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昭昭(重生)》 与昭昭(重生) 第1节 ?  《与昭昭(重生)》 作者: 洋洋兮与 简介: 乾安侯府嫡女程昭昭,上京城里众星捧月的千金小姐,从头发丝精致到鞋底花纹。 及笄前一日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不久后就跟英国公府那位人人称颂的世子订了亲。 世子跟传闻中的一样,哪里都好,就是不够爱她,夫妻间相敬如宾到清汤寡水。 于是她也不爱他。 某日,世子看似漫不经心与她道:“陛下今日问我,愿不愿意去一趟岭南。” “岭南?” “嗯,近来岭南那边流寇出没,当地有司能力不足,陛下想叫我同蒙将军一道,去整顿一番。” “那就去呗。” 她的语气一派天真,可是抬头撞见他的神情,却是同结了霜没什么两样。 她后知后觉,想要补救什么,最终却只是被他冷到骨子里的声音震住,讪讪离开。 后来,他死在了岭南的任上。 而她一觉梦醒,想起今日正是她及笄的日子…… ◆没心没肺/娇里娇气/纯恋爱脑女主x爱的深沉/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说话/只对女主温柔的男主 ◆纯恋爱小甜饼,无宫斗宅斗各种斗,无权谋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昭昭,付清台 ┃ 配角:书院众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逃婚夫妇 立意:知识改变命运 第1章 梦 仲夏六月,暴雨倾盆,狂风急促。 程昭昭在一道惊雷中醒来,额间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尚未回缓过来,耳边止不住的簌簌风声更叫她胆寒,窗前婆娑摇晃的树影,仿佛晃出了她梦中的场景。 回想那一声声催命般的“世子没了”,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冰凉。 即便那只是一场梦,她也能清晰感受到其间的瓢泼大雨。 一点一滴,落在她的心头。 疼痛地宛如真实存在过。 她脸色苍白,在榻上枯坐了一整晚。 翌日晨起,精神很不好。 山月为她梳妆,望着她眼底乌青,关切道:“小姐昨夜是没睡好么?及笄礼还有几个时辰,不如再回去休息休息吧?” “睡不着,就这样吧。”程昭昭思绪混沌,听着窗外清脆的蝉鸣,忍不住抬头去看。 小窗半敞着,昨夜下过雨的痕迹还在,树叶挂着饱满的露水,一点一点,滴在浅浅的坑里。 这不是梦中国公府的院子,是她自己的家。 是她还是乾安侯府做姑娘时的家。 明明只过了一夜,不论窗内还是窗外的光景,都该是她熟悉且放心的样子,可是程昭昭望着这一切,总觉得心慌。 她垂眸,看着桌上的铜镜,镜中的少女刚洗净脸,脸颊素净,五官明丽,即便做了噩梦,脸色很差,也没能遮挡她的姿容,反倒有几分病西施的模样。 山月拿了胭脂水粉,要为她上妆,却冷不丁被她握住手腕:“今日是我及笄?” 她恍若大梦初醒。 “府外都有谁来了?” 山月顿了下,细数道:“华安郡主早就已经到了,正同夫人商议待会儿及笄的事宜,英国公夫人同万昌长公主也到了,她们一道为小姐送了对和田玉佩,还有淮南王妃,送的是小姐近来最喜欢的冰丝枕……” “还有岐山侯夫人,送了副珍珠翠玉璎珞,盘的是样式是把如意锁。”程昭昭自己接道。 山月惊讶:“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 梦到的。 枝桠上又落下一滴积夜的露水,冰凉彻骨。程昭昭恍惚间,在浅坑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所以都是真的。 华安郡主是真的,英国公夫人是真的,万昌长公主、岐山侯夫人、淮南王妃……统统都是真的。 她同英国公世子的婚事,也是真的。 她坐在铜镜前,脸色差到不像话。 —————————————— ———————— 盛夏六月,白瓷碎玉叮当响的时节,繁华似锦的上京城即将尘埃落定一桩大喜事。 英国公府和乾安侯府在万昌长公主的牵线下,决定让两家的独子和幺女联姻。 但是在联姻前,为保日后婚姻和谐,也为迎合近来上京定亲前男女相看之风俗,两家决定在最后敲定这桩喜事前,叫两个孩子象征性地见一面。 这日,英国公夫人罗芷兰盛装来到乾安侯府,华丽的马车停在福兴街上。 同样金钗华服的乾安侯府大房夫人苏苒之早已翘首以待,热络地迎上去。 “盼来盼去,可把姐姐给盼来了。” “我一路也正念叨呢,平日往来都不觉着远,只今日,怎么这路就这般远,一路上我都不知掀了多少次帘子,以为是到了。” 亲如姐妹的二人见面即是堆满了笑,携手进了家门,由一堆女使丫鬟簇拥着落座。 “昭昭今日可在家?” 罗芷兰一坐下便想看看自己即将到手的儿媳妇,顺便招来女使,呈上自己今日带来的宝贝——一对未经雕琢的翡翠料子。 “我前几日啊正得了一对上好的南诏翡翠,一看到它们便想到了昭昭,这不,就赶紧找日子亲自送来了,凭她做成镯子还是做成簪子,都是极好看的,如今盛夏,便是镶在鞋底添凉,也是不亏的。” “哪就这么娇贵。” 苏苒之轻笑着调侃,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淡定自若地收下她的礼。 无人在意她手中的帕子,已经浸透了半边冷汗。 自从两家开始议亲之后,罗芷兰时不时就喜欢往他们府上送礼,从各类翡翠玉石到锦绣绫罗绸缎,恨不能一得到什么好东西就往他们家塞,生怕他们不愿将女儿嫁过去。 “昭昭是你和大爷膝下唯一的女儿,自小在家中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我们家又只有清台一个儿子,没道理她进了我们家的门,还让她过的比从前差了去。” 罗芷兰八面玲珑能说会道,一番话将所有人都夸了个遍,末了,就着青竹纹的茶盏抿了一口,又问: “昭昭呢?今日可有空见我一见?” 苏苒之只觉自己后背发毛。 “不巧,她今日不在府上。” “不在府上?” “是。”苏苒之额间冷汗快要滴落,却还要强装镇定,“这不是,前几日我娘家小外甥出发去姑苏苍南山了,大外甥又本就在外任,如今膝下是一个孩子都不在跟前了,昭昭便被我支去,陪陪舅舅舅母了。” “这样。”罗芷兰若有所思,放下青竹茶盏,“其实我今日来,是还有一事想要同妹妹和昭昭商量……” 苏苒之掐着自己掌心的肉:“昭昭不在,姐姐就只管同我说吧。” 罗芷兰欲言又止,似在斟酌如何开口才好。 良久,才道:“就是咱们之前定好的,两个孩子相看的日子,我想,能不能往后推推?清台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说的极是难为情,仿佛往后多推一日,都是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美好青春。 苏苒之却一个激灵,恍若看到了隔日曙光。 “当真?” “昂?” 罗芷兰不明白,她这隐隐有些激动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好歹是多年修炼出来的贵妇,苏苒之立马转变好情绪,解释道:“我是说,苍南山书院的课业当真是如此繁忙?我以为凭清台的本事,早该结束了才是,毕竟他去年回来,我就听我那哥哥说,清台的学问去科考已是全然没有问题的。” “能得苏大人这般称赞,是他的本事,只是学无止境嘛,孩子想留在那多学些,我们做大人的也不好阻拦……” “明白。” 片刻前的姊妹情深在这你来我往假意欢笑间逐渐消弭,两人各怀心思静坐了会儿,罗芷兰便起身告辞了。 苏苒之客气地将她送走,目送国公府的马车逐渐远去,脸上挂的浅笑也逐渐褪去。 “你说他们家是何意思?马上要同我们家昭昭相见了,却说回不来?是不是压根就不想回来?不想娶我们家昭昭了?” “咱们家小姐也未必见得想嫁……” 玉烟是自小照顾苏苒之到大的,后来又陪她嫁到这乾安侯府,这会儿也只有她敢在苏苒之面前说这话。 苏苒之果然神情一下便塌了:“你说大爷到底派人去追了没有?怎么到如今还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再这般下去,恐怕姑苏都要到了。” “大爷派人去了,只是老侯爷说,是他同意小姐走的,所以大爷的人手也不好太大张旗鼓地追,唯恐被老侯爷的人给发现了。” 苏苒之气不打一处来,在厅里坐了又起,起了又不停地踱步,突然,浑身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精神抖擞,拉着玉烟道:“你说,昭昭是拿着老侯爷的拜帖去苍南山了,付家的儿子回不来,也在苍南山,那他们俩,会不会到时候在苍南山见上了?” 玉烟一愣:“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与此同时,英国公府邸—— 与昭昭(重生) 第2节 罗芷兰思来想去,觉得今日苏苒之待自己的神情有些不对劲,问向身边的女使:“你说她是不是觉得我们家怠慢了他们家?” 马上要定亲了,说好要回来的人回不来,那自然是怠慢。 女使默默点了点头。 “可是不对。”罗芷兰细想,“我没说清台的事之前,她也怪怪的。还有昭昭,苏家那儿子都走多久了,她还要去舅舅舅母跟前陪伴?自她及笄过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她不停转动手中的珠子,在一刹那突然顿住。 “不对,你赶紧去打探打探,看看乾安侯府的五姑娘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五姑娘:谢谢,人在逃婚的路上~ 顺便,男主付暄,字清台,在出场的路上了/ 再顺便,放个火葬场预收,求收藏鸭~ 《天庭需要我这样的人才》,文案如下: 宋衿符是个被鬼王强行送上天庭的关系户,天庭忌惮她背后的势力,给了她一个无甚作用的闲职。 她在天庭吃了睡,睡了吃,种花钓鱼,咸鱼地十分快活。 以至于每当有人提起这位新晋的天庭女神仙时,对她的评价都是不屑一顾。 然而这天,宋衿符被迫接了个任务,来到东海龙宫借兵器。龙王晓她法术平平,故意刁难,问向身边的虾兵蟹将: “你们看她,有魔尊能打吗?” “没有。” “有霹雳犬能咬吗?” “没有。” “有青铜剑和白玉骨厉害吗?” “没有。” “那她还敢来我的东海龙宫借兵器?赶走!” 虾兵蟹将犹犹豫豫:“但是,但是听说她会招鬼。” “招鬼?招的哪门子的鬼?” “鬼王的鬼。” 龙王虎躯一震。 怎么光有人说她是咸鱼,没有人科普她的后台啊喂! #鬼界关系户在天庭当咸鱼的那些年 #仙女x鬼王 #文章天庭体系全篇自撰,与原天庭无关 第2章 逃婚 姑苏,苍南山 “这便是苍南山!” 群青翠绿的山脚下,程昭昭昂首仰望,瞧着自己千辛万苦到达的地方,心下感触颇深。 她身后,有一青衣男子正使唤大队人马搬着东西。 “表姐,咱们终于到了!” 三伏热天,苏衔青擦擦额头的汗,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欣慰。 程昭昭与他一般高兴,道:“是啊,终于到了,不枉我这一路受的苦、吃的罪。” 这对表姐弟,一个是上京乾安侯府的嫡幺女,一个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现如今双双来到千里之外的苍南山书院求学。 苍南山书院除了每年春日统一的入学招生,寻常时候不收学生,程昭昭是拿着自家祖父,也就是乾安侯老侯爷的拜帖,苏衔青拿的是国子监祭酒,也就是他父亲大人的拜帖。 两人原本殊途,程昭昭走的是车马陆路,苏衔青走的是行船水路,且比程昭昭早两日出发。 但是却在距京城不远的阳亭县碰上了,便一拍即合,一道行船,结伴至姑苏。 路途走了有小一个月,说是跋山涉水,也不为过。 现下终于到了,是该好好感慨一番。 苏衔青身为国子监众弟子之表率,读书人的毛病一上来,忍不住开始大抒心怀。 “适才水路进城,城门口上姑苏二字是隶书所写,有蔡公墨宝之风,现下到这苍南山脚,放眼山林,居然也是如此气派,无字题山,此山,却满是风骨!书香宝地,名不虚传,难怪付家大哥和沈家二哥都喜欢待在苍南山,不愿回上京呢!” 区区一座山,程昭昭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他提到了“付清台”…… 她神色不是很自在,心想,他心心念念的付大哥,如今可已经不在苍南山了,估计这傻小子还不知道,也罢,叫他自己上山去发现吧。 “好了,还是赶紧收拾东西上山吧。”她催促道。 “好!” 收拾东西自然是苏衔青的活,他自小同这位表姐一块儿长大,是再明白不过她的大小姐脾性的。 要她动动手指干一点活,都是不可能的。 好在他任劳任怨惯了,正回身打算吩咐人上山,突有一阵达达急促的马蹄闯入他的耳中。 “五姑娘,我等奉大爷和夫人之命带你回京,请您跟我们回京!” 他表姐程昭昭在家中正排行老五。 苏衔青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事情是何缘故,转头便见自家表姐已经着急忙慌跑到了苍南山的小径入口处。 “衔青,我先走一步,你帮我应付着他们!自己赶紧上来啊!” 燥热的夏风中只剩下她急躁的话音。 苏衔青又未明白过来是何缘故,便见自家表姐使出了吃奶的劲,大步流星往山上去,比窜过竹林的野兔还要迅速。 丫鬟山月紧赶慢赶,差点没跟上自家小姐的步子。 原本寻常人走都要花小半个时辰的山路,她们却只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待见到巍峨耸立的石碑牌匾,两人才一齐跌坐在青石台阶上,汗如雨下,累如老牛。 程昭昭抱着苍南山书院的石柱,宛如抱着自己新生的救命稻草,望着石阶下郁郁葱葱深不见底的林子,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自己一口气爬上来的。 她想开口说话,可眼下除了喘气,她实在做不得别的。 等来等去,苏衔青也不见上来,她便继续紧紧抱着石柱,道:“山月,你说我这已经到姑苏了,马上就要进山门,进了山门,家里还能抓我回去成亲吗?” “大抵是不能的。”山月也喘匀了气,道,“小姐是拿了家中老侯爷的拜帖来念书,苍南山书院,满大启闻名,堪比国子监,大爷和夫人若知晓您已经入了书院,必是不敢上山闹事的,丢不起这个人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昭昭因为爬山而过度泛红的脸颊俏生生的,听了山月这话,放松地眨了眨眼,心情总算好一些。 山月登时便看直了眼。 饶是自小到大都跟在自家小姐身边伺候,但是每每看到她天仙似的样貌,她都忍不住惊叹,实在是上天垂怜,才给了她家小姐这般明艳的美! 虽然因为赶路,迫不得已女扮男装,且不施粉黛,但眼前的姑娘脸庞白净,五官明丽,鸦羽似的长睫下是一双璨璨星眸,灵的好像会说话;满头束起的青丝簪在素白的银冠里,再配月白青竹的衣裳,在这炎炎夏日里,宛如青松翠玉,简单贵气。 这美貌,绝对是天底下独一份的。 两人坐等在石阶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苏衔青。 他带着许多下人,吭哧吭哧扛着行李往山上来。 程昭昭仔细观察了一番,没有山下追着她的那群人。 很好。 她带着略微愧疚的神情,笑着迎接苏衔青。 “表姐!” 尚未满十五岁的小表弟苏衔青将行李一扔,两手叉腰,气愤不已道:“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压根没博得家中同意,自己私自逃出来的?!” 程昭昭心虚地赶紧争辩:“有祖父拜帖为证,他同意了!” “可是姑姑姑父没有!” 苏衔青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你不知道,适才山下那群追兵,气势简直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我以为他们是何人,结果他们却亮出了乾安侯府的招牌,居然是姑父手底下的人!” “难怪啊难怪,表姐你一路遮遮掩掩,只道老侯爷劝你来苍南山念书,只字不提姑姑姑父,原他们根本就没同意你来!” 程昭昭梗着脖子:“不同意又如何,反正我都已经到了,这苍南山,我只差临门一脚了,必是要进的!” 书院的山门暂时无人看守,程昭昭便试探着,真将一只脚踏进了山门,气势十足要强。 苏衔青苦恼不已,抱着脑袋头疼。 姑姑姑父根本不叫表姐来苍南山念书,他却堂而皇之带着表姐一路到了姑苏,还将她好生照顾上了苍南山,若是姑姑姑父知晓—— 山林寂静了片刻,苏衔青艰难地咽一口口水:“若是姑姑姑父知晓此事,会打死我的。” “没事,有祖父顶着,他们不敢。” “若是父亲母亲知道此事,也不会轻饶了我的。” “没事,我会同舅舅他们说实话,说我是在半道上遇见的你,非要挤上你的船,这都不怪你。” 这倒的确是实话。 他半道碰上的程昭昭,只以为是顺路,谁承想会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表姐当时与我道,是碰巧顺路遇上的我,是骗我的?” “所以表姐说拗不过家中非要你来读书,也是骗我的?” “所以表姐一路非要女扮男装,也是因为要掩人耳目?” “所以表姐你——” 与昭昭(重生) 第3节 “所以表姐你究竟为何要上苍南山?” 苏表弟后知后觉,回顾起路上的桩桩件件,陈词激昂,义愤填膺,涨红了脸批判过后,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他素来对念书不是那么感兴趣的表姐,为何要来这名满天下的苍南山书院? 这是当今唯一能与上京国子监并驾齐驱的私塾书院,是天下读书人的向往,表姐……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上书院,自然是念书。” 程昭昭睁着水汪汪的一双杏眼,表情诚恳又认真,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衔青,只叫这涉世未深的傻小子,当真信了半分。 “罢了。” 苏表弟终究叹气。 “上都上来了,我也不能赶你下去。” 他自小对表姐都是百依百顺的,她说想念书,他也不好阻拦。 程昭昭瞧他耷拉着耳朵的模样,郑重地拍一拍他的肩膀:“放心,表姐上山真是为了念书,我是突然觉着,咱们乾安侯府祖祖辈辈出过那么多聪慧的姑娘家,我也不能差,是不是?我就想来历练历练,爹娘是担心我,才不叫我来的,祖父却开明的很,他都亲自为我写了拜帖,你还担心什么?” 苏衔青黑白分明的眼神极致单纯,“当真?” “当真!” 于是,苏表弟剩下的半分信任,也完全给予了他热爱读书的表姐。 — 一炷香的功夫后,苍南山书院的男舍 韩瑜在山门处接到两个上京来的学生,并将他们带去了白鹭堂见院长,甫一回到男舍,便被同窗们挤在中间,问个不休—— “怎么样,国子监来的人,同咱们这里有何不同?” “没什么不同,就是通身气派着呢,穿的用的,皆是上品。” 京城来的,可以理解。 “还有呢?”同窗们接着问。 “还有,这回来的两个,是一男一女,不知是两个都要读书,还是只有那男的要留下。” “一男一女?”同窗之中有人好奇,“我听旁人说,怎么是两个男的?” “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她方才开口说话,我听见了。” 韩瑜就是那个在山门处引程昭昭和苏衔青进来的,说到这,他的耳根子微微泛了点红。 同学们看出点苗头:“是个美人?” “是吧。”韩瑜声量低下去许多,脑袋也埋的低了点。 众人直呼大开眼界:“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你就见了一回,就成这样了?” “其实原先还没注意到她是个美人……” 苍南山书院少有女弟子,加之程昭昭又是女扮男装,韩瑜一开始的确没太关注她的样貌。 是路上偶然惊鸿一瞥,才叫他差点移不开眼。 “原以为只是个同清台不相上下的人,不想是个美人。”韩瑜笑了笑,“不过美人才好,不然又是多一个付清台,有何意思?” 同学起哄:“你说她女扮男装,是同清台兄不相上下的样貌?” 那是整个苍南山书院最俊的样貌了。 韩瑜肯定地点点头:“嗯。” “我不信!” “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 窗前付清台正同沈愿一桌而坐,比作骈赋,对于同窗们的吵闹,恍若未闻,笔下也没做停留。 倒是沈愿,故意与他调侃:“怎么就是个女的呢?若是真来了个与你不相上下的,倒是能解你不少烦恼。” “你今日的烦恼,是欠我的岫霞山居图该去哪里寻。” 付清台不动声色,笔已经落到了最后一行。 窗外的一群人还在叽叽喳喳,争论不休。 “你说她是个美人,我倒是勉强能信,你说她女扮男装,同清台兄不相上下,那可就过分了!” “就是,比谁不好,你比付清台,知道你是夸张手法用多了,脑子转不过来了吧!” “就是,清台兄人就在这里,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样的脸,满大启我就没见过第二个!” 韩瑜气急:“你们,你们不信我的话,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你说,你说的这人,她叫什么名字?” 这韩瑜还真知道。 方才送人去白鹭堂的时候,他正听见了。 “程昭昭!”他笃定道。 啪嗒—— 一滴清墨顺着笔尖滴落,在骈赋的最后一行,留下褪不去的污点。 沈愿抬头,付清台已经从屋内跨步到了屋外,对着韩瑜问:“程昭昭?” 韩瑜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嗯,程昭昭!” 作者有话说: 昭昭: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surprise! 苍南山书院,灵感来源历史上的白鹿洞书院,加了很多自己的设定,求不考究~ 第3章 程昭昭 程昭昭和苏衔青进白鹭堂有一段时候了,院长亲自接待的他们。 苍南山书院最开始只是一位姓涂的老先生的晚年安居之所,后来他在山上收了几个学生,传道授业,不想这几个学生都大有作为,功成名就之后纷纷回到苍南山,与老先生及其子孙商议,将此地发扬成了小有名气的书院。 到如今,苍南山书院历经几百年的历史,已经是能够与上京国子监相提并论的存在,清贫学子、贵胄子弟慕名前来、隐姓埋名读书,回去功成名就的故事不胜枚举。 眼前的这位老院长是当初涂老先生的嫡系子孙,也是苍南山书院第十八任院长。 涂院长看着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但看起他们的拜帖来,却是毫不含糊。 “老朽年少时也曾至上京,拜见当时的国子监祭酒,当时的祭酒大人是萧大人,苏大人刚刚出生,还是个奶娃娃。” 涂院长看着苏衔青那拜帖,感慨颇多。 “如今一转眼,苏大人已是新一任的国子监祭酒,苏大人的儿子,竟也要到老朽门下求学了。” 苏衔青跪直了身板,作揖垂首:“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父亲在家中便曾言过您的厉害,对您亦是十分崇拜,遣我至此,也是想我能在先生这里寻得另一番天地,将来好有所作为。” “好。”涂崇景轻抚长须,“苏大人与苏公子的意愿,老朽都明白,那老朽便安排你去凝辉堂,与那里的学子们一道学习。” 苏衔青有些意外:“不用考校?” “既是在国子监学到足够通透了才到这里来,老朽相信苏公子的能力。” 苏衔青激动莫名,又作一揖:“多谢先生!” 涂崇景微微点头。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看程昭昭的拜帖了。 他接过那封暗纹压边的帖子,细细摩挲上边的图案。 甚至不用打开,他便知道:“姑娘是乾安侯府来的?” “是。”程昭昭认真点头,心下稍有些紧张。 她其实不知道自家祖父究竟有多大的面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顺利留下来学习,她只是在绝境中寻得了这一处天光,想来便来了。 不过就算祖父的面子不够,苏衔青的父亲也是她的亲舅舅,她想,就算凭着舅舅的名号,这位老先生应当也会让她留下的吧? 可她完全低估了自家祖父的面子,也低估了乾安侯府这四个字带来的威望与震撼。 涂崇景看完她祖父的拜帖,直接起身,向她作了一礼。 程昭昭受宠若惊,赶紧起身去扶他。 “先生这是折煞学生了。” 涂崇景抬头,看她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光芒:“你是老侯爷嫡亲的孙女,是先皇后家中的人。” 程昭昭顿住了。 她和苏衔青相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程家祖上曾出过一位了不得的皇后,是当今陛下的生母,也是现如今程家老侯爷、程昭昭她祖父的嫡亲堂姐。 之所以说那位皇后了不得,是因为她不仅是皇后,还是两任皇帝在位时的女官,能上朝堂议事、实权在握的那种。 她同先帝琴瑟和鸣,励精图治,夫妻俩一生只诞下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余下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政业上,开疆扩土,造福百姓,将大启推向了前所未有、八方来朝的鼎盛。 听闻她去世的时候,先帝为她办的丧礼是等同于帝王规格的存在。 程昭昭在上京时,就常因为是这位皇后的堂侄孙女,在几乎所有世家贵女当中,受尽尊敬,受尽仰望,没想到如今远赴姑苏来念书,也离不开她的影响。 “先皇后仁善,爱民如子,当年钱塘大水,是她和老侯爷亲自下的江南,救民治水。老朽当时正在钱塘,得见过先皇后姿容,与老侯爷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么多年,竟是还有幸能见到乾安侯府的子孙。” 见涂崇景感念旧事,甚感慨之,程昭昭不禁也有些动容,福了福身子:“先辈大义,学生何德何能,沾了莫大的光。” “你当得!” 涂崇景显然感情用了事,情谊大过天。 “你们整个乾安侯府,都当得!” 与昭昭(重生) 第4节 他炯炯有神的双眸,燃着熄不灭的光。 程昭昭就这样被他留了下来,安排单独住进了原本该是二人一间的女舍,山月身为她的贴身女使,就住在她隔壁的小屋。 男子不便进女舍,苏衔青带人将行囊给她规整好,放在院子门口,由山月一趟一趟搬进去。 因着出逃匆忙,程昭昭其实压根没带多少东西,除了最珍贵的一封老侯爷的手写拜帖,其余便都是一些贴身衣物、金银细软,山月没两趟便搬完了。 “屋子里床榻被褥都是现成的,小姐不若去试试吧?” 在船上躺了小半个月,总算能有个安稳睡觉的地方,程昭昭自然迫不及待要去试试。 只是身子刚躺平在床上的那一刻,她浑身不对劲的感觉便起来了。 她左左右右翻来覆去试了几下,终是皱着眉头起身。 “山月,这褥子不是纯棉的,被子也不是蚕丝被。” — 从女舍到男舍,有一段景致绝佳的林子路,路边有活水池塘,夏夜里蝉鸣鸟叫,游鱼嬉戏,很是快活。 苏衔青对山上之所见从头到尾皆是满意,一路哼着小曲回去。 不想林中有人一个箭步突然窜到了他的面前,把他吓得惊出一声惨叫。 “衔青,是我。” 惯常清冷的声音已经能叫人听出来是刻意压的温润,苏衔青抖了两息的腮帮子,才幡然醒悟:“付大哥!” “嗯。” 付清台拉他走到有些光亮的月色底下,银霜似的月光照在他紧绷的脸颊,将他本就清冷的神情勾勒地越发不近人情。 苏衔青是自小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只顾着高兴道:“付大哥,我以为你会去我屋里寻我,没想到,你怎么半路出来将我拦下了?” “屋里人多,我有些事,想要单独问你。” “付大哥你说。” 付清台其实只年长苏衔青一岁,但自小就是家人长辈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同沈愿两个人,一个是英国公世子,一个是大理寺卿同郡主娘娘的儿子,样样都是最好,样样都是最出挑,在满京城同龄的世家公子中,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就算后来两人十二岁便一道去了姑苏苍南山书院求学,这么多年,也一直都是京城贵胄圈中津津乐道的人物。 苏衔青因着自家兄长少时同这两人是同学,对这两人也是格外敬重。 可就是这样一位他格外敬重的兄长,在苍南山见到他的第一面,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 “你表姐怎么也来苍南山了?” 作者有话说: 表弟(死亡微笑.jpg):所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是吗? 第4章 雨夜香 苏衔青愣了足有两声蛙叫,才回过神来。 “付大哥你怎知道我表姐也到了?” 付清台面色不改:“同学间已经传遍了,此番上山的学生,一个叫苏衔青,一个叫程昭昭。” “哦。”苏衔青后知后觉,“那付大哥你找我是想打听关于我表姐的事?” “不是。” 付清台矢口否认,竹林摇曳的月色下,他的脸绷的比琴弦还紧。 稚嫩少年苏衔青于读书一事上是出了名的通透,于某些其他方面,又是不那么出名的迟钝。 付清台说不是,他就真当他不是,好奇问:“那付大哥你摸黑寻我,究竟是有何事?” 付清台敛下眉眼,沉吟片刻,道:“你表姐此番上山,是自己提出要来的,还是家中逼着她来的?” “……” 苏衔青一脸的匪夷所思,渐渐迟疑的目光中写满了“你还说不是想找我打听表姐”的不信任。 “我不是想找你打听你的表姐。” 对上他的目光,付清台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意识到自己再说这句话,也许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衔青,我问你,你信不信我?” “信。” 苏衔青自小就信他的。 “我会害你和你的表姐吗?” “不会。” 都是皇城根底下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害的。 “那你就如实告诉我,你表姐究竟是自己要上山,还是被家中逼着上山的。” 这三个问题间有何关联吗? 不待苏衔青细想,付清台又道:“这问题我已经问了两遍,衔青你都避而不答,是有何隐情,不能叫我知道的吗?” 苏衔青当即昂首:“自然没有!” 付清台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盛满月华的眸子似笑非笑,似信非信。 不过两息,苏衔青便慢慢嚅嗫:“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但是你得保证,即便知晓真相也不能站在我姑姑和姑父那边。” “姑姑,姑父?” 付清台咬着这两个关键词。 苏衔青只有一个姑姑,那就是程昭昭的生母,乾安侯府的大房夫人苏苒之;姑父自然指的就是程昭昭的父亲,乾安侯府的大爷程尽山。 夜间的竹林里有些风声,簌簌轻寒,即便是夏夜,也透了点凉意,苏衔青往他那边走了两步,低声不够,还要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折扇,掩住口鼻。 “我表姐是博得了家中老侯爷的同意,到苍南山来求学的。” 付清台很快听出他话外之意:“博得老侯爷的同意,没博得大爷和大夫人的同意?” 折扇上一双无辜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 付清台神色严肃,继续追问:“所以她是私自偷跑出来的?” “也不算吧,毕竟老侯爷同意了……” 见他脸色逐渐沉得能滴墨,苏衔青慢慢说着说着就没了声。 “是你带她出来的?” “不是!” 这他可就要据理力争了。 “我敢对天发誓,在我半途遇到表姐之前,我从未知晓她也要来苍南山!” 在付清台充满质疑的目光下,苏衔青将途中发生的事情简单概述: “我走水路,比表姐早出发几日;表姐走陆路,赶马车与我碰巧在阳亭县碰上。在阳亭县,我得知她正好也要去苍南山,便邀她与我同行,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付清台皱眉:“她私自跑出来,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苏衔青不知这问题怎越来越偏了,却还是兢兢业业为他答疑解惑。 “有的,表姐好歹是老侯爷的掌上明珠,老侯爷怎可能放心她独自出门奔波?自上京出发,便派了不少人马相护,但是在阳亭县碰上我之后,表姐就把那些人都打发回去了。” “她是担心人多惹眼,大爷和夫人的手下会抓住她?” 苏衔青干笑两声:“付大哥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付清台没理会他的奉承,眉间愁云不减,不知在深思什么。 苏衔青左右看看,道:“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付大哥,咱们讲点义气,你可千万不能帮着我姑姑姑父,把我表姐弄下山。她花了好大的精力才上来的,我看的出来,她是真心想读书的。” 深藏林间的夏蝉鸣唱几声,付清台道:“真的想读书?” “嗯。” “你认为,她是真的想读书,才不远万里来到苍南山的?” “付大哥,你究竟什么意思?” 树影婆娑,人影憧憧,苏衔青觉得今夜的付清台很是古怪。 “没什么意思,今夜我找你的事,别叫第三个人知晓,你表姐那边……既来之,则安之,你好好照顾她,旁的,别在她面前多提我一个字。” “为何?”苏衔青望着他转身的背影,“表姐本就是知道你和沈二哥在苍南山的。” 那是原来。 付清台停下脚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神色晦暗莫明,半张脸隐在树影里,锋利清冷。 “别在她面前提到我就是了,你好好照顾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顿了下,道: “找少惜。” — 远离繁华闹市的半山腰,简单朴素的床榻被褥,身娇肉贵的侯府嫡女程昭昭需要帮忙的地方哪里是一星半点。 知晓苏衔青回去还得安置自己的东西,她倒也没派山月直接去把他喊回来,而是看着眼前空落落的屋子,道:“罢了,先用晚膳吧。” 山里学生用的早中晚饭都是厨娘用大锅统一做的,除了师长们有自己单独的小厨房可以烹饪,无一例外。 而同学们用饭,要么自己端了饭屉回屋吃,要么凑在饭堂,众人围着一起吃。 程昭昭自然不会自己去挤油腻的厨房和满是人的饭堂,山月替她把饭菜端回来,道:“这山里消息真是不经藏,咱们才上山多久,奴婢方才去厨房,听到边上饭堂,好几个书生都在议论小姐和表少爷呢。” “议论便议论吧,在上京听人议论的还少吗?” 自小便是千金堆里顶中心的人物,程昭昭自然不怕人议论,只是默了默,还是在意: “他们都说我什么?” 与昭昭(重生) 第5节 山月笑开:“说小姐您生的好看,即便是女扮男装,也将那个叫韩瑜的书生勾得魂不守舍,还说您一眼瞧着就金贵,一看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 “还算有点眼光。” 程昭昭半托腮,叮嘱着:“不过轻易没什么事,咱们还是少在外头提自己出身的好,即便是衔青,他们应当也只知道他是国子监派来学习的,不知他就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出门在外不显财不露富,方是明哲保身最好的法子。” “嗯。” 山月乖巧地应下,替她布好端来的菜肴。 简简单单的两个荤菜,两个素菜,外加一碗飘着些许蛋花的清汤。 平日里侯府精细的美食吃惯了,看着这样的饭菜,程昭昭竟一时有些难以下筷。 她原以为行船这一路已经够艰辛了,到了山上,必然就能过上正常的日子。 却原来,山上的饭菜,比船上的还要艰难。 在船上,苏衔青好歹还会每日费尽心思给她弄好吃的,或是刚从江上钓起来的鲜鱼汤,或是船只靠岸时买来的当地酒家菜肴,总之,无一不是照着她的喜好来。 在山上,她却只能跟着所有人一道,吃厨娘婆婆大锅烧出来的饭菜。 心下有些委屈。 忙碌一日,连午饭都来不及吃,便匆匆忙忙上山,好容易进了书院,以为晚膳能吃顿丰盛的,不想只是这样的菜色。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实在不该一腔孤勇就来了苍南山。 这不是活受罪么? 可留在京城,她就得听爹娘的安排,嫁给付清台…… 她提着筷子,终是将每一道菜都简单尝了下,最后就着薄粥喝了小半碗,草草裹腹。 — 夏夜多闷雷阵雨,是夜入睡前,苏衔青又撑伞来了一趟女舍屋外,给程昭昭送来夜间驱虫的香料。 “山间潮湿,多蚊虫,怕香囊不够用,点上这香,能保表姐一夜安睡无恙。” “表少爷想的可真周到。” 山月熄灯前为程昭昭点上了这香,忍不住夸赞。 “你想的可真周到。” 沈愿入睡前,嗅着博山炉里袅袅四散的香味,忍不住发酸。 “叫我冒雨去给苏衔青送香,那小子是个将他表姐真心实意当眼珠子护着的,香便势必有一份会落到程家五妹妹手里。” “怎么,她夜间能安然入睡,你满意了?” “她睡不着。” 付清台虽已经躺在榻上,但神思还是十分清醒。 “书院的床榻被褥都是统一的,不是纯棉的褥子,不是蚕丝的被子,她今夜只怕难以入睡。” “连她入睡需要棉褥子和蚕丝被你都知道?” 沈愿于黑夜中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好奇。 付清台动了动喉结,语气依旧平静:“京城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姐都是这样,我娘就是。” “哦。”沈愿躺平了仔细想想,“好像我娘也是……” “话说起来。”他想起今日无意中瞥到的信件,“你娘这已经是第几封信催你回家了?催的这般急,怕不是真有要事,你当真不回去看看?” “回去。” 付清台的目光落在黑暗中唯一还透点光亮的窗杦上,过了片刻,再次坚定道: “再过几日,我便回去。” 作者有话说: 沈愿,字少惜/ — 第5章 见一见 窗外的雨打竹帘响了一晚上,程昭昭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加之这褥子不够舒服,锦被不够细软,她翻来覆去一整晚,竟是连舒坦地闭个眼都难。 唯一能叫她欣慰的便是,点了香的屋子里,当真一整晚都没蚊虫吵闹。 索性她点了灯,披衣在榻上坐了起来。 空荡寥落的屋子里,只用一盏孤灯便能照亮几乎所有的角落,连她从前闺房的一半大都没有。 她静坐在榻上,垂眸沉思。 苏衔青夜里过来送香的时候,还与她说了家书的事。 他说,他们既已安然到达书院,就该寄封家书回去,好叫家里放心。 家书她自然迟早会写的,可她不知该如何同爹娘说自己决心长期留在苍南山的事。 甚至她到如今,都还未跟自家表弟坦白过自己上苍南山的真实目的—— 读书是假,逃婚是真。 — 程昭昭在自己及笄礼的前一夜,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中她身为乾安侯府孙子辈唯一的姑娘,及笄礼的时候,几乎全上京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都到场了。 为她授礼的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皇帝表姐华安郡主,英国公夫人同万昌长公主站在一处,笑意盈盈地向她贺喜,亲送她了一对和田玉雕的玉佩,还有淮南王妃,岐山侯夫人……所有一切都其乐融融。 只是没过几日,那位英国公夫人便又单独上门来了,说她家的儿子马上要从姑苏的苍南山书院回来,问她愿不愿意见一见。 她自然不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英国公府的儿子,她也是听说过的,不仅生的好看,而且饱读诗书,十二岁前在上京国子监,同她苏家表哥是同学,十二岁后去了苍南山书院,据说书院的学究对他都是赞不绝口。 就连她那身为国子监祭酒的舅舅,每每见过这个人,也都是心情大好,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所以……她是愿意见见的。 后来,那位英国公夫人便时常上门来,程昭昭有时碰巧在家,见过几次,也渐渐知道,即便她那儿子不回来与她相见,她同他的婚事,也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了。 再后来,便是府里挂起了红灯笼,漫天的绫罗红绸将她围裹,她被披上红盖头,送上花轿,进了国公府的门。 国公府的日子与她在侯府时无甚区别,付家人口简单,只有一家三口,公婆都是好说话的,她日子过的清闲,却也单调。 付清台好似除了新婚那夜见过面,初一十五必要的时候与她一道在父母面前用膳,其余时候便一概不知所踪。 直到某日她推开书房的门,见到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正端了参汤,勾着眼波,往他身边放。 她站在门口,看见付清台抬头望向自己的神情,有意外,茫然,更多的是,错愕。 原是她来错时候了。 难怪平日里几乎不见人影,原是书房里早有红袖添香。 她退了半步,想出去,不想他直接起身拦下了她。 参汤的碗被撞落在地,洒了一片狼藉,丫鬟惊呼,被他蹙着眉责令出去。 “不了吧,还是我出去……” “你走什么。” 付清台擒住她手腕,又看了那丫鬟一眼。 丫鬟不敢再耽搁,赶紧收拾好东西,低头跑了出去。 余下只有两人的屋子叫她有些不自在。 她慢慢道:“你在书房……” “没有的事。”付清台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方在出神,才叫她趁机靠的近了点。” “哦。” 程昭昭觉得自己嘴巴有些结巴,明明平日里挺能说会道的一张嘴,这时候却说不上什么东西。 夫妻间处成这样,也是实属不易。 屋里平白寂静了会儿。 她绞尽脑汁,终于寻到点话头:“你说你方在出神,那你在想什么?” 付清台一直在看着她,说话的时候也不忘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陛下今日问我,愿不愿意去一趟岭南。” “岭南?” “近来岭南那边流寇出没频繁,当地有司能力不足,陛下想叫我同蒙将军一道,去整顿一番。” “那就去呗。” 她的语气一派天真,可是抬头撞见他的神情,却是同结了霜没什么两样。 她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量明显减轻,付清台毫无征兆地松了她,垂眸将所有的情绪都敛进阴影里。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似说错话了,想要补救一些:“岭南……”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比她更快的,是付清台冷到骨子里的声音。 她动了动唇瓣,终是没再说什么。 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没必要假惺惺地互作关心。 去岭南,同蒙大将军一起,回来必定是官途坦荡,万事顺遂。 是夜她睡的很沉,梦里也是这样大的雨声,等她再睁眼的时候,付清台已经不知道离开家多久。 小厮握着信,从驿站赶回来,泪水洒落在长阶,洗刷不止。 与昭昭(重生) 第6节 “世子,世子没了!世子没了!” 雨幕中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哭声,而后,她的公公婆婆,府里的丫鬟管事,全都开始哭,巨大的阴霾笼罩着整座英国公府。 她的丈夫,就这么死在了岭南。 因为时疫。 她不知道从自己眼角落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是怔怔站在原地,听见上天一道闷雷,将她砸醒在了同样大雨瓢泼的子夜。 那是她及笄的前一晚。 她神色苍白,在榻上枯坐了一整晚。 翌日清早,母亲身边的女使告诉她,华安郡主已经到了府上,待会儿会亲自为她授予发簪,万昌长公主和英国公夫人是一起来的,给她带了一对上好的和田玉佩…… 坐在铜镜前的她,脸色差到不像话。 — 躺着没睡着,坐在榻上想着想着旧事,倒是睡着了。 程昭昭被山月唤醒,浑身打了个寒颤。 “小姐怎不盖被子,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看见山月伸手往她脑袋上探,不一会儿便大惊失色,“小姐额头怎么这么烫?” “山月……”她启唇,喉咙的干涸程度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我好渴,山月。” 她是极力想睁开眼睛的,可是眼皮子越睁越累,上下眼皮直打架,她挣扎了两息,索性闭目倒下了。 山月端来茶水,扶她起来喝了两口。 可一盏茶入肚,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她还是好干,好累,好困……失去靠扶后很快又自己倒了下去。 山月心急如焚,赶紧跑出去为她寻人。 — 苏衔青昨日在男舍逛了一圈,一晚上的功夫就已经同不少人打成了一片。 今早,他同付清台还有沈愿一道去用早膳,不想山月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表姐病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呢?”他显然没预见此等情况。 “小姐身子娇弱,昨日午时在码头下船,未有进食,未做休息,便一路赶来了苍南山,山路还是被人逼着,自己大汗淋漓一路爬上来的,怕是早就累着了。” “而且昨日夜里,小姐嫌山里饭菜不合胃口,只吃了两口薄粥;山里睡觉的枕席褥子也都不是小姐平日里用的,她睡的也不舒服,我今早去看,她昨夜估计都没怎么睡,在榻上没盖被子坐了一整晚……” “天爷啊。”沈愿在边上听着,不无惊奇,“就这身子骨,也敢来读书?” 说完他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付清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山月不认识这两位公子,只能委屈巴巴地看着苏衔青。 可苏衔青也是初来乍到,知道表姐这是病了,该去为她请郎中。 可郎中去哪请呢? “去涂院长的院子,院长夫人识得医理,寻常的病她都能治。” 付清台没接苏衔青求救的眼神,边低头吃着早饭,边冷漠地说着话,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多谢付大哥!” 苏衔青急忙带着山月去往院长住的院子。 沈愿坐在原地回味了两息,见身边人放下吃了一半的粥,起了身,明知故问:“去哪?” 付清台看了他一眼,径自往厨房去。 厨娘做完早饭的锅还没洗,他从橱柜中找出新的小口锅,在一旁的炉子上升起火。 淘米,切菜,动作熟练的不像是个世家公子,而是常年蹲守厨房的大厨。 沈愿识趣地没有打扰他,等他做完一切,将一碗散着淡淡香气的青菜肉丝粥盛在自己面前,他才道:“你不会要我给程家五妹妹送去吧?” “去吧。” 付清台说的理所当然。 “我凭何给你跑腿?” “你看上的那支白玉工笔,给你。” “你还真是舍的出手啊。” 沈愿笑着,真就又给他做了一回跑腿的小厮。 待他回到凝辉堂,看到桌上真摆着那支自己梦寐以求的白玉工笔的时候,叹息道:“都说君子远庖厨,付大公子,我能不能问问,你这常年读书写字的一双手,是如何做到这么熟练切菜的?” 沈愿与他十二岁一道来到这苍南山,知道他会下厨,还是头一遭。 付清台正写告假书,听到这话,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做饭的事不是他这一世学的,是在他一个月前想起的前世记忆里。 新婚的时候,他为程昭昭学的做饭。 第6章 相信她 程昭昭一觉睡到了晌午过半,山月守在她床前,支着脑袋打盹儿。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也没给今日白日多添半分凉爽,她脑袋好像出了不少的汗,想掀了被子透口气,不想一摸身上的锦被,发现已经不是昨日那床。 山月被她的动静惊醒,惊喜莫名:“小姐你醒了!” “嗯……”程昭昭还是觉得脑袋有些重,抬了抬手,要她扶自己起来。 她看着外头郁郁葱葱的绿叶,红花向阳,半点湿漉的痕迹都无,问:“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您昨夜都没休息好,这会儿也才晌午。” 山月摸了摸她的额头,“脑袋已经不烫了,看来院长夫人当真是医术高明的。” “嗯,这回真是多谢她了。” 刚睡醒的懵懂尚未消退,她说话依旧有些有气无力,抓着身上的被子,又问:“这蚕丝被是怎么回事?” “这蚕丝被是表少爷今早特地为您去姑苏城里买回来的。” 山月为她端了盆热水,擦洗脸上身上的汗。 “还有一床褥子,待会儿小姐起个身,奴婢帮您把褥子也换上那全棉的。” 对上程昭昭疑惑的目光,山月解释道:“是奴婢自作主张,告诉表少爷您夜里睡不惯这床的。表少爷关心您,将院长夫人请来后,便告假下山,为您置办东西去了。” 见程昭昭没有责怪的意思,山月又道:“奴婢本以为,表少爷会把咱们原先在船上的那一套搬回来给您用,不想他竟直接买了套新的回来,可见他对小姐是真的很上心呢。” “船上那套用了小半个月,湿气必定重,衔青只是想的周到,偏巧我又是家里人,便得了好处。” “是。” 山月为她擦洗完,问:“小姐想吃东西了么?今早送来的青菜肉丝粥还有一点,奴婢拿去热热,味道应当也不会太差。” 这些话若是在侯府,山月自然是不会说的。 什么剩下的粥再热热,她家小姐堂堂的侯府嫡女,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可如今是在山上,程昭昭嘴挑,吃不惯山里的东西,唯有早上送来的青菜肉丝粥,她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山月心疼自家小姐,但也实在没法子。 “那青菜粥是谁做的?” 程昭昭舔了舔嘴唇,的确是有些想吃的。 “不晓得,但是送粥来的公子姓沈,奴婢听见表少爷唤他沈二哥。” “沈愿?” 程昭昭喃喃,脑海中渐勾勒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沈愿的父亲是大理寺卿沈善道,母亲是皇帝表姐、华安郡主萧玉殊,萧家同程家世代交好,她见华安郡主的次数便也多到数不清。 在约莫十岁的时候,她见过一面这位郡主的两个儿子,沈愿沈少惜便是她家的嫡次子。 “这粥是他做的么?” 她看着桌上尚未收起的碗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应当是的,今早同表少爷一起用饭的总共有两位公子,一位看起来不近人情,但也热心,另一位虽然话多,但也面善,都是好的。” 程昭昭乍听到两位公子和不近人情的时候,心下是有慌张一会儿的,但是听见热心,便又放下心来。 热心的。 那就不会是付清台了。 她靠坐在罗汉床上,眼巴巴又看着那只碗,犹犹豫豫,道:“山月,你把剩下的粥再热一热吧,我饿了。” “好。” 山月应声而起,端了碗筷出去,不想一开门,正看到表少爷苏衔青又往这边来。 他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许是怕吵到程昭昭,苏衔青走到屋外,特意压低了声,问:“表姐好些了么?晌午快过了,我给她热了点吃的,是早上从姑苏城里买回来的,你给她喂几口,看她能不能吃下去,不行再同我说,我再想想办法。” 山月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打开食盒看了看。 最顶上是一盘晶莹剔透的水晶包子,清晰可见是玉米肉馅儿的,是程昭昭最爱吃的; 中间是一盘素炒黄瓜,清淡开胃; 最低下还有一碗桃胶银耳羹,肉眼可见的莹亮与粘稠。 “能吃下去,这些都是小姐素日里爱吃的,她定是能吃下去的!” 与昭昭(重生) 第7节 她高兴极了,连声同苏衔青道谢。 即便后来回到屋里也不忘絮叨:“表少爷真真是将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的,说这些都是早上在姑苏城里买的,可奴婢瞧着这素炒黄瓜,明显就是刚做的,是用了心也不想让小姐知道呢。” “衔青也会下厨吗?” 若说沈愿,程昭昭还不是很了解,但是对于自家的表弟苏衔青,程昭昭那绝对是了解到不能再了解的。 她印象中,苏衔青只在很小的时候贪玩进过一次厨房,就那一次,他手上便不小心被热油烫了个大包,过了一个月才恢复好。 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靠近厨房。 “那难道又是早上的沈公子?”山月猜测。 “不清楚。” 程昭昭摇摇头,只知道这总归不是自家表弟做的就是了。 — “付大哥,清淡开胃的菜还有哪些,你能不能教教我?” 午休的空当,苏衔青摸到付清台和沈愿的屋子里。 沈愿听了他这问题,来了兴致:“你也要自己下厨?” “不是!”苏衔青对厨房还是有种不可克服的恐惧在的。 “但是我表姐不是病了吗……” 他挠挠头,道:“我就从家里宅子里拎了个小厮过来,打算接下来让他每日下山采买,直到表姐康复为止。” 苏家在姑苏城里有座老宅子,此番随苏衔青下江南的仆人都住在那里,一些原本在船上不便带上山的东西,也都暂放在那里。 “恕我直言——” 付清台还没开口,沈愿又道: “你这位表姐,是自小锦绣堆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她现在病着,你为她买山下精致清淡的吃食,这无可厚非,但她将来病好了呢?你就不买了吗?你不买了她照样吃不惯山上的东西,照样要挨饿要生病。” “那你要继续买吗?继续买的话,如今才六月,待到你明年科考回京,起码还得在这待上十个月朝上的日子,十个月,天天派人下山去买,这像话吗?还有半点来虚心读书的样子吗?” 苏衔青被问的一时张不了嘴。 付清台也没有说话。 屋里很是沉寂了一番。 “承认吧,送她回去才是最好的法子。” 良久之后,沈愿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短短五个字,包含了太多复杂的因素。 苏衔青失落地垂下脑袋。 他其实也知道自家表姐可能不适合到苍南山来读书,毕竟侯府里的好日子过惯了,上京城里前呼后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过惯了,到这什么都没有的穷山上来,怎么可能会适应呢? 可他只要一想起表姐为了上山所做的一切努力,心里就又响起一道不赞成的声音—— 为什么不能相信她呢?她是娇气了一些,可她也并非全然不能吃苦的,现下还只是个开始,为什么不多给她点时日,叫她慢慢适应呢? 所以他很快抬起头来,坚定地摇了摇头:“付大哥,沈二哥,我觉得我该相信表姐,她只是现在生病了,特殊一些,等她病好了,她定能自己慢慢适应的。” 说完,他又生怕他们不信,补充道:“你们不知道,我表姐为了能顺利上山,一路吃了很多苦头的。” “在阳亭县的时候,我邀她与我一道坐船,其实心里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因为我表姐自幼有些晕船,永定河上的画舫坐久了都得吐,更遑论整日行船以水为路呢?” “可她还是上船了,就因为同我坐船能避开我姑姑姑父的人手。” “而且,表姐素来爱美,毕竟是姑娘家嘛,可是一路跟着我行船,她全是女扮男装,做男子样,在外人面前,偶尔还会涂上黑灰扮丑。” 眼前三人都是自小与程昭昭相识的,自然明白她这样一位从来都只会从头精致到脚的娇小姐,扮丑对她来说有多么不容易。 “再就是后来,表姐为了能顺利上山,在姑苏码头下船后,午膳也没用就往苍南山赶,好容易我们快上山了,山脚下突然便出现了姑父的人,她只能一个人饥肠辘辘,拼了命爬上山,原本她都已经自己准备好了竹轿的,也没能派上用场。” “山上多蚊虫,东西吃不惯,床榻不舒服……这些她其实都没亲口跟我抱怨过,若非是她病的突然,我也不会自己察觉,所以,表姐其实也没那么娇气……” 他话毕,沈愿同付清台又是好长一阵的沉默。 “那恕我再直言——” 还是沈愿道: “你说你表姐一路经历了这么多,才得以上山,那你知道你表姐究竟为什么要上山吗?” “为了读书!” 苏衔青铿锵有力的声音是那么坚定、干脆、深信不疑。 沈愿终于再无话可说,看了看付清台,抬肘碰了碰他。 “那边有笔墨,自己去拿。” 付清台道。 “昂?” “我把她近几日可以吃的菜都告诉你,你吩咐人下去采买,买不到的告诉我,我来做。” 作者有话说: n年后的随机采访: —请问程小姐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想要上山读书? 程昭昭本昭:谢谢,为了逃婚。 —请问现在身为丈夫的付先生当时知道这件事吗? 付清台本台:嗯,知道。 局外人表弟苏某青:??? 第7章 谢谢他 苏衔青走后,沈愿平躺在自己的榻上,翻来覆去没阖上眼,又不得不坐起来,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你没听到吗?衔青方才说,她为了上山,吃了很多苦头。” 付清台正归置方才苏衔青用过的笔墨,将它们一一挂在笔架上,凝视出神。 一个月前,他在梦中想起了前世所有的记忆。 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就会被家中父母催着回家,与程昭昭定亲—— 那个满上京最阳光明媚的娇气包大小姐,那个他自小喜欢,倾慕了许久的乾安侯府大小姐。 可是她不喜欢他,前世的她那么爱笑,嫁给他之后倒是逐渐收敛起了气性。 他们是因为家族原因结的亲,所以夫妻关系寡淡,相敬如宾。 这没什么不好。 却也没什么好。 新婚两月的时候,他提出皇帝要他去岭南,她轻飘飘地,便让他去了。 满不在乎的模样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底。 那时候的他便想,是不是这桩婚事结错了,他不该束缚住程昭昭,她不开心,他便也不开心。 如果重来一次,他或许会选择给她自由。 而他没想到,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竟然实现的这么快。 他死在岭南的任上。 重新睁眼的时候,他还尚未同程昭昭定亲,家里母亲正催来书信,要他回京。 他把信件搁在了最角落,轻描淡写地回了封信,告诉家里苍南山书院课业繁忙,他一时半会儿都回不去。 他以为他拒了这门婚事,就可以万事俱休,不想,程昭昭上山来了。 与他同样回想起了前世记忆的程昭昭,为了不同他定亲,比他还要煞费苦心的多—— 她竟然以为他马上要回京准备与她定亲,所以大摇大摆地逃到这苍南山书院来了,一路还经历了不少风波。 平日里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大小姐,摔了一跤都要人哄半天,他都不敢想她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他眼皮终于抬了抬,道:“我大概过几日便回去,你要不要与我一道,都随你,留在山上也挺好,还能多帮我照顾照顾她。” 沈愿露出个抓住狐狸尾巴似的笑:“肯说实话了吧?适才如果衔青同意你说的,将她送回上京,是不是你就不回上京了?”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她若在上京,你就继续待在苍南山;她若在苍南山,你就打道回府回上京,是吗?” “还要我替你多加照顾她,告诉你,我可不是你,想不到雨夜里要为她送驱虫香,也想不到第二日要为她换褥子换锦被,更想不到她病里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我还不会下厨,照顾不了她金尊玉贵的肚子,你想把人托付给我,那指定是找错了。” 他一头栽进自己的被子里,趴着问: “你是不是从前得罪过这程家五妹妹?明明在意的不得了,却又不敢叫她知道,怎么,你知道她厌恶你,不想见你?” 厌恶? 付清台浑身都迟钝住了。 她对他……厌恶吗? 他只以为她是不在乎他,原来还有个词,叫厌恶。 成亲两个月,她对他的确都没有过好脸色,新婚那段时日,她的脸上也从未显露过高兴; 他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姑娘,笨拙地为她一一摆平所有烦恼,只想要将自己的心意表达给她,可换来的也只是她不屑一顾的理所当然。 蜷起的十指渐渐握紧,他神色低沉到如同深渊难测。 沈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道:“我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你若当真喜欢……” “她厌恶我。” 他听见付清台落寞到极致的声音。 “你说的对,她兴许……真的厌恶我。” 与昭昭(重生) 第8节 — 程昭昭用过午饭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近傍晚的时候醒来,瞧见天边霞光正好。 山月为她端来汤药和晚膳,顺便还把今日洗干净晾晒好的袍子收了回来。 是两套圆领白袍的衣裳,同她昨日见到的那些学生们穿的一样,还有两根细绳腰带,能简单勾勒出身形。 “听说这苍南山书院课堂不分男女,衣裳也不分,奴婢今日瞧见表少爷已经换上了这白袍子,倒的的确确是俊书生的模样。” 山月抱着衣裳乐道:“小姐再休养几日,便也可以同表少爷一样,换上这衣裳去上课堂了。” “我去哪个课堂,可有定了?” 昨日院长只定下叫苏衔青去凝辉堂,对程昭昭倒还没有吩咐。 山月摇摇头:“怕是还要经学究考校过后才能给小姐安排吧?” 毕竟苏衔青是在正经的国子监学到差不多了才来苍南山,程昭昭从前却只是在云阳侯府中同小姐妹们听女夫子教导,师长不知她的学问功底如何,倒也不好给她安排课堂。 “奴婢打听过了,这苍南山的课堂,依次分为朝知堂、悬知堂、明晖堂以及凝辉堂。” “朝知堂是最基础的,听说那里多是十一二岁的学生,而凝辉堂是要求最高的,据说能升上去的,大多乡试都不是问题呢。” “是吗?” 程昭昭兴致缺缺。 她倒不奢望自己能进什么凝晖堂,但是照这个次序来,起码得进个明晖堂吧? 虽不是真心来读书的,但怎么也不能丢了乾安侯府的面子,若是最后只落个“知”字辈,岂不丢人? 思及此处,她同山月道:“你明日帮我去跟衔青打听打听,一般国子监的考校都是考的什么内容,越详细越好,我好准备准备。” “好。” 程昭昭这才满意,下床喝了药,又吃晚膳。 药照例有些苦,她仰头一饮而尽,才发现边上还放着一小碟蜜饯甜枣,甜枣边上便是她今夜的晚饭,一碗掺了姜丝的红豆膳粥。 “这粥也是衔青单独给我准备的?”她忍不住问。 “是,表少爷今日从山下宅子里专门带了个小厮上来,想必是要日后天天为小姐下山买吃食的。” “那多麻烦。” 程昭昭抿嘴,实则却很受用。 出门一遭,才发现自家表弟原来这般会照顾人,她想。 “不过等我病好了,就叫他免了这些事情吧。” 她虽受用,却也懂得分寸。 “在人家的地盘上,整日下去买别的吃的,不是打人的脸嘛。” 山月对她自然无有不应的。 饭后主仆俩坐在一处闲聊,程昭昭掰着手指头,算自己病好了后,该去给多少人谢礼。 “院长夫人那必定是要去的,难为夫人一把年纪还来为我把脉;还有沈家哥哥那,早上的粥是他送来的,我与他其实没什么情分,他肯照顾我,也是好心……” “那另一位公子呢?” “另一位?” 程昭昭不解。 “小姐忘了,另一位公子今早替我们指点了院长夫人的去处呢。”山月提醒她。 “哦。”程昭昭恍然大悟,“那位公子姓甚名谁,长何模样?” “姓……” 山月早上心急如焚,也不记得表少爷究竟有没有提到过此人的姓名,摇摇头道:“奴婢不记得了。” 程昭昭心下有些失落。 不知为何,山月每每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她都觉得,这必定也是个她认识的。 “但是奴婢隐隐记得他的模样,同沈公子不相上下的,也不对,似乎比沈公子还要好看几分!” 山月努力回想,却怎么也回想不起那人的正脸,只记得他隐隐绰绰的轮廓,下颔棱角分明,是好看的。 同沈愿在一起,又比沈愿好看的,程昭昭第一反应居然是付清台。 抛去旁的不提,那人真是长了一长谪仙似的脸,去岁他回京,她在舅舅家见过他一面,后来的元宵灯会,她也在街上碰到过他,不论是宽敞的厅堂,还是拥挤的人潮,最惹眼的那个永远是他。 往常小姐妹们聚在一处的时候,就爱讨论京中哪些公子文采最佳,样貌最佳,品性最佳,他和沈愿虽常年不在京中,但京中时常有他们的传说,榜上也永远有他们的名字。 所以一开始得知要嫁给付清台的时候,她应当是十分高兴的。 只是后来为何就变成了梦中那般,只能归咎于他们俩兴许八字不合,天生不适合做夫妻。 不合适的姻缘,总归是要有人出手将其斩断的。 索性上天托梦,给了她这个机会,那就由她来做这个斩断姻缘的人。 她不讨厌付清台,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所以她在京城还留了封信,等他回到上京,就会有人给英国公府送去,告诉他将来岭南的事。 他去不去,想不想要活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小姐,小姐?” 山月觉得自及笄后,自家小姐出神的时候比以往多了许多。 时常说着说着,她的心思便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啊。”程昭昭回神,“说到哪儿了?” “说到那位好看的公子,咱们要不要也为他备一份谢礼呢?” 程昭昭点头。 “备下吧,礼多人不怪。” — 按照程昭昭的叮嘱,山月翌日一早就去找苏衔青问了国子监考校的事。 苏衔青用课余的时间,为她誊写了个大概的书目。 沈愿的桌子就在他后头,见他纸上正列四书五经,史记兵法,问:“你这是作何?温故知新?” “非也。” 苏衔青回头。 “表姐近来虽还在病中,但已经开始向我打听国子监考校之事,想来是担心过几日病好了,夫子要对她进行考校,好分学堂,故而提前准备。” “所以你这是给你表姐写的?” “嗯。” “我看看。” 沈愿招了招手,苏衔青就把宣纸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故作正经,举着那张书目仔细观看,深沉道:“苍南山的考校,与国子监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单看你这张书目,范围太大,你表姐估计几夜都复习不完不说,还很容易想法固化,反倒不利于她发挥。” 苏衔青虚心请教:“那我该如何教表姐准备才好?” 沈愿藏在书目后的面容露出个狡黠的笑。 “这你问我,就问错人了,往年开春,新入学的学子考题,有一半都是你付大哥帮着学究们出的。” “付大哥!” 苏衔青炯炯有神的目光一下移到了边上的付清台身上。 “……” 付清台尚未来得及说句话,便被刚从外头回来的同学拍住了肩膀。 “付兄,院长找你。” 他只能先去见了院长。 “院长。” “清台啊。” 院长笑着喊他坐下,“国子监新来的苏公子,你认识了吧?” “嗯。” “那就好。”院长脸上布满和蔼可亲的皱纹,“此番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出身有些特殊,我暂时想不到要给她分到哪个学堂才好。” 付清台眉心微蹙,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素来最是公正,就烦你帮我考校考校,为她择个地方吧。” 院长说。 第8章 明晖堂 明敬堂里静到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清风徐来,付清台身子僵了一瞬,道:“学生近来可能有些忙……” “没事,那姑娘刚上山,也许是水土不服,正累病了,还要休养几日才能进行考校。” 院长大抵没想到他是想推辞的,见他沉默,才问:“你是不愿?” 付清台垂眸:“不敢隐瞒院长,学生同这位姑娘,是旧识。” “旧识?” 凡是到苍南山来求学的,同学间或许会有所隐瞒,互相不知对方的底细,但院长必定是对书院中每一位学生的来历都一清二楚的。 所以涂崇景想起来了,眼前这位是上京英国公府的儿子,而乾安侯府也是世代所居上京,一个皇城根底下出来的贵胄,会认识倒也不奇怪。 只是即便知道他们认识,他也没想要收回这个决定的打算。 与昭昭(重生) 第9节 “认识便认识吧。”他兀自笑笑,“正因为认识,才更好叫我也考察考察你的品性,不是吗?” “你可不能因为同人家小姑娘是旧识,就对她偷偷放水,送她去她不该去的地方。” 院长不论何时都是慈眉善目的,付清台知道,自己不该拒绝他老人家这样的请求,但他深思过后,还是道: “院长,学生不能对这位姑娘进行考校,其实还有一原因。” “哦?” 他神色肃穆,低头拱手:“近几日学生父母常寄书信来,催学生回家,想必是家中出了大事,学生身为独子,想回去看看。” — 回到凝辉堂,苏衔青还在等他给程昭昭写应对考校的建议。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书目,道:“入学考校只是对你表姐过去所学做个评估,便于安排老师与学堂,因材施教,考前特地看这些是没用的,叫她好好休息,看些自己喜欢的就好。” “看些自己喜欢的?” 苏衔青想起上回去书局,程昭昭追着老板问那些戏台上流行的话本子出续章了没有的场景,面上神情逐渐扭曲。 “不妥吧?”他别扭道。 “有何不妥?”沈愿问,“你表姐平日是喜欢看语论多一些,还是喜欢看策略多一些?” “喜欢……看奇闻异事多一些。” 他委婉道。 “哦?她喜欢看世说?” “她喜欢看莺莺传。” “……” 沈愿面上精彩纷呈,过了两息,干笑道:“闺中之乐,可以理解。” “既如此,叫她多看看史记吧。”久未说话的付清台突然出声。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 “好!”苏衔青总算得到一句有用的,赶紧记下来。 午休间隙,他将付清台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山月,顺便把准备好的史记交给她。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表姐如若基础实在欠缺,看其他的皆是无用,不若就将史记吃透,这一本便足够发挥。” “好。” 山月又回去将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程昭昭。 “史记?” 程昭昭看着厚厚的一册史书,兴致不是很高。 山月劝道:“小姐不是想给咱们侯府挣些面子吗?既然表少爷都指名道姓了这一本,那必定是有用的,小姐还是多看看吧。” 看自然是得看的。 程昭昭叹一口气,瞅瞅那边桌上的食盒,眼睛眨巴眨巴:“吃完了再看!” 今日的午膳有山间鲜嫩的笋尖,做成了酸甜口味,程昭昭胃口大好,就着一整碗米饭吃了个干净。 在榻上躺了整整一天多,吃饱喝足,精气神也上来的她想去外头走走,便穿戴严实,拉着山月到外头廊下转了转。 这边是女舍,男子轻易不会过来。 她们只在门口和廊下转悠,路遇的好几个都是活泼娇俏的姑娘。 “你是新来的程昭昭吗?” 有个挽着双丫髻的姑娘笑盈盈地停下来,主动同她打招呼。 她身上穿的,正是苍南山书院统一的圆领白袍。 “是。” 程昭昭有些兴奋,心想,这兴许会是她在山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我叫陈温,小字何若,你可以叫我何若。” 姑娘大大方方地朝她伸出手。 程昭昭与她握了握。 “我听说你病了?” 陈温收回手,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掏出东西。 是一支用帕子包好的山参。 “给!” “这是?” “我家是开药铺的,上山的时候就多带了点这些东西,你不是病了么?我是专程来给你送补药的。” 不想新交的朋友是个如此爽朗大方的,程昭昭甚是意外,却也欣喜,看着她头上款式旧了的发簪,干脆拉她进了自己的屋子。 “给,你选吧。” 她打开自己唯一带着的一个首饰匣子,里头全是上京城最时兴的发簪和花钿。 “这支簪子好漂亮!” 陈温自从同自家兄长来了苍南山之后,少有机会能亲自下山,一年半载的,竟连山下最流行什么样式的簪子也不知道了。 “你喜欢就送你了。” 姑娘家的友情简单又明快,程昭昭为陈温亲自带上那支珍珠绿东陵发簪,当作还她的谢礼。 两人互见投缘,又都是书院里难得的女学生,便索性坐在桌前,就苍南山入学一事攀谈起来。 主要是程昭昭在问。 “你知道这里的入学考校是何章程吗?题目多是何样式?难吗?” 陈温一一为她解答。 “这里的入学考校通常只有三题,样式固定,一是语论,二是策略,三是自主发挥。题目皆由老师们提前拟定好,人多的话便分卷考校,人少则可能是老师们当面提问。” 程昭昭指着自己:“那我孤零零的一个,岂不是注定是要被当面提问的?” 陈温深表同情地点点头。 “不过当面提问也有当面提问的好处。”她宽慰道,“凝辉堂的师兄们多是老师的左膀右臂,运气好的,当面提问的是师兄,说不定能见到好看的。”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昭昭竖起机敏的耳朵:“凝辉堂都有哪些好看的师兄?” 陈温瞧她居然不是那种一提男子就容易羞臊的小姑娘,对她是越发喜欢了,兴致勃勃与她道: “生的最好看的自然是付师兄,平日里总与他一道的沈师兄也不错,还有王师兄,吴师兄……” 后来不论她数了多少的师兄,程昭昭都没听进去。 因为她听见第一个付师兄的时候,脑袋就已经空白了。 早知付清台从前就在苍南山念书,早知他生的惨绝人寰的好看,她还非要问这些问题,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不过听听也没什么,陈温没说师兄的姓名,她便当是其他姓付的…… 可惜陈温并不如她的意,点完一串花名,还将每个人都单独拎出来,逐个介绍。 首当其冲就是付清台。 “生的最好看的付师兄叫付暄,字清台,上京人士,出身如何不知,但是严格是出了名的,凡他考校的学生,出了考堂后必定是一头的冷汗,兜都兜不住。” “不过付师兄对他人严苛,对自己也毫无例外,听说他是整个凝辉堂课业最好的学生,为人正直,做事果伐,老师们常年对他赞不绝口,新生入学的考题,也有很多都是他出的,说是念书,但说是半个老师也不为过呢。” 原来付清台这么厉害? 程昭昭托着腮想,难怪舅舅那样严格的人也一直视他如宝,梦中得知她要嫁给付暄的时候,舅舅简直是举双手双脚的欢喜。 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得皇帝器重,要他同蒙大将军一道去岭南查案。 这满身的才华,她竟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福还是祸? 陈温小嘴叽叽喳喳,转眼已经从付清台讲到了另一个她觉得不错的师兄。 程昭昭听着听着,渐有些困,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 陈温适时收嘴,发现自己也该去上课了,便同程昭昭告辞。 “我明日再来看你,给你带些提神的。” “多谢。”程昭昭送走她的最后一刻,才想起问,“对了,那你是在哪个学堂念书啊?” “明晖堂,我同我哥哥,都在明晖堂!” 看似大大咧咧的姑娘,但其实实力还是挺不错的。 程昭昭不由羡慕,送完她回到屋中,便捧起那本厚厚的史记。 她不能给乾安侯府丢脸。 这明晖堂,她也是非进不可的! 作者有话说: 世说:汉代刘向所著,文言志人小说集。 莺莺传:唐代元稹所作,悲剧爱情故事。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改自《旧唐书·魏徵传》 第9章 话挑明 程昭昭废寝忘食了约莫半个下午,便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山月担心她再着凉,将她唤醒了去榻上睡。 可是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倒又是不困了。 与昭昭(重生) 第10节 听着外头零零散散的姑娘们散学的声音,程昭昭突然想到:“山月,这里夜间沐浴,是何法子?” 山月如实答:“奴婢没找着浴桶,昨日见一些姑娘们成群结伴往东边去,便也跟着去看了看,有专门的澡堂。” “澡堂?” 程昭昭两眼一黑。 除了家中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她还从未跟任何别的姑娘坦诚相待过呢。 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身子,这几日病着,都是山月在为她擦拭,身上滑滑的倒也不难受,只是待她病好了,总归是要自己去洗的。 果然来的时候只是凭着一腔孤勇,什么都没考虑到,如今是这也不适应,那也诚惶诚恐,到处都是麻烦。 她的手搭在自己身前,不小心摁了一下,棉软的触感连着自己的心跳,叫她不由自主悸动了下。 她突然想到一个羞愤至极的问题。 除了贴身丫鬟,没人看过她的身子,那……付清台呢? 夫妻的话,是免不了要互相看到的吧?还要…… 素日同上京城中的小姐妹们聚在一起,也不是没聊过那种事,画册也有偷偷看过几眼,只记得自己看的时候,满脸烧的不像话,活像从蒸笼里拎出来的。 那样羞耻的画面,也不知是谁想着画出来的。 她渐渐拉高了被子,捂住了大半张脸。 山月瞥见她红到异样的情状,以为她又发热了,忙上来照顾她。 “没事没事,山月你去忙吧,我躺会儿就好了。” 她支支吾吾,拉着被子不肯松,整个人又顺溜地往下滑,将自己全部埋进了被笼里。 她想,如若付清台当真看过自己这副身子,那她以后便真的再也不敢见他了。 便是寻常寒暄见面也不可以! 她缩在被子里,迷迷瞪瞪想些有的没的,脸上的红潮久久不退,竟也就着胡思乱想,这样睡了过去。 再睁眼,山月已经将汤药和晚饭端了回来。 “今晚有鸡汤,奴婢瞧着清澈,应是好喝的。” 瓦罐的盖子掀开,鸡汤的香气瞬间溢进程昭昭的鼻间,还混着浓郁的药味。 她坐到桌边,果然见到鸡汤里放着枸杞和冬虫夏草,显然是专门做的药膳。 “衔青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 她感慨着。 跟着表弟一道出门,真是她做过最对的决定。 山月也附和:“是啊,表少爷也是越来越用心了,奴婢方去厨房,见到那锅鸡汤是在专门的小灶上煨的,好大一股药味,还有人特地看着,生怕旁的人来偷吃呢。” “小灶上,何人看着?” 程昭昭不过随口一问,岂料山月道:“正是上回我同小姐说过的那位公子,长的比沈公子还要俊的那个。” 握着长柄汤勺的手顿了下,她偏头又问:“打听出他叫什么了吗?” 山月“呀”了一声,“奴婢忘了问了。” “不过小姐,奴婢这回看清了,他生的当真是好看,奴婢随着您在上京见过那么多的世家公子,都没他好看呢,都说江南风水养人,看来是真的。” 越听山月的描述,程昭昭心下越觉得古怪。 生的真好看?有多好看? 她平生见过生的最好看的男郎,便是付…… 心里有个念头,突然开始疯狂滋长。 陈温说过的话也不断在她脑海间萦绕。 “生的最好看的自然是付师兄……” 付师兄。 早知她该多问一句,那位付师兄,如今还在苍南山吗? 不对不对,当是不在的。 不只是在梦中,便是这回她清醒着及笄后,英国公夫人也是早早就来家中说过,她家儿子马上要从苍南山回来,想叫她到时候见见。 对的,付清台这时候应当已经回去了,不在苍南山的。 他不在的。 可是,到底是哪个常同沈愿在一块儿的,又生的好看的,在任劳任怨地为她做了许多呢? 香气扑鼻的大补药膳,被她喝的如同清汤寡水一般,味同嚼蜡。 眼见着喝到了底,只剩一点残渣,程昭昭拍了拍燥热过头的脸颊,起身道:“山月,我想出去散散步,你带我去厨房逛逛吧。” “厨房?” 山月从不曾想,自家小姐会去那般油腻的地方。 “嗯,厨房。” 她铁了心,今晚一定要看看山月口中那位生的好看的公子,到底长什么样。 — 沾了程昭昭的光,沈愿和苏衔青今晚得以一人喝了一大碗大补的鸡汤。 “我实在是小看你了。” 沈愿吃饱喝足,啧啧称奇。 “你究竟是何时学的这般好的厨艺?不去皇宫大内当个御厨都是屈才了。” 付清台轻描淡写地剜了他一眼。 苏衔青比沈愿乖巧些,吃人嘴软,不会说这些话来损他,但是也忍不住问:“我记得今日小厮下山采买的时候没带冬虫夏草,付大哥你这是哪来的?” “午后碰见陈淮,同他买的。” “哦。” 明晖堂里的陈家两兄妹,据说家里是开药铺的,上山的时候带了不少名贵的药材,同学间有个什么需要,兄妹俩总是热心的很。 “苍南山真好,同我想的一般好。” 苏衔青不无感慨。 沈愿调侃:“哪里好?你表姐都病成这样了,还叫好?” “表姐自幼身子虚,此番又是累着了,多休养几日必定就好了。” 苏衔青笑着去看付清台:“就是要麻烦付大哥,多为我表姐下几日厨了,日后你有何需要我帮忙的,我必定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必。” 付清台无情地往他热情的火焰上泼了一盆冷水。 “我过几日便走了,你表姐,自己好生照看着。” “走?” “回上京。” “哦。” 苏衔青呆呆愣愣,静坐了两息,突然站起来—— “付大哥你要回上京?!” 惊讶程度不亚于刚得知自家表姐是从家中偷跑到苍南山的。 “为何要离开?”他依依不舍,“我才刚到苍南山,还以为终于有机会同你和沈二哥做同窗了,你怎就要走了?” 尚未满十五的苏衔青,在沈愿眼里就是个稚嫩无比的弟弟。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乖,你还年轻,你付大哥有些难言之隐,说不得。” “昂?” 苏衔青张大了嘴巴,当下便变得有些不自在,压低了声音,弱弱问道: “付,付大哥,你是,回去,看病?” 他将看病两字咬的极轻,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 付清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愿当即没忍住,趴在桌上笑到腹痛难当。 “哈哈哈哈哈!” 厨房里满是他肆意张狂的笑声。 付清台听着,脸色更冷了几分。 “笑够了,记得把碗洗了。” 他起身,路过苏衔青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其中饱含着的情绪,叫苏衔青看不大懂。 似乎有点像,恨铁不成钢? 他愣愣地回头,看着付清台挺拔离去的背影,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两日未见的表姐站在他的面前,招了招手,他才一下回神。 “表姐?”他倏忽站了起来,“你怎下床了?” “我休息够了,出来转转。” 程昭昭环顾一圈厨房,满屋只见到两个人。 一个是苏衔青,一个是……沈愿? 她同沈愿不是很熟,只是凭着小时候的印象,试探道:“沈二哥哥?” 与昭昭(重生) 第11节 “诶!” 沈愿很快理好自己的仪容,满面堆笑:“早听闻程家五妹妹也到苍南山来了,今日才得见,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沈二哥哥下厨,为我做的那些菜。” 程昭昭屈膝,福了一福,脸上挂着盈盈浅笑。 沈愿神色滞了一瞬,苏衔青当即要开口,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拦住,拉至身后。 “是,没什么,随手做两个菜罢了。”沈愿春风不减,谈笑自若,“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你到苍南山来,我多照顾照顾你,应当的。” 应当的。 他说应当的。 他还承认菜是他做的了。 程昭昭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沈愿在骗她。 她噙着笑,也不戳破,只跟他寒暄了没几句,便借口身子不适告辞了。 连山月也看出来:“小姐,那汤似乎不是沈公子做的,他衣袖那么干净,哪里像是动过手的样子,何况,奴婢见到守炉子的也不是他。” “我知道。” 程昭昭心下五味杂陈,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屋里。 不是他做的汤,他为何不能承认呢? 还把衔青拉到一边,堵着他的话。 是真正做汤的人不想叫她知道他的存在吗? 如果当真是付清台,为何不能叫她知道他的存在? 他没离开苍南山,也就没同梦中一样,回到上京,准备同她定亲…… 怎么回事呢? 付清台怎么还会留在苍南山呢? 是梦境骗了她吗? 是她一直都想太多了吗? 可是明明醒来后所有事情都是跟梦里一样的…… 还是……付清台也跟她一样,提前知道了什么? — 上京 英国公府的马车再次停在乾安侯府门前,英国公夫人罗芷兰步履匆匆,行色带风,板着脸进了侯府的大门。 苏苒之骤闻消息,甚至来不及去门口接她。 “姐姐怎么这么急就过来了?也不喊人通报一声。” “通报了,好叫你们又想好各种理由来诓骗我,阖府上下将我瞒的团团转?” 她此番显然是有备而来,不想再兜任何的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昭昭呢?今日我可能见一见她?” “见不了。” 苏苒之虽还模样温婉,脸上的笑却已经有点挂不住。 明白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应对的打算。 罗芷兰肉眼可见的气焰已经升到了三尺高:“你同我说实话,昭昭是不是早就不在府里了?” “是。” “也不在京城了?” “是。” “你!” 见苏苒之如此坦白,罗芷兰实在是有一身气却没处撒。 “合着你们家是一直把我们家当傻子呢?女儿逃婚了这么大的事就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若非我自己察觉出来,派人调查了一番,你们还想瞒我到何时?” “瞒到你们家那个好儿子愿意回京为止。” 苏苒之不徐不缓,便叫她消了大半的气焰。 “你,是何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好儿子为什么迟迟不愿回上京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那也没必要再装单纯。 苏苒之睥她一眼,静候她的回答。 “清台,清台那是课业……” “那我说我的女儿也是为了课业,你信么?” 罗芷兰自然不信:“你家女儿就在云阳侯府念的书,有什么课业需要突然离京?” “她拿着我们家老侯爷的拜帖,去苍南山了。” “什么?” 罗芷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去苍南山了。” 苏苒之又强调了一遍。 “现下估计已经跟你的儿子见上面了。” “……” 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罗芷兰,一下变得不知该问罪谁。 “她,她去苍南山做什么?” “去亲自找你家儿子说理。” 理直气壮的突然就变成了苏苒之。 “我们家昭昭究竟哪里配不上他?都议亲到这份上了,凭什么他说不见就不见?还说到时候成了,叫两个孩子一道去万昌长公主面前见个礼,谢个恩呢,眼瞅着七夕中秋都要过了,你们一拖二,二拖三,万昌长公主都要去平遥别院住了,他人居然还回不来,可笑。” 苏苒之这波的反客为主,罗芷兰实在是没想到。 主要是她更想不到,程昭昭逃婚逃去哪里不好,怎么逃到苍南山去了? 如今她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讪讪坐在程家的厅堂里,脸色难看。 苏苒之知道自己其实也不占理,等罗芷兰反应过来,她便没了占据上风的优势。 遂趁热打铁,道:“我一直觉得,两个孩子在一起,心意相通,互相喜欢是最重要的,所以才一定要在定亲前,叫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可如今这般情形,我瞧着,既是郎无情,也是妾无意,索性咱们两家便……” “那怎么行?”罗芷兰急忙道,“我不过因为昭昭的事气两下,可从未说过要取消这门婚事!” 苏苒之无奈道:“可是现如今昭昭不在,你家儿子也不在。” “那便想办法把他们都叫回来!” 苏苒之定定瞧着她:“那苍南山书院是什么地方,你同我都是再清楚不过的,民间威望堪比国子监,孩子们如今在那里,哪里是任由我们呼唤,想叫他们回来就叫他们回来的?” “那咱们这婚事怎么办?” “既然两个人如今都在苍南山,便叫他们先待着吧。” 苏苒之早有了主意,就等着她问。 “索性把他们叫回来,目的也就是互相见见,在哪里见不是见,就叫他们在山上见吧。” “留在山上?” 罗芷兰总觉这法子不是很好,万一付清台发现程昭昭上了山,又连夜跑回家来了怎么办? “他敢?!” 苏苒之一拍边上的桌子—— “既然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份上,我不妨直接挑明了跟你讲,我女儿好容易跋山涉水到姑苏苍南山,你儿子如果敢在她上山后立刻离开,那咱们两家便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一拍两散,各奔前程吧!” 这话说的委实重了些。 罗芷兰清楚,乾安侯府这一辈虽然子嗣众多,但女儿就程昭昭这么一个,上到年逾古稀的老侯爷,下到将来要袭爵的程尽山夫妇,对这个孩子都是千宠万爱,当眼珠子似的护着;甚至还有皇帝和万昌长公主,对自家这个表侄女也是疼爱有加,平日里各类封赏,从不会少。 程家虽然只是侯府,但世代出能臣,同士族萧家交好,同承平侯府黎家、清流世家沈家、苏家皆是有亲;皇帝仁孝治国,因着先皇后的缘故,至今每每见到老侯爷都要弯腰称一声娘舅,程昭昭在京中过的,素来是堪比郡主县主的生活。 反观他们英国公府,虽说是国公府,世代簪缨,但一直人丁稀薄,子嗣稀少,亲缘也十分寡淡。 程昭昭是罗芷兰精挑细选看中的儿媳妇,她身后带着的整个乾安侯府铺天盖地的人脉,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怎可能轻易同程家一拍两散。 她静下心来,细细想了一番,道:“是我们清台有错在先,我们家认,但是昭昭此去苍南山,分明是奔着逃婚去的,你们也别想抵赖。咱们两家都有错,两个孩子心思都各有不同,我们在这互相责怪也没什么意思。” 她深思熟虑过后,道:“这样吧,反正你也说了,两人如今都在苍南山,就叫他们先相处着。年节,清台若在年节前,离开姑苏和苍南山半步,不用你们说,我和国公爷直接上门来给你们赔罪,亲自去把昭昭接回来,再亲自向万昌长公主告罪,全是我家的错。” 这说的倒还像话。 苏苒之心满意足,面上却不好太过显露。 毕竟英国公府这门亲事,也是她费劲心思为程昭昭选的。 程昭昭自小在家中娇着宠着养大,生性单纯,过不得太复杂的日子,付家人口简单,如今的英国公府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嫁过去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日子是再清闲不过的; 再说那付清台,那是整个上京的世家公子中最出挑的,没有之一,她早听自家国子监祭酒的哥哥夸过他不下十几回,能力好,样貌好,品行也好,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佳婿,她怎舍得轻易放手。 适才的话不过激一激罗芷兰,现下目的达到了,她点点头: “那便如你所说,就到年节,待到年节我苏家小外甥带着昭昭一道归京,你家儿子也一并回来,届时再叫两个孩子自己坐下来说说,咱们且看个热闹。” 便这样,两位夫人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和气与端庄,捧着茶盏互敬了下。 一桩原本即将告吹的婚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延续了下来。 与昭昭(重生) 第12节 第10章 病好了 程昭昭没有足够的勇气能与付清台相见。 尤其是在想到付清台也可能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才选择不回上京之后。 她缩进被子里,抱着自己的身子,浑身都是不自在。 他们曾是夫妻。 这事她知道。 付清台也知道。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事情,付清台才选择对她避而不见的? 不然他凭何要躲着她呢? 他逃婚,她也逃婚,他们俩一拍即合,那不正好是双赢的局面么? 有什么必要背地里偷偷照顾她,又不叫她知道呢? 想起傍晚的那些胡思乱想,她忍不住又整张脸烧红起来,心下更坚定几分。 是的,没错,付清台不回京,也不来见她,定是怕尴尬。 那她便浅浅装作体贴大方一回,也不主动去见他好了。 毕竟……她自己也尴尬。 山月来为她洗漱,瞧见她整个人如同鹌鹑一般缩着,小脸通红,以为她是夜间出去走动,又起烧了,忙伸了手 过来。 岂料程昭昭平躺着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珠子,正常道:“山月,去把史记给我拿来吧。” “史记?” “嗯。” “小姐入夜了还要看书么?” “入夜看说不定才更有精神。” 程昭昭起身,想起自家哥哥们也是时常夜间仍旧埋首案前苦读的勤奋,便道:“都是乾安侯府的孩子,我也不能输,哥哥们能做的,我也能做。” 程昭昭上头两个嫡亲兄长,两个堂兄,祖父还在,不分家,家中便排到了老五。 兄长们都长她好几岁,如今已是各个身有功名,各地为官,徒剩她一个,只能靠嫁人为出路。 当然,现下这条路被她自己给掐死了。 既到苍南山,不学点真材实料回去,不给自家侯府挣点面子,她想,那等她将来回到上京,是会遭小姐妹们耻笑的。 她于灯下翻开书卷,当真于蝉鸣的夏夜看书看到了子时。 彼时万籁俱寂,她一双杏眸亮闪,精神熠熠。 她想,她当是病好了。 — 程昭昭病好的消息很快由山月告诉了苏衔青,又由苏衔青告诉了院长,院长又将付清台喊至了明敬堂。 “程姑娘的病已大好,她自己说,可以准备参加考校了,既你尚未离开,便还是由你替她看看吧。” 现如今苍南山的学生里,他当真是最信任付清台的。 付清台却有疑义:“她自己说她可以参加考校了?” “是。” 那么厚一本史记,她两天就读完了? 付清台心有疑虑。 他本来算着,等到程昭昭病好,看完一整册史记,他应当也正好收拾好东西下山了。 他们会完美错开,不会碰面。 即便她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依她的性子,也不会主动来找他。 一切都安排的很好。 可是程昭昭突然说她准备好了…… 他不会在院长面前开口质疑,只能先答自己知道了,再准备回去出一份题,叫她在考堂上写。 他照旧不会出现。 她也不想他出现。 — 考校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次日便是付清台准备离开的日子。 考校当日,他托沈愿将考题送去给程昭昭,自己在屋子里,拆开一封快马加鞭寄来的书信。 依旧是家中来的。 他以为又是同从前一般催他回去的,不想当他拆开信件,看到其上所书内容之时,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程昭昭偷跑到苍南山的事已经被他母亲发现了。 快到他甚至来不及赶回去替她遮掩一二。 知道程昭昭在苍南山,他母亲自然便也不会再叫他回京,一改从前勒令他必须回去的口吻,叫他好好待在苍南山,好好照顾人家。 还说,同乾安侯府的亲事,说什么都不能断。 作者有话说: 昭昭:天晴了,雨停了,我又觉得我行了! 第11章 考校题 程昭昭早听陈温说过考校的事宜,所以这一日并不紧张。 她自病好之后,兢兢业业看了两日的书,已然觉得是没问题的了,更何况院长又多给了她三日时间,叫她再好好准备准备。 现如今,她坐在白鹭堂里,等着学究或是哪个师兄过来。 身后渐传来鞋响,听步子,是个年轻的,她兴味盎然,带了莫大的期待回头。 “沈二哥哥?” 沈愿走到她面前落座,眸中带笑:“五妹妹见到我很是惊讶啊。” “不惊讶,不惊讶……” 程昭昭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问:“怎么是沈二哥哥你来考校我?” “我是你师兄,替你考察课业情况,很奇怪吗?” 沈愿说笑着将卷子递到她面前。 卷上字不多,说好三题便真是三题,每题都只有简短的两句话,余下大片的空白,都是留给程昭昭写的。 程昭昭接过,粗略扫了遍题目,咽了下口水,真诚地瞧着他:“难吗?” “不难,只要你认真准备了,就不难。” “好。” 程昭昭且信他一回。 但是想起陈温同自己说的,又问了一句:“不是说当面考校,口头提问不必书写么?” “本来是不必的。”沈愿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但是今日负责考校五妹妹的原本不是我,我是替旁人过来的,所以,我得收走五妹妹的卷子,交给那人和院长。” “原来如此。” 屋外的蝉鸣和鸟叫间隙往复,山林树影轻晃,程昭昭提笔,大有日头东升之势,鲜气十足。 待到一炷长香燃到尽头,她才终于落笔。 “写完了?” “……写完了。” 她的脸色已然没有了先前的轻松与愉悦,沈愿可以看出,小姑娘在强装镇定。 付清台当真是不留情面。 他憋着笑,想了想,多问了一句:“五妹妹想去哪个学堂念书?” 这是可以说的吗? 说出来万一实现不了,岂不丢人? 可她还是如实相告:“明晖堂。” 沈愿“啊”了一声,“明晖堂挺好,的确挺适合五妹妹。” 程昭昭眼中渐渐又有了神采:“当真?” “当真。” 沈愿这么说,是她可以进明晖堂的意思吧? 程昭昭脸上渐扬起笑,“多谢沈二哥!” — 沈愿带着她的卷子去交给师长,回屋见到付清台正坐在窗边沉思。 “付师兄,你好狠的心。” 与昭昭(重生) 第13节 他进门便是好一阵哭诉。 “你可知那程家五妹妹原本信心满满的一个人,答了你的卷子之后,都变成何样了吗?好好一朵娇花,竟立马就蔫了!” 付清台回神,“正常,我叫她看史记,是想她钻研琢磨透了再来考试的,她只用了两日便说自己可以了,自然是不可能的。” “真不心疼?” 沈愿附过去提醒,“她想去明晖堂,可是我瞧她答的那些题,顶多够她去悬知堂。” 付清台点点头,“悬知堂挺适合她。” “……” 沈愿很想提醒他,你这样将来是很难得到姑娘家的心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自小到大,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只给你指一条明路。”他大发菩萨心肠道。 “等结果出来后,五妹妹必定伤心,你乘虚而入,拿着卷子,好生去同她说理,帮她一一解答问题,当个贴心博学的好师兄,顺便,肩膀借她靠一靠,她心里头,必定对你会有另一番改观。” “……” “她自会找衔青帮她分析,轮不到我。” 付清台攥紧手中的信,薄汗浸透了纸张背面。 沈愿瞥了眼,“你爹娘又催你回去了?你没告诉他们,你马上就要启程了吗?” “没。” 他定定瞧着沈愿。 “他们要我留在山上。” “昂?” 沈愿不是很懂,上个月还催着人回家的英国公夫妇,怎么下个月就改口了。 “该不会是,因为程家五妹妹到了,你爹娘要你留在这山上照顾她吧?” 他轻笑着,俨然只是调侃的语气。 可他调侃中了。 瞧着付清台复杂的神色,他渐渐有些回过味儿来: “你爹娘想要你娶程昭昭?” — 苏衔青在女舍外等了程昭昭很久。 看见树荫下那抹娉婷而来的身影,他忙上前,“表姐如何?” 程昭昭本觉自己发挥不是很好的,可是沈愿那话又颇给她希望,她便中规中矩道:“我把纸都写满了。” 苏衔青大喜:“如此看来,那些题表姐都会做?” “算……是吧?” 苏衔青大松一口气。 “我还担心表姐不怎么会,想来为你看看题目呢,既然如此,我便能放心了,表姐今日便可收拾收拾,估计最迟傍晚便能出结果,明日便可上学堂了。” “好。” 想到上学堂,程昭昭还是有些兴趣的。 苍南山书院学堂不分男女,只看课业成绩,她长这么大,还未跟男的一道上过课呢。 在上京,唯有云阳侯府家女儿众多,又是世代读书的文官清流世家,家中开有女学堂。 她依着祖父爹娘的面子,跟其他官宦小姐一道,都在那念书。 不过那书念到十四便都不念了。 对于世家小姐们来说,及笄待嫁的年华,还有远比读书更重要的事情。 程昭昭读书一直是个半吊子水平,上课游神胡思乱想的事情没少干,诚如苏衔青所言,相比史书策论,更吸引她的,是民间话本里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所以她才接受不了付清台的冷漠。 在她看来,夫妻间就不该是那样的。 可是付清台已经是最接近话本里描述的神仙公子了,同他成亲都那样,程昭昭更不敢想,跟付家退了婚后,爹娘又会为她寻怎样的人家。 拥有过最好的,如何还能瞧上其他的? 索性她就逃出了京城,跟着表弟来苍南山,等静静心,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回去,剩下的事剩下再说。 在等结果的时候,她像模像样,为自己写了一份每日的时辰计划表,为她日后的读书生涯做好了充足准备。 恰好陈温来看她,见了她的安排表,连连摇头。 “辰时起,太晚了,寻常卯正就得起,早晨念书记性好;夜里倒是可以早些安睡,灯下看书伤眼睛。” “那时辰不是用来看书的。”程昭昭道,“是我打算饭后消遣,在山间玩耍的。” “消遣玩耍?”陈温似瞧见了什么稀奇的事情,“待你上过邢学究的课,就再也不会想要在山间消遣玩耍了。” 程昭昭不解:“为何?” “小姐,小姐!” 山月突然从外跑回来,打断两人的聊天。 “您的成绩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欢迎收看大型差生自信现场:《我把纸都写满了》 第12章 饿了吗 “悬知堂”的结果给程昭昭的打击有些大。 她眼冒金星,觉得自己被砸的有点晕。 “凭什么是悬知堂?” 答完后沈愿那般问她,她还以为自己是稳着能进明晖堂的。 “悬知堂也不错的,我同哥哥刚来的时候也在悬知堂,是后来才升到明晖堂的。”陈温劝她,“你只要日后好好学习,也能到明晖堂的。” “可是……” 可是她是乾安侯家的女儿啊! 来时院长将先皇后夸的那般好,定是以为她也同先皇后一样,有着惊人的才华与能力的,现如今考了个悬知堂,那不是老脸都要丢尽了? “那我,我大概学多久能去明晖堂?”她委委屈屈趴在桌上,问向陈温。 大抵是她实在生的美貌太过,娇嫩的脸颊趴在臂上,挤出了个白嫩嫩的小包子,叫陈温忍不住戳了戳。 “大抵这是要看个人的吧?”她道,“我同哥哥是过了两个月升上去的,昭昭你好好努力,苍南山每月都有定时的考校,只要用功,定也是能行的。” “两个月?” 那也太遥远了,她到苍南山,也不过才七日呢。 “衔青呢?衔青去哪了?” 她想起自家那位一上山便得以进入凝辉堂的表弟,急忙唤山月去寻人。 既结果已经下来了,那再哭都是没用的,不如好好分析卷子,分析缘由。 这是夫子们自小就教导的道理,可是……程昭昭渐渐瘪了嘴,就是很难过啊……人的情绪如若能控制住,那不就成神仙了么? 夫子们都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同付清台没什么两样,说的大道理一堆,却不求现实。 想到付清台,她又难受起来。 要不是他,她又如何会千里迢迢跑到这苍南山书院丢人现眼来? 偏他倒好,日后不仅要成她师兄,估计回京后还会有大堆人将她同他相提并论—— 都是苍南山出来的,怎你就不及他半分才华呢? 她抹抹眼角,倔强地将记得的题目写下。 幸好她还有表弟,表弟也在凝辉堂,且向来是国子监功课第一,不见得会比付清台差。 接下来,她要好好叫表弟教自己念书,不考进明晖堂誓不罢休! — 苏衔青来的很快,只不过如今傍晚,快入夜了,他是万不能进女舍帮程昭昭看题的。 “那就去旁的地方,总之,今晚你定要将这几题与我解释清楚。” 受到打击的当日总是格外心肠火热些,程昭昭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及,要知道自己都错在哪里了。 “好。” 苏衔青十分赞同自家表姐这番学习精神,与她提着誊抄下来的题目,去了自己平日上学的凝辉堂学堂。 傍晚的学堂没什么人,四面透风,清爽凉快。 学堂里点了几支蜡烛,都被苏衔青提到面前,给程昭昭借光。 少年与少女低头埋首于案前,用心研究问题的画面和谐又美好,美好到沈愿悄悄瞥着付清台的脸色,不敢大声说半个字。 平心而论,苏衔青样貌虽不如付清台那般出众,但称一声俊逸少年郎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说他还是同程昭昭一块儿长大的,表姐弟俩都被家里保护的很好,一个单纯明媚,一个单纯明朗,都是难得的再简单不过的性子,天生一对。 付清台一言不发地盯着学堂看了许久,默默转了身。 只是小山丘上的枝桠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衣角,将他袖子扯破了半块布。 “也许,是这山在劝你留下?” 与昭昭(重生) 第14节 沈愿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敢胡诌。 “你看,一支绿意出墙来,挽得有情郎——” 学堂里的灯倏忽都灭了。 沈愿同付清台双双回头,听见昏暗到几不可见的角落中,程昭昭用轻松的语气道:“也不是很难嘛,只是你说的这些,考试时我都未曾想到,是不是我日后照你说的做,也能同你想的一样了?” 苏衔青自然宠她:“是,表姐好好学,日后定也能做到与我不相上下,先前说的那本史记,你先认真再研读一遍……” 两人的声音渐远,沈愿愣了半晌,干巴巴道:“要不你还是走吧……” 至少回京不用见到这样的场面。 — 程昭昭被苏衔青送回到女舍,才想起自己今夜尚未用饭。 读书费的是脑子,不知为何,肚子却也比寻常时候要饿上许多。 山月在屋里等她等到了睡着,桌上摆着的饭菜虽然用碗碟倒扣着,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凉了。 况且,今日这些饭菜也都不是她中意的。 自从病好后,她就没再叫苏衔青每日派人上山下山为自己奔波,这几日吃的一直都是山月从厨房端回来的厨娘婆婆大锅做的饭菜,与寻常同学一样。 但若是有心的,估计便能看出她瘦了。 她圈了圈自己的腰,依旧两只纤纤素手便能环住,但小腹下扁平的肚子,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她当真已经许久未有吃饱过了。 山月不会做饭,喊醒了她也是无用,程昭昭想了想,干脆自己摸去了厨房。 厨房山月带她去过一次,她记得路,一路摸索着过去,瞧见里头居然还亮着烛光。 如今天色早已黑透,过了吃饭的时候,程昭昭是在找其他吃食,便不好意思太大动静过去。 她刻意放轻脚步,猫着身子,摸到厨房门框边上,里头切菜的动静越发清晰,井然有序,俨然像个下厨好手。 她两眼泛光,咽了下口水,渐渐将脑袋探了出去。 厨房里一片光亮,灶台前站了个背着身的男人,正在切菜的就是他。 她定睛,几乎是立时,就被这人的身材给吸引了。 她比对着自家哥哥们的身高算了下,这人起码八尺,而且,身材极好,同样的圆领白袍穿在他身上,竟衬得他肩宽腿长,腰也极细,切菜的时候身形几乎不动,岿然挺拔这四个字,在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背影上,便体现的淋漓尽致。 程昭昭敢笃定,凭她这双阅世家公子无数的眼睛来看,身材如此出众者,脸蛋定也不会差。 脸蛋不差,那厨艺定也不差。 她又摸了摸饿扁的肚皮,鼓起勇气,走进了厨房。 “你也饿了吗?” 她亲切地问。 作者有话说: 敲锣打鼓,终于正式—见—面—啦! 第13章 大孝子 厨房的烛火在一瞬间跃动的厉害。 程昭昭歪了歪脑袋,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不想一阵料峭山风吹来,油烟有些呛进她的鼻息,激的她直接打了个喷嚏。 初次见面,如此失仪,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便退了两步,没了再硬要凑上去相看的打算。 锅里沸沸腾腾烧着水,边上摆着两圈素面,砧板上在切的,是一段黄瓜与几颗鲜嫩水亮的小青菜,还有她最喜爱的长条笋尖,还有两个蛋。 她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问:“这个蛋,你是喜欢整颗吃,还是喜欢打散了吃?” 程昭昭喜欢打散了吃。 因为她不喜欢吃蛋黄。 她见到那只切菜的手已经停顿了很久,似乎从她开口之后,他就没再动过。 她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人家,越发不好意思,只敢盯着他的手看。 连手指都如此修长,骨节分明,这人当真是个绝色。 “你也是饿了吧?这么晚还在厨房,我也是饿了,但我找不到吃的,也不会自己做,你,你下面的时候,能不能多下一点?我……” “程昭昭。” 她听到一声简短的叹息,而后,那人居然脱口而出了她的名字,声音还有点耳熟。 “陛下今日问我,愿不愿意去一趟岭南……” “陛下想叫我同蒙将军一道,去整顿一番……”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梦中的声音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她袭来。 她茫然地抬头,带了点无措,以及不可置信。 “程昭昭。” 她听见付清台略有些喑哑的声音,不知为何,当下第一反应居然是跑。 可她一转身,就被付清台揪住了衣角。 “去哪?”他更加低着嗓子问。 “你,你你你,你……” 她忿忿地回头,看了他两眼,果断将脸埋进了掌心,“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 付清台轻描淡写,看了她两息,松了衣袖,转身回去继续切菜。 程昭昭动了动脚,便又听他开口:“蛋要吃整颗的还是打散的?” “……” 程昭昭咬着下唇,偷偷看了他两眼,嚅嚅嗫嗫,“打散的。” “嗯。” 她听见付清台不置可否的回应。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吧?她小心翼翼地想,那她如今是要作何?坐着等面煮好吗? 可是干坐着,未免也太过古怪…… 厨房里静悄悄的,除了灶台的声响,别无其它,她思来想去,还是先在长条板凳上坐下了。 期间不止一次地瞥向付清台,偷偷地看两眼。 果然她的眼光从来不会错,那般好看的背影,怎可能是个俗人。 原来是付清台。 她撑着脸,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早知他就在山上,迟早会碰上的,既然当真碰上了,就要冷静。 是的,她要冷静。 可是如何冷静的了? 那可是她梦中的丈夫啊! 精致小巧的脸蛋又彻底埋进掌心,羞于见人,待她再慢慢张开十指,从指缝中窥见那抹纯白站在了自己面前,伴随着的是两下碗盏碰桌的声音,肚子竟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她急忙去捂住肚子,抬头去看付清台的表情。 “不许笑!” 可付清台素来是没什么表情的。 “嗯,没笑。” 他说。 即便如此,程昭昭却仍觉得尴尬,浑身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舒服。 直到汤面的香味飘进她的鼻间,她深嗅了下,见付清台还站着,颇有些主人家风范地道:“那你,赶紧坐下来吃吧。” 其实是她想吃了。 付清台一坐下,她便忍不住开动筷子。 两人全程都未看过对方,程昭昭是因为实在太饿了,付清台手艺不错,居然还有几分像她家的厨子,她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最后提着汤勺,将碗底的汤都喝了个干净。 而付清台更像是在想自己的事情,没看程昭昭的同时,也没怎么动过自己的筷子。 “你不饿吗?”