母说着指着那外室,“他去世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这外室,那琴穗不过是他为着瞒过旁人而随手拿起的障眼法罢了!若非他在半途见了这外室,又怎会忽然入了那铺子,谁也不知他们究竟在那铺子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最后这外室活了,而宁成业死了,恰好手中攥着那琴穗罢了!” 关母早已看够了自己女儿这一年来为了宁成业而内疚难过的模样,多少次想要将真相告诉她,可她总觉得自己是故意挑唆两人之间的关系,叫她回关府,也总是不愿。 如今有了机会,便想什么都说了。 她原还想着将避子药的事也一并说了,可不想前番话刚说完,便见原本坐在身旁的女儿骤然起身。 “娘,您、您说的都是真的?” 关母闻言下意识要说是真的,可刚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女儿面上的神情,顿时失了声。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女儿这副模样。 面色苍白如纸,双唇轻颤,眼中带着不敢置信。 甚至还有一丝祈求。 对关静姝来说,外室和孩子都不算什么。 她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这一年来的内疚和彻夜难眠,甚至在因着那宫中复刻的小院而高兴,身边有团团陪着时偶尔的心情放松都会让她觉得愈发羞愧。 因为她觉得,丈夫因她而亡,可她却因为这些事而感到开心,完全忘了逝去的人。 这让她时常难以接受。 所以她才会总去宁成业的墓前,借此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对方是因为自己才没的。 可如今娘亲却告诉她,宁成业的死跟她毫无关系。 那个她珍之重之的琴穗,其实不过是对方随手一拿的东西罢了。 宁成业到死,眼里都只有那外室。 她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娘亲,等着对方的回答,甚至祈求对方能告诉她,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不过是随口捏造的谎言。 可她没能等到娘亲的回复,因为对方抬头看了她眼后,张了张口,竟又沉默下来。 眼中带着不忍。 关静姝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转过身去看跪在地上的女人。 “宁成业最后见的人,真的是你吗?” “是!”云柳不是关母,她恨不得让关静姝知道一切,因此直接回复,“大爷最后确实是和我见面,不止如此我们还……” “啪——!” 巨大的响动截断她的话,云柳惊吓过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关静姝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掷在地上,接着笑了一声。 “原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 她说着转而看向宁夫人。 “母亲,您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事?” 宁夫人被她幽幽的眼神看的心中一紧,半晌才说了句。 “知道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 关静姝盯着她。 “你明知阿业的死跟我没关系,这一年来还如此磋磨我?” 她说着又笑了声,接着越笑越大声,仿佛高兴极了,可仔细一听便能听出她那笑声中的悲凉和嘲讽。 她觉得太有意思了。 自己背负着害死丈夫的罪责,在愧疚和痛苦中过了整整一年。 结果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个傻子。 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一切,跟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一章 关静姝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刚新婚不久, 和丈夫之间关系不算多差,和也算不得多好。 原就是没见过面的,天子一张圣旨让两人结为夫妇, 尽管关静姝有些不适应, 但还是抱着想和丈夫好好相处的想法。 可新婚丈夫却似乎并不喜欢她, 从新婚之夜借故推脱有事不来,到婚后很少宿在房内, 再到后来长时间不归府。 关静姝见到自己丈夫的机会越来越少。 这让她有些茫然。 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后生活竟会是这般的。 丈夫看似温和, 可面对她时却总是带着疏离,婆母不知怎的总是不待见她, 每每去问安她也总是被对方挑刺讥讽。 侯府上下见了她时,也总是带着说补充的意味。 似是怜悯又似是嘲笑。 关静姝觉得太奇怪了。 可她还是努力做好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媳该做的。 日子就这样过着, 忽然有一天,素来对她疏离的丈夫温柔地对她笑说, 自己找了人替她开方子调理身子, 以便孕育。 关静姝想拒绝。 因为她觉得没孩子不是自己的问题,她的身体也一点事都没有, 为什么要喝药? 可分明心中是拒绝的,在面对丈夫的提议时,她还是含笑应下了,甚至主动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成婚已久妾身却始终不能为夫君孕育子嗣, 实在汗颜,如今倒要劳烦夫君为切身奔走请医,妾身心中过意不去。” 她就这样轻易答应了对方开药替她调理身子的建议。 可明明心里是万般抵触的。 不要答应他呀! 关静姝在心底喊着。 他不是为了你好, 他是在害你的! 但无论心里怎么拒绝抵触, 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熬药的丫头手中接过那药, 一口饮尽。 明明只是梦,可喝下药的瞬间,苦涩呛人的味道从舌尖瞬时蔓延开来,传遍整个口中,咽下之后,那苦仿佛有生命般,开始在关静姝整个腹中作乱,疼得她不得不蜷缩起整个身子才能略微缓解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苦涩。 可蜷缩身子并不能让那苦涩彻底散去,腹中的苦仿佛变成了疼,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关静姝身子开始痉挛,背后更是透了一身的汗水。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似乎躺在床上,有人在叫着她。 “少夫人,少夫人。” 是云隐的声音。 睁开眼看去,云隐却并不在跟前,站在床前的是她的丈夫和婆母。 “才刚大夫说,她生不了了。” 关静姝听见自己婆母说了句话。 “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有什么用?”对方的声音冷漠且虚无缥缈,“我儿,依我看,不若休了她,接大郎和你那外室入府。” 大郎,外室? 关静姝头脑混混沌沌。 她睁着眼,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丁点声音都发不出,她又抬手,想告诉对方自己醒了,可无论她怎么用力,一双手都仿佛被人按死在身侧,始终无法抬起。 “母亲,不能休妻。”丈夫的声音同样冷漠至极,提及她时,仿佛在说个不认识的人,“此乃圣上赐婚,怎可轻易休妻?她生不出来,我再找别的女人便是。大郎和云柳我已派人去接,不日便会入府。关氏与我成婚多年始终无子嗣,我若纳妾,旁人又岂敢说什么?” “我儿思虑周全,便依你所言。只是关氏我瞧着实在碍眼,不若叫人封了东苑,让她自己待着便是。” “儿也是这样想的。” 冰冷的对话结束后,关静姝甚至连替自己分辨的机会都没有,便跌入黑暗,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破败的小院中。 四周空无一人,唯有凌冽冷风阵阵吹来,将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吹得四处翻飞,可她感觉不到冷。 帝王意 第37节 或者说,她的身体和心早已冷透,自然感觉不到外界的温度。 萧瑟的东苑杂草丛生,她的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院门早被封死,再无人踏足。 关静姝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恍惚极了。 隐约中,似乎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奏乐敲打声,像是有什么喜事一般。 “快些快些,再晚新夫人该生气了。” 院外似乎有丫头走过,口中喊着什么。 “大爷说了,新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金贵得很,半点怠慢不得,喜宴之后便要伺候新夫人休息了。” 新夫人? 什么新夫人? 关静姝越发混沌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去问的,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没穿绣鞋,就这样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杂草丛生的地上碎石遍地,她不过走了几步,掌心便被石头割破,鲜红的血迹沁出,浸染了地面,可她却感觉不到疼。 张了张口,她喊了一声,其实自己都没听清喊了什么,偏院外听清了,很快便传来一句话。 “自然是我们大爷新娶的新少夫人了,还是带着小少爷嫁进来的,母凭子贵,大爷喜欢得紧呢。” “……原本的少夫人?”那声音嗤了一声,“一个疯子罢了,谁在意她?” 疯子? 谁是疯子? 关静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在说自己,她于是快步跑到院门处,接着伸手拍打紧闭的门,口中大声喊着什么,可院外却再没丁点动静传来。 这时又一阵风吹来,关静姝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仿佛被冻住了。 好冷啊。 她缩了缩身子。 真的好冷。 眼前的一切又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什么梦啊。 她在心里想。 她不喜欢。 很讨厌。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关府,那个她曾经生活长大的地方。 娘亲房间中,她和自己的嬷嬷在说着什么,关静姝就站在一旁,可两人却完全没注意她,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夫人,都查到了,那宁成业成婚前便在外养了外室,如今就养在永阳坊的,连孩子都几岁了。先前那调理身子的药,实则为避子药。” 外室? 这是关静姝第二次听得这话了。 她往前走了走,就站在了娘亲身边,可对方就是没看见她一般,只是面带怒意和张嬷嬷说着话。 关静姝开口说了几句,想问对方外室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但最终她发现,眼前的两人是真的看不见她。 更遑论她说问的话了。 她于是想听对方往下说,可渐渐地,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娘亲逐渐扭曲,她的世界又一次堕入黑暗。 “陛下,静姝的情况您真的不打算告诉她吗?” 是谁在说话呢? 关静姝感觉自己躺在了柔软的锦被上,耳边是若隐若现的声音。 听着耳熟。 她想睁眼,可双眼仿佛有千金重,怎么也睁不开。 浑身上下也好似没有一点力气,让她连动一根指尖都困难。 “宁成业给她下了四年的药,致使如今的她身子羸弱畏寒,再难有孕。您为何不告诉她?” 下药…… 关静姝混沌的脑子隐约清醒了些。 当初丈夫说为她请大夫开方子的景象浮现在心底,她仿佛想起什么。 是啊,下药。 她喝了四年的不是调理身子的药,而是避子药。 四年,整整四年,她如今的身子已经再难有孕了。 可她…… 是怎么知道的? 是谁告诉她的呢? “此事暂且不要告诉她。”似乎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朕怕她受不住。” “您如今不告诉她,她日后若知晓了,只会更受不住!” “如今说,并非好时机。” “那何时才是好时机?” “等。”那低沉温润的声音只说了一个字。 “这要等到何时?!”另一道熟悉的女声提高声音,“陛下,您如今知晓此事却不告诉她,自以为为她好,等她知晓一切真相,她会恨您的!” 真相? 什么真相? 她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她究竟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关静姝觉得自己更加混沌了,原本好容易有的一丝清明也再次消失了。 不知何时,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搂入怀中,那怀抱坚实温暖,抱着她的人温柔小心,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难以挪动的指尖被人纳入掌中,很快和对方十指紧扣。 “阿姝……”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关静姝却无法睁眼。 “阿姝。”那人又叫了她一声。 缱绻万千。 关静姝不知怎的,控制不住地想沉迷于这温柔之中。 可对方却又说了句话。 “宁成业殁了,你如此伤心,果真要为了他寡居一生么?” 谁没了? 关静姝觉得自己脑子里越来越多的消息,快装不下了。 “他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的?你知不知道,他生前最后见的人,都是那心心念念的外室,而不是你。他分明是为了那外室而亡,可你却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声音低低念着,“朕多少次想将真相告诉你,可看着你提及他便难过内疚的模样,朕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在说什么呢? 关静姝想。 她觉得自己已经听不明白了。 “阿姝,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这些,知道了朕瞒着你真相,你会不会怪朕?” 那声音温柔低沉,缱绻又带着些小心询问。 关静姝却听不明白。 她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 那样多的消息在脑中不断浮现,她甚至连分辨的精神都没有。 好累啊。 她想。 如果只是在做梦就好了。 随着她的想法,原本就睁不开的双眼愈发沉重,思绪也逐渐模糊。 最终,彻底落入黑暗。 这回再醒来后,关静姝没再入梦。 她躺在房间的床榻上,睁着双眸,看着头顶的床幔,清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 “……少夫人?” 一直守在床边的云隐见她醒来,小心地开口,声音轻得她仿佛易碎一般。 关静姝嗯了一声,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但比起她昏睡前,如今的她要冷静得多。 不似先前那般有些歇斯底里。 “外面下雨了?” 关静姝听着窗户外淅淅沥沥的声音问了句。 云隐忙说是。 关静姝又嗯了一声。 帝王意 第38节 半晌没再说话。 云隐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不知该怎么开口。 关静姝也没再问其它的事,主仆二人就这样安静待着。 云隐也不敢轻易提及宁夫人和那外室大郎的事。 过了不知多久,关静姝才再说了句。 “云隐,我饿了。” 云隐一听忙说自己去拿吃的来,关静姝却说,自己想吃糖酥酪。 对方闻言略一迟疑,想说如今她的身子不适合吃甜腻的食物,可看着对方苍白的面色,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奴婢这边去叫人做。” 说着便起身,结果刚往外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的人又说了句。 “你亲自守着吧,做好了给我端来。” 糖酥酪从开始到最终成品至少要一个时辰,云隐原想着去吩咐了人做再回来伺候,可听得这句便一时不知要如何是好。 对方已经昏睡两天一夜了。 自从前两日知道了那些事后,她一改往日沉静的性子,忽然便发了一回疯。 整个侯府颇有些不得安宁。 而后关静姝便昏睡了,她也不是马上便昏睡,而是正常入睡的,在那之前她曾跟云隐说过,自己身边除了云隐,谁都不要守着伺候。 原本见对方连着睡了两日,云隐还担心,想叫大夫来瞧瞧,又怕半途中她醒了惹得她更不高兴,便一直守着。 才刚见关静姝醒来,云隐心中才放下来。 可眼下听得对方说让她去厨房守着那糖酥酪再回来,云隐便又有些迟疑了。 “去吧。”关静姝却不管她究竟是个什么神情,只是闭了眼说了句。 云隐见状就知道对方还是和先前一样,不想让旁人来伺候,只得应了句,接着便匆匆离去。 心中想着一会儿要在厨房多催着做糕点的人,手脚快些。 可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躺在床上的关静姝就自己起身,接着换了身衣裳,缓缓推开紧闭的房门,冒雨离去。 . 司部的暗卫来回话时,慕修泽正手执御笔亲自拟旨,当听得下首的人说的话后,他指尖骤然一顿,乌黑的墨汁由笔尖滴落,恰好落在下方御案的纸张上,将原本已经写好的一句“着收回都阳侯府爵位”完全晕开,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了。 “有没有人跟着的?” 回过神来后,天子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甩,甚至顾不得那已经快写完的圣旨,边问边起身,从御案后疾步走出。 “如今雨势愈发大了,她独自一人又是如何从侯府出来?” 他说着略转头唤了身后的周成一句。 “备车,朕现在出宫。” 接着又吩咐那暗卫。 “加派人手,从司部调人,跟着她不要让她出意外。” 那暗卫原是想回答天子的问题,可对方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便径直将一切吩咐下去,最终他只能拱手应了声,接着迅速退下,去往司部调人。 同时还特意嘱咐了要有人随时跟天子传话,好让天子知道那人的位置。 这边天子周成得了令后以最快的速度吩咐了人叫车驾备好。 此时天边黑云密布,乌压压不透一丝缝隙,天际暴雨如注,雨势大得甚至连脚下的路都难以看清。 天子车驾很快停在了紫宸殿阶沿下,原本一直等着车驾到来的天子见状甚至没多思考,便快步往下走去,惊得身后的周成忙撑开手中的伞急急忙忙跟上。 “陛下,雨大路滑,您慢着些!” 很快天子车驾启程离宫,在倾盆的暴雨中,隐约能听见车驾中传来天子低沉的声音。 “往暗卫先前说的位置去。” . 关静姝已经在外走了半个多时辰了。 眼下暴雨如注,昔日热闹的长街已经没什么人了。多数都回家避雨去了,只是偶尔见身边有人撑着伞匆匆走过,先前赶着回家。 在经过关静姝身边时,眼神会略有停住,似乎惊讶于她在如此瓢泼大雨的情况下还不撑伞的模样,可因着雨势太大,一时间也分不出是什么人,只是略看了眼后,便又转回身子,匆匆离去。 和旁人急切的模样相比,关静姝脚下的步子则显得缓慢得多。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大雨淋湿,一头乌发也黏在了身后和脸侧,脚下的绣鞋早已积满水,每走一步,都带出许多水雾,混合着脚下的一滩滩水渍,溅湿了原本就在往下滴水的裙裳。 她的模样看着有些狼狈,可面无表情的脸看上去又显得她有些冷漠。 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时带着虚无,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她就这样在长街上游走着,丝毫不顾砸在身上的雨有多痛,也不在意路人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和好几个人擦身而过后,忽然在暴雨中一道稚嫩的孩童声响起。 “娘亲,为什么那个人不打伞呀?” 原本漫无目的往前走的关静姝听得这话忽地停下步子,转头看去。 那是个约莫四岁的小姑娘,隔着朦胧的雨幕看不太清楚,此时小姑娘被自己母亲牵着手走在离关静姝不远的地方,似乎是正走着便看见了她,所以才会问自己母亲那样的话。 而被唤作娘亲的妇人见对方转头看来,忙拉了自己女儿一把。 “不要乱说话!”接着也不敢往关静姝的方向多看,便带着女儿匆匆离去。 显然,在妇人心中,这天气不撑伞还在外面乱走的人都是危险的,尤其是关静姝适才转过去看向那孩子,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带着些微光和炙热。 妇人虽看不清她的模样,却能隐约感受到那奇怪的情绪,因此才匆匆带着女儿离开。 而眼见那两人从自己眼前消失在雨幕之中,关静姝没开口说话,也没去拦住对方。 她只是不再像原先那样一直往前走着,反而站在原地,一双眼一直盯着那对母女离开的方向。 那孩子多漂亮啊。 她心中想着。 即便看不清模样,可通过那稚嫩的声音也能听出来,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关静姝的手缓缓落在自己小腹之处。 多令人羡慕啊。 能有自己的孩子。 她垂眸,看着自己已经湿透的裙裳和绣鞋,眼中神色一片暗沉。 她这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 关静姝不明白。 当初嫁人身不由己,后来连作为母亲的权力都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被剥夺了。 往后再难有孕。 这是两日前大夫告诉她的。 也是她成婚这么久来,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些年始终无法有孕是因为宁成业根本不希望她生下孩子。在对方心里,只有那外室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原本在知道那外室和孩子的存在时,关静姝还没觉得有多难过,甚至在知道宁成业其实根本不是因她而亡后,她也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一年来的愧疚和寝食难安只是感动了自己罢了。 说到底,都是她太天真了,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可当知道自己喝了四年多的避子药,而身边人几乎都知道,却只瞒着她时,她觉得这一切简直太可笑了。 宁成业瞒着她,因为不相干她诞下嫡子威胁到那外室孩子的安危。 婆母瞒着她,因为给她下药的是宁成业。 娘亲瞒着她,因为不知要如何跟她开口。 甚至长公主和天子也都知道,也瞒着她。 理由竟是……怕她难以接受。 当从云隐那儿听到这些话后,关静姝先是沉默了很久,接着忽然大笑。 笑得像个疯子。 她砸了眼前能看见的一切物件,在东苑的房间中发疯。 多可笑啊。 她想。 她这几年活得就像个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隐瞒欺骗。 昏睡的那两日,她做了个长长的梦。 醒来后忽然就想觉着,这日子……多没劲啊。 所以她支走了云隐,躲过了侯府守门的小厮走了出来。 她想,去哪里都行。 只要不再留在侯府。 不再留在那个让她变成如今这么个可笑模样的地方。 她怀着一片赤忱之心嫁入侯府,换来的不是举案齐眉,而是千疮百孔的真相。 都阳侯府,究竟凭什么?! 关静姝闭了闭眼,指尖一点点攥紧。 不远处,一驾车驾缓缓驶来,在朦胧的雨幕中最终停在关静姝身边。 关静姝略一抬头,认出了这车驾是谁的。 可她没动,就这样安静站着。 很快,车帘掀开,年轻的天子撑着把伞从车驾走下,接着遮住她头顶落下的雨水。 帝王意 第39节 “阿姝。”他的声音在瓢泼的雨幕中还是一样清晰,低沉带着温柔,“跟朕走。” 修长的指尖伸出,停在关静姝跟前。 关静姝静静看着他,半晌后抬手,将自己纤细的指尖仿佛对方宽厚的掌心之中。 比起她冰冷的四肢,天子的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让关静姝指尖一暖。 可她没说话,只是任由对方将她带入车驾,接着在身上批了件大氅,拥入怀中。 车上的帘子再次落下,驾车的驾士缓缓往前走去。 半个时辰后,最终停在一处地方。 关静姝自从上了车后便一直沉默着,似乎丝毫不在意身边的事物,天子将她从车内抱出时,她也不发一言。 直到眼下。 温暖的房间中,天子亲自拿了帕子,先替关静姝将滴水的发擦了个半干,接着在听得门外周成低声回了句说水已经烧好后,他收起帕子。 “阿姝,你先沐浴,朕一会儿再回来。” 说着便起身往门口处走去,可刚走到地方要开门时,便听得一直没说话的人开口唤了他一句。 “陛下。” 天子闻言,下意识转身,却在看见眼前一幕后,整个人呼吸骤然一滞。 几息后,他面色一变,猛地疾步上前,迅速拿起一旁的大氅披在对方几无衣衫的身上。 “你做什么?!”他厉声问道。 关静姝却只是垂眸,半晌幽幽开口。 “这不就是,您想要的吗?” 作者有话说: 陛下:靠,突然这么刺激,朕没准备啊!(bushi) 陛下真的是个正人君子来着。 唉,可是我女鹅好可怜哦,希望陛下能治愈她。 第三十二章 慕修泽是个正常的男人, 且这么些年了,关静姝在他心中一直住着。 有些事说没想过是不可能的。 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放下那些永远批不完的折子, 拿出那副画师所绘的大婚画作。 每到这时他就会想, 若是当初他快一些, 提前一些跟先帝提起太子妃的事,如今是不是也就不会这样日夜煎熬了? 午夜梦回之际, 阿姝的模样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梦中。 每个梦里,那和对方成婚的人都是自己。 红鸾春深, 燃烛天明。 这样的梦他永远不愿醒来。 可慕修泽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是在如此境况下心愿得偿。 将那大氅披回对方的身子后, 他甚至有些失态地问对方这是要做什么。 他不明白。 可比起他的失态,眼前的人却只是低垂着眼, 声音幽幽地说了句。 “这不就是,您想要的吗?” 慕修泽指间一顿。 “你在说什么?” 关静姝抬头, 静静看着他。 “陛下, 您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此时的她看上去十分狼狈, 即便方才天子替她擦了许久的发,也还是没能擦干,发尾处又开始缓缓往下滴着水,“那些您送给我的东西, 在宫中为我复刻的小院,还有团团,静姝都铭记在心, 可……”她说着顿了顿, 几息后方续道, “静姝一不过介女流,不知该如何回报陛下。思来想去,也唯有这点姿色还有些用,还望陛下莫要嫌弃静姝蒲柳之姿……” 后面的几句,她边说边抬手,纤细的指尖慢慢拉开天子方才披在她身上的大氅,接着在对方还未回过神来时,往前一步,双手环在对方腰上,竟是要去替对方宽衣。 “阿姝,你别这样。”慕修泽此时甚至来不及去细想对方的话,只是下意识捉住对方的手腕,“你方才淋了雨,要快些沐浴,再拖下去对身子不好。” 许是怕弄疼了她,慕修泽指尖只是轻轻握住对方皓腕处,并未用力,却也让关静姝没办法继续下一步。 关静姝被这么一拦,面上的却显露出丁点羞恼,反而将自己整个身子往对方怀中一压。 “陛下,您不想要我吗?”关静姝在对方怀中抬起头,有些苍白的面上双眸闪动,“我是认真的,绝非一时冲动。” 