程昭昭吃完,发现他面前仍旧是满满一碗面,都快坨了。 “不是,在想事情。” 付清台很快回神,提起筷子开始吃面。 程昭昭看着这画面,隐隐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你好好一个大少爷,如何会做饭的?”她问,“我从前那些饭菜,也有好几次是你做的,是不是?” 付清台专心吃他自己的面,间隙回了个“嗯”。 程昭昭其实吃饱喝足,想走了,但付清台还在,她刚吃了人家东西,哪里好就这样撇下他离开。 于是她又揪着前面的问题问了一遍:“那你究竟是如何会做饭的?” 付清台闭了闭眼。 他当真是很想将这个问题跳过去,可程昭昭在他面前,坚持不懈地问。 “因为我娘。”他只能道。 与昭昭(重生) 第15节 “你娘?” “嗯,少时我家来过一个做淮扬菜的厨子,我娘十分喜欢,后来他走了,新来的厨子不合我娘的胃口,我就又去找到他,跟他学了几招。” “好巧,我也喜欢吃淮扬菜,你还真是个大孝子。”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付清台赶紧吃完自己的面,搁下筷子,“你走吧,剩下我来收拾就好。” “哦。”程昭昭觉得自己是被驱赶了。 明明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可她走时居然还依依不舍。 “付大哥。”她学着苏衔青的叫法,趴在门框上回头。 “今晚谢谢你的面,你……经常会自己来这里做吃的吗?” 付清台想说不是。 可是回头看见她的脸,楚楚动人地搭在门框上,眼巴巴的样子像是小兔子在摇着尾巴求可怜,心下有什么东西被牵动,否认的话变成了不清不楚的一声“嗯”。 程昭昭杏眼弯弯,当下便亮了不少。 “那我以后……” “以后再说吧。” 付清台怕自己再生恻隐,赶紧回身。 “我明日便下山,以后你有何事,找衔青和少惜就好。” “下山?” 程昭昭当即站直了身子,复又踩回屋内。 “你为何要下山?” 作者有话说: 昭昭(一本正经):大孝子。 小付:…… 第14章 新婚事 程昭昭诧异之下又多了几分着急,踩在厨房光亮的地上,才想起自己这话似乎问的不妥。 她有何立场质问付清台究竟为何要离开? 是他从前的妻子,还是他好友的表姐或者表妹,还是他尚未念过一天学的小师妹? 她想要补救:“我不是……” “因为家里有些事,与你无关,你大可放心。” 付清台的冷漠超出她的意料。 却也合乎情理。 程昭昭一时想不到什么话可以应对。 “哦……” 她磕磕绊绊,两手揪紧了衣裙,有些话滚到嘴边,又始终倾吐不出来,最终只能道: “那祝付大哥你此番回京,一帆风顺,前程似锦,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明年便是宏辉三十年,又一年科举之际,付清台这时候回京,便是摆明了日后不会再回苍南山的。 而上一世,他也的的确确,正是宏辉三十一年的状元。 他们俩的亲事订在宏辉二十九年夏,待他殿前中了状元后,便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付清台微微点头:“也祝五妹妹在苍南山,学有所成,诸事顺遂。” 程昭昭忍不住又迈近两步:“那你明日何时走?” “晨间凉爽,一早便走。” “哦。” 问了又有何用呢,总不会多留一刻的。 “那付大哥你好好保重,有空就回苍南山看看,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也不给他应答的机会,低着头一路小跑回自己的屋子。 山月刚转醒,见她憋了一头的冷汗,吓了一跳。 “小姐这是怎么了?” “先别说话,去给我找一盆冷水来。” “昂?” “快去!” 程昭昭也不顾她听不听得懂,只知道自己现在要好好冷静一下。 只不过见了付清台片刻,她就脸烧成这样,这如何得了? 他既然要走,明日便走吧,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了,她一个人在这山上,乐得清闲自在,还不用整日诚惶诚恐,担惊受怕会碰到他。 可是,他走了谁来给她做饭呢? 他的厨艺当真是好的,世家公子中还会干这个的着实不多见,英国公夫人是个好福气的,等他回到上京,便又有儿子每日给她做吃的了。 她舔了舔嘴巴,有些回味方才那碗面的滋味。 — 付清台会做饭一事,还得从他和程昭昭新婚时候说起。 他们刚成亲的时候,程昭昭尚未满十七,他刚到十八。 少年夫妻,于闺|房|情|事上都是懵懵懂懂的新人,新婚那晚,他初尝到了情|欲的滋味,便有些收不住,弄得重了点,要的次数也多了点。 程昭昭埋在他身下,期期艾艾哭了好半夜。 后来他亲她,哄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温水里清洗,都没能叫她收住一点哭势,最后她是自己哭着哭着终于哭累了,才满脸泪痕,埋在他臂弯里沉沉睡着的。 可他清醒到一夜都没睡。 那是他肖想了许多年的姑娘,终于真真正正成了他的人,他心有愉悦,就着帐子里的朦胧月色,看着她的脸颊,从睫毛细数到鬓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她亲了个遍。 亲到后来身上又起了火,他不敢将她弄醒,便又自己去冲了几遍冷水澡。 翌日晨起的时候,他睁着明亮的眼睛,满腹都是酝酿了一夜的情话,不想程昭昭一睁眼,看见他胸膛上满身的抓痕,又看到自己身上没好多少的红印子,当下便撅了嘴,眼泪又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兴许他是真的弄疼了她的。 他想同她赔罪,却被她踢着赶着下床,埋怨自己早准备好的紫薄汗襦裙,如今都完全不能穿了。 他浅浅地笑,想说些什么,又听她道,早上想吃玉米肉馅的水晶包子和青菜肉丝粥。 他便只得先叫人去弄。 可是国公府里的厨子不是侯府里的厨子,做的早膳和侯府里完全不同不提,便是水晶包子和青菜肉丝粥,也不是一个味道的。 程昭昭吃的不是很开心,陪他去同父亲母亲请安的时候,一瘸一拐走的很慢,他要扶她,她也不搭理他。 彼时的他已经是新科状元郎,陛下给了翰林官衔,新婚休沐七日,他可以不必上朝。 请了安后程昭昭想要去补觉,他却不困,便自己驾了马去了趟乾安侯府。 乾安侯府里有个专门做淮扬菜的厨子,程昭昭素日爱吃的,都是他做的菜,因着那也是老侯爷的最爱,所以她嫁到国公府的时候,便没有将那厨子带来。 现下他们刚新婚,便要去侯府里借厨子,落到旁人的耳朵里,怕是要多嘴程昭昭娇生惯养太过,国公府都伺候不好她。 他便自己寻了那厨子,花了大半个下午同他学了几样程昭昭最喜欢吃的菜。 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程昭昭正睡醒了午觉,同丫鬟掩着房门在屋里抱怨他的粗蛮。 “……一点都不舒服,话本子里说的都是假的,他,他简直是个粗暴无礼的混蛋!” 他站在屋外,霎时觉得想要迈进去的脚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 不知为何又梦到了那些,付清台觉得自己夜半渴的厉害,昏昏沉沉地起身,将茶壶里所剩不多的水一饮而尽。 腹下隐隐发热,他喉结上下滚动,满脑子都是程昭昭在榻上嘤咛哭泣的样子,身体里那股由内而外的躁动,怎么也挡不住。 屋里沈愿还睡着,他只能开了门,去外头的澡堂。 山间月亮总是很明,看圆月的方向,大抵才刚过四更,他沉着气息,穿过一小段石子路。 回来时天蒙蒙亮,鸡未打鸣,原本静悄悄的路上却已经开始有些异动。 “你说,我明早就在这里等他,他会愿意教我吗?” 山间别的不多,就是草木多了点,石子路旁的林子里有什么声音传来。 付清台冷静听了听,确定是在梦里丝丝扣扣勾他心魂的声音没有错。 “山月。”程昭昭躲在山石后头,语重心长,“衔青自小于厨房伤的深,我是不能指望的,那能指望的便只有你了。” “待会儿我从付清台手里求到食谱,你就好好钻研,咱们以后在山上的好日子,可就都靠你了。” “你放心,等回到上京,我就请娘亲亲自为你议一门好亲事,到时候,你的头衔就不仅是乾安侯府五姑娘的贴身女使,还是英国公世子付清台厨艺的亲传弟子,想要娶你的人定是踏破门槛,络绎不绝!” 作者有话说: 所以世子其实活烂……世子:微笑(x) 第15章 留下来 与昭昭(重生) 第16节 原来只是馋他的手艺。 付清台不知自己可不可笑。 好歹还有东西能叫她喜欢,也不算太差吧? “小姐,您是说那位比沈公子还要好看的,就是英国公世子付清台?” “是。” “可他不是同小姐您有婚约吗?” “没有白纸黑字写下的东西,没有互相交换过信物,算什么婚约?” “可是……”山月犹犹豫豫,“那公子看起来挺好的呀,生的又好看,又会做饭,英国公府,门第又高,小姐为何不想要?” “山月。”程昭昭以一个苍老了十岁的过来人口吻道,“有些事,不是光看他好不好便能定夺的,付暄是很好,可是我不喜欢,那有何用?” 隔着几幢树影和山石,顶着同一片朦胧雾色,付清台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她不喜欢他,他早知道的。 可是听到她的嘴里亲口吐出这些话,他心下还是跟针刺了一样难受。 从前的种种又渐浮现在眼前,她同丫鬟抱怨他的粗蛮,同自己母亲抱怨他的迟钝,说他不会说话,不会哄人,榻上反反复复便只有那几句,说他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国公府的日子半点比不上侯府…… 他曾试图想要去改变什么,譬如多给她做几顿好吃的,睡前多哄哄她,榻上多轻柔些……可她新婚夜后,一疼就是好多天,根本不叫他近身,而等他终于将那几道菜练熟透后,侯府的老侯爷看不过去自家孙女日渐消瘦,已经把那厨子主动送了过来…… 若说前世种种皆是命,那他只是遗憾,他学了许久的厨艺,却至死未曾给她做过一顿饭。 山间的孤寂无人知晓,眼底的落寞连雾色都遮不住,他垂着眸,听山月继续问: “这么好小姐都不喜欢,那小姐您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我?”程昭昭轻笑,“喜欢满眼疼我爱我的。” 山月不解:“那您如何知晓,英国公府那位世子不是疼您爱您的呢?” “山月!”程昭昭微红了脸,“你个姑娘家,羞也不羞?” 山月抻直了眼:“不是小姐您说的要疼您爱您的吗?” “那也不能直接这样问!”程昭昭烧红了脸,耳朵根子直冒热气。 “你这样既容易坏了我的名声,也会坏了人家付大哥的名声的。” 山月似懂非懂:“那小姐究竟如何得知,付家世子不是心悦您的呢?” 程昭昭深深地叹息着,拍下她的肩膀:“你看呐,我们两家议亲,讲道理,我同付清台此时此刻都该出现在上京,对吧?” 山月点头。 “可是我现在在苍南山,付清台也在苍南山,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山月琢磨:“小姐您是为了逃婚,才来的苍南山,那付家公子……他也是为了逃婚,才不离开的苍南山?” 程昭昭煞是严肃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而且你看,付清台原本在苍南山待的好好的,我一来,他就要走,这不是逃避是什么?他就是知道了我们两家在议亲的事,不想与我共处在一个屋檐下,不想整日里与我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压根就不喜欢我,不想要娶我!” 山月俨然一个求学好问的乖孩子:“那小姐又如何得知,他不是因为山上有事晚了,才选择这时候离开的?” “他……” 程昭昭深知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该暴露了。 她转变神色,娇蛮道:“总之山月你听着,付清台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俩是没有好结果的,这便对了!” 话音刚落,树梢上掠过一只早起的青雀,程昭昭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山月起身。 “方才这里有人经过么?” “当是没有的吧?” — 付清台回到屋里,沈愿已经醒了。 屋内光不够亮,他坐在昏暗的桌边,打着哈欠倒着早茶,“这个时辰,你去哪了?” “出去走走。” 马上要下山,并且可能是一辈子再不回来,出去留念留念,沈愿倒是可以理解。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热心道,“你要不想太多人看到,现下天快亮了,我送你下山吧。” “少惜。” 付清台坐在他面前,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我有点……想留下来试试。” “什么?” 付清台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程昭昭的那些话,回想母亲曾在信中所写—— 他此时下山是因为他心里没有她; 他若真的在程昭昭到来之后下了山,同程家,便是此生再无可能了。 可那是他曾拥有过的月亮,他怎舍得就这样断了一辈子的念想。 他不逼她,但也不想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放手。 他眸光落在窗前最后一缕清灵的月色上,喃喃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再留段时日,试试。” 第16章 上学堂 程昭昭左等右等等不来付清台出门,逐渐有些焦躁。 日头高高挂起,山林也难挡热气,她躲在山石后头,听得一茬茬的学生陆陆续续成群结伴去往饭堂,马上还要去上课,心下更是不解。 不是说好的晨间凉爽,早点出发么? 这顶上的烈日都快将她晒化了,也不见他人出门啊! 她不信是自己错过了,一直蹲着的身子渐渐抬起,脑袋露出遮掩,一抬头,正好撞上苏衔青澄澈的眼睛。 “衔青!”程昭昭喊他,“过来,过来!” 青竹环绕的男舍外头,她大早上蹲在这里,着实把苏衔青吓坏了。他左看右看生怕人发现,小跑着赶至山石后头。 “表姐怎在此地?” “衔青,我有事问你,你付大哥不是说好的今日晨间下山,怎么还不走?” “表姐你见过我付大哥了?”苏衔青讶异,“他还嘱咐我不得向你透露他半个字,原你已经见过他了。” “这不是重点!” 程昭昭打断两人的牛头不对马嘴。 “你老实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付清台为何现下还不走?” 苏衔青并没有多想,为何自家表姐会知道付清台至今仍没有走,而是兴奋异常,如实道:“付大哥说他不走了。” “不走了?” “嗯。”苏衔青用力点头。 “今早我原要去付大哥屋里送送他,却见他正将先前整理好的东西又重新摆放出来,一问才知道,他暂时不打算走了。” “不走了……可是他留下来做什么?” “留下来自然有留下来的理由,五妹妹这是关心清台?” 沈愿拨开遮掩的丛林,将脑袋探进来。 “恕我直言,这里是男舍外头,五妹妹还是趁早离去的好,不然被人瞧见,可是有嘴也说不清的。” 苏衔青恍若醍醐灌顶,推着程昭昭往后头的小道走:“是是是,沈二哥说得是,这地方表姐不宜多待,叫人瞧见了,有嘴也难分辩。” “不是,不是……” 程昭昭尚未问出个所以然来,哪里甘心就这样被推着走。 可是苏衔青这小子的力道大到她无法想象,她后来直接是被他给拎到了饭堂门前。 “表姐,你先不管付大哥今日下不下山,今日是你第一日上学堂,可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我听说,苍南山的学究都是很严厉的,课业什么完不成的,被罚去后山砍柴都是常有之事。” “劈柴?” 程昭昭拔高了几尺的嗓音。 “嗯。”苏衔青不像是在撒谎般道,“虽我在凝辉堂这几日都还没有见到,但听说明晖堂前几日就有个同窗,因课业实在太过散漫而被邢夫子罚去砍柴了,还有挑水,邢夫子花样可多,表姐要当心,课业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程昭昭注意已然完全被吸引过去,皱着眉头问:“那这邢夫子,会教到悬知堂吗?” “邢夫子知识渊博,每个学堂都教。” 程昭昭如遭雷劈,当下直起了身板。 她懵懵懂懂,被苏衔青带进了饭堂。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如此人多的时候来到饭堂,一踏进去,便仿佛有无数双目光在盯着她瞧。 “昭昭!”陈温一眼看到了她,想招她一道过去。 程昭昭见到,饭堂里规规矩矩摆着的,皆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同那晚她和付清台对坐而用的那张无有不同,同寻常酒楼里的酒桌,也无有不同,四面长凳围起来,大约可坐八个人。 她想去陈温那张桌子,与她同坐,不想中途好几个男学生皆招呼苏衔青过去。 苏衔青知道,这些人虽是他近日交到的朋友,但寻常时候从不主动招呼他一道用饭,今日他带表姐来,他们倒是主动了,必是居心不良。 他遂没带程昭昭去那些人的桌子,而是选择了与陈家兄妹同坐。 陈淮是陈温的哥哥,见到苏衔青竟带着程昭昭往自己这边来,一下眼珠子便仿佛钉在了程昭昭身上,有些移不开眼。 “妹,妹妹。”陈淮结结巴巴,戳了戳陈温,“仙女为何往我们这边来?” “那是我朋友。”陈温嫌弃地瞧着他,“哥,把你的哈喇子收一收,太丢人了。” 陈淮赶紧抹了一把嘴角,但还是忍不住,对仙女投以目不转睛的注视。 与昭昭(重生) 第17节 程昭昭在陈温身边坐下,悄悄与她嘟哝:“好多人啊。” “是,都在看你呢。”陈温揶揄她,“他们都没见过你这样品貌的仙女。” 程昭昭自小受多了这样的褒奖,十分坦然地与她眨了眨眼,“你也不差。” 饭堂里的骚动持续了一阵子,很快便又安静下来。 因为众人都知道,仙女虽貌美好看,但若不赶紧用完饭去好好上学,学究的惩罚会让他们更加好看。 付清台是在众人饭用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出现的,虽也有不少人与他招呼,但大家对他已是习以为常,招呼过也就罢了,只有角落里的几个女学生,目光一直流连在他身上,恋恋不舍。 “不是说付师兄今日便要下山了嘛?” “是啊,我托人特地打听的,不会有错啊。” “那他怎么还在这?看他衣服,还是同平时一样,摆明吃完饭是要去上课的嘛。” “不知……诶,他们是要去同新来的女学生同坐吗?” 陈家兄妹的桌子还空着位子,沈愿和付清台自然而然地坐下,面带微笑:“诸位不介意我们一道吧?” 先是仙女,后是仙男,哦不,俊郎,在苍南山见过最好看的两个人,如今都在眼前了,陈淮觉得自己今日回去指定得烧炷高香,好好拜拜。 “不介意,不介意。” 他连忙摇头,要陈温掐自己一把。 陈温不客气地掐了。 他疼得嗷嗷叫,绷直了背同付清台寒暄:“上回的冬虫夏草,清台兄用着还好吧?如若还需要,我那里还有一些,还有野山参、当归、鹿茸……” 程昭昭自付清台坐下起便不大自在,只闷头挑挑拣拣吃着饭,陈淮这话却叫她猛然抬起了头—— 那冬虫夏草,莫不是进了她肚子里的那份? 她想去看付清台,最终却只是灰溜溜扯了扯陈温的衣袖,“这山上除了你们兄妹俩,还有没有别的人家里也是开医馆,带了许多补药上来的?” 陈温摇头,刻意压低的话音也挡不住她满满的自豪:“没有,我同哥哥是独一份的。” 所以不只是做饭,上回的冬虫夏草,还是他特地买的? 程昭昭心下有些别扭,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小肚鸡肠。 她病好后就叫山月备下了好几份礼,一份送予替她看病的院长夫人,一份送予陈温,余下两份,本来该分别送予沈愿与付清台,但她当时意识到沈愿骗了自己,以及他背后极有可能就是付清台的时候,她便刻意压下了那两份礼物,谁都没给。 如此看来真是不该。 她病了,付清台大义凛然,又给她买补药,又给她下厨开胃,她却连一份礼都别别扭扭不想给人送,真是太小气了。 用完饭去往学堂的路上,她便同山月讲:“先前备下的那两份礼,不是还没送出去么?待会儿午休的时候,你就送去给衔青,叫衔青代为转交,给付暄和沈愿。” “好。” 眼看着悬知堂已经到了,山月将书箱交给她,“小姐好生念书,奴婢就在外头等着,午膳小姐是要奴婢端回到屋中,还是与陈姑娘一道去饭堂吃?” “回屋吃吧。” 倒不是多讨厌饭堂,只是今早与付清台对坐的每一刻钟都分外磨人,她实在无福消受。 她背着书箱进到悬知堂,与饭堂一样,引起了不少同学的注意,有好几个都是适才在饭堂里打过照面的。 她来的晚,学堂里七七八八已经坐了不少人,只有零星几张桌子是空着的。 她扬起笑,也不认生,指着边上一张矮桌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前排同学回首,点了点头。 “那是没人坐的,你随意吧。” 于是她便在角落里安置了下来。 听苏衔青的话,她十分害怕自己第一堂课便会碰上那不留情面的邢夫子,落座后便赶紧开始温书。 兴许是她自小到大人缘就好,她温书没多久,便有同龄模样的小姑娘捧着书本坐到她身边。 “你叫程昭昭,是吗?” “是,你呢?” “我叫江妩,你也是上京来的?” “是。” 程昭昭听她这样问,来了兴致,“你也是上京来的?” 江妩尴尬地笑了笑,“不是。” 程昭昭遗憾,还以为是同乡。 江妩同她一样,也不是个怕生的,尴尬过后又自顾自问她:“前几日进凝辉堂的那个郎君,是你什么人啊?我在山上碰见你们好几次,见你们总是一道。” 原是来打听苏衔青的。 程昭昭又来了兴致:“那是我表弟,我们俩是一道上山的。” “原来是表弟。” 江妩弯七绕八,又问了许多事情,直到学究来上课,才回到自己座上。 上午两堂课都没遇上过于严厉的夫子,程昭昭收拾东西,打算回屋用午饭,不想,江妩直接又挨了上来,挽着她的手亲热道: “瞧你平时都不怎么在饭堂用饭,午饭咱们还是一道去饭堂吃吧。” 第17章 又是梦 她实在热情太过,程昭昭尚未能说些什么,便被她拉着往饭堂的方向去。 午时的饭堂比早上的人还多,程昭昭只觉老远闻到一股油腻味,不大想接近。 “表姐!” 苏衔青总能在人群中第一个认出程昭昭,纯白的衣袖扬在半空。 “表姐也来这里用饭?” “嗯……” 苏衔青挤到她身边,看出了她的无奈:“表姐找个地方坐下吧,我去给你端些菜来。” 程昭昭连忙点头:“好。” 他又注意到边上的江妩,客气道:“这位姑娘也一道坐下吧,想吃什么我一并拿了。” 江妩便看了看别人桌上的菜,报了几个菜名,而后同程昭昭坐在一处,羡慕十分:“你表弟真好。” 程昭昭也觉得苏衔青挺好,不无得意。 “你自小有个同你一块儿长大的弟弟,他也一样会对你这么好的。” 江妩探了探脑袋,“不过你表弟今日怎么一个人来饭堂了?我平时见他总跟付师兄和沈师兄一道……” “付大哥和沈二哥稍后就来,我担心表姐头一日上课不习惯,便想赶紧吃完饭去看看她,不想表姐竟自己来了。” 苏衔青回来的很迅速,手中的端屉搭了四五个菜,江妩顺手帮忙拿了一个,又看了看一旁坦然坐着的程昭昭,端坐的架势毫无要帮忙的意思。 “昭昭在家中定是千宠万爱的大小姐吧?”她打趣道。 “我么?” 程昭昭抚了抚后脑的发髻,头一日上课,她并没有打扮的多耀眼,只簪了一支白玉雕的玉兰簪子,只不过那块白玉是去岁生辰时母亲送的和田玉,她自以为是十分低调的,不想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不是发簪。”江妩掩了鼻子轻笑,“瞧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怕是太守夫人见到你都只有跟着伺候的份呢。” 程昭昭恍然大悟,跟着讪笑了两下。 “太守夫人何等人物,阿妩你当真是折煞我了。” “什么太守夫人?” 沈愿同付清台到的迟,自觉跟他们一桌坐下。 江妩便是将不怕生的性子发挥到了极致,笑意灿灿道:“方才同昭昭玩笑,言她的性子,便是太守夫人见到了也只有伺候的份呢。” 沈愿挑眉:“这位姑娘是?” 江妩稍顿了下,两颊微红,“我叫江妩,姑苏人士,是昭昭在悬知堂的同学。” “原来是江师妹。”沈愿若有所思,“说到这太守夫人,我恰记得,姑苏太守正是姓江,是先帝末年二甲中的进士,此后一直在江南等地外任,师妹打趣的太守夫人,怕不是自己家里人?” 苍南山书院戒训有言,万不可攀比家世,使同窗之间徒增隔阂,更何况此山间虽学生背景迥异,但卧虎藏龙者众多,区区一个姑苏城的太守,同其他人比起来,都不知拿不拿得出手。 江妩当下便僵了脸色,不知沈愿如何要这样怼她,稍静两息,弱了点声音道:“沈师兄真是会说笑,我不过拿太守夫人做比方,怎就成太守家里人了。” “区区太守夫人,有何好做比方的。”沈愿指着程昭昭,“要做比方,就该往大了做,直言我们这位程师妹,便是上京的侯夫人和国公夫人见了,也要头疼几分的大人物。” 他倒是真敢说,且满脸的玩世不恭,江妩听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心下对程昭昭的判断更上一层。 程昭昭可不知这两人暗地里的你来我往,只顾着埋头吃自己面前的蛋羹,吃完好溜之大吉。 毕竟付清台还在这,她不好多待。 可人倒起霉来,便是吃着蛋羹都塞牙。 她一连吃了三大勺蛋羹,竟是被这软和到不可思议的东西呛了喉咙。 慌忙间接过也不知是谁递过来的水,囫囵喝了下去,胡乱拍了好几下胸脯,脸色才勉强正常。 “多谢。” 她顺着那只拿着茶盏的手,去看它的主人,付清台微微蹙眉的神情毫无征兆地映入她的眼帘。 她想,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多谢付大哥。”她干巴巴的,又说了一遍,声音低到蚊子才能听得见。 可付清台却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俨然是听到了。 她悄悄抬眼,不敢太光明正大地看他。 可付清台却仿佛无所顾忌,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开始给她盛汤。 她脸上渐烧,双手伸出去主动端过那碗刚舀好的丝瓜汤,再一次忙不迭道:“多谢付大哥。” 与昭昭(重生) 第18节 说罢,她将那碗汤一饮而尽,拎着裙摆起身:“诸位慢吃,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付清台空了手,看了看那只原本是自己要喝的空碗,慢慢有点回过味来,嘴角不觉上扬。 可是抢了他汤的程昭昭已经提着她的裙摆慌不择路逃走了。 他噙着笑,若非现下人多,当真是想就着这只碗再继续喝的。 — 程昭昭一路闷头跑回屋子里。 山月跟在她身后,不明所以。 “山月,那两份礼呢?”她问。 “礼在这儿呢。” 山月指了指桌案角落的两份包裹,分别是两支上好的白玉狼毫,是程昭昭去年从自家大哥哥处捎来的。 虽她不怎么对读书感兴趣,但对各类笔墨纸砚,还是很感兴趣的,即便自己用不上,也得四处搜罗来摆在书房里,赏心悦目。 她比对着两份东西,左思右想,喊山月大约过一炷香左右再亲自送去男舍外头。 “到时候他们应当正好用完饭,你去男舍外等等,等到人将东西交去就是了,若已经进去了,便喊衔青转交。” “好。” 山月听她的吩咐,收好包裹,程昭昭拉着她再三叮嘱:“记住,务必要当着衔青的面或是过了衔青的手转交。” 山月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到了点便跑去了男舍那边,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 “三位公子一齐回的男舍,奴婢正好碰上了。” “是吗?” “嗯,表少爷还道小姐偏心,不给他专门备礼呢。” 山月同程昭昭是如出一辙的娇憨。 “不过表少爷也晓得,小姐这是在将他当自己人,对其他两位公子需得见外,自家的弟弟却是不必见外的,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觉得小姐此番做的很对。” 程昭昭目的达到,欣慰颔首。 心想,苏衔青都懂得的道理,那付清台必定也是懂得的。 — “啧。” 沈愿捧着两个礼物匣子,左瞧右看,道:“你的,我的,无甚区别。” “可是你有,我有,苏衔青却没有,这就是区别。” 他勾着笑,“五妹妹这是在告诉你,苏家老三是自己人,你我皆是无甚不同的外人。” 付清台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的礼物匣子。 “你我如今的确都还只是外人。” 沈愿乐呵呵道:“我是外人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指望与她多亲近。可你呢?你留下来,不就是剩这么点指望?” 是只剩这么点指望。 付清台捏着那支白玉狼毫,口不对心,“我指望,却不强求。” “强求也未必不好。”沈愿细细分析,“就凭你这样待她好,先将她娶到手再说,过个一年半载的,她迟早便被你融化了,到时候你们便是郎情妾意,夫妻和鸣……” “可她若融化不了呢?”付清台好似在反驳沈愿的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那便是你待她还不够好。”沈愿道,“抑或是……你待她的好,她都不晓得!” “不晓得?” “是,你为她做的事,你都得说出来啊!” 沈愿仿佛找到了症结所在,起身拍手道:“你看你,又给她下厨,又给她买被褥,又给她连夜送香送饭熬补药,这些事情做下来,有几件她晓得是你做的?” “可是……”付清台踌躇。 “可是什么?我不信五妹妹若真晓得这些事都是你做的,还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付清台叹息:“少惜,她若先前便知晓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只怕是会连夜扛着行李下山。” 沈愿哪管那么多:“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只要你在她面前多多走动,就凭你这么一张脸,就凭你这么一颗赤子之心,我不信程家妹妹真是铁打的果树不开花。 你自明日起,哦不,下午起,便将为她做的桩桩件件,都叫她知道,不然你此番留下来,又将是毫无意义的努力!” — 说归说,下午凝辉堂所有学生被邢夫子拉到后山去教学,他们压根没跟程昭昭碰上面。 悬知堂头一日的课业并不繁重,相反还有些轻松,程昭昭悠哉悠哉,心思也渐放松,是夜用了饭溜过山路,早早地洗漱睡下了。 但许是白日里想付清台的事想多了,此番熄灯后的她又做起了怪梦。 梦中是在既熟悉又不熟悉的英国公府邸,她盘着少妇样式的发髻,同云阳侯家的闺中密友庄成县主云见瑶相见。 昔日的小姐妹如今都已嫁为人妇,厮混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也不叫丫鬟近身。 “你家那位,几日同一次房?”云见瑶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的是羞死人的问题。 程昭昭见自己脑袋发懵了片刻,迟钝不堪:“好似除了新婚之后……” 云见瑶甚为惊奇:“你莫要告诉我,除了新婚夜后,就没了?”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但程昭昭总觉得这些话不能同小姐妹们如实说。 怪丢面子的。 “除了新婚夜后,他都挺温柔的。”她默默改了口,深吸口气,“至于同房,那不是日日都在一个屋里头睡吗?” 云见瑶眼中流露出了羡慕,“果然是新婚的小夫妻,感情就是好,那你家那个,一夜几次?” 程昭昭掐着掌心的肉,脸上强装的温婉快要挂不住。 什么一夜几次,新婚夜付清台折腾的太厉害,她直接睡死了过去,谁晓得他一夜几次! 她想起自己曾看过的那些话本子,含糊不清,道:“也没数过,大抵差不多七次吧……” 而后,她便见到云见瑶震惊到瞪大的瞳孔。 莫非……少了? 她细细回想,眼前却只有暧昧的红烛下,付清台褪去一件件外衫后露出的精壮身材。 看似清瘦的人,褪去外衣后竟是如此孔武有力的模样,程昭昭觉得自己默默吞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想戳戳他的臂膀。 她还想再往下瞧瞧,可是扑面而来都是付清台愈渐粗重的喘息,她被蒙住眼睛,扑倒在鸳鸯戏水的红锦被上,然后,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到最后,一夜究竟几次的问题都没得到解决。 翌日清晨山月喊她起床的时候,她还在梦中掰着手指头,算以后究竟该跟小姐妹说几次才好。 顶着一头混乱不堪的头发坐在榻上,她神思渐渐清明。 而后捂住脸,想,她同付清台果然是做过的! 新婚那次,新婚那次,新婚那次…… 她捶着自己脑袋,暗骂怎么就不能再多梦些呢。 既都做过了,好歹叫她看看才是! 作者有话说: 昭昭(面无表情.jpg):七次,应该是少了! 小付:……我……努努力…… 第18章 过河拆 春梦的后果便是见到付清台连脸都不敢抬了。 程昭昭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明明知道两人之间的过去,却还总是凑过来和她一张桌子吃饭,她看起来很好笑吗?他是在拿她当笑话耍吗? 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他说明一下界限的问题。 可她没脸。 那便只能写信了。 她在课堂上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写了一封给付清台的信,打算托苏衔青转交。 表弟单纯表示不理解:“表姐如今不是日日跟付大哥一道吃饭吗,还有什么信需要我转交?” “叫你交就对了。”程昭昭蛮横表示不解释。 “还有我先前问你的,山里上几日课能够休息?我快有十日不曾下山了,再不下去转转,怕是连外头最时兴什么都不晓得了,你赶紧安排安排,叫我什么时候能下山转转。” “除了告假书,其他时候下山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苏衔青挠挠脑袋,“不过我会尽力为表姐去打听的,表姐不论下不下山,都得好好做功课才是,说不定夫子觉得表姐功课做得好,就放你下山玩了呢。” “知道了。” 程昭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然是没将这话太放在心上。 次日,她盯着传闻中邢夫子留下的课业,两眼空白。 遣山月去找苏衔青,却只得到他不在舍内的消息。 “那我这课业怎么办?”她撅着嘴,将笔架在翘起的唇瓣,浅浅那么一瞥,便瞥见付清台挺拔而立的身影。 他一袭白衣,来到她面前。 惊得她唇上的笔也没接稳,羊毫细软的毛边擦过她的唇角,酥酥麻麻,痒痒的。 昨夜的梦又浮现在她眼前。 褪去外衣后的付清台,宽阔有力的肩膀能够叫她整个人攀在上头;他很重,浑身看起来都硬梆梆的,眼里翻腾的火星苗子,是她从未见过的热烈;他还有很粗重的喘息,尽数喷薄在她的脸上…… “在看什么?” 与昭昭(重生) 第19节 “你……” 话脱口而出后才晓得回神,程昭昭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就地找个洞穴钻进去。 “付大哥。”她强装镇定,“你怎么来了?” 山月赶紧趴在她耳边补充:“方才去找表少爷,就是付公子告诉奴婢表少爷不在的,付公子问了小姐有何需要,奴婢便把小姐的事说了。” 然后你就把付清台请来了? 程昭昭看着山月,简直恨铁不成钢。 “邢夫子的课业不会写?” 付清台替她拾起笔,坐到她身边,扯过她面前的纸张想要查看。 程昭昭却不知哪里来的骨气,压住了那张纸,“不用付大哥帮忙,我待会儿去找何若也是一样的。” “陈淮和陈温两兄妹今日下山去了,你怕是寻不到人。” 付清台说完,又扯了扯那纸的边缘。 这回程昭昭没再那般有骨气了。 “难怪今日用饭都不见人影……”她暗自嘀咕,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下。 付清台顺理成章开始查看她今日要写的课业,其间听她又状似不经意地抱怨:“何若他们缘何想下山就能下山,我想下个山,衔青却告诉我很难呢?” “你想下山?”他用同样漫不经心的语气提问。 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两人说的是全然不相干的两件事。 “想下山。”程昭昭十分诚恳地颔首,额间的碎发飘进付清台的眼眸余光。 他怔了怔,“想下山,写个告假书就好。” “我这般的课业成绩,课都还没上几天,如何有脸写告假书。” 脸面倒是捂的很严实。 付清台抑住想要轻笑的嘴角,将课业推还给她:“上回叫你看的史记,看完了吗?” “那史记原是你叫我看的?” 程昭昭念书向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考完试后谁还看书啊,那本史记,自然是被她撇到了不知哪个角落里。 她不必回答,付清台便从她心虚的神情中窥出结果,道:“邢夫子今日要你们写的这番见解,可以参考列传当中的平原君虞卿篇,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 他讲话的时候,习惯曲着一只手点在纸上,食指修长,单独指着纸面,其余四指尽数向里,白到近乎苍凉的手背,叫程昭昭忍不住比对了下自己的。 还是她的好,她的也白,还是白里透红的白,比付清台的要鲜活有生气许多。 她翻看着自己两只纤纤细手,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未有染过寇丹了,平日里水葱似的指甲,也因为奔波不便而剪掉了。 哎,自从逃出上京之后,她的日子当真是过的一日不如一日,可是表弟最早也要年节才回上京,她太早回去也不像话…… “昭昭?” “昂?” 她抬起头,仓皇对上付清台愈渐深沉的目光。 “讲到哪了?” 她觉着此时此刻,付清台的声音有点凉。 “讲到史记列传……” “哪篇列传?” “……” 程昭昭当真是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史记列传,便是因爱情故事闻名所有话本戏文的司马相如。 她试探道:“司马相如列传?” 这当真是比直接说不记得还气人。 付清台声色不免更冷了些:“邢夫子课业考察极为严厉,你若想学,便好好学,不想学,便……” “我是不会收拾东西下山的!” 她慌慌张张昂高了下巴,一脸正气,好像是谁赶着她走一样。 这倒叫付清台想起来了。 “昭昭。”他试着温柔些唤她,“今早那些信……” 那些矫揉造作,提醒他两人之间如今未有婚约、应当隔些距离的信。 而她如今竟又因为课业的缘故,默许了他留下来帮自己。 他讲题的时候,两人挨得还不是很远。 程昭昭羞愤欲死,从他手中抢过那张答纸,塞进自己的书箱里。 被夫子惩戒便被夫子惩戒吧,反正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不会写便空着,也算一种美德。 可是付清台扯住了她的衣袖。 “昭昭。” 他总是喜欢这样两个字唤她。 “不写完题,是要去后山砍柴的。” 他在恐吓她? 程昭昭憋着一股气回头,百般扭捏之下,还是抱着书箱又坐了下来。 她不敢去看付清台,只盯着纸面,“那你再讲一遍,我认真听。” “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却仿佛在程昭昭的心上踩鼓。 她想,春梦当真是要不得,方才如此剑拔弩张,如今竟还会心跳,如此这般下去,她以后同付清台的每一次相见,岂不都成了心跳排乐? 也不知他听不听得到她的心跳…… 咚—— 她的脑袋措不及防被狼毫敲了一下。 不疼,但醒神。 “再出神,就真的不讲了。” 不想去砍柴的她自然变得低声下气: “不出神,定不再出神!” 悬知堂里愈渐燃起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在一旁的墙上,轻摇轻晃,浅浅也好似有了璧人的模样。 程昭昭终于认真了一回,在他的指导下将整个课业写完。 “多谢付大哥。” 望一眼就知道足够优秀的课业,叫她由衷地感谢付清台。 “不过……”她别扭道,“以后衔青在,我找衔青帮忙就好,再不济,何若还有一些女同窗,想必也都是热心肠的,就不用再劳烦付大哥你大驾了,叫你写我的题,多少也有些大材小用不是……” 她当真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 付清台盘坐在垫上,久久没有出声。 待程昭昭将一段冗长的说辞讲完,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她又深吸了口气,换了种更加小心翼翼的语气,道: “还有,付大哥,你为何原本说好的要离开,又不离开了?” 她该是最知道怎么往他的心头插刀。 付清台仿佛听见淅淅沥沥的破碎声,默了许久,才对上她近乎纯粹到不惨一点杂质的眼睛。 她当真只是在问他问题,没有任何一点坏心思。 也不对,或许有的。 他看见程昭昭悄悄咽了下口水,又接着道:“我原本还打算请你给我一份食谱,我叫山月学着做的,毕竟付大哥你的手艺比这儿的厨娘婆婆好太多了,我喜欢的紧……” 再给你一次机会,程昭昭,说你想吃我做的菜,我就原谅你今日所有的口不择言…… “不过你虽然留了下来,我觉得还是需要向你求一份食谱的,毕竟咱们也没有那么熟,总蹭你的小灶,多不好。” 程昭昭眨着她明亮有神的眼睛。 “付大哥,你要如何才能卖我一份食谱?” 搭在桌角的骨节欲要炸裂,冷到骨子里的声音近乎刻薄。 付清台上下唇瓣轻启,幽幽吐出两个字—— “不卖。” 作者有话说: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出自《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 第19章 是利用 不卖便不卖,这还有些生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付清台是如此小气的一个人吗? 程昭昭心里犯嘀咕,可是教她写课业的时候,看起来也不小气嘛。 “那行吧。” 她兀自开导自己,也许付清台的手艺是为了自家母亲特地学的,不方便外传。 “可是付大哥,现下外头天都已经黑透了,想必晚饭什么的也都被人抢光了……” 不传归不传,能蹭到一点吃的也是好的。 与昭昭(重生) 第20节 知晓她心思的付清台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叫她收拾好东西,随自己去厨房。 已然入夜,灶台上被人收拾干净,没留什么吃的,付清台想了想,还是下了三碗面。 其间程昭昭有些担心他会嫌弃自己总拣现成的吃,什么都不做,也觍着脸问过,要不要帮他打打下手。 却被付清台无情地拒绝了。 也许他是觉得叫她打下手,会降低他煮面的速度,程昭昭悲哀地想,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才发现自己是这般没用。 嗅着递到鼻子底下的酸笋清汤面,她不禁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面还有山月的一份,小丫鬟因着那一碗半点荤腥都没有的素面,回去便对付清台赞不绝口。 “小姐,依奴婢看,付郎君对您也不是没有意思,想要一个人将您捧做天上星手中月实在太难,那付郎君能好好照顾您,万事皆顺着您的意,已经胜过太多了。何况,他先前不是说要下山,如今又不下了,保不齐就是想留下来照顾小姐……” 山间夜路多崎岖,程昭昭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小道上,头也不回地道: “可是你说的这些,衔青和大表哥也都能做到。” “还有我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哪一个不是疼我的?” “可是小姐……” “山月,你可不能因为一碗面就叛变了!” 山月颇没底气地笑了笑,吃人嘴软,反正她是觉得英国公府的郎君相当不错的。 — 次日照旧有邢夫子的课,程昭昭自信满满地将课业呈上去,得到了夫子刮目相看的评价。 “昭昭,看不出你如此深藏不露!” 江妩课间休息时过来:“我方在夫子处看了你的文章,好几处都是绝妙的点睛之笔,以小窥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效。怎么写的,也教教我嘛。” 程昭昭自然不能说是付清台教自己写的。 “都是凭着感觉写的,平时看表弟写文章多了,便也学了点。” 末了,她还不得不表示:“我写文章感悟最慢了,也就是跟着表弟才稍稍有些潜移默化,方法什么的是绝对没有的,你若想学,还是按照夫子所教之法,稳扎稳打,最为妥当。” “是跟着表弟写的呀。”江妩遗憾,“先前夫子们常给我们传阅凝辉堂和明晖堂师兄师姐们的文章,我看你的文章还有点像付师兄的,还以为是付师兄教你的呢。” “怎可能!”她矢口否认,“我同付师兄非亲非故,除了同乡,别无关系,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不过稍提一嘴,昭昭你怎如此激动?”江妩笑着与她耳语,“何况就算是付师兄教你的,你悄悄告诉我,我也不会给你泄露给旁人去,你怕什么?” “可当真不是付师兄教的!” 程昭昭再三强调,才终于叫江妩相信。 只是她走后,她的心里始终留了个疙瘩。 她并不想事事都跟付清台扯上关系,更不想拖累他的声誉。 心不在焉开始了下堂课的学习,邢夫子觉她文章不错,又从院长处知晓了她的来历,有意想给她表现的机会,便在最末留了一题喊她回答: “平原君虞卿列传中,毛遂自荐之轶事流传至今,平原君无识人之大才,揽贤士而不用,此为大错,可读史可知,科举未开之前,世卿世禄一说,已流传百年,既百年未废,必有其可取之处,你便就世卿世禄之中的察举一制,说说利弊。” 什么利……什么弊……? 程昭昭两眼一愣,终于从天外收回神思。 这夫子是在问她问题? 要她当场作答? “夫,夫子……” 她磕磕绊绊着起身,什么察举制,什么世卿世禄,她知道士族总是要巩固自己的利益,可于天下而言,利在何处,弊在何处? 她的希望,又在何处? 她磕磕巴巴,回想着昨夜付清台同自己讲过的东西,可终究想不起太完整的,加之她方在出神,此时冷汗浸满了手心,紧张的厉害。 邢夫子看出了她的异样,又翻找出她的文章看了看:“此文章,不是你所做?” 她赶紧答:“是我做的。” 的确是她一字一字写出来的嘛。 夫子又问:“那你缘何答不上此题?” 她气势立马弱了一大截:“我……” “究竟是谁帮你做的?”夫子面容严峻,想是已经不想就此浪费时候。 程昭昭咬咬牙,垂着脑袋:“的确是学生自己所做,只不过方才学生梦会周公,将昨夜所做之文章忘了大半……” 邢夫子大气:“你在我的课上梦会周公?” “……昂?” 程昭昭尚不明白此事的严重性,直至邢夫子抖着斑白的发须,要她去后山看瓜田,她才清醒,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蠢事。 只是为时已晚,她拎着不知哪个同窗给的一把小破扇子,听他们指路道: “从那边过去,有一条小道,一路往山上去,有一片瓜田,看瓜时只能看不能吃,还得注意其他野兽来偷食,师妹你自求好运吧。” 好歹不是砍柴。 程昭昭居然觉得还行。 只是临走前,江妩来拉着她衣袖,道:“你最初为何不说是你家表弟教你做的?” “昂?” 江妩跺脚:“那样说不准夫子就不会对你继续咄咄逼人了呀,惩戒他们儿郎,总比惩戒你一个姑娘家来的轻松。” “此事不怎么关表弟的事,拉他垫背不大好吧。” 程昭昭看了看手里的破罗扇,“其实看瓜也还行,总不是砍柴就行。” “你竟如此好欺负。” 程昭昭诧异。 她堂堂乾安侯府的大小姐,平时地上摔一下就得好多女使婆子受累的,稍有不高兴便是一大片人绞尽脑汁哄她疼她的,竟还有人说她好欺负。 她只不过稍稍还有那么点羞耻心,觉得不该拖累付清台罢了,至于苏衔青,此事的的确确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 她举着扇子挡了点午间的太阳,“你去用中饭吧,不用管我了。” “那我稍后为你送点中饭过来!” 等到她转身,江妩才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喊。 “不必了。” 天气炎热,程昭昭不是很有胃口,午饭不吃也就不吃了,想着昨晚付清台做的那碗面是真好吃,还是晚上再去厨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守到付清台吧。 看着她带着山月潇洒挥挥手的模样,跟在江妩身边的小丫鬟有些生气: “小姐,您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压根半点不领您的情,您为何还要继续讨好她?” 江妩看了眼她,默默转身去往饭堂。 她的父亲是姑苏太守,姑苏城里的父母官,在这座姑苏城里,说大也大,说小,却也小的离谱。 苍南山书院卧虎藏龙,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可能是不得了的人物,虽说同窗之间不得互相探问底细来历,但她父亲是姑苏太守,一切进过城的路引皆能查到。 所以,她从一早就知道这里所有人的底细。 譬如,说自己家只是开医馆的陈家两兄妹,真实来历是西南药王谷谷主的儿女;素来只道自己是上京人士的付清台同沈愿,一个是英国公府的独子,一个是大理寺卿同郡主娘娘的儿子;还有韩瑜,人虽不灵光,家里却实打实是一方富绅…… 固而,她也万分清楚,新来的这一对表姐弟,姐姐是上京侯府的女儿,弟弟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程昭昭一来,素来不近女色的付师兄都愿意同她一桌吃饭,沈师兄虽依旧我行我素,但言行举止中也可见对她的维护,可见她的不一般。 她只要好好抱紧程昭昭的大腿,与她做成姐妹,融入她的小圈子,那将来,必是不愁什么前途的。 毕竟,姑苏始终只是个小地方,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也只是一直在京城外打转,她想往上走,便只有靠自己。 她一脸愁容,走进人员众多的饭堂。 找到一个食盒,一边往里端着小菜,一边深深不安:“也不知昭昭在后山怎么样了,听说那瓜田平日里还有猹,她同山月两个人,不知应不应付的过来……哎,你说我该为她送哪几样才好?她喜欢吃这胡萝卜么?” 同样在端菜的付清台顿了一下,回头看她。 这人的确是他在程昭昭身边见过的,他记得,叫江妩,沈愿说是姑苏太守的女儿。 江妩抬头,不期然与付清台淡淡的眼眸撞上。 她似乎有些慌张,讷讷道:“付师兄……” 付清台眼神不变,声色渐沉,“你说,程昭昭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昭昭:诶嘿,刺猹去了~ 第20章 湿了衣 程昭昭在山上玩铁叉玩的还挺快活。 她原只是想在瓜棚里看瓜的同时,午睡小憩一下,可是瓜棚的粗制滥造超乎她的意料—— 瓜田中央那个简陋的瓜棚,只以零星茅草与竹叶搭之,热不遮阳,凉不蔽雨,瓜棚中两把瞧着不是很牢靠的竹椅,她同山月一人一把,双双坐下便发出老迈的“吱呀”声。 ——委实不是很妙。 她坐了没一会儿,便觉无趣,同窗给的破罗扇子被山月呼呼呼扇出了热风,直往她脸上送,吹的她心头燥热难当,汗滴涔涔下。 好在她焦躁不安之际,发现了竖在瓜棚边上的铁叉。 据说,这铁叉是被用来驱赶偷瓜的山间小野兽的,而她此番看瓜的使命,便正是负责驱赶走这些不请自来的小贼。 她握着铁叉,横竖比划了下。 家中父亲是武将,几个哥哥中也有走武举之路的,可她却是半点将门虎女的皮毛都没碰着,活脱脱养成了个身娇肉贵、旁人随便碰一下都疼的娇娇儿。 也不知爹娘是怎么想的。 与昭昭(重生) 第21节 她兀自叹息,试图耍起铁叉完成一个漂亮的回旋,奈何铁叉太重,刚被她颤颤巍巍地举起,便仿佛通了天一般,天空中响起一道闷雷,霎时间乌云密布,叫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下雨了。 夏日的雷阵雨是说下就下,程昭昭狼狈地扔下铁叉,想回到瓜棚中避雨。 可她忘了,那瓜棚是个四面八方都能见光的,哪里能遮什么雨。 她和山月不得已,又只能先寻大树遮蔽。 恰此时,大雨瓢泼中,她看见了一只小野兽正从哪个无名角落中钻出来,扑到瓜上便是一阵生啃。 “山月,瓜,瓜,瓜!” 她这时倒还记得夫子叫她来到后山的使命。 说时迟,那时快,她冒雨捡起被扔在杂草堆里的铁叉,视线模糊,对着那只猹便是一阵猛戳—— 自然是一下都没刺中。 她的力道软绵绵的,即便是刺中了,也能叫那小东西轻而易举地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也许是瞧见她居然敢来伤害自己,黑乎乎的猹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将危险凌厉的眼神对准了程昭昭,猛地向她冲来—— 又恰此时,乌云密布的天上又响起一道惊雷,程昭昭手中铁叉落地,飞也似的在瓜田里逃窜起来。 书院发的圆领白袍的书生装委实不是什么好材质的衣裳,她裙摆掠过草丛,被扯下好几块破布,浑身湿漉漉的,拧一把都能接满小半盆水。 她奔逃着,跑出瓜田,正要一头扎进茂密的林子,忽撞上一堵坚硬似铜墙的胸膛。 她着急万分,害怕那猹还在后头追着自己,急急忙忙去捶那胸膛,要他别挡道,赶紧放自己离开。 “昭昭?” 暴怒的雨幕中,付清台唤她的声音太轻,叫她惊恐之下,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昭昭!” 付清台只能扣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雨水浸湿了眼眶,程昭昭艰难至极地睁开双眸,去看眼前人。 一见是他,当即如见到救命稻草般跳上他的身子,双腿紧紧地圈在他的腰身上。 “付清台,后面有野兽,有野兽!” 滂沱雨点下,伴随她声音落下又起的,是瓜田里越来越近的窸窸窣窣声。 她吓得又夹紧了付清台的腰,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脖颈。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快跑啊!” “小姐!小姐!” 山月顶着大雨从瓜田中过来,看见的居然是自家小姐紧紧扒着人家付世子的身子! 她想叫程昭昭下来。 岂料程昭昭一见到她,又是放声大哭。 “山月,你没事吧?那只野兽,那只野兽呢?跑了没有?呜呜呜,它要咬我,山月我好怕啊!” “没事,小姐,它早就跑了,它早就不见了。” “那雨怎么还下这么大?” “……” 山月知晓,她当真是被吓坏了,这雨是大是小又同山间野兽有何关系呢?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付清台。 付清台手里捏着伞,原本该好好撑开为她挡雨的,现下,该去撑伞的大掌却紧紧搂着程昭昭的腰身。 他只一个眼神,山月便乖觉接过了伞。 终于有了挡雨的东西,他抱着程昭昭,往离瓜田最近的一间竹屋去。 程昭昭一路上都在啜泣,趴在付清台肩头,怎么也不肯抬起脑袋。 那竹屋其实离的并不远,就是以防山林突然下雨,供人遮风避雨用的。 竹屋昏暗,里头一个人都没有,还有一股陈年腐旧的破败气息,但好在有一床冰凉的竹榻,能够叫人休息。 程昭昭浑身湿透,被放在冰凉的竹榻上,身子甫一接触到竹板,便冻的直发抖。 山月想上前,却发觉付世子离得更近,她家小姐已经不管不顾,抓着付世子的手臂缩进了他怀里。 幸而付世子是个君子,一双手搭在竹榻上,从未动过。 “你撑伞回去一趟,自己换身干净的衣裳,再给你家小姐也拿一身干净的。” 付世子声音清凌凌的,与平时无大不同,细听还有几分愈加镇定的感觉。 不愧是英国公府出来的,见过大场面。 山月点点头,赶紧撑伞又冲进了雨幕里。 “昭昭。” 她走后,付清台声音耳听得越发喑哑,双手慢慢抬上去,扣紧程昭昭的腰间。 程昭昭惊魂未定,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雨水浸湿的白袍,又经枝丛轻扯,湿答答乱糟糟紧贴在身上,轻易勾出身前的饱满,以及腰间的细软。 她浑身上下都挂着水,连带着付清台身上也沾了不少的湿漉。 “昭昭。”他又沉着嗓子,轻唤了一声。 “嗯。”程昭昭窝在他怀里,回答的声音跟猫儿叫一般,细若游丝,惊魂未定。 “松手,我去升个火,烤烤身子。” “不用升了,你,你别走就好。”程昭昭挽着他一只臂膀,死死抓住不放。 身前那股饱满便这样贴在他的手臂上,叫他想移开都不能够。 他是见识过她所有玲珑曼妙的。 亦知晓,素日裹得严实的衣襟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喉咙痒的厉害。 他想叫自己别低头去看她,可是程昭昭靠在他手臂上,越贴越近,越贴越近,叫他实在想忽视都难。 支起的小窗能够看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景,台前青阶,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脏的只是他的心。 他动了动喉结,在程昭昭又一次靠上来之后,俯首去看她。 她在轻轻颤抖。 在哭吗? “昭昭?” 他不会说别的话,只是抬起常年握笔粗粝的大掌,慢慢去抚她的脸。 触手是温润晶莹的泪水。 “付,付,付清台……” 她抽抽噎噎地抬起脑袋。 发髻胡乱散在脑后,雨水泪水混在一起的脸颊,既凌乱,又叫人陡生怜惜。 “我是不是好没用?” 她抽抽搭搭地问。 “我若是能答上夫子那些问题,就不会被罚了,是不是?” 她缘何会被夫子罚到后山看瓜,江妩都已经告诉他了。 “为何不说是我教你写的?”他轻轻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刻意压着自己满是浑浊的嗓音。 “你,你都已经教我写了课业,我如何好再连累你。” 虽娇气,但还是个很有原则的。 付清台没忍住,将她轻轻拎起,叫她能够更加放松地靠在自己肩上。 “其实说是我教你写的也没事,夫子不至于会罚我,只会叫你日后更加用功就是了。” “我用功就能不再来后山了吗?” 听着阴影委实是挺大。 付清台抱着她的腰,低低“嗯”了一声。 “付清台,那你们教我念书吧。” 听着又像是一时兴起的决定。 付清台不置可否,“不是衔青就够了?” “你不要小肚鸡肠嘛。” 程昭昭松了他,自己擦干眼泪,可惜脸颊和眼眶一个赛一个的红彤,看上去仍旧是受尽了委屈的可怜样。 “你教我,衔青也教我,沈二哥哥念书也好,你问问他愿不愿意也教教我,你们三个教我,我必定能学的很快的。” “还把少惜也算进去了?” “沈二哥哥念书跟你一般好,自然也是要算进去的,还有何若,好歹也在明晖堂呢。你们都好厉害,付清台,我也想进明晖堂。” 这问题困扰付清台许久。 “你为何想进明晖堂?” 若只是来山中避世,随便去哪个学堂都该无异才是。 程昭昭低头,晃了晃脚丫,雨水打湿的鞋袜穿着难受,可是在付清台面前赤足又实在不好。 她缓缓道:“我入学时,院长说他当年曾见过祖姑奶奶一面,他将祖姑奶奶夸的千般万般好,称她是天下人的英雄,我能进这书院,大抵也是托了祖辈们的福。” 与昭昭(重生) 第22节 “那同样是程家的女儿,我怎么着,也不能太差吧?” 或许是方才的温存给了程昭昭错觉,叫她不知不觉,也愿意跟付清台说说心里话了。 她希冀着付清台能给自己一点安慰和鼓励的。 可是雨滴顺着屋檐轻落,付清台的情绪也似雨珠般断断续续,叫人捉摸不透。 “若只是为了面子,这书倒也实在没有必要念。” 他没有给程昭昭安慰和鼓励,只是轻而易举,打碎了她华丽缱绻的梦境。 程昭昭愣了愣,茫然失措地望向他。 自此绝交的话已经滚到了嘴边,她却看见付清台离了竹榻,俯身蹲在了自己面前。 他握住那双湿漉漉的鞋子,将它们取了下来。 娇嫩泛白的玉足被他锢在掌心,足底,是灼烧至心肺的热。 第21章 不用了 付清台拎起自己的衣袖,将她的脚裹在其中,一下一下,轻柔地擦去湿润的触感。 寡淡的神情看起来是那么漫不经心。 可是程昭昭能感受他的用心。 哪有人给朋友擦脚,一个脚趾一个脚趾细细擦过去的。 她不大自在,粉嫩的脚趾难堪地动了动。 若说方才扑进付清台怀里,是情急之下惊慌失措,那现下清醒着,任凭他抱着自己的脚是怎么回事? 姑娘家的脚,是只能给夫君看的。 她渐渐蜷缩起脚趾,将擦的差不多的脚抬到了竹榻上。 “多谢付大哥。” 她轻轻嘟哝,听得山月踩着雨水而来的声音。 “小姐。”山月抱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踌躇在门口,似乎对还半蹲在地上的英国公世子有些不解。 付清台恍若无事地起身,自觉走去了外头檐下。 老旧吱呀的关门声,终于叫程昭昭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定了下来。 她快速地换好衣裳鞋袜,理好发髻,走到门边上,敲了两下。 也不对,明明是她在屋内,她敲什么门? 她径自打开门,看见付清台背对着她静立在檐下,原本纯白的衣裳被她沾上了许多污泥,却也没有挡住他君子如竹,不弯不折的气质。 不近不远地瞧着,竟有几分孤单和落寞。 她上前几步,福了一福:“今日是我失态了,多谢付大哥及时出手相救,他日回到上京,必定好好相谢。” “怎么谢?” “昂?” 程昭昭没想他会突然回身,问这个问题,脑子迟钝了几息,想的居然是话本子里最常出现的四个字—— 以身相许。 不不不,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怔愣的时候,付清台已经替她想好了答案。 “也不用回到上京,眼下便有个机会,过几日我要替师长下山去采买,你来帮我提东西吧。” “下山?” 程昭昭的小耳朵敏锐地听到自己十分感兴趣的字眼,当即来了精神。 “付大哥你要带我下山?” 付清台不咸不淡地纠正她:“是你要来帮我提东西。” “好,提东西便提东西!” 她已然完全忘记了适才的尴尬,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山”这两个字。 “不知付大哥所说的过几日是何日?我好早些同师长写明告假缘由,准备准备。” 下个山而已,付清台不解:“准备什么?” “准备衣裳同首饰呀。”程昭昭紧紧压住心下的雀跃,不敢表露太过。 “付大哥你不记得了?今日是七月初三,马上就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姑苏城里必定热闹!” 可是那满怀的兴奋又怎么能压得住呢。 付清台望着她星星泛滥的双眸,轻微应了一声。 “七夕集市多,那便七夕去吧。” “好!” — 七夕的集市给了程昭昭莫大的欣喜,她一路回到屋中,嘴角都是上扬的。 “山月。” 她扑到细软的锦被上,深吸了口气,“你先前说,付世子都有哪些好来着?” 山月首当其冲便道:“会下厨!” 而后又道:“还会照顾人,小姐你看,咱们这回可是要多谢付世子了呢。” “是要谢谢他。” 她褪去鞋袜,抵着脚跟在榻上,翘起自己弯弯的脚趾,想起付清台俯身为自己擦拭的模样。 自有记忆以来,除了爹爹,似乎便再没男子见过她的脚,便是哥哥们也是绝对没有的。 可付清台却那般自然地捧起了她的脚。 是还在把她当他的妻子吗? 可他们明明没有关系了的。 她犹犹豫豫地想着,忽然醒悟:“对了,付清台如何会知晓我在后山看瓜田的?” 咚咚—— 门外的两声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江妩端着食盒,等在外头:“昭昭,你回来了吗?” “回来了!”程昭昭赶忙穿好鞋袜,喊山月去开门。 “昭昭,适才下雨,可把我担心坏了,我本想去后山看看你,结果碰到山月回来拿衣裳,言你已经安然无恙,真是谢天谢地,佛祖庇佑。”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端出一盘盘已经凉透的菜肴。 “饭菜都不怎么好吃了,要不我还是去热热再给你送来吧?” “不必了,这些叫山月去就好。” 程昭昭看着几道摆在桌子上的菜肴,微冻的油水表面泛着一层晶莹的光,兴致缺缺,却还是颇给面子地喊山月去加热。 虽然加热了她也不会吃就是了。 “阿妩,以后你不用做这些的,我都说过了午饭不想吃便是不想吃,饿一顿也不会怎么样的。” “那怎么可以?你这么娇弱,把你饿坏了,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江妩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噙了笑。 “昭昭,听闻你去后山看瓜田了?” 刚回到山上的陈温也摸到了程昭昭的屋子,见大门敞着,便自顾自走了进来。 “可真有你的,敢在邢夫子的课上公然称自己梦游周公,他胡子估计都气歪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怎也知晓此事了?”程昭昭捂着脸,“你们山间,难道就没有秘密的么?” “整个学堂的人都瞧见了,还能有何秘密可言?” 陈温见她脸颊绯红,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 “居然没事,我还以为你在后山看瓜遇上雷雨,又要娇滴滴的生一场大病呢。” “我这不是恰好碰上了……” 付清台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程昭昭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去。 “我这不是恰好找到了避雨的竹屋,躲过了一阵嘛。” 她趴在桌子上,绝望道:“怎么办呐,何若,阿妩,我这么丢人的事迹,如若被传的全学院都是,那岂不是再无颜见人了?” “都是同窗,知道便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的。”江妩宽慰她,“过几日七夕,我正要下山回家一趟,可要替你带什么东西么?” “不必了。”她甩着小脑袋,发髻上的短穗流苏轻晃,“七夕我也要下山。” “你也要下山?” 江妩诧异。 “莫不是会情郎?” “哪里呀!”本就绯红的脸颊又染了几分酡颜,活生生同吃醉酒了一般。 程昭昭娇嗔道:“是,是替付师兄搬下山采买的东西。” 江妩淡笑,心里同明镜似的:“付师兄要人搬东西,怎不找那些身强体壮的男郎,偏找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 “那是我欠了他人情!” “哎呀,替付师兄搬东西,阿妩你也能想多,真是的。” 陈温大咧咧道:“众所周知,咱们苍南山上有两位极不近女色的人物,一位是长期借住在我们后山的清虚小长老,吃斋念佛,无欲无求,另一位,便是付师兄!” 与昭昭(重生) 第23节 说完,她的神色又变了变,露出了挡也挡不住的姐妹茶话之魂,刻意压低了声道: “听闻付师兄刚到苍南山的时候,因为样貌实在太过出众,惹得书院中为数不多的女弟子,几乎都对他许了芳心。” “可惜那时候付师兄才十二三,尚不通情理,生就一张冰块脸,许多姑娘都被这股气势拒之门外,唯一坚持下来的那个,一路跟着付师兄从明晖堂到凝辉堂,在两人都过了十五的生辰之后,便鼓起勇气,再度向付师兄表明了心迹……” 程昭昭听得紧张:“然后呢?” “然后,付师兄自是没有搭理那位姑娘,听闻那姑娘去是笑着去的,结果是哭着跑走的。” 陈温抖了抖身子,仿佛自己已经感受到了那股不近人情的寒凉。 “所以付师兄叫你下山同他采办东西,那便真的是采办东西,昭昭你万不能想多,不然到头来,伤心的可是自己!” “虽然你这份姿色,已经是我平生见过最明艳无二的了。”陈温惋惜,“奈何你碰上的是付清台,哎。” 程昭昭听她说的,也没由来抖了抖身子。 所以什么突如其来的亲近,什么温柔体贴的照顾,都只不过是假象。 他指不定只是把她当朋友家的妹妹,顺便又是上一世的妻子,好生照顾罢了,男女之情,怕是半分都没有的。 好险,差点便要想多了。 程昭昭拍拍自己胸脯,送走陈温和江妩后,不禁又扑到榻上怨天尤人。 果然世间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的,同付清台的婚事能叫她拥有这个浑身上下都寻不出一丝缺点的男人,却也会叫她失去夫君炽热的爱。 她何时才能遇到话本中那样生如谪仙一心一意的郎君呢? — 被邢夫子罚去后山的事传的太广,程昭昭这几日是无颜再去饭堂用饭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学堂,她独自趴在桌子上,百无赖聊地翻着书页。 看不大进去。 正想着要放弃,身边轻微的脚步声落下,付清台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人笼罩其间,披着夕阳的余晖,霎是瞩目。 她差点没移开眼,“付大哥你怎来了?” “不是你说想要赶紧念书,升至明晖堂?” “可你午时不还说,如若是为了面子,这书倒也实在没必要念吗?” 那是午时。 午后他回去特地问了沈愿,沈愿劈头盖脸就是好一顿说教,言,只要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不管她做的对不对,都得支持。 于是他便来了。 可是程昭昭思及陈温告诫的话,一个挺身而起背好了书箱,马不停蹄道:“不必了付大哥,我找衔青也挺好的,你还没用晚饭吧?赶紧去吧,我也要去找何若她们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小付:所以作者为什么要给陈温安排嘴巴? 作者:喵喵喵? 第22章 同心佩 程昭昭一路跑至陈温的屋子,发现她正在桌前看药理相关的书籍。 陈温的屋子与她的其实一般大,但是是同另一个姑娘同住的,一人一半,就显得不是那么宽敞了。 眼下另一个姑娘不在,她便坐到了陈温身边。 “你平日里不仅要习苍南山的课业,还要兼顾药理?” 她对陈温是相当佩服的,苍南山书院女学生本就不多,能进明晖堂同凝晖堂的更是凤毛麟角,陈温早已是个中翘楚,程昭昭觉着自己若是她,走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嗯,家中只有我同哥哥两个孩子,医馆却开了好几家,父亲早早说过,这些医馆到时我同哥哥一人一半,基本的药理,我们都是要学的。” “那你到时岂不是医馆的掌柜小娘子?”程昭昭玩笑道,“尚未问过何若你是哪里人士呢,家中开医馆,随随便便便能拿出冬虫夏草人参鹿茸,出手也忒阔绰了。” “哪有你京城来的程娘子出手阔绰。”陈温也取笑回去,“随随便便的一支八宝累丝金凤簪,说送也就送了。” 程昭昭听出,她这是在提江妩的事。 江妩同她一个学堂,这几日两人时常一道上学用饭,午时她被罚,她还惦记着给她带了饭,她程昭昭素来不是个喜欢欠人人情的,便也同当初待陈温一样,拿出了自己的首饰匣子,叫她选了一支。 她选的那支八宝累丝金凤簪,是及笄的时候宫中的贵妃娘娘送的,说是宫中匠人的手艺,每一缕金丝的雕琢都完美到不可思议,栩栩如生,饶是她自小见过奇珍异宝无数,又同贵妃娘娘实在没什么交情,也对那支金凤簪爱不释手。 上回给陈温选首饰的时候,陈温便没有选那支凤簪,她还以为江妩也会同陈温一样。 着实是肉疼了好一会儿。 “给你长长记性也好,心疼吧?下回还敢把首饰全都这么光明正大拿出来叫人挑选吗?” 程昭昭摇的脑袋比拨浪鼓都快:“下回再也不叫人挑首饰了!” 陈温同她相视一笑,戳了戳她的脑袋。 她便干脆赖在了陈温身上,靠着她道:“何若,你教我念书吧,我真的也好想进明晖堂,我不想再被夫子惩诫,也不想再丢脸了。” 陈温稀奇:“被夫子惩诫一次便是丢脸,那这苍南山上几乎就没没丢过脸的人了。” 可她不仅有自己的脸,还有家族的脸。 程昭昭欲言又止,只是扒着陈温道:“好何若,求求你了,你就教教我吧,我定会好好学习的,你可以监督我,还有衔青,你们可以一道看着我……” 她嗓音娇柔柔的,还有身躯也是,软若无骨,晃得陈温心都融了半截,忍俊不禁,“那此番你又要如何谢我?” 程昭昭福至心灵:“我给你带姑苏城里的好吃的!” “我今日可刚从山下回来呢。” “我下山那日是七夕,不一样的,定有许多平日里没有的集市,好何若,如何?” “七夕七夕,我看你满脑子都只有同付师兄下山去过七夕了。” “你……别老提付师兄嘛。” 程昭昭一听到付清台,脑袋便缩了回去,心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子微红。 “你今日缘何提到付师兄便怪怪的?”陈温打量着她的异样,附过去道,“莫不是你也……” “没有!” 程昭昭忽的仰起头,嘴皮子动的比脑子还快—— “绝对没有,不可能会有,绝无此种可能!” 一次跌倒过的地方,怎么还能再跌一次呢。 话尚未说完的陈温:“……” — 转眼便到了七夕这日。 程昭昭一连好几日都躲着付清台,这日终于没有再躲的理由,规规矩矩等在山门外,等他来带自己下山去。 书院里眼瞅着大家都是没什么异动,但程昭昭于细心处多番观察,发现每个人其实都是相当重视七夕这个日子的。 譬如,寻常时候只一根木簪束发,百年不换的唐师兄,这日居然换了一根青玉的;又譬如,寻常时候几乎不洗头的赵师兄,这日居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山茶的清香;再譬如,眼前这位朝她自信阔步而来的韩瑜韩师兄,居然在书院中堂而皇之换上了自己光鲜亮丽的月白衣裳。 “韩师兄,你也要下山?”她热络道。 “不是……” 韩瑜对着她,负手而立,肉眼可见地有些局促。 程昭昭今日要下山,固而也没穿学院里统一的圆领白袍,而是换了一身自己带的紫薄汗齐胸襦裙,搭之以紫紶的披帛,其下挂着长条穗子,很显娇俏活泼。 加之她本就清水出芙蓉的样貌,额间点了朵梅花,只衬得那梅花直要在她额前盛开,亭亭而立。 韩瑜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师妹今日真是……别出心裁,恍若天仙。”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这般的称赞。 程昭昭很是受用地点点头,矜持道:“多谢韩师兄夸奖,韩师兄今日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师妹哪里的话。”韩瑜摸了摸脑袋,“师妹今日如此盛装,是要下山参加灯会吗?” “灯会?” “是啊。”韩瑜道,“师妹不知吗?今夜姑苏城东有灯会,城西有庙会,城南城北不设宵禁,供人玩乐至天明,师妹要下山,可不能错过了。” “原来如此,多谢韩师兄提醒!” “没什么,那灯会庙会年年都有,你头两年玩个新鲜,时候多了便也觉得无趣了。” “师妹……” 韩瑜背在身后的双手直冒冷汗,一边唤着程昭昭,一边紧张地直咽口水。 “我有一自小带在身边的同心结玉佩,我娘说,若遇上心仪的姑娘,便亲手将此玉佩交给她,今日乞巧佳节,我想将此玉佩……” 韩瑜紧紧扣着手中两瓣同心结玉佩,想把它们提到身前,甫一抬头,忽见一阵清风掠过自己身前。 今日的付清台也没有着书院的白袍,空青的衣裳叫他整个人瞧来更加空灵,飘渺好似在云间,唯有他向人投来淡漠的神情时,才有那么一丁点烟火气。 可是这烟火气……也是冷的…… 韩瑜没由来抖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为何,突然不敢再拿出来。 “清台……”他声音有些发虚,“你今日也要下山?” “嗯。” “可巧。” 他虚到开始讪讪发笑,不知是害怕付清台看见自己表明心迹的时刻,还是怕他站在此处,徒抢了自己风头。 “今日好多人要下山,程师妹正巧也要下山……” “不巧。” “昂?” 与昭昭(重生) 第24节 韩瑜怔怔,没反应过来。 付清台睥了眼这几日一直躲着自己、今日却盛装打扮的程昭昭,眸色愈淡: “我说不巧,程师妹,今日同我一起下山。” 作者有话说: 小付:不巧,程师妹今天跟我一起过节~ 第23章 七夕上 姑苏,江府 对于年轻的男郎和女郎来说,乞巧节是再重要不过的节日,太守江知召府门前,大大小小的马车络绎不绝,身着各色绫罗绸缎的少年少女鱼贯而入,来赴这场由太守夫人举办的宴会。 “阿妩,你真是好命,身在太守府邸,瞧今日这些来赴宴的公子,恐怕都是你爹娘叫你挑选的对象呢。” 男女宴席由假山隔开,姑娘们在西边,簇拥着江妩,以她为首 ,以她为重。 身为太守千金的江妩今日着了一身粉黛色襦裙,早习惯了这种奉承,低头莞尔一笑,顺手抚了下头顶发髻。 “呀,阿妩,你今日这支凤簪好生漂亮!” 自有姑娘发现了她的用意,眸中流露出了十分的艳羡。 别的姑娘便也纷纷将目光投到了她的发鬓,瞧见了那支珍贵异常的八宝累丝金凤簪,金灿灿的凤簪照耀在太阳底下,每一缕金丝都仿佛得到了无限生机,翩翩直欲起飞。 江妩浅浅抿了下嘴:“是为了今日乞巧特地准备的,诸位姐姐妹妹瞧着可好看?” “好看,简直好看到不能再好看了!” 在场众人,无有不称赞她头顶这支凤簪的,甚至不少人起了心思,纷纷打听道:“阿妩这支凤簪是哪里买的?城东的金玉楼,还是城西的福满堂?我好叫人赶紧也去做一支。” “不是姑苏的东西。”江妩等的就是她们这些话,眸中笑意更深一层。 “不是姑苏的东西,是哪里的东西?”富甲一方的方家小姐连忙问道,“钱塘的?扬州的?还是金陵的?” 她爹在江南一带生意做的广,只要是这边的东西,她都能弄来。 江妩故意兜着圈子:“也不在江南。” “那究竟在哪?” 众人纷纷央着她赶紧说,她卖够了关子 ,才不徐不缓,琅琅道:“是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 眼下围在江妩身边的姑娘们,论出身也是各个不低,家中父兄多半都在姑苏有着一官半职,或是当地的富绅豪族,商贾巨富,但是一说起京城,众人脸上便不约而同黯淡了几分,脸色也更加惊奇。 “阿妩说这簪子,是京城来的?” “是。” “原来如此,京城来的簪子,便不是我们这等穷乡僻囊能比得了的了。” 有人齿中漏酸,道:“阿妩今日对这些来赴宴的公子都兴致缺缺,怕不是,早想好了要往京城做高门大户的娘子?”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江妩自也不是个吃素的,任人挤兑。 “我这支簪子,只不过是京城一位富家小姐相送,我与她相熟成了好友,这才有了她的赠礼,到你们口中,如何就成了要往京城做高门大户的娘子了?” “我们不过玩笑,阿妩慌什么。” 那人轻晃团扇,凤眸微眯。 “不过我说的也算是实话,凭阿妩的样貌与姿容,又在苍南山书院求过学,将来去往京城,做个伯爵侯爵府家的娘子,也未可知,只盼是,飞黄腾达之日,还得记得我们姐妹才好。”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都纷纷道起贺来,揶揄她日后必定能成为京城的江娘子。 江妩心气高,自然爱听这些体面话,席间又有人道,今夜城东的灯会好,夜里不如大家一道去看看。 她本不欲抛头露面,但听说那边还有她素来针锋相对的陆家姑娘在比武招亲,细想一番,也还是答应了。 八宝累丝的金凤簪,在烈日的照耀下,显得栩栩如生,熠熠闪光。 — “城东有灯会,城西有庙会,城南城北夜间集市还可以玩乐至天明,付师兄,这姑苏城里的乞巧节,还真是花样繁多!” “嗯。” 下山这一路,程昭昭的小嘴便没停过,一下说这里有好玩的,一下道那里有好玩的,不断疯狂地暗示他,该带她多去看看才是。 生怕付清台不记得,这些都是适才在山门处,韩瑜告诉她的。 两人一路走到山脚下,付清台才终于开口与她说了句话—— “日后若再有其他师兄弟跟你搭话,你一律需要谨记保持距离,否则,再如同今日这般招来别人的心意,麻烦不说,若是传回到上京哪些人的耳朵里,于你自己也不好。” 程昭昭自然知道这些,她自小天生丽质难自弃,一到这山上便会招人喜欢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付清台的态度。 她道:“那我最需要保持距离的,不应该是付大哥你吗?” 毕竟上京可不少人家知道,他们两家正在议亲呢。 “……”付清台别过脸去不看她,指着一边道:“那边有租赁马匹的地方,但是没有马车,你要自己骑马,还是……” 他话未说完,程昭昭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要自己骑一匹马,还是要与他同骑一匹? 话本里两位主角儿总是因为各种机遇凑到一块儿,因着凑巧的只剩一匹马,一间房,一张床……最后成了一对儿璧人。 她同付清台虽从前有过一段缘,但也不能这般来,与他同骑一匹马,万一骑出感情来了,那可如何是好。 可若付清台是照顾她是个姑娘家,今日又穿了这般好看的裙子,不便一个人骑马,想要邀请她一起骑,那她虽然要拒绝,也不能拒绝地太直接,害他面子受损…… “昭昭?” 付清台见她又出神,只能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要自己自己骑一匹,还是步行进城?” “昂?” 程昭昭终于从自己沉浸的幻想中回神,“步,步行?” 上回从姑苏城里坐马车到山脚下就花了好多的时间,步行进城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程昭昭不可置信,这等情况,他竟都不邀她与他同骑一匹马! “嗯,骑马或步行,你看如何?” “我看——” 程昭昭郁闷不已。 我看你个榆木脑袋,就一辈子不要娶妻祸害人家姑娘才好! 又想起何若当日曾告诫自己的话,程昭昭万分确信,她当真是一句都没说错,即便是在七夕与付清台一道下山采买,也就真的只是采买而已。 她闷闷道:“不必了,我自己会骑马。” 京城宴会的玩乐通常不过那几样,诗会、马球会、夜宴赏乐、投壶捶丸……程昭昭虽自小娇气,但各种该学的还是一样不会少。 她和付清台一人一匹马,匀速进了姑苏城内。 烈日当头,两人一进城便先寻了间茶舍。 其实是程昭昭又渴又累,强拖着付清台进去的。 姑苏的茶舍与上京的装扮有很大不同,同样是小桥流水的亭台水榭楼阁,可就是比上京的要有韵味些。 或许江南水乡,多的就是这等韵味。 付清台坐她对面,半点无心周遭,只专心清点今日需要采买的东西。 程昭昭捧着菜单,兀自将她感兴趣的茶水果子都点了个遍。 一不留神,便点的有点多。 江南的茶水点心与上京的有很大不同,她每一个都想尝尝。 面对铺满整张桌子的精致吃食,她果然胃口大开,在动筷前,笑却突然僵在脸上,突兀地摸了摸自己腰间—— 山月不在身边,几十个丫鬟仆妇也不在身边,她是连钱袋子都没有的! 在上京城里出门总是前前后后围满了家丁仆妇,山月空花等几个丫鬟对她更是寸步不离,不论她想要什么,只用告诉身边人去买就是了,哪里需要她堂堂的一个大小姐亲自掏钱。 所以她从没有自己身上带钱的习惯。 今早出门,也只顾着给自己美美地上妆,换好看的衣裳首饰,身上披的戴的,无一处不是精心挑选过的,可就是忘了这顶顶重要的钱袋子! 怔愣了有两息,她突然又端起了笑脸,笑嘻嘻地往付清台面前先塞了两盘果子,又给他递了一杯自己觉得不错的紫苏茶饮,捏着嗓子道:“付大哥下山采买,辛苦了,多吃些。” 狗腿的十分明显。 付清台打量她薄纱似的衣袖与腰间挂坠,一语道破:“没带钱?” 她笑意不减,直接拾起一块桃花糕饼塞进了他的嘴里,娇俏地眨一眨眼。 “你也吃了,记得要付钱呀!” “……” 付清台垂眸,舌尖渐渐弥漫开一股甜腻的味道,越往下,便看到她放在自己唇边的那只手,手指无可避免,触到了他的唇瓣。 很软,很温和。 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程昭昭很快便将手缩了回去,只剩桃花糕还卡在他嘴里,不上不下,没了支撑。 他没有反驳她,而是将手撑在她移开的那块地方上,慢慢将桃花糕塞进了嘴里。 太甜了。 不是他喜欢吃的。 可是程昭昭一个一个,倒是吃的很快活,桃花糕,水晶绿豆饺子,雪花软酪……茶也点了三盏不同的,一口糕点一口茶水,倒是会享受的紧。 他看了会儿,又抬手去拿了一块桃花糕。 低头继续看单子,恍若无事。 “听说了吗,今夜城东那边的灯会,还有陆家的小姐比武招亲!” 与昭昭(重生) 第25节 “可不嘛,那陆老爷是个大善人,今夜全城陆家的酒楼,都不要钱,就连乞丐也能进去要只叫花鸡呢!” “什么?那今夜还不得上陆家的酒楼,吃上他一顿上好的八仙过海!” “就是就是,今夜便去城东的陆家酒楼!” 桌子底下,程昭昭轻轻用脚碰了碰付清台,“今夜去城东的陆家酒楼?” “嗯。”对方不置可否,抬头的瞬间又将她轻易看破,“你想去看比武招亲?” 程昭昭来了谈话的兴致,撑着脑袋凑近了些,低声道:“先前永昌伯府周家的小姐,也是比武招的亲,招进来一位赘婿,瞧着风流倜傥,人模人样,不想最后却是将永昌伯府害的差点全家丧命呢。” 付清台久居苍南山,哪里知道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家族秘辛,很配合地挑眉:“还有这事?” 程昭昭很严肃地点点头:“便是听说了这事之后,我娘才打定主意,此生必不叫我低嫁,必要为我寻一门当户对的好郎君!” 所以最后选来选去,就选中了他。 付清台静静看着她,眸光与她对上的刹那,瞧见她脸颊微微升起的红晕。 有些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 “吃,吃点心吧。” 程昭昭一霎有些无措,下意识又捻起一块糕点递向他。 可她这回意识到自己不对了。 递了一半的手顿在半空,瞬间又收了回去。 付清台顺从着微微张开的嘴也停在一半,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块绿豆水晶饺,被程昭昭反手塞回了她自己嘴里。 腮帮子一股一股,还有点小松鼠的娇憨。 他默默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紫苏饮。 寻常时候都是刚刚好的清香与沉郁,此刻来说却是太淡了。 又等程昭昭吃了会儿,见桌上摆盘都干净的差不多了,他才抬头喊掌柜的来结账。 笑面春风身材丰腴的女掌柜抱着账本和算盘过来,笑吟吟道:“二位生的如此貌美登对,可是夫妻,或是互相的意中人?今日是乞巧佳节,本店啊,为来店里吃茶的每对男郎女郎打折,满一锭银子,减三十文!” “……” 程昭昭嘴里还塞着东西,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睛,立马加快了咀嚼的步伐,想要跟老板娘解释。 但付清台可能不是很在乎这种被人误解的事情,沉默着低头掏出了钱袋,在掏出了一锭银子之后,才想起多问一句: “桌上这些东西,满一锭银子了?” “满了满了,瞧两位是生客,便打个折,刚好算一锭银子。” 程昭昭点的多,一锭银子的确是要的。 付清台状似精打细算:“那减三十文,是吧?” “是是是。” 女掌柜最喜欢这种生的好看,给钱又爽快的郎君,收了付清台的一锭银子,高高兴兴地给他还了三十文的返钱,还说了许多恭祝百年好合、情深意长的祝语。 付清台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肉眼可见的,五官都柔和起来。 程昭昭跟在他身后走出茶舍的时候,犹犹豫豫。 “付大哥……” 付清台走在她身边,肩膀堪堪遮住她的脑袋。 “怎么了?” “那个掌柜说,互相是夫妻或是意中人,才打折……” “嗯,我知道。” 付清台站定,一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程昭昭不敢与他直视,慌忙低下脑袋,“那你还……” “我最近手头比较缺钱。” “昂?” 程昭昭盯着他腰间不知价值几何的和田玉佩,还有身上这套一眼便能瞧出是蜀锦料子做的衣裳,不明白他缘何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 三十文,够他随手买支笔么? 可他就是能面不改色,并且相当漫不经心地与她又强调了一遍—— “嗯,缺钱,有何问题吗?” 作者有话说: 柿子:该省省,该花花…… 第24章 七夕中 没何问题,出钱的才是大爷。 程昭昭把话收住,默默摇了摇头。 付清台轻睥她一眼,带她先去干了正事——采买。 东市西市各逛一圈,所有东西几乎便都齐全。程昭昭跟在他屁股后头,发现他不论走到哪,都是直接给掌柜报自己所需要的数目,而后落下苍南山书院的大名和印章,叫人直接送到苍南山上去,压根不需要自己动手,便隐隐觉得奇怪,她不是下山来替他拎东西的么?东西呢? 付清台似乎窥中她心中所想,抬眼淡淡地问:“很闲?” 程昭昭又慌忙摇头,无处安放的小手却老老实实地说明着两个字—— 很闲。 他想了想,给了她三十文。 “对面有糖葫芦,要不要去买了尝尝?” “糖葫芦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程昭昭不是很买账。 何况,他给的还是三十文。 是那靠坑蒙拐骗才退回来的三十文,她才不用! 付清台沉吟片刻,“那你想吃什么?” “我刚吃饱,不想吃什么。”程昭昭无趣坐在店铺的椅子上,老实巴交地等他办事结束。 付清台遂没再管她,待他签完最后一批需要运到苍南山上的东西,才想起去瞧坐在一旁的程昭昭。 她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路又是下山又是骑马,还要四处赶集市,的确是有些累的。 付清台看着她,眸光不觉温柔了许多。 年迈的老掌柜见了笑道:“这小娘子是付郎君的心上人吧?” 这几年山间较大的采买都是付清台在处理,老掌柜同他也算是熟人。 他静静地看着程昭昭,轻轻“嗯”了一声。 老掌柜脸上的笑便越发深厚了。 “这么些年,瞧你一直面冷心热,却也难得,有这般柔情待人的时候,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今日乞巧佳节,老朽便祝二位,日后夫妻美满,长长久久。” 一个老人家都能看出来的东西,程昭昭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 付清台不知自己失不失败,只默默点了下头,“多谢掌柜吉言。” “嗯,叫她再多睡会儿吧,我这里还新到了一批文房四宝,是徽州新产的歙砚,郎君有无兴致再瞧瞧?” “好。” 付清台看砚,又看了一刻钟。 程昭昭兀自趴在桌子上睡得香,其间不知做了什么梦,竟不小心在袖上落了两滴口水,湿答答的。 她一觉梦醒,摸摸潮湿的薄纱袖子,脸有点热。 付清台过来看她,她又赶紧将袖子放下,假装无事发生。 只是湿了的袖子,总归颜色是要较其他地方深一些的,程昭昭在付清台严格的注视下,不断将脑袋埋的越来越低,直欲逃走。 倏忽,一方纯白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轻飘飘的,带点山间竹叶的清香。 他,他是要她擦擦袖子? 他以为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居然不会自己带帕子吗?! 程昭昭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被侮辱到了。 尤其是想起自己是做了什么梦才会流口水之后,她越加气愤,又羞又恼,将付清台的帕子推开了。 “我要吃饭!” “好。” 付清台轻描淡写的语气,总能叫人一肚子的火都莫名没了气焰。 程昭昭哑了半晌,讷讷跟着他出了铺子。 — 此时才正值午饭,两人晚间再往城东赶,在陆家酒楼吃,午饭便先找了家附近瞧着不错的其他酒楼将就对付了点。 说是将就对付,那只是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程昭昭来说。 满满一桌的珍馐,于普通人而言,还是太过奢靡了。 在彻底开动前,她觉得自己需要在付清台面前最后挽救一下形象,便给他数着手指头,认真掰扯道: “今日是七月初七,我在山上待了那么多天,只有同你吃的那几顿是真正吃饱的,不然是吃一顿饿一顿,饿了好几顿,才勉强能吃下一点,如此这般算下来,我几乎天天都是在挨饿的,所以今日才点的多了一些,不过分吧?” 与昭昭(重生) 第26节 “不过分。” 她其实不解释,付清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是那么一解释,倒叫他莫名弯了唇角,心情颇好。 程昭昭也终于能够放心用饭。 等两人一道踏出酒楼的时候,她是抚着肚皮撑着门框出来的。 其实她愿意,她也可以撑着付清台的肩膀。 但是她不愿意。 吃撑了的肚子有些难受,她喊住付清台,想叫他陪自己去逛逛成衣铺子或是首饰店,瞧瞧当地正宗的苏绣手艺。 但是腹部突然一股暖流涌入,打的她措不及防,就连想说的话也都憋在了嘴里。 付清台不解地看着她。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付清台。 “付,付大哥……”她委委屈屈,最终还是撑上了付清台的肩膀,“我需要一间厢房……” — 今日没有带山月出来,当真是最大的失策。 程昭昭郁闷地看着手上这些东西,一想到它们居然都经过了付清台的手,脸上烫的能煮鸡蛋。 隔了没多久,屋外的敲门声响起,付清台低声在外头问,“昭昭,收拾好了吗?” 催催催,姑娘家这等事情,是能催的嘛?! 程昭昭撅着嘴挪到门口,悄悄开了个缝,刚想说没休息好,目光便被眼前一个端屉所吸引。 红糖姜枣茶的甜腻香气直冲人鼻,撞的她有些头晕,边上还放了个汤婆子,似乎,可能,是给她暖身子用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付清台。 “我不方便进去,这些东西你拿进去吧。”他站在门口如是道。 程昭昭此刻却在心中腹诽,你什么没见过,现下倒是要来装清纯了。 她双手捂着肚子,将门踢开:“我不想拿,你替我放在桌子上吧。” 十足的大小姐做派。 付清台却也真能忍的了她,勤勤恳恳地将东西端到了桌子上。 程昭昭靠在门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背影,瞧他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细致自然,不禁便想,如若她不是一个非要得到夫君的爱、相敬如宾也是能接受的女子,那付清台当真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人选。 只因为梦里的一段缘,便能对她如此照顾,假以时日,他若有了自己心仪的女子,那那个女子该有多幸福呢? “昭昭。”付清台在桌边唤她,“过来喝了这盏茶。” “哦。” 程昭昭闻言挪了挪步子,小腹瞬间传来撕裂般的阵痛。 “付清台!”她苦了脸,就地蹲下,“我过不去……” “……” “那你?” “抱我过去。” 她看到付清台明显怔愣了一下。 她自己也怔愣了下。 程昭昭,你还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出如此不要脸之言? 若是叫旁的人知道,你还活不活了? 她觉得丢脸至极,蹲在地上崩溃道:“你赶紧出去吧,别管我了,我自己休息休息便好了!” 可她甫一说完,便觉自己浑身都轻盈了起来,厚实有力的臂膀将她托在怀里,她一抬头,双手便揪住了付清台的衣襟。 他还真的来抱她了啊。 他对人的好,就没底线的么? 她怔怔盯着他的下颔,悄悄往他怀里缩了缩,心下不知怎么想的,竟希望这短短的几步路,能再漫长一点、再漫长一点…… 可是再怎么想,厢房里也就这么小的地方,她不可避免地被付清台放在榻上,很快便失去了依赖的怀抱。 温热的汤婆子塞进她的手心,付清台端起那碗红糖姜枣茶,不确定地问:“我喂你?” 她鬼使神差,恬不知耻地点了点头。 他便当真一手碗,一手调羹,一口一口吹着凉气为她送到嘴边。 好甜,还有些辛辣。 是她喜欢的。 她边喝着送到嘴边的东西,边盯着付清台的手瞧。 青瓷纹的碗盏和调羹,衬得他的手可谓一绝。 付清台的手很好看,她从上回听他讲题就看出来了,整只手大概有她的两倍大,手指瘦长又骨节分明,带点苍白。 也是她喜欢的。 她慢慢地瞧,一直瞧到茶汤快见了底,才抚着舒服了不少的胃,抱怨道:“那条裙子是我挑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相中的,如今都不能穿着它去看灯会了,付清台,我好难过。” “难过就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夜里还能去看灯会。” “付清台!”程昭昭对他半点不上道的正经十分不满,“我心爱的裙子脏了。” “嗯,我知道。” 她身上新的这条,还是他方才去买的。 “那我能不能要一点补偿?” 她又轻轻揪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今夜城南城北不设宵禁,我想玩的久一点。” 付清台没吭声,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苍南山的山门通常在戌时末关,玩的太晚了回不去不说,第二日上课还麻烦。 他们只请了一日的假,按理说是不宜在山下留宿过夜的,但是…… “付清台,付大哥,世子哥哥,你看我都这么可怜了,就让我瞧瞧姑苏夜里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上京繁华,好不好?” 身为家中唯一受宠的幺女,程昭昭最信手拈来的便是撒娇,只把付清台当自家父兄一般,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 付清台沉默了一会儿。 “如若我告诉你,姑苏夜里没有上京繁华,也没有上京的灯会好玩,你还想去吗?” 自然是想去的。 程昭昭诡辩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付大哥既都如此说了,那我更要去亲眼瞧瞧了。” 付清台了然,轻扯过床上的被子将她单薄的身躯盖住。 “那你下午好好休息,夜里才有精神去看灯会,玩的久一点。” 她喜上眉梢:“好!” — 程昭昭睡了一个极香的午觉,一觉睡醒,肚子不是那么疼了,浑身也没有那么酸痛了。 付清台不知从哪雇了辆马车和车夫,将她扶上了车。 程昭昭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不知为何,总觉这逼仄狭小的车厢里,付清台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他的身形不算宽阔,甚至可以说是清瘦,但也许是程昭昭见识过他褪去衣物后的模样,所以总觉他同那些壮汉的身材也没什么区别。 不对,是比壮汉要好的。 壮汉的身材瞧着宽阔又可怕,但是付清台……压迫的很有安全感。 她想试着靠靠他的肩膀。 但是用什么法子呢? 总不能直接这样靠过去。 那多不好,他该觉得她不矜持了。 要不装睡吧? 她早上同他采买的时候便睡着了,午后又了睡了一个下午,如今还睡,他会不会觉得她同小猪没什么两样? 可是她真的好想试着靠靠他的肩膀。 恰此时,马车的轮子磕到了石子,不轻不重地颠簸了下—— 程昭昭一个激灵,闭紧双目,将整个身子往付清台那边斜。 不过须臾,她的小脑袋便成功搭在了付清台的肩上。 完美。 她紧紧闭眸,开始假寐,只是上扬的唇角哪里是那般轻易可以遮住的。 她不得不变换了下角度,将脑袋往下埋,不叫他看到自己的情绪。 果然他的肩膀是很舒服的。 她悄悄地想,不知从前的自己是否享受过此等美妙,好歹是夫妻,都拜了高堂,那该摸的该看的还是得做的,不然岂不是太亏了。 “昭昭?” 付清台好像在上边唤她。 她紧紧抿住自己的唇,不想叫他看到自己笑意泛滥的模样,便抵着他的肩膀,胡乱摇了两下脑袋,假装在泄气。 果然付清台转瞬便安静了许多。 “还难受吗?”他迟疑地问。 与昭昭(重生) 第27节 “嗯……”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同猫儿一般慵懒缱绻。 不过片刻,她的手中便被塞了一个汤婆子。 “你,你出门还带着?” “嗯,怕你疼。” 她枕在他的肩膀,怀中抱着他给的汤婆子,心下涌起无尽的暖意。 夜里秋风悄然四起,她一下马车,便又被他抓着围了一件披风。 “夜里凉,好好戴着。” “嗯。” 她当真是越来越习惯付清台这般仔细体贴的照顾了。 她轻轻又拽住了他的衣袖,纤细的五指将二人连接在一起。 付清台低头看了看。 她赶紧解释:“这儿人好多,我怕走丢了。” “嗯。” 就算她不解释,付清台也不会想多。 程昭昭能避着他绝不上前的态度,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两人穿梭在姑苏城东拥挤的人群中,迎着夜里初升的月亮,缓步前行。 程昭昭一路都低着头,看着付清台走在自己身边的脚步,看他的衣摆,他的袖子,以及他若隐若现、似有若无的影子。 她想踩一脚试试。 听说踩住了人的影子,便能踩住他一辈子。 一辈子? 她怔怔地抬头,去看天边那轮弯弯的新月,月亮高升,挂在柳梢枝头,也挂在付清台不可触及的身侧。 摩肩接踵的人潮中,她懵懵懂懂地想,她大抵是要完蛋了。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付清台了。 作者有话说: 报告朋友们,跟编辑商量决定,下一章开始入v啦,26号零点入v加爆更,评论区下红包雨,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呀,感恩! — 顺便打个推荐,我的下一本预收《瑜珠》求收藏! 文案如下: 初进周府那年,瑜珠十四岁,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周家念着与她祖辈的一点情分,只将她当表姑娘养。 可是某日,她遭人算计,被发现与周家嫡长子同卧一张席榻。 二人只能成婚。 婚后,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女人,包括她的丈夫。 她在整个周家,受尽冷眼与奚落,没有人替她说话,没有人听她辩解。 她日复一日,将自己封闭在那方小院,直至某日,有人带她窥得世外天地,窥得另一方自在的景象。 她终于起了离开的心思。 周家不欢迎她,她也不想要继续留在周家。 登上北去路途的那一刻,她终于觉得自在。 而她外出三月终于回府的丈夫,得知她离家失踪的消息后,终于也有一次,为她着了急,红了眼眶。 #追妻火葬场 #1v1he 第25章 七夕下 星月渐升, 平江河的河水莹莹泛着波光,河道两侧,往来行人穿梭如织, 步履匆忙,满载着欢声笑语的游船和画舫, 争先恐后摇晃在粼粼的水波面上, 满城烟火滔天,热闹不绝。 江妩同今日到家中赴宴的几个姑娘一道,打扮齐全,娉娉婷婷往阁楼上走。 对面便是今夜城东最热闹的陆家酒楼。 酒楼下摆好了比武招亲的台子, 只待时辰一到,跃跃欲试的各公子上去比试。 “听说守擂台的是陆文君的亲弟弟,只有赢过了他,陆家才肯将女儿嫁出去。” “是吗?就她那弟弟,不是三脚猫的功夫?” “哪里是三脚猫, 人对外可从来都说是少林寺回来的。” “少林寺有这等学徒,也是倒了大霉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便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对陆家的嘲讽与不屑, 可见一斑。 江妩坐在最上首,也是忍俊不禁,含蓄地端着茶掩了几分笑意。 “要我说, 阿妩今夜该下去擂台前走走才是。”素来古灵精怪的方家小姐趁机道, “就凭阿妩今日这身打扮,在陆文君擂台开赛前, 在各公子们面前走一圈, 我就不信, 她陆文君今日的擂台赛,还有人想来!” “就是。”另一位小姐也道,“阿妩今日这身,说是第二,那待会儿整个台下,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可不是嘛……” “姐,快往下看,下头有个好漂亮的小娘子,可是今日的陆小姐?” 一群人本想借机捧高踩低,再将江妩讨好一番,不想隔壁雅间不知坐了哪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三言两语,便将她们精心营造的氛围给破坏了。 方才说过话的几人脸上瞬间精彩纷呈,映着顶上煌煌的烛火,活像跳梁的小丑。 隔壁雅间坐的姑娘听着自家弟弟的话,将脑袋向外探了探,轻笑道:“这不是陆家的小姐,这娘子我瞧着也没见过,怕是旁的地方来的,特地来咱们姑苏看灯会的。” “姐。”紧接着又是那位公子痴汉般的声音,“我从未见过似她这般好看的姑娘,我们下去问个姓名,交个朋友吧。” “好啊,只不过她身后跟着的那位公子好似是她的郎君,你可得仔细着,别叫人家窥出你的心思,将你扒下一层皮来。” “放心,不会!” 而后便是一阵开门关门的动静,以江妩为首的一群人坐在楼阁中,鸦雀无声。 好容易缓了缓,有人也将脑袋探出栏杆,嘴里振振有词:“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小娘子,生的能有多美……嘶……” 她惊诧地回头,神情态度皆一目了然。 几位姑娘不可置信,纷纷争着走到栏杆边上,想要一睹传说中的美人芳容。 亲眼目睹过后,便都不说话了。 早知今夜的灯会有如此品貌的小娘子,她们便是说什么也不会奉承江妩美貌第一的,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眼下倒是尴尬。 江妩见她们的反应,便知那位公子所言皆是不假,她平日在苍南山,不常出席此等人群拥挤的宴会,今日既然来了陆文君比武招亲的场子,便是存了几分心思想要艳压群芳的,眼下有别的小娘子比她貌美,那她哪能受得了。 她当即起身,也凑到了栏杆边上。 压根不用人指路,她一眼便瞧中了人群中那抹明艳的黄梨同群青。 额间画着梅花妆的少女一脸娇羞,手中捏着两个糖人,问向自己的身后跟着的郎君,该挑哪一个。郎君驻足思考片刻,直接从钱袋子中掏出铜板,将那两个都买了下来。 脸上没什么情绪,却满满都是宠溺的姿态。 少女高了兴,一双璀璨星眸含着笑,将其中一个糖人塞进了郎君嘴里,眼底映的路边灯火,是再明媚不过的颜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江妩素来是知晓程昭昭的美的,只不过苍南山上姑娘不多,她未曾想过,将程昭昭放在如此奔流的人潮中,她依旧能美的如此耀眼。 好像其他再多的人于她而言,都不过只是陪衬。 即便是戴着凤簪衣着鲜丽的她,也不能幸免。 何况她身边还站着付清台,她在姑苏便没见过比他更郎艳独绝的郎君。 大抵京城风水是真的养人的。 她的指甲慢慢陷进掌心的皮肉里,自己都不知,嫉妒正如杂生的野草,肆意疯长,无可救药。 “阿妩……” 身边有姐妹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瞧着她紧绷的神色,有些担心。 可江妩只是浅浅地勾唇一笑,“姑苏近几年的灯会,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什么人都能来。” 众人听得她的话,忙附和着,“是啊,太守治下,近些年的姑苏真是越发开明了,想要繁华,便必得牺牲些东西,什么阿猫阿狗的,也都能进城来玩了。” “就是,打扮的如此艳丽,指不定就是哪种地方出来的,姑娘家,也不害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亦然。 江妩冷眼瞧着这几个不断阿谀奉承着自己的人,心下是半点欢喜都无。 她们知晓她是太守的女儿,才在这里绞尽脑汁与她好话说尽,可若哪日她们知晓程昭昭是上京城里侯爵府的小姐,恐怕被聚在一起议论出身和作风的,就又不知是谁了。 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东西。 她状似不经意,再次瞥向楼底下的二人。 早晚有一天,程昭昭有的这些东西,她也都会有。 凤簪、美貌、地位,以及那些身份尊贵之人无止境的偏爱。 — “瞧我今日这朵梅花妆好看吗?” 与昭昭(重生) 第28节 程昭昭嘴里咬着糖人回头,洋洋得意。 “我走了一路,都没见有人画一样的呢。” 付清台自然是说好看。 可是干巴巴的,程昭昭嫌弃道:“没诚心。” 她活泼地走在付清台身边,解释道:“这梅花妆是去岁宫里夜宴的时候,贵妃娘娘率先画的,贵妃娘娘貌美如花,这梅花点在她的额心,便如同冬日里盛开的腊梅一般,栩栩如生,摄人心魄,后来便在上京城中风靡了好一阵子,大家都争相模仿,不想在江南,这倒是没人画了。” “车马路途遥远,上京的风俗传不到江南,也是人之常情。” “是人之常情,那便由我这位上京来的程娘子,将此风俗带起来吧。” 她笑成了一朵花儿,缠着付清台问:“你说我今日在这街上走一圈,会不会下次下山的时候,便见街上姑娘们也都画起梅花妆了?” 她今日这身打扮,倒的确引人注目,一路上已经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瞧了,更有甚者,直接上来问他们是何姓名,家住何处,能否结交朋友。 不过都是男子。 付清台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付清台!” 程昭昭实在受不了他近乎敷衍的态度,将糖人咬碎,气鼓鼓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 “……” “昭昭。” 程昭昭在濒临脾气爆发的边缘,听见付清台又极温柔地唤了她一声。 她眨了两下眼睛,等着他的后话。 她想,他若此时说一些好听的话哄哄她,说他是在想她究竟是有多美,想的出了神,那么她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可付清台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高台,道:“那边比武招亲开始了。” “……” 何意? 是在说她爱看热闹,那边可以去看热闹了吗? 还是说,他不想跟她逛街了,而是想去那边看比武招亲,看看传闻中家财万贯的陆小姐? 自小深受民间男女话本荼毒的小姑娘乱七八糟的心思一上来,便有些矫情。 “我不想看了。”她意兴阑珊道,“我想直接去南边逛逛集市。” “不想看了?” “嗯。” “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不是。” 程昭昭也不知自己怎这般嘴快,居然脱口而出便道了不是。 她该告诉付清台自己不舒服的,那样他便又会好好照顾她了。 她堵着气,站在原地,任由付清台在她面前揣摩了好一会儿,听他道:“那我们现在去集市吧。” 还真就是榆木脑袋,连姑娘家生气也看不出来。 程昭昭回身,兀自走在前面。 前头是一对感情十分要好的小夫妻,十指紧扣,相偕漫步在大街上,程昭昭跟着他们走了几步,走着走着,便有一种他们定能白头走到老的感觉。 不像她和付清台…… 妾有情,郎无意,终究只会是一场空。 她低头闷闷地走着,不知为何,梦中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 她已经许久没做最初的那场梦了。 在那场预演了未来的梦境中,她同付清台并不相爱,即便是成了亲,也是聚少离多,他宁愿睡书房,也不要与她同榻,他压根就不喜欢她,也不爱她。 他们只是相敬如宾的假面夫妻。 为什么,程昭昭睫毛轻颤,质问自己,明明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为什么还是要不可控制地去喜欢他呢? 她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呢? 世上当真就只有他一个男人吗? 程昭昭,你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豆大的泪珠迎风滴落,她也不知道自己缘何会哭。 大抵是委屈的。 可是细想下来,付清台从头至尾,也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梦中没有,现世也没有,那她究竟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她站在原地,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收不住,付清台跟上来的时候,只看到她一耸一耸的瘦弱肩膀。 极薄的脊背似乎禁不起风吹,披风鼓鼓囊囊,非但没有给她添几分安全,反倒更显单薄。 “昭昭。” 他抓住程昭昭的手腕,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付清台!” 这一日的挣扎与放纵,终究是造就了她的崩溃。 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付清台的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付清台。 