那双被轻轻桎梏着的手在说话时再次落在了对方腰上,纤细的指尖一点点在对方劲瘦的腰间游走,在慕修泽低头看向她的瞬间,她的眼中蒙上一层薄雾,波光潋滟,引人沉迷。 “阿姝……”慕修泽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你别动了。” 天知道眼下的他几乎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控制着自己的理智了。 那双微凉的指尖隔着衣衫一点点游走着,慕修泽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陛下,您真的不要我吗?” 关静姝看着他,声音轻柔温顺。 说话间整个人再次往前一压。 彼时她浑身湿透,先前又将外衫除尽,没了大氅遮盖的她浑身唯余下一件湿透的裙衫,薄薄的料子紧贴在凝脂般的肌肤上,从慕修泽的角度往下,很轻易便能看见那些风景。 可他只是沉沉呼吸几下,压抑着声音开口。 “阿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以往的隐忍温柔,不过是怕吓到了心尖上的人。 如今佳人在怀,还是这些年来他一直的心中所想。 他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已经在逐渐崩坏。 “我知道。”关静姝轻声开口,“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所以我不会后悔。 话说完的瞬间,关静姝觉得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 几息后回过神,她发现自己被放在了房中的架子床上,原本被攥着的手腕如今被上方的人压在双颊两侧。 “阿姝,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即便是到了这时候,即便是慕修泽的眼底已经逐渐泛红,他也还是克制着声音,“只要你现在说一句你不愿,朕立时三刻便放开你,从这间房里消失。” 说这话时,他下颚紧绷成一条直线,额间也隐约有薄汗沁出,攥着关静姝双腕的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 显然,如今的他只余下最后一丝理智了。 他还在给关静姝选择的机会。 只要关静姝说一个不字。 他马上就会从对方跟前消失。 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可关静姝却只是在他猩红的眼神之下,缓缓笑了一声。 “陛下,我愿意。” “……” 慕修泽彻底没了理智,骤然往下一压,堵住对方还带着些苍白的唇。 窗外的雨下得愈发大了,天际甚至闪过一抹鲜亮的白光,几息后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如注暴雨从天边倾泻而下,落在房梁上,落在青瓦上,落在积了一地的水洼上。 紧闭的窗子都被雨水砸得框框作响。 关静姝睁着眼,也不看身上的人,只是看着头顶的帷幔,双眸中早已没了方才的波光,反而一边虚无空灵,显得空洞极了。 “阿姝,阿姝……”慕修泽的声音急切而缱绻,他紧紧抱着对方,仿佛自己只要稍稍松手,这人便会从自己怀中和溜走一般,他的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和关静姝冰凉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 如同沙漠中干涸许久的旅人,原本只靠着心中的一点信念一直往前,只希望能找到解渴的水源,原以为已经彻底无望时,在下一次翻过山坡时,眼前却忽然展现了一片绿洲。 绿洲之上是一片欣欣向荣的草地,期间夹杂着顽强生长的红色小花,此时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清风,那花儿便随着风轻颤舒展,惹人怜爱。渴极的旅人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接着便疯了般地往那绿洲而去。 还未走近,耳边便响起潺潺流水声,再往前几步,便看见了那隐在绿洲之中缓缓流动的水源。 霎时间,什么绿草红花都被旅人抛诸脑后,他急切地越过了那些极美的景色,直奔溪水而去。蹲下身的第一反应便是指尖轻触那缓缓流动的溪水,微凉的水源浸染了他干涸的指尖,让他整个人不由地喟叹一声,先前因着缺水而逐渐模糊的意识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流水,指尖仿佛被有了意识般的舍不得从那冰凉的水源中离开,反而留恋地轻轻撩弄着。 原本只是缓缓流动的水源,在他的动作下反倒变得波光粼粼起来,流速也愈发加快。 一阵阵的清风拂过,岸边上的绿草和红花也随风而动,颤颤巍巍。 干渴的旅人似乎沉溺于这景色之中,整个人都恨不得沉入那冰凉的溪水中,好解了自己一身的干燥。 可抬头的瞬间,原本满足的旅人骤然发现,岸边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那草地红花逐渐变得遥远,潺潺流水也慢慢干涸,接着在他还未回过神来时,所有场景骤然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一切就像是海市蜃楼,仿佛干渴得快要昏过去的他做的一场梦。 唯有指尖还残留的冰凉温度和丁点水渍告诉他,刚才的景象是真是存在的。 慕修泽骤然回神。 对上一双空洞的眼。 “——!” 下一刻,他猛地起身,接着手比脑快地拉过一旁的锦被将对方浑身盖住,不留一丝缝隙。 “……”原本盯着头顶床幔的关静姝缓缓回神,转头看向对方,“陛下,您怎么了?” 她问对方为什么停下来。 慕修泽却只是起身站在床边,低着头看向她,声音压抑。 “阿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眼底还带着刚才的红,面上的一切情绪却已散去大半,唯余下怒意。 帝王意 第40节 关静姝缓慢地眨了眨眼。 “我不明白。” 她说自己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慕修泽垂在身侧的指尖一点点握起,却不是先前那般因着□□,而是无尽愤怒。 “你不愿意。”他道,“你把自己给朕,只是为了报复。” 关静姝说,“陛下说什么,我要报复谁?” “你要报复朕。你觉得朕骗了你,明明知道真相却瞒着不让告诉你,所以你要报复。” 关静姝笑了声。 “陛下说笑了,您见过谁报复人是我这样的,用自己去报复人吗?” 她的话却并不能让天子心情好些,反倒愈发沉郁。 “这就是你报复的手段。”他看着安静躺着的人,眼神却只落在了对方的面上,不敢再往下丁点,“你说你愿意,你要把自己给朕,可这只是你要和朕划清界限的方式,你想从此和朕两清。” 他早该想到的。 阿姝分明不是那样的性子,却主动将自己展现在他面前。 只是他自己不愿细想,只觉得有她一句“愿意”便都够了。 可就在方才,他抬眼的瞬间,看见对方唇边的一抹不带情绪的笑,和眼底的空洞虚无,慕修泽才骤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对方早就想好的。 她确实愿意,可并不是愿意接纳他,也不是生了爱意,只是愿意以自己作为交换,还了他曾经的那些情。 再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从此两不相干。 这就是她的报复。 关静姝很长时间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对方的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却只是闭了闭眼,仿佛睡着了。 可慕修泽知道,她没睡,而且很清醒。 半晌后,关静姝再次睁眼,一双眼眸中终于带上了些别的情绪。 慕修泽眼看着她的眼浮现出讥讽和嘲笑。 “这些事,您又何必挑明了说?”她的声音却还是轻缓的,“刚才我便问过您了,这不就是您想要的吗?您没回答,却以实际行动证明了我说的没错,如今又何必在意我究竟是真心还是要划清界限?” “阿姝,你明知道朕要的不是你的……” “不是身子,难不成是心吗?”关静姝没等他说完便径直道,“您觉得可能吗?在您骗了我这么久之后,我的心,会给您吗?” 慕修泽说他可以等。 “陛下,您别等了。”关静姝道,“今日要么你拿了我的身子去,要么日后我们两不相干。”她说着自嘲地笑了声,“如今我能让您看上的,也只有这具身子了。” “关静姝!”慕修泽终于忍不下了,他骤然提高声音,语带怒意,“在你眼中,你就是这般看待朕的?!” 关静姝没被吓到,只是说都不重要了,在那些真相被揭开后,所有的一切对她都不重要了。 不仅如此,她反而还说了句谢谢。 “陛下,谢谢您。” “谢谢您一直瞒我到现在。” 让我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任人欺骗,愚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耶~ 第三十三章 慕修泽是带着怒意离开的。 走之前他撂下句话。 “你就是仗着朕心里有你。” 房门被呯地一声关上时, 关静姝隐约听见了外面周成喊了句。 “陛下,您去哪儿?” 接着很快一切恢复平静,原本混乱的房内只剩下她一人, 静得只听见窗外暴雨砸在房檐窗上的响动。 此时的关静姝已经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想方才的事了, 甚至连这些日子带给她痛苦的那些真相都逐渐开始离她远去。 从都阳侯府出来时她便衣着单薄, 即便如今正是夏日,可暴雨如注, 她在这样的雨天中独自走了一个多时辰,被天子接走后直到现在都没能沐浴换上干净的衣服, 方才又动了气,眼下便是躺着架子床上, 身上盖了锦被,却不能叫她冰冷的身子感到丝毫暖意, 反倒开始阵阵泛凉。 那是从内里泛出从冷意,那寒冷仿佛有了生命的蛇, 在她浑身四肢百骸四处游走。关静姝指尖捏着身上的被子, 想用点力将自己裹起,可动了动浑身却发现仿佛有千斤重, 原本冰冷的四肢此时忽然有些发热起来。 但不多时,那温度便又被骤然而起的冰冷冲散,就这样一直忽冷忽热着,不得安宁。 淋了大雨后, 她整个人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甚至连双眼都难以睁开,唯有耳边还能听见些声音, 只是意识迟钝了不少。 恍惚间似乎听见有开门的声音, 接着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 三个模样还有些稚嫩的丫头走了进来。 “姑娘,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直到被扶着坐进了冒着热气的水中,关静姝浑身才终于感受到真正的温暖,而不是似先前那般冷热交替的难受之感。 被派来的小丫头手脚麻利仔细,且在替她沐浴时极少说话,只是安静做着自己的事。 关静姝并不习惯沐浴时有人这样仔细地伺候,可此时的她全身的力气都几乎被抽走,莫说动手了,就连开口都极为困难,因此只能头微靠在盛了热水的浴桶边上。 “姑娘,可要起身了?”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起重工一个丫头开口问了句。 关静姝感觉到桶中的水似乎开始变冷了,可她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听得这话便嗯了一声,颇用了些力气回了句说要起身。 可话说完后,她等到的不是三个丫头将她从水中扶起,反而是良久的沉默。 接着隐约中听见有人喊了声。 “呀,额头好烫!” “脸上也红得很,别是染了风寒了!” “快,快去告诉陛下!” 之后的话关静姝再没听见。 她只知道自己脑子一片混沌,各种思绪如同走马灯似的不停闪过,可她却始终抓不住那些碎片般的景象,只能缓缓喘息着,任由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 她好像又一次落入梦中,和先前光怪陆离的压抑景象不同,这回她回到了自己最开心无忧的那段日子。 她看见自己第一次入宫,第一次见到当时的安阳公主,第一次被公主带着去东宫认识了那时的太子。 后来三人一起玩乐,一起跑闹。 皇后和陛下知道关静姝和太子公主关系好,可谁也没提起规矩之事。 倒是后来皇后很是喜欢关静姝,还特意下旨许她可自行递帖子入宫,不必跟着自己父亲一道。 那之后关静姝更高兴了,隔个几日便要入宫找长公主。 彼时太子刚刚开始跟着陛下理政,时常都是在两人玩开了后才匆匆赶来。 接着待不了多久又匆匆离去。 “殿下,我觉得太子要这么忙,下次要不就别叫他了吧?”又一次眼看着太子匆匆离去后,关静姝对身旁的安阳公主道,“父亲说,太子日后是要监国继位的,和我不一样,让我不要整日拖着他一起玩闹。而且我观察了下,这些日子太子好像真的很忙,每回来了都只是说上几句话,接着又被叫走了。” 长公主其实不是很在意自己这个弟弟跟不跟她们一起玩,闻言甚至没多思考便点头。 “有道理,那下回你再入宫咱就不告诉他了,让他安心跟着父皇学国事理政。” 于是那之后关静姝再入宫就真的没人去通知太子了。 原本这事关静姝也没放在心上,觉得不过是件小事。 可月余后她又一次递了帖子入宫找长公主时,却忽然被东宫的人叫走。 “你说太子有事跟我说?”看着走在前方的周成,关静姝有些不解,“什么事如此着急,不能等我先去见了安阳公主再说吗?” 周成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事,只说等见了太子便知道了。 关静姝于是在有些懵然的情况下跟着对方到了东宫,见了太子。 原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可到了后才发现,对方不过叫她去说说话,顺带煮了壶茶,边喝边聊。 虽然有些奇怪,可关静姝还是陪对方聊了大半会儿,茶也喝了好几盅。 不过再好喝的茶也有喝腻的时候,更何况比起和太子在一起,关静姝更喜欢和安阳公主玩,因此眼见对方吩咐周成去换样新茶来,又亲自动手重新洗茶器时,关静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殿下,我可以去找安阳公主了吗?” 彼时的关静姝还是活泼的性子,说话也有什么说什么,甚至都没客套地问一句对方今日叫她来究竟是要做什么,便直接说想去找安阳公主。 “怎么了?”太子手下动作没停,修长的指尖执着梨花木的茶夹,将葵口杯中尚未饮尽的茶水缓缓倾倒在下方的茶盘内,“是觉着光饮茶无趣了?你若是想出去转转,孤便陪你在这东宫四处走走。说起来你还没怎么逛过东宫是吗?” 关静姝确实没怎么在东宫里转过。 先前每回入宫都是直接去安阳公主的锦安殿,太子每回也是去锦安殿找她俩,有时三人一道出去,也只是去太液池,蓬莱山这些地方,东宫细想起来,关静姝竟只有第一回 被安阳公主带着过来时来过。 若是安阳在,关静姝一定会很开心地答应一起在这东宫里转。 可眼下只有她和太子二人,听了对方的话后便不免有些犹豫。 “殿下,其实我去找安阳公主便好了,您这么忙,不好一直打扰。” 太子便说无碍,接着放下手中的茶器起身。 “走吧,一起去外面转转。” 关静姝最后只能咽下心中拒绝的话跟着对方一道走了出去。 比起锦安殿,东宫显然要大了不少,旁的不说,那几乎是太液池缩小版的池水楼阁便足够让她惊叹了。 “我第一次来东宫时竟没见着这地方!”关静姝这时已经忘了自己方才一心想离开的事,反倒十分惊叹地开口,“殿下,您这里堪比太液池,风景好,还不用走这么远。”她说着还伸手比了比眼前看见的一切,“还种了如此多奇花异草,太美了!” 帝王意 第41节 看着她惊奇的模样,太子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笑。 “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关静姝不假思索地就回了句,“要是我的小院也有这样的风景就好了,可惜我的院子里只有一棵琼英树,团团还总喜欢去树下刨洞,要是团团看见这样的景色,估计能高兴疯了。” 说起自己的那只小兔子,关静姝面上的神情愈发生动了。 更是顾不上身边人和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开始滔滔不绝说起团团平日的一些趣事。 太子没打断她的话,反而微微侧过头,认真倾听着,时不时问她几句关于团团的事,这便让关静姝更开心了。 恨不得把关于团团的一切都告诉给对方听。 两人说着,关静姝也再没提及要离开的事。 “可惜不能带团团来您这儿瞧瞧……”说到最后,关静姝还有些遗憾。 太子却笑了声。 “有何不可?” 关静姝一怔,接着反应过来,“真的可以带团团来吗?” 对方点头。 “下回你再入宫,直接带它来东宫便是,无人会拦。” 关静姝高兴了,一直说谢谢殿下。 太子看着她莹□□致的面容上绽放的笑颜,指尖不由地一滞,半晌后才微转过头,声音有些低地说了句。 “总归有一日,这东宫也会是你的住处。” “……什么?”关静姝沉浸在高兴中,并未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 太子却只是摇摇头。 “孤说,想来直接来便是。” 这一日,关静姝在东宫待了整整半日,直到在锦安殿等不到她的安阳公主派了人来问她才想起来自己最开始是要去找长公主的。 也正是从这日开始,关静姝入了太子眼的传言才慢慢传了开来。 知道后来安阳都悄悄问过关静姝传言的真相。 关静姝倒是觉得没什么,只说都是那些人浑说。 可后来有一回她再入宫,太子却忽然提及她的婚事。 “殿下您为何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关静姝有些不解,“我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忽然想到问一句罢了。”太子温声回了句,“说起来你也到了年纪了。” “我娘说她舍不得我嫁出去,还要多留我几年!”关静姝笑道。 “是吗?”太子看着她,“确实,你再等几年也是好的。” 什么等几年好? 关静姝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可还不等她问,对方便又接了句。 “若是日后你成婚了,孤定然到场。” 一句话说的认真,不似随口提及,反倒像是许诺。 关静姝有些不解,却又不好追问,只是随口应了声,便将话题带过去了。 恰逢先前脏了衣裳的安阳换了身回来,很快又插入两人中间,带着关静姝便去一旁玩去了。 关静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起身的最后一瞬,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 霎时对上太子那双幽深的眼。 那双眼中幽暗不明,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关静姝看着那双眼,整个人仿佛都被那眼底的光攫取了一般,意识都变得恍惚起来。 渐渐地,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消散远去,她的眼中只余下那幽深的双眼。 恍然间,似乎听见有什么人在耳边说着话。 “阿姝,别睡了。”那声音温柔低沉,叫人听了便忍不住沉溺其间,“都好几日了,司医说你早已退了烧,为何就是不醒?” 说话时,关静姝又感觉到自己额间落了只手,那手轻轻地在她额头轻触着,似乎在确认她究竟有没有退烧,同时另一只手用力,关静姝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对方抱在怀中。 “阿姝,朕知道你怪朕,朕确实不该瞒着你,更不该在你淋了雨后还生怒丢下你一个人。”放在关静姝额头的手一点点往下,细细描绘着她清丽的面容,“得知你染了风寒后朕悔极了,若是当时朕能再冷静些,也不至让你独自一人躺了那样久。你若是怨朕,朕都认了,只是就算要怨怼,你直接当面和朕说不是最好么?”关静姝感觉到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似乎被往上拉了拉,“很快就要入夜了,届时又是一日,你不要再睡了。尚药局的人说,你再睡只怕真的难醒来了。” “朕答应你,若是你醒了还不想见朕,朕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跟前。” “都阳侯府和关府知道你不见了都在找,朕担心你双亲担忧,便跟他们说你是入了宫和皇姐一起。可这么几日过去,你一直睡着,也没消息传回去,再多几日便真瞒不住了。” “皇姐知道你的情况后也来看了几回,见你始终没反应,她背着朕哭了两次。你知道的,皇姐那样要强的性子,从不示弱,可见了你的模样她难过得不行。哭了后更是气得直接要去都阳侯府处置了那些人,但朕拦住了她。”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缱绻,“朕知道,若是你醒了,一定会想亲自动手,所以朕没让皇姐去。” “废爵的圣旨朕早便拟好了,就等着你醒了看了后便下旨。你若是一日不醒,那旨意便一日不能下发。你先前知道真相后那样生气,难道愿意看着那些人就那样过着好日子吗?” 这些话他似乎这几日说了不少,因此每句都十分顺畅,不像是说话,更像是在故意说给昏睡着的人听的。 只可惜这几日来他陪着对方时无论说多少,怀中的人都还是一样没反应。 原以为今日也一样,可就在慕修泽说完最后那句后,忽然感觉到自己抱着的人轻轻动了动。 接着在他还没回过神来时,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眸羽睫轻颤,接着缓缓睁开。 “……陛下?” 安静是氛围中,两人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哎呀,知道真相到接受总要有个过程的嘛。 而且女鹅要是对陛下没感觉,才不会这么任性地在他面前生气,只是她自己没意识到而已。而且发烧的人,脑子也不清醒,等她清醒了就知道陛下的好了。 这俩终于要开始甜甜甜了,当妈的我好难(叹气) 感谢在2022-06-18 00:28:02~2022-06-20 23:3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675841 20瓶;伽小鱼 10瓶;王凯莉小可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那三个小丫头进来时, 关静姝正看着头顶的床幔出神。 “姑娘,奴婢伺候您喝药。” 领头的那丫头往前扶起关静姝,另外两个则一个端着药碗, 一个手捧了条干净帕子, 等着她喝了药后替她擦拭。 “我自己来吧。”她说着伸手, 眼见端药的那丫头犹豫了瞬,她便又道, “我只是染了风寒,不是什么大事, 自己喝药还是做得到的。” 那丫头又迟疑了下,最终在她的眼神之下将手中的碗给了她。 关静姝接过后仰头一口饮尽, 丁点药都没露出来,一旁捧着帕子的丫头见状一怔, 顿时不知手中的帕子该不该给她了。 “我睡了几日了?”关静姝却没在意这些,只是问了句, “这些天一直都没这样睡着的?” 扶着她的那丫头便说有五日了。 “那日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眼瞧着您闭了眼还以为在闭目养神,直到后来问您要不要起身没得到答复后才发现您浑身滚烫, 这才忙回禀了陛下请了尚药局的大人来。司医说您这是染了风寒,喝了药便会好,可也不知为何,当夜便退了烧的您却整整五日都没醒来过, 陛下急坏了,这五日一直都在这……” 说到这儿那小丫头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忙收了声, 转了话题。 “姑娘您饿吗?吃的都已备下了, 奴婢去传膳来吧?” 说着便往一旁看了眼, 显然是想将方才自己不小心说的话带过去。 关静姝看了她一眼,没追问,只是说了句想吃什么,那丫头便忙应了声,接着小心将她扶着躺下,才跟另外两人说了句好生伺候,自己便匆匆往门口走去,结果刚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的人开口唤了她一声道。 “劳烦帮我拿套纸笔来。” . 这边小丫头匆匆从房间出来,刚下楼便见着站在拐角处的天子,于是小心上前见礼。 “陛下大安。” 天子嗯了一声,示意她起身,接着问。 “她如何了?” “姑娘瞧着精神还好,药也是一口气便喝下去了,不似先前那般面色苍白了。” 这些天子自然都知道,毕竟方才他是亲眼见着关静姝从昏睡中醒来的,只是他最终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说了句“朕叫人来替你瞧瞧”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明明这几日一直陪在对方身边,就连折子都是叫了周成从宫中送来这里,五日一回的临朝听政也暂时往后推了,每日甚至离开那房间的时间都很短。 只要得空了便会抱着对方说说话,心中希望关静姝早些醒来,若是再躺就怕真醒不来了。 可连着熬了五日,今日果真等到关静姝醒来时,他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五日前关静姝冷漠的神情和冰冷的言语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正是因着这,所以他才不敢面对吧。 “她说了什么吗?”最终,天子还是没忍住问了句。 那丫鬟闻言一怔,接着忙道。 “姑娘问了自己昏睡多久,后来说饿了,奴婢便忙出来准备上膳了。”她说着想了想,又续了句,“快出来时,姑娘又说让奴婢准备套纸笔回去。” 纸笔? 天子想了想,最终想到个可能性,于是将周成叫来,吩咐对方去备套纸笔,接着让这丫头一道带进去。 “再叫厨房将吃的端来。” 这意思便是不要这丫头自己去跑了。 这倒让对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陛下是个什么意思。 帝王意 第42节 只能又福身说了句“谢陛下”。 而在等周成回来的时候,天子沉默了许久,引得那丫头也有些紧张,可又不敢问,只能拘谨地站在一旁。 “她醒来后……”过了不知多久,天子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就说了这些,没再问别的?” 别的? 那丫头闻言愣了愣,于是又认真回想半晌,才小心地开口。 “回,回陛下,姑娘醒来后只说了这么多,别的也没有了。” 这话说完,她便感觉到周遭的氛围骤然变得凝滞起来。 原本就提着的心愈发悬高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引得天子不高兴。 慕修泽却没跟她说什么,只是转头看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眼神愈发暗下来。 果然,她还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 醒来后没问过一句关于他的事。 罢了。 他心中叹了一声。 早该想到的。 原本就做好了继续等下去的准备,怎么因着先前阿姝的主动便有了期待? 更何况那还不是真的主动,不过是她为了发泄心中的情绪而做出的举动罢了。 思及此,天子便也逐渐释然。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又怎么差这一时? 此时,先前得了吩咐离开的周成也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内侍。周成手捧着纸笔,那内侍则端着吃食。 “你拿上去吧。”天子看了眼便道,“吃的叫人跟着你一起端上去,到了门前再叫房中的丫头出来拿便是。” 显然考虑到一人拿不了两样东西的情况。 那丫头闻言忙应了声,往前两步从周成手中接过放着纸笔的托盘便要往楼上走去,可还没走两步,便听得楼上的房中传来一阵响动,接着是留在房中两个丫头的惊呼声。 “姑娘,您怎么了?!” “姑娘,您冷静点!” “姑娘——” “啪——” “呀!” 剧烈的响动惊住了楼下的人,那丫头听得这动静下意识便要跑去上瞧,可有人却比她更快。 不过一个愣神,她便感觉眼前一花,回过神来后,原本站在身前的天子顿时没了踪影。 接着耳边只听得周成的喊声。 “陛下,您慢些!” . 慕修泽很快便到了楼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那动静后,便脚比脑子快地跑了上来。在看见原本应当在房内伺候两个丫头站在门外,且整个房门紧闭时,他心骤然一跳。 “怎么了?”他的声音听上去不似平日那般沉稳,带了丝急切。 那两个丫头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快便先上来,匆匆见礼后其中一个才小心回道。 “姑娘不知怎么了,忽然便生了气,砸了药碗,将奴婢二人赶了出来,不让伺候了。” 另一人也接道。 “奴婢想着姑娘尚在病中,身子不好,也不敢说什么,怕再惹怒了她,便赶忙出来了。” 听得关静姝生气,慕修泽眉心倏然一皱。 “她如今身子弱,生气岂不又伤了身子?” 说完便下意识要推门进去,可指尖刚碰到那扇门,骤然一停,接着又收了回来。 两个小丫头第一次见陛下如此犹豫的模样,不由地对视一眼,却谁都不敢说话。 恰在此时,先前那下去的丫头和周成跟了上来。 “你进去看看。”天子转头看向那丫头,吩咐了句,“就说纸笔已经带来了。” 那丫头才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状忙应了声,接着便走到门前小心敲了敲门。 “姑娘,奴婢带了纸笔回来了。” 房内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姑娘?”那丫头便又喊了声,可还是没得到回应。 最终,她只能在天子犹如实质般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捧着手中的纸笔推门进去。 结果进去后刚绕过那隔断的屏风,眼前的一切便让她惊掉了手中的托盘。 “呀,姑娘,您怎么了!” 东西落地的声音和她的惊叫声传入天子耳中,这下他再顾不得其他,来不及多想便直接越过脚下门槛,匆匆入内。 “阿姝!” 进去后他才知道,方才那丫头为什么会这样震惊。 只因原本应当躺在床上的关静姝此时不知怎的竟到了床下,整个人仿佛被什么绊倒一般躺在了地上,她身边是碎了一地的药碗,原本用来放东西的蝶几也倒在地上,盖在身上的锦被也有好一边落在地面。关静姝就这样躺在地上,双眸紧闭,面色又有些苍白,看上去情况很是不好。 天子见了第一反应便是直接蹲下身子,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接着喊了句。 “周成,叫尚药局的人来……” 后面似乎还想说什么,却骤然一顿。 他停了停,接着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依旧闭着眼,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可…… 不知想到什么,天子最终在周成应了声后,又开口说了句。 “不必去了。”他告诉对方先退下,接着看向一旁的那丫头,“你也先退下,再告诉门外的人,一并退下,没朕的吩咐,谁也别靠近这里。” 那丫头回过神来便听得这么句,来不及细想便下意识应下,接着小心退出房间,走之前还把门关上了。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原本有些混乱的房间霎时又变得安静下来。 慕修泽抱着怀中的人,接着转身把对方小心安置回架子床上,又弯腰捡起地上的锦被,替对方细细盖好,然后才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了床边。 此时的关静姝安静躺着,双眸紧闭,呼吸都十分绵长,看着便是又睡过去的模样。 可天子静静坐着看了她片刻,最终开口。 “阿姝,别装了,朕知道你醒了。” 几息后,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接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对上他的双目。 “陛下。”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轻快,“您现在怎么不躲了?” 一句话让慕修泽骤然怔住。 “你说什么?” “说您躲着我的事。”关静姝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看着眼前的人,和她唇边的笑,慕修泽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那个还未出阁的关静姝。 接着忽然反应过来。 “你刚才是故意的?” 若不然,刚才他抱起对方时,对方不会特意指尖在他腰间掐了掐,显然就是故意让他知道自己没昏过去。 第三十五章 关静姝确实是故意的。 所以在被戳穿装睡后她没有丝毫犹豫便直接睁眼, 看着对方说了句。 “陛下,您这会儿怎么不躲我了?” 天子因着她这句话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 马上又问了句。 “先前的动静都是你特意做出来的?” 关静姝倒是从善如流, 点头回道。 “若非如此, 陛下如又怎会马上便来看我。” “……” 天子闻言沉默半晌, 最终才徐徐开口。 “阿姝,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费了多大力气才说服自己不要留在这里, 免得让关静姝见了他又不高兴。 可对方如今这举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关静姝看着对方眼底有些暗下的神色, 眼波一转便道。 “陛下,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你说。” 无论何时, 他永远拒绝不了眼前的人,即便对方眼下的举动很奇怪, 和昏睡前的她仿佛天差地别,即便对方看着并没有回答他刚才问题的打算, 慕修泽还是第一时间便接了对方的话。 说完之后, 他自己都有些好笑。 分明是想要个解释的,可听到对方说有话要问时, 他嘴却比脑子快直接回了。 帝王意 第43节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太重了,导致他在面对对方时,什么利益权衡统统都不作数了。 关静姝不知道他短短这么一会儿脑中便转了这么些念头,只是手撑在床上, 坐了起来。 显然觉得躺着说话不方便。 而坐在跟前的人见状下意识便要伸手扶她,却在半路时似是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这举动, 关静姝只当没看见。 坐起身后往身后的床架子一靠, 便问了句。 “陛下可还记得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在您还是储君时。” 天子自然是不记得的。 或者更准确来说, 他不是不记得,而是因为和对方说过太多话,几乎每一句在他心里都留下深刻印象,导致在听得关静姝这么一问时,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究竟问的是什么话。 而过了半晌,见眼前的人始终没想起来,关静姝也不拿架子,反而直接道。 “我记得有一回入宫,长公主殿下因着衣裳湿了去换,只剩下我和您,那时您问起我的婚事,后来您说……” 听到这儿,当时有关的记忆骤然浮现在脑中,天子瞬间便知道了对方说他的那句是什么话了。 彼时他听说了宫内和宫外传言,都说身为储君的他相中了关氏嫡长女,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立太子妃了。 这样的传言他听说了,却没有叫人去平息流言的打算,甚至心中在想,若是流言能再传开些更好。 因为那流言的源头,便是从那时的东宫出去的。 将独自入宫找皇姐的关静姝拦下,接着在并未告知皇姐的情况下将人请至东宫,再用东宫的奇特景致吸引对方留下,一直到那时的安阳发现不对劲派人来找,接着顺理成章任由那些人将那些传言传出去。 这些都是那时的慕修泽早已想好的。 彼时他其实有些慌了。 原本每回关静姝入宫都是三人一起玩闹,可不知何时起,她入宫再无人来通知自己。起先慕修泽还以为是关静姝有事耽搁暂时不往宫内来了,日子长了派人去锦安殿打听才知道,原来关静姝不是不入宫,只是入宫了不告诉他而已。 原因竟是觉得他已经跟着圣上理政,太忙了不便打扰。 在听得这些后,慕修泽心中又生气又好笑。 和最终这些情绪都变成了慌张。 因为他想到,如今的关静姝会因为他太忙了而不找他,那不就证明,对方根本从未在意过他。 若不然,又怎会三言两语便将他抛诸脑后。 也是从那时开始,原本心思还有些模糊的慕修泽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这么重要了。 所以他想着要想个法子,将人留在身边。 最快的法子便去求父皇。 在那之前他先去找了母后,没直接明说,只是提了提自己立妃的事,那时的母后倒是没说什么,也赞成他立妃,但还不等慕修泽提关静姝,对方便补了句。 “这京中贵女谁家都好办,唯独关家的难办。”皇后那时只是因着这是顺嘴提了句,却听得慕修泽心中咯噔一下,于是便问了缘由。 “年初宫宴那会儿,本宫听关夫人提过句,他们的女儿不急着嫁人,想留着多陪自己几年。本宫瞧着,关夫人心疼自己女儿,不想她早早便嫁人离开自己。” 且那时的关夫人不仅说了要将女儿多留几年,还说了只要女儿日后过得开心,便是门第低些也没关系。 这话虽说是闲聊时说起的,但好歹是宫宴上提的,众人自然清楚其中的意思。 这是不愿女儿高嫁。 可京中真要论起来,比得过关氏门第的,也只有皇室宗亲了。 这便是说不希望女儿入皇家。 也正是因着这,慕修泽才决定徐徐图之。 传言只是第一步,他还想着,往后慢慢打动关静姝,让对方愿意嫁他。 于是在后来那会才忍不住提了句对方的婚事。 那时的慕修泽几乎胸有成竹,他想着只要给他点时间,阿姝一定会是自己的太子妃。 所以才几乎是许诺式的说出那句。 “若是你成婚,孤定然在场。” 可他没想到,没过多久,父皇便赐婚了。 让阿姝嫁入都阳侯府。 他的犹豫和迟疑,给了别人机会,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的人为他人披嫁衣,做了他人妇。 也正因此,关静姝大婚那日他用一瓢又一瓢的冰水淋在自己身上,然后让人告诉去侯府贺喜的安阳公主,他不能到场了。 时至今日,慕修泽都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得不到心爱的人,还以那样的方式自我逃避。 后来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当初那些传言还没来得及彻底传开来,父皇便下了赐婚的旨意。 因此对关静姝的名声没有影响。 可万事难料。 原本他和所有人都想的一样,都阳侯府的老侯爷亲自入宫求陛下赐婚,侯府必定会对这个儿媳好。 慕修泽甚至在登基后因着关静姝的原因对侯府格外优容,老侯爷尚在世时便提前封了宁成业靖远伯,为的就是让宁成业日后能袭候爵位。 谁知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阿姝在侯府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他所想的平安喜乐也都是不存在的。 后来宁成业的死,让他意识到,也许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所以他才会做了那许多事。 瞒着关静姝真相,确实是想等个合适的时机,可不想对方却提前知道了。 甚至在那之前对方还知道了自己对她的心意。 原本慕修泽想着,若忍不下去了,便不忍了。 他是天子,万人之上,何苦因着这些事反复纠结? 可当看见关静姝眼底的怨怼后,他才骤然醒悟。 原来自己之所以一直忍着,只是因为怕对方恨自己。 彼时生怒离开的他与其说是不高兴,不如说是逃避。 害怕看见关静姝怨怼的神情。 因此在对方醒后,他才一直在楼下待着,不敢面对。 “陛下?”见他还是没开口,关静姝便又唤了声。 这回慕修泽真的回神了。 然后意识到,原来自己方才想了这么些事,竟没过去多久。 看着眼前的人莹白清丽的面容,天子想到对方刚才说的话,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双目带着幽暗的情绪。 “阿姝,你知道朕当时为何要问及你婚事,又为何要说那句话吗?” 他原想着,都到这地步了,也没什么好继续藏着了,干脆全说了便是。 谁知关静姝听了他的话后笑了一声。 “我知道。” 原本准备了要往下说的天子一顿,“你知道?” 关静姝嗯了一声。 “不过那时确实不知道,是今天才知道的。” 她像是在打哑谜一般,让慕修泽更不知她在说什么了。 好在关静姝马上便接了下去。 “陛下,我记得在您跟我说那句话前,长公主曾问过我,那些关于东宫的和我的传言的事,那时我跟她说不过是流言罢了,叫她不要信。现在您可以回答我,那些真的只是传言,并无根据吗?” 自然不是。 天子在心中回了句。 可对上关静姝的视线时,便又迟疑了。 “阿姝,如果朕说……那些并非空穴来风。” “所以我说,我知道您那时为何会说我成婚时您一定会在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今天知道。 关静姝昏睡了整整五日。 这五日内,她落入了长长的梦境中,出阁前和天子相处的点滴全都重现了遍,而正是如此,梦醒后的她才慢慢想明白了些事。 五日前她将一切都怪在对方身上。 可退了烧冷静一想,其实又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真正给她带来伤害,让她难受的是都阳侯府,是已经死了的宁成业。 她却在那样的情况下,把所以的怨气和不满都发泄到了陛下身上。 所以对方那句说的完全没错。 “你就是仗着朕心里有你。” 若非她潜意识里明白这点,又怎会冲着一国之君撒气? 关静姝难道真的不明白,天子瞒着那些是为了她着想? 说到底都只是迁怒罢了。 自从嫁人后,她便逐渐收敛以前的脾性,慢慢让自己变成了个什么都只喜欢埋在心中的人,所以她第一时间选择的是逃避,而不是直面那些伤害了自己的人。 只有在面对陛下时,才不自觉地暴露了心中的怨怼。 帝王意 第44节 退烧过后人清醒了,从那场梦中醒来,她便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已经在那场欺骗的婚约中自我压抑了五年。 为何还要继续? 难不成要一直伤害真正对她好的人才是正确的吗? 关静姝并不这么认为。 所以才有了眼下的情况。 “陛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当年您说的话,我成婚,您定然在场的话,如今,还算数吗?” 作者有话说: 这才是女鹅应该有的性格嘛,耶 感谢在2022-06-21 23:53:21~2022-06-22 23:5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欣宇 14瓶;发光的梧桐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长公主来时, 关静姝正推开窗子往外看着。 春画守在她身边,手中捧着个小托盘,上放着高脚碟, 碟子里盛着精致诱人的银杏糕。此时原本摆放整齐的银杏糕已经被动了一块, 或者说是半块。 那放在最上面的银杏糕被拿起咬了口, 接着像是被人随手一丢似的放在了高脚碟外的托盘上。 显然,吃了这银杏糕的人嫌这糕点不可口便丢下了。 春画——就是先前被派来伺候关静姝那三个丫头里领头的那个, 她候在关静姝身边,看着对方看着窗外的模样, 半晌终是没忍住问了句。 “姑娘,您在看什么呀?”这么入神。 关静姝没回头。 “看外面的景色。你瞧, 那花开得多好,那树多绿……” 这些都是极平常的景色, 春画不明白为何如此吸引她,可每回问, 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因此春画也就不再追问了。 心中只觉得姑娘似是还颇有童心,总是对这些旁人都看腻了的景色感兴趣。 可她不知道的是, 这些别人觉得寻常的景色,在关静姝眼中是多么好看。 成婚五年,替夫戴孝一年,关静姝已经很少有多余精力去观察自己身边的事物了。 即便先前在宫中, 待在那天子特意替她复刻的小院中,她心中也总是不能彻底放下来。 因为还记挂着别的事。 无法真正开心。 可眼下不同,她就像是冲破樊笼和枷锁的鸟儿, 看到任何景色都觉得好奇, 即便是路边最普通的花儿, 也能让她视线驻足良久。 眼见她又把精力转回了那窗外的花草上,春画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托盘,面容有些发愁。 “姑娘。”她又开了口,“这银杏糕不是您说想吃的么,怎么才吃了一口就不要了?” 关静姝半靠在窗棂上,“春画,想吃不代表一定要吃完,我吃了一口也就算是了了自己想吃的心愿了。” “可这银杏糕是您说想吃,陛下才紧赶着吩咐人做了送来的,如今您只吃这么点儿……” “怎么,你怕陛下知道了生气?”关静姝终于转过脸来看向对方。 春画抿了抿唇,不好回答,可脸上的神情却写的清清楚楚。 关静姝盯着她瞧了片刻,最终笑了一声。 “你要怕陛下生气,不告诉他就是了。” 春画却只是回了句。 “若真这样简单便好了。”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跟在关静姝身边近身伺候,自然知道,即便自己不将银杏糕的事回禀陛下,陛下也会有旁的法子知道。她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印象。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关静姝倒是不在意这事,“陛下若果真因着这事不高兴,你就回他,让他自己来跟我说,绝不连累你,放心。” 春画听了面容愈发愁了。 “奴婢哪是在意自己会不会受罚?”她道,“只是想劝您,若是再如此下去,万一哪日陛下厌了……” “嗯?”见她忽然停下,关静姝便道,“怎么不继续了?” 春画却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并不合适,便说自己僭越了。 关静姝却摆手。 “无碍的,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听得她如此说,春画心中一喜。 “那姑娘您……” 是不是考虑叫人带点话回宫给陛下,或者做些东西送了也行。 虽说如今陛下对她正好,可算下来也已有三四日没来瞧过她了。都说帝王心意难测,如今欢喜宠着疼着,谁知何时便会改了想法,厌了你呢? 春画如今被派来伺候关静姝,自然要想着这些事,无论是为了对方还是为自己日后的前途。 可关静姝看上去却好似一点不着急。 陛下来时她是这模样,不在时也是这模样。 哦……不对。 陛下在时关静姝要不一样些。 譬如会在一起用膳时叫对方替自己夹菜,到喝药的时候了,也总是找各种理由说不想喝,非要陛下各种哄着劝着才愿意喝上几口。 前些日子陛下带了折子过来处理政务,显然是想陪着她,她倒好,自己在一旁坐了会子,觉着没趣了,便径直起身往外走。 陛下见了问她去做什么,她便回了句。 “这些折子我也看不懂,陛下您理政时也忙着,我待不住,自己出去转转。” 彼时她身子未愈,尚药局的人说见不得风,天子听得她这话便皱眉。 “都还是要吃药的身子,怎么能往外跑?” 那时春画候在一旁,眼见天子面色有些冷凝,心中不由地一紧。 期望着自家姑娘能够软和些,顺着这话答应下来说自己不出去了。 可关静姝偏不顺着台阶下,闻言竟直接道:“您这么忙,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我坐在旁边多无聊?而且陛下您在这儿,我就是想和丫头说话都不方便,这样闷着不一样会闷出病来?” “什么歪理?”天子听得她胡诌,可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折子,陪她说起话来。 春画记得,周大人第二日告诉他,那日陛下离开这里后,在紫宸殿看了一夜的折子,才将白日落下的那些都看完了。 她听了后觉着感动极了,于是将此事告诉了关静姝。 想着对方应该会比她更有触动。 谁知关静姝听后只是哦了一声,便没任何表示了。 春画当时还傻傻地追问对方难道不觉着感动么? 关静姝却只是静静看了她半晌,最终笑了一声。 “你呀,还是太小了。你以为周成为什么巴巴地把这事告诉你?” 为什么? 春画当时差点问出来了,可对方却只是说完那句后便又去做自己的事了,显然不打算再回答她。 她也就一直没想明白。 毕竟她确实年纪不大。 原先也不过是六尚局的人,有一日路过长安殿外的宫道,见着一通体雪白的小兔子在乱跑,她担心来来往往的宫人会踩着那兔子,便去把兔子抱起来。谁知兔子脾气倒是难伺候,被她抱着还总是不安稳,一直挣扎着想跳下去,她担心对方受伤,因此即便手都被挠出血了也没放手。 正想着要是找不到这兔子的来历,便带回去自己养着好了。 谁知带回去没多久便有御前的人找来,问她兔子的事。那时春画才知道,原来自己半路带走的这小兔子竟是天子在养着,怪道当时在宫道上无人敢拦,反倒任由这兔子四处乱窜。唯有她什么也不懂,还傻傻地将兔子带走。 原以为要挨罚,谁知被带到天子跟前后,对方只是看了她几眼,又问了名姓和几句话,便说让她留在御前伺候。 春画那时惊讶极了,六尚局的人听说了也祝贺她。 可到了御前后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伺候陛下的,每日除了去照顾团团,便是跟着嬷嬷学规矩礼仪。那些规矩比先前在六尚局学的更严格,有一回终于没忍住问了句自己究竟是来御前做什么的,教规矩的嬷嬷却只是斜睨了她一眼,告诉她。 “你这丫头运势好,日后是要入长安殿伺候的。” 长安殿春画知道。 那是中宫国母的住处。 春画还以为自己是要等到陛下大选立后了去长安殿伺候,谁知忽然就被周大人带到了地方了。 起先春画还觉着奇怪,后来便慢慢习惯了。 只是见着关静姝总是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即便在陛下跟前也和旁人不一样。 偏陛下瞧上去似是有意纵着她,全然不计较对方目无规矩的行为。 可十一二岁便入宫的春画心中清楚,天子的心意是最难猜的,阴晴不定。 她担心关静姝总是这般终有一日会踩了天子逆鳞,届时悔之不及,因此才一直劝着,可对方却浑不在意。 即便这几日陛下再不似先前日日陪着,反倒没出现了,她也毫不担心。 反而一天想到个折腾的法子,叫留在这儿的内侍传回宫中。 前日是说自己想作画,天子便叫了人拿做好的笔墨来。 昨日说想奏曲,周大人又亲自捧了把好琴送来。 帝王意 第45节 今日早早起身说想吃银杏糕,春画这边刚将话传回皇城不到两个时辰,便有司部的暗卫送了来。 哦,司部暗卫这事也是春画这些日子才知道的。 春画没有心上人,也从未有谁这样对待过她。 可她心想,若是有一日有个男子似陛下这般无论她说什么都愿意迁就,她定然非君不可。 结果她一个丫头都感动得稀里哗啦,自家姑娘倒是独树一帜。 前日送来的笔墨只是略描了几笔便丢在一边了。 昨日的琴也是弹了一首便叫春画收起。 今日的银杏糕更是只吃了半口。 再加上方才自家姑娘那不听劝的模样,春画觉着,总有一日自己担心的事要成为现实。 心中不免更是忧愁。 而关静姝看着她面上神情一直变化,倒也觉得有趣,没有出声叫她。 直到最后听得她长叹口气,才问了句。 “春画,你怎么瞧着比我还担心陛下不来了?怎么,你对陛下芳心暗许了?” 春画闻言一惊,顾不得手中拿着的托盘,忙福身道:“姑娘莫要误会,奴婢只是为姑娘担心,并无他想!” 关静姝自然知道这点,才刚那句话不过是调侃,谁知对方如此惊慌。 “别慌,我只是玩笑一句。”她说着伸手去扶对方,眼见春画刚站稳,正要说什么时,原本半合着的房门被骤然推开,接着长公主那许久未听见的声音在房响起。 “静姝,你怎么样了!” 下一刻,还不等关静姝反应过来,想来风风火火的长公主便已经到了跟前,扶住她的肩头一阵追问。 “陛下说你病危了,你还好吗?!” 关静姝一怔。 病危……? 作者有话说: 原本我想着休息两天的。 因为晚上下班还码字真的完全睡不饱,想着休息两天周六再写,可是看你们一直在催,又从床上爬起来更新_(:3」∠)_那么给这章留言的发个红包吧,感谢你们的催更,让我放弃犯懒。 感谢在2022-06-22 23:54:06~2022-06-25 00:2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雾岛听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张欣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岛听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和长公主聊了之后, 关静姝才明白过来。 原来长公主是听了陛下对外宣称,她因着那外室和外室子而心灰意冷,深受打击之下大病一场, 如今正生死未明, 这才匆匆从宫中出来看她的。 “好在你无碍, 本宫这才能放下心来。” 说这话时,长公主手中捻着个银杏糕, 原本紧张的面上此时正神色轻松。 “本宫来的路上经过都阳侯府,见着那儿全乱了, 不少丫头仆妇进进出出,便叫了人去打听打听。结果你猜怎么着?” 关静姝原想问其他, 听得这话也不由地追问句。 “打听到何事了?” “侯府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呢。”长公主说着笑了声,“你先前从侯府出来那几日侯府倒还没什么反应, 可你娘急坏了,带了人便去侯府讨公道, 说是侯府逼走了你, 还惊动了你爹和你祖父。你知道的,你爹是吏部尚书, 祖父又是天子太师,陛下素来看重,你爹将你失踪一事写了折子呈送陛下,请陛下做主, 陛下这不就师出有名了?” 然后就编了个理由,说关静姝离开侯府后独自游荡,没两日便被出宫游乐的长公主撞见, 问清缘由后便带回宫中, 只是一直不曾对外告知。 是天子瞧了关大人的折子后才知晓此事, 正下旨要叫人去找关静姝,不想长公主问询后匆匆赶到紫宸殿,将关氏在她宫中养病的事告知,同时又将所有的真相都说了出来。 “本宫先便得了陛下吩咐,要在你爹跟前演场戏,你是没看见,那时你爹知道都阳侯府这些年是如何待你的后,气得脸都青了,若非碍于尚在紫宸殿,本宫估摸着他恨不得立时三刻去掘了宁成业的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过了,长公主咳了一声,“总之,关大人瞧上去十分生气,当场便求陛下下旨,准你离开都阳侯府。” 说是准关静姝离开,实则便等同和离。 只是宁成业已故,此言不便直接言明,关父当着天子之面,也只能说是自己女儿配不上侯府,求陛下开恩。 说到这儿,长公主眼中的笑几乎要溢出来。 “本宫那时站在一旁瞧着,陛下分明恨不得马上下旨,却还要装模作样,做出一副朕心甚痛的模样,先安抚了你爹,再长叹口气,感慨人心难测,口说宁成业瞧着为人正直,另一边赶紧吩咐周成叫人拟旨,最后亲自落印。” 想着周成那时装模作样地出去,不一会儿便捧着已经拟好的旨意回来时,陛下眼中几乎要掩不住的愉悦,长公主便觉得好笑。 也就是关大人一直都微垂着头没看见。 “总之,陛下最后下了旨,你爹领了旨,如今你和侯府是丁点关系都没了。” 听到这儿,关静姝倒也平静。 因为这结果她早便知道。 和离一事,是她主动跟陛下提的,那时她和对方正一道用膳,听得她说想和离,陛下正替她夹菜的指尖一顿,片刻后才将菜放入她的碟子中,接着看向她说了句。 “阿姝,你可想好了,和离的旨意朕可以下,可你知道和离意味着什么吗?” 关静姝一心想着和侯府划清界限,听得对方如此严肃地问她便追问了句。 天子却收回了手,又摒退了左右,接着双目幽幽地锁在她身上,低沉着声音说了句。 “你若不提和离,朕便当你尚未接受朕,你若和离了,朕只怕不知会做些什么。” “那陛下想做什么?” “朕……继位四载,中宫空悬,你若和离,这长安殿,你非入不可。” 他这话说得霸道,但其实也给了关静姝考虑的机会。 若是她觉着不能接受,抑或时日尚早,便不要再提和离一事。 她便是不和离,那都阳侯府天子也能替她整治了,且她不必再回去受气。 可她一旦和离,届时愿不愿入宫,便由不得她了。 彼时关静姝看着对方眼中的幽暗,心中并不觉着慌张和抵触。 即便对方的眼神仿佛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网入其中,她也只是沉默半刻,最后徐徐开口。 “陛下,请您下旨,让我和离。” 一句话,斩断了她和宁成业的过去,许下了她和天子之间的未来。 也因着她这话,在关大人求到陛下跟前时,陛下才那样快的便下了旨。 生怕关大人后悔。 因此在听得长公主说和离的事时,她倒冷静不少。 只是记着对方刚才说侯府乱了套的事,便追问了几句。 “哦对,本来是要与你说这事的。”长公主这便将话题带了回来,“侯府那儿得了和离的旨意还没反应过来呢,陛下废爵的圣旨便一道送去了。本宫先前还派了人去打听,说是那宁夫人听得都阳侯府被废爵,整个人登时便垮了,原还想着你和离了,她好让那外室子袭爵,倒是敢想。你嫁入侯府乃先帝赐婚,侯府却如此举止,陛下不下旨降罪已是法外开恩,她还想着让那外室子袭爵?” 其实也是因着侯府已经无人可降罪了。 除去一府的丫头仆妇,便余下那宁夫人和外室外室子。 原都阳侯府便是代宗一朝封的异姓王,居家迁居而来,这么几代下来,原先那些同族的早便没了联系。 否则当初宁成业殁了,关静姝也不至在婆母病倒的情况下自己一人主持丧仪。 此番侯府被废爵,宁夫人一介女流能做得成什么? 至于那外室? “在听得侯府被废爵后,连夜带着儿子便想跑。被宁夫人那老婆子知晓后,死活拦住不让带儿子走。那外室原就是想着儿子能袭爵才回去的,眼下眼见袭爵无望,宁夫人也不让她带着儿子走,便以儿子为交换,狠狠敲了笔银钱便独自离去。” 听得这儿,关静姝眉心一皱。 “那外室果真连自己儿子都不要,只拿了银子走了?” “那可不?”提及那外室,长公主冷笑一声,“你以为她是什么慈母不成?她和宁夫人抢儿子那会儿,两人什么话都骂出来了,那几年被派去伺候她的丫头便出来说,原来宁成业时常去外宅看她,便是因着她总是拿自己儿子去邀宠。那孩子原是一副好好的身子,却被她三天两日脱了一副洗冷水澡,去夜里吹冷风,以此染病,让宁成业去看望。就连当初陛下知晓了她和那孩子的存在,派人去看着,她都为了能见宁成业一面,而选择留下自己儿子放松司部暗卫的警惕。这样的人,你觉着她对自己儿子有什么感情?” “那那孩子……”关静姝问了句,“如此频繁染病,他的身子岂不都坏了?” “原本还有救的。”长公主说,宁成业去了的这一年,那外室也不在那孩子身边,宁夫人背着关静姝偷偷请了不少答大夫替孩子调理身子,若是一直如此,孩子倒还能长成,“可偏偏,那外室找回自己孩子后,张妈不让她带孩子去侯府热认亲,她便当着孩子的面失手杀了张妈,后来又强行带孩子走,孩子跟着她的那些日子吃喝不好,便又旧疾复发。那外室急着在宁成业忌日趁着人多认亲好逼你承认他们,便胡乱请了大夫替孩子看病,结果请得大夫不行,几服药下去,孩子病没治好,反而更严重了。他身子不舒服,便只能哭嚎来表达。” 说到这儿,关静姝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日那孩子被他娘牵着一直哭竟是因着这。” 她那时还以为孩子是得了那外室授意才嚎啕大哭,原是因着身子不适。 难怪她后来昏迷几日醒来后听得人说正院没日没夜都熬着药,那时还以为是宁夫人要喝药,结果竟是那孩子。 说到那孩子,长公主也不由地一叹。 “那外室和宁夫人虽恶,孩子也是外室所生,可到底无辜。他又懂什么?不过因着母亲的欲望而平白遭罪罢了。” “殿下的意思,那孩子日后只怕都要恶疾缠身了?” “何止?”长公主道,“本宫来的路上就是因着看见侯府备了白幡,才叫人去打听的。” 白幡? 关静姝一怔。 “那孩子殁了?” “倒也没有。”长公主摆手,却又接道,“只是也差不多了,侯府所剩不多的仆从说,这是先备下白幡替那孩子冲一冲的,你说都到这地步了,殁了也只是迟早的事。” 关静姝想到当初在宁成业墓前见着的那孩子,白白净净,说话还带着奶声的稚气模样,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长公主说的没错,即便整个侯府连带着那外室都罪大恶极,可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她想和侯府划清界限,想让侯府受到应有惩罚,可没想过对一个孩子如何。 “静姝,你在想什么?”眼见她沉默,面色也不好看,长公主便道,“你该不是觉着愧疚吧?我可跟你说,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没有,那孩子是可怜,可又不是你害的,是他娘狠心才成了今日这模样,你有那功夫可怜那外室子,不如可怜可怜自己,若非宁成业也千刀剐的给你下药,如今你早有自己的孩子了。”说到这儿,长公主似是想起什么,便又道,“不对,没孩子也好,为什么要替宁成业生孩子,等日后你入宫了,替陛下生他四五个才好……” “殿下,您说什么!”听得对方越说越离谱,关静姝忙出言打断对方,“好好的说侯府的事,怎么扯到这些。” 帝王意 第46节 她这身子,都还不知日后能不能再能有孕。 思及此,她叹了一句。 “我怎会觉着愧疚?侯府和宁成业害了我多少我心中难道不知?只是觉着那孩子命途不济罢了。且殿下您是知道的,我的身子……” 长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给对方带来什么,忙道。 “静姝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你和陛下都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那太医署和尚药局这么多名医,你的情况多治些时日便会好的。你也别担心陛下会介意这些,本宫保证,他绝对不会在意,你晚点生,他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听她越扯越远,关静姝原本还有些难受的心情一下就被带偏了。 “殿下。” “哦哦哦!不说了不说了。” 过了会儿,长公主才咂摸出不对来。 “奇怪了,你分明好好的,陛下为何要对外宣称你病危,连本宫都差点被骗过,匆匆出宫看你。” 说实在的,关静姝其实也不知道。 前几日陛下只说自己有些事要解决暂时不得空老看她,便匆匆回宫了。 若非今日长公主前来,关静姝还真不知道外面竟都发展成这样子了。 不过几日后,她和长公主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作者有话说: 前婆婆和外室还有点戏份,让女鹅亲自打脸用的。 不过主要是和陛下的甜甜甜啦,陛下要想办法接女鹅入宫啦~ 还有就是,按照酒酒的习惯,可能大概率不会写女鹅生包子的剧情,最多一笔带过(原谅我) 因为我觉得女鹅和陛下甜甜甜就够了,生了包子陛下估计又要吃醋了(我这奇怪的想法) 感谢在2022-06-25 00:27:42~2022-06-26 22:3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u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cokk 10瓶;张欣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今日是五日一回临朝听政的日子。 原本散了朝, 诸位朝臣无事应当离开皇城,可身为吏部尚书的关父却提出有要事告知天子,因而退朝后他便跟着周成去了紫宸殿面圣。 尽管先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可入殿见礼后, 关父还是有些迟疑。 原因无他, 只因自己要说的话有些不好开口。 或者说,不便在天子跟前开口。 “关尚书有言直说便是。”最终, 还是天子先开了口。 关父闻言滞了滞,接着才下定决心般地道。 “陛下, 请恕臣僭越,若非没了法子, 臣不敢求陛下替臣开口。” “究竟何事?” “陛下先前下旨替臣女做主和离,臣感激不尽。只是如今臣女尚居安阳长公主殿中, 迟迟未归,长公主待臣女亲近, 故留她在宫中照应, 臣与内舍铭记于心,可如今臣女病重, 臣身为父亲甚是担忧……” 他的话还未说完,上首的天子便明白过来。 “关尚书是想接令爱回府?” “……是。”听得陛下提及此事,关父忙应了声,“还望陛下成全。” 殿内一下静了下来。 几息后, 上首的天子才再次开口。 “关尚书心忧女儿,朕又怎能不应,只是皇姐那边……”他说着顿了顿, 片刻后方续了句, “尚书应当知晓, 皇姐同令爱素来关系亲厚,可以说是情如姐妹,如今令爱受了天大的委屈,又重疾缠身。皇姐每日都会叫尚药局的人替令爱问诊熬药。若听得说尚书要接令爱回府,只怕皇姐不会如此容易应下。” 虽说关静姝乃关氏嫡女,可安阳却是长公主,为人臣子,又如何拗得过皇室? 若是长公主坚持不愿让关静姝回府,想来关父这一趟也是白来。 关父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故而冲着上首天子又是一见礼。 “臣恳请陛下说合。” 这意思便是求天子开口让长公主放人了。 “……罢。”最终,天子轻叹口气,“朕同你一道去安阳殿一趟。” 说着示意身后的周成备步辇,自己径直起身。 周成倒也知机,见状忙躬身应了,接着匆匆出去。 关父见天子不止愿替他说项,且还亲自同他走这一趟,惶恐的同时又安心不少。 有陛下在,想来长公主一定愿意放女儿回府。 . 天子车驾到安阳殿时,整个殿内正乱着。长公主在寝殿内外来来回回奔走,一会儿喊着这个宫娥,一会儿又吩咐那个内侍,然后又自己亲自上手接过宫人手中的物件在殿内摆放好。 “去,把窗子关了,静姝如今正病着,如何能见风?” “还有,这用过的物件都拿去销毁了,换新的来。” “才刚打发了去尚药局的人呢,怎的还不回?” “早先叫去熬的药可好了?泽夏,再派人去催呀!” “哎哎哎,你站着先别进去,这手里燃着的是什么香?……兜纳香?这香怎么能点?静姝如今病重,闻不得这些味重的,去,把这香拿去倒了,换些清雅的的香来。” “哎还有……陛下?” 似乎忙得都乱了,长公主甚至便天子已然到了殿外都不知道,直到这会子转头要吩咐事情时才忽地瞧见,顺带还看见了对方身后跟着的关尚书。 “陛下,这是……?”她看着两人和身后跟着的一大片宫人,面上带了些疑惑。 关尚书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先见礼。 倒是天子,在长公主对着关父说了不必多礼后才徐徐开口,问了句。 “关小姐如何了?” 长公主闻言,面上的疑惑骤然散去,愁容很快布满她的眉宇之间。 “静姝已经卧床多日,尚药局的人也来了许多回,都说她看着无碍,可不知怎的,偏偏就是整个人昏昏沉沉,一日间清醒的时候不到半个时辰。本宫叫人熬了不少药,可静姝也唯有清醒时能喝下些,其他时辰总是睡着。” “殿下,臣斗胆问一句,尚药局的人如何说的,臣女这病情可还有救?”听得自己女儿的情况,关父也顾不得什么宫中规矩,忙追问了句。 可长公主却只是摇摇头。 “尚药局说,静姝这病来得古怪,寻常人若是染了风寒,治不过来也就去了,但凡能救回来的,总归都是好了的。本宫带静姝回来那日她是染了风寒,可不过两三日便退了烧。那时还以为这便没事了,可如今这么些时日过去,她不仅未清醒,反倒睡得更多了。” 关父闻言便忙问何以如此,究竟是什么病症,长公主却回答不出,且说尚药局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每日替关静姝看诊,确保对方身子无碍,至于为何难以清醒谁也说不清楚。 “关大人。”长公主说着看向对方,“本宫知道你今日来锦安殿是何故,可静姝眼下如此模样,尚药局的人说了,最好是不要轻易挪动,以免造成旁的什么伤害。” 关父面色有些暗淡。 “可姝儿毕竟是臣唯一的女儿,臣也许久不见她,如今她又得了这查不出缘由的恶疾,臣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本宫理解关大人爱女心切,若是可以,本宫也宁愿让静姝回自己家中养病,可尚药局司医的话,本宫不得不放在心上。这么多日,莫说是尚药局,便是太医署的人本宫都请了来替静姝看诊,可无论是谁,都说不要轻易挪动她,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本宫视静姝如亲姐妹,想来关大人也应当知晓的。本宫又怎会害她?” 说完这些话,眼见对方还是迟疑,长公主便又道。 “关大人若是不信本宫,眼下便可入殿亲自去瞧,静姝如今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疼。” 她说着似是想到什么,轻轻从袖中扯出条帕子来,在自己眼下擦了擦,将眼眶中将将要垂下的清泪擦去。 一旁的天子见状便也说了句。 “皇姐说的是,关尚书若是不信,亲自入殿瞧瞧便是。” 关父并非不想看女儿,只是碍于这是长公主殿宇,自己一个外臣,即便殿下说叫他入殿,天子还在一旁,他又如何能真就应下? 眼下听得陛下也如此说,那惦记着女儿的心思霎时更浓了。 最终,他朝着长公主又见了一礼,接着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进去了。 长公主见状也跟了进去,唯有天子站在殿外,面上神情一派平静。 可若是细瞧,便能看出他眼中蕴含着的万千情绪。 一炷香后,关父和长公主同时自殿内出来。 “殿下将臣女照看得如此仔细,实在辛苦,臣感激不尽。”一出来,关父便转身向长公主躬身,惊得对方忙伸手扶住。 “大人言重了!”长公主忙道,“静姝乃本宫至交,何来辛苦?关大人快起来。” 即便对方已经这样说了,关父还是坚持见完这礼后才直起身子。 “臣亲自见过了,姝儿如今模样的确不能回府。” 想起女儿方才躺在床榻上闭着眼,蹙着眉,面容苍白的模样,即便自己如何唤对方,对方都始终不曾睁眼,口中反而喃喃念着什么,似是极为难受,关父的心便愈发揪着。 “只是姝儿长留殿下殿中也不是长久之计……”说到底,如今的女儿乃外臣之女,即便只是待在长公主的锦安殿,可到底是皇城,日子长了,总会有些流言传出。 更何况如今天子继位四载,六宫始终空悬。 思及女儿未出阁前的那些流言,关父心中便觉着不安。 天子却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一般,径直出言道:“朕会派人去民间寻医问药,以求替关尚书找到名医来医治令爱之疾。都说民间人才济济,若果真找着能人异士,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令爱便能痊愈归府了。” 说着便吩咐周成将此事记下,同时又告知长公主,让对方加强锦安殿的人手,多做事,少多言。 长公主也在一旁说,只要关静姝的情况好转了,立时便派人将其送回关府。 关父这才略放下心来。 帝王意 第47节 忙向天子谢恩,同长公主道谢。 眼见对方要离开了,长公主亲自将人送至锦安殿殿门外,一路上说了关静姝近日来的不少情况,听得关父心中更为放心,及至对方要离开时,长公主才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 “关大人,本宫记着,当初静姝的婚事乃先帝伺候,只是如今结局不算欢喜。本宫想多嘴问句,日后静姝回了关府,大人可还打算让静姝再嫁?” 一句话让走在前方的天子步子都慢了些许。 关父经着方才的事,更为清楚地知晓长公主对自己女儿的情谊,因此听得对方如此问,也不觉着恼,只是长叹口气,慢慢道。 “经此大变,臣又怎舍得女儿再嫁?她若痊愈了,臣只愿她开开心心留在身边过上一生便罢了。” 很显然,这是关尚书内心最真挚的想法。 可这话落入有心人耳中却仿若晴天霹雳。 直到看着关尚书离了宫后,原本应当回紫宸殿的天子才折返去了锦安殿。 “咦,陛下,您脸色不好?”眼见对方面色发沉,长公主还不怕死地直戳对方心窝,“不会是因着方才关大人那番话吧?” 知道她有心调侃自己,天子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略一摆手,接着便问。 “你做了什么,为何阿姝会睡着?” 原本他将阿姝带回宫中后,只跟她说自己有所打算,却并未告知太过详细过程。 只是猜到按照日子关尚书也应当来找他了,才叫长公主演场戏。 只是不曾想,这戏竟如此逼真,就连关尚书亲自入殿去瞧,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反倒是打消了接女儿回家的念头。 “其实也没做为什么。”长公主摆摆手,“我问尚药局拿了点助眠的药,哄着静姝喝下了,接着又叫人替她在面上多扑了些粉,如此她看起来便同昏睡无异,面容又苍白,关大人见了自然心疼。” “你给阿姝喝的什么药?”对方说了一堆,天子却只注意到这一句。 “就说了是助眠的药。”长公主道,“陛下大可放心,对身子绝对无害的,你还担心我会伤害静姝不成?” 她说着有些不满。 “若非您叫我想法子拦着关大人不让他带女儿回府,我又何至于和您一道骗人。” 心知自己过于担忧,让对方不高兴,天子便说了句抱歉,接着绕过对方往殿内去。 “哎哎,陛下你怎么……” 长公主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连个人影都没了,气得她又骂了句。 “还没成亲呢,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最终哼了一声离开这里。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殿内守在关静姝身边的天子,对着身后的周成吩咐了句。 “告诉司部,按照原先的计划去做。” 第三十九章 秋末冬初时, 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吏部尚书府嫡女关氏病重一事。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人关注的事,生活在天子脚下,每日新鲜的事不绝于耳, 关氏嫡女病重的消息, 比起对方和离反倒没什么吸引力。 可偏偏, 这件事在京中逐渐传了开来,起先只是京中各府之间流传, 慢慢地,各府的仆从间也开始讨论, 接着外出时于两市口口相传,及至演变到最后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此事。 且惊动了天子。 临朝听政之日, 朝臣们各自禀了自己要回的事后,天子便打算散朝, 可恰在此时,素来极少说话的太史令忽然站了出来, 说自己有事待禀。 “今日倒是少见。”原本没怎么开口的天子见状面上带了丝慎重, “徐卿有什么要告知朕的?” 满朝文武皆知太史令掌太史局,观天文、测历书, 凡星辰风云变幻需率其属占候焉,若有异象需即刻上报。 因此太史令极少出言,可一旦开口,便是大异象。 因而天子见了对方今日说有话要禀才会颇为慎重。 那太史令姓徐, 又任太史令,故同僚皆称其为徐太史。且因着他职务特殊,再加上近来京中流言纷纷, 众人早便想知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因此见了他站出来, 眼神都落在站在中央的他身上,面色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臣近日心中颇为不安,总觉有异象生变,可率太史局众人夜观星象几日,也总找不出原因。只隐约听得京中有一传言流传……” “传言?”天子闻言略一挑眉,“是何传言,说来与朕听听。” 徐太史原是想直接将话说完,听此便一躬身接了句。 “回陛下,京中近日怪事频发,多人目睹一女子半夜于家中伫立,那女子白衣黑发,面容模糊难辨,只听得口中大骂着些难以听清之言,言语之间似是提及关府嫡女——便是先前的靖远伯夫人,可目睹了那女子的人仔细去听究竟说的什么时,那女子便又住了口,只直直站在目击者跟前,不再开口,待见着那女子的人开口去问,抑或往前想看清那人模样时,却都无一例外像是被人骤然一推,接着从梦中醒来。” “徐卿的意思,便是这些人做了场梦?” “是,也不是。”徐太史恭敬道,“一人见着那女子或许是梦,可京中如此多人同时梦见,便不能只说是梦了。”他说着转了个身,看向两旁的朝臣们,“历来天有异象时,皆有提前预兆,如武德十五年长青山鸣,何清百日,终致官吏军民淹死三万有奇。如今京中众人梦见同一女子,便是预兆。” “是何预兆?”天子问,“可是恶兆?” 太史令便忙回道。 “起先臣夜观星象几日,不得其法,也就不敢轻易禀至陛下跟前,及至昨日终于有了些眉目。” 他似是没看见那些站在两旁的同僚们那紧张的面色,反倒徐徐道。 “臣观测出,月余后将有天启凌日,只怕灾殃降临……” “那灾殃是否与梦中女子提及关尚书嫡女有关!” 有那心急的人,竟也顾不上眼下尚在上朝,便急急问了句。 听得天子也是双眉一皱,一双眼淡淡看向那开口之人,霎时令对方住了口。 “徐卿,你继续说。” 徐太史便拱手应了声,接着道:“如方才李大人所言,此次天启凌日,确与关家小姐有关。” 他这话说完,原本心中便不安定的朝臣们面色皆是一白。 其中尤以关尚书最甚。 只因此次众人入梦,梦中女子一直念着自己女儿名字。 且这些日子,京中因着这梦境都传遍了,说关尚书嫡女天降灾星,病重必有内情,只怕是不祥之兆。否则为何对方刚一和离便病重,刚一病重,京中便如此多人同做一梦? 关尚书先前自然不信这些,且心中怒极,可旁人终究只是私下流传,也并未当着他面提及此事,他便是再生怒也无处发泄。 才刚听得太史令提及京中流言又言及自己女儿,又有人直接问了是否和女儿有关,关父下意识就想站出来反驳,可碍于如今尚在宣政殿,天子于上首坐着,只得隐忍不发。 可眼下太史令一句话,证实了此次异象确实与自己女儿相关,对方不仅以武德年间那场大灾为例,还提及天启凌日,必有灾殃降临,其他朝臣听到这儿,看关尚书的眼神都不对了。 关父这下也顾不得天子,直接出言驳斥。 “徐太史,你身为太史令,应当知晓有些话不可胡说,否则便是毁人清誉。我儿与太史素来毫无仇怨,你怎的空口白牙污蔑我儿!” 说着忙看向上首天子,急急道:“陛下,请陛下明察,我儿不过是个姑娘,她又知道些什么?京中些胡乱传的流言也能攀扯上我儿,岂不无辜?” 天子原本听得太史令那句此次异象确实与关氏嫡女相关后也面露惊讶,眼见关尚书如此,不由出言宽慰。 “关卿莫急,如今太史令与百官皆在,此次异象之事,朕自然会问个明白。” 说着便示意那徐太史转回来,问了句。 “徐卿,你方才说此次天启凌日,必有灾殃降临,是何灾殃,为何又要一月后才是天启凌日?与关尚书嫡女有关又是何意?” 徐太史便忙回道。 “回陛下,素来天启凌日必有大灾,且先有预兆,但凌日异象素来难以观得。只是臣心中始终不安定,又听得京中流言纷纷,便率太史局众人夜观星象,如此坚持几日,才终于在昨日确定是一月后的天启凌日。只是是何灾殃,还请陛下恕臣学艺不精,竟难以观得,只是照着典籍所记,一则圣上受难,二则兵刀之难,三乃大病之年,四是大水之年。无论哪种,都是大灾殃……” 这下朝臣中再难冷静,都窃窃私语起来,有些甚至变得无比惊慌。 唯有关父的面色愈发难看,想出言再斥责对方浑说,却又碍于上首天子视线,只能攥紧袖中双拳,面容都气得有些发红。 倒是坐在御案后的天子听了这些话后面色也没变,反倒沉吟半晌继续追问。 “如此大灾殃,怎的会同关尚书嫡女有关?难不成灾殃是她带来的?” 这下朝臣霎时又安静下来,眼神纷纷看向徐太史,显然都想求个回答。 毕竟在这里的不少人都和京中流言传的一样,夜里梦见了那白衣女子,心中不安定极了。 甚至有些还想着,只要徐太史说了灾殃是关氏女带来的,便要立时三刻请陛下下旨赐死对方。 可就在众人都想着那天启凌日的源头便是关氏女时,徐太史却只是微微摇头,说了个不字。 “灾殃源头并非关小姐带来。” “什么,不是她?!那是谁?”有人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不大,却也让身旁不少人听清了。 太史令离那人近,自然也听见了。 “灾殃自然乃踆乌带来,与关小姐无关。” 踆乌? 众人心中又是一阵疑惑,还是天子替他们问了出来。 “徐卿,灾殃既是踆乌所致,你方才又为何言及此次异象与关尚书嫡女相关?如此言语岂非前后颠倒?” “臣并非言语颠倒。异象与关小姐有关不假,可灾殃却并非她所致,不止灾殃非她所致,就连此次天启凌日的先兆也仰赖关小姐臣才能得知。” 一席话说得在场众人更是云里雾里,有心急之人刚要催他说得明白些,他却自己先接了下去。 “那梦中的女子便是踆乌,京中众人之所以能入梦,乃关小姐以自身为代价所换,因而关小姐才会一病不起。” 作者有话说: 晚安爱你们~ 感谢在2022-06-27 23:16:57~2022-06-29 00: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欣宇 11瓶;雾岛听风 10瓶;哈哈哈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徐太史的话让宣政殿众人都是一怔, 回过神来后,有觉着不对的便低声说了句。 帝王意 第48节 “这是把我们都当傻子么?说些不着边的话来糊弄人。” 这人身旁有听见了的也都不由地点点头。 显然都觉得徐太史的话太不着边。 若说先前京中诸人都不约而同梦见同一女子叫人上心,可今日徐太史谈及此事竟越说越玄乎。 先是说天有异象, 后有提及天启凌日必有灾殃, 眼下又说入梦一事竟是关尚书嫡女以自身为代价所换取。 越听越叫人难以相信。 就连关尚书自己都双眉紧皱。 “徐太史。”终于, 关尚书实在忍不下,拱手对着对方开口, “如今陛下都听着你的话,徐太史也知晓自己这职务意味着什么, 你的一句话分量不轻,还请慎言。” 陛下众人的反应, 上首的天子倒是平静着,他身子微微往后, 看着下方的众人片刻,才开口道。 “诸卿稍安勿躁, 有什么想法, 不妨待徐太史言毕再提。” 天子一开口,原本心中颇有些意见的人便都住了嘴, 不敢再轻易开口。 见状,天子才看向徐太史。 “徐卿,你继续。” 徐太史恭敬应了声,接着续上自己先前未尽之言。 “回陛下, 臣并非妄言,只因臣在率属夜测星象后发现天启凌日,便想着及时告知陛下, 可当夜臣便入梦。”他说着看了眼两旁的朝臣, “臣与诸位大人入的同一个梦, 梦中女子白衣乌发,站在臣屋子厅堂中央,一直哭着,口中还喊着什么,臣走近了想看看她的模样,却实在看不清,那女子说的话也叫臣听得不真切。臣想着只怕是被梦魇着了,便想法子打算从梦中挣脱,可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从梦中出来。那梦境到了后来也不似旁人那般骤然消散,反倒愈发凝实。及至后来……” 太史令说。 那梦中女子哭着哭着竟转过头来,他那时还以为自己能见着对方真面目,可最终瞧见的确实一团灰蒙蒙的雾,那人的面容仿佛被什么遮住一般,只能瞧见似火般的红唇。 那红唇一直念着什么,太史令隐约听得是关尚书嫡女的名姓,心中骤然一顿,接着计上心头,便开口问对方为何一直念着关小姐名姓,且边念边哭。 虽是在梦里,可太史令意识却十分清醒,记着一切事情,自然也记得,先前京中诸人梦见这女子时,对方并非哭泣,而是咒骂。 也不知是否是他问的这句话起了效果,那女子竟不似传言中那般,听得人说话便骤然消失,反而逐渐止了哭泣,平静下来。 “我本天上踆乌,天光墟青阳子座下坐骑。主人青阳子说下界历劫,便抽了一抹灵识投入下界后闭了关,嘱咐我于天光墟等她归来。可我等了十几日,总等不到主人归来,便偷瞧了天光镜,原想着看看主人如今情形,谁知竟看见主人与下界受尽欺凌。” “我主人青阳子执掌天光墟,素来受尊崇,又如何受过这委屈?我看不过眼,便想着出手干涉,好让主人提前结束下界一切,回归天光墟。” 那踆乌说自己原是打算一月后便降下灾殃,解释整个皇朝覆灭,主人青阳子自然一道消逝,届时便能归位。 听到这儿,太史令便想到这些时日对方频繁入京中众人之梦,以至于自己都注意到不对而夜观星象才发现了月余后会有灾殃之兆,便追问踆乌为何要提前告知。 “哪里是我提前告知?”那踆乌道,声音有些尖锐,“是我主人冥冥中感知到了我要做什么,便以自己为代价,让我强行入梦,如此你们才会发现不对。” 那踆乌声音听起来其实还带着些稚气,先前徐太史便觉着奇怪,听着听着便意识到,只怕对方心智未全,再加上先时常伴主人青阳子身侧,故而对其感情极深,而因着并未有善恶观,故而才会看见主人于下界受欺凌后,想着以覆灭皇朝来换取主人回归天光墟。 因问了句。 “敢问这位仙子,您说的主人青阳子是何人?” 如徐太史所料,这踆乌心智未全开,闻言便回了。 “我主人便是青阳子,在下界的名字叫关静姝——” 听得这句,即便是梦里,徐太史也感觉自己身后似乎出了身冷汗。 思及对方先前入京中众人之梦时,一边咒骂一边念着关小姐名姓后,徐太史才骤然反应过来。 原来这踆乌是为着关小姐报仇来的。 关小姐身为关尚书嫡女,未出阁前于京中便负有盛名,关氏一族得先帝与今上重用。关小姐自己则深受先太后喜爱,更是得了先太后懿旨可自由出入皇城,就连尚是储君时的今上对其都另眼相待。 因此,京中曾一度传出关氏嫡女要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的传言。 可最终这些都因着先帝赐婚圣旨而烟消云散。 关家嫡女赐婚都阳侯世子。 