她轻轻颤着肩膀。 为什么,你不能恰好也喜欢我呢? 作者有话说: 昭昭:喜欢上一个人,自此开始了患得患失的心里历程qaq “北方有佳人”片段出自汉代李延年的《李延年歌》 第二十六章 付清台从来是读不懂少女的心思的。 他只知道程昭昭趴在他怀里哭, 很难受。 他身体半僵硬着,揽住她的肩膀。 “昭昭?”他低声细语。 程昭昭却突然同觉醒了一般,推开他的身体, 后退了几步。 夜间萧瑟的冷风中,裹挟着路边摊贩火热的叫卖, 烟火气熏天的时刻, 程昭昭抬头胡乱抹了两把脸。 眼泪被她自己擦干在掌心。 “付清台。”她带着哭腔道,“我想回去了。” “回哪?” “回苍南山。” 戌时末关山门,他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付清台再迟钝,也不至于看不出程昭昭此刻心情的低落。 他思忱着, 问:“不看比武招亲了?” “不看了。” “不去逛南北夜市了?” “不逛了。” “那边还有游船画舫……” “我也不想坐船了!”她气恼着吼道,“我就是要回苍南山,就是要回山上去睡觉!” “……” 付清台注视了她好半晌,最后一次道:“今日给你买衣裳的铺子,是间挺大的苏绣坊, 你精心准备的衣裙脏了,不要去买几身新的吗?那下回下山的时候穿什么?” 谁说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榆木脑袋。 明明此时此刻,简直懂得不得了嘛。 程昭昭十分没出息, 听了付清台的话, 鼻涕竟开始冒泡泡。 她狠抽了两下,便又看到午时那方纯白干净的帕子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扯过那方帕子便是好一阵猛吸。 终于舒服了。 她将帕子扔还给付清台, 娇蛮地要他带自己去那家铺子。 铺子在南市, 付清台带她坐马车走。 又一次坐在马车里的时候,程昭昭清醒地没再存半分不该有的心思。 她规规矩矩, 坐在属于自己的那方天地, 脊背挺直, 脖颈僵着,俨然一副端庄高傲的大小姐气派。 这副气派一直延续到她在铺子中挑来选去,眼光高于顶,最终只挑中了两件对襟秋衣。 不是什么新奇的款式,只是胜在料子好,苏绣的花样也精致。 掌柜的见她是个会挑的,想再做她几件生意,便将店中其他几件料子好的也一并拿了出来。 “娘子自己挑好了,不若再给郎君也挑几身吧,我开店这么些年,还未见过如此登对的,适才挑的同这几件倒是相配的很……” 与昭昭(重生) 第29节 掌柜的还待与她说道,程昭昭却同被刺着了一般,立刻板着脸道:“掌柜的做生意,切不能见着两个人便说登对,我同这位郎君,是清清白白的师兄妹,他要什么衣裳,自有他自己会挑,再不济,日后也有他家娘子挑,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小娘子好厉害的一张嘴。 掌柜的哑口无言,悄悄去瞥另一边的付清台。 偏生这郎君倒像不会生气一般,任她说着这些话,也同没事人一样。 莫非真是她看岔了? “付钱。” 小娘子扭头抱着自己的几件衣裳,吆喝郎君,掌柜见他那熟练掏钱的模样,心下登时又明朗了。 哪里是看岔了,分明是人家小夫妻,正闹别扭呢。 她收了银两,也不再多话,笑着将人送了出去。 程昭昭觉得衣裳不解气,出了成衣铺子,转头又进了隔壁卖金银首饰的地方。 前几日被江妩带走的那支凤簪,仔细想想还是有些不舍,她便化悲愤为力量,又挑了好几件金银玉饰。 做工样式虽不能同贵妃娘娘的凤簪比,但好歹在数量上能超过,也算另一种方式的弥补。 看着运回客栈的一大堆东西,她继续坐在马车中冷硬道:“待明日回去,我便会把今日的开销全都列个明细,还与付大哥。” 付清台愣了下,“没几个钱,不必了。” “你不是说近来缺钱嘛,还是收着吧,咱们本就没什么关系,我哪里好白白花你的银子。” 早上说的话,这会儿倒是还记忆犹新。 付清台默了两瞬,不再管她。 — 次日一早两人便出发回苍南山,程昭昭出乎意料的没有娇气,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徒步爬山也没有一句怨言。 只不过衣裳首饰什么都是付清台在背就是了。 在回到山中后,程昭昭想从他手中接过东西,堂而皇之地走掉,不想付清台却是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 “昭昭。”他思索了一夜,才确定道,“你是生气了吗?” 程昭昭绷紧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活生生同往常的付清台没什么两样。 “那你为何……” “就是觉得我们现在只是师兄妹,还是要保持距离的好,付大哥昨日不还告诫我,山上的男子都不能轻易接近的吗? 不然回上京会解释不清楚的。” 她盯着付清台扣在手腕上的那只手,警示意味明显。 付清台须臾松了她的手腕。 白白嫩嫩的纤细手腕没留什么痕迹,他是连留住人也不敢太用力的。 “昭昭。”他还是道,“若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便直说,不要一个人生闷气。” 你没有哪里做的不好。 你就是哪里都做的太好了,才叫人生气。 明明我都已经不是你妻子了,与你也还未定下婚约,那你为何要对我那般好?惹姑娘家动心,难道就不用负责的吗? “付大哥……” 她抱着一堆首饰衣裳,清明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不必因为我是你……朋友家的表姐或表妹,就对我特殊照顾,我不需要,也不想要,你寻常时候,将我当你其他同门的小师妹就是了,我们还是都跟从前一样吧。” 跟从前一样? 那他留下来的意义在哪里? 付清台还待再说,但此时,同样趁着清晨赶回山上的江妩却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昭昭,付师兄。” 程昭昭宛如看到救星一般,朝她挪了两步。 “阿妩,你也回来了。” “是。”江妩兴致勃勃举起手中的食盒,“还给你带了家中的早膳呢,是我娘亲手做的玉团糕,可好吃了。” 其实程昭昭已经在客栈用过了早膳,但她还是挽着江妩的手臂,“那我们快去用早膳吧。” “好。”江妩愉快地应了,又回头看看付清台,“付师兄也要一道吗?” 程昭昭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那就一道吧这种话。 而付清台只是深深看了眼她,很了解她心思地道:“不了。” 程昭昭顺理成章地和江妩一块儿走了。 “昭昭,你同付师兄究竟是怎么回事?”江妩将食盒递给身后跟着的丫鬟,热心地回挽她的手臂。 “没有怎么回事,就是昨日他带我下山,对我颇多照顾,我在山门处,多谢了他两句。”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那我昨夜在平江河畔见到的景象,莫非都是假的?” 江妩打着揶揄的幌子试探道,“我可是瞧得真真的,付师兄跟在你身后,像个拎东西的小厮般听话呢,整个苍南山,我都没见过谁能如此使唤他。” “那是因为他待我如自家妹妹。”程昭昭如霜打的茄子般道,“阿妩,以后你就别拿这些事情取笑我了,何若说得对,他做事细致是一回事,动不动心又是另一回事,我不想再听他了。” “怎么了?生气了?”江妩察觉道,“你同付师兄置气了?” “哪里是我同他置气了!” 程昭昭欲要争辩,但细细一想,的确都是她自己在想太多,人家付清台,从始至终都没做什么嘛。 “我,我就是不大想同他太过接触,他是男子,我是姑娘家,总不能时常凑在一起的。” 江妩仍是不明白她在纠结什么,也明白想要进一步了解程昭昭的内心,不是这么急于求成的事。 “那好那好,不提这个了,我给你带的玉团糕,你吃点吧。” 她将食盒交给程昭昭,程昭昭谢过她的好意,又将食盒带回去给山月。 她还给山月带了自己从山下带的一点早膳。 山月吃的很欢乐,尤其是那玉团糕,味道清香不腻,是她在上京未曾吃过的。 “小姐,你当真不吃块这玉团糕吗?” 她咬了一口之后,便忍不住想叫自家小姐也尝尝这江南特有糕点的味道。 可程昭昭没兴致的紧,看着那点东西,道:“你要觉得好吃,就自己多吃两块,剩下送去给衔青尝尝吧。” “好。” 山月囫囵又吃了两块,就着那只食盒,将剩下的玉团糕带出门,往男舍送去。 “山月,你这是去哪?” 江妩身边的丫鬟在萼恰好碰到,寒暄着问了句。 “去给我家表少爷送吃的。”山月笑道,“我家小姐今早没什么胃口,不想浪费江夫人精心准备的糕点,便叫我拿几块送去给表少爷。” “是嘛,那这糕点你觉味道如何?” “好吃的紧,清香不腻,甚是爽口。” 在萼体贴地端着笑:“那便赶紧送去给你家表少爷吧,别浪费了我家夫人的好意才好。” “嗯。”山月点点头,拎着食盒走了。 在萼却是神情一变,加紧了脚步往自家小姐屋子里去。 “小姐叫夫人特地起早做的糕点,趁热给她带来,她却半点都不领情,给一个外男吃也就算了,好歹是个表少爷,却连一个丫鬟也能分到一口,这算怎么回事?实在是太不把咱们的心意当回事了!” 江妩正自己对镜描眉,听到这话,眉峰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若无其事道: “人家是什么身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给丫鬟吃就给丫鬟吃了吧,说不定人家侯府里的丫鬟,比我们见识都多呢。” “可奴婢就是不甘心……” “你放心。”江妩淡道,“待我清楚程昭昭究竟为何到这苍南山来,便会想尽办法将她弄回去,到时候我再以探亲的名义也去到京城,便能借着她的势,接触到更多权贵。” “等我当上了伯爵侯爵府的娘子,便再也不需要看她的脸色。” 作者有话说: 江妩:本文唯一拿着事业剧本的女人! 陈温:我……勉强也算? 昭昭:所以只有我是恋爱脑啊…… 观众:深刻点头.jpg 第二十七章 “不是邀我来为你温课?如今这般, 可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有何进展的。” 陈温敲了敲身边之人的脑袋,见她终于回神,探究的眼神直勾勾道:“七夕回来后便如此魂不守舍, 程昭昭,你不对劲。” 当事人眼神飘忽不定, 心虚道:“有吗?” “有, 不然你说说,适才我给你说到那一课了?” “……” 程昭昭丧气地趴在桌子上。 “何若,如若你有个朋友,喜欢上了不该喜欢之人, 明知你二人是没有结果的,却还是忍不住动心,该怎么办啊?” “你喜欢上付师兄了?” 与昭昭(重生) 第30节 程昭昭瞪大眼睛,腾的一下弹了起来。 “何若,你你你, 你瞎说什么呢!” 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温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道:“我早看出来了,你同付师兄之间, 有些古怪。” 程昭昭原地愣了几息后, 晕红了脸坐下。 “你如何看出来的?除了你,还有谁也看出来了?” “我们那一桌吃饭的,除了你表弟同我哥, 怕是没人没看出来吧?” 也就是说沈愿和江妩, 也都看出来了? 程昭昭捧着脸:“你们都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平日里躲付师兄躲的同猫见了老鼠一般,想看不出来都难吧?”陈温有理有据道。 “我还当你是为何才那般躲着付师兄, 原是因为相中了他, 昭昭, 虽我前头也打击过你,但既然相中了,无论怎样都是伤心的,不如就努力试他一试吧,凡事都讲个万一。” “可若我已经试过了呢?” 梦里那般便是试了吧? 都成过亲了,都做过那种事了,也不见得他就有多欢喜她了。 他还新婚便去岭南那种山高路远的地方,让她做了活寡妇,真真是很绝情的。 可陈温不知那些,只佩服她的勇气,“你同付师兄表明心意了?” “不是。” 程昭昭却又是摇头,思来想去,与陈温悄悄道:“其实原本我与付师兄,是马上要定亲了的。” “什么?” 陈温自是大惊。 她单知道程昭昭同付清台都是上京的人,但全然不知二人关系竟是如此。 程昭昭劝她冷静,又道:“但是定亲前,我爹娘同他爹娘都想叫我们先互相见一面,万一不喜欢,还来得及及时止损……但我们都晓得,这桩婚事是两个家族的事,他们怕是早就谈妥了的,我们即便是互相不喜欢,形势也不容我们放肆。” “后来呢?” “后来,他不喜欢我,便是连家中安排的相看也没回去的,以学业为由,一直躲在这苍南山。” “而后你便追到这苍南山来了?” “……” 程昭昭一时竟无言以对。 原来在陈温眼中,她这堂堂的大小姐,竟还需要闹亲自千里追夫这样的笑话吗? “我先前也不想嫁给他。”她嚅嗫却也诚恳道。 “所以我其实也是逃出来的,但是我没想到,他厌恶我至此,连相看都不愿意回去,我来时,满心以为他已经不在山上了的,结果却是……” “结果却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嗯。” 话已至此,程昭昭语气其实已经是极低了的,眼泪不知不觉,便又落了下来。 “何若,我该如何是好?我不想,不想要他了,我才不要上赶着求他来喜欢我,我程昭昭,哪里需要沦落至此……” 她哭的梨花带雨,眼泪匣子一旦打开,便如何也收不住。 陈温赶紧抱住她,好脾气地哄着。 虽她同程昭昭认识时日尚短,但也明白她真真实实是个家中宠溺到大的娇小姐,苦苦跟在人身后求怜爱的戏码,倒的确不是她会做的。 何况,这人还明明白白拒绝过了她。 “好了好了。”她拍拍程昭昭不断颤抖的后背,“但我瞧着,付师兄平日里不是对你挺好的么?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何误会?” “没有误会,他就是不喜欢我。” 沉浸在悲伤中的程昭昭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思考,她只顾着趴在陈温肩上哭,哭够了,才抽抽噎噎道:“我今日同你说的事,你切不可叫第三个人知道,阿妩,阿妩也不行……” 毕竟实在是太丢脸了。 多一个知道,便多一份丢人。 陈温自然安抚她说知道了。 其实自凤簪一事后,江妩在她心中便有些大打折扣了。 程昭昭叫人挑她的首饰是她纯粹大度,但是江妩一眼便拿走那支凤簪,可见她绝不是个真懂事的。 她若同程昭昭一样,平日也是这般单纯不谙世事,那陈温自然不会想多,可怪就怪在,江妩素日表现的是个再温婉懂事不过的姑娘,既如此,还挑走人家最贵重的凤簪,便真不是无心、单纯二词可以概括的了。 她利欲熏心,碰到真正喜欢的便不愿撒手,却还要装作一副姐妹情深感天动地的样子,陈温不喜欢。 — 陈温前脚刚走,江妩后脚便也来了程昭昭屋里。 “昭昭,我家有位表弟上个月正被招入了国子监,马上要启程去上京,想托我来打听打听上京国子监的情况……” 她迈入程昭昭的屋子,却正撞见她红彤彤的眼眶。 “昭昭,你这是怎么了?”江妩不由惊讶,“何若不是刚替你温完课业吗?你怎哭了?” “没事,何若方才讲了则母慈子孝的故事,我听得感动了。” 她悄悄别过脑袋,抹去了眼角泪痕。 “昭昭是想母亲了吗?”江妩在她身边坐下,“我今早也才同我母亲分别,想念的紧呢。” “嗯。” 江妩既这般说了,那她也就这般应了,付清台的事,她当真是没脸告诉第二个人的。 “其实会想家也是正常。”江妩便顺势宽慰她道,“你一个好端端的大小姐,千里迢迢从上京跑到姑苏来,委屈自己干这干那的,身边除了一个表弟,便只剩个丫鬟,何止是你会想家,你家中父母,怕也是紧紧地担忧着你呢。” 这程昭昭哪里不知道。 爹娘自小疼她,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将她视作掌中宝,眼中珠,她此番偷跑出来,爹娘必是要担心坏了的。 不过好在爹娘消息灵通,此刻应该早已知晓她是跟着表弟一块儿走的,表弟自小便会照顾人,他们应当是可以放心的。 只是不知她和付清台的事,在京城会传成什么样了。 付清台没走,她又到这苍南山来了,不知在外人眼里,会不会同何若想的一样,她不是千里迢迢来念书,而是千里迢迢来追夫了。 “昭昭,昭昭?想什么呢?”江妩碰了碰她,唤回她的神思,“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中秋的月饼是喜欢吃甜口的还是喜欢吃咸口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带上山来,便当是你教我国子监事宜的答谢了。” “国子监?” 程昭昭终于想起江妩今日找自己的目的。 “国子监之事宜,还是请衔青来告诉你吧,我虽在京城,但从未上过国子监,差的很呢。” “可我听说,国子监不是男女之贵族皆可以上吗?昭昭你自小长在上京,竟也不去国子监么?” 国子监学风严谨,治学极严,她舅舅苏晁之又是个再刻板不过的夫子,程昭昭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放着家里的好日子不过,去受那等读书的罪。 那都是真正想有一番作为的人才会去的。 面对江妩的疑问,她只能略微干笑了两下。 “我念书什么水平,想必阿妩你这几日也都看出来了,实在不是于此道的好料子,便也自小就没去受这等罪了。” “可是你都来苍南山了啊!” 江妩惯是个会抓重点的。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问着程昭昭:你既自小不喜欢念书,那来苍南山做什么? 程昭昭僵了好几瞬,想着要不也同江妩坦白算了? 可是不行。 想想就丢人。 她捂住自己最后的面子,道:“是,但我其实是在上京待太久了,觉得闷得慌,这才跟着衔青来的苍南山,权当做散心采风了。”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那你可有想好何时归家?” 这程昭昭自然是想过的。 她是跟着表弟一道来的,表弟明年便要回京参加科考,要么年底归家,要么开春再回去。 她将打算同江妩说了,江妩笑道:“可巧,为了表弟念书,我姨母家马上便要举家迁往上京了,昨日回家,母亲还同我说明年开春去看看他们呢。” 程昭昭颇感惊喜:“那到时咱们就可以在上京相见了!” “是!” 他乡故知,总会激起人莫名的兴奋,程昭昭被付清台占领的阴霾因为江妩的这番话,而散去不少。 送走江妩之后,山月端着端屉回来,关紧门窗,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小姐,庄成县主给您来信了。” — 沈愿捏着一封信,从山下一路溜达回屋内。 看见付清台坐在桌前练字,俯身过去看了两眼,嗤笑道:“得了吧,心静不下来,瞧瞧自己写成了什么样。” “喏,我今日刚收到京城来的信,给你看个有趣的。” 他将信摊开放在付清台面前,煞有其事地注意他的表情。 付清台垂眸,瞧见信上的娟秀小楷。 沈愿自小被自家母亲抱着同鲁国公家的三小姐定了娃娃亲,二人青梅竹马一般长大,在上京时便十分要好,即便后来沈愿来了苍南山,二人也常有书信往来,从未断过联系。 这鲁国公家的三小姐素爱在信中说一些自己觉得有趣的事,付清台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见到了自己同程昭昭的名字—— 与昭昭(重生) 第31节 “……二哥哥记得也替我问一声付大哥安,不知付大哥在山上可见到了程家五姑娘?近来京中关于他二人的流言四起,言英国公府本欲同乾安侯府定亲,但其独子因受不了程家五姑娘的娇蛮,因故推脱在苍南山,迟迟不愿回京同她相见,程家五姑娘金枝玉叶,受不得如此侮辱,便自己气冲冲上苍南山找他算账去了。 我同程家五姑娘虽见过几面,但交情不算深,其中有何内情也打探不出来,若她真带了不少人手上苍南山,只望二哥哥能代为转告付大哥一声,请他务必小心……” 作者有话说: 昭昭:??? 第二十八章 “付清台!” 程昭昭看过闺中密友庄成县主寄来的书信, 火气直冲天灵盖,气呼呼冲到男舍外头。 恰好付清台从院子里出来,一纸书信被她拍在他的胸膛。 “你自己看看, 你赶紧给我回家去解释清楚!” 付清台本就是要去找她解释的,看过庄成县主的信后, 皱着眉头擒住程昭昭的手腕往一边的林子里走。 山月要跟上去, 却被沈愿急急拦住。 又是这片熟悉的林子。 程昭昭一眼瞧见那块自己躲过的大石头,神情不是很愉快,硬梆梆道:“你赶紧的,自己说这件事怎么办吧。” 付清台直言:“我暂时不会回去。” “你!” 程昭昭自是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 方才实在气急,口不择言罢了。 付清台不想回去,她也不能逼着他回去。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我在京中的清誉,都要被你给毁光了,等我回去, 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我呢!” 大小姐最在乎的自然是自己的脸面。 付清台道:“事情我会解决,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怎么解决?” “等你回京的时候,我同你一道回去。” “不行!” 两人一道回去, 这可供人遐想的天地也太大了。 万一落在双方爹娘眼里, 这正是两人情投意合的表现,岂不又要兴高采烈地张罗婚事了? 付清台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娶她,她才不要再同他成亲。 而且, 这样显得付清台是她追回来的一般, 她在小姐妹们的圈子里,便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她蹙着秀眉, 命令道:“换一个。” 付清台早知她不会同意这个提议, 准备好了真正的对策。 “那就你好好用功, 考上明晖堂,回去将成绩摆在他们面前,说你来苍南山,是纯粹念书的,不是为了我。” “本就不是为了你。”她嘟嘟哝哝,瞟了他一眼。 付清台恍若没听到这句话,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那你好好念书,等到你跟衔青回去的时候,才能有理由说服大家。” 念书这事程昭昭的确是有在上心的,她虽贪玩,还时常三心二意浑浑噩噩,但既然立志要去明晖堂了,便也不会轻易放弃。 她没有付清台他们那么清高,什么科举入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她只知道利用知识来美化自己,势必是可行的。 陈温同苏衔青近来便已经经常被她拉着补习功课了。 她在心底里默默接受了付清台这个提议,将手背到身后,局促道:“那你何时回去?” “最迟明年春吧。” “那岂不,还是可能同我们一道?” 程昭昭似乎很介意这一点。 付清台只能黯淡道:“看情况吧,说不定,我马上也就回去了。” “那个,我不是赶你走啊!” 程昭昭终于警觉了一回,扬眉有点想去拉住付清台的手。 但是手都伸到了一半,又收了回来。 男女授受不亲,付清台又不喜欢她,她不能这么做。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眼神躲闪道,“我觉得你说的法子不错,我是该好好用功,考上明晖堂的。” “即便不是为了我自己,也得为家族争口气。” 付清台闻言,好似又有话要说。 程昭昭急急忙忙又堵住他的嘴。 “我就是那么肤浅的一个人,念书也就是为了面子,你不用因此来嘲讽我,你嘲讽我,我也不会把你当回事的!” “……” “好了,就这样吧,你帮我去男舍里头找找衔青,叫他来教我念书。” “……” “你怎么还不去?” 他面不改色,“衔青在忙。” “忙什么?” “不清楚,近来甚少瞧见他的身影。” 程昭昭转身想自己去寻,又听他平静的语气道:“何况现在天色马上暗了,你就算找了衔青,也学不了多久,先去用饭吧,晚间我给你布置一些额外的课业,你记得看。” 面对着那一张被她舅舅夸了八百回也仍旧处变不惊的脸,程昭昭当真是说不出“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这些话的。 除了感情,她万分地信任付清台,不会在任何事情上伤害她。 就是如此可靠。 她装作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那你先告诉我今夜要做什么吧,我早前在何若那里已经把功课做完了,夜里都是时间。” 付清台看了看她,道:“先吃饭。” — 有付清台在,程昭昭怎么会甘愿吃厨娘婆婆做的饭菜呢。 她觉得付清台最近手艺是不是又精进了,味道竟越来越像她家中专做淮扬菜的那个厨子了。 她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伴笋干,甚至在回去的路上还有些回味无穷,刚看到信件时的气愤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山月,原来国公府从前也有做淮扬菜好吃的厨子,那想来家中那个是骗人的,当初招他的时候他还说自己的手艺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呢,可是如今付清台跟旁人学做的也完全不差嘛。” “说不定是付世子自己悟性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教他做饭的厨子手艺还好呢?” 程昭昭一噎,“倒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那是个举世不可多得的天才。 她晃晃悠悠,踩着月光回屋,点灯翻开书页的那一刻,心下不禁感慨起自己的不易。 少时不好好念书,如今倒是要到深山老林里受这种罪,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看书直到犯困了才去睡觉。 是夜混沌入睡,梦也做的蹊跷。 又是她同付清台的事。 似乎自从她及笄后,她便甚少有梦到别的,一梦便准是付清台相关。 要么是他们成亲,要么是他们相敬如宾,要么是他们……咳咳。 程昭昭觉得不对劲,冥冥之中上天似乎真的在给她指路,一次又一次的梦,越来越细致,越来越匪夷所思……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她同付清台婚后的不幸,似乎是在提醒着她,有些事情,切不可为的。 譬如这次,她又安静地蹲在天上,瞧着画面中的自己。 这是嫁到国公府的第一日。 她着了大红喜色的衣裳,与他敬完父母的茶回来。 “这偌大的国公府,就没个会做淮扬菜的吗?” 她似乎被付清台折腾的困顿的很,可趴在榻上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摸摸饿扁的肚子道: “娘亲简直是在骗我,什么到了国公府,照旧是好吃好喝的待着,绝不叫我委屈半分,可眼下连吃他们都弄不好,我还怎么过呐。” “小姐稍安母燥,奴婢瞧世子是个贴心的,他没跟着您回来,指不定就是为您寻会做菜的厨子去了。” “你少跟我提他!” 她似乎一听到他便头疼,脑海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羞的埋到了枕头里。 程昭昭瞧着,心下五味杂陈。 那时候的她大抵还是希冀付清台是喜欢自己的吧? 山月说的话,她必定真真实实放在了心上,埋在枕头里,想的应当也是睡醒之后付清台若当真为她带了好吃的菜肴回来,她便浅浅原谅一下他昨夜的粗鲁,与他好好做一对甜蜜夫妻。 可她一觉醒来,还是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她独自睡着,毫无其它生气。 她有些气馁。 也是,没有感情的婚姻,还要求什么甜蜜恩爱呢。 她独自起身,几个女使丫鬟伺候她洗漱过后,又搀她去前厅陪公婆用饭。 公婆都不是会折腾的人,知她娇生惯养的脾性,也没太给她立规矩,只叫她坐在厅中一家闲聊,等着付清台回来用饭。 付清台回来的不算晚,正是夜幕初降的时候。 与昭昭(重生) 第32节 他跨进厅中,程昭昭注意到他手中没提任何东西,但是手上的拇指包了层纱布。 英国公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忙问他怎么回事。 他只道是午后约了人在京郊跑马,不小心伤到了。 程昭昭眼中的落寞不言而喻,默默自己坐了在饭桌上。 饭桌上的付清台倒是会装恩爱的,在父母面前给她夹了好几筷子她平时爱吃的菜。 只是一想到这是国公府的厨子做的,她便不想吃。 那些东西,她全都没怎么碰。 夜间一同回小院,她也是快步闷头走在前头,一头扎进二人的屋子,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付清台跟在身后,碰了一鼻子的灰。 — 梦戛然而止,她倏尔睁眼,恍见外头已天光大亮。 转身埋头翻进松软的枕头里,眼角竟又措不及防地湿润了。 他明明是会做淮扬菜的。 可是两人新婚燕尔,他也不愿亲自给她下厨做一顿。 反倒是两人如今没了关系,没了婚约束缚,他是给她做了一顿又一顿。 所以娶她,当真就那么委屈吗? 作者有话说: 小付:但凡你动筷子尝一尝,就知道那是你家厨子做的…… 昭昭:谢谢,就是不尝(x) 难怪你们俩前世be…… — 第二十九章 程昭昭一连埋头看了好几日的书, 才想起要给云见瑶写一封回信,请她帮忙在京中挽回一下自己的声誉。 她思来想去,极不要脸地在信中写到: “……近来我于苍南山书院, 多有进益,京中所言之不实传闻, 待归京后, 自有分晓。 望阿瑶多嘱咐诸君,士别三日,当夸目相看,摒弃世俗之偏见, 方得岁月之始终,吾等暂且再会……” 她将信封好,嘱托山月送下山去。 午后又有邢夫子的课堂,她背起书箱,自己前去上学。 一路上, 却有不少人频频回头,盯着她看。 她稍一看过去,他们便又都转身装作没瞧她。 她觉古怪, 便课间抓了江妩来问。 “你还不知道呢?”江妩脸色焦灼道, “韩师兄因上午在邢夫子的课上做梦,唤了你的名字,被邢夫子好一顿训斥, 罚到后山去砍柴了。” “啊?” 程昭昭赶紧摸摸自己甚是金贵的脸蛋。 她生的这般好看, 自然是会招人喜欢的,这些她都知道, 可她没想到, 这韩师兄竟在课堂上喊了她的名字, 那也实在太丢人了! “不丢人,貌美如花又不是你的错。”江妩宽慰她道。 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的同门师兄弟……简直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韩师兄是在哪个课堂呀?”她丧着脸问。 “凝辉堂。” 程昭昭打了个寒颤。 江妩很懂般加注:“同你家表弟还有付师兄他们都在一处。” “……” 七月底的山风果然是冷了点,她没由来再次打了个寒颤。 邢夫子恰此时捧着他万年不变的书本而来,程昭昭甫一抬眼,便与他撞了个满怀。 她又一心惊,心道这邢夫子怕不是要因为韩瑜的事寻她麻烦了。 可是他没有。 程昭昭整整一堂课都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邢夫子却连一个眼神也未有多给予她。 只是课后,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喊程昭昭到了他的台前。 “近来课业稍有进益。”他夸人也是一丝不苟的严谨,连笑也懒得多笑一下。 同付清台像极了,程昭昭心下腹诽。 难怪,山中盛传,他是邢夫子的爱徒。 程昭昭自从上回叫付清台帮了自己被抓包后,便很乖觉的,如今每次课业都自己规规矩矩写好,遇到实在不会的才去请教陈温他们。 即便是请教陈温他们,也要将来龙去脉全都搞清楚才是。 只是那之后,邢夫子却再也没有当堂提问过她的课业。 她觉得这位夫子对自己是失望的,而今的这点褒奖,实在是叫她又能够飘飘然起来了。 “不过还是有多处需要注意。”邢夫子先扬后抑的手法百用不厌,道,“策论这一块,你的手法太过稚嫩,长进也太慢,引经据典,远远不够……” 正是散学的间隙,程昭昭觉得自己越听越困,本就上了一天的学,脑袋极需要放松,又被夫子拉着谈天说地,委实难受。 她稀里糊涂地听着,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冷不防打了个激灵。 “你这些不会的地方,我都为你寻了个人来,日后有他教你,你的策略必定突飞猛进。”他道,“清台,过来吧。” 散学后的课堂大家都做鸟兽状散尽,该用饭的用饭,该溜达的溜达,付清台的脚步声在此刻格外清晰。 她慢慢回头,又是那张她几日不见的冷峻脸庞。 “往后有些事宜,便叫清台教你吧,这样提升更快些,升往明晖堂,也更指日可待些。” 程昭昭狐疑,这夫子缘何知晓她想要升往明晖堂? “清台你都熟悉了吧?听说你们原是一个地方来的,那便叫他教你,正好你们老乡见老乡,也更有话说些。” 邢夫子的话不容人斥驳,她还没做好应对的打算,他便走了,徒留她同付清台,两两相望。 “你为何要答应夫子如此要求?”她不满地叉着手臂,摆明了不是很想见他。 “昭昭。” 付清台想了好几日。 他从不是话多的人,但是程昭昭忽冷忽热,忽近忽远的态度实在叫他捉摸不透。 前几日夜里,明明吃着他做的饭菜还是高兴的,转日见他却又同陌路人一般,他当真不解。 “为何又要躲着我?”他敞开门问。 “我哪里躲着你了?”她古怪地嗔他一眼,“咱们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付师兄,老师叫你教我课业,可不是叫你来与我问东问西的。” “不问东问西。”付清台一本正经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何又要躲着我?” 什么叫又? 程昭昭心虚。 难不成前头几次心理斗争也都叫他看出来了? “付师兄,我没有又躲着你。”她板正了脸道,“只是最近我自己反思了下,觉得前段时日我有些地方太逾矩了,男女授受不亲,所以近来收敛了许多,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非故意相避。” 她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这榆木脑袋怎么也该明白了,这是给两人以台阶下的最好方式。 可是付清台偏偏又要钻牛角尖:“你哪里逾矩了,我怎么不知道?” “……”程昭昭无法,“你迟钝些,我不怪你。” 这大抵是程昭昭头一次与他这般没大没小的玩笑,牙尖嘴利之下是藏不住的娇憨。 付清台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觉得心下渐渐舒畅开来。 他看着程昭昭,将袖中的一封信掏出来,给她看。 是他叫沈愿写给鲁国公三小姐的回信。 信中言,她程昭昭虽然到苍南山已久,但向来专心念书,尚未见过付清台一面,更别提什么娇蛮算账,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程昭昭见了,脸色终于好看一点,但是又问:“鲁国公府的小姐,会不会以为我这是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你们写的?” 付清台轻笑:“不会。” “所以昭昭,日后我们可以和睦相处了吗?” “不成。”程昭昭闻言,又转瞬变脸,“我都说过了男女授受不亲,邢夫子不懂事,难道你也跟着他不懂事嘛!我要念书自有表弟教,不必你操劳。” “表弟不是外男?” “表弟策论比我高明?” “表弟是老师亲点给你的人选?” 付清台一问三连,问懵了程昭昭。 这人何时如此话多?还如此自恋? 她皱着眉头道:“老师缘何会知道我要上明晖堂?是不是你报的信?” 付清台没有回答此问题,而是道:“今早韩瑜睡梦中喊了你的名字,叫邢夫子听见了,邢夫子这才开始注意到你。” 一提韩瑜,程昭昭脸上便火辣辣的。 与昭昭(重生) 第33节 她拍了拍脸颊:“行了,你别说了,我要做功课了,既然你在,就正好帮我瞧瞧吧。” 反正是夫子指派给她的人,不用白不用。 付清台很是配合。 他没有告诉程昭昭的是,韩瑜之事只是个导火索,邢夫子知晓她要去明晖堂之事,的确是他告知的。 前有表弟,后有韩瑜,程昭昭又总是对他忽冷忽热,没心没肺。 如沈愿所说,他既要留下来,便要做留下来该做的事。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不论是后山淋雨那回,还是七夕下山那回,他都能察觉到,她是喜欢人温柔待她的。 只不过她兴许只是喜欢有人做这些举动,对在身边的人是谁,毫无所谓。 他不想成为谁都能替代的人,他想做程昭昭身边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一次两次不够,便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他日复一日地对她好,他不信她什么都看不到。 他拿出从前初学策论时写的几篇文章,递给程昭昭,在她不明就里的目光下,主动对她讲解起来。 起初程昭昭是真不愿意听。 一是好容易散学,她是打算做完功课便去用饭的,这还要学策论,也太浪费时间了; 二是身边坐着的是付清台,是她暗生了情愫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人,她是当真一点都静不下心来。 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在京中即将败坏彻底的名声,她就觉得这一时之努力也不是不能忍。 她就这样撑到了日暮西下,听付清台为她讲解完了初级策论该掌握的文章布局及结构。 收起笔墨的时候,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声。 付清台听见,言不露笑,平静似什么都没发生。 “晚饭想吃什么?” 程昭昭也不客气,“糖醋排骨。” 他想了想,“不知厨房还有没有排骨。” “没有就糖醋肉,糖醋鱼,我都可以的。” 一动脑,当真就是饿得快。 他终于轻笑:“好。” 程昭昭心下霎时敞亮不少。 多日隐忍,居然就被他这么浅浅一笑给弄破功了。 她惊艳过后,便又有些复杂难当。 她当真就是如此肤浅又没有出息的一个人,一万次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他,一见到他,却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看他起身挺拔的背影,她只觉自己眼泪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昭昭?”付清台起身后回头看她,见她还盘腿坐在原地,俯身想去拉她一把。 只是刹那间,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吹灭了本就不够明亮的烛光。 程昭昭在黑暗中吓了一跳,只顾着先抱住付清台一只大腿,再去寻他的手。 她的手毫无意识地顺着大腿往上爬,想要顺藤摸瓜找到他的手。 骤然面临黑暗的人毫无章法,脑袋还有些混乱,等她顺藤摸瓜摁住付清台腹上紧绷的肌肉时,她的手便停住了。 初秋,大家穿的都还不是很多。 每一块肌肉的纹理都清晰可摸,哦不,清晰可探。 她只是好奇,并非色中饿鬼。 咕咚。 黑暗中有一声很清晰的口水吞咽。 付清台:“……” 程昭昭:“……” 山月蹲在外头,见里头黑了烛光,喊着程昭昭的称谓想要进来寻人,却被她慌慌张张不加掩饰的声音拦住—— “山月,不准,不准进来!” 山月立马听话驻足。 她记得里头只有她家小姐同付世子,有付世子在,她家小姐应当是没事的。 没事…… 没事的…… 虽然的确没什么事,但程昭昭总觉自己是干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怀春少女。 她砸吧两下,结结巴巴道:“是你,是你太烫了,叫我惊讶。” “嗯……” 付清台在她头顶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似乎一瞬变得有些沙哑。 程昭昭来不及细想,又道:“那你,那你扶我起来吧,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直,直接出去就好了。” 这里到门口,摸黑也没几步路。 付清台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但是…… “昭昭,先松手。” 他感受着那两只软弱无骨且越来越不安分的小手,满脸写满了无奈。 程昭昭:“……” 作者有话说: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出自《□□教典》 — 第三十章 程昭昭今世虽还是未经人事的少女, 但也不是真什么都不懂的懵懂无知之辈。 恰恰相反,因着有几个肆无忌惮的小姐妹的缘故,于某些事情上, 她很是懂得一二…… 付清台的身材在男儿中,定是极为出彩的。 想不到他外表看来那般清瘦俊逸, 私底下却是如此的孔武有力, 张弛有度,虽然她没有摸太久,但是那手感,着实是好。 出了学堂后, 她的脸就红的不像话,一路加快了脚步往女舍回去,头上的流苏摇摇晃晃,昭示着她的激动与羞耻。 “小姐?”山月跟在她身后,追也追不急, 只能抱着她扔过来的书箱也越来越加快步伐。 “山月。” 程昭昭回到屋中才肯平复下来,举着自己刚摸过付清台的双手,瓮声瓮气地喊她, 抬起头来的时候, 脸红的已经像是人家喜宴上的鸡蛋。 山月大惊:“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程昭昭说不上来。 总不能说她摸到了付清台的腹上肌肉,很好摸, 很不错。 那她还做不做人了? 她脸红了半晌, 摇了摇头,“山月, 我饿了, 你待会儿去饭堂帮我看看还有何吃的吧。” 山月点点头:“只是大抵又要委屈小姐了, 这个时候,饭堂应当都吃的差不多了。” 她一说,程昭昭脸上又烧起来。 本来她现在是该美滋滋吃着付清台做的菜的。 “那就随便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吧,能捡一点是一点。” 眼下付清台的菜肯定是没脸吃了,好在她在山上待了大半个月,已经很是能将就了。 吩咐完山月,她便又郁闷地摔回到松软的被子里,将自己整个脑袋都埋进去。 陈温将她捞起来的时候,她正趴的半梦半醒,差点睡着。 “叫你念个书,瞧把你累的。”她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沓策论范文,“方才在女舍门口碰见你付大哥,这是他叫我带回来给你的,还说你要是不嫌晚,待会儿可以差人去饭堂取饭。” “付大哥?付清台!”程昭昭瞬间清醒了,“他做饭去了?” “是啊。”陈温揶揄,“我在山上这么久,都不知道他竟然还会下厨呢,还是你有口福。” “快别取笑我了。”她翻身起来跪坐在榻上,扒着陈温的肩膀,语气不是很乐观。 “何若,我这几日已经试过了,想着只要避开他就好,我还是能做快快乐乐的程昭昭,可是不见他的时候,我是快乐,一见他的时候,我便又快乐不起来了。” “此意何解?” “我还是喜欢他。” 短短的几个字,却满满皆是沉重。 少女心事,本当是天真又浪漫的,程昭昭却无论如何也天真不起来,浪漫不起来。 陈温心疼地轻抚她的脸颊,告诉她最直接的方法:“那一定是你不见他的时日还不够长,等再长一点,就不会这样了,就一定能淡忘他了。” 这正是程昭昭沮丧的地方:“可是如今都在这山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里能真的不见。” “都在山上,那你们其中一个下山不就好了?”陈温十足轻巧道。 “可是……” 付清台明说了,他近来暂时不会下山,而程昭昭自己课业升不到明晖堂,也不想走。 “付师兄那我们是不能指望的。”陈温郑重其事地冲她眨了眨眼。 与昭昭(重生) 第34节 程昭昭挑明了问:“那你是说,指望我?” “你尽量考到明晖堂,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了?” 程昭昭干笑了两下:“你当我不想呢?但是这明晖堂哪里是说能升上去就能上去的?我策论结构都才刚学会呢。” “可我同哥哥当年也是在悬知堂,一切从头学起,花了两个月的功夫也就升上了明晖堂,你放心,有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难。”陈温给了她一记强有力的安慰。 “何况山上每个月底都有考校,七月份的马上就到,昭昭,你好好努力,尽量十月底的时候能考上,不就能回家快快乐乐过个年了?” 话虽如此没错,但…… 程昭昭勇气不是很足,“我尽量吧。” — 是夜念书又是念昏了头。 迷迷瞪瞪地睡去,程昭昭觉自己离史书上的名人也只差头悬梁锥刺股以明志了。 用早饭的时候,江妩看出她精神不济,关心问她是怎么了。 程昭昭便将自己想要赶紧升入明晖堂的打算说了。 “明晖堂啊,我也想进。”江妩不无向往道,“我就比你早来了一个月,分堂考的时候遇到了郑师兄,二话不说将我分到了悬知堂,哎。” “那我还好,我是沈师兄。” 程昭昭回想自己当时答题。 沈愿人虽不靠谱,还在最后给了她一丝渺茫可以进明晖堂的机会,但总的来说不算严厉,严厉的只是那张考题。 明明也不是什么难懂的东西,苏衔青给她解释的时候,她甚至有几题是一听就会,但考试的时候就是难以想到这个层面,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出的。 “那不若昭昭我以后散学后都同你一道学习吧。”江妩道,“正好我也想考进明晖堂,我们一起努力,也能更快进步。” 一起进步是没问题,但一道学习…… 程昭昭不免想到,邢夫子知道她要考明晖堂,便把付清台派给了她,她日后下午散学后应当都是要听付清台讲课的,若是把江妩也一道带上,倒是可以避免二人之间的尴尬相处,但…… 她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愿承认自己就是想要霸占付清台,不肯与他人分享。 她眼睫眨的飞快,觉得自己当真是自私又无理取闹的很,即便已经打定主意不要付清台了,可心底里还是偷偷地喜欢着他,不想叫他同其他更多的女子相处。 程昭昭,你当真卑劣。 她支支吾吾想了个理由,说自己喜爱一个人静学,由此拒绝了江妩的提议,但是建议说,两人若有何处不懂的,可以夜里回女舍,时常放在一起讨论。 江妩一直噙着笑,即便被拒绝了也没生气,只是有些遗憾。 程昭昭心下的愧疚便又更上一层,心想,日后一定请表弟多多照顾阿妩的课业。 下午散学后,等到课堂的人都走光,付清台果然又来了。 她接过他准备好的课本,状似无意道:“江妩今日本也想来同我一道学习。” 她说完一句话,暗中观察付清台的神色。 没什么变化。 她便又道:“但是被我拒绝了。” 付清台终于舍得看她一眼。 是那种十分稀罕的表情。 程昭昭神色一怔,目光渐渐从仰头望着他清澈的脸,变得慢慢下溜,盯在他腹部某处。 盯了片刻,又不动神色地别开目光。 “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已经拒绝她了,若是你觉得自己还有精力能够教她,你便自己去把她喊回来吧。” “嗯。” 付清台极为随意地应了一声。 嗯? 他是要去把江妩喊回来吗? 程昭昭心下鬼火直冒,尚未发作,又听他道:“你做的对,我目前只有精力教好你一个学生。” 升起的火苗腾的又消了下去。 程昭昭觉得自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付清台如斯冷漠的话音,竟也叫她听出了一点宠溺的味道。 付清台宠她? 她一定是疯了。 她拍拍脸蛋,要自己认真听讲,不知不觉便又待到了夕阳西下,暮霭渐沉。 学堂里升起明亮的烛光,沈愿蹲在半山腰,手里拎着几片芭蕉叶,按付清台的要求,正想模仿一下昨日的山风吹灭蜡烛,恍惚间,却又看见悬知堂外正有两抹倩影闪过。 好似是那姑苏太守的女儿和她身边那个小丫鬟? 这么晚她们还在学堂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场面昏暗,他不大确定,提着两片芭蕉叶,狠狠往学堂里扇了两阵风,便跟了上去。 恰好写完课业的程昭昭:“……” “怎么又被吹灭了?” 付清台此番面色岿然不动,手搭在桌上,慢慢探过去。 “昭昭。”他握住程昭昭的手。 “嗯?” 黑暗中任何感官都被放的更大,程昭昭感受到他掌心干燥的触摸,一时心跳慌乱到慢了半拍。 “别怕。”他握紧了她的手。 少女娇嫩的掌心和五指,一丝茧子都没有,好似连随意的一下触碰,都是亵.渎和犯.罪。 付清台握着那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柔软,心下起伏居然渐渐也变得有些乱。 “付大哥?” 程昭昭觉得今日的付清台有些怪。 她其实并没有很害怕,只是付清台突然抓住她的手这件事,叫她有点惶惶不安。 他这是何意?教人念书,还要教到摸手的份上吗?还是她昨日摸了他的腹肌,他便要报复回来,也抓抓她的手? 虽然……但是……付清台的手还是很有安全感的,比她大出许多,被他握着倒也不反感,甚至还有点小窃喜。 她心底也渐渐生了点小心思,慢慢地挪着身子到他身边,与他膝盖碰着膝盖,胳膊贴着胳膊。 “付大哥,我害怕。”她佯装着柔弱,慢慢挣了他的手,直接圈上了他的胳膊。 付清台一顿,这似乎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然后呢?他既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程昭昭,也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只能木讷道:“嗯,别怕。” “……” 果然是个书呆子,她都这样了,他难道不会再对她多安抚几句吗? 程昭昭自己抿唇想了想,道:“课业都做完了,灯也黑了,付大哥你要送我回去吗?” 付清台想了想,好像又有点舍不得。 “吃晚饭吗?”他问。 程昭昭忙不迭点点小脑袋。 “那还是先去吃饭吧。” 他起身,觉得沈愿给的法子果然不适用,他还是给程昭昭多教几篇策论,多做几顿饭来的稳当,且靠谱。 第三十一章 沈愿早等在屋中, 见到付清台回来,半倚着窗台问:“如何?月黑风高夜,你与你的程家妹妹, 有没有更近一步?” 他话说的暧昧,叫付清台不大好接。 良久, 他才道:“没有。” 沈愿颇为遗憾:“怎么能没有呢?我不是都教你了吗?这灯一黑, 你直接一把将人抱入怀中,二话不说,言语安慰,温柔缱绻, 程家妹妹最是爱这种话本子上的戏码,你一用,保管成!” “……”付清台觉得自己还是动不得这样的手。 沈愿恨铁不成钢,但是又不好逼他,思来想去, 问:“你猜我方才在后头那小丘上,见到谁了?” “有话就说。” “是先前我跟你说过的姑苏太守的女儿,她适才带着她丫鬟从悬知堂后头过去, 不知是不是来偷窥你们的。” 付清台动作顿了一下, 眉头微微拧紧。 “我便跟上去听了听,你猜她面上温和娴静,背地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沈愿森然一笑:“现在的小姑娘, 像咱们五妹妹这样单纯可爱的, 可是不多了。” — 单纯可爱的五姑娘程昭昭捧着她通黄的小脸,坐在油灯底下失神。 面前的书摊了半夜, 也没有要翻的意思。 江妩来找她, 给她看自己今日的进益, 她才稍稍回神,尽量将重心都放在书本上。 “对了,你不是散学后又留在悬知堂温书吗?我看付师兄后来也从悬知堂出来,他是专程来为你讲课的吗?” 待两人讨论的差不多了,江妩便不经意间将话带到了这上头。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多少? 程昭昭一下子提起了心吊起了胆,眨巴眨巴眼睛,心虚道:“是,但也不是……” 她磕磕巴巴,将夫子要他替自己开小灶的事说了,说完又怕江妩生气,道:“阿妩,我当真不是故意不想带着你一道,就是,就是……” 与昭昭(重生) 第35节 “就是你对付师兄有小心思,所以才不能与我一道?” 程昭昭听了当即一愣,“怎么可能!” “阿妩,你切,切不可胡言乱语!” 她心虚至极,慌忙之下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几道。 江妩赶紧来拍她,笑得越发俏皮:“你瞧你,我不过就开个玩笑,就把你急成这样,不要一道便不要一道,急什么!” “我,我……” “好了,我晓得。”江妩朝她眨了眨眼,“明日便是月底的督察考试,我也不耽误你了,你好好休息,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嗯……” 程昭昭送走她,总觉得她话里透着古怪。 但江妩的最后一句话却叫她醍醐灌顶,再顾不上别的。 明日便是每月一次的考校! 她拍拍脸,要自己赶紧醒神。 这一个月来,虽然她一直跟着课堂的进度学,但要说自己额外学了多少,却也没有。 悬知堂里的小萝卜头各个都是年纪比她小的,全都像卯足了劲的小老虎,又会学又会玩,她在这群人当中,实在不占优势。 是日挑灯夜读一宿。 第二日的考校,她坐在考场,昏昏欲睡,考完后不仅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反而倒头栽在桌上就睡。 山间凉风习习,等她冻到醒来时,身边恍惚坐着一个人。 高大,清俊,腰板挺直,刚正不阿。 她睡昏了头,喃喃喊道:“付大哥。” “?” “表姐!” 苏衔青一脸正气的模样吓醒了程昭昭。 她伸出去、欲攀上他胳膊的小手也讪讪停在半空。 “怎么是你?” 她迷迷瞪瞪地问。 “不然表姐以为是谁?”苏衔青拿着一份今日悬知堂的考卷,颇为叹息,“表姐不是想升至明晖堂嘛?今日这考题我看了,对于表姐来说,还是有些难度,故我来为表姐解答解答,表姐做题时有何不懂,都可说出来。” “你,你不是近来有些忙吗?” 几日不见苏衔青,程昭昭发现自己居然很可耻的,已经习惯了付清台的陪伴。 自家表弟目前已经从身边最信任可靠的男人,暂时沦落到了第二。 苏衔青纯真的表情写满疑惑:“我并未很忙,表姐一直未来找我,我还以为表姐是自己闭关好好学习了。” “昂?” 程昭昭小脑袋懵了片刻,终于想起自己为何潜意识里觉得表弟很忙。 因为付清台当初教她写课业的时候,寻的烂借口就是表弟在忙。 在忙什么,却不知道。 而她猪油蒙了心,被他的美色所迷惑,便也接受了这个粗陋到不能再粗陋的借口。 毕竟表弟真实忙不忙什么的,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付清台给她补课,他们才有机会单独相处。 可是现如今表弟戳破了这层糊窗户的纸,她只觉得脚趾扣地似的尴尬。 苏衔青久未见自己这位表姐,喋喋不休:“要说忙,其实最近最忙的要数付大哥,临近中秋,师长们叫我们开始写各种祝语送往大启各地交好的书院,交由付大哥检阅,寄出,最近看他有时是脚不沾地呢。” “是吗?” 程昭昭思及他近几日在自己面前的表现,觉得他这几日不是挺闲的? “不过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表姐。” 苏衔青单纯的小脑袋动了动,悄声告诉她:“付大哥虽忙,但前些日子也问了我中秋是否想要下山,表姐如若想下山,说不定我可以同付大哥说说。” 你同付大哥说说? 程昭昭心下不服,觉得自己同付清台如今关系也不是很疏远,苏衔青可以仗着关系好同付清台说,她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她突然昂了昂脑袋,抵到自家表弟的肩膀上,与他眨着眼睛道:“我,不!” “?” 表弟表示不理解。 “我要下山。”程昭昭趴在他耳边,“但是我要自己去同付清台说。” 表弟欣喜不已:“表姐是想要学会自力更生了吗!” “你说什么?” 与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点上的程昭昭觉得他这话简直莫名其妙。 “表姐难道不是想自己去找付大哥说事,自己努力争取下山的机会吗?” 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 程昭昭摸着下巴,继续搭着肩膀与他道:“衔青,近来我于读书一事上已经很有进益,觉得自己隐隐已经找对了方法,就暂时不需要你帮我了。” “不需要了?” “是啊。”程昭昭扑闪着她大大的杏眼。 苏衔青突然举起手中的卷纸,指着上面的题目:“那表姐不如先说说此案第一步该如何分析?” “……” 小兔崽子不是个上道的。 “苏衔青!”程昭昭连名带姓地叫他,捏着他肩膀的骨头暗暗用力。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了,你听我说,阿妩近来也同我一样想尽早升至明晖堂,你要做的,是帮我去赶紧将阿妩提升上来,叫她能与我一道,顺顺利利地进步,懂吗?” 苏衔青不是很懂:“那表姐你怎么办?” “你不要管,你要管的只是阿妩!” “那表姐你……” 程昭昭脑门突突地疼。 表弟太单纯了也不是件好事,傻孩子固执到叫人头疼。 她推着苏衔青起身往外去:“你赶快走吧,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了,你就等着我过个把月,给你表现个一鸣惊人吧——” 话音随着她看到等候在学堂外的人戛然而止。 沈愿似笑非笑,看着程昭昭。 “五妹妹同衔青姐弟情深真是叫人艳羡。” 这沈愿今日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程昭昭心下不明,又将苏衔青往外推了推:“一般一般,还请沈二哥替我好生照顾一下表弟,我近几日闭关念书,就不与你们打闹了。” 说完她就将悬知堂的大门给关上了。 大有要独自一人霸占课堂,当真好好念书的假象。 可程昭昭只是躲在门后,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知道沈愿和苏衔青都走了之后,她又赶紧喊山月开了门。 她理好鬓发,单手撑着脑袋,做冥思苦想状,想要等付清台过来的时候给他留个好印象。 可这日的她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付清台。 山月到她跟前,为她点上一支蜡烛,“要不小姐还是回去吧,眼瞅着天都黑了,世子是不会来的,咱们在这四面漏风的地方看书,不如回屋去看。” “今日我刚考完了试,他都不会来关心一下我的吗?” 程昭昭等的久了,渐渐也失了耐心,撒起了气。 即便他再不喜她,按照惯例,按照邢夫子安排给他的任务,他也该来看看她考试的情况,不是吗? 他到底如何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除非他付清台今日摔下山崖断了腿,否则我一定不会原谅他这般无礼的行事作风!” 程昭昭一路带风,沿着竹林走到男舍外头,本还想叫人帮自己叫一声付清台,可不想,她一出竹林,便看到付清台正同一个模样水灵的小姑娘站在石灯笼前,手里捏着一摞信。 他们话说的轻,具体说了什么,程昭昭也听不清。 她只看到,付清台同那个小姑娘很有耐心,会微微俯身听她讲话,末了再将一封封信都仔细交代给她。 小姑娘绑着可爱的双丫髻,穿的也是苍南山女弟子的衣裳,可是她从未见过。 她眼眶忽地有些痛。 她等了他那么久,他却原来是去同别的小姑娘相处了么? 她今日其实考的并不好,考完便颓废地等在那里,想听他来安慰自己。 她还傻乎乎地为了他,把真正关心她的表弟赶走了。 可他已经有别的小姑娘了啊。 她面无表情,转身便走,可是站在竹林尽头的人好似感应到什么,抬头叫住了她—— “昭昭!”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二章 与昭昭(重生) 第36节 “昭昭!” 程昭昭不想因为那一声叫唤停留。 她身影滞了一瞬, 脚下步伐登时迈的更快了。 可她还是快不过付清台的步子。 林子里追逐的身影三两下变换了位置,付清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拦在身前。 夜半簌簌的风声响在耳畔, 程昭昭撞在付清台的胸膛,猛然抬起的水眸带着小鹿般委屈的红痕。 付清台一瞬诧异, 心下跟着疼起来, “昭昭,你怎么了?” “混蛋!”程昭昭咬牙,好似想同恶狼般露出凶狠的面容,却不知自己以为的獠牙, 在眼前人看来,更像是兔子急红了眼的稚嫩幼齿。 付清台松下浑身紧绷的气势,居高临下温柔地看着她问:“昭昭,跑什么?” “我哪里跑了?”程昭昭狠狠地瞪他一眼,“我这是快走, 你没看到吗?” “好,快走。”付清台摁住她肩膀,强迫她红彤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 “那你为何突然要快走?” “与你何干?我还没问你, 好端端的, 突然来追我做什么?” “我……” “好了我不想听,你自己去同你在乎的小姑娘解释吧,这辈子最好再也不要叫我碰见你!” 程昭昭撂下话, 故意睁着恶狠狠的眼睛要走, 与付清台擦肩而过的时候,手腕却被他牢牢扣住, 动弹不得。 “昭昭……” 付清台有些迟钝, 又有些怀疑地问:“你……是在……吃醋吗?” 这句话不知哪里点着了程昭昭气焰的小火苗, 她跳脚道:“你长的挺丑,想的倒是挺美,我为何要吃你的醋?付清台,谁给你的脸?” “长的……丑吗?” 付清台显然错愕的神情叫程昭昭一时也愣住了。 自然是不丑的。 只有眼瞎的人才会说付清台长得丑。 只是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否认自己说过的话! “丑不丑你自己心里有数,你现在立刻给我放手,我要走了!” “昭昭。”付清台却甚少有面对她如此固执的时候。 他也不知为何,在男舍门口看见程昭昭就追了上来,生怕自己任何一点不小心都会引起她的误会,叫两人本就脆弱不堪的关系雪上加霜。 明明他半个时辰前,才刚看见她同苏衔青亲昵地有说有笑。 他定了定神,道:“我同涂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院长的孙女,替院长来找我收中秋的贺信,我将东西整理好交给她,仅此而已。” 嘴皮子动的倒是快。 程昭昭蓦然想起梦中曾出现的画面。 也是那样一场误会。婚后某日,她无意间推开了付清台书房的大门,看见一个丫鬟正在他身边暗送秋波,意图勾引。 那当真是很容易想岔的时刻。 可是付清台第一反应就是向她解释。 好像他一直很怕她误会他。 程昭昭心下微微松动,却还要嘴硬:“哦,但这些与我何干?” 付清台耐着性子道:“你不要误会。” 来了,来了,程昭昭最想听的话来了! 她忍着隐隐的兴奋劲,面上自呈一派严肃:“我没有误会。” “付师兄,我今日就是恰好散步到男舍外头,瞧见了些不该瞧的,你自己日后把握好尺度就好,我可不会管你那么多,若是哪日,你被抓到同小姑娘厮混,秽乱课堂,可别怪我今日没有提醒你,我好话已经说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付清台头疼不已,抓住程昭昭的手腕,“嗯,我自己看着办,那你随便散步到男舍外头,用过饭了没有?” 这人真奇怪。 好端端说话便说话,总是平白无故抓她手腕是要做什么? 程昭昭悄悄挣了下手,曲起五指,反客为主抓住了付清台的大掌。 掌心交握,是牵手的样子。 她见付清台没有拒绝,便也状若无事道:“还没有用过饭,现下肚子有些饿了。” 她馋到嘴角冒泡:“那日的糖醋肉不错,要是还能用糖醋再做一些小茄子下饭,那就再好不过了。” 回应她的是粗粝大掌下更加用力的紧握:“还有别的吗?” 程昭昭摇了摇头。 付清台遂揉揉她的脑袋:“那我给你去做。” 程昭昭躲开脑袋,娇嗔道:“男女授受不亲!” 只不过她说完,也没有挣开付清台握着自己的手,反倒抓得更紧:“你今日散学为何没来找我?” 程昭昭其实不是很愿意问这个问题,好像她逼着付清台来教她一样。 可付清台对她的耐心总是叫她出现认知上的偏差,好像付清台其实并不讨厌她,甚至还有点无度偏宠她。 比如此时此刻。 付清台的纵容与忍让滋长了她娇纵的脾气,她气性渐渐上来,便也有勇气质问他。 付清台垂首,看着自己被她紧紧抓住的这只手,想了想,道:“因为衔青已经去找你了……” “你看到衔青来了?” 程昭昭忽想起当时沈愿的神情,突然醒悟过来。 那付清台现下说这话是何意思? 他在吃醋吗? 吃衔青的醋? 程昭昭一时不大确信,他都不喜欢她,吃衔青的醋做什么? 她狐疑着问:“衔青来了便来了,我不是说过,想要你们全都一起教我吗?怎么,衔青来了,你就不能来了?那万一日后还有何若,还有别的师兄,你都不要教我了?” 不教你,那留下来的意义在哪里? 付清台循循善诱:“各人有各人的方式与方法,你学了衔青的,就不好再学我的了。” “可我前几日都是学你的!”程昭昭匆忙之间,为自己划好了所属阵营。 “我要学也是一直学你的,怎么突然衔青来了,你就要退出去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邢夫子既叫你教我,你就得好好教我直至考上明晖堂为止!” “不要衔青了?” “不要衔青了!” 人着急的时候,总是喜欢说实话。 程昭昭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恍惚间却瞥见付清台眼底那不甚明显的笑意。 泼墨月色下皎洁的身影成双,付清台带着她并肩往厨房去,听她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其实我们一直定在悬知堂补习,我觉得也不大行,上回就被阿妩撞见了,今日又被衔青打断了,难保日后不会有旁的同学回来看见,这样下去,不仅影响咱们声誉不说,我也很难有大的长进的。” “所以你想?” “我们找个没人发现的小屋吧,那样就可以不被别人打扰!” 可是找间没人发现的小屋,谈何容易。 程昭昭和付清台几乎是同时想到了后山那间陈年腐旧的避雨屋子。 “我反正是不嫌弃的。”程昭昭率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嫌弃。”付清台却道,“那屋子年久失修,虽可以避一时风雨,但总归不是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明日我先去清扫一番,做些整顿吧。” 那自然再好不过。 程昭昭忙不迭点头。 没过几日,那屋子就在付清台手中大变了个样,成了一处可以品茶弄乐的小雅间。 程昭昭进入雅间学习的第一日,带的就是自己七月底的考校卷子。 考校结果出来了,她只得了个二甲。 她已经做好了被付清台狠批的打算,甚至自己连戒尺都准备好了,可付清台只是将那把戒尺在手中把玩片刻,颇觉好笑地反问:“为何觉得我会打你?” 程昭昭唯唯诺诺:“他们都传你对待课业极为严厉。” “他们传,那你觉得呢?” 程昭昭已经体会了他好几日的言传身教,此刻也不敢看他不近人情的凌厉侧颜,不争气地点点脑袋。 “是挺严厉的。” “……” “但是应该不至于会打姑娘家。” 她煞有其事地收起戒尺,补充道。 付清台轻哂,将戒尺从她手中拿了回来,抓着她的掌心打了一下。 不重,甚至可以说是轻若羽毛。 不像惩罚,更像他难以溢于言表的隐晦爱意。 程昭昭心满意足,认真专注地听他讲课。 如他们所愿,傍晚之后的雅间竹林静谧到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学习氛围极好。程昭昭在付清台的督促下,接连学习了十几日,长进肉眼可见。 与昭昭(重生) 第37节 可辛苦学习归辛苦学习,不代表她就会忘了锦衣华服,吃喝玩乐。 临近中秋的日子,学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告假风潮。 程昭昭拿着自己二甲的卷子,实在觉得没脸极了,照旧是不好去亲自同老师告假的。 于是这日,便扒在付清台手臂上,悄悄问:“付师兄,你中秋是不是也需要下山采买?你觉我上回给你做小跟班跑腿,做的如何?要不你这回再好心发发慈悲,捎我一程吧?” 程昭昭觉得这几日,自己同付清台关系还是大有进步的。 她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喜欢是挡不住的,那她便不再遮掩,也不再躲避。 付清台是块木头,眼下瞧着,是对任何姑娘都不上心的,如今她近水楼台,趁着他对她没有防备,多与他接触接触,说不定,最终她真能撩动这块高岭之上的月亮。 如此想着,眼波中便流转出更多依赖的情意,小手抓着他的臂膀更紧了。 而眼前的这位高岭之花、天边悬月,轻睥了眼她小手的位置,故意稍显困惑似的问道:“上回……你帮我提什么东西了吗?” 第三十三章 眼看着程昭昭的眼珠子一下瞪成了冒着火气的圆轱辘, 付清台也不急,“昭昭,要想下山, 总得拿东西来换是不是?” “那你想叫我做什么?” “明日我给你出一份考卷,合格我就带你下去。” “付清台!” “嗯?” “你, 你不能这样……” 总归是有求于人, 程昭昭硬气了两句就蔫了,巴巴地抓紧他臂膀。 “要不我跟你保证,只要你中秋带我下山去,等我回来后, 我一定加倍努力,下回统一的考校,一定叫你刮目相看!” 她如今每日的课业和额外的补习都是付清台在负责,她什么水平,付清台简直再清楚不过。刮目相看这四个, 付清台是当真不晓得,她有什么勇气说的。 “放心。”他叹口气道,“题目不会太难, 你好好保持近几日的水平, 应当能过。” “可是万一……” “万一不过。”付清台又瞟一眼被抓紧的胳膊,“我就陪你在山上巩固之前学过的东西。” “谁要你陪!” 程昭昭很有骨气,挺了挺胸膛。 付清台低头, 不疾不徐:“嗯, 是我非要陪着你。” 程昭昭微微红了脸,继而矫情地在他胳膊上打圈圈:“付大哥, 你为何要陪着我?就算不带着我, 你不会中秋自己下山去玩吗?” “中秋城里人多, 不如帮你好好进步意义更大,再者,你不是也想快点升至明晖堂吗?” “……” 呆木头就是不会说话。 说一句没有她,山下中秋就不好玩了,很难吗? 她哼哼唧唧,松了紧扒着他的胳膊,“想快点升至明晖堂,与中秋下山玩一日又不冲突,再说,我就是喜欢人多,就是爱凑热闹,你就等着我一鸣惊人,叫你心服口服带我下山吧!” 付清台莞尔,回头去看这位脾气倔强的小姑娘。 “对了,付清台!” 程昭昭甚少有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每次都是格外生气或是严肃了,才会用这个称呼。 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抿唇绷着脸问:“你想要快点帮我升至明晖堂,是不是觉得我赶紧考完就可以走了?你是想要早些把我送回家,对吗?” 付清台从来不觉得程昭昭待在苍南山是长久之计,他和沈愿还有苏衔青都是最迟明年春就必须回京的,他知道程昭昭自尊心要强,到时她若还升不到明晖堂,不知她会做出怎样荒唐的决定来。 又加之他存了私心,所以才会来帮她。 但是他的私心,他还不确定程昭昭愿不愿意接受。 所以他顿了半晌,点点头:“你能够按时回家,我才放心。” 而后他便瞧见程昭昭不大对劲的神情。 原本明丽的双眸似是染上落寞,不过一瞬,又被她若无其事地抹去。 她耸耸肩,“我知道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想回去早些休息了。” “昭昭!”付清台出于本能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多日相处下来,不只是程昭昭在进步,他也已经很能从程昭昭各处细微的表情中判断自己做的对不对,有没有叫她高兴。 显然她如今是不高兴的。 他拉着程昭昭,瞧着她眼角红痕,道:“我和衔青都是最迟明年春就得归京,你不早些考到明晖堂,到时会没有人留下来照顾你,我们也不会放心。” 所以本意是想要带着她一起回京? 程昭昭眨巴眨巴眼睛,一双水眸盈盈泛光,望着付清台。 “你瞎解释什么呢,我是那种不能理解的人吗?” 付清台没说话。 她继而又自己低着头抿着笑,娇羞与欣喜被藏在两个不甚明显的小酒窝里。 “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好好出考卷吧,明日我定会好好考的。” 说完她便跑了,纯白的衣袖翩飞,像只再自由不过的蝴蝶,纯洁,且高贵。 — 程昭昭的考卷做的十分用心。 因为她当真是想下山好好玩一趟的。 十天半个月没有接触过新鲜事物,没有华服首饰,对侯府的大小姐来说简直是太遭罪了。 瞅着付清台查阅考卷的神情,她心下一半忐忑,一半兴奋。 修长的手指扣着她的卷子,宛如扣着她激动的心弦。 她迫不及待想从付清台口中听到自己的成绩。 他声音清凌凌的,像是高岭之上的雪莲霜花,冷静,高洁,程昭昭每回听着,都觉安全感十足。 她想,这样好听的声音,如若说出口的是她最想听到的“合格”二字,那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昭昭。” 程昭昭嗅着他身上的竹叶香,美美地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这里……是不是看错题目了?” “昂?” 程昭昭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那里写着世说新语二则咏雪,“撒盐空中差可拟”与“未若柳絮因风起”各有何妙义,她……似乎只顾着捧高踩低,称赞柳絮,忘了言撒盐之妙处了。 “审题不严,扣一级。” “付清台!”程昭昭忙伸手捂住那道题,不叫他在上面做文章。 “我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圈上去了嘛。” “知道错了?” “嗯嗯嗯!” 程昭昭拼力点头,可还是挡不过身边的高岭之花稍一用力就将卷子抽了出去,毫不留情地在上面画了个红圈。 “知道错了,也该得到惩罚,若是凡事都能用知道错了四个字解决,那规则的意义何在?处罚谁用?” 这么大一题全都错了,那她还能达到合格吗? 程昭昭看着那红到刺眼的圈圈,眼泪突然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付清台一顿,回头去看她。 “昭昭?” 一想到自己不能下山过中秋,程昭昭觉得天都塌了,她眼睛一错不错,只盯着那个红圈圈,呼吸一抽一抽,没过多久,便成了抽抽搭搭的哭噎。 付清台突然有些慌了。 “昭昭?” “付清台,我想下山呜呜呜,这个题错了,我,我是不是不能下山了呜呜呜……” “不是。” 付清台手忙脚乱,想伸手替她擦擦眼泪,可是程昭昭直接扑了过来,撞进了他怀里。 颤抖不止的哭泣传来在他的胸膛。 他顿住了手,转而轻轻落在了她的后背。 少女的脊背略显单薄,时值入秋,穿的也不是很厚,他温凉的手掌触到一对蝴蝶骨,纤细温润。 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在他怀里的,是他心慕已久的姑娘,不是那些真需要他严苛教导的师弟师妹。 程昭昭的本意从来不在学习,他也没有必要拿着对其他人的那一套来对她,不然,一开始她上山,他也根本就没必要给她做吃的送用的。他在乎的,从来只是程昭昭开心,而不是看她掉眼泪。 他轻抚程昭昭的后背,低声道:“只是错了一个题,不会影响你合格,后面写的都是差不多的,我看过了,可以下山。” 程昭昭听不到别的,耳朵里只有“可以下山”这四个字在不断循环。 她渐渐从付清台怀里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噙满泪水,“真,真的?” 付清台不动声色,抹去她脸颊上的一点泪珠,“真的。” “呜呜呜……” 程昭昭激动到打了个泪嗝,泪水不断,抱住他脸颊突然狠狠亲了一口。 付清台愣在了原地。 程昭昭攀着他脖颈,也愣在了原地。 与昭昭(重生) 第38节 小脸在一瞬间升至爆红,程昭昭樱桃似的嘴唇动了动,泛着光。 看见他脸上那一点莹亮水光,她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提起衣袖,往他脸上擦了擦。 “对,对不住,付大哥,我,我在家里,习惯了,就是,我哥哥他们,他们……” 她磕磕绊绊地解释,害怕付清台因为她这波过界的举动就不理她了。 付清台恍神了不知多久,听见“哥哥”两字才渐渐回醒。 “你把我,当哥哥?” 他声音很哑,好似沙漠中渴了许久的失路之人。 程昭昭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弱弱点头,小心弥补。 “我不是一直叫你付大哥嘛……”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程昭昭一下滞住了呼吸。 是没有关系,她只同衔青是表姐弟,付清台是真正的外男,是她在上京,根本不可能逾矩一步的存在。 可现在……不是不在上京么? 哭过的眼睛微微红肿,程昭昭默默低头嚅嗫:“对不起嘛,今日是我的错,是我得意忘了形,你若不接受,我日后便叫你付师兄,再也不叫你付大哥了。” “叫什么?” 他语气冷冽地如同邢夫子在课堂上的提问。 程昭昭试探,“付,付师兄?” 付清台静静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程昭昭只得揪着小手,又道:“付清台?” 脸色好似更难看了。 她不理解这人生气的点在哪里,叫付大哥说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叫付师兄也不高兴,叫付清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纠结着,悄悄探过头去,喊:“清清?” 作者有话说: 小付:满意至极。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出自《世说新语》 第三十四章 付清台浑身上下像是被定住了。 他不知道程昭昭今日的嘴是抹了多少的蜂蜜, 总之,感觉很奇妙。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她也如同小鹿般纯真地望着他。 两两相望,山林晚间的风簌簌作响, 催生出许多异样的情愫。 是深埋在心底,却又早就溢于言表的心动。 他慢慢的, 垂下一只手, 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同样搭在桌底下的程昭昭的手。 即便在山间,这位千金小姐的手也是每日都得到精心的养护,各种涂抹的膏药不离身,所以不论何时, 她的手都很嫩,很滑。 温凉的指尖动了动,他便感觉到,搭在边上的那只小手,也在朝着他慢慢挪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太害怕是错觉了。 如若他此刻握住程昭昭的手…… “小姐, 有人朝这边来了!” 山月负责在外头放风,附近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提醒他们。 否则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 实在很难解释。 一句提醒彻底断了暧昧中的旖旎, 程昭昭迅速低头,理了下耳边鬓发。 付清台的手也只能渐渐蜷成拳,重新搭回到桌上。 行所无事, 好似方才的一切皆是幻境。 往这边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医药世家的陈淮同陈温两兄妹,如今正是散学的时候, 他们一道背着竹篓到后山来查看这里的野花野草。 眼看着他们离小屋不远了, 程昭昭道:“是何若, 那便我出去引开他们好了,你稍后再走吧。” 付清台也就着小窗望了一眼,不过并不着急,反倒十分突兀地问了一句:“你同陈温,还有江妩,关系亲近到何等地步了?” “昂?” 付清台泛白的指骨搭在桌上,示意她没有听错,“我想知道你同她们,近来关系都如何。” “关系都挺好的呀。”程昭昭不解,又悄咪咪望了眼窗外越走越近的人,“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昭昭。”付清台似是已将某些事情思索良久,有条有理地告诉她:“我无意干涉你同哪些人交朋友,但是我想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上京,不是所有人都将自己的身份摆在了明面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将自己的野心宣之于众,有时候暗地里的背刺,比明面上的中伤,会疼许多。” 原本还打算快快乐乐去找陈温的程昭昭突然愣住了,生来便众星捧月的她一下便听懂了付清台的话中之意,但是不确定。 她问:“你说的是何若,还是阿妩?” 付清台却不明说。 “你应该学会自己去判断,谁待你是真心,谁待你是假意,寻常相处,都能看出来。” 他这么一讲,程昭昭心里便留了个小疙瘩。 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她倏尔抿着笑道:“是,我能看出来,清清你是真心待我好的。” “……” 付清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并未斥驳。 程昭昭遂高高兴兴地背起自己的书箱,跑出去找陈温。 — 中秋下山的事宜付清台早已都安排妥当,书院里中秋连散三日学,只是同七夕一样,都得请示过师长才能下山。 早间山中饭堂有分发粽子,程昭昭一心想着下山吃好吃的,哪里乐意吃那些。 一路上,她都在和付清台讨论着粽子究竟是甜的好吃还是咸的好吃。 “我自然是最喜欢吃赤豆的,中秋时节,家里还会专门准备绵密的赤豆羹,虽然平时也能吃,但总觉得中秋的味道格外与众不同呢。” 她说完,悄悄瞟了眼付清台。 他果然不出所料地接道:“那我们待会儿就去吃赤豆的。” 程昭昭心满意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又到租赁马匹的地方,付清台想同上回一样,租两匹马,但程昭昭特地扯了扯自己宽大的衣袖和裙摆,道:“我自己骑马不方便。” 付清台扫她一眼。 不知她怎么想的,上山下山本就都不是轻松的活,她还特地穿了一身繁复的衣裙,虽然……的确很好看就是了。 他思忱:“那不如租个马车?” 其实程昭昭本意是想要与他同骑一匹马,听他提出这个建议,自然不是很满意。 可随随便便驳回似乎有些太过无理取闹,她纠结一番,还是默默点了头。 山下租赁的马车自然不如自家的宽敞,程昭昭犹记上回与他同乘一车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也是情窦初开,虽未有明朗自己对付清台的真正心思,但早已是被他吸引了的;而今再坐在他身侧,她感慨,她已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明明白白地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她想要付清台,十分热烈,暴烈地渴望能得到他的爱。 她总觉自己的羞耻是时有时无的,与何若偶尔聊到他几句便轻易红了脸,可真正面对他时,又像极了一只勇于向前的小乌龟。 小乌龟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前爪,勾住了身侧之人的袖子。勾住袖子不算,她还顺藤摸瓜,双手缠上了他的臂膀。 是隔着好几层料子都能感受到的孔武有力。 她闭眼假寐,嘴里嘟嘟嚷嚷着好困,一下便将脑袋搭在了那有力的肩膀上。 一切都水到渠成的不像话。 两人之间并无对话,好似程昭昭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搭着他的肩膀睡觉,而他的肩膀,也是生来就是给他的大小姐依靠的。 直到进了城,程昭昭才悠悠转醒。 “都进城了啊!”她假意刚醒,拽着付清台道:“上回我们去吃茶点的那家铺子,你还记得吗?中秋了,我想再吃一次。” 上回吃是七夕,这回是中秋。 女掌柜依旧是那位女掌柜,风姿绰约,顾盼生辉。 大抵是俊男美女的模样太惹眼,叫人印象深刻,掌柜的一见他们,便笑开了花:“二位大驾光临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 程昭昭一回生,两回熟,进门便问她:“掌柜的,上回七夕,你们都对男郎女郎们满一锭银子减三十文,那如今可是中秋,你们店里,是不是也已经准备好了?” 掌柜的哪里见过这等排场,上来就想占便宜的。 可思及程昭昭上回点单的肆无忌惮与付清台随意出手的阔绰,她又觉得这不是不能忍。 她挤着笑道:“是是是,我们店中秋也是满一锭银子减三十文。” “那太好了!” “不过是要家人同在,共题词一首。”掌柜的一双凤眸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二位可是彼此的贴心人了?” 程昭昭咬唇,面上娇羞,心下却是暗喜到不行。 这便是她还想再来一次这家店的意义所在了。 这掌柜的,当真是个会处事的。 她不给付清台思考与辩解的时间,杏眸仰抬,巴巴望着他,脆生生道:“夫君,人家问我们话呢。” 与昭昭(重生) 第39节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五章 “夫君”这个词闯入付清台耳朵的时候, 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心下再三确认这是程昭昭说的之后,他默不作声地勾起了程昭昭的小手,攥紧在掌心, 从容不迫地对女掌柜道:“烦请掌柜带路。” 女掌柜见他们这样,心下也认定了七八分, 立时带他们去往地方落座, 同时捧出一块牌子。 “瞧二位都是饱读诗书的样子,与我们春迟居也算有缘,稍后可以边用茶点边做诗词,唤我来录入便是了, 一句诗词可抵三十文钱,二位可要好生准备着。” 抵多少钱,程昭昭压根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此活动中包含的情意。 她低头偷偷盯着被付清台攥紧的小手, 嘴角弧度轻轻上摆。 可惜桌子是面对而坐,付清台很快又松开了她的手,与她坦然坐下。 她悄悄瞄几眼他, 凑过去轻声道:“适才情况紧急, 我又想起付大哥你先前说的缺钱,便自作主张了一下,付大哥你不会介意吧?” 是因为如此么? 付清台端茶的手静了一瞬, 处之泰然地摇摇头:“不介意。” “那便好。”程昭昭笑若春风, “付大哥你真好。” 茶盏掩饰下的嘴角有些抑制不住,付清台一口茶吃的有些缓慢, 终于落手, 又是一派清正不阿的模样。 “嗯。” 很冷静, 很自持。 程昭昭边等上茶点的间隙,边支着脑袋与他商议:“待会儿的诗词,付大哥可有想好是何形式?说是要与中秋月圆相关,付大哥常年在外,恐怕也是十分想念家里的吧?团圆诗词,岂不是信手拈来?” 前世的付清台十二岁离家,自此再未在家中过过一个团圆的中秋,直到他因同程昭昭的婚事提前回京,才得以在京中过一个像样的中秋。 看着坐在面前的少女,他知道,海上生明月,天庭共此时,自己不仅是想要同家里人一起过一个完整的中秋,更想这个中秋,同时也是包含着程昭昭的。 她在他眼中,从来都不是外人。 他沉吟片刻,道:“嗯,那待会儿便由我来吧。” 听他自觉将此事揽了过去,程昭昭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不善诗词,可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丢人。 她素手剥开新送上来的赤豆糯米粽子,分了一半给付清台。 “赤豆粘牙,糯米饱腹,我一人吃不完一个,付大哥便再好心一点,与我分享吧。” 明明是在提要求,说出来的话却这般不容人拒绝。 付清台轻轻地“嗯”一声,就着那半块粽子吃了起来。 程昭昭满眼欢笑。 她就像一只在划分领地的兔子,而付清台是那块最肥美的草地,她在一点一点地试探,过界,她想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他能容忍她到哪里。 平心而论,付清台已经对她够好了,只是她还是觉得不够。 梦境带来的恐惧太过庞大,叫她除了心安理得享受他带来的安逸,还想得到更多。 她想从付清台身上得到无止境的偏爱,以此来证明梦境到底就是错误的。 当然,如若付清台能够亲自抱着她,亲口对她说一句喜欢,那便什么都不重要了。 用完饭,便是在街上闲逛,程昭昭喜欢的苏绣扇面,买;程昭昭喜欢的蜀锦鞋子,买;程昭昭喜欢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统统都买,都是付清台掏钱。 茶水铺子三十文都要讨价还价的人,付起这些倒是丝毫不手软。 不知不觉,东西已经堆了一马车,程昭昭在外看着再塞不下一只脚的车厢,纠着眉头问:“我是不是买的太多了?” 付清台摸摸她的脑袋,人生少有的猪油蒙了心,道:“不多。” 他享受给程昭昭花钱的快乐,更享受花钱时听见那些铺子老板的恭维话——“郎君真舍得为夫人花钱,多恩爱啊!” 他甚至盼望着程昭昭能买的再多一点,毕竟想给自己媳妇儿花钱的郎君,又有什么错呢。 面对着整整一马车的东西,他眼也不眨地问:“还想不想要继续逛逛?前头几家店我瞧着也不错。” 程昭昭却已经没有精力再继续逛下去了,她摸摸饿扁的肚皮,眼巴巴瞧着付清台。 后者会意,直接带她上了附近的酒楼。 二人订了个临江雅间,程昭昭探头望着底下攒动的人群,道:“付大哥有无注意,今日这姑苏城中的许多姑娘,额间都有描各式的花样呢。” “嗯。”付清台如她所愿,“大抵是上回七夕,京城来的程娘子居功至伟。” 程昭昭乐了,桌子底下踢踢他的鞋子,“就你会说话。” “尝尝。”付清台莞尔,为她夹了一块狮子头。 程昭昭勉为其难地吃了,吃着吃着,问:“那付公子觉得本姑娘今日这妆扮,如何?” 只几筷子的功夫,他就从付大哥变成付公子了。 付清台抬眸,仔细观察她今日的打扮。 是细致的盘发与明丽非常的黄色衣裙,衣裙上朵朵白玉兰悄然生长,顺着大敞的袖摆肆意绽放,高洁与明艳结合,美貌与华贵相得益彰。 “极好。”他夸赞道。 程昭昭自己也觉得极好,心下一时高兴,终于也提起筷子为他夹了一块自己最喜欢的糖醋肉。 可她高兴过了头,忘了换公筷。 肉已经落进了他的碗里,她才想起这件尴尬事。 公筷于任何世家大族而言,都是必不可缺的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与教养。 她依稀记得,梦中婚后的自己鲜少与付清台同桌吃的几顿饭,付清台也都有为她夹菜,不论是一家四口,还是只他们夫妻二人,任何东西来去都是只过公筷,还没有如此越过界。 毕竟不用公筷,同亲吻又有何区别? 她头疼地看着付清台,想着要不让他换只碗吧,可是悄悄抬头之际,只见付清台面不改色地夹起那块糖醋肉,淡定自若地塞进了嘴里。 咕咚一声。 程昭昭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不介意吗? 他当真不介意啊。 她慢吞吞,呆了片刻,突然抬手,鬼使神差的,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茄鲞。 他照旧是吃了。 还有龙井虾仁、干菜素火腿、粉蒸肉……一桌子菜几乎都被程昭昭嚯嚯了个遍,可付清台不论她夹什么,都是照吃不误,也丝毫不在意,她用的是公筷还是私筷。 最后一次,程昭昭往他碗里夹了一块姜。 付清台正要吃,定睛一看却又顿住了。 程昭昭忍俊不禁:“我还以为我夹什么你都吃呢。” 付清台挑眉:“不吃姜,也不吃蒜。” “那吃醋么?”程昭昭忽然问。 付清台迟疑一瞬,被她抓着手,包裹住掌心。 这一下,就好像用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整整一日下来,她再不聪慧也好像知道,自己无止境的试探似乎根本就没有意义,付清台连她用私筷夹的东西都能吃,还有什么是不能宠着她的? 他从头至尾,都在顺着她,而她只是不知道,他顺着自己的目的。 是因为愧疚,还是责任,还是喜欢? 她忐忑的,将掌心覆在他的掌心上。 “我同别的男子亲近,你会吃醋么?” 作者有话说: 昭昭:我说一个数,明天!确定!关系! — 第三十六章 “我同别的男子亲近, 你会吃醋么?” 大启民风开放,但也鲜少会有女子主动将情情爱爱当着心上人的面宣之于口,还如此坦荡, 无有羞涩。 程昭昭本就生的艳丽夺目,这几日在苍南山书院念书, 书院中虽除了韩瑜, 还未有男子敢跟她明目张胆地表明心迹,但就付清台知道的,便有不少对她起了爱慕的心思。 同窗们下了学堂无事,除了念书之外, 便是聚在一处谈天说地,程昭昭没来之前,众人口中会出现女子的几率倒是小,程昭昭一来,便总有许多人时常有意无意地提到她, 就连某日上学路上帮她捡了一回掉落的坠子,都值当说半天。 付清台也从从来不参与这些讨论,到如今每听到程昭昭的名字都会竖起耳朵听一听的程度。 如今她竟问他这般话。 他默默坐在桌前, 端看她半晌, 喉结上下滚了滚。 “昭昭,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以为她在开玩笑么? 程昭昭无所畏惧地更近一些,如他的意, 用更加玩笑的语气问:“那如若我不是在说玩笑呢?” 这大抵是付清台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时刻。 他慢慢的, 回握住程昭昭的手,似乎是在给程昭昭犹豫的时间, 也是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可他此时此刻, 根本思考不了什么。 他满脑子只有程昭昭的话。 “如若不是玩笑呢?” 与昭昭(重生) 第40节 “如若不是玩笑……”付清台道, “昭昭,每个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 “我负责,你会负责吗?” 程昭昭此刻已经贴的他极近了,只要他稍稍回头,就能碰到她的脑袋,她饱满的额头,她挺翘的鼻尖,还有,她柔软的唇瓣…… 付清台心下默念了一万遍君子当不动如山,却也还是挡不住,渐渐侧过了头。 “付大哥,我,我一直很想问问你……” 程昭昭今日明明没有吃酒,却如同醉了一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你为什么不愿回京娶我?” 自从到苍南山后,这桩尚未完成的婚事似乎便成了二人的禁忌,二人心照不宣,从来没有将它摆放到明面上过。 付清台刚动了恻隐的心突然又被定住,他低头,道:“对不住,昭昭,是我的错。” 程昭昭也不客气,直接抓着他手臂,“你错在哪里了?” “错在没有及时回京,让你受了委屈,在京中被人编排,难堪。” “你也知道自己罪过滔天啊。”程昭昭恨恨地想咬他一口,可是看着他穿着完好的衣裳,又觉无从下口,只得作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不要回京?明明,明明……” 明明上一世,你还是愿意回去的。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知道了前路,所以特地要避开吗? 你要避开的前路,是我吗? 一切的话尽在不言中,付清台握着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昭昭,我从来都没有想要避开你。” “我不愿意回京,是因为……” 他捏紧了程昭昭的手,积攒了两世的话,至今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程昭昭好似有所感应,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神,“因为什么?” “因为,我卑劣地,喜欢你。” 长似鸦羽的睫毛轻轻颤动,若不是亲眼所见,程昭昭也是不敢相信,一个男郎的眼睫,会如此摄人心魄,惹人心动。 她忽的很想抱抱付清台。 可她还有很多事情要问。 “喜欢我,为什么还不要回京娶我?” “喜欢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同我说过?” “喜欢我,那你不会学着多哄哄我吗?” 但凡你愿意多哄我几句,我哪里会同你置气,同你分房而居。 程昭昭好似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刁蛮任性,只觉一切都是付清台的错。是他笨拙,不会表露自己的心意;是他粗鲁,不会细心精心再小心地照顾她;是他无趣,惹得两人在一处,总是话不投缘半句多,饭桌上拢共说不上几句…… 她渐渐的,湿了自己的眼眶。 面对她的质问,付清台当真是除了道歉便再也无话可说的。 即便过了两世,于情爱一道上,他依旧缄默的像个哑巴。 但幸好这一世的程昭昭,已经能感受到他明晃晃的,炽热到灼烧心肺的爱意。 她起身,亲了亲付清台那双被愧疚迷蒙的眼睛。 而后是山根,鼻尖,人中…… 她静悄悄的,带着少女娇软的气息,跌坐在付清台怀里,搂着他的脖颈,毫不犹豫地吻住他的唇瓣。 那是他曾在梦中肖想过多时的画面,而今真实地发生,叫付清台反倒更加迷蒙。 可是唇瓣上辗转啃咬的动静叫他很快清醒,他扣紧程昭昭的腰身,再也不会放纵她轻易地离开。 欠了两辈子的情意相通,在这一刻尽数圆满。 饭吃到最后是什么滋味,程昭昭已经全然忘却,她只记得,付清台的嘴唇也有竹叶香,和他的身体一样,清雅好闻,还很好吃。 她咬着唇,与他漫步在姑苏的大街小巷。 中秋街市的热闹非比寻常,比七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程昭昭满腔欢喜溢于言表,一路与付清台牵着手,是一刻也不想松开。 逛累了就要付清台背,饿了就要他喂,即便是再觉得姑苏不如京城,此时此刻的她也不得不承认,得亏是在姑苏,无人相熟,不然她才不敢同付清台如此明目张胆地亲近。 “如今家中定然为我们的婚事焦头烂额,关于我的那些流言,估计娘亲也很头疼,付清台,你得把这些都处理好才行!” 糖人铺子前,她娇蛮地叉着腰命令付清台,乍一看是野蛮妻子训斥自家老实夫君的戏码,实则只是程昭昭方才吃多了,不得不如此才方便身子支撑。 她摇摇晃晃,将一个小兔子糖人咬在嘴里,吃了两口,又晃到付清台眼前。 后者正想着回家后该赶紧去程家提亲的事宜,看到眼前的糖人兔子,顺势一口咬住。 那正是程昭昭吃过的地方。 程昭昭立时红了脸颊,连心跳都不自觉快了两拍。 “你,你羞不羞的!” 她急忙将糖人塞给他,表示自己不会再吃。 付清台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过亲都亲过了,他此刻倒觉得,这些事情可以接受的紧。 只不过程昭昭若想要单独的,再买一个就是了。 “那么甜的东西,再买一个多浪费。” 程昭昭在他付钱之际拦住了他,心不对口地又夺回那根糖人,塞进自己嘴里。 勾人的眼神在灯火下悄悄望着付清台,娇媚的紧。 付清台只觉心口一阵稣痒难耐,顺从本心,牵起了程昭昭的手。 “表姐!” 身后一道不可置信、又带点尖利破碎的清脆少年音打断两人流转的情丝,程昭昭一愣,突然如大梦初醒。 谁说姑苏全然没有熟人?苏衔青不就是! 作者有话说: 表弟:是抓住了奸情的声音! 第三十七章 苏衔青也没成想, 自己同沈愿下山逛个灯会,就成了所谓的捉奸现场,还是成双地捉! “表姐!”他错愕到下巴也合不上, 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表姐同付大哥? 付大哥同他表姐? 付大哥要成他表姐夫了?!! “表, 表姐夫……” 他喃喃自语, 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捂嘴。 心虚内疚的表现简直同程昭昭一模一样。 付清台失笑,他从不介意被人知道对程昭昭的那点心思,但他担心程昭昭会介意, 姑娘家的名声总是比什么都重要。 他低头去望程昭昭。 美貌娇妍的小姑娘却早已经放开了他,与他站的远远的,只是对着苏衔青心虚地笑。 “衔青,你听我解释……” “表姐!” 而苏衔青眼里似乎也只有自家表姐,于大庭广众之下, 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四周,急急忙忙冲上来将其二人分开。 他挤在中间,看看这个, 看看那个。 付清台他是教训不得的, 这是与他大哥同样存在的榜样,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忤逆,那便只有自家表姐了。 秉着要对表姐下江南的一切事宜负责到底的精神, 他板着一张脸, 刻板严肃的如同课堂上的夫子,开口稍显稚嫩清脆的嗓音却仍是暴露了他的年少青春。 “表姐, 你当初同我说你上苍南山, 只是为了念书, 如今也要说依旧如此吗?” 被当场捉奸的程昭昭自是没有底气同他正常说话,默默嚅嗫道:“我说一开始是的,后来你付大哥诱人太深,你信么?” “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本来也没什么前程要想。” 程昭昭即便是顶着心虚至极的压力,也想据理力争。 而她的狡辩换来的自然是表弟的不可置信。 “表姐你一开始可不是那样说的!” 是你说要专心念书,我才助你上山的! “那我一开始,也没觉得你付大哥是我的如意郎君嘛。” 如意郎君。 她究竟是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宣扬的? 苏衔青到底青涩,结结巴巴半晌,脸便红的比两个当事人更甚。 付清台轻咳一声:“少惜,衔青,用饭了么?” 一直不远不近站着的沈愿衔着笑道:“尚未。” “那便用饭去吧。” 与昭昭(重生) 第41节 他回头看苏衔青,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而小脸通红的苏衔青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程昭昭便摁着他的肩膀探过去满头珠翠的脑袋:“用饭吧,我都饿了。” “表姐你糖人还没吃完呢!” “我就要吃饭!” 表姐弟你一来我一往,互相瞪着眼睛,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直带到了酒楼上头。 后来据程昭昭所讲,她同苏衔青自小到大,从未如此严肃地吵过架,这大抵是最严重的一次。 苏衔青虽依旧在两人碰见的时候格外照顾她,但却已经不跟她热切地说话了,随便叫一声表姐都是硬梆梆的。 “何若,你说我是不是该跟衔青坦白啊,我从始至终,就不是为了念书才上的山。” “你觉得你表弟聪明到一来便分到凝辉堂,会看不明白这层意思吗?他不会自己去问付清台么?” “那,那我该如何是好?衔青自小就与我一道长大,一句重话都不曾对我说过,如今却一连好几日,笑都不对我笑一下,何若,再这般下去,我快受不了了。” 陈温支着脑袋,好笑道:“我以为你有了付清台,就不会再对表弟的情绪如此上心了,怎么,拥有一个付大哥还不能够叫你开心?” 程昭昭摇摇头:“这算什么,付清台是付清台,表弟是表弟,我为了衔青,也已经好几日没有搭理付清台了呢。” 陈温不得不佩服。 前几日中秋回来,程昭昭说她与付清台情意相通的时候,她便已经对她刮目相看;这日她竟又说,她已经为了苏衔青,好几日没有搭理付清台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这满山姑娘都看中的师兄郎君,是如此廉价? “要我说,你想解决你与表弟的隔阂,又想要继续与你的付大哥相好,其实方法很简单。” “何法?” 陈温敲敲自己面前的书本:“好好念书,考进明晖堂。这样你表弟就会意识到你虽然不是为了念书来的苍南山,但在苍南山也是的的确确认真了的,到时他自然便会原谅你了。” “这倒是真的。” 程昭昭捧着脸,唉声叹气:“只是考进明晖堂谈何容易,何若,我已经努力好久了,还是觉得差明晖堂那些师兄师姐们一大截呢。” “你那哪里是努力,你是趁着念书的功夫,悄悄与你的付大哥相会呢。”陈温一语道破她自以为是的努力,“你若是真心想向你的表弟道歉,便同付师兄静下心来,不谈情爱,好好念上一两个月的书,照付师兄的本事,我觉得把你送上明晖堂,不是问题。” 程昭昭心下有些纠结。叫她日日同付清台相见,又不搞些风花雪月,那哪里像是正常情意相通的儿郎女郎嘛。 何况她同付清台已经成过一次亲了。 她不知道付清台忍不忍得住,反正她是忍不住,见到他便想叫他亲亲抱抱自己的。 陈温窥出她那点小心思,点了点她的脑袋:“忍一时之忍,方为人上人。” — 程昭昭义正言辞地同付清台说出自己打算的时候,付清台似乎处在意料之中,并未过多震惊。 “付大哥,可是我有点舍不得你。”她扭扭捏捏,拧着小姑娘家的心思,“明日开始,我便只能老老实实做你的学生,不做你的……” 程昭昭一时也没有想到很好的词来形容她与付清台之间的关系,思索良久,道:“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 付清台被这个词噎了一下,故作恍然大悟:“原来昭昭只想做我的红颜知己。” “当然不是!”程昭昭急忙否认。 她喜欢付清台,自然是要与他做夫妻的。 付清台睁着沉静的一双眼看她:“那昭昭还想与我做什么?” “做……” 程昭昭乌灵灵的眼睛回望他,没有意会到他的引导,思绪反倒如脱缰的野马,突然飞奔到一些很脏的事情上头。 她看着付清台常年俊到人神共愤的一张脸,想到自此之后便要刻苦念书,少关心风月,一时悲从中来,凑过去狠狠亲了下他的脸颊—— 她接下来两月的损失,今日都要先补回来才行。 第三十八章 苏衔青发现自己的表姐近来不大对劲。 自从看破表姐和付清台的事情后, 他便刻意地没有去过分理会表姐。 无他,表姐这回实在是太过分了,明明是为了逃避家里的婚事来的苍南山, 却偏偏要瞒着他。 这是多么大的事情?这是等他将来回到上京,需要跟姑姑姑父负荆请罪的程度! 还有读书, 这是多么神圣的一件事, 怎么能被表姐如此利用?枉他一腔热血,同沈大哥信誓旦旦,原来他们都拿他当傻子呢。 苏表弟很郁闷,需要时间自己好好想想, 也需要一点态度,叫表姐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做错了。 但是他还是不忍心叫表姐过苦日子,于是该为她做的事情还是一件不少。 只是想要笑脸,那是定然没有的。 “衔青啊。”程昭昭凑到自家表弟跟前, 讨巧地给他递了一碗蛋羹,“我这几日温书,有些地方不会, 你得空帮我看看呗?” “表姐不是已经有付大哥了吗, 还要我做甚?” 苏衔青照旧是硬梆梆的,而且只说了一句话,便麻溜地端着蛋羹跑了。 程昭昭不气馁, 饭后在山林小路上“偶遇”表弟, 又热情道:“衔青,你陪我消消食吧, 我夜里吃多了, 想多走动走动。” “付大哥亲手做的饭菜, 自然是比饭堂婆婆要做的好吃的,表姐吃再多,只怕心里也是甜的。” 苏衔青盯着她显然心满意足油光锃亮的嘴角,又一阵风似的溜走了。 程昭昭还不气馁,几日后抱着自己好不容易写出来的骈赋,堵在男舍外头。 “衔青,你看看我当堂写的东西嘛,夫子今日夸我长进很大,比刚上山时好了不少,我特地赶来让你第一个知道呢。” 看着身后面无表情走进男舍的沈愿同付清台,苏衔青表示自己这一刻是有爽到。 他绷着脸,勉为其难看了看表姐今日做的文章,发现当真是长进不少。 寻常这个时候,他应当已经开始夸她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继续努力,如此程度想要进明辉堂,还是有些差距,当然,表姐若本就不是打算来认真念书的,那此等程度,倒已是算不错。” “不不不,我是来念书的!” 程昭昭还待解释,苏衔青却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扭头进了男舍。 程昭昭看不见,表弟暗暗攥紧的拳头隐在白袍袖中,颤抖的略显激动—— 表姐此番长进真是大,但我要忍住,不能夸她,不能夸她! 没有被夸的程昭昭气馁地靠在竹子上,撅着嘴巴看看自己的文章。 明明写的这么好,衔青为何不夸她?她当真做的如此过分,如此伤了衔青的心吗?她刚刚连付清台从身后过,都没有特意去瞧他呢。 她紧绷小脸,甩着文章卷子往回走。 屋外陈温同江妩都一道来了,她开了门,请她们进去,但是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江妩问:“这是怎么了?今日夫子在堂上不是还夸了你吗?怎么还闷闷不乐上了?” “别理她,她就是自己把自己闷的。” 陈温兀自接过山月送来的茶水,呷了一口,没注意到一旁江妩神色稍稍的变动。 程昭昭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你们两个怎么结伴来了?是有什么大事吗?” “没有大事就不能找你玩了?”江妩从袖间掏出一张小方字条,“我刚得到消息,院长前几日写了书信去往上京国子监,国子监已经给了回复,说书院年底便可派人去往上京交流了,机会难得,你们怎么想的?” 程昭昭没什么兴趣:“年底我本就是要回上京的,再不济便是开春回去,去不去这国子监,自然是无所谓,何况去国子监的名额,凝晖堂的师兄师姐们估计都不够分,哪里轮得到我。” “何若呢?” “我?我去不去国子监也都无所谓,但我听闻上京繁华,有许多外邦的来使,我得空也想去看看,看看他们外邦的医术,究竟是如何神妙,有没有我们中原的厉害。” “你还真是生来就是悬壶济世的心和命。”江妩感慨着,托腮道,“我表弟已经收拾东西北上了,我年底本也是打算要进京去看他的,但我如今在想,我若努努力,自己也去到国子监,会不会脸上更有光一些呢?” “那是自然。”程昭昭嘻嘻笑道,“我若是以苍南山书院派去国子监的学生身份回京,那别提是我爹娘,就是云……我那帮好友,恐怕都得对我彻底改观,刮目相看呢。” 但是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问陈温:“何若你想争取一下吗?” “还是不了吧。”陈温道,“苍南山到上京路途并不轻松,这一来一回又不知要耽误多少的时候,我还是等这里的课业彻底结束了,再去到外头,总归是要去的,不急在这一时。” “也是,我如今不到明晖堂,也是无脸回去的,还是少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用功念书吧,年底若升不到明晖堂,便是他们请我去,我也不一定想去呢。” 两人不甚在意的话宛如一根根锋利的刺,直戳江妩的心房。 她看后来程昭昭又专心向陈温请教起课业,便自己寻了个由头走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一直不得见笑颜。 “小姐,您还是少跟这两人玩耍吧,每回见您回来都是心事重重,何必呢。” “你懂什么?我都说过了,有了程昭昭,我将来在上京才有机会与她们那群世家小姐一道,才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更优秀的公子才俊。” 那是一群真正的天之骄子与天之骄女,与姑苏城里的小门小户截然不同,每一个身后,都带着家族莫大的荣光。 她素来知道自己同程昭昭的差距,知道自己不该同她这样真正的金枝玉叶比,只是在每回都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在她口中变成不值一提之后,她的心理便总会产生怪异的扭曲。 何况今日连陈温都这么说。 西南药王谷的女儿,居然也对那些荣华富贵嗤之以鼻。 衬得她更像个卑劣的小人,贪恋权势与机会。 第三十九章 苍南山书院可以派人去往国子监的消息不胫而走, 短短两天,程昭昭就觉得自己在书院内随处可见拿着课本用功苦读的师兄师姐。 因为院长亲自发话了,九月、十月与十一月的三次考校, 将决定着究竟派哪几个学生去往上京国子监。 这回的派遣与原来的不同,是每个学堂, 各个不同层级的学生皆有机会, 只是数量多少之差距,是以肉眼可见的,这山上几乎只要是个学生,都在努力。 与昭昭(重生) 第42节 “阿妩, 我瞧他们简直用功到可怕,你当真决定要跟他们争一争吗?”程昭昭拧着秀眉,觉得自己大抵是有点倒霉的。 悬知堂升往明晖堂的名额每月只有那么几个,这些人如今这么努力,岂不是逼得她也不得不必须更加努力才行?不然哪里争得过他们这些卯足了劲想去上京的? 毕竟是学院掏钱呢。 她原本是好意担心江妩, 才出此言,哪想江妩面不改色,反倒从容地笑了笑:“不了, 我觉得我也许也争不过他们, 反正我到时候也能自己去上京,就不抢这个名头了吧。” “你不去国子监了?”程昭昭颇有些遗憾,附过去与她悄悄道, “其实阿妩我告诉你, 国子监可是上京好儿郎最多的地方,国子学的郎君大多家世与学业并重, 太学的也不差, 一年能出好几个寒门贵子, 而且大多长的都是一表人才,青年才俊……” “国子监的确都是一表人才,青年才俊啊!” 