原以为是一段佳话,谁知竟是令人唏嘘的悲剧。 最终这段先帝赐婚,以靖远伯英年早逝,关小姐奉旨和离收了场。 京中也早便传遍了,不少与关府交好,抑或是与关小姐有些交情的都替其不鸣。其中尤以安阳长公主最甚。 两人曾是闺中密友,关小姐离了侯府便被长公主接入宫中,至今人在锦安殿住着。 只是不知为何,从前段时日起,便传出了关小姐病重的消息,京中各府皆以为其受了太大打击承受不住才病重。 先前徐太史也这般以为。 可眼下在梦中听得这踆乌的话后,他方才意识到,只怕关小姐病重,便是踆乌所言及的入梦代价。 也就是说,关小姐以自身交换,替皇朝换取了月余的时间。 思及此,太史令按捺不住心中想法,厚着脸皮追问眼前踆乌。 “敢问仙子,灾殃一事,可有商榷余地?” 踆乌不明白他的意思,便直接问了。 “什么商榷?” 太史令便解释,说关小姐虽成亲后受了几年委屈,可家中父母,皇城中长公主都对其极好,她本身也看重这些亲人好友,若是踆乌直接覆灭皇朝,想来关小姐魂归天光墟后想到此事,心中也会难过。倒不如想个万全之策,既能让关小姐完成自己的历劫,又能不再受委屈,如此,踆乌能否不降下灾殃。 那踆乌心性尚且天真,闻言却也不愿。 “你们欺辱了我主人,我如何能放过?” 徐太史便忙道:“仙子息怒,您不妨想想,您主人青阳子是下发历劫,若是您自作主张提前结束了她历劫,她回去后若是怪罪于您,您岂非落得无妄之灾?倒不如像个两全其美之法。小人保证,只要您提出条件,定会想法子完成。” 踆乌听得这话,还真就认真想了想,许是想到主人魂归后只怕真要怪罪自己,最后竟也答应了。 “要我不降下灾殃可以,但我的条件你定要实现,若不然我会加倍算账。” 太史令忙保证决不食言。 接着又问对方究竟是什么条件。 “我主人青阳子在天光墟说一不二,没谁敢反驳。她下界这身份遇人不淑,我便要你保证,日后主人再嫁,必得时这下界最尊贵之人,且对方只能有我主人一个,决不能再有旁人!” “……” “然后呢?!”眼见徐太史说到这儿便不往下继续了,有那听得入神了的便忙追问。 就连先前面色平静的天子,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 “徐卿,之后你又回了那踆乌什么?” 徐太史却只是拱手,对着陛下说了句。 “事关皇朝,臣只能先答应。” “什么?!你真直接答应了?” “那、那踆乌所言天底下最尊贵之人不就是……” 话到了这儿便戛然而止,但众人心中都清楚。 最尊贵之人,唯有一个。 ——便是如今坐在上首的天子。 作者有话说: 嘿嘿,陛下纯粹靠忽悠人娶老婆。 感谢在2022-06-29 00:17:23~2022-06-29 23:5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欣宇 25瓶;哈哈哈哈 5瓶;发光的梧桐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徐太史的话最终被当成了浑话。 倒不是众人不信身为太史令的他, 只是他说的那些实在有些荒谬,叫人不知如何相信。且最后还牵扯到今上,任谁都不敢轻易作声。 陛下倒是不计较对方御前妄言的事情, 只是在徐太史言及梦境踆乌那番交易论时说了句。 “兹事体大, 容后再议。” 话是这么说, 但众人心中都明白,这便是不放在心上的意思了。 想来也是, 今上继位五年,六宫空悬, 又怎会因着一些无甚根据的流言而娶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子? 且还必须一生一双人。 因此谁也没在意这回的事。 只是有些先前做梦梦得多了的,听了徐太史的话深信不疑, 但自己身为臣子也毫无法子,只得在退朝后偷偷拦住徐太史, 问对方除了让今上娶关氏嫡女外,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徐太史却只是长叹口气, 接着摇头说了句。 “实在是没别的办法。” 拦住他的人正要再说什么时, 他却已经快步往前,显然比不欲多言, 那人见状也值得作罢,遗憾离去。 匆匆离开的这人自然没发现,徐太史离宫后竟一路去了关府。 比起同僚的反应,关尚书显然一点都不信徐太史说的那些话。 女儿是他自己的, 他难不成还不清楚么? 什么踆乌,天降灾殃,什么天光墟青阳子, 在他听来都是一派胡言。 尤其是对方最后还提及避免皇朝覆灭的唯一法子便是让天子娶了自己女儿……简直瞎扯。 经了都阳侯府的事后, 关尚书再不想女儿嫁人的事了。 在他看来, 女儿幸福快乐最重要。 若非眼下女儿尚在病中不可轻易挪动,他早便将人带回府了。 妻子因着这事念了不知多少回,总催着他去求陛下,然后带女儿回来。 这回也是一样,散了朝回府的关尚书照例被夫人问及女儿的情况,是否能回府了。 帝王意 第49节 关尚书便将上朝时的事大略复述了遍,末了还说徐太史危言耸听,还轻易言及自己女儿。 “好在陛下并未听信他的一派胡言,否则咱女儿又要受苦了。” 在如今关尚书看来,但凡与皇室宗亲沾边的都不是什么好亲事。 那都阳侯府只是在代宗一朝被封为异姓王,也敢如此磋磨欺辱自己女儿,若是果真入了宫,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关尚书自然不愿。 可不想,妻子听了他的一番复述后,竟有些发愁。 “老爷,那徐太史果真如此说的吗?定要陛下娶了静姝,才能免了一月后的天降灾殃?” “什么灾殃?”关尚书哼了一声,“就是那老匹夫浑说罢了,你不必当真。” “可若是真的呢?”关夫人道,“若果真如徐太史所言,月余后真的降下灾殃,那女儿岂不成了罪人?” 关夫人其实也不想自己女儿嫁入皇家,可徐太史都将话说到那份上了,万一成了真…… “不过是他危言耸听罢了。” 比起妻子,关尚书要理智得多。 “他今日在朝堂上忽然跳出来说那些话,唯一的证据便是京中众人同时做了同样的梦,可谁知道那梦是真是假?且徐太史说的那些话,玄乎极了,连咱女儿是什么天光墟仙人都说出来了,听着便如走街串巷的江湖神棍。否则为何你我都不曾入梦,不止如此,整个府上你先前听说过谁做过那梦,在梦中见过那白衣的踆乌了?还不是只听得外面那些流言。” 若非顾及对方乃太史局太史令,关尚书只怕当着天子的面就要开口怼了。 关母却还是有些犹豫,“可若是他说的是真的……” “无论他如何说,说出花来我都不信。”关尚书摆手,“除非今夜便让我也做做那梦,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不信。” 且又不止是他,朝上时他特意观察过天子的神情,对方听了徐太史的一番话后虽并未驳斥,可面上的神情也从开始的谨慎,到后来的不以为然。 显然,陛下也不觉得徐太史说的是真的。 关母见丈夫如此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如今能够佐证徐太史话的,真的也只有京中流传的那些众人一道入梦的流言。 就在两人有些僵持不下时,忽听得仆从来回说徐太史前来拜见,如今正在宴厅等着。 “他来做什么?” 经着上朝一事,眼下的关尚书对对方并没有什么好看法。 一旁的关夫人见状,生怕丈夫说不见,便忙对着那来回话的仆从吩咐了句好生伺候着,老爷这便过去。 接着在那仆从离开后才跟丈夫道:“老爷,这徐太史既找上门,想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与您商议,您还是快些去吧见见吧。” 关尚书张口便要回绝,说自己不见。 关夫人便忙劝。 “无论如何,老爷您与徐太史毕竟同僚一场,没个同僚上门,你却不见的规矩,若是传出去,日后叫人如何看咱们关府?陛下又会如何想?” 说着便劝对方先放下先前的那些想法,且看看徐太史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何再说。 “……好罢。”关尚书最后被妻子说服了,便点了下头,接着换了身见客的衣衫,才出门往宴厅去。 关夫人不便一道,就在院中等着。 原以为两人要说谈上一些时辰,谁知丈夫去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怒气冲冲地回了正院。 关夫人见状便忙问怎么了。 “哼,老匹夫!”关尚书没回自己妻子,反倒怒骂了声,“徐袁青这个老匹夫,满嘴浑说,我这便要写折子,交到陛下那儿参他一本,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显然,比起没见面之前,眼下的关尚书更生气了。 甚至连面色都有些红,双目更是圆睁,口中不住地骂着徐太史,还喊着要写折子参对方。 听得关夫人云里雾里,只得不住地安抚他,等对方好容易冷静些了,才开口问究竟怎么回事。 “我说了不见他,你非要我见。”尽管没先前那样激动,可眼下的关尚书还是很生气,他又骂了徐太史是老匹夫后才将方才的一切说了出来。 原来才刚他去见了太史令后,开始一切都好好的,本着大家一同在朝为官是同僚的想法,关尚书也就没把自己心里的那些想法说出来,反而主动聊了旁的话题。 谁知不一会儿,徐太史便主动提及自己上朝时说的那些话,接着在关尚书还未说什么时,便直接道。 “关大人,今日来是想跟你说句实话的。令爱如今病重,若不能早日嫁与陛下,只怕情况会更危险。” 这话一说完,关尚书脸色登时变了。 但还是强忍怒火,请对方不要浑说。 谁知太史令只是摇摇头,说自己并未浑说。 “那踆乌在梦中同我说过,京中之人所以会一道梦见她,便是因着其主青阳子——也就是令爱以自身为代价所换来的先兆。如今我说的话无人信,那青阳子便会继续预示,此举对自身损害极大,否则令爱也不会病重不醒,若是再拖下去只怕……” 后面的话关尚书实在听不下去了,竟也顾不得双方的颜面,径直起身骂了对方几句,接着便离开。 显然,他觉得太史令那番话是在咒自己女儿。 自然也不会给好脸色。 可关夫人听了他说的后,整个人愈发担忧。 “老爷,若真是胡说,徐太史又为何专程跑这一趟,跟您说这些?”她不由地劝自己丈夫,“只怕他说的是真的。” “这种无稽之谈,你信我却不信,简直胡扯!我女儿好好的,怎会有性命之危?!” “可这毕竟事关静姝,您……” “不必说了。”不等妻子说完,关尚书便打断对方的话,“我先前便说了,若要我信了他那些鬼话,除非今夜我自己便也梦见那所谓的踆乌!” 否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胡扯! 就这样,关尚书和自己妻子不欢而散。 他甚至想着是不是真的要去写个折子跟陛下参太史令个信口开河,可不曾想,自己先前说的竟如此灵验。 当夜他尚怀着一丝怒意睡着了,结果一时迷蒙之间,忽觉着屋内阵阵泛冷,还有什么声音在屋内响着。 以为是家中仆从闹出的什么动静,他眼皮沉重,便也没睁开眼,只是开口喊了两声,想让人消停些。可喊完后发现,那声音不仅没消失,反而更吵闹了。 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自己床边喊着叫着。 最终,关尚书终于受不了,也忽然意识到原本睡在身边的妻子似乎一点动静没有,于是费劲地睁开眼。 下一瞬,看清屋内的情景后,关尚书双目睁圆,不敢置信。 . 第二日宫门刚开,便有城门侍郎瞧见辆马车往朱雀门走来,于是照着规矩拦下盘查。 那驾车的驾士见状便说这是关府的车,自家大人这是要入紫宸殿面圣。 那城门侍郎看了眼确实是关府的车,便放过去了。 只是在车子离开后,不由地念叨了句。 “五日一回的临朝听政不是昨天刚散吗,怎的关大人今天又这样早入宫面圣了?” 马车入了朱雀门,在往里便停在了丹凤门,再不能往里走了。 关尚书下了车后便告诉驾士在外等着他出来,接着才慢慢往丹凤门内走去。 而此时紫宸殿,天子已起来半个时辰了,手中正拿了道折子瞧着,当听得内侍回说关尚书求见后便叫人宣进来。 原想着对究竟方有什么要紧的,竟来得如此早。 谁知当关尚书入殿后见礼,他叫了人平生后,对上对方的眼,天子骤然一顿。 “关卿,你这眼下乌青是怎么回事?昨夜没睡好?” 作者有话说: 白天关老爹:老匹夫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不信! 第二天的关老爹:救命——! 陛下:嘿、嘿嘿嘿。 对啦,本章留言发红包! 感谢在2022-06-29 23:52:07~2022-07-02 01:3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egogo 5瓶;发光的梧桐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陛下有意立后的消息传来时, 关静姝正陪着团团在玩耍。 今儿天气好,关静姝也起得早,她还在梳妆时, 团团便躲过照看它的小宫娥偷偷跑进寝殿来, 一直为着正收拾的关静姝打转, 时不时又伸出小爪子挠挠关静姝垂落在地的裙裳。 关静姝原想着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再抱它,结果低头时不经意看见对方抬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 心一下就软了。 “小东西。”她笑了一声,弯腰将团团抱起, “惯会装可怜。” 接着跟身后正替她挽发的春画说了声。 “不必梳得太精致了,看得过眼便好。你瞧团团都等不及和我玩了。” 春画闻言应了声, 接着替对方挽了个相对简单好看的发髻后,又在对方发顶簪了把白玉梳子背。而此时的团团愈发不耐了, 在关静姝怀中一直闹着,春画见了, 便笑道:“团团倒也聪明, 知道姑娘您纵着它,便总爱在您怀中撒娇。” “这小东西小小一团, 无论是跑跳还是用嘴给自己梳毛,看着都叫人心里喜欢极了,纵着些又如何?” 说完便抱着团团起身往外走去。 如今她尚住在长公主的锦安殿。锦安殿虽比不得东宫,但也算是奢华的一处殿宇了, 关静姝被安排在后殿,一出寝殿便是一处不算小的院落,花草树木都有, 只是少了潺潺水流罢了。 不过陪团团玩, 不要水也好, 以免这小东西总喜欢趁着关静姝不注意跳到水里去,然后弄得一身湿再上来,关静姝又要抱着它用帕子擦许久。 和兔子玩其实很简单,不过抱着它一直摸头,把它摸舒服了,它就会主动舔你的手指。 关静姝有时高兴,就喜欢摸一会儿团团,再把手指伸到对方的口中让它舔。 春画第一回 看见时吓了一跳,生怕她被团团咬了,后来见团团只是摇着小脑袋舔她的指尖,舔完后还把头一拱,塞进关静姝的掌心里,意思是叫她继续摸头。 春画这才知道,这小兔子原来是和自己主人在玩闹,便也放心了些。只是每回关静姝伸手给团团舔时,她都要盯着,就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今日也一样,关静姝坐在殿门前的院子中,怀中抱着团团,纤细的指尖在对方的小脑袋上一下一下地摸着,春画在旁伺候。 帝王意 第50节 平日这个点长公主起身了都会过来和关静姝说话,可今日过了点了都不见对方。 关静姝等了会儿,眼见到了早膳的时辰,便问了春画一句。 春画便说自己去前殿瞧瞧。 不多时又匆匆回来。 “姑娘,奴婢方才问了,殿下身边的宫人说,殿下早早便被宣去了紫宸殿,如今还没回来。” 听得长公主去了紫宸殿,关静姝哦了声,便没说什么了。 她似乎并不关心对方去做什么,反倒低下头陪团团说起话来。 春画见状便问是否现在用早膳。 “长公主殿下那边怎么说的,何时回来可知道?” 春画便摇头,说不知。 “那现在用膳吧,把团团的那些吃的也拿来。” 长公主这会子还不回来,身边伺候的宫人也不知何时会回,只怕还要些时辰,她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春画便应了声,接着退下准备去吩咐人传膳,谁知刚走了没多久,便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关静姝还以为是春画有什么要说的所以退回来,结果转身看时,却发现竟是长公主回来了。 “殿下?”她抱着团团有些惊讶,“我以为您还要些时辰才会回了。” 长公主身边没带什么人,唯有泽夏一人,刚刚出去的春画并没跟着回来。 关静姝见了便问了句春画,长公主只是摆了摆手。 “她说去传膳,本宫便让她去了。”说着便走到关静姝身边,“静姝,你往旁边挪挪,给我让点位置。” 关静姝便依言挪了挪,接着看着对方脸上的神情后问了句。 “殿下和陛下起了争执?” 长公主一怔。 “这……这么明显吗?”她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特意收了些才来见你的。” 关静姝却笑了声。 “倒不是很明显,只是我看殿下方才进来时步履匆匆,眉宇间有些纠结,故而有此猜测。” 毕竟对方刚从紫宸殿回来,能让她这样纠结的,也只有陛下了。 说着关静姝还不忘说了句。 “殿下与陛下一母同胞,若是有什么意见不和的地方,好好说开便是了,争执解决不了问题,倒是生气的只会是殿下自己。” 倒不是关静姝胡说,这是这么久来她观察出来的结论。 长公主性子风风火火,是个不喜欢藏心事的,先时陛下尚未继位仍是储君时,长公主尚能仗着自己是胞姐的身份占些上风,可天子御极,她许多事便不能直说了,否则便是以下犯上僭越。 因此,长公主时常忍不住和陛下争执,却又想起对方身份,只能自己生生忍回去,然后独自生闷气。 原本关静姝是不知道这些的,只是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锦安殿,见多了长公主和天子之间的相处方式,便也摸出些规律来。 这才劝对方不要和陛下置气。 若是以往,长公主顺着性子骂几句便也算了,可今日听了关静姝的话后,她不仅没有开口说天子如何如何,反倒看着关静姝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为何和陛下置气吗?” 关静姝摇摇头。 “唉,还不是因着你的事。” “我?”关静姝不明白,“殿下怎会因着我与陛下争执起来?” 长公主便又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道。 “陛下要立后了。” 关静姝一顿,正要说什么时,却感觉指尖一痛,下意识惊呼了声,收回手指。 而原本被她抱着的团团没了她指尖的桎梏,便径直往地上一跳,离开了她的怀抱。 “快让我看看怎么样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的长公主忙拉过对方指尖仔细瞧着,确认只是有一点浅浅的牙印后才轻舒口气,“好在没见血。”接着看着跑远了的团团,“它怎么突然咬你?平日它就这样吗?” 关静姝摇摇头。 “团团极少咬人。”关静姝说着抽回自己的手,此时指尖上的牙印又浅了不少,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了,可见方才团团并未用力,只是轻轻咬了口,“想来是在我怀中待久了,想下去自己玩了才会如此。” 长公主听了才略松口气。 “幸而陛下并未瞧见,否则定要心疼。” 关静姝原本心中便记着对方刚才说的那句话,正待要问便被团团咬了口,眼下听得长公主又提及陛下,她顿了顿后,抬头看向对方。 “殿下,你方才说陛下要立后……” “是啊。”还不等关静姝说完,长公主便接了下去,“今日一早周成便来锦安殿,说陛下召我去紫宸殿,却没说是什么事。我想着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且那时你尚未起身,便也没叫人告诉你,谁知去了后才发现,关大人也在殿中。” “父亲?” 关静姝又是一怔,“他也在么?” 长公主点头。 “不过陛下并非当着关大人面说起立后一事,准确来说,我也不知他和陛下究竟谈了什么。我去的时候关大人已经要离开了,只是因着想知道你近来的情况,才一直等到了我过去。” 说到这儿,关静姝便想起先前的事,“父亲他如何说的?” “左不过问了些你的情况,先前我不是诓他说你病重吗,他看样子很是担忧,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憔悴,尤其是眼下的乌青,看着像是好几日没睡好。我倒是想跟他说实话,可陛下便在上首看着,我也只能跟先前一样,将你的情况说的严重些。关大人听了后跟我道谢,还托我替他好好照顾你,接着便出宫了。” 听得自己父亲没睡好,关静姝眉心一蹙。 长公主见了便宽慰道:“别这样担心,我特意细瞧了眼,关大人只是有些睡眠不足,身子应当没什么大碍。只是陛下那边……” “陛下如何?” 一提到陛下,长公主又摇摇头,一副“这人没救”了的模样。 “关大人离开后,他便告诉我,说要下旨立后,届时叫我来盯着这件事。” 长公主看向关静姝。 “静姝,你似乎很紧张?” 关静姝确实有些紧张,她放在膝头的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揪紧自己的裙裳,眉心蹙得愈发紧。 长公主见状便续了句,像是在安定她的心。 “不必担忧,陛下要立后的对象是你,不是旁人。” 显然,她以为关静姝紧张是怕天子另娶他人,说完这句后还特意往下道:“你知道的,我对你和陛下之间的事向来没什么意见,且十分赞成,可……可陛下他再如何也不能用这样的法子来捉弄文武百官吧,且还这样瞒着你,他倒是会想,叫我来跟你说立后的事,他怎么不想想,自己干的那些事,你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就会叫我来做这个传话筒。” 听得这儿,关静姝双眸缓缓眨了两下,接着问了对方一声。 “殿下,你说的陛下捉弄百官的法子是什么……?” 她不问倒还好,一问长公主愈发生气。 “就是他让太史局的徐太史……”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长公主便将一系列的事都说了出来,最后还将方才关尚书离开后陛下跟她说的一些话都一并复述出来,越说越起劲,末了了还不忘埋怨了句。 “堂堂一国之君,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捉弄朝臣,即便陛下是有理由的,叫人听了也过于儿戏,不似君主所为……” 显然,长公主觉得天子的行为很离谱,尤其是对方以此忽悠了朝臣,自己能顺利立后,结果却让她来告知关静姝这样的祸水东引的行为很不爽。 毕竟她都觉得身为一国之君这样做很不正经,显得关静姝像个祸水似的,万一静姝听了心中不高兴,那被埋怨的不就是她自己? 所以本着事不关己的想法,长公主直接把什么都告诉了关静姝,这样就算对方不高兴,也是直接找陛下,那她和静姝的关系还是亲亲密密。 才不会替陛下把这事揽在身上。 只是关静姝听了她的后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不高兴,反而有些惊愕,怔了半晌后才开口问了句。 “殿下,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么?陛下果真用了这些法子去捉弄群臣?” “这还有假?”长公主挑眉,“那外面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陛下近些天取消了五日一回的临朝听政,百官们没能上朝,便各个都写了折子送入宫,都说请陛下立后,一个个言辞恳切,恨不得你立时三刻便入主长安殿,若非受的惊吓多了,他们能对陛下理你为后这件事不仅不反对,反而无比支持吗?” 虽然长公主也觉得陛下这一计很是奏效,可思来想去,却总觉着不合适。 因而才会一回锦安殿便不停念叨。 可谁知关静姝确认了这些后,竟红了脸,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殿下,此事与陛下无关。” “怎么会陛下无关?”长公主有些不解。 关静姝却只是挠挠头,接着压低了些声音道:“是我教陛下这样做的……” “什么?!” . 天子的做法,确实是关静姝说的,但准确来说,并非是她教的,因为当时不过是两人说话时,聊到关静姝入宫一事时,她闲极无聊,随口说了一句话罢了。 彼时天子抽了空来锦安殿看她,两人一起陪团团玩耍时,天子说如今要想个迎她入宫的万全之策,却一时不知怎样的法子才能令她顺利入宫,又不会受朝臣议论。 “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比起对方,关静姝反倒并不急着入宫,“如今我好容易恢复了自由身,自己一人不知多开心,若果真入了陛下您的后宫,只怕再没有现在这样的自在了。” 先前单一个都阳侯府便够让她觉着压抑了,若是再入宫,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自然不想这样快便又进另一个大牢笼。 原本关静姝只是将心中想法说出,也没多想,可她的话落入天子耳中,便成了她不愿入宫的意思。 “阿姝。”天子原本挂在唇边的笑逐渐凝滞下来,他看向对方清丽的面容,“先前你应了朕,说愿意入宫,如今怎的忽然反口?朕……” “哎呀,团团!”他的话还没说完,关静姝的注意力便被忽然跑草地中的团团吸引了,“不能吃这些草!” 说着便径直起身,几步往前将正蹲在草丛里张口啃着青草的团团一把抱起。 “这些草不能吃的,小东西!” 正开心吃着新鲜青菜的团团骤然被人抱起,整个兔子都陷入呆滞,回过神来后便转头对上抱着自己的人,小脑袋一拱一拱的,显然非常不满。 “撒娇生气也没用!”关静姝不吃这套,“这些草吃了会生病的,就是不能吃!” 也不管团团听不听得明白,关静姝站在树下抱着团团开始讲道理,一人一兔,一个不停说着,一个颇为不满地拱着对方衣衫,互不相让,远远看上去有趣极了。 可偏偏有人不高兴。 “阿姝。”天子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生出些不悦的情绪来,“朕在和你说话,你怎么跑去和团团聊了?” 帝王意 第51节 “它不听话嘛。”关静姝并未回去,反而站在原地,还试图和团团讲道理,可惜团团并不理她。 天子看了眼窝在她怀中的白团子,又看了眼她面上的神情,想起两人方才说的话,温和的面容骤然一沉。 “把团团给朕。”起身走到关静姝跟前后,他说了句。 “啊?”关静姝一怔,在他有些低沉的声音中下意识便将团团递了过去,接着便看见对方蹲下身子,把团团放在地上。 得了自由的团团一落地便后腿一蹬,接着往前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哎,团团,不要跑这么远——” 关静姝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便被人挡住。 她于是抬眼看向跟前的人。 “陛下,您怎么了?”她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挡着她看团团。 “由它去。”天子低沉着嗓音道,“团团若在这儿,你便总也无法认真听朕说话。” 关静姝看着对方面上有些不豫的神色,才骤然反应过来。 “陛下,团团不过是只兔子罢了,你怎么连它的醋都吃?” 她说着笑了起来。 “还把团团赶走,如此气量小,不似一国之君所为。” 原以为对方会严词反驳,谁知听了她说的后,站在跟前的天子竟认真点头。 “没错,朕不喜你总是因着团团而忽视了朕。” 如此坦诚的回答,倒叫关静姝顿时一噎,不知如何回应才好了。 最终只能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怎么,不高兴了?”见她始终不说话,天子在她身边落座后便问了句。 关静姝却只是摇摇头。 “只是未料到陛下您竟如此诚实……” 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让她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天子见她如此,原本有些不豫的心情却忽然好了起来。 “朕对你的情谊,忍了这许多年,如今又如何能再继续瞒下去?朕如今想的便是,无论多少的情谊,都要清楚说出来,好叫你知晓。如此,你便会越发知晓,朕究竟多心悦于你了。” “陛下——” 饶是关静姝和对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听得这话,也觉得有些耳根发热。 以往她只觉着天子之情,情深厚重,总是藏于心中,叫她不知要如何回报。 可近来倒好,对方总喜欢将直白的情感宣之于口,似乎生怕她知道了少了似的。 想起当初风寒痊愈后还是自己用了些计谋才让对方敢于面对两人之间的事,那时的关静姝还觉着陛下总是喜欢隐忍,不敢主动出击。 现在想来,全都是假象。 这人哪里是不懂表达? 简直是太善于表达了,叫她时常都招架不住。 “阿姝。”眼见对方有些嗔怒的模样,天子唇边带笑,接着拉过对方指尖,柔着声开口,“你不是朕,你自然不知,朕在心中已然辗转反复了多年的心愿,便是迎你入宫。时至今日,朕都在后悔,若是当年朕能再果决些,不那般犹豫,不总想着面面俱到,而是赶在老侯爷之前去求了先帝,封你为太子妃,那后来也就不会有这样多的事了。” 