程昭昭话音刚落下,身后便有一道清晰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她回头,沈愿同付清台正并肩站在她们身后。 沈愿笑如春日桃花,面容璀璨:“看来五妹妹平日里是没少进国子监逛逛啊,连其中郎君生的是何样貌都知道,就是不知,可有我们清台好看?抑或者,有我好看?” 真是不要脸,你哪里有我们家付清台好看! “沈二哥偷听姑娘家说话,可是君子作风?” 她急急地嘟囔了两声,不好斥驳他旁的,便只能先对着付清台解释道:“那些都是平日里去看望兄长们还有衔青的时候,碰巧见到的,国子监的郎君虽好看,但是,但是……” 但是着但是着就没了下文。 沈愿笑意更深:“但是都没有付清台惊才绝艳就是了。” 程昭昭心下自然是这样想的,但还是要保持一些姑娘家的娇羞,跺脚道:“你胡说!沈二哥哥,做人要谦卑,你看看付大哥,他都尚未说什么呢,哪有你这般议论人家样貌的。” “我夸他,你倒不乐意了。”沈愿兀自摇摇头,“这世道,做人真难。” “欸,江姑娘可是要往那边去?” 他话转的快,江妩都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他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正好我要去趟白鹭堂,江师妹不若同我一道吧,听闻江姑娘近来也同五妹妹一道努力想去明晖堂,路上有何问题,都可问我。” 这样好的机会,江妩自知自己不该拒绝。 只是留程昭昭同付清台一块儿? 她很难不猜测沈愿是别有用心。 在被沈愿带着走的路上,她微有些不悦,但她生来便习惯伪装,即便试探也是带着端庄温婉的笑容:“昭昭同付师兄,这是互相定了情意吧?” “什么情意?”沈愿装傻充愣道,“师妹说五妹妹同清台?此话怎讲?” “不然师兄为何留他二人独处?” 沈愿莫名笑道:“江师妹此言差矣,他二人留下是独处,你同我去白鹭堂,又何尝不是呢?难道你还在想,我或许对你,也是别有情意?” 江妩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沈愿父为大理寺卿,正三品,母亲为皇帝表姐,萧家郡主,如若当真能嫁他这样的人家…… 她所想不过瞬息,沈愿却能仿佛能窥见她的神思,闷笑着低头道:“可惜了,江师妹,我自幼与人定亲,是位同五妹妹一般心性纯良的姑娘,我不可能负她,师妹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混蛋,谁多想了?! 江妩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恼羞成怒,没控制住神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沈愿耸耸肩,笑而不语。 可在江妩看来,这话里话外,表里表外,皆是嘲讽。 最为明晃晃的嘲讽。 她不知沈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抑或是,听到了什么,不然凭他素日表现,明明对陈温也不差,怎的就对她如此针锋相对? 她憋着一口气,又不能当着人的面发作,眼眶里泪水打转,倏忽就落了两滴下来。 沈愿定睛一看,不禁觉得这姑娘真是厉害,眼泪说来就来,能屈能伸,受辱不言,程昭昭同她做朋友,时日久了,只怕到时候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可惜她是个假面人,他也是个千年修炼的火眼金睛。 “实话说吧。”他在江妩开口前,与她正色道,“我今日寻江师妹来,是有正事。” 江妩抬眸看他,不确定的眼里噙满了泪珠,要掉不掉,委屈无比。 “我中秋下山,拜访过令尊了。” 岂料沈愿单单这一句话,便叫她满腔泪水都没了发挥的余地。 她呆呆地看着沈愿,不明白他是要讲什么。 沈愿笑了笑:“还不明白么?我见过太守大人了,江姑娘。” 第四十章 程昭昭望着沈愿同江妩离去的方向, 紧张地揪了揪付清台的衣袖:“沈二哥哥不是已经同鲁国公府的小姐定了亲吗?怎么瞧着还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该不会是打我们阿妩的主意吧?我告诉你,我们阿妩不论出身如何都是不可能做妾的,你回去赶紧叫他打住这些荒唐的想法, 再有下次,绝不饶他!” “……” 付清台总是相当佩服她胡思乱想的本事,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不断冒出荒唐的想法。 “不是, 他同江妩有正经事说。”他道。 “什么事?” 付清台未答。他从袖中掏出这几日给程昭昭整理的笔记批注,撇开话题:“这是我近来为你整理的苍南山近几年考过的所有策论题目,全是明晖堂一级的,以及一些佳作骈文, 你好好看看,月底的考试也许会用到。” 这等好东西,程昭昭自然欣喜不已。 她接过厚厚的一沓书卷,问:“我近来都少有理你,你有生气么?” “没有。” 程昭昭嘟了嘴, 显而易见不是很满意他的回答。 付清台一瞬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想了想,牵起了她的手:“我知道你觉得亏欠衔青, 想要好好念书叫他看到你的努力, 这是为你自己好也是为衔青好的事情,所以我不生气,但是等你考上明晖堂之后, 需得好好补偿我, 嗯?” 程昭昭微低的脸颊悄悄爬上几抹红晕:“你想要什么补偿?” 这又问到了付清台的知识盲区。 他想了想:“等时候到了,我们一起回上京吧。” 不是疑问的语气, 是十分笃定且自然的说法。 程昭昭恨不得当即便跳起来答应他, 再叫他抱着自己亲一亲, 可是如今大庭广众,她还要点脸皮。 “我,我还要哄衔青呢。”她娇嗔着道,“到时候我得陪衔青回去,跟不跟你一道还不好说呢。” “那就我跟你还有衔青一道回去。”付清台捏了捏她的小手,“昭昭,我想跟你一起回去,回去了一起面对父母长辈,还有京城里的那些流言蜚语。” “那你会亲自上我家门提亲吗?” “会。” “你会日后都一心一意待我吗?” “会。” “那你还会,还会十天半个月才理我一次,与我一道用饭吗?” “不会。”付清台垂首,“对不住,昭昭,从前是我不好,是我没有领会你的意思……” 好像自两人说开之后,一提起这些事便总是他在道歉,程昭昭于心不忍:“好了好了,我也不是非得一定要怪你,就是,就是这是个疙瘩……” “我知道。”付清台揉了揉她的后脑,“以后我会慢慢叫你看到我的诚心,昭昭,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是不是?” 重来一世,万分庆幸,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 程昭昭点点头,心里如打翻了的蜜罐一样甜。 — 有人欢喜有人愁。 江妩魂不守舍地从白鹭堂出来,脸色差到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我见过太守大人了。” 沈愿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心里还抱有些许侥幸,觉得他也许是要说别的事。 可她和沈愿之间,哪里有别的事可以说。 他要说的,就是程昭昭的事。 “我知道身为太守的女儿,江姑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我们所有人进入姑苏城所用的路引,也就意味着,山上明文规定的不许同学之间互相议论家世这一点,在江姑娘眼里根本形同虚设。” “江姑娘同程家五妹妹做朋友,我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我这里有几句话想要提醒江姑娘。” “你单知道程家五妹妹出身高门大户,乾安侯府,那你可知道,乾安侯府的后头是谁?乾安侯府的老侯爷,同已故的太后娘娘是堂亲,是太后娘娘当年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一手培养起来的朝廷重臣。当今圣上身上流的一半是程家的血,在上京城中,如若有人敢欺负了程昭昭,利用了程昭昭,被侯府和圣上知道,你可知将来后果会如何?” 到底是年轻未曾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沈愿一提到程家的背后是圣上,江妩的脸色就已经开始铁青了,眼神流露的慌张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青涩。 可是不该,她除了凤簪那次,还从不曾对程昭昭有过任何明显的恶语相向,何况那次她本人在下面,根本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沈愿大抵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轻笑道:“趁如今还早,我想江姑娘也尚未来得及做什么,好意提醒你一句,该收手时就收手。程昭昭如此单纯的心性能一路平平安安活到现在,靠的从不是她自己,而是她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仆妇护卫,明处的,暗处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你若不信,不妨叫你爹在整座姑苏城中查一查,程昭昭到姑苏的前后,整座姑苏城,比平时多了多少来自上京方向的行伍之人以及丫鬟仆妇。” “江姑娘是聪明人,但是聪明也需得放在正道上,当着人的面一套,背着人的面一套,不是君子淑女的作风。我劝姑娘日后还是好好学习,毕竟,与绝对的权力而言,与绝对的权力而言,你的聪明,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可能为你带来的,是全家的灾祸。” 他话就说到这里,江妩也没心思再听下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道:“我没有,我没有害她,我还没有害她,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 “你还没有害她,我知道。” 沈愿依旧是叫人如沐春风的轻笑,可是那点笑,就如同早春料峭的枝头,阴寒湿冷,一点不暖。 “你若已经害了她,你如今也不可能活生生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了。” “我也不是非要叫江姑娘你去做些什么。”他道,“我只是给江姑娘提个醒,欲簪凤钗,必承其重。我父亲在大理寺就常教导我,任何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任何人,都不能妄图摆脱。姑娘的凤簪是怎么来的,带上它之后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若好好想想吧?” 凤簪,他提到了凤簪……所以真的是凤簪那次?她不过是当着几个常聚在一起的小姐们的面诋毁了程昭昭两句,也能被他这样揪出来?他们上京来的,便当真是这样手眼通天不成么? 沈愿看她脸色,见她终于知道害怕,便点到为止,起身欲离开,不想江妩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红着眼角抬头问:“都说的这么明白了,那那件事也没有必要瞒着我了吧?是付清台请你来同我说这番话的吗?他喜欢程昭昭,是吗?他们俩早就情意相通了,是吗?” 沈愿顿了顿,虽然他不是什么门当户对、媒妁联姻的绝对拥护者,但时至今日,他倒也愿意应景地说一句: “人家国公府的世子同侯府嫡出的独女,本就是绝配。” 与昭昭(重生) 第43节 第四十一章 中秋之后的程昭昭一心忙着念书哄好苏衔青, 是以对自己的朋友们便少了许多的关怀,平日里都是陈温或者江妩抽空来找她,她变得渐渐很少主动去看朋友们。 这日好容易考完八月底的试题, 她总算想起来要好好休息一会儿,便打算去找江妩唠唠嗑。 两人是同个学堂, 又是同场考校的地点, 她兴致勃勃地凑到江妩桌前,看她正埋头收拾书箱,笑嘻嘻问:“江姑娘考完试,可有兴致与我一道上山林里走走?” 秋日的山林别有一番清新的气息, 用来漫步散心最合适不过。 程昭昭自然而然地以为江妩会答应,不想她只是闷头整理书箱,整理完后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程姑娘还是自己去吧,我还有事,不与你一道了。” 程昭昭一愣。 程姑娘? 她不过玩笑喊她一声江姑娘, 可她这声程姑娘听来,却不像是玩笑。 她觉得莫名其妙:“阿妩,你是怎么了嘛?” “我说了没空, 你听不出来吗?” 明明也没人惹她, 可江妩就是一瞬之间红了眼眶,惹得程昭昭以为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左右看看,没有旁人, 她也没有说错话, 那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声不吭,坐在江妩的桌前, 只是复杂地撑着脑袋, 目送她沉默地背着书箱离去, 一个眼神也未曾给她。 山月在外头久等不见她出来,进来接过她的书箱,“小姐这是怎么了?” “山月。”程昭昭有些失神,心情闷闷的,“阿妩近来家中可是出了何事?” “出事?奴婢并未听说啊,何况,咱们也不知道江姑娘是哪家的啊。” 一句话点醒程昭昭。 “也是,咱们并不知道她是哪家的。” 她郁郁不乐地起身,想要去山林里走走的兴致也没有了,自己慢慢踱着步往女舍回去,一路上想的皆是江妩的事。 “山月你说,我是不是因为最近忙着念书,都没有怎么理阿妩和何若,所以才叫她们跟我生疏了?” 可是不该啊,她从前在上京,与那些世家的小姐妹们也不是日日都见面,除了念书那阵子,其余时候十天半个月能见上一次就不错了,十几年下来,这关系也没半点生疏啊。 “莫非是因为阿妩察觉到我将付清台的事瞒了她,所以不高兴了?” 程昭昭思来想去,似乎便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这事她当时告诉了何若,却未有告诉江妩。一则是何若聪慧,很多事情其实她都有看出来,与她瞒也瞒不过,她便老实交代了;二则便是她私心里觉得,自己似乎总是跟何若更亲近些,大抵是因为她是自己在山上交到的头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愿意无条件对她好的人。 随便应付过晚膳,程昭昭便鼓足了勇气,决定跟江妩去承认错误,并且坦白自己同付清台的事情。 顺便为显郑重,她还在自己首饰匣子里挑了一支较为华丽的钗子,想着江妩喜欢这种类型的,便再送她一送。 她带着山月去往江妩的屋子,见屋门敞着,便背着手兀自走了进去。 江妩正在桌边挑灯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自己的丫鬟回来了,正欲抬头,眼底却被塞进一支华丽的蝶翅流苏金簪。 她不明所以,顺着洁白的手背抬头。 程昭昭粲粲的笑容映入她的眼底:“阿妩,我前段时日中秋下山的时候新买了一些衣裳首饰,今日才得空整理,瞧着这支好看又适合你,就给你送来了,你看如何?” 江妩再次垂首,去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支簪子。 簪子一看就造价不菲,簪上栩栩如生的蝴蝶一眼瞧去就是纯金打造的,精雕细刻,闪闪发光,很是考验匠人工艺,蝴蝶下摆还挂了细长的流苏,环环相扣,瞧着虽繁复,但其实很适合一些人多的场合艳压群芳,的确是她喜欢的。 只是她如今送她这个是要做什么? 她不明所以,再次抬眸去看程昭昭。 只见程昭昭真诚地站在她面前,愧疚道:“阿妩,对不住,这段时日我只顾着衔青和念书的事,忘了考虑你同何若了,这支簪子算我的赔罪。” 单是对一个朋友不够上心,就需要送一支纯金的簪子赔罪? 江妩时至今日才发觉,自己真的远远小瞧了这位皇亲国戚。 她不言语,只是看着程昭昭,看她单纯真挚的脸庞还能说出多少骇人听闻的话。 “还有一事,我不知道阿妩你有没有发现,就是,我同付大哥……嗯,阿妩你明白么?” 程昭昭眼里掺了星星,亮晶晶地看着江妩,大抵是期盼能得到她惊喜的回应或是泼天的祝福,可惜江妩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自觉尴尬了一瞬,道:“阿妩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我其实,其实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就是我其实也有些羞耻,毕竟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但是付清台亲口说他喜欢我,他亲自承认,说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我,阿妩,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我为何要知道?” 程昭昭越说越激动的分享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看见江妩似乎有些生气的神情,满脸写满了不悦。 是对她的不悦,对她显耀自己的家世,显耀自己与意中人情意相通的不悦。 世上哪里当真有这般单纯的人呢?被人甩了脸色还自己贴上门来赔礼道歉,送的纯金的簪子,送簪子的同时,还要念叨自己门第样貌才学样样出众的意中人,目的在何?当真不是炫耀吗? 江妩不信。 或者说,是她不愿意信。 她和程昭昭出身不同,即便做了朋友,每日想的事情也不同,甚至同一件事,两人想事情的角度也不同。 她自小在姑苏也算是人上人,吃穿用度什么都是顶好的,本来也该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可是直到那一日,从上京贬谪回来的姑父姑母一家来到姑苏,对她说起上京的种种繁华,说起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礼数,她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什么叫天外有天。 那一刻起,她心中便萌生了长大后要去往上京的想法。 她见过姑母最视若珍宝的首饰盒,比之程昭昭拿出来的那些还要多,还要华丽。只是不同的是,程昭昭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珍视,大有全部送尽了她还有的无所谓的架势,但是姑母却是连最简单的一支碧玉簪子也不肯轻易叫人碰,即便她是她的亲外甥女。 那是在姑母一事后,她再次直白地意识到自己同高门大户的真正区别。 她嫉妒程昭昭,无有缘由且疯狂地嫉妒。 就因为她是侯府的小姐,所以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这般精妙的凤簪;就因为她是侯府的小姐,所以她可以顺理成章地同付清台论兄论弟,叫沈愿一个堂堂大理寺卿的儿子对她一口一个五妹妹;就因为她是侯府的小姐,所以她可以一进书院就住进一个人的屋子,不必跟她们其他人一样,挤在狭小的两人间里,甚至连她的丫鬟,住的都比她们的丫鬟要好。 “把你的簪子拿回去,程昭昭。”她觉得自己又快要红了眼,冷着声道,“我不用你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用你故作慈悲的关心,更不需要你人生圆满的时候还刻意来我面前耀武耀威,说你过的有多么幸福!这些我全部一点都不想听!” “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一直都是我在高攀你,日后我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了,你也可以离我远一点了。” 她合上书目,将那支蝶翅簪子退回到程昭昭怀里,推着她不停往外,往外,直至关在了自己屋门外。 第四十二章 付清台在后山找到程昭昭的时候, 发现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夜里风凉,她也是真的心大,就这么对着冷风吹, 不披一件外衣也能安然入睡。 他伸手去探了下她的脑袋,不想只是很轻的一下触碰, 也直接惊醒了程昭昭。 他沉默着看着她, 晚风将竹屋里的烛火吹得摇摇晃晃,他的影子也随着摇摇晃晃。 “付清台……” 程昭昭揉着睡眼惺忪,扑进了他的怀里,明明人还没睡醒, 眼泪倒是先落了下来。 付清台无声地环抱住她,也不问她是怎么了,只默默抚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 她的后背很凉,约莫是趴在桌上睡的, 他粗糙干燥的大掌所过之处,尽数给她送去温暖。 程昭昭窝在他的怀里,慢慢哭到哽咽, 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 他一摸她的脸蛋,全是冷冷热热的泪珠。 “不哭了。”他终于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替她揩去了一滴又一滴的泪水。 程昭昭却一下哭的更大声了。 “我, 我有做错什么吗?为什么她要对我说那样的话?付清台, 我不是故意要跟她炫耀,我以为那支簪子她会喜欢, 她先前挑的就是那样好看的金钗;我也以为, 她知道我和你的事会替我高兴, 我是真的把她当朋友,才跟她说那些话……” 她当真是委屈到了极点,边哭边说,边说边哭,断断续续,不住呜咽。 付清台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擦拭着泪水,不停地说着“我知道”。 但程昭昭如今语无伦次,他自然不是听她的话知道的,是适才山月来找他的时候,就把事情告诉了他。 江妩的事是他同沈愿一起做的,如今她说的那些话,他也都可以理解。 他轻拍着程昭昭的后背,语重心长:“昭昭,我早说过,这里不是上京,不是所有与你相交之人都是身份对等的,亦不是所有与你促膝长谈之人都是真心实意的,你当自己慢慢长大,慢慢去看透这一切,方能有所成长,有所收获。” 程昭昭正在号啕大哭,哪里听得进去他那些大段大段的道理,一边落着眼泪打着哭嗝,一边错愕地看着他:“你,你还是人么?我这么伤心,你还要跟我讲道理?呜呜呜付清台你太过分了!” 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的付清台:“……” “昭昭,光伤心是没有用的,你再伤心,也改变不了人性的事实,从此之后,你当辩证地去看待周围的人或事,有些东西,它不是非黑即白,但是当你发现它黑暗的一面时,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你就当及时止损……” “付清台!” 程昭昭彻底止住了哭泣,小脸红扑扑的,又脏又泛着水润莹光。 她知道,或许付清台说的都是对的,但她现在就是听不进去,她只是想有个人,能好好听她哭一场,抱怨一场,哪里就需要听什么大道理,听什么人生启发,是平日里夫子教的还不够多么? 她烦躁地抹了把眼泪,撅着小嘴要走,却被付清台堪堪拦住。 “昭昭……” “还有什么事?”她故意气道。 付清台缄默了下,大掌用力,将挣扎到一半的她拉回到了自己怀里。 “我说错话了,对不住。” 程昭昭顿了顿,虽然仍旧是撅着小嘴,但腰肢已经软了几分,任由他抱在怀里,无骨似的轻柔爱抚。 “你哪里说错话了?”她决定给他一个原谅的机会。 “……” 竹屋里除了风声晃动和程昭昭自己时不时的吸气,竟一时没了别的声响。 程昭昭气得一把想要推开他,却只被他抱的更紧,紧到快要喘不过气来:“我不该在你伤心的时候说些你不爱听的话,是我的错。” 什么叫她不爱听的话?搞得她很不爱听那些有道理的话一样。 程昭昭再度气结,可也还想要挽一下尊:“我不是不爱听那些话,我是,我是正伤心呢!” 虽然现在已经不哭了,但脸上泪痕还在呢,眼眶里的余珠也还在打着转呢。 与昭昭(重生) 第44节 程昭昭兀自拿脸蛋蹭了蹭付清台丝滑的绸缎衣裳:“以后我伤心,你不许一上来就同我说大道理,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 “那我若实在伤心,你该说些什么呢?”程昭昭捧着他的脸蛋,泪眼婆娑地问道。 对于付清台而言,这显然是一道送命题。 他看似认真思忱一番,答:“不哭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程昭昭抿了小嘴,觉得他也不算太无可救药,但她还是不够满意,道:“你该说,昭昭不哭了,不论哪个朋友抛弃了你,我都永远不会抛弃你,你是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最爱最爱的女人,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 有些许肉麻。 好吧,是很肉麻。 付清台琢磨了一下子,觉得这其间的每一句话他都可以对程昭昭说,但是一旦合在一起……便如同一堆华丽词藻堆砌,难以入目。 程昭昭等了片刻,见他没什么动静,默默从他怀里探起头来,期待地看着他。 付清台叹一口气:“昭昭,不早了,今日考校结束,明日也得继续念书,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 程昭昭不说话,扯了扯他的衣袖。 付清台尚未酝酿好,只得又叹一口气:“明日给你做糖醋排骨和水晶玉米饺。” 行叭,勉勉强强原谅他的难以启齿。 如今夜深了人少,程昭昭也懒得顾忌什么,直接爬上了付清台的背,要他背自己回去。 一步步往山路下去的路上,她被付清台颠的有些舒服,原本哭的酸痛的眼睛受不了久撑,渐渐的便阖上了。 就在她睡的朦朦胧胧,大脑即将失去思考之际,她又被付清台放了下来,靠在女舍门外幽暗的竹林里。 “昭昭。”付清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心悦你。” 程昭昭迷迷糊糊,“我知道啊。” 这话他中秋那日便说过不下一次了。 付清台抿唇,将她面对面拥入怀中。 “所以,不管是谁抛弃了你,我都永远不会抛弃你,你是我生生世世,唯一认定的妻子,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付清台两辈子都最爱的女人。” 他话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将她抱的更紧一点。 “昭昭,我永远都不离开你。” 第四十三章 有了付清台的承诺, 程昭昭一整晚回去心里都是又甜又酸的。 江妩的事虽然叫她伤心,但因为付清台的缘故,她也不至于太伤心。 她回到屋中坐了许久, 思来想去,又去了一趟陈温那里。 陈温的屋子住了二人, 有些话她不好当着不熟人的面讲, 便将她拉拉扯扯到了自己屋里,说了江妩的事。 “……何若,我到山上之后便只有你同阿妩两个好朋友,她今日说这些, 着实是把我伤到了,但是你帮我分析分析,是不是我也有错的地方?付清台同阿妩没什么交情,定是一心向着我的,还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怕他只是片面之词,你说,我有没有错?” “你错在脑子实在是不好使!” 陈温点了点她:“任何一个一开始就是真心待你的朋友, 她都不会从你的首饰匣子中挑一支最华丽最金贵的, 你当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程昭昭,你清醒点吧。” “我……” 程昭昭捂着额头:“可是阿妩……” 她红肿着眼睛,思来想去, 渐渐明白过来, 好像的确是这个意思。 只是再想起她傍晚说的那些话,她还是有些难过, 难过之余, 竟也有了点脾气:“所以根本不是我的错!” “你错什么了?”陈温这回倒是同她好好说话了, “我就算再傻,也能看出来你的身世不简单,你当江妩看不出来?你随随便便一出手就送金送银,身边哪个不想巴结你?” “你大抵还是算有点聪明的,知道财不外露这个道理,平日里戴的首饰也没有多过分,但是不多,你可知道,你千金小姐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个性,哪个看不出来?” “江妩同那些想要巴结你却又不敢上前的人没什么两样,她聪明就聪明在,她会装乖巧扮柔弱,她敢上来同你这个千金小姐真正攀谈。” 程昭昭睁着眼睛,越听越觉得悲哀与惶恐。 难道因为她的身份,她出门在外,就连一个真正的朋友都交不到了吗? 她突然将脑袋钻到陈温的眼皮子底下,深深看她:“何若,那你,那你,那你……” 你是因为什么与我结交的? 陈温气结,想不到她一个已经及笄的人了,当真会问出这种蠢问题来。 不过程昭昭很快又自己想起来,她是自己病了,陈温是来好心给她送补药的,是她拉着人家,非要做朋友。 她觍着脸贴在陈温的肩上:“对不住何若,是我瞎想了,但是阿妩的事实在是叫我太难过了,阿妩,阿妩当初也待我挺好的,她还给我送她家娘亲亲手做的糕点呢。” “还是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回吃了教训,以后还这般轻易与人做朋友么?” “我从不轻易与人做朋友的!”程昭昭迅速地摇着头,“我只是当初在山上初来乍到,担心没人与我玩,正巧你和阿妩又都肯主动与我亲近……” 这在上京城里,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必定被她爹娘调查清楚了身份,被身边的丫鬟嬷嬷看着才行。 陈温这才稍微有点放了心:“如今你也算功德圆满了,和你的付大哥既然心意相通,那你也就没必要一直执拗在山上了,想个借口,早点回去吧。” “不不不。”程昭昭的脑袋在片刻间又摇成了拨浪鼓,“我还没有考到明晖堂,现在这个节骨眼回到京城,是会遭人耻笑的。” 堂堂乾安侯府的千金,即将订婚的对象并不愿意回来与她相见,她独自扛着背包,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姑苏,跋山涉水,只为与他相见,找他算账。 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丢人了。 程昭昭脸颊埋在陈温身上,连想都不愿再想。 “我一定要考进明晖堂,功成名就了再回去!” — 将江妩的事情抛诸脑后,这回的程昭昭好像终于不是在空喊口号,不论是苏衔青还是付清台还是陈温,都能明显看出她超出寻常的意志,以及对学习的极大热忱。 苍南山的考校一月一次,她八月的考校结果不用想也知道是进不去明晖堂的。 那就九月继续,十月继续,十一月十二月,都有的是功夫继续…… 九月份的结果出来的时候,程昭昭其实觉得自己已经是进步巨大了,但无奈她起步低,平时不学无术惯了,距离一步跨到明晖堂,还是有一定难度。 十月底出结果的那一日,她实在紧张不已,等付清台把夫子用朱笔批过的卷子拿出来的那一刻,她叫陈温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 两个月了,她当真已经孜孜不倦,用功了两个月了,若是再考不到明晖堂,她便当真要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乾安侯府的姑娘,简直是太给家族蒙羞了。 学堂里,苏衔青和沈愿也都陪在她的边上,等着看她这一次的结果。付清台走过来的时候,苏衔青已经小眼偷瞄,看到了表姐的成绩。 他脸上的喜悦可见一斑。 “啊啊啊啊啊!” 程昭昭被陈温放下眼睛,激动地直接回身抱住了她的腰际。 两个月的努力,她喜极而泣。 批阅过后的卷子在左上角用朱笔大大地写了个“升”字,意味着她可以就此升到明晖堂,继续努力了。 “呜呜呜……衔青,我没有骗你,我当真是有来用功读书的……”她冷静下来过后,赶紧将卷子塞到苏衔青手里,希望得到表弟的原谅。 可苏衔青又哪里真正生过她的气呢,他握着表姐的卷子,想要装一装冷静,哪想咧开的嘴角却是无论无何都合拢不上。 罢了,那就不装了。 “恭喜表姐,贺喜表姐,表姐的用功我都看到了,表姐这两个月也辛苦了。” 程昭昭感动到无以复加,与他张手抱了抱,沈愿观察了下付清台,在苏衔青抱完松手之际,悄悄将他也推了一把。 他蓦然上前两步,措不及防撞入程昭昭亮晶晶又泛着莹光的眼眸。 “昭昭。”他声音清润,喉结动了动。 程昭昭却还顾忌学堂里还有别的同窗,不好跟他太过张扬,不过眼角眉梢已是挂满感激的笑意:“谢谢付大哥,付大哥这两个月教我也辛苦了。” 付清台抿唇:“不辛苦。” “还有沈二哥,还有何若,我此番能凭自己考上明晖堂,也是要多谢你们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明日我想下山摆宴请你们吃饭,赏个脸吗?” 沈愿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哪能不赏脸?不过,你这回是要自己去跟师长说,还是仍旧要借我们清台的光下山?” 都考上明晖堂了,自然是要拿自己的脸皮显摆显摆。 程昭昭笑意更深:“我马上就去同院长告假。” 第四十四章 再见到院长时, 程昭昭总算不再怀有最初的心虚与愧疚,心下德不配位的感受少了不少,也总算敢跟院长堂堂正正地面对面说话了。 涂院长依旧慈眉善目一张脸, 给她很爽快地批了告假书,但是在最后又递给她一封信。 “正巧是程姑娘家里寄来的, 说是务必要当面交给程姑娘, 一刻钟前刚送到,老朽正要去送给程姑娘,程姑娘便自己来了。” 程昭昭自从出门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家里来的信, 爹娘大抵是被她气到了,懒得理她,祖父估计也是碍于家中爹娘的面子,不好同她联系,倒是私底下几个小姐妹, 都有时不时写信而来。 她拆开这封家里头一次寄来的信,心下感慨万千。她从未离家这么久,不知道爹娘这么多日不见她, 都会给她写些什么, 不过也有可能是祖父的信,祖父素来也是最疼她的……她这般想着,看到信上内容的那一刻, 得体的微笑却凝固在脸上。 祖父病了。 信中言, 入秋之后祖父就病了,大约有一个月了, 常卧病榻不能起, 家里一个月前就想写信给她, 叫她回去,但是被祖父拦下了。 祖父虽溺爱她,但其实也觉得付清台是个能托付的好孩子,就想既然缘分到了这地步,就干脆叫她在山上同他多相处些时日,也许两人就都转变心意了。 不成想,这一月下来,祖父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家中实在没办法,才瞒着祖父来的信。 程昭昭对信一瞬落泪,不仅吓着了自己,也吓着了对面的涂院长。 院长关切道:“程姑娘这是怎么了?” 程昭昭颤着手,将信托举起来交给院长:“院长,学生,学生不求下山玩乐了,学生恳求院长,叫学生回家,家中祖父病重,学生想回家看望祖父!” 与昭昭(重生) 第45节 院长举着信的手也是一抖,仔细读过信之后,二话不说就给她准了下山之事,还言要给她准备诸多滋补之物,送给程家老侯爷。 程昭昭一路是带着山月哭着奔回屋子的。 她上山带的东西不多,但是每逢佳节下山这几趟,买的东西倒是挺多,她随便看了看,满柜子的新衣新鞋,尚未来得及全部穿完。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这些东西她从来不缺,只叫山月随便选了几样打好包袱就走。 收拾出几个包袱,她才想起付清台和陈温他们还在学堂等着自己,等她去拿准假书回来呢。 “山月,你去告诉他们一声,我家中事急,不得不立即回去,庆祝什么就抱歉了,实在是去不了。对了,通知衔青,喊衔青来一趟见我!” 山月自然照她的吩咐去办。 只是一刻钟后,赶到她面前的除了苏衔青,还有付清台。 “你怎么也来了?”她颇感诧异,抹了把眼泪,狼狈不堪。 “家中事急,你就光喊衔青过来,不喊我?”付清台走近了,捏了捏她的手,粗糙的指腹将温热过渡过来,只不过,还是暖不热她冰凉的掌心。 可他的话却是叫程昭昭心下当真一暖。 他这是已经在把自己当家里人了? 她默默勾手,回握住了付清台。 苏衔青对他们这样的举止已经见怪不怪:“表姐究竟有何事着急需要见我?” 程昭昭赶紧道:“祖父病了,我要回家,即刻,马上!” “老侯爷病了?”苏衔青万万没想到是这事,“那如今可怎么办?表姐要即刻启程回京,我陪表姐回去!” “好。”程昭昭想的就是要他陪自己回去,毕竟是自家的表弟,至于付清台……她看看他。 “我也陪你回去。”付清台不说二话,直接道。 蓦地,程昭昭觉得自己又想哭了:“你不年底回去?” “年底回去只是想陪着你一道回去,你何时回去,我便何时回去,你家里有事,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付清台!”程昭昭哭的一塌糊涂,转身扑入他的怀中,不再顾忌任何人。 青天.白日,又是女舍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多少都有注意到这一幕,江妩也从人群中走过,不可避免地见到付清台对她的爱护。 今日她本也拿到了升至明晖堂的考校结果,本来正高兴,不想却看到这一幕,扬起的嘴角无论如何也保持不住了。 传闻从来不亲近姑娘家的国公府世子,原来也是愿意为了姑娘家,不顾颜面,当众沦为笑柄与谈资的。 她虽是有野心,当初也曾觊觎过付清台,但在得知他家世的那一刻便放弃了这等不该有的想法。她只是想攀一个自己尽力还能攀得上的勋贵人家,倒也不是想一步登天,国公府那样的家世,没有得力的娘家嫁进去,绝不会是福地洞天。 程昭昭当真是命好。 她不得不承认,却也不得不不甘,在朋友的催促下与她一道回了屋,心下心烦意乱,看书看的也更晚了些。 — 水路舒适却难走,故而程昭昭回去的时候挑的是马车陆路。她一心盼着早日回去见到祖父,一路上即便再奔波,再受罪,也都愿意忍受。 不过有苏衔青和付清台同在,他们倒也不会让她太过难受,马车里的软垫褥子,盖在身上保暖的毡毛毯子,都是有所讲究,有条不紊。 等回到上京时已经是月半有余,当日天色已晚,他们赶到家,只见满堂宾客济济,欢声笑语,见到付清台和苏衔青陪着程昭昭一左一右在身边,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昭昭?” “娘亲!”程昭昭不管不顾,扑向自家母亲的怀抱,一路的奔波劳累叫她脸色瘦了不少,下巴都有些削尖了。 苏冉之也顾不上什么宾客们笑话不笑话的,拉开女儿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不是,不是你们说祖父病了吗……” 程昭昭也很诧异,对着满堂片刻前还在欢笑的宾客,不明所以。 这像是家中有人病重时该有的景象吗? “是病了。”苏冉之又看了看她,才将目光放至她身后跟着的风尘仆仆的付清台和苏衔青,压下心中稍起的满意,道,“你祖父前些日子的确病重,家中遂给你写了一封信,但是后来宫中派了两波御医,那后来的陈太医妙手回春,只用了一剂药方子,便叫你祖父精神了过来,如今半月过去,已经能自己下床行走了呢。” 说罢,她还拉着程昭昭环顾一圈宾客:“喏,瞧瞧,你这几位叔叔伯伯,舅母婶婶,都是听闻老侯爷好转,特来看望老侯爷的。” 程昭昭立在厅中,一时觉得甚是尴尬,病情好转这种事,母亲怎么不早写信告知她? “写了呀!”苏冉之故作无辜道,“可我写信去苍南山,人家说你们已经走了,我总不能一路派人跟踪你们,便只有等你们回到京城才叫你们知晓了。” 言罢,她轻挑上眉,对女儿身后立在门处的两道身影分别问道:“是吧?衔青,付世子?” 第四十五章 原来是场早就安排好的鸿门宴。 苏衔青瞧着这厅里的盛况, 悄悄对付清台说了句自求多福,而后便拱手与苏苒之见礼,溜到边上去了。 苏苒之好整以暇, 走近两步,细细端详眼前的少年男子。 十七八岁的年纪, 说是少年已经有些不妥, 这在大启,已是可以科考娶妻的年纪。 眼前人高她好几个脑袋,脸庞白净,生的是有棱有角, 有鼻子有眼,虽照样好看,但与外头素来传播的什么温润如玉倒是不大一样,清冷和凌厉要更多些。 苏苒之慢慢瞧着,对自己选中的女婿既可以说是满意, 却也可以说是不满意。 生的太清冷,只怕时日长了,昭昭会同他过不下去。 她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 程昭昭正局促地揪着手, 也在紧张地望着她,圆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好似生怕她欺负了谁一样。 从前避之不及的人, 如今倒是宝贝的很。 苏苒之嫌弃地瞪一眼她, 听得付清台清润的音色将她唤回注意。 晚辈付暄,见过乾安侯夫人, 见过诸位叔伯婶婶, 舅父舅母。 这便是付清台? 还不待苏苒之回话, 厅中诸宾客们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英国公世子的名声在京中素来是广,尤其是一群家中有待嫁闺女的贵妇人中,不知多少想要引其做自家的乘龙快婿,可惜他人一直在苍南山,无多少机会相见,如今好容易见到,可不得多看两眼,诧异诧异。 当真是好看,难怪英国公夫人挑儿媳妇,眼珠子都挑到天上去了。 是啊,同咱们家昭昭站在一处,倒也真是般配。 生的这般英俊,着实是不多见了,若是才学也如传闻中一般,那可真是不得了。 …… 苏苒之一边听着这些人的窃窃私语,一边脸上噙着温和的笑意:我知道你是付暄,昭昭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能平安抵达上京,可要多谢你和衔青了。 付清台继续拱手低眉:夫人言重了,五姑娘自己就是个稳重的性子,一路上大家是互相扶持,谈不上谢与不谢。 居然还知道维护她女儿的面子。 苏苒之心下对付暄的好感提升了一些,继续端着笑道:我家女儿什么性子,我自己心下有数的很,既然付世子这般说,那我也就不谦让了。如今正巧入夜,大爷马上也要回来了,家中正要摆宴席,世子不若留在府上,用个便饭? 这一厅都是与程家交好的诸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付清台一个与程家议亲尚未成的,自然没什么资格留下来,即便留下来,也是叫人对他与程昭昭徒增浮想。 他是迫不及待想要人知道自己想娶程昭昭,却不是以这种供人闲话的方式。 于是他道:夫人好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今日前来,一是护送程姑娘回府,二是为了看望程老侯爷。不想今日天色已晚,晚辈不好叨扰侯爷休息,便先回家见过父母,明日再特地登门拜访。 苏苒之本也不想他今日便留下来,程昭昭刚回来,她还有一大堆事情要问呢。 那便明日静待贵客了。 她目送着付清台出去,考虑到屋中还有这么一堆客人,看了眼程昭昭,又看了眼苏衔青,喊他们俩也直接下去休整了。 — 程昭昭熟悉自家母亲的性子,知道母亲喊自己下去时的那一眼,怕是要完,于是一路走一路对苏衔青道:你赶紧从后门出去,回自家,母亲这是还有客人在,不好罚咱们;还有山月,你,赶紧随我去祖父房里,待会儿母亲喊我走,你就留在祖父跟前伺候,不然母亲容易放过我,却是断不会放过你的,等她气消了,你再回我院子来…… 这是闯祸都闯出经验来了。 苏衔青走后,程昭昭便直奔自家祖父的院子。 程家老侯爷早听人通报自家孙女回来了,也早听闻是付清台和苏衔青陪着她回来的,算准了她会先来自己这里避难,便叫人提前准备好了吃食。 祖父! 程昭昭飞奔而来,到了自家祖父跟前才收敛起速度,乖乖行了一礼。 行了,知道你为祖父回来一路不易,赶紧坐下吧。 老侯爷靠坐在椅上,气色的确是不够好,说话也较之以往慢了许多,程昭昭看的担忧,赶紧跪坐在他身边,奉上茶水。 不用你伺候,只管坐着便是。老侯爷指了指垫子,又咳嗽了两声,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听闻祖父病了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可也不知道多长个心眼子,你母亲一路都派人盯着你呢,即便是同那付清台一起回来,路上也该收敛些! 你们这都知道了? 程昭昭刚坐稳又忍不住直起了身子。 坐下。 程老侯爷又指着那地方,你以为你父亲母亲当真能放任你一人在姑苏不管?那衔青再懂事,也不过是个比你还小的半大孩子,去的时候有我的人一路相送,到了之后,你爹娘的眼睛就没松过。 “啊。”程昭昭沮丧了一会儿,我还以为在姑苏能有多自在呢。 自在?程老侯爷嗤笑出了声,默默摇了摇头,赶紧吃吧,趁你母亲还在前头应付客人,还有功夫吃个饱饭,稍后等她来训你,祖父也是不能拦的。 他已经帮程昭昭离家出走过一次了,这次她回家,儿子儿媳妇要教训自己女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拦了。 程昭昭撅着小嘴,可怜兮兮地对着一桌堪称满汉全席的饭菜,竟也没了胃口。 程老侯爷瞧出不对劲:怎么了?在姑苏待了几个月,家中饭菜都不稀罕,不想念了? 本该是想念的,山中吃食不合我胃口,我刚去的时候整日整日的饿肚子呢。程昭昭摸摸肚子。 老侯爷看她的确消瘦的脸颊,心疼地问:后来呢? 后来,衔青会下山去给我买吃的,付清台……程昭昭稍抬了抬眼。 付清台? 付清台也会亲手给我做吃的,手艺不输家中的王厨子呢。 头一次在家人面前提起他的好,程昭昭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红晕,眉眼一瞬又低下去,经夜间烛火那么一照,倒也显出几分温婉来。 老侯爷听罢却是拧起苍白的剑眉:付清台还会下厨? 是啊。 与昭昭(重生) 第46节 程昭昭颇为得意,眉飞色舞的简直想要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可惜,她刚灿烂了一瞬,下人便来通报,大爷回府了,正往老侯爷这边来。 程家大爷,那自然是程昭昭的父亲。 程昭昭一瞬色变,赶紧挪着膝盖往老侯爷身边躲去。 第四十六章 久未见过女儿, 程尽山其实对程昭昭也是想念的紧,但是想起来时夫人对自己的教训,不由又绷紧了脸色。 昭昭, 祖父养病,你刚回来, 一身寒尘, 怎好与祖父如此近坐? 程昭昭知道母亲迟早会向自己发难,但是父亲多溺爱自己,父亲不一定。 可惜万万没想到,父亲如今对她也是这般态度, 看来她今日是难逃一劫了。 不过父亲说的有道理,如今外头已是十一月的天,天气严寒,来的路上还飘了些雪,她身上寒气重, 的确不该挨祖父太近。 她乖乖地又将膝盖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与父亲面对而坐。 毕竟上头还有自己的父亲在,程尽山不好太教训女儿, 在屋中对父亲的病情关切了会儿, 就提溜着程昭昭离开了。 程昭昭给山月使了个眼色,一路闷头跟着父亲走,走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 这似乎, 好像,是往祠堂的方向去? 她如临大敌, 抓住自家父亲的衣袖:父亲…… 你还知道叫我父亲!程尽山一甩衣袖, 当真是家中太纵容你了, 安排的亲事一言不合就敢跑,自小教你的名门淑女圣贤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程昭昭自知理亏,被教训也只敢低着脑袋不回话,程尽山左右看看:你那个婢女呢?胆大包天敢陪着你一起离家出走,真当程家是没有家法了吗? 不用想也知道,婢女定是还躲在父亲院中呢。 苏苒之终于应付完客人,也施施然赶到了祠堂。 入夜的上京又下起了雪,一家三口都站在明亮的祠堂里,程昭昭小心翼翼地看看她身后,苏苒之冷声道:别看了,你几个哥哥今夜都不会来救你。 被发现了小心思,程昭昭只得默默嚅嗫道:我只是想念哥哥们…… 想念哥哥们,也想念祖父,怎么就是不见你想念想念你父亲母亲呢?苏苒之点着她的脑袋,和衔青两个人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心眼子,居然还敢带着婢女就往外跑,我看你是活够了。 这程昭昭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替表弟解释一下的。 衔青挺好的,一路很是照顾我,我多亏了他,才能平安到姑苏呢。 多亏了他,你才敢起了去姑苏的心思! 苏苒之已经将她看的透透的:你自己说说如今怎么办?京中关于你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如今你与付暄倒是一并回来了,那该如何? 我去姑苏是同表弟一道念书去的,与付清台何干?程昭昭悄瞥了眼自家母亲的神色,我有苍南山书院院长亲手写的升堂笔录为证,母亲若是不信,我这便拿来与母亲看看。 当真?是何升堂? 苏苒之尚未说话,程尽山倒是先好奇了。 苏苒之瞪了眼他没出息的样子,面子虽不动声色,但心底里也是想知道答案的。 程昭昭满足他们,主要自己也是面上有光,洋洋得意道:是从苍南山书院的悬知堂升到了明晖堂! 悬知堂到明晖堂? 程尽山显然没怎么听懂。 程昭昭便将苍南山书院的学生安排解释了一通。 也就是说,咱们家昭昭在书院几个月,不仅是没有玩物丧志,还当真好好念书,升了一级? 是!程昭昭疯狂点头,看得出父亲已经因为这件事对自己慢慢倒戈了。 她又去期待母亲的脸色。 苏苒之脸色也有所缓和,但是还是蹙着眉头道:这试当真是你自己考的? 那是自然! 那书也是你自己念的? 那也是自然! 程昭昭说的信誓旦旦,面对苏苒之质问的神色,顿了片刻,老实交代:衔青和付暄,还有沈家二哥哥,都教了我不少…… 付暄同沈愿?苏苒之道,你上了趟山,同他们关系倒是还行? 本就还行。程昭昭昂首挺胸,只不过如今更亲切了些。 同付暄更亲切了些? 苏苒之总是如此这般了解自己的女儿,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足够叫她哑口无言。 程尽山听出了点端倪:夫人此言何意?我们昭昭同付暄不是……? 派去姑苏的护卫虽然是程尽山的人,但是事关程昭昭一个闺阁姑娘家,故而一切事宜都是直接上报给夫人苏苒之,程尽山到至今还只是以为,自家闺女对付清台,避之不及。 自己听你的好女儿解释吧。 苏苒之抬抬下巴,示意程昭昭开口说话。 程昭昭能言善辩一张巧嘴,这下倒是颇有些说不上来话了,心虚地盯着地面,小脸被满堂的烛火映得通红。 苏苒之等了会儿,见她扭扭捏捏,便又冷笑:不愿说便不说,反正英国公府适才已经递了拜帖来,说明日来看望老侯爷,人,明日我们便能自己见到了。 当真明日便来? 她脑袋一下便抬了起来。 苏苒之气不打一出来,看着这对父女一个赛一个不值钱的样子,恨铁不成钢。 我看明日他不来,你就想自己收拾嫁妆住进英国公府去了! 我,我哪有…… 行了,即便是考进了明晖堂,也不许骄傲自得,这本就是你该做的,不然你叫你自己的脸面往哪搁,叫程家的脸面往哪搁?今夜就给我好好在祠堂跪着,跪到想清楚了为止,不给你点教训,下次这样的事你屡教不改! 程昭昭听到跪一夜,腿便软了:父亲…… 程尽山脸上为难,尽力想为女儿争取一些:一夜未免太长了些,如今又值冬日,地砖冰凉,即便是隔着蒲团也难以忍受啊!照你说的,明日英国公府的人就要来了,到时候昭昭膝盖不好行走,也不好见人呐。 岂料苏苒之道:见什么见,我们家女儿有错,他们家儿子就没有错么?英国公府既递了拜帖说是来看望老侯爷的,那就是来看望老侯爷的,我们家女儿,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吗? 程尽山恍然大悟:对,还是夫人说的对!此事他们家儿子也有错,可不能他们一来我们就直接给他们脸了,那岂不是显得我程家的女儿十分恨嫁?” 对什么对!对了她就得跪着啊! 程昭昭浑身猛然一抖:“爹!” 程尽山虽然疼女儿,但也是个怕老婆的,在夫人和女儿之间来来回回,终是眼一闭心一横道:“昭昭你今夜还是跪着吧,你娘亲说的不错,姑娘家家,就得立点规矩才行! 程昭昭跌坐在蒲团上,一瞬放声大哭。 寂静的冬日,刚回家的程家五姑娘,就这样当真被爹娘罚跪在了祠堂,整整一夜,叫人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四十七章 翌日, 英国公府一家三口尽数上门拜访,乾安侯夫妇亲自出门相迎。 瞧着付清台走路不大顺畅的样子,坐在上首的苏苒之嘴角噙着笑:“清台这是怎么了?昨日刚到家, 今日就累着了?” 罗芷兰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自然不会明说, 昨日付清台被自己罚在祠堂跪了一整晚, 之所以今日还要带上他一道,是想要程家看看自家的态度。 年纪轻轻就敢罔顾家中父母的要求,的确是该罚。 不过罚的心痛的还是罗芷兰和英国公这对夫妻,罗芷兰环顾一圈厅中, 见程家几个儿子都在,便问:“昭昭呢?我听闻昭昭昨日也回来了,怎么不见踪影?” “那丫头,一路回来的急,风尘仆仆, 实在是累到了,我便喊她在屋多休息会儿,今日就先不见客了。” 瞧苏苒之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罗芷兰心下再明白不过, 她这是想要给自己下马威呢。 可此事,错的总归是儿子大些,她只能吃下这哑巴亏:“既如此, 那我们便先去见过老侯爷吧, 听闻近来老侯爷身子好转,真是万幸。” “是万幸, 那诸位便这边请吧。” …… 付家一家三口在程家待到过了午饭再走, 程昭昭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来, 回去的马车上,罗芷兰自然没有好脸色。 “脸都拉到地上了,说是来看望人,哪有你这样的。”英国公不免不满道。 “他们是待客的,哪有他们这样的?”罗芷兰气道,“我今日说是来看望老侯爷,但是昭昭既都回来了,好歹也得让我见上一面吧?怎么说也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我们儿子昨日即便跪了一夜,今日不也还是老老实实上他们家门来了?怎么就他们家女儿娇贵,赶了一路就不见客了?何况我们是客吗?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八字还没定下,你可千万不能此时着急!” 英国公付璟劝道:“既然人都回来了,夫人当真不必急在这一时。再说了,人家的确是姑娘家,娇贵些就娇贵些,那夫人你在上程家求亲前,不也早就明白了?程家这一辈就出这么一个姑娘,咱们就多忍着些吧。” “我要不是看在老侯爷的份上……” 罗芷兰欲言又止,想想还是气不过,下了马车后便要付清台来自己面前回话。 她昨日问了他,他只说自己明确要娶程家五姑娘,但是不曾说过程昭昭对他是何态度。 她今日必得问个清楚。 “世子呢?” “世子。”跟在后头的小厮支支吾吾,“世子,世子不见了……” “怎么就不见了?”罗芷兰不解,“不是一道从程家出来,一道上的马车吗?” “是一道从程家出来。”小厮低低垂首,“但是世子根本,根本就没上马车……” “那他去哪里了?” “他回程家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bushi,自己去努力求亲……) 与昭昭(重生) 第47节 第四十八章 付清台去而复返, 倒是叫程家夫妇有些另眼相看。 苏苒之坐在厅中,看他从容俯身,道:“国公爷夫妇不都已经回去了?付世子又突然回来做什么?” 付清台不卑不亢, 放低了姿态:“付暄特来向大爷与夫人请罪。” 苏苒之听得发笑:“付世子做错了什么?需要来向我夫妇二人请罪?” 付清台道:“晚辈故意留在苍南山不回,叫程五姑娘在京中清誉受损, 遭人非议, 实是大错。” 那英国公夫人罗芷兰是个死要面子的,无论如何都不肯太低下头来,但是她生的这儿子,倒是有担当, 明事理的很,苏苒之稍稍满意。 可也不代表她这就会放过付清台了。 “付世子话说错了吧?”她须臾又挑眉道,“咱们两家虽然是在议亲,但是如今八字尚未有一撇,世子于我们家昭昭无情, 我们家昭昭也于世子无意,世子因学业留在苍南山不回,没什么错, 我们家昭昭想要随表弟去苍南山念书, 也没什么错,什么遭不遭人非议的,是我们家女儿自己不懂事, 惹出来的祸事, 与世子何干?” 程尽山听得自家夫人在这考验未来的准女婿,只不断汗颜。 