关静姝另嫁他人并非是天子心中最让他难受的,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对方婚后受了如此多的磋磨与委屈。 过去五年,他总以为他的阿姝和靖远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午夜梦回之际,他曾无数次想过,叫司部的暗卫去都阳侯府探探,如此也好知晓阿姝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可清醒之后,这样的念头便也被打消了。 他告诉自己,阿姝已经嫁了人,与他再无半点关系,他不能再让人去窥探对方的饮食起居,如此也会令他越陷越深。 所以整整五年,他都控制着自己心中的那些念头,只是偶尔是在难以忍受时,才会托长公主去召对方入宫,他再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给对方送些东西。 就连宁成业的靖远伯爵位,也都是他为了让阿姝过得更好,而破例封的。 那时的他想,只要阿姝能一生平安喜乐,他可以将所有的情愫都埋于心中,绝不让阿姝知晓半分。 他也会替对方将以后的路都铺好,让她走得平安顺利。 他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了,可直到关静姝在宫中昏过去那次后,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年,他做的那些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若非他以前过于犹豫,之后又过于在意心中的那些毫无所谓的念头,他的阿姝便不会在都阳侯府受了五年的苦。 更不会被从一个开朗外向的姑娘,被逼得变成了个连说话都要斟酌小心的妇人。 对方先前的模样,天子每每想起,都觉着疼惜。 好在下旨和离后,对方的性子便逐渐恢复了先前未出阁的那样,虽并未全然一样,却也比尚是伯夫人时要好了不少。 失去过一次的人,是绝不能接受自己再失去一次。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关静姝留在自己身边。 “阿姝,先前你已经答应了朕。你求朕下旨和离时,朕便说过,给你一段时间想清楚,若不然,你定要入长安殿。”他说着看向对方,“你在宫中也住了这么些时日了,长安殿是何处不会不知晓。如今朕说要想个法子迎你入宫,你却说不着急,你不急,朕急。你说想自由些,朕绝不会束缚你的自由。待你真正入宫,你的任何要求朕都会答应,只除了一件……”他说着,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目中一片幽深,带着深深的情,“从今往后,你必须在朕的身边,绝不离开。” 关静姝习惯了眼前的人在她跟前温柔的模样,如今被对方的双目如此盯着,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来。 那紧紧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仿佛一张细细密密的网,一点点罩在她身上,紧着又徐徐收紧,势要将她整个人都网入其中,让她难以逃离。 关静姝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林中饿狼的猎物,那种似乎时刻都会被扑住接着吞噬殆尽的感觉一点点从心中升起来,令她后背阵阵发寒。 而在对方灼热犹如实质般的目光中,关静姝不知怎的,指尖下意识一收,想从对方掌心中退出来。却在抽手的瞬间,被对方更用力地攥住。 “陛下……”关静姝最终开口叫了对方一声。 天子却并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眼见她蹙着眉,似是有些疼,略松开了些力气,但也是关静姝无法挣开的力度之内。 “阿姝,你看着朕。”他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喑哑,带着缱绻的情深和些许令关静姝觉着有些陌生的气情绪,“你先前答应了朕,便不能再反悔,否则……” “否则如何?”见他不往下说了,关静姝便追问了句。 可对方却只是为盍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再睁眼时,眼底那令关静姝感到有些陌生而害怕的情绪已经散去。 “没什么。”他的声音变回了先前的温柔,“阿姝,朕知道你心中有朕,既如此,你便不要总是说那些玩笑话来消遣朕了,说的多了朕会当真的……” 眼见对方恢复平常模样,且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中还带着些恳求,关静姝一下就将先前因着对方露出陌生情绪而生出的害怕抛诸脑后,霎时意识到自己先前那句玩笑话非常不合时宜,因而便忙道。 “陛下,我只是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了。”她说着也不急着抽回自己的手了,反倒伸手反握住对方,“我是不想这么快再嫁人,可我也不是出尔反尔。先前答应了您的事,我一直都记在心上的。您才刚不是说,想不到有什么万全之策吗,其实这些日子我无聊陪着团团的时候也想了些法子……” “阿姝你都想了什么法子,不妨说出来,朕与你一同参详。” 听得对方说也想了法子,天子便接了句。 关静姝也就没多想,把自己这些日子想的法子说了出来,末了了还接了句。 “不过这也只是我随便想想罢了,陛下您知道的,这些日子我看了不少志怪杂书,想法便有些不着边际。我也知道这法子不靠谱,所以只是随便想想罢了,也没想过说出来的……” “不,阿姝你的法子很好。”意外地,天子竟肯定了她的法子,“是朕故步自封了,只想着如何堵住那些朝臣的嘴,可朕竟忘了,堵住那些人的嘴是没用的,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们主动上奏,求朕迎你入宫。” “呃……”见对方一副认真的模样,关静姝竟一时分不清对方究竟是说真的还只是安慰她,便忙道,“陛下,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这法子听上去简单,可真要做起来却极为不易,旁的不说,单是叫人相信天上有一天光墟,天光墟中又有一青阳子便已经是无法完成的事了。” 她是没想到自己这天马行空的想法,竟会得到对方的肯定,因而便想劝对方三思,谁知天子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说了句。 “阿姝放心,朕会让百官相信天光墟上果真有一青阳子存在的。”他说着,深深看向对方,“你只需再耐心等上一段时日,朕定会迎你入宫,只要你不离开朕。” 他看着对方的眼深情缱绻。 可心底的情绪却暗潮汹涌。 阿姝,你一定不能离开朕。 若不然,朕不知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陛下不算是完美的深情人设,他私心很重的,之前能一直忍着也不过是因为从感受到过心爱的人对他的好,现在感受到了,肯定就不会再愿意放手的。 也就是在女鹅心中一直觉得陛下对她很好,所以根本不会因此怀疑,否则她但凡注意点不对,这文就要从甜文变成强取豪夺文了哈哈哈。 但因为她在感情方面并不是这么敏感,所以注定她会和陛下甜甜蜜蜜he~ 不过写着写着,真的有点想写个陛下君夺臣妻的be番外了(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男主病娇黑化hhh) 感谢在2022-07-02 01:35:28~2022-07-03 23:5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岛听风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长公主没想到, 那些她觉着有些荒谬的事情,竟不是陛下一人想出来的,而是出于关静姝随口一说。 “那这么说起来, 京中那些人同时入梦, 梦见那所谓的踆乌, 也是静姝你的主意?” 原以为关静姝也会一并应下此事,谁知对方闻言竟摇摇头。 “不是啊。”她道, “我当时只是和陛下玩笑般地提及天光墟和青阳子,这些都是我从志怪杂书中看来的, 至于踆乌入梦,天降灾殃的事, 我怎么说的出来?” 她虽是浑说,可心里也是有分寸的,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这些她还是清楚的。 皇朝有难, 天降灾殃这些话,又岂是能胡说的? 因此当她听得长公主说起这些话时, 也是颇为讶异。 “不是你?”这下连长公主也觉着神奇了,“难不成其它的真是陛下的意思?” 关静姝也有些不解。 “我当时只是略提了几句,原本就没放在心上,权当玩笑罢了。毕竟殿下你知道的, 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可要实现起来难如登天。” 别的不说,单说如何将听起来便荒谬的这些说法让文武百官相信便是一大难事了。 因此关静姝也并未当真。 却不想, 天子不仅将此事放在心上, 反而还真的认真想了法子去做。 虽不知对方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方法, 可京中众人会频繁梦见那踆乌,自然不是巧合。 帝王意 第52节 而知道真相的关静姝也不会和那些人一样,真以为是什么踆乌预兆了。 那梦中的踆乌说她是天光墟主人青阳子,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不过是浑说罢了。 “这么说起来……”见关静姝否认了踆乌一事,长公主想起自己方才在紫宸殿时陛下所说的,“关尚书此番入宫面圣,似乎就是为了立后一事来的。” “什么?”关静姝眉心一蹙,“父亲他也和旁人一样?” 这是关静姝没想到的。 尽管嫁人后便甚少与自己父亲见面,可对于对方的性子,关静姝还是很了解的。 照理来说,父亲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长公主说对方为了立后一事来,陛下又特意跟长公主提及此事,想必和当初父亲求陛下下和离旨意一样。 可关静姝不明白,父亲究竟是怎么被说服的。 原本在她的心中,最难过的就是父亲那关。 当初嫁入都阳侯府时,母亲只是百般不舍,父亲却独自叹息了许久。 后来临出嫁前关静姝曾问过对方,何以如此愁容满面。 彼时的关静姝还不知道都阳侯府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是觉着自己总归是要出嫁,早嫁晚嫁并无什么分别,就连母亲也只是觉着她过早嫁为人妇而不舍。可父亲看上去却和他人都想的不一样。 那时的关父看着自己女儿不解的神情,和清澈的眼眸,最终长叹口气,说出了心里话。 “朱门深如海,为父担心你嫁去了不习惯。那都阳侯府虽说是异姓侯,可到底是皇室宗亲,规矩不必自家府上,若是日后你受了委屈,谁又能护着你呢?” 关静姝那时还不明白自己父亲为何会这样说,因为身边人都告诉她,这门亲事是老侯爷亲自去圣上跟前求来的,侯府式微,且又只是异姓侯,不得圣上重用,与深受器重的关府不可同日而语。关静姝便是嫁过去了,也是风风光光,绝不会受委屈的。 可嫁人后时日久了,她才慢慢明白过来,当初父亲那番话的意思。 而对方最后说的一句,也让她记到了现在。 “若是有的选,为父定不会让你入皇家……” 也正因为这句话,关静姝在听了长公主的话后才会不明白。 她于是问对方知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何以关尚书会主动提及陛下立后一事。 可长公主本身也是糊里糊涂。 “我方才也说了,我到的时候关大人已经差要准备退下了,他只是跟我问了你的情况,又托我替他好好照顾你,接着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立后一事是关大人走后陛下告知我的,不过我从紫宸殿出来后恰好碰见周成,于是问了他些情况。” “那周大人如何说的?” “他说,关尚书起初也是极为反对天光墟青阳子的说法,甚至在临朝听政时当着百官和陛下的面驳斥徐太史胡言乱语,可不知发生了什么,几乎是一夜间,关大人便改了想法,这段时日竟三天两头便入宫求见。不过周成近身伺候陛下的,倒也听到些消息。据说是……” “是什么?”关静姝急急追问。 “周成说的是,关大人似乎也和旁人一样,近些日子频繁踆乌入梦,想来也是因着这原因,所以信了天光墟青阳子那套?” 长公主说完还补了句。 “若非方才时机不对,还真是想问问陛下,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竟果真能办到如此神奇的事。如今一切水到渠成,陛下下旨立后,你入主长安殿,想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她说完后,却见关静姝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地开口唤了对方几声,眼见对方回神才问了句。 “静姝,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好?” 先前长公主不高兴,是因为觉得陛下的行为荒谬,还让她来告诉关静姝这些,结果听了后才知道,原来一切的起因都是关静姝提出的,那也就不存在对方会因此生气的情况。 可又不知怎的,当她说完关尚书的事后,眼前的人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就连面色也有些奇怪。 “我没事。”关静姝摇摇头,接着便随口说了几句,将话题带过去了。 而长公主见她似乎真的没什么事,便也不再追问。 两人便同平日那般又闲聊起来。 . 夜。 锦安殿早早熄了灯,长公主和关静姝各自都睡下了。 可平日休息很好的关静姝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总回想着白日殿下跟她说的那些话。 父亲这些日子睡得少,精神不好,且和旁人一样踆乌入梦,所以才会变了原本的想法,找陛下商议立后一事。 想着想着关静姝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矫情,可思及父亲身子不好,平日又总是惦着朝中的事,若是休息不好,对身子也不好。 且她心中对陛下如何办到先前她提及的那些玩笑话也有好奇之意,两项相加,便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辗转反侧之下,她最终起身穿衣,接着唤了在外室守夜的春画起身,便径直往紫宸殿去。 因着入秋了,夜里风大,春画还特意替她拿了套披风,边走边替她披上,口中还问着。 “姑娘这样晚了是要去哪儿?” 为了不惊动前殿的长公主,关静姝特意嘱咐了对方行走的步子轻些,且夜黑风大,除了春画,她自己手中也握了一柄宫灯,两人慢慢往外走着,关静姝回了句。 “去紫宸殿看看陛下是否歇息了。” 春画闻言下意识便要说不合规矩,可话到了嘴边,想到自家姑娘在陛下跟前的举动,和陛下纵容的场景,便将所有的都咽了回去,只是应了声后又问了句。 “要不然奴婢去尚食局瞧瞧,看有什么吃的带了些,总不好空着手去紫宸殿……” “不必。”关静姝直接道,“陛下此时应是在理政,想来殿中省那边会备下膳食,何必多此一举?” 不知怎的,春画总觉得自家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可再细听时,对方却又不说话了。 到紫宸殿时,果然一片灯火通明,有轮值的内侍在高大的殿门外候着,眼见关静姝带了宫娥前来,那站在最前方的恰好是新上任到御前的,并未见过她,因而便往前两步,拦下她说陛下正在理政,不见任何人。 春画见状便忙说这是住在锦安殿的关小姐,有事面圣。 可那内侍却十分耿直,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其余几人见了反应过来,忙拉过他,接着向关静姝告罪,有一人便匆匆入内,不多时只听得殿内步履匆匆,众人还以为是周大人来了,可当殿内的人到了殿门口时才发现,竟是天子亲自出来。 “阿姝!”天子显然没想到关静姝会亲自来找他,在听了内侍的回禀后,放下手中折子便匆匆出来,“夜里风大,你有事可以叫人来紫宸殿告诉朕,朕去看你便好了,冒着夜风来,仔细明日头疼。” 关静姝却只是笑了笑。 “睡不着,便四处走走,谁知竟走到这儿来了。” “先入殿再说。”天子说着便拉过她的手带着往里走去,“下回别冒着风来了,手这么凉。” 直到两人入内了,春画才转过头看向先前拦人的那内侍。 “才刚都说了,我们姑娘要见陛下,你非要拦。倒让陛下亲自出来接人。” 那内侍此时已经听不进去话了,整个人都有些颤抖。春画见状便安慰了句,“别担心,小事罢了,不会处置你的。” 只是对方并未当真,一晚上心都是悬着的,生怕陛下忽然下旨处置了他,谁知等了一夜,直到第二日那被他拦下的关小姐从殿内出来,也什么都没发生,他才确认那宫娥说的是真的,在陛下和关小姐看来,似乎真的只是件小事。 而此时关静姝跟着天子入内后,对方也不再批折子了,反而将她带至内殿坐下。 “今夜怎的忽然想起来见朕?”天子说着,抬手从来上茶的内侍手中将茶盏拿过,推至关静姝跟前。 “才刚不是说了,睡不着,出来走走便走到这里了。” “锦安殿离紫宸殿并不算近,也不在一条道上,怎会如此巧,你便刚好走了过来?” 显然,天子并不信关静姝的说辞。 关静姝便笑了声。 “那我说,半夜睡不着,想见陛下您了,又当如何?” “阿姝你这样说,朕自然深信不疑。”他道,“朕同你一样,也是日夜都想见你。” “……”关静姝原本是想讥他一句,谁知他竟如此耍赖,顿时有些无言。 半晌才最终开口。 “其实是有一事不明,想来问问陛下您。” “皇姐白日回去可将一切都告诉你了?”天子并未问对方有什么事,反倒提起白天的事,得到肯定答复后才说了句,“那你定是来问,朕究竟是如何做到,让京中人对踆乌入梦都如此深信不疑的?” 关静姝其实不仅仅是要问这个,但此时的她却只是点点头,“确实如此。” “其实很简单。”天子轻笑一声,“你先回答朕一个问题,朕便告诉你。” “什么问题?” “你以为,封后大典选在何日合适?” 关静姝:“……” 她真就不该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3 23:53:45~2022-07-04 23:4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欣宇 10瓶;岁岁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陛下, 跟您说认真的!” 见对方又趁此机会便没个正经,关静姝噎了噎后嗔了一眼。 谁知对方竟也回了句。 “朕也跟你说认真的。” 关静姝顿时一恼,偏过头不理他了。 “阿姝?”见状, 天子叫了她一句, 没得到回复, “生气了?” 关静姝还是不说话,手下用力, 便要抽回自己的手,对方却一下收紧掌心。 “好了好了, 朕不浑说了。”最终,还是天子败下阵来, “别不高兴了,你知道的, 朕最怕你不理会朕了。” 说着又柔声哄了半晌,才终于将人哄好。 “有时朕都在想, 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普天之下,敢当着面如此给朕脸色瞧的, 也只有阿姝你一人了。” 他话虽这样说,可面上却并未丁点不悦之意,反而唇边一直带着笑,显然甘之如饴。 帝王意 第53节 关静姝听后便道:“陛下若觉着太惯着我了, 日后大可不必如此,静姝也不是不知道规矩的人,自然不会让陛下难办。” “那不行。”对方道, “就是要趁着现在, 纵得你没规没矩, 日后除了朕,谁也受不了你,那你日后无论去哪儿,都会念着朕的好,自然不会离开朕了。” “陛下眼下说得轻巧,可人总是会变的,若是日后您采选,宫里的女子多了起来,难不成还能如今日这般纵着我么?”关静姝说着眼波一转,“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层,您是天子,富有四海,总有一日这宫中会有许多嫔妃。那宁成业只是有个外室我便已经不能接受了,若是日后要我跟您后宫的那些女子相处,我只怕做不来。” 原本关静姝只是随口一提,开个玩笑罢了。 谁知说着说着,她竟真的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些日子陛下对她太好了,好得让她几乎都忘了,对方是天子,身边不可能永远只有她一人。 也许现在可以,短时间可以,但几年,十几年过去,对方难道真的要一直让后宫空悬? 宁成业的一个外室,便让她这般难以忍受了,关静姝根本想象不了,若是日后和这么多人分享自己丈夫会是个怎样的场面。 因此她说到最后,竟有些想退缩了。 可就在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对不住陛下。 毕竟对方待她确实又很好。 而眼见她面上神情从最初的玩笑到后来的纠结凝滞,天子焉能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 生气的同时又觉着有些好笑。 气她竟如此信不过自己。 为了她,自己能孤身一人这么些年,若真要纳别的女子,又怎会等到现在? 他以前不会有,日后便更不会有。 好笑的是,她还真将此事放在心上,一下纠结一下又犹豫的模样有趣极了。 “怎么,做好决定了吗?”过了许久,见对方还在自我纠结,天子终于又开口打断对方的思绪,“你是打算留下还是离开?” “……这种决定很难做的嘛!”毫无准备的关静姝霎时便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然后马上意识到不对,“呃,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阿姝,你还真打算离开?”天子的面容骤然一沉。 “只是想一想……”关静姝挠头,“那我确实觉得自己不能接受与他人共侍一夫。”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难以理解,甚至让人觉着不正常,可她心里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眼前的人待她很好,她也确实心悦对方。 所以她才不想说谎诓骗对方。 “这是我内心的想法,我今日坦诚地告诉您,只是为了让您了解我在想什么。” 甚至于她还想到了,若是陛下不能接受她这样的想法,那……那便算了。 她也不会勉强。 “算了?”听得她这样说,天子长眉一挑,看着她沉沉一笑,问了句,“阿姝,你跟朕说说,算了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算了?” 原本没想说的很清楚的关静姝闻言一噎,接着有些迟疑地开口。 “算了就是……算了嘛。” “你再说清楚点!” “就,就是,咱俩算了,就当什么都没有,我出宫,您大选,就是这个意思嘛!”关静姝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关静姝!”似乎没想到她竟真敢说出来,天子骤然提高了音量,让原本坐着的关静姝整个人一滞,接着猛地起身。 “陛下,有话好好说,您,您别突然生气嘛。” 这回天子真的被气笑了。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你过来,坐到朕这边来。” “我不去。”关静姝赶紧摇头,“就这样说话挺好的。” 她指的是自己站着,对方坐着,两人之间保持一点距离的样子。 天子却一双眼冷岑岑地盯着她,片刻挤出一句来。 “过来。” 看着对方越来越沉的面容,关静姝最终还是认命了,慢慢地走到了对方身边,谁知刚要坐下,整个人便被对方猛地一拉,落入那温暖坚实的怀中。 “陛下——”关静姝下意识要起来,却被对方环在她腰间的手一压,整个人越发贴近对方。 “别动。”抱着她的人在她耳边说了句,声音听起来有些怒又有些哑,“从此刻起,你便这样待在朕怀中,听朕好好和你说,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到时又说些不着边的话来气朕。” 什么不着边的话? 关静姝在对方怀中挣扎了下。 “那我说的都是实话。” “闭嘴!”显然对方不想再听她说,径直道,“也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些想法,难不成皇姐还跟你说的不够清楚?” 关静姝闻言抬头,“说什么?” 见她一副迷茫的模样,天子眉头一拧。 “你跟朕说说,白日皇姐都是怎么跟你转达朕的话的。” 关静姝又挣了挣,然后在对方开口之前说了句,“不舒服……” 天子闻言便松了松在她腰间的手,接着又将对方调整了个姿势,只是并未将人放开,关静姝于是便还是被整个人抱在对方怀中。 但好歹比方才半边身子都靠着对方好些了。 于是调整了下后,就将长公主说的话都复述了遍,末了了还补了句。 “就是因着好奇您究竟如何做到让这么多人同时入梦的,我才会这么晚了还来紫宸殿找您,谁知道还没问到呢,就成了这样了……”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在锦安殿休息呢。 而天子听后并未在意她最后那句有些抱怨的话,反而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个地方。 “你说皇姐只跟你提了,那梦中的踆乌说要身为青阳子下界化身的你嫁给朕,旁的再没提了?” 关静姝点点头,“殿下确实是这样跟我说的。”她说着看着对方,“陛下,怎么了?” 难不成还有什么遗漏的? “这个安阳!”没想到自己当时特意嘱咐的话,皇姐竟真的没记住,难怪阿姝刚才会因为说到采选妃嫔一事那样纠结。 “陛下?”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的关静姝颇有些迷茫,她看着抱着自己的人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便问了句,“长公主殿下怎么了?” 此时的天子也不想再去追究皇姐究竟给自己挖了个怎样的坑,只想着将一切都告诉关静姝,于是他手下一动,将怀中人拉起,接着两人面对面。 “阿姝,你听朕说。”他看着对方,面上神情极为认真,“接下来朕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句假话。” 他的声音严肃极了,面容也崩的紧紧的,看的关静姝一怔,不知道对方究竟要说什么。 但很快,天子便继续说了下去。 “朕终此一生,只会娶一个妻,也只会有一位皇后,那便是你,若不然,朕便永不立后,也不会大选。” 关静姝怔住。 她着实没想到对方竟会这样说,还没反应过来时,却见对方竟伸出手一副立誓的模样。 “朕乃天子,一言九鼎,今日所言,所有违背,便……” “别别别!”这回关静姝反应迅速,忙抬手压住对方的唇,拦下了他要说出的剩下的话,“陛下,都说了有话好好说,您好端端起什么誓,倒不像个天子了。” “在你跟前,朕并不想做天子。”对方拉下她的手,低沉着声道,“只愿和你做一对恩爱夫妻。” 一句话说的关静姝耳尖一红。 “那也不必起誓……” “不只是起誓。”天子徐徐道,“因为朕知晓,起誓并不能证明什么,朕还有另一个证明的法子。” 关静姝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关于皇姐遗漏了没跟你说的事。” 天子说着,便将先前徐太史在朝堂上跟百官说的那句最关键的话复述了遍。 关静姝听后不由地睁大双眼。 “陛下,您、认真的?!” 作者有话说: 推一哈下本预收文! 现言虐男文学!我终于要写自己最爱的虐男病娇黑化文学了! 喜欢的可以去专栏收藏一哈! 《他忘了我》 你有没有被人忘记过? “寒风凌冽的那个冬日,他骑了三个小时的共享单车,从城东跑到城西,给我买了陆记手工小蛋糕。他说,吃了这家蛋糕的情侣,一辈子都会幸福。” “此后三年,每到我生日,他都会去买陆记的蛋糕。” “第四年的冬日,他消失了,我找了他很久,好不容易找到时,他西装革履,从那辆迈巴赫上下来,看到拦在他跟前的我,他的目光只停了停,然后问了句‘你是谁’。” “之后一年,我用尽方法接近他,想告诉他我们之间的过去,可他只觉得我有病。第五年的冬日,他主动约我出去,我以为他想起我了,结果他只是告诉我,他有准备订婚的对象了。” “我终于明白,那个愿意为我跨越半个城市买蛋糕的男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忘了我。” . 赵穆阳丢失过一段记忆,最初他觉得,只是段不重要的过去,忘了就忘了。 可他没想到,往后的数十年,他会将自己困在那段永远也想不起来的记忆中,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折磨。 “安安,我才是你丈夫,过去的那个赵穆阳已经不在了,求你看看我。” “求求你,把对他的爱分给我……” . 又是一年殷安然生日,赵穆阳冒着大雪买了陆记的蛋糕,怀着满心的期待回了家。 帝王意 第54节 见到的,却是拿着离婚协议的安然。 “赵穆阳,离婚吧。” 赵穆阳手都在抖,可他还是把蛋糕塞给对方,若无其事地说自己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安然却平静地把协议递过来。 “别勉强了,你不是他,签字吧。” 短短一句话,让赵穆阳发了疯。 “我不离婚!”他摔了蛋糕,撕碎协议,赤红着眼嘶吼着,“我就是他,我们明明就是一个人,你为什么只爱他?!” 我只是没了一段记忆,为什么,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赵穆阳的眼中,倏然落下泪来。 阅读指南: 1、男主失忆,且永远不会想起和女主曾经的事。 2、虐男文学,自割腿肉之作。虐男仅限于作者定义——即男主对女主的爱求而不得而经常发疯。 3、开头开始虐,结局be还是he目前没想好,如果从女主不爱失忆后男主的角度来说,大概率be。 4、不能接受这种设定的千万别入,因为男主在感情上求而不得,但本质上这本还是强扭瓜狗血文学。觉得感情虐不算虐男的不要勉强自己。 第四十五章 也不知道长公主究竟怎么想的。 总之, 当她去跟关静姝说立后一事时,独独漏掉了最关键的部分。 因此才会让关静姝在天子跟前提及对方日后采选一事。 结果眼下听了陛下的话后,关静姝整个人都有些怔住。 “陛下, 您认真的吗?” 因为对方说的过于令人惊愕, 关静姝竟不知该不该信。 可天子见她眼眸微睁的模样, 轻笑一声,环在她腰间的掌心轻轻一压, 将人压入怀中。 “才刚朕说的什么可还记得?”他下颚靠在关静姝肩上,低声道, “天子一言九鼎,朕说的这些, 临朝听政时,文武百官都知晓了, 又岂是能随意反悔的?” “……陛下您当着百官的面答应了?” 按照那梦中踆乌的话,立她为后, 且一生不得再纳别的姑娘。 关静姝知道, 那所谓的入梦和踆乌都不过是天子顺着她那句玩笑话而弄出一场戏罢了,可朝臣并不知晓。 他们只觉得踆乌确实存在, 而她也确实是那踆乌所说的,天光墟中青阳子于下界的化身。 若是不让天子娶了她,那月余后便真的会有灾殃降临。 ——其实算下来,也不到月余了。 离上回上朝徐太史提及这事也已过了大半月了。 而在这大半月中, 京中不少人仍旧会梦见那踆乌,且梦中那踆乌所说的话愈发严重,这也让多数朝臣心中越来越担忧。 那上奏请天子立后的折子更似雪花般被呈了上来。 只是天子一直压着不回, 朝臣们也没辙, 只能连着写上一封又一封的折子呈来。 “才刚你入殿经过朕御案时没瞧见吗, 那上面堆了多少折子?都是这些日子百官谏言,让朕立后的折子。”天子抬起落在她后背的手,轻抚着她乌黑的发,低沉着声道,“朕若不应下他们立后,只怕难以善了。” 毕竟若是真到了一月,并无灾殃落下,天子也未立后,届时朝臣会如何想? 关静姝也清楚这点,她只是没想到,对方在做这些的时候,还会加了一个那样的条件。 “终生唯有一人,不得再纳旁的女子。”关静姝抬头看向对方,“您为何……” 抱着她的人,分明富有四海,万人之上,若他想要,天地下怎样的女子得不到? 却偏偏只钟情于一人。 就连普通的人家,都不一定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不说天子了。 可对方却偏偏,给自己加了这样一个掣肘。 于天子来说,神的作用不过是用来巩固皇权,因此越是处于权力巅峰,越是不信神。 而关静姝虽喜欢看志怪杂书,却也不信这些。 但并非人人都同他二人一般。 朝臣百姓们,都对神深信不疑。 尤其是多日连着入梦,且身边人几乎都与自己一般,梦见同一个踆乌。 偏又这么巧,梦境内容都一样。 原本还能说服自己是巧合,可当掌太史局的太史令与朝上当着所有人面说出了和众人无二的梦境,同时又说了那踆乌所说的话后,众人怎么都坐不住了。 心中都不由地信了太史令所说的话。 即便有那不信的,就如关尚书,可回了府后没几日,也急急忙入宫找陛下商谈。 有那好事者便差人去打听,天子和关尚书说了什么众人却不知道,可关尚书为何频繁入宫,却被人打听到了。 原是那怎么也不信这些的关尚书回去后便和旁人一样夜夜入梦,虽具体梦见了什么并不明了,可同样踆乌入梦却是真的。 也正如此,他才会入宫面圣。 “关尚书告诉朕,原本他并不愿你入宫,可如今没得选,所以每回来都要跟朕说,请朕好好待你。”天子抱着怀中的人轻声道,“他以为朕是因着那些传言才妥协了娶你,所以这些日子总往紫宸殿跑,就担心朕因着此事而心中不快,届时你入宫了也待你不好。可他哪里知晓,朕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他说着掌心微微用劲,接着低头,整个人埋在了关静姝颈窝处,接着徐徐道:“阿姝,朕这一生,除了你,旁人再入不得眼,若能得你伴于身侧,再美的景色也只是过眼云烟。朕知道你心中还是有顾及,宁成业的事你始终记在心中,朕要娶你,便一生唯有你,再无旁人。可若是只是朕口头承诺,不说你,朕自己都觉着不可信。且朝臣也不会同意,他们只会谏言,届时还会将一切矛头指向你。” 阿姝是他心上的人,他不能让对方受到任何非议和伤害。 “所以朕才会想了这样的法子,让朝臣心甘情愿上折子推你为后,让他们不得以旁的理由再谏言大选。唯有如此,朕才能正大光明地立你为后,而不必担心你我之间还会有旁人。” 朝臣对神明深信不疑,经了踆乌入梦后更是不敢冒险。 且人都是自私的,若让他们一生只有原配一人,不纳姨娘,只怕还会有所犹豫。 可若是这些事不落在自己头上,为着自己的利益,这些人自然愿意牺牲别人。 即便那人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也没分别。 这样的话谁也不敢明说,可谁心中又不是这般想的呢? 而直到这时,关静姝才明白过来,对方为何在听见她方才那些关于采选和不入宫的玩笑话后会那样生怒。 原本她以为她所知道的,便是天子替她做的一切了。 可如今才明白。 原来对方所做的,比她知道的要多得多。 最终,她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去开口接下去了。 如此情景之下,似乎自己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于是她只是轻叹一句,接着第一次伸手,像对方那样,环住了他的腰身,彻底靠在对方怀中。 . 这天夜里,关静姝一直待在了紫宸殿,直到天际泛白,才出了殿门离开。 回去的路上,等了一夜的春画终是忍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问了她为何一夜才出来。 关静姝却笑了笑,看着对方道:“你倒不似在宫中待久了的性子,总是这般好奇。” 春画便忙说自己逾越了,要告罪。 关静姝却只是摆摆手,说了句无碍。 “只是和陛下说了一夜话罢了,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春画听后应了声,便没再说其它,不敢再多问。 但关静姝从她面上的神情便能看出来,她心中许是不信的。 想来也是。 她一个姑娘家,在紫宸殿和当今圣上待了一夜,说出去告诉旁人什么都没发生,两人只是说了一夜的话,谁也不会信。 但事实如此,关静姝也不欲多解释。 她心中始终记着昨夜陛下说的那些话。 说没触动是假的。 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丈夫一辈子只有自己一人?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真会遇见这样的人。 且对方还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离开紫宸殿时,陛下便跟她说了。 立后的日子,太史局早便选定了。 今日又是五日一回临朝听政的日子,届时陛下会当着群臣的面,应下立后一事,且同时宣布立后日期。 就定在半月后。 关静姝还记得自己当时问了句,这日子如此赶,来得及吗? 天子却只是轻笑着望着她,声音低沉温柔。 “朕要娶你,又怎会让你委屈?立后一事的所有适宜朕早便吩咐了六尚局和内侍省,从你跟朕回宫那日起,他们便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如今早已完备,半个月不过是给群臣看罢了。” 关静姝这才知道,原来对方早就什么都安排好了。 只是她自己还担心这些那些。 回到锦安殿时,长公主也恰好起身,见她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模样不由地问了句。 “静姝,你这是没睡着还是才起来?” 关静姝便回了句没睡着,刚从紫宸殿回。 帝王意 第55节 “紫宸殿?”长公主听后先是一怔,接着顿时炸了,“是不是陛下叫你去的?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明明就快立后了,还等不住这几日,可恶,男人都一个样!你等着,我这就去紫宸殿替你讨个公道!” 说着甚至顾不上自己尚未用早膳,便往外走去,一副气势汹汹地模样。 关静姝原本因着她的话怔了怔,回过神来后忙拉住她。 “殿下,您别冲动。” “冲动?本宫不冲动!”长公主怒气冲冲地回,“冲动的是紫宸殿那位!你别怕,我这就去找陛下!” 好在时辰还早,许多伺候的宫娥内侍还没来,因此也就没多少人听见这话。 关静姝见对方误会,便忙拉着她回了寝殿,接着解释。 “殿下,我和陛下什么都没有。” “我不信!”长公主道,“那你能现在才回来?” 孤男寡女,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哄傻子呢?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我靠这个渣男,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熬了一晚上正在看折子的陛下:阿嚏—— (有人骂朕?) 第四十六章 十月初十, 宜嫁娶、祈福,祭天。 太史局受天子令选定的吉日,于这日举行封后大典。 朝堂之上, 一片赞和之声, 无一人反对。 立后人选, 毋庸置疑乃关尚书嫡长女关氏。 因今上继位六载中宫空悬,此番立的乃新后, 自然以天子大婚规矩办。 原本一直居住安阳长公主锦安殿内的关小姐便由长公主奉天子令,亲自护送回关府备嫁。 除此之外, 宫中六尚局各选派数人跟着一道去了尚书府,比照日后中宫规矩。 因着情况特殊, 朝中百官都希望天子立时三刻便立后,故而此番立后日程十分赶, 太史局选定的吉日满打满算也不过只余下十日。 朝堂之上,当太史令说出十月初十的日子时, 满朝文武心中都有些忐忑。 只因天子大婚, 素来规矩众多,礼不可减, 十日时间,见宫中人手尽数出动,也不一定能备好一切事宜。 天子原就是因着朝臣轮番上奏才同意匆促立后,若是再赶着日子来备婚, 只怕陛下不会同意。 谁知就在朝臣心中皆七上八下时,上首天子却径直点头,允了太史令所选定日子, 同时吩咐殿中监周成着内侍省并六尚局一并准备立后一事。 见状, 众朝臣才送了口气, 不再多言。 而宫中准备立后大典同时,关府上下也没闲着,都在同时准备着。 只除了关静姝。 “姑娘,夫人说了,您身子刚好些,不能见风,还是快些回房中休息吧。” 关府关静姝小院内,恰好进院子的云隐见了正在院中小憩的关静姝,忙上前劝说对方。 “如今虽才十月,可也已入了秋了,即便是白日,也是有些凉的,您这样躺着小憩,若是再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眼见着只剩几日便到初十了,万万不可出岔子……” 云隐显然很是担心关静姝身子,因而一直说着,倒是一旁的春画始终不作声,只是安静站着。 关静姝听了半晌,最终开口道。 “好了云隐,一段日子不见,你怎么成了小老太婆了,一开口便停不下来,一直说。” 说着便起身,春画见了忙往前一步扶着她坐起来。 “我才刚躺了一小会儿,眯眼半刻不到,你便来了。” 云隐便说自己也不想这样啰嗦。 “只是姑娘您这段时日身子总是不好,奴婢又这么长时间不见您。先前在侯府知道您不见了,奴婢急坏了,恨不得跟着您去了。” “若非回来听说您随着长公主入宫了,奴婢真以为日后都见不着您了。”云隐说着,眼中隐隐有了泪光,“奴婢跟了您这么长时间,心中唯有姑娘一人,您走了却瞒着奴婢,奴婢出去找了您许多回,却始终毫无音讯。您不在侯府了,奴婢也不想待下去。好在后来听说您在宫中且一切安好,奴婢才放心下来。后来夫人听说奴婢离了侯府,便派人来将奴婢带回了尚书府。奴婢想着,回来了很快便能见着您了,谁知这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如今好容易见姑娘您回来,奴婢怎能不愈发小心?您若是嫌奴婢烦了,日后奴婢少说几句便是了。”她说着声音低了不少,听着有些落寞,“横竖如今姑娘您身边也有了更伶俐的人伺候,不需要奴婢总是近身跟着了……” 说着还抬眼看了看站在关静姝身边的春画,但很快便又收回了视线。 关静姝原本没想太多,只是因着对方说话语气过于紧张而开了句玩笑,谁知竟听得云隐说了这么些心中话来。 她于是细细一想,心里便也生出不少愧疚之情来。 先前她离开侯府时确实万念俱灰,心中毫无希望,若是让云隐知晓了,对方必然是要跟着一道离开的。 关静姝不想拖累旁人,这才将她支走再悄悄离开。 可世事变幻难以预料。 就连关静姝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以待嫁的身份,再次回到从小长大的关府。 且先前在宫中待着,为了不坏了陛下计划,就连父母她都瞒着,自然不能让云隐知晓她的情况。 而回了府中,她从娘亲那儿知晓了父亲之所以转变态度,同意她嫁入皇室的原因,便更不会说出真相了。 否则先前陛下准备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而云隐正是因着一直跟着她,办事稳妥可靠,关静姝才会派她去帮着六尚局的人料理大婚一事。 春画跟着她从宫中出来,于关府的一切都不够熟悉,关静姝才将人留在自己身边近身伺候。 但她确实没细想,自己此番安排,会让云隐觉着是自己不信任对方的表现。 因而云隐心中难受也是有的。 说到底,还是她思虑不够周全。 思及此,关静姝敛了面上的笑,接着站起身,伸手拉过跟前的云隐,接着道。 “是我的问题。”她轻声道,“原并未想这么多,倒叫你替我担忧了这么些时日。如今我的身子已然大好了,出来不过是散散心,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至于春画……”关静姝顿了顿,接着续道,“原是想着她对府上一切都不熟悉,便是派她帮着料理只怕也起不了太大作用,这才将她留在身边伺候。与我而言,云隐你十分重要,否则我身边原本跟着伺候的人如此多,最终我也只选了你一个去帮着六尚局料理,因为我放心你做的事。”她说着轻抚对方的发顶,“我知道你心思细,只怪我自己这些日子并未深想,倒忽略了你,让你觉着我不要你了。” “只是你心细如尘,怎的就不会多想些,除了对你办事放心,我为何还要派你去跟着六尚局一道准备大婚事宜?” 云隐怔了怔,最终问了句为什么。 “六尚局掌管负责六宫一切饮食起居事物,且这回派来的皆是典职之人,就连尚宫局都两名典职姑姑来,宫中规矩,这些姑姑们最是清楚。你这些日子跟着她们做事,自然知晓我这回大婚意味着什么,叫你去,除了帮忙,便是学着宫中的一切规矩。日后我若入宫,你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姑娘……”云隐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用心良苦,登时有些愧疚,“是奴婢心胸狭隘了,都是奴婢的错。” “这怎么能怪你?”关静姝柔声道,“是我没提前告诉你,我总想着你如此心细自己会明白个中关窍,只是我忘了,先前我便是瞒着你偷离开了侯府,什么都不曾告知你,这才叫你不敢再多想了。” “如今我将打算都告知于你,你日后万不可再想些不高兴的事了。还是个小姑娘,总是这样不开心怎么行?” “嗯!”云隐这回忙着点头,“奴婢定不会再胡想了,定不给姑娘您添麻烦,跟着姑姑们好好学!” 关静姝这才又笑了笑。 “也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你是从小跟着我一块长大的,届时便是入了宫,也是近身伺候我。六宫空悬,先太后去得早,日后后宫中很长时间便唯有我一人。长公主也是好想与的,这你知晓,如今时日紧,你且按照自己的情况来,有些规矩若是一时半会儿学不会也不必勉强,日后入了宫再学便是。” 她是如此宽慰云隐,云隐却始终觉着不能给自家姑娘丢脸,因而日后的几日,她跟着六尚局的姑姑们学的更认真了,一点也不敢偷懒。 就连关夫人都看在眼里,悄悄来找过关静姝,叫她劝着云隐点,这样下去容易熬坏了身子。 关静姝却只是笑笑,跟对方说了句。 “娘亲放心,再有几日便到日子了,云隐如今正努力学着,我便是劝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让她安心跟着学几日,如此她自己心里也好受些。六尚局姑姑那边女儿也嘱咐过了,叫她们帮忙多照看着些云隐,不会出事情的。” 关母见她如此说,便也放心下来,不再多言。 和外人不同。 即便满京城传遍了关尚书嫡女乃天光墟踆乌主人青阳子于下界历劫化身,可身为母亲,关母却始终觉着,眼前的人只是自己女儿,旁的什么也不是。 当初会同意女儿嫁入皇室,也不过是听了丈夫所言,若是女儿不能入宫,病情便会愈发加重,难以痊愈。 她担忧女儿,自然不愿对方就如此香消玉殒,因而从一开始便一直劝着丈夫应下立后一事。 可真的到了事情确定,女儿只有几日便又要入宫时,身为母亲的她便又十分不舍了。 “先前你受的那些委屈,当娘的还未替你都讨回来,你如今便又要入宫了。” 关母拉着自己女儿,眼中满是不舍。 “入宫不比当初入都阳侯府,日后娘若是想见你,只怕都难了。”说到这儿,关母不禁抬手擦了擦眼边留下的泪,“当初你嫁去侯府时,娘心中倒还放心些,因为娘知晓,那侯府有求于你爹,自然不敢对你不好。可千算万算也想不到,那宁成业如此混账,而身为婆母,宁夫人又如此短视,为了自己儿子,竟将什么都怪罪于你。她帮着宁成业瞒着你便罢了,自己儿子为了那外室而亡,她还将罪过全都牵于你一身,磋磨了你这么长时日。细想想,就连那侯府的人都干如此欺辱你,如今你嫁入皇家,夫君是当今天子,若是日后你受了委屈,娘就连如何帮你都不知道……” 关夫人说着长叹口气。 若是可以,她根本不愿女儿再另嫁他人,更遑论那人还是当今天子。 即便那是后位,是京中所有府上都希望自己家中女儿登上的位置。 可对关夫人而言,她只希望自己女儿能日后都开开心心的,再不似以前那般,成了婚便变了个人。 可若是不让女儿入宫,便会对女儿日后不好。 权衡之下,她更希望女儿能好好活着。 只是这心中的担忧却始终挥之不去。 而见娘亲如此,关静姝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滋味。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将真相告知,可出宫前,陛下曾找了她,千叮万嘱叫她不要提前将这些告诉家人。 “阿姝,朕承认如此确实有些自私,可唯有如此,才能让你顺利入宫,否则关尚书必定不会同意你嫁与朕。朕答应你,只要这回你帮着朕守下这个秘密,日后朕定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一切完整地告知。” 关静姝自然也知道陛下为何要她严守此事,因而回了府中后,始终不曾提及那踆乌一事的真相。 只是眼下见着母亲眼中带泪,舍不得她嫁入宫中,心中颇有些难受。 可因着不能说出真相,便只能安慰对方。 “娘亲,您不必过于担忧。立后一事是陛下允了的,大婚和立后大典也是陛下吩咐了周大人连同六尚局亲自准备,父亲和祖父都深受陛下器重,女儿入宫更是为后,必不会受委屈的。” 因着不想娘亲怀疑,因此关静姝特意没提陛下待她极好一事,可偏偏因此,关母以为对方其实也不想入宫,眼中的泪愈发明显了。 帝王意 第56节 “姝儿,是你爹和娘对不住你,让你时至今日还要入皇家……” 关静姝见自己越说越错,便不敢再多言,只能一直安慰对方,说自己不委屈云云。 只是无论她怎么说,关母都认定了她委屈,于是越是临近婚期,便越是难过,弄得关静姝心中愈发愧疚。 这样的心思也就延续到了大婚当日。 当那日合卺同牢入夜后,天子心中高兴坏了,正想着和她说说话再洗漱入眠,结果被关静姝拉着说了一晚上的觉着对不住爹娘的话,以至于第二日天子起身后,整个人周遭氛围都十分凝滞,叫伺候的宫人十分费解。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关静姝尚在关府中,三日后便要从府上出嫁,十里红妆,入主长安殿。 原以为只剩下这么几日了,不会再出现什么问题,关静姝也是一直当着甩手掌柜,大婚一事是一点也不管,整个人便日日窝在自己院中,不是看书便是弹琴,再不然便是作画。 偶尔再和娘亲说说话,劝劝对方,或者去正院看看从吏部回来的父亲。 总之日子过得还挺舒心。 团团被她留在了宫中,因想着不过十日便会再回去,倒也没必要带着对方再折腾一阵,小兔子本来就不适合频繁改变生活环境,所以也就托长公主帮着照看一段时日。 这十日她自己玩得开心,但是宫里那位却不像他这般了。 天子又要理政,又要过问大婚一事,每日还要抽空出来给关静姝写信。 那些信每日是司部的暗卫送来的,除了关静姝无人知晓,就连整日贴身伺候的春画都不知道。 每日一封,始终未断。 关静姝每日都会看。且每日天子写的内容都不一样,总归是些趣事,还有关于团团的事。 许是因着先前的经验,这回陛下也每日叫了画师将团团的情况都画了下来,一起放在信中,如此便能让关静姝记着,宫中除了自己,还有团团在等着她。 也就是看了信后关静姝才知道,原来她前脚离宫,后脚陛下便派人去锦安殿将团团带去紫宸殿了。 说是自己亲自照料,信不过长公主,怕对方将团团照顾出问题来。 长公主知晓后很是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生闷气。 至于这些关静姝怎么知道的? 都是天子在信中写的,那行文遣词,字里行间都充满着得意。 显然是写给关静姝,让她一起高兴的。 关静姝看后确实笑了,可最终也没回复什么。 只是在暗卫来找她,问有没有回信时,她给了一封回去。 但内容却很简单,只写了几个字。 【知道了,一切安。】 暗卫不会看信的内容,只是接了便拿走带回宫中,自然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可第二日再来时,对方特意说了句。 “陛下说,您可以也写些自己的事。” 几乎是明示了,关静姝点点头,过会儿又递了封信回去。 折起纸张的瞬间,那上面唯一的字清晰展现。 【忙。】 于是第三日晚上,那暗卫没再和关静姝说什么了,只是面色看上去十分纠结。 关静姝便知道,必是天子没再有什么交代,可又确实在收了她的信后十分不豫,这才让暗卫有了那副神情。 但对方没开口,关静姝也就当不知道,照例又递了信过去。 原以为这回陛下应当不会再写信来了,谁知第四日,那暗卫还是照例出现了,倒叫关静姝有些好笑。 如此持续了七日,到第八日时,关静姝正坐在书桌前准备提笔写信,等着过会儿暗卫来了给对方,便听得房外传来匆匆脚步声,接着在她还未放下笔起身去看时,便听得房门被敲响,一道并不算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姑娘,姑娘出事了!” 关静姝一听便起身,接着匆匆去开门。 因着临近婚期,春画便被关静姝派回宫中准备去了,她又不习惯除云隐和春画外的人伺候自己,便独自一人在房中待着。 这也导致了这会子有仆从来敲门,她只能自己去开门。 开门之后一看,发现竟不是自己眼熟的仆从,关静姝便问对方在哪里做事。 “小的乃后廊上守门的小厮,姑娘自然没怎么见过。”对方倒是不藏着,直接自爆家门,关静姝便又问对方刚才说出事了怎么回事。 “小的过了轮值时辰,便想着出去买点东西,谁知到了府外,便见着夫人与人争执起来,如今正僵持不下。” “娘亲与何人争执?”关静姝问。 “小的也不太认识。”对方道,“只是听得旁边看热闹的人说了句,好像是那都阳侯府的人……” “什么?”关静姝一怔,“都阳侯府?” 尽管如今侯府已经被陛下下旨废爵,可说惯了侯府,关静姝便也没改口,只是在听得娘亲是和侯府的人争执后,她不由地有些滞住。 “可知道是因着什么争执?”她忙问,“如今如何,娘亲怎的会和那边的人争执不下?” 无论侯府的人因着什么来尚书府,照着娘亲的性子,最多叫人打发了便是,怎的会亲自去和对方争执?、 那小厮听得她如此问,便忙回道。 “小的因着好奇,便去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侯府那边的什么夫人亲自来的,夫人这才不好叫人打发了。” 关静姝一听,便意识到是宁夫人,双眉蹙得更紧了。 “你可还听见了是因着何事找来?” “似乎……似乎是关于什么大郎?”那小厮说,“小的也听得不真切,只听得那夫人说了几句大郎什么的。” 听得此,关静姝霎时明白过来。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四十七章 匆匆赶到府外时, 果见娘亲和宁夫人二人正争执着。 或许不能叫争执。 不过是宁夫人单方面闹罢了。 关静姝印象中,宁夫人雍容典雅,即便是先前身子不好时也不显憔悴, 可眼下不过有段时日不见, 对方便已经成了叫她有些认不出的模样了。 原本还乌黑的发此时已然白了不上, 曾经保养得宜的面容能明显看出细纹与眼尾的风霜,眼底隐约透露出沧桑之色, 即便她已努力隐藏,可不过一眼, 便让人看出她和曾经的区别。 没了都阳侯府的名头,没了身边伺候的人, 没了锦衣华服山珍海味,如今的宁夫人也不过是个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妇人罢了。 更不提她还有大郎要照顾。 关静姝知道, 在没了丈夫和儿子后她整个人便一心都扑在了自己这个孙子身上,于她而言, 如今唯有这个孙子才是唯一的寄托。 否则当初也不会和那外室争大郎, 为此不惜给了对方大笔钱财,就为了让外室日后都不再来和自己抢大郎。 但照顾一个孩子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原先侯府尚在时, 宁夫人身边有无数仆从奴婢,她不过张张口便有人去替她好好照顾大郎了。 可都阳侯府被圣上下旨废爵后,原本的宅子自然是住不得了,伺候的丫头婆子和小厮们自然也都各自散了。 而这些年都阳侯府的财政如何, 关静姝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此她也知道,废爵之后整个侯府便不剩什么了。 且当初宁夫人还给了外室一大笔钱财,所剩更是不多。而锦衣玉食了大半辈子, 乍然潦倒, 宁夫人又如何知晓日后的日子究竟会如何艰难? 自然是有一日花一日, 再加上大郎身子不好,寻医问药又是大开支,如此不过短短数十日,原本紧着些过还能熬上一年半载的银钱自然也就全都花光了。 也就是到了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跌落尘埃的宁夫人不再胡乱花费,可也来不及了。 手中剩下的银钱已经很少,即便省吃俭用也熬不过月余,更不提大郎一直好不起来,每日汤药不能断,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 在如此境地逼迫之下,原本从不知生活多难的宁夫人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连几文买吃的钱都没有。 能想的法子她都想尽了,原本从侯府带出来的衣衫首饰也全都当掉。 可她先前花费不知节制,后来知道省钱了,大郎身子却是个无底洞,无论投进多少银钱都始终不见丁点水花。 现在好歹日日还有山参吊着口气,可那也不过是先前她费尽心思弄来银钱抓药的存货了。 再过两日就连这些药都没了。 届时便真的山穷水尽,大郎怕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绝望之际,宁夫人想到了关静姝,自己这曾经的儿媳。 