这问题问的当真是要命, 幸而他当年娶妻, 未曾碰上这等难事。 不过他也的确好奇, 这问题,付清台会如何答。 “不论晚辈是以何等理由留在苍南山,都不是能叫五姑娘在京中随意遭人非议的缘由,大夫人道晚辈没错,晚辈却自知有错,故而已经命人去做了一套狐皮大氅和三套金银头面,尽数送与五姑娘赔罪,还有一套文房四宝,五姑娘在苍南山念书,进益远大,这些东西,想必她会喜欢。” 好嘛,赔罪就只是送礼,你可真是看不起我们乾安侯府。 苏苒之正要发作,便听付清台又道:“晚辈自知,乾安侯府金玉世家,此等金银财帛于五姑娘而言不堪一提,遂还请了父母过几日在家中设宴,请侯府诸位上门,以作赔罪,望大爷与夫人届时,能赏脸而来。” 原来倒还懂得分寸。 苏苒之又施施然坐了回去:“你此举,国公爷夫妇可已知晓?” 原来是不知。 但估摸着这个时候,应当也已经知道了。 付清台垂眸:“已知晓。” 苏苒之总算心思舒畅:“也罢,看在你也尚算年轻,不是太懂事的份上,这事就先不怪你了,你今日前来,可还有别的要事?” “除了看望老侯爷与向五姑娘致歉,暂无其他。” 毕竟婚姻大事得由父母出面才算正式,付清台不会草率到此时便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提。 苏苒之对他这番回答也算认可,挥了挥手起身:“行了,该问的我都问完了,大爷还有什么要跟世子说的,自己慢慢聊吧。” 她看了眼程尽山,款款而去。 程尽山无端被夫人扔下,尴尬了一瞬,看着厅中对自己微微笑着的英国公世子,自家女儿的心上人,自己未来的准女婿,呵呵笑了两下。 抛去其他不提,这付清台是名满上京的才子,若是寻常时候遇上,他自是不吝与这如此出众的晚辈聊聊念书与官场上的事。 可惜人如今刚被他家夫人挑了一波茬,估计也不会有心思与他聊这些。 程尽山不免遗憾,又只能干笑了两下:“贤侄都待到这个时辰了,不若稍后就留下一道用个便饭再走吧?” 付清台微微抿着笑:“晚辈刚回到京中,家中事务繁杂,还有许多尚未处理完,便不叨扰午饭了。” 程尽山松一口气,目送他脚步微恙地离开,看了又看,还是对着他的背影道了一句:“罚跪得久了,就先好好在家中休养两日再出来,有些事我们心下都有数,不差这两日。” 付清台身形微顿,须臾转过身来,向程尽山作了一揖。 — 苏衔青这回是被自家母亲提溜到程家来的,他们到程家门口的时候,付清台正骑上马离开。 “赶紧同你姑母好好认错,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带着你表姐一道去往苍南山?”苏夫人气急败坏,叫他罚站在厅中。 苏衔青默默低着脑袋,想要争辩:“表姐有老侯爷写的拜帖……” “就算有拜帖,她女扮男装,且身边就跟着一个丫鬟,你还看不出端倪吗?” “她一上你的船就赶走了所有护卫,你难道也没发现不对劲吗?” “如若当真不知道,你昨夜回家那么心虚做什么?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却仍旧不跟家里禀报?” “……” 知子莫若母,苏夫人这一番话问下来,苏衔青竟是一个字答不上来。 苏苒之知晓她这是怕自己责难,便先自行将苏衔青教训了一顿,好叫她不至于那么生气。 万幸苏苒之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自家女儿的德行,事情闹成今日这样,还真怪不到苏衔青头上。 “话说我适才来的时候,好似见到付清台的背影了,骑在马上,看不真切,是他来了吗?”苏夫人责难的差不多,便又换了个话头,提起自己最为感兴趣的事—— 程家同付家那门原先商量的差不多的亲事。 苏苒之揶揄:“才一个背影你就看出来了?” 苏夫人笑道:“那付清台与我家琢玉私交向来不错,当年去苍南山,本来琢玉也是要与他同沈少惜同去,不想临时生了场大病,这才耽搁了。每年回京,他也都会来我家中坐坐,叫夫君替他考校一番,是以这背影啊,我才不会认错。” 苏苒之点点头:“我倒是也记得,琢玉与他关系的确不错。” 说罢,她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对好不容易坐下的苏衔青道:“衔青,你过来。” 苏衔青心下泛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苒之开口道:“衔青,你也在苍南山上待了这么久,你跟姑母说实话,在山上的时候,你见过付清台都同你表姐发生了什么?” 他就知道! 苏衔青瑟瑟发抖。 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苏苒之察言观色,了然他定是知道些什么,故意激道:“是你表姐提前跟你通了气,不叫你说?” 苏衔青抿了嘴,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姑母。 苏苒之又道:“衔青,你也知道,如今我们两家正在议亲,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付清台的人品关乎到你表姐后半辈子的幸福,如若他真人并非如传闻中说的那般好,那我们也该早知道,及时止损才是。你总不忍心看着你表姐所托非人,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吧?” “付大哥不是所托非人!”苏衔青急急嚷道。 苏苒之同苏家夫人一道挑眉,双双好奇地看着他。 苏衔青自知自己话说多了,心虚地想要捂住嘴,但是面对自己母亲同姑母的双双质问,他最终还是老实交代了。 如苏苒之所愿,他将自己知道的,从上山开始付清台所做的一切都透露了出来。 不过基本都是付清台的好话。 “……还请姑母放心,付大哥对表姐好的当真是没话说,我起初只以为他对表姐是因为兄长之谊的照拂,后来才知还因为两家正在议亲,总之,不论如何,嫁与付大哥,都不会是所托非人的。” “住口,这哪里是你能说的!”苏夫人听自家儿子越说越过分,赶紧打住了话头。 再说下去,他恐怕当真要将人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了。 苏苒之也无奈,自家这个小外甥和自家女儿是同一个单纯的性子,实在没心眼的厉害,本想再从他的口中寻些付清台的错处,未曾想,他竟将人夸到了天边。 这下好了,好似说她不择付清台做女婿,都是她没眼光了。 不过……付清台这般好,才显得她更加有眼光。 毕竟这是她早就选定的女婿。 — 程昭昭不知道自己一觉醒来,自家母亲对付清台的印象已经来了一个千里大回环。 听闻她回来,云阳侯府的庄成县主云见瑶和贺兰府的小姐贺兰欢结伴来看望她。 当然,小姐妹们名义上说是看望,但其实都是来探听消息的。 “你也太大胆了吧?当真是说走就走,连我们也不带提前告知的,你知不知道你再不回来,外头都将你传成什么样了?” “你和那英国公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当真是弃你于不顾,不想要娶你么?” “可我怎么又听闻是他送你回京的?你们两家这婚事还能继续谈下去么?外头可有不少人还觊觎这付清台呢,你若不想要,我听闻孙太傅家的孙女也……” “我要,我怎么不要!” 程昭昭原本一直无力地坐在榻上,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才眨着她无比闪亮纯净的眼眸,道:“什么孙太傅家的孙女,她再想要付清台,也只有在梦里想想的份了!” 云见瑶和贺兰欢双双傻眼,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程昭昭咳嗽了一声,慢慢坐正了身姿,对两个许久不见的小闺密道:“我这次去苍南山,多亏了付清台照拂,同他接触颇多,觉得他人品学识都还不错,也不算那么糟糕,故而……” “故而什么?” “故而觉得,他也不是不能嫁。” 程昭昭说完,便自己害羞地滚进了被褥里,将自己蒙了起来。 云见瑶急忙上去扒开她被褥:“你这是何意思?你想嫁付清台,那付清台呢?” “他自然也愿意娶,他不愿意,我就把他脑袋削下来当球踢!” 程昭昭脑袋探出来,奶凶奶凶地放着狠话。 贺兰欢道:“可他不是一开始都不愿意回来吗?” “那是,那是他一开始有眼无珠!”程昭昭急了,却也不能说自己和他都通晓前世之旅,只能闭着眼瞎说。 “那他如今有眼有珠了?” “自然。” 程昭昭抚了抚自己的长发,面有娇羞。 恰好此时她的又一贴身女使空花走了进来,悄悄与程昭昭耳语了几句,程昭昭登时亮了眼睛:“当真?” “当真,付世子当着夫人大爷的面说的。” 程昭昭给两个小姐妹使了个眼色:“他适才来家中赔罪,说因为回来的不及时,有损了我的名声,要送我狐皮大氅和头面,过几天还要请我去国公府赴宴。” “当真如此?” “我骗你们做甚!” 程昭昭乐不可支,高兴的又在床榻上滚了几遭。 贺兰欢羡慕道:“若是逃一次婚,就能俘获付清台这样的郎君,那我将来也要逃婚,逃的远远的,逃到家里都管不着我!可满上京,哪里还能挑的出第二个付清台呢?” 与昭昭(重生) 第48节 “挑不出挑不出,那只能我的。”程昭昭极不要脸地凑过去,轻而易举打碎她的幻想。 “可把你美的,也不看看满京城,哪个敢同你抢如意郎君。”云见瑶取笑她,“行了,不说付清台了,你赶紧与我们说说你在苍南山的见闻吧,你给我的信中说什么会从悬知堂考进明晖堂,那是何意?” 程昭昭遂将苍南山念书的事又大致说了一遍。 几个姐妹窝在家中,烤着炉火,是少有的惬意。 云见瑶是皇后之妹,平生没什么别的特点,就是话多了点,嘴巴也守不住,在听了程昭昭说的事之后,隔日去宫中见皇后,便将许多趣闻都说了。 当然,程昭昭叮嘱她,往外说可以,最要紧的是要突出她长进极大的成绩。 于是不过两日,全京城的世家贵女不仅都知道了程昭昭从悬知堂考到明晖堂的成绩,还被迫被科普了一番何为悬知堂,何为明晖堂,以及苍南山书院一大堆的读书秩序与学堂规则。 晕晕乎乎总结下来,只知道程昭昭在特意强调,她是去念书的,并非是去追着付清台的。 乾安侯府的五姑娘,着实要面子的很。 第四十九章 为了赴英国公府的宴会, 程昭昭提前三四天便开始选要穿的衣裳。 即便在她回家前,苏苒之就已经命人将她今年的秋衣冬衣都新制了几十套,许多她都还尚未穿过, 但是程昭昭挑来选去,竟是觉得一件都不合心意。 苦恼几日过后, 便被她精明的母亲发现了端倪。 “从前嚷嚷着不想嫁不想嫁, 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如今人家邀你上门,怎么倒是同丑媳妇见公婆一样局促?” “娘亲竟然舍得说你的女儿是丑媳妇?”程昭昭捧起自己的小脸,挤出嫩嫩的两坨脸颊肉:“我丑吗?” 苏苒之忍俊不禁:“知道还问我?” “就知道娘亲舍不得说我丑陋。”程昭昭放心地笑笑, 趴在自家娘亲的肩膀上,“我这不是紧张嘛,头一次此等场合上人家英国公府呢,总不好叫英国公夫人小看了我。” “你是我们程家的女儿,打眼京城哪个人敢小瞧了你?”苏苒之拍拍她的后背, “打起精神来,娘亲可提醒你,你钟意付清台可以, 第一次上他们家门紧张也可以, 但是万不能自己丢了侯府小姐的气派,丢了骨气,他母亲说东你就不敢往西, 他母亲说上你就不敢说下, 那是万万不能的!” “我知道。” 程昭昭心下了如明镜,自家母亲是不想自己到时候嫁过去便受委屈, 这婆媳关系, 素来是后宅里的一大难题。 但是好歹是她第一次上人家英国公府的门, 她觉得还是得叫英国公夫人看见自己的诚意,遂自己趴在一堆锦绣衣裙上,渐渐有了主意。 自从回京过后,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付清台,现下想想,要讨英国公夫妇欢心,还有谁比他们自家儿子更了解他们的喜好呢? 离宴会还有几日,马上就叫衔青偷偷去帮她把付清台约出来。 苏苒之大抵也瞧出来她是打的什么主意,幽幽道:“姑娘家自己私下里去会郎君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京中多有非议的,万一叫人瞧见,那就是跳进永定河里也洗不清。” 洗不清便洗不清吧,反正她相信付清台,会在她身后将一切事情摆平。 程昭昭这样想着,却也不敢在自己母亲面前造次,只能乖巧道:“女儿知道了,只是过几日跟衔青约了去外头赏雪,衔青可不算外男,母亲总不能连衔青也提防着吧?” “你少拿衔青来唬我,还嫌衔青因为你被他爹娘训得还不够惨?” 那的确是够惨了。 程昭昭腆着脸笑:“那我保证,只此一回,今年年节前,我便再也不叫衔青陪我出门了。” 苏苒之看她一眼,终究还是放她去了。 — 十一月底,正是上京多风雪的时节,程昭昭裹紧了大氅坐在暖阁里,桌上摆的是许多套画好的衣裙配饰,厚厚一叠,十分可观。 与她同进这家酒楼的苏衔青并未与她待在同一个暖阁里,而是在隔壁雅间,静等着她幽会结束,好陪同她一起回去。 至于她幽会的对象,那自然只有英国公府的世子付清台一人。 付清台回京后诸般事宜忙碌,上回后来又亲自去程家送了一趟拜帖之后,就再也未有登门过,程昭昭也已经好几日未有他的消息。 他推门进屋,只见到对着门口怒目圆睁盛装打扮的小姑娘。 “你再不见我,是不是就要同孙太傅家的小姐议亲去了?” 付清台眉头一跳:“何出此言?” 程昭昭娇气地伸出手,示意要他抱抱自己才肯说。 付清台回头关紧屋门,过去娴熟地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们说孙太傅家的姑娘就等着我同你的亲事谈黄了,好与你商议新的亲事呢。”程昭昭抓紧他的脖子,“你这么多日不曾与我递消息,是不是不想要我,想要去娶人家孙姑娘了?” “我从未见过什么孙姑娘。”付清台笑,“这么多日不曾递消息,一是在筹备过几日的宴席,二是在准备聘礼之事。” “聘礼?” 程昭昭一下就被哄高兴了,小脸挡不住兴奋与喜悦,“你当真打算来提亲了?” “嗯。”付清台撩撩她耳后的碎发,“不过成亲的事,需要等到我科考之后。” “那我自然等得起,也不是那么急着想嫁呢。”程昭昭捧着他清瘦嶙峋的脸颊,“你说,多日未曾见我,想我了没有?” “嗯。” 程昭昭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也想你了,但是我这里如今还有一件头等大事需要你帮忙。” 她把那叠厚厚的画册交到付清台手上。 “你看,这都是我近来尚未穿过的新衣,你帮我瞧瞧,哪件适合去你家门,见你母亲。” 付清台着实没想到,她会为了一次简单的上门宴会如此大动干戈,这手中的画册厚厚一沓,数来不下几十张。 “不必如此。”他道,“你生就好看,无论如何母亲都会喜欢。” “那我不是想她能更喜欢吗?万一她更喜欢孙家姑娘的长相,那搅黄的亲事你管赔吗?” 醋意倒是越发大了。 付清台紧了紧她的手:“我此生除了程昭昭,再不会要别的姑娘家。” 话虽直白,但的确安抚到了程昭昭心坎里去,她嘴角漾着甜蜜的笑:“我还从未问过你,付清台,你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很久以前了。 付清台听到这问题第一反应便是。 “五年前,我在你舅舅家中经受考校,你恰好同衔青在园子里玩,记得吗?” 程昭昭一生去舅舅家玩的次数树都数不过来,哪里知道那是哪一次,十分单纯地摇了摇脑袋。 付清台却记得很清楚。 “葵巳年秋,你鹅黄裙子被衔青弄脏了那次。” 第五十章 葵巳年秋, 她衣裙被苏衔青弄脏那次。 程昭昭想起来了,彼时她十岁,正在舅舅家做客, 听说前厅来了一群世家少年郎,都是她大表哥的好友, 她舅舅的学生。 她兴高采烈想去看看, 结果被比她还年幼笨拙的苏衔青一脚踩住衣角,摔了个屁股朝天。 她人摔疼了,衣裙也被弄脏了,自然就不能去前厅看那些好看的哥哥们了。 她气的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苏衔青悄悄安慰她,说那群好看的哥哥们就聚在假山后头,她再哭下去,就要将他们全都吸引过来,叫他们瞧见自己的狼狈样了。 年少不懂事的她自然便听苏衔青的话, 想要止住啜泣,但小孩子的哭泣哪里是说止便能止住的,她努力想要停住, 依旧是不行。 于是就有了付清台自假山后头随意的一瞥, 瞥见鹅黄衣裙的小姑娘倔强又忍不住泪流的模样。 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坚持要拿手抹脸,模样稚嫩, 却十足可爱。 得知她是苏家的外甥女, 时常被苏大人和苏夫人接到家中与苏衔青一起玩耍之后,他便往苏家走的越发勤快了, 从先前的一月一次换成了一月得去好几次。 不去程家, 则是因为付家同程家素来没什么私交, 他与程家几位少爷也都不算熟络,而且当时已经决定要去苍南山,贸然去程家打扰,只会叫人觉得奇怪。 他私心想在苏家多看几眼那位可爱动人的表小姐,但其实统共他也没见过多少回。 去了苍南山之后,每年便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回家,回家了也不忘有空就往苏家跑。冬日的程五姑娘总是很怕冷,衣裳裹得很厚,外头还要罩毛茸茸的披风或大氅,脸蛋埋在各色各样的绒毛之中,越发精致。 她与苏衔青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这他从来都知道,他私心里也无数次希望自己就是苏衔青,那样他也可以跟这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从小玩到大,做一对真正的青梅竹马。 “所以,英国公世子其实很早很早以前就看上本姑娘了?”程昭昭听完了付清台的话,满眼含笑窝进他的怀里,“而且你还吃过衔青的醋,是不是?那你怎的不生嘴?你但凡与我多说句话,梦中我也不至于那般误会你。” 她说着,又开始惆怅起噩梦中的无奈结局。她到至今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梦,不知在付清台那里,那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前世。 如今这好不容易得到的新生,于他看来才更像一场梦。 所以他抱紧程昭昭,实在没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昭昭。”他情深意重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不说话了,日后我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定都让你知道。” “好啊。”程昭昭窝在他怀中嬉闹。冬日雅间里升了炉炭暖和,她却觉得,再暖和也比不过付清台的怀抱暖和。 她时不时凑上去亲亲他的鼻子,亲亲他的下巴,叫他认真为自己选了一套去往英国公府赴宴的衣裙,最后同苏衔青快快乐乐地回家去。 — 英国公夫人罗芷兰这几日心神颇不宁静,马上就要请程家全家来家中赴宴了,说的理由却是要向他们赔罪,她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他们家是国公府,程家只是侯府,但两家在议亲的时候,她却总是被苏苒之压着一头。 就凭程家是皇帝的母家,就凭程家人脉广大,就凭程家要嫁的是唯一一个女儿。 可他们家也是唯一一个儿子呢。 罗芷兰生闷气生了许久,再三问向自己的儿子:“你当真非程昭昭不娶了?” 付清台端着这几日一成不变的回答:“是,还请母亲多加费心。” “费心,费心,我想不费心成吗?当初叫你娶,你偏不回来,你但凡回来了,咱们不就能站得笔直一点数落他们了吗?如今倒好……”她说着说着又气了,思来想去,都觉得当初没把付清台强拉回来是遗憾。 不过,遗憾归遗憾,在她的选项中,却从未有与程家这个亲家分道扬镳的想法。 好容易挨到这日,程家满门,除了卧病的老侯爷,都从马车上下来。 罗芷兰一眼瞧见许久未见的程昭昭。 这小姑娘许是因着先前奔波的缘故,瞧着消瘦了不少,但也不影响她的绝世容貌,叫她暗叹年轻就是好。 与昭昭(重生) 第49节 她端着身架,本来是打算从迎他们下马车到引他们进厅的这一路都不笑一下的,但那么好看的小姑娘,一下车便跟在母亲身边,甜甜地冲她喊伯母,她心里一下便融化了。 心下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热络地伸了出去:“昭昭啊,你可真是把伯母想坏了,快让伯母看看,出门的这几月可有清瘦了没。” 作者有话说: 罗妈妈:口嫌体正直orz 第五十一章 因为几个月前的出逃之事, 程昭昭一直担心罗芷兰会不如原先那般喜欢自己,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热脸贴她冷屁股的打算,结果罗芷兰这热情的欢迎宛如一场盛大的拥抱, 将她砸的有些懵。 她居然不生她的气? 程昭昭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她之所以会对她如此态度依旧, 多半是她还想要他们这个亲家, 还有付清台估计也替自己说了不少好话。 她冲站在老英国公身边的付清台笑了笑,又回头冲自家母亲眨了眨眼,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被罗芷兰带着进入厅中。 苏苒之瞧不上自家闺女没出息的样子, 走在另一边,听英国公和程尽山寒暄。 英国公府和乾安侯府在议亲前,其实关系一般的紧,若非是罗芷兰先找到万昌长公主,提出想要跟程家联姻, 两家的关系估计会一直这么一般下去。 但如今不一样了,两家是临门一脚的亲家,虽然中间出了那么点插曲, 但都不妨碍两家人都认定了他们会结亲。所以原先朝堂上不怎么说话的英国公和程尽山, 见面也不禁话多了起来。 两家人呈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罗芷兰挽着程昭昭的手站在桌边:“昭昭啊,伯母跟你实在是太久没有见了,不知道你清瘦成这样, 今日这顿饭, 你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吃。” 说罢,她又凑近了些, 悄悄道:“伯母知道你随老侯爷的口味, 喜欢吃淮扬菜, 所以特地找了外头做淮扬菜的大厨特地上门来做的。” 这邀功似的口吻,叫程昭昭想起自己在梦中对英国公府的挑剔。 如今想来,其实英国公府一家对她都很好,只是当时她既看不到付清台的心意,又懒得去感受家中公婆的用心,矫情的以为所有人都得围着自己转,这才叫自己过的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 如此想着,她抿唇笑道:“伯母不必如此照顾我,我与伯母口味相同,伯母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你哪里与伯母口味相同了。”罗芷兰听得发笑,拍了拍她的手,“伯母少时曾跟随父亲在蜀中待过一段日子,最喜欢吃那边的辣子,你个京城长大的小姑娘啊,怕是不习惯。” 程昭昭顿住了。 “伯母您喜欢蜀中菜?” “是啊。” 罗芷兰笑盈盈地回了她的话,又去招呼苏苒之,徒留下程昭昭看着桌上角落里的两道红色辣子菜陷入沉思。 是了,不论是梦中还是平时,她都没有将罗芷兰这位真正的婆婆放在过心上,所以也根本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付清台说什么她便以为是什么。但其实只要她细心观察过一番,便能发现从前她每次来家里用饭的时候,母亲都会特意叫人做上几道辣菜放上桌。 她目光渐渐投向站在对面的付清台,他正陪着她的几个哥哥和父亲聊天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只有偶尔才说上两句,不过分热情,但也不过分端着距离。 这对素来清冷的他来说已经是难得了,程昭昭觉得。 她的目光一直不离开付清台,苏苒之一边应付着罗芷兰一边观察着,实在看不下去,才不经意地捅了捅自家女儿的胳膊,叫她在人家家里,好歹得收敛点。 程昭昭这才回神,与她笑了笑,乖巧地坐下。 两家人吃饭,主要就是为了冰释前嫌,席上英国公夫妇率先向程家众人敬了杯酒,示意了自己想要求娶的决心,也算是替付清台不顾两家颜面不肯回京之事的一个正式赔罪。 程昭昭原本还好,但吃着吃着便又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梦中的付清台。 既然他母亲并不热衷于吃淮扬菜,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告诉她呢?他是什么时候学的做菜?又是为谁学的做菜? 想吃婚后那段时日他时常的早出晚归,还有饭桌上他特地为她夹过的那几筷子菜,程昭昭觉得,自己当时似乎真的错过了很多很多。 她胡思乱想了一箩筐,在一桌人的热闹氛围中独自显得有些冷清,苏苒之注意到她的没兴致,看了看满桌的菜肴,特地给她夹了一筷子的水晶玉米饺。 程昭昭不好不给自己母亲面子,即便兴致缺缺也还是吃了。 只是东西吃进嘴里的一刹那,她才有点回过味来。 怎么有点像她家厨子的手艺? 她又尝了一下,哦,是付清台的手艺。 是了,她后知后觉,付清台的手艺跟她家厨子的手艺这么像,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呢?他一个堂堂的国公府少爷,母亲又不喜欢吃淮扬菜,那什么情况下才会放下身段特地去学做几道正宗的淮扬菜呢? 是为了她,婚后的那段早出晚归的日子,全是为了她。 回去的路上也是一言不发。 苏苒之见她今日实在不对劲,在马车上便忍不住转过头去关心她:“怎么了,不是你巴不得想要上人家家里去的?上了人家家里,又不高兴了?” 程昭昭抬头,红红的眼眶将她母亲措不及防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付清台欺负你了?” 程昭昭猛烈摇头:“不是,是我,娘亲,我好像做错了事,好像是我一直都在欺负他……” 她不断回忆起梦中的一切,想起自己对付清台的那些不满,想起自己对闺蜜发的那些牢骚,想起他劝自己吃饭,自己却连筷子都不愿意动一下,想着自己动不动就冲他摆脸色,叫他去岭南,将他推的离自己越来越远…… 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自及笄到今时今日发生的这一切,都悄然恍惚是一场梦,她头一次无比希望,自己梦醒的时候,还是付清台的妻子,付清台也没有去岭南,他们全都好好的,好好地将事情说开,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已经晚了。 梦境破碎,她和付清台也差点因此错过。 那么好的付清台,她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她趴在母亲肩上,情绪突然爆发,哭到泣不成声。 苏苒之不明所以,不知道她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只能抱着她不断安抚,好好哄着。 “娘亲,你日后都不要,不要为难付清台了,好不好?”程昭昭哽咽着道,“我喜欢他,你不要再为难他了。” “娘亲自然知道你喜欢他。”苏苒之替她擦擦眼泪,“你以为娘亲是真的想为难他啊?还不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娘亲得慎重慎重再慎重才行。付清台若是人品不行,便是英国公府是个再好的福地洞天,娘亲也不会让你去的。” 程昭昭缩进母亲怀里更紧一点:“娘亲,你真好。” “如今倒是知道娘亲待你好了。”苏苒之摸摸女儿的脑袋,“那跟娘亲说说,今日为何哭了?” “因为,因为……”程昭昭嚅嗫着,思来想去,还是将梦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母亲。 马车行到家门口,苏苒之听完女儿的事,心中震撼自是不必再提。 “难怪你死活要逃走,这些事,你怎么就不知道早些告诉母亲呢?” “我当时说了你会信吗?”程昭昭悄悄嘟哝道,“你肯定会认为这是我为了逃避亲事编的借口。” 苏苒之一噎,还真是。 她欲言又止,最后将女儿说的话又捋了一遍,道:“那照你所说,日后付清台和衔青都会高中,付清台中状元,同你成亲,成亲不过两个月,便要被圣上派去岭南……” 她突然抓紧程昭昭的手:“你舅舅说,付清台素来是个责任比自己重的,如若到时候岭南时疫的事是真的,昭昭,你有没有问过他,此番还会不会去岭南?” 第五十二章 苏苒之的话点醒了程昭昭, 她一直未曾设想过,如若付清台真的要像梦中一样去岭南,那她该怎么办。 依他的性格, 他其实当时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但他只是还想再问问她, 或者说,试探试探她的心意。 可他估计没想到,她对他当真是没有半点情谊,想都不想就同意了这桩生离死别的差事。 是她寒了他的心。 程昭昭都不敢想, 她那般对他,梦醒之后,他居然还愿意留在苍南山,给她忙前忙后,鞍前马后, 甚至毫无怨言,依旧待她如掌中明珠。 她想去找付清台,下了马车之后扭扭捏捏地站在家门口不肯进去, 拉着苏苒之的衣袖, 眼神明显。 苏苒之无奈:“再想见他,也得等回了家,喊你几个哥哥或者衔青找个正经的由头将人约出来才行, 这么猴急像什么样子。” 她擦擦女儿的眼泪, “你的心事娘亲都知道了,娘亲不会再拦着你的。” “娘亲, 你真好。” 程昭昭进了家门, 隔日就喊自家几个哥哥将付清台约到了家里来。 她站在花园里, 不停踱步,一面是对付清台的心疼,发觉自己对他的爱越来越深,一面又是对付清台的担心,不知道他这次究竟还会不会去岭南。 他会去的。 程昭昭知道,他肯定会去的。 可是她舍不得了。 如若换成现在的付清台再问一遍,她一定舍不得了,她一定不会让他去的。 “昭昭。” 她正胡思乱想着,付清台便如她所愿的来了,手中正提着一把伞。 她抬头,才发现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雪,已经不知何时,连她的大氅毛领子都积了些许。 付清台替她掸去领子上的白雪,问:“怎么不进屋等我?” “屋中到处生着暖炉,又热又闷,不舒服。”程昭昭仰头凑他更近一点,与他挤在一把油纸伞下,“付清台,我这几日,想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我今日喊你来,是有件十分要紧的事想要问你,你务必要诚实地回答我。” 付清台将伞向她斜了斜:“何事?” “即便今生今世,我知晓了你的心意,也真心实意地想要与你在一起,你到最后,也还是会选择去岭南,是吗?” 付清台一时说不上来话。 “昭昭,前世去岭南,只是陛下选择我去,今世如若当真再出现时疫,是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去。” 因为他已经去过一次,他已经有了一次的经验累积,这世上,当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可是那我呢?”程昭昭甚至自己都没察觉,就已经泪流满面,“你去岭南了,那我呢?你要我再跟从前一样,嫁给你不过两个月就成为一个寡妇吗?你要我再因为你成日成日地伤心,以泪洗面吗?还有你的爹娘,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那么好,你忍心看着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因为你菜饭不思,整日精神不振吗?付清台,你不能那么自私……” 她说到最后,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她知道,最自私的其实是她自己,是她不想放手付清台,是她不想他冒着牺牲自己的危险,去拯救更多的百姓。最自私的人,从来都是她程昭昭。 她扑到付清台怀里,脑袋顶着他的胸膛,厚实的氅毛领子刮着她的额头,和她的泪和汗混做一团。 付清台在她的质问下,突然变得连抱她都不敢。 他该怎么跟程昭昭开口,说他的确就是个自私的人,明知道自己重来一世还是要去岭南,却还是忍不住去接近程昭昭,想要得到她的喜爱。 “昭昭,对不起。”他哑着声道。 “然后呢?”程昭昭依旧哭着问。 “然后,我有了从前的经验,此次不一定会有去无回,你会等我吗?” 与昭昭(重生) 第50节 “不会。” 程昭昭咬咬牙,一跺脚,直接推了他一把,自己领着裙子跑走了。 寂静的雪中只剩付清台一个人,打着伞望着程昭昭的背影,心情无比沉重。 — “跟付清台聊过了?”苏苒之看着女儿落寞的样子,给她沏了一杯热茶。 结果程昭昭口出叫她惊讶的言论:“娘亲,你和父亲赶紧去付家,讨论定亲的事好不好?” “什么?”苏苒之没想她和付清台聊过之后,会是这个态度。 “娘亲,我想过了,我喜欢他,即便他是要去岭南还是要去江北,我都喜欢她。”她惴惴不安道,“可是我担心付清台……” 她担心事情挑破之后的付清台,会因为这件事打消两家定亲的想法,会选择不让她难受而选择逃避,躲开她。 “母亲,我还是想嫁给他,不论他去不去岭南,我都想嫁给他。”她道,“母亲,求求你了。” 她极少有如此诚恳的请求,寻常时候为了一些有的没的,多半是撒娇的语气居多,但今日不一样,她是真的在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她和付清台的将来在认认真真,真心实意地求。 苏苒之看不过去:“只这一次,这一次,我和你爹爹亲自上门去商议定亲的事,付家若是愿意,咱们即刻便可以请人算日子,若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 “那我就去求皇帝表叔。”程昭昭今日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在苏苒之的心坎上击雷,她实在没忍住打了打女儿的脑袋:“你还想搞强娶强嫁那一套?” 程昭昭嘟着嘴:“反正也不是不行……” 但是结果出乎她们母女俩的意料,程尽山夫妇去往英国公府议亲之事前所未有之顺利,顺利到苏苒之都觉得古怪。 “清台最近可有何异样?”她与罗芷兰旁敲侧击地问。 “没什么异样啊。”罗芷兰想了想,道,“也不对,是有……” 苏苒之急了:“究竟有没有?” “有。”罗芷兰四下看看,翘着嘴角道,“清台那日自你们家回来后,便与我和他父亲商议,说想要趁着年前,尽早上你们家提亲,我们家正商议着聘礼之事呢,哪想你们居然先上门定日子来了。” 苏苒之诧异:“你儿子说想要尽早定亲?” 罗芷兰万分肯定:“是啊,尽早定亲。” — 与此同时,又莫名其妙被苏衔青约出来赏雪的程昭昭,在早定好的京郊园子里见到了几日不见的付清台。 几日不见,他的脸好像又瘦了。 她酸涩着鼻子,若无其事地上前:“你怎在这里?” “是我喊衔青约你出来的。”他说着话,将手伸了出去,“昭昭,我不想失去你,更不想到了与你坦诚相待的时候再因为这些事有嫌隙,我不想退亲,岭南的事,你能相信我吗?我与你保证,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五十三章 心事说开了之后, 程昭昭的心里就总是一半是甜的一半是苦的。 甜的自然是她和付清台的彻底说开,再没有嫌隙,但苦的就是她总是时不时梦到付清台, 梦到他在梦里同自己分开,最后小厮传来他去世的消息。 她再一次在梦中惊醒的时候, 满头大汗, 浑身汗涔涔的淋漓。 窗外秋风有些萧瑟,刮着窗户呼呼地响,她撩开纱帘看了一眼,如今还只是清晨, 天刚擦亮,朦胧不清。 过了年节,日子便好似过的飞快,她和付清台定亲的事发生的顺其自然,后来便是他们几人包括衔青在内都需要在家备考, 准备秋闱。 如若跟梦中的一切都没有差别,秋闱的时候,付清台便会是京兆这边的解元, 再后来, 是会元,再后来,是状元。 三元及第的付清台, 最后却在中第不过几个月后, 便死在了岭南的任上。 程昭昭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心堵,寻常时候都不去打扰付清台备考的, 这日却实在忍不住, 在家用了早饭便往英国公府奔。 罗芷兰对程昭昭的到来自然是欢喜, 拉她坐了一会儿,见她心不在焉便知道,她是来见付清台的。 “好了,去看看清台吧,这几月他在家中备考也是累,你来了,他估摸着才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会儿,寻常我和国公爷的话,他都是不听的。” 程昭昭点点头,对于自己未来婆婆能这么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是十分感动。 她悄悄往付清台院子里溜,没叫下人通报。 平心而论,她在侯府的院子已经算是大了,但是来过几次付清台的院子,她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国公府不愧是只有一个儿子的清冷世家,这一个儿子的院子便占了足足有半座园林那么夸张,程昭昭梦里见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真实见到才觉得震撼。 原来她梦里住的,都是这样的地方。 她一回生,二回熟,摸着假山来到付清台的院子,远远的,就望见坐在窗边的付清台。 晨起果然是念书的好时候,他看的认真,似乎眼里已经没了别的东西。 程昭昭蹲在地上,特地不叫他能透过窗户看到自己的身影,只是在她悄悄将脑袋从窗户上探出来的时候,还是措不及防,被付清台的大掌准确无误地摁住,揉了揉。 “今日怎么来了?”他像是早有感应似的,回头看她。 “我是来看伯母的,不是来看你的,你可不要自作多情。”程昭昭这般说着,却还是从正门处走了进去,自觉地坐上他的大腿。 初秋两人穿的都不是很多,她还是同夏日一样,一身简单的襦裙,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肤,往付清台身前挤了挤,娇俏的小脸埋在他脖颈处撒了撒娇,便伸手去翻他正在看的书。 秋闱马上在即,她以为,他看的好歹会是四书五经,史书经典,但出乎意料,他看的居然是药理方面的书。 她一下便回过味来,又想起自己的噩梦,往付清台怀中埋的更深:“怎么办,付清台,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梦到你不在了,梦到你不要我了,怎么办,付清台,我心慌。” 付清台将书页合上,专心致志地去安抚她。 “昭昭,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了,我去岭南,一定会有万全的准备,嗯?” “那你的准备就是多看书吗?”程昭昭还是觉得不靠谱。 他梦里去得早,连时疫的源头查没查清楚都不知道,如今又要再去一趟,那跟送死究竟又有何区别呢? “不只是看书。”付清台摸摸她的脸,“昭昭,你还记得陈淮和陈温吗?” “记得。”何若是她在苍南山上念书时唯一真正要好的新朋友了。 “记得就好。”付清台道,“那你知道他们兄妹陈家是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的?”程昭昭知道苍南山上卧虎藏龙,但或许是自家身份已经足够强大,所以她从来不在乎别人是什么身份。 反正皇帝都是她表叔,天底下还有哪个是能大过皇帝的呢? “西南药王谷谷主,是陈淮和陈温的父亲。”付清台泰然自若,说出这个名号。 “西南药王谷?”程昭昭承认,她还是稍稍有些震惊的。 那是西南腹地最大的药商,生意连接大启各地,甚至还不仅是大启,还有西南边上的许多边陲小国,他们在药物方面,很多时候都要依赖药王谷。药王谷既属于大启,但其实,也不会单纯受大启朝廷所制。 陈温从前只说他们家有几家药铺,程昭昭还真以为是几家简单的小药铺,没想是偌大的一个药王谷。 程昭昭后知后觉:“那你是想,是想何若和她哥哥帮你?” “是,我已经修书一封去往药王谷,请陈淮和陈温帮忙研究总结近些年来时疫发生的根本原因还有解决对策,如若能就此找到关键所在是最好,即便找不到,也能有基本的准备。” “你为了这个时疫,还真的是煞费苦心啊。”程昭昭听完,又丧气地窝回他怀里,“何时你能对我也这么上心就好了。” “昭昭。”付清台还是不擅长说情话的,只会一遍遍反复地强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成亲,我一定给你一个你最满意的家。” “现在你这屋子我就挺满意的。”程昭昭环顾一圈书房,“就是再多一张床榻就好了,看书累了就可以休息。” 付清台抿着嘴笑了:“昭昭,你的梦中,我的书房里是不是就有一张床榻?” “是啊,一张罗汉床。”程昭昭比划了下,是张不大的床榻,但供一个人午休小憩是绝对够的。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睡在你身边,所以我才特地叫人在书房放的一张床榻。”付清台无声叹了口气,搂紧她的腰身,“昭昭,我也害怕失去你。” 程昭昭又来到了那种又甜蜜又酸涩的心情,抬头亲了亲付清台的下巴,被他略一低头,直接含住了樱唇。 秋日的书房中蕴藏着一点点春日的气息,程昭昭被亲的呼吸困难,抓着付清台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喘息道:“不过日后,还是得在书房里放一张床榻才行……” 她的本意是指自己陪他看书累了可以休息,但付清台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看着她水雾迷蒙的眼睛,终是没忍住又亲了上去。 程昭昭脑袋懵懵,还不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直至感受到他浑身上下不一样的燥热,脑袋才如炸开的烟花一般,绚烂,却也凌乱。 她在付清台的书房里待了许久,距离被吃干抹净只差一步之遥。 结束后,她可怜兮兮地举着自己的小手,觉得自己的手得回去拿皂荚拼命洗三遍才能干净。 “午饭要吃你做的。”她捶着付清台胸膛,埋在他怀里觉得自己彻底见不得人。 付清台只是宠溺地笑着,“好。” — 日子照旧一天天的过,每到年底,一大堆宴会邀请就又送上门来了。 程昭昭挑挑拣拣,也不是每一个都去,这日参加的是广陵侯府六姑娘在家摆的生辰宴席。 一进到广陵侯府的后花园,她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喧闹,拉了旁边熟识的一个小姐妹一问,才知道今日有个不知哪家的姑娘过来赴宴,好巧不巧,居然穿了一身跟孙太傅家的孙女孙晗之一样的衣裳,被以孙晗之为首的一群人围着,好一顿奚落。 “孙晗之也太欺负人了,不过是撞了衣裳,好端端嘲笑别人做什么。”程昭昭对这等世家贵女聚众欺负弱者的行径素来不满,觉得实在有失贵女风范,不是大家所为。 挤过去站到孙晗之身后,正想叫住她,不想却看见对面被她欺负、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许久未见,曾经也算是朋友的江妩。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 程昭昭愣在了原地, 看着久未再见过面的江妩,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再出手阻止孙晗之。 当初在苍南山上,江妩对她说的那些话就跟刺一样扎在心头, 明明早就已经不痛了,但是在这种久别重逢的当口, 她居然又觉得, 伤口隐隐复发了。 尤其她的头上还带着那支从她那里拿走的凤簪。 当初,她是真的拿江妩当朋友的。 但是或许正如付清台他们说的那样,她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不然, 也不会头一次就从她的首饰盒中挑走凤簪了。 她默默地看着孙晗之继续趾高气昂地在那里嘲讽她,手心竟然不自觉的,冒出了很多的汗。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道:“孙晗之!” 那阵咄咄逼人的尖利声音终于停止,孙晗之回头, 便看见程昭昭站在自己身后。 与昭昭(重生) 第51节 “是你?”孙晗之稍微收起了些她趾高气昂的戾气,“你唤我作甚?” “碰巧见到了,与你招呼一声。”程昭昭脚步款款, 望向她身后的江妩, “你在人家广陵侯府的地盘上如此大张旗鼓地欺负人,不好吧?” “有何不好?”孙晗之笑道,“不过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 我教训便教训了, 广陵侯家的人都还没说什么,需要你在这里替人出头?” 程昭昭知道, 这姓孙的因为付清台的事, 对自己素来看不惯, 不过没事,她也素来看不惯她。 她仰了仰脑袋:“姑苏的确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但我在那待了半年,甚是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并且学业也有所成,皇帝舅舅听说了此事,都当面夸了我好几回;至于付清台嘛,他在那里待的更久,想必也是不喜欢听到有人诋毁姑苏的,何况,你说的这个野丫头,还是我同他的同窗故友。” 同窗故友四个字一落地,围在四周的众贵女们便都纷纷显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孙晗之更是不可置信:“你们认识?” “认识。”程昭昭十分坦然道,“江妩,许久不见,不曾想会在这等场合碰见你,真巧。” 江妩脸上还挂着莹莹的泪珠,听她冲自己说的这句话,差点没激动到再度落泪。 适才被这一群人围着奚落的时候,她便在心中祈祷,千万别叫程昭昭也出现在此次的宴上,不然,真是叫她徒看笑话。 不想,她出现是出现了,却并非是来嘲笑她的,而是来拯救她的。 程昭昭给山月使了个眼色,山月便很懂得掏出了一方帕子,上前去递给江妩,顺便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到了程昭昭的身边。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她的的确确,就是程昭昭一方的人。 适才跟在孙晗之身边欺负过江妩的几个姑娘不禁纷纷都露出了心虚的神情,毕竟那可是程昭昭,出身陛下的娘家乾安侯府,真不是寻常人轻易得罪得起的。 一群人就这样稀稀落落地站着,在程昭昭再次出声前,皆是大气不敢出。 而程昭昭也没有再理她们,跟几位好友点头示意过后,便先带着江妩往更为僻静的后院花园去了。 “昭昭……”等到终于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江妩才出声叫住她。 “不必谢我。”程昭昭回头,隔着两步距离,定定地与她相望。 “我只是见不得她嚣张跋扈欺负人,今日不论被欺负的是不是你,我都会帮忙的。”她说出实话,觉得有一股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就照你先前说过的,我和你,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朋友,所以我们就走到这里吧,我还要去找广陵侯家的小姐叙旧,你随意。” 江妩却还是叫住她:“昭昭!” 程昭昭驻足回头。 “谢谢你。”江妩似是做了许久的准备,才能吐出的这一句感谢。 程昭昭听到耳里,只是简单笑了笑:“我说过了,今日换作是旁人我一样会帮忙,所以你不必言谢。” “如果我说我错了呢?”江妩上前一步,紧张道,“昭昭,如若我说,我错了呢?” 程昭昭不明所以。 江妩又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神情灰败道:“当初我因为被沈愿发现对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所以恼羞成怒才要与你关系决裂,你走后,我想了许多,知道我才是最不配得到友情,行为最卑劣的那一个,你和陈温的感情比我要纯粹的多。” “来到上京之后,我便一直紧张又害怕,既紧张地想要再见见你,又害怕见了你不知道说什么,不想,我居然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你了。” “你不狼狈。”程昭昭道,“你是靠自己的实力考到上京国子监来的,一点儿也不狼狈。” 江妩死寂的脸上仿佛落下一束光,“你知道?” “是啊,我去国子监找我家舅舅玩的时候,见到苍南山派来国子监的名单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她来上京了。 “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一点儿也不可耻。”程昭昭重重呼出一口气,道,“不过正如你所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确可耻,所以江妩,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吧,我不喜欢和朋友之间心存疙瘩,也不喜欢曾经背刺过我的人。” “我更懒得去琢磨人心,去猜测你如今对我的示好是因为看到了我能为你出头还是真心实意想留住我这个朋友,所以,祝你学业顺利,未来之路,一路坦途。” 程昭昭最后冲她笑了笑,不再回首地往前走。 徒留下江妩站在渐渐飘雪的花园里,神情和人,都仿佛正在渐渐被冻僵。 离开苍南山一年多的程昭昭,成长的不仅是越发成熟端庄的气质,还有识人认人的本事。 后来某日,她将这件事说与付清台听,告诉他自己其实还是有点难过的,因为她从江妩的眼中,依旧读出了贪婪。 她或许,当真又只是有目的地想要挽回她。 付清台没有宽慰她,这些事情,他巴不得她能自己认清,而后又能理智地处置,程昭昭都做到了,他该夸奖她才是。 可是程昭昭不想要夸奖。 “只想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她窝在付清台怀里,也眨着贪婪狡黠的杏眼。 付清台轻笑,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五章 春闱眨眼便至, 付清台与苏衔青等人都自不是问题,待到殿试之时,圣上亲试,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付清台,迎来了两世的第二个状元。 再次红袍加身, 鲜衣着锦, 但是付清台心下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此番的他依旧不能阻止时疫的发生。 是年五月,新科状元付暄被圣上安排入刑部,跟随车骑将军陈直赴岭南, 彻查时疫,安抚流民。 程昭昭在家中日日为他祈福,时不时就跑去国公府同罗芷兰一道,陪她聊天说笑。 苏苒之时常笑话她,不过定了亲, 尚未真正嫁过去,便真将国公府当家了,留在国公府的时间比在自家侯府的时间都长。 程昭昭偶尔找理由辩驳, 但大多时候都是一笑置之的。 母亲嘴虽然毒辣, 但总是为她好的,即便她常去国公府,为了她名声不受累, 她也时常是陪着她去。 不过, 离家的时日越久,付清台往家送回来的书信便越少, 程昭昭虽然嘴上不常说担忧, 但心底里总是越来越担忧的。 梦中之事除了苏苒之, 她不曾再告诉任何人,罗芷兰整日虽也与她一般担忧,但却还从不曾知晓,在曾经的梦中,她的儿子,已经在岭南去世了。 这日,上京又下了一场闷热的雨,连连惊雷,好不吓人。 程昭昭被困在国公府,一时回不去,罗芷兰便执着她的手,喊她干脆住在这里。 程昭昭也不是没在国公府留宿过,便听了她的劝,打算住在这里。 只是是夜依旧闷雷不断,程昭昭入睡之后,梦中不知何故,再次浮现出了及笄那一日,惊醒自己的梦境。 泼天大雨下,传信的小厮伏在台阶案上,高声哭喊着:“世子没了,世子没了!!!” 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响彻她耳边的哭嚎,国公爷,国公夫人,满府的丫鬟小厮,全都不例外…… 她被困在瓢泼大雨里,分不清究竟是何年何月,她想问问这究竟是何时,却无人理她,她望着山月,山月也望着她。 “夫人——” 直至山月的一声夫人,将她彻底从睡梦中唤醒。 她望着床前的山月,又听着刺耳的一声天雷,慌忙拉住山月,手心冒了一茬的冷汗:“付清台回来了吗?” “小姐怎知是世子有消息来了?”山月惊喜道,“适才便有陛下的信使连夜冒雨来报,说是世子带着人在岭南发现了疫病的解决之法,如今疫病已经控制住了,不出一两个月,世子便要回京了!” “回京?” 程昭昭原本还惶惶害怕的眼睛,登时变得炯炯有神。 “是啊。”山月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就知道小姐最是渴望付世子的消息,所以即便入夜了,也还是赶来与小姐第一时间相告,小姐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是是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程昭昭抱着锦被,心中悬着的一颗石子总算能够平安地落下。 只是这样好的夜晚,她如何睡得着。 她也不起身,便这般抱着被榻,躺在床上想着付清台在岭南的情形,又想他如何归来,如何同自己完婚、成亲,整整一夜,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再也没有睡着。 两月眨眼又匆匆过,付清台回来那日,程昭昭早早陪着罗芷兰等在城外,为他接风洗尘,更叫程昭昭喜出望外的是,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当初在苍南山书院结识的陈家兄妹。 西南药王谷在此次的时疫□□劳甚大,身为主力的陈家兄妹也随着付清台和蒙将军一道回来受赏。 见完皇帝之后,陈温被程昭昭拉去侯府做客,一路走一路惊叹道:“我就晓得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富家小姐,不想竟还是皇亲国戚,出自当今陛下的母家,瞒得真够可以的。” “那你不也瞒着我,没告诉我家里的药铺是那么大一个药王谷么?”程昭昭礼尚往来,回了句嘴。 陈温笑话似的点点她的脑袋:“不过你与那付师兄还真是般配,一个国公府的世子,一个侯府的千金,你们不成佳偶啊,当真是天理难容。” 程昭昭赶紧忙不迭点头:“是吧,我也如此觉得。” “倒不害臊。” 陈温笑话完她,又问她道:“那你同付师兄,是打算何时成亲来着?我近几日倒不急着回药王谷,说不定可以见你们完了婚再走。” “下月初八。” “这么急?” “还有二十日呢,哪里急?”程昭昭努努嘴,同她打闹的间隙,瞥见假山后缓步而来的一缕天青色身影,忙推着陈温道:“不与你说了,他来看我了,你这几日便同你哥哥安心留在侯府,等我成亲便是了!” 她说着便冲付清台过来的方向扑了过去,气得陈温在她身后直喊她见色忘义。 程昭昭才不管别人骂什么,扑进付清台的怀里闷了会儿,与他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饿了。” “知道你等急了,所以,在家中做了吃食来的。”付清台晃了晃手中的食盒,与怀中之人示意。 程昭昭霎时小脸笑开:“那你去假山边喂我,家里近几日正多了几尾好看的锦鲤,我想与你同看。” “嗯。” 付清台摸摸她的脑袋,慢慢垂下的大掌握住她温热的掌心,牵着她往后院的假山池子去。 程家宅邸偌大,从前厅走到后院的假山池子也需得花上不少的功夫,程昭昭一路像个不会休息的啄木鸟,叽叽喳喳,与付清台说些近几日自己得知的趣闻,末了,等到终于走到假山池边,她忙指着跃起来的一尾锦鲤,道:“看!是锦鲤!” 付清台浅浅地笑着,只看了一眼锦鲤便回过头,满眼都是程昭昭欢喜的样子。 其实在岭南的那些日子,他也时常梦到前世的事情,他也时常害怕,自己可能会因为一时不察,就彻底死在了岭南。 但他不能死。 他这一世,有了程昭昭的真心,他还要回去与她琴瑟和鸣,做美满夫妻,他不能就这样倒下。 他在岭南,一日比一日坚定,一日比一日辛劳,一日比一日更加小心翼翼,思念程昭昭,他知道自己不仅要为岭南和天下的百姓负责,也必须要为程昭昭负责。 重活一世,他一定要活着回去见程昭昭。 幸而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