所以才会有眼下她在尚书府外争执撒闹的场景。 而关静姝来了见此情况,却并未生气,反而平静地看着见了她来颇为激动的宁夫人,接着问了句。 “宁夫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此时关府外,早因着先前宁夫人一阵吵闹来了不少人。这些人多数都是来凑热闹的,只因先前关静姝的情况京中众人多少都知道些,这回见前儿媳和前婆母对峙,自然好奇,因而都纷纷围了上来。 想看看这关家小姐会如何处理这事。 宁夫人原就等着关静姝出来,先前和关母争执,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如今眼见目的达到,便忙上前几几步,急急走到关静姝跟前,接着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猛地跪下,接着狠狠磕了个头。 这下关静姝还没说什么,倒是旁边看热闹的人惊呆了。 “这是什么个意思?!” “婆母跪儿媳?我今儿算是见着了!” “怕是有什么天大要紧的事要求,否则怎会行如此大礼。” “……这关家小姐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长辈,哪有小辈安心受长者礼的道理?这是要折寿的!” 帝王意 第57节 “是啊,没想到这关小姐如此冷血,那宁夫人眼瞧着额头都磕出血了,也不见她眉头动一下,真真叫人看不过眼。” 世上唯有好事者最多,也唯有好事者最嘴杂。 若是只看热闹便罢,偏又要表达自己的看法,同时又有偏向性。 眼见谁可怜,便会下意识偏向那方,便也忘了那看着可怜的一方,以往做过的恶事。 只顾着表达自己心中慈悲,各人一句接一句地说。 他们说的声音并不算小,自然也就落入关静姝和关母耳中。 眼见看热闹的人都对自己女儿评头论足,甚至说其冷血,关母自然不答应,眉心狠狠一皱,便要开口叫人将这些嘴碎的都赶走。 可还不等开口,便被女儿一拦。 “娘亲,别生气。”比起自己母亲,关静姝则显得冷静得多。 她安抚了母亲后,却没有急着将跪在自己跟前的宁夫人扶起,反而抬眼看向那围在前方的众人。 也不知是否前些日子在天子身边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了对方一些习性。 关静姝这一抬眼,双目中带着冷岑岑的寒意,叫人望一眼便背后生凉。 于是在她的视线之下,原本开口说话的那些人全都逐渐噤声,再不敢轻易说什么。 而有人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地睁大双眼,接着拉着身边的人悄然离去。 直到走远了那被拉走的人才问自己同伴何以如此害怕。 “就在刚才,去瞧了那关小姐的眼神,才猛地想起一事。你记得我有个亲戚在平远伯府上做事吗?” “记得,怎么了?” “前些日子我那亲戚说,平远伯镇日难以安眠,吃药请大夫都不见好,后来请了个风水师来看,才发现原是被梦魇着了。”那人说着将踆乌一事说出,接着又提及天光墟青阳子,末了了方道,“我那亲戚知道的也不多,但他有一回幸运进了内院伺候,才听得说,那关家嫡小姐便是那青阳子在下界化身。原本我只将此事当故事听,可方才看了那关小姐的眼神整个人背后一凉,才觉着我那亲戚说的许是真的。” “这话怎么说,如此玄乎的事,怎的证明是真的?” “若非是真的,何以当今天子会同意立后,你可别忘了那关小姐几月前还是宁家的媳妇。” 关氏嫡长女即将入宫为后一事是整个京城都知晓的事,只是除了京中各府,一般百姓也不清楚各种缘由,且也并不很关心。 天子嫁娶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大赦与庆典值得高兴罢了。 至于登上后位的是谁,他们不是很在意。 可眼下听得自己同伴这样说,那先前被拉走的人也骤然觉得有些心有余悸起来。 “原是这般,怪道我方才看了那关小姐的眼,便也不自觉地僵住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想来其人果真是青阳子化身。” 两人说着,不由庆幸自己方才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在旁看热闹。 而他二人的离开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尚书府外,关静姝平静着面容,在才刚议论纷纷的众人都闭了嘴后,才终于转而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宁夫人。 “宁夫人有话不妨直说,如今入秋,地上颇凉,跪久了对身子不好。” 话是这么说,可她本身却没有丝毫扶起对方的打算。 反而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等着对方自己起身。 一旁的关母见状觉着不合适,想叫人上前将宁夫人扶起,却被关静姝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宁夫人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前儿媳竟真会如此冷漠,一点不顾两人曾经相处的情谊,反而眼睁睁看着她跪在这地上。 这和自己先前设想的不一样,倒叫她整个人怔住,不知该如何继续。 “若是宁夫人没事,便请回吧。”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对方开口,关静姝也不追问,反而从善如流地开口让对方离开,接着自己更是转身打算回府,丝毫不在意旁人会如何看自己。 倒是宁夫人见她似乎并不似说笑,反而真的要离开,登时慌了,也顾不得再跪着,直接起身拦在对方跟前。 “我还有话没说!” 那模样,和才刚跪在地上一阵哭泣的可怜样差了太多,倒叫一旁的众人都看傻了。 可宁夫人却似乎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只是盯着关静姝,不让她离开。 关静姝见状也真停下了步子,接着道:“宁夫人说便是。” 一副等着对方开口的模样。 宁夫人便又有些犹豫起来,不是她不想说,实在是在场人太多,她不知要如何开口。 可看着关静姝面上隐有不耐的神情,显然已经嫌她烦了,想着大郎的情况,最终只得把心一横,径直道。 “大郎身子愈发差了,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如今用药一日贵过一日,却也不见成效……” 关静姝没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眼中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呢? 那宁夫人在她如此视线下,面容不由地涨红,可最终却还是说出了自己此番来的目的。 “大郎毕竟是业儿的血脉,即便你如今已和业儿和离,可总不能不管大郎……” 之后对方说什么,关静姝其实都不太在意了,总归是些听了便令人发笑的话。 看着眼前颇有些沧桑的妇人,关静姝心中竟觉着有些好笑。 昔日那磋磨她的贵妇人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靠着些不入流的手段,将她引至府门,为的便是让她趁着人多骑虎难下,答应其要求。 可偏巧,如今关静姝不是以前那个逆来顺受的人。 她于是微微勾唇,笑了一声。 “宁夫人这是要我出银子再找大夫,替那已经和我和离男人的外室子看诊?” “你觉得,可能吗?” 第四十八章 最终关静姝还是叫了大夫去替大郎看诊。 并非她忘了先前都阳侯府是如何待她的, 也不是为了已逝的宁成业,只是单纯怜惜大郎罢了。 稚子无辜。 关静姝一直记得,先时在宁成业坟前见着那小不点的场景。 那孩子还这么小, 他又懂什么? 不过是被母亲用来争宠的牺牲品罢了。 若是那外室云柳不在宁成业尚在时想尽法子用大郎来留住宁成业, 为此不惜一次次伤害大郎的身子, 如今的大郎又怎会病情愈发加重? 先前侯府尚未败落时,尚且能供得起他看大夫抓药, 可被废爵后,日子长了, 便再没如此多银钱了。 若不然,宁夫人也不会找到尚书府来。 关静姝知道, 若按照娘亲的性子,即便宁夫人在府外脑上天了, 她也不会让自己知道这事。 而那跑来传话,告诉她府外闹起来了的小厮无论是从声音还是长相, 关静姝都觉着十分陌生。 细想想,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小厮收了宁夫人的好处,故意躲过关夫人来传话。 为的就是引关静姝出去。 关静姝知道宁夫人是怎么打算的, 无非是让她骑虎难下罢了。 关静姝不在乎那些看热闹的人怎么看自己,横竖她也不是活在旁人的言语之中的。 可想到孩子,她最终还是心软了一瞬。 前脚将宁夫人的计划戳破,后脚便在对方难看的面色中, 叫人找大夫,去替大郎看诊。 “这大夫是我看在孩子的面请的,于宁府于宁成业没有丁点关系。” 在嘱咐了大夫跟着宁夫人离开前, 关静姝这样说。 “且这是最后一回, 大夫我已交代, 大郎的身子他会一直照看,诊金和药钱我会叫人负责。只一点,日后希望宁夫人莫要再闹上关府来,否则我绝不会再如此轻轻放过不追究了。” 关静姝还有几日便要入宫为后。 届时她一句话,便能要人命。 因此她说出这句话来,一点不叫人怀疑她最终会做什么。 宁夫人其实心中也知道自己没道理,若不是为了大郎,她今日也根本不会来这趟。 如今即便心中觉得关静姝说话不好听,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在那大夫跟着自己离开时,她顿了顿,看向关静姝动了动口,似是想开口道谢,却被对方抬手打断。 “无论宁夫人想说什么都不必了。”关静姝淡声道,“我的时间不多,与宁夫人你已没什么可说。” 说着便转身离开,甚至没叫人送宁夫人离开。 而看着态度冷淡的关静姝,宁夫人面上神情青青白白,显得十分难看。 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什么都没说。 带着大夫便离开了。 如今大郎才是最重要的。 原以为这回有了大夫,大郎的病便能好了,可谁知大夫去瞧了后,却说如今孩子已然病入膏肓,即便用尽稀世药材也回天乏术。 宁夫人自然不能接受这事实,直骂那大夫是庸医,后来还将人赶走,不信对方的话。 甚至恨上了关静姝。 因为她觉得,是关静姝故意找了个大夫这样说,对方根本不是真心要救大郎的。 那大夫医术高明,见宁夫人如此一意孤行,便劝对方面对现实,如今孩子身子每况愈下,自己开幅方子,喝了能让孩子稍微舒服些,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开心些。 可对方完全听不进去,只是认定了他是受了关静姝指使而来胡说,甚至连对方开的方子都直接撕毁,还说自己要重新找大夫来看。 “先前那大夫便说了,大郎只要好好用药,总会痊愈的!” 那大夫见劝她不动,对方又如此不信任自己,只得长叹一声离开了。 于是第二日听说此事的关静姝便叫了大夫来问明情况,在知道了大概后,不由地多问了句。 “那孩子果真是无药可医了?” 帝王意 第58节 “确实。”大夫回说,“邪风入体,病入膏肓,即便用再多再好的药,也于事无补了。” “可我记得,那孩子先前看起来倒是康健,不过是又染了次风寒罢了,怎的就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 大夫便说,孩子从小身子便弱,大大小小的病只怕不知得了多少回,底子早已坏了,莫说是风寒,便是丁点小病痛只怕都很危险。 这回的风寒不过是引子罢了,算是将原本潜藏在孩子体内的温问题都引发了出来。 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关静姝便想到大郎先前会染了风寒,究其原因都是身为母亲的云柳没能好好照顾对方,一心只顾着带孩子回彼时的都阳侯府要个名分,这才导致了孩子再次染病。 “宁夫人果真说你是受了我的指使故意咒那孩子,且不愿用你的方子?” 大夫便点头称是。 关静姝闻言沉默片刻,最终轻叹一声。 “果真都是命……”她说着看向大夫,“劳烦大夫了,宁夫人那儿,日后你不必再去了。” 该做的她都做了。 孩子只剩下这么些时日,她便是想叫人帮都已然无用。 且宁夫人事到如今都还如此怨怼她,关静姝实在没必要再去当这个老好人。 没得叫人编排自己。 于是之后她果真不再管这事,也不去问孩子最后究竟如何了。 反而一心备嫁。 很快日子便过去,到了她入宫的时候。 天子娶妻立后,自然不同寻常。 那一日,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威严华丽的仪杖自朱雀门起,一直延伸到了尚书府。 关静姝在京城所有人的见证下,从尚书府出,踏上了那条入宫为后的路。 从今往后,她的夫君,便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她身上要承担的,是比曾经身为伯夫人时更重更沉的担子。 在她出门前,娘亲拉着她的手,眼中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看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却只是擦了擦泪水,说了句。 “我儿安好。” 停在尚书府外的是皇后重翟,红紫络带垂落在车的四周,显得华贵雍容。关静姝在云隐和春画的搀扶下,一身皇后袆衣,缓缓入了车内。 当车帘落下,外面的一切都被隔绝,关静姝甚至觉得,就连原本喧闹的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她甚至这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带着难以言喻的紧张。 在出宫备嫁的这些日子来,关静姝没有丝毫紧张和担忧,甚至连自己大婚的事都没有过问,而是一切都交给了旁人去准备。 可到了眼下,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不上心,恰恰相反,她就是太上心了,才会不闻不问。 否则自己只会更加紧张。 在车舆缓缓启动,往皇城驶去时,关静姝的心中竟逐渐生出些后悔来。 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答应为后有些过于草率了。 一国之后意味着什么,她即便不知道,却也明白,那不仅仅只是个名分和位置。 那是国母,是天子的发妻,是要和天子一块祭祀祖宗的人。 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胜任,又开始害怕若是日后天子对她的情谊淡了该如何? 一个宁成业有外室,她便已经不能忍受了。 若是陛下日后移情她人,她又该如何自处? 这世上,还从未有帝后和离的例子发生。 关静姝并没发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离谱,只是越想便越觉着慌乱和担忧。 甚至在入了皇城,过了丹凤门,宫人来说,天子在丹凤楼上等着她一道受百官朝见时,她都有些退却。 可最终还是在宫人疑惑的眼神下,登上了丹凤楼。 此时天子已然等了她多时。 眼见她上来,对方往前一步,修长的指尖伸出,掌心向上,看着她的眼温柔如水。 “阿姝,你终于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缱绻。 “朕等你很久了。” 秋日的阳光温暖金黄,带着浓浓的暖意,打在人身上,仿佛让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金纱,朦胧且美好。 一语双关的话,落入关静姝耳中,顿时便让她打消了一切犹豫和担忧。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人,一双星眸对上天子幽深的眼,接着缓缓伸手。 如同那日离开都阳侯府时的大雨场景,纤细的指尖落入对方掌中,很快便被对方紧紧握住。 这回关静姝没有挣扎,她只是指尖用力,反握住对方的掌心。 接着向着天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在他身边站定。 两人一起看着丹凤楼下的文武百官,半晌,关静姝徐徐开口。 “您再也不用等我了。”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一切的不安和担忧,都源于那个身边人有没有给她足够的讯息。 在嫁给宁成业后,她总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对方才很少见她,她因此拼命努力,想把什么都做到最好,可越是努力,便越是事与愿违,她心中的害怕愈发扩大,变得患得患失。 可就在刚刚,看向陛下双眼的瞬间,她心中所有的疑虑和幻象全都化为烟云。 因为从眼前人的眼中,她就能看出无限的情谊。 足以让她知道自己先前担忧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这往后的漫漫人生,只要想到是和身边人一起度过,便也不觉得难熬了。 丹凤楼下,百官朝见的声音响彻城门,天子掌心紧紧握着关静姝的指尖,甚至不舍得放开一点。 仿佛只要他一松手,身边的人便会霎时远去了似的。 幽深的双目微垂,似是看着城楼下的百官,可张口说出的话,却是对着关静姝的。 “你终于,是我的妻了。” 身边的人许久没回答,似是并未听见,可就在朝见结束,两人要从丹凤楼离开时,清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夫君。” 作者有话说: 那么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女鹅和陛下的日常就留在番外写吧!(主要是想让让他俩赶紧结婚) 可能还会写个一两章的日常和其它事,然后就完结了。 毕竟本来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嘿嘿。 就这样,我们番外再约! 下本我已经想好写什么了,打算写个幻言富婆文,女主每天的日常就是不停花钱的那种快乐文学!有兴趣可以关注一哈,之后会发文案! 第四十九章 团团是只兔子, 通体洁白,双耳竖起。 这是皇城中众人都知道的。 又是一年宫人采选,新入宫被分到六尚局的小宫娥都会被告知, 若是在宫内行走, 碰见只双眼乌黑, 毛发雪白的小兔子,不必奇怪, 也不要胡乱逗弄。 那兔子是皇后殿下的爱宠,听得说是陛下所赠, 殿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平日里都派了专人照料,就怕委屈了它。这皇城之中, 还没有什么地方是那小兔子去不得的。 有那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宫娥听了后便问。 “姑姑,陛下的紫宸殿, 那团团也能去么?” 那姑姑听得这话不禁笑了一声,却是带着威严的面色。 “念在你初入六尚局, 今日多嘴一事便不计较了。日后若再多话, 便一并罚了。” 如此说着,最后也还是回答了那小宫娥的问题。 “你把团团原就是陛下在养着, 后来赠予皇后殿下后,殿下喜欢极了,陛下自然更看重团团。有时在紫宸殿批折子,团团都在一旁陪着, 你说,团团能去紫宸殿么?” 在场的小宫娥听了这话后都有些惊奇,可又不敢再多话问什么, 只得后来得了空便悄悄各自找关系好的姐姐们问。 “皇后殿下如此喜欢那兔子, 是不是也因着那兔子乃陛下所赠才会如此?” 那年纪大些的, 入宫有些时候的宫娥听后便笑道。 “这可说反了。是因着殿下喜欢团团,所以陛下才会如此看重这小兔子,任由它无法无天。” 小宫娥闻言不理解。 “可那兔子明明是陛下先养着的。” “兔子是陛下先养着,但陛下也是因着皇后才会对只兔子如此特殊。” 说着便将皇后殿下出阁前曾养过一只和团团极相似的兔子事告知,末了了方道。 “为了让殿下高兴,陛下才叫人寻了只模样差不多的兔子来,后来又自己亲自□□了才赠与殿下的。” “啊,原来是这样。”这回小宫娥终于弄明白了,“那陛下会让兔子去紫宸殿玩闹,也是因着殿下的缘故了?” “是啊,所以姑姑才嘱咐你们,若是见着了团团不要轻举妄动。如今陛下与殿下尚未有子嗣,殿下又如此喜爱团团,若是团团有个好歹,谁但得起?” 帝王意 第59节 那些个小宫娥弄清楚原委后,心中除了对团团的好奇外,更多的是祈祷自己不要遇见。 否则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自己只怕难以脱身。 好在团团其实也没有这么淘气,多数时候都只是在长安殿内跑跑。 偶尔出去,也有好几人跟着,生怕它跑丢了。 毕竟是帝后都看重的爱宠,不能出岔子。 这下面的人如此重视团团,身为皇后的关静姝更不必说了,每日都要抱着团团玩上好一会儿。 就连午间小憩,也喜欢叫人把团团抱到床上,然后自己再和团团一起入眠。 好在团团和一般兔子不同,竟也有些颇通人性,只要一被放在床上了,它就不跑不闹,而是直接找个舒服的地方往下一趴,安静躺着。 唯有小鼻子在一抽一抽地呼吸着。 关静姝因为平日里和团团一起午休习惯了,所以每到了时辰便会叫人把兔子带来。 今日也一样,午膳过后没多久,云隐便带了团团来,关静姝陪着团团玩了会儿后,又喂它吃了点果子,接着便带着它去寝殿内休息了。 因着休息时不喜身旁有人站着,云隐和春画便齐齐在殿外候着,不去打扰。 原想着过半个时辰再进去看看,谁知两刻,便见御前的周大人来了,说是陛下此时已在长安殿外,来看看皇后殿下。 云隐和春画见状忙说殿下才刚午睡了,准备去通禀,却被周成拦住。 “不必了。”他道,“陛下吩咐了,若是殿下睡了,便莫要惊扰。” 正说着,就见一身常服的天子已然走了进来。 他似是猜到自己的皇后在午睡,因此在云隐和春画二人要见礼前略一摆手,免了二人的礼,接着道。 “朕自己进去看看皇后,你们在外候着。” 说着竟果真抬手推门而入。 云隐见状正待要拦,却已来不及了。只得在外长叹一声,接着和一旁的春画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哀叹之色。 另一边,天子入了寝殿后,为了不吵醒关静姝,特意放轻了步子,缓缓走到了架子床前。 透过朦胧的帷幔,隐约能看见床上正安静睡着的人。 天子站在床边看了半晌,眼带温柔,唇边也带着一抹笑,接着伸手撩起帷幔,在床边坐下。 “阿姝,往里些。”自己脱了靴后,他低头对躺着的人说了句,“朕同你一起睡会儿。” 他知道关静姝的习惯,即便是睡梦中听见什么,都会下意识照做,故而才会这样说。 这会儿也不例外,正陷入梦境的关静姝隐约听见有人在和自己说话,便听话地真的往床内挪了挪,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环住,接着落入个温暖的怀中。 “……陛下?”好半晌,关静姝才稍微清醒了些,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您怎么来了?” “今日事少,便来看看你。”天子说着在她额间落下个轻柔的吻,“困了就继续睡。” 原也没想着真吵醒她。 关静姝确实很困,闻言便嗯了一声,再次闭眼,打算重新入眠。 可下一刻,便听见抱着她的人“嘶——”了一声,接着便是倒抽口气的声音。 “什么东西?!” 天子的声音霎时间提高了些,环在关静姝腰间的手也用了些力,倒让她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 她这回彻底睁眼了,想看看刚才发生了什么,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站在枕头上的团团,和团团踩在陛下脸上的一只小爪子。 ——和那爪子下被抓出的两道长长的血印子。 关静姝:“……?” “这是,怎么了?”此时的她有些怔然。 团团却对上她的眼,略歪了歪头,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模样。 而刚刚突然被无故挠了一爪子的天子终于抬手,一把将那踩在自己脸上的爪子赶走,接着看向关静姝。 “它怎么会在床上?” 声音听上去有些沉,但是也正常,毕竟都被挠成这样了,生气些应当的。 原本天子生怒,应当很叫人慌张的,可偏偏此时他的脸上还带着方才被团团挠出的血印,便显得颇为好笑。 关静姝见了后有些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在的对方幽幽的目光中好容易忍下了笑,回了句。 “我竟忘了,才刚睡前特意叫了云隐把团团带来陪我睡觉的。” “你抱着它一起睡觉?”天子的面色愈发难看了。 关静姝却直接点头。 “有它陪着,我睡得也安心些。” 对方便问她,带着团团一起睡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什么时候?”关静姝思索半晌,接着道,“记不清了,总归有好几个月了吧。”她说着看向跟前的人,“陛下恕罪,实在不知道您会来,这才闹了误会。团团是只兔子,胆子小您是知道的,您刚才悄没声地来,又忽然上床,怕是吓到它了,它才会跳起来,也不是故意挠您的。” 毕竟是伤了天子,关静姝还是比较担心团团的。 说着还起身,想去把刚才被赶到一边的团团抱过来,谁知天子见状大手一挥,直接把团团扫到地上。 团团被突然丢下床,很是有些懵然,缓过神来后就蹲在床下,抬头看向上方,似是想着再次跳上床。 结果被坐起身的天子拦住。 “周成。”他叫了声,待殿外候着的周成便匆匆进来,“把团团带出去。” 关静姝这才反应过来,张口要说什么,天子却先一步道。 “朕过会儿不回紫宸殿了,叫人将折子送来长安殿,今夜朕歇在这儿。” 周成看出了陛下心情不豫,不敢则声,忙应了声便赶紧跑进来将团团带了出去。 好在他一直都是低着头的,也就没看见天子脸上被抓出的血痕。 直到团团被带走,寝殿的门被再次关上后,关静姝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陛下,为什么赶团团走?” “你还问?”天子冷哼一声,“它干了什么你没看见?” 关静姝便替团团辩驳,“才刚补不是都说了,它只是被吓到了,也不是故意的……” “它不是故意,朕的脸都成了这模样,要是故意,那不是要毁容了?” “那,那话也不是这么说,它毕竟只是兔子,您贵为天子,怎么还跟个兔子计较……” “关静姝!”天子再次打断她的话,“怎么朕如今在你心中,连只兔子都不如了?被挠成这样的是朕,受伤的也是朕!你不说关心一下朕的伤势便罢了,还一直替它狡辩。” “那团团也是您当初送给我的。” “朕送它给你是为了哄你开心,你倒好,自己开心了,就不管朕了?你说有它陪着才能睡得安心,那朕呢?朕是不存在的,你是不需要朕了吗?怪道朕说,怎的这段时日少见你来紫宸殿找朕了,原来午休时间都给了只兔子。怎么,是觉着朕多余了?有团团陪着你就够了是吗?” 他越说越离谱,面上的神色也越来越生气。 可关静姝听着听着,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后来的恍然大悟,最终等对方说完后,她一把抱住对方,接着道。 “陛下,您怎么还吃个兔子的醋呀?” “什么东西?”天子皱眉,“你浑说什么?” “没有吗?” “当然!” “哦~”见他嘴硬,关静姝也没追问,反倒转了个话题,“那,从明日起,到了午膳时辰我便去紫宸殿和您一道用膳可好?” 天子没理她。 关静姝便往他怀中又靠了靠。 “好不好吗?” “……”温香软玉在怀,还如此温柔可人,这谁撑得住?最终天子点了下头,从喉间挤出两个字,“准了。” 关静姝这才笑了。 “那现在可以午睡了吗,我好困了。” 天子见状下意识要说可以,结果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说了句。 “等等。” 原本都放开手打算躺回去继续午睡的关静姝一怔,不由地看向他。 “怎么了?” 天子这才单手握拳,抵住自己的唇,轻咳了声。 “朕还有个条件。” “什么?” “……日后想午睡了,便去紫宸殿。” 关静姝有些不解地眨眼。 对方却只是道:“去紫宸殿休息,愿不愿意?” 还说自己不是吃团团的醋? 关静姝偷笑一声,接着应道:“同意同意。” 天子这才满意了,重新环住她。 “睡吧,午安。” 和他一起躺下后,关静姝靠在他怀中,面上露出了好笑的神情。 ——真像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陛下的情敌是兔子,他好惨 下章是最后一章番外,然后就彻底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