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第一章 活活烧死二十年后 灰沉沉的天。 乌云低的快要盖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清一色腰佩燕尾刀的锦衣卫将苏府围的严丝合缝,沉重的铁链锁着大门。 门上交叉贴着两道气势骇人的封条。 满院死寂。 众人面色紧张步履匆匆,有的已经开始写遗书了。 苏尚书勾结乱党,但凡被证实,满门抄斩。 听说陛下龙颜大怒,甚至起了诛九族的心思…… **** 门外,传来难以遏制的小声啜泣。 恐惧,如一双无形鬼手紧攥住大家的喉管。 人心惶惶。 屋内。 雕花梳妆台前,端坐着面容素净的纤瘦女子。 她拿着螺子黛描眉的玉指尖有些抖,画的眉形精致细腻。 苏南枝面色沉冷,却不太怕。 因为她知道,苏府会平安无恙,父亲也会洗去勾结乱党的罪名。 只是,苏家这次没被满门抄斩,未来也会家破人亡。 而她被活活烧死二十年后,竟然重生在了,决定苏家命运最关键的这天。 前世,爹爹被诬陷与乱党勾结,九王爷会力排众议帮爹爹平反。 此后,争储斗争中苏氏以九王马首是瞻,全家为九王挡刀而死。 思及九王—— 苏南枝唇角斜勾,溢出一声冷笑。 “叩叩、叩。”满室死静中响起敲门声。 苏南枝起身去开门。 银霜疾跑进来,气喘吁吁,满脸激动狂喜:“小姐,喜事天大的喜事!!九王来了,奴婢听九王说要帮老爷,苏家有救了!” “涉及乱党的事,多说一句都是死罪,九王定然是因为喜欢小姐,才肯出面的。九王对小姐,当真是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 苏南枝清澈通亮的水眸不见半分喜悦,反倒是漫出密密麻麻的冷与恨,她一反常态,咬紧后槽牙,“我们苏家绝不能让他帮忙。” 话毕,苏南枝推门而出。 迅速跑去书房门口,听见里头的谈话声。 “我知苏尚书向来廉正,断不可能做出勾结乱党之事,本王生平最见不得忠臣被奸佞陷害!”萧瑜砰地一声拍桌,“就算触怒父皇,本王也要为苏大人平反!” 日夜如油锅烹炸的苏正满头白发,满脸憔悴,双眼发黑,苦笑起来时眼尾深刻皱纹弯起,他扑通一声双腿跪地,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此事颇为复杂,若把王爷牵扯进来,恐怕会耽搁您的前途…” “但苏大人这样鞠躬尽瘁的忠臣更是国家的前途啊,本王个人前途不值一提。”萧瑜满脸义正言辞,正气凛然。 说的苏正深受感动,数十年来不曾落泪的他红了眼。 可门外听着的苏南枝却笑了,她抿着的唇微勾,渗出讥讽之意来。 前世她死后,成为冤魂游荡世间,看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爹爹作为尚书,执掌十万大军,九王多次招揽不得,便陷害爹爹与乱党勾结,再拿出设计时故意留一手的证据,在生死之际救苏家,让苏家感恩戴恩。 从此,苏氏为九王做马前卒,冲锋陷阵。 后来,爹爹被陛下查出贪污且私铸兵器,当夜自杀,同月,二哥三哥意外战死,苏家妇孺和苏南枝被大火烧死。 死后她才亲眼看见,那笔贪污的巨款流入九王府邸,私铸兵器的明明是九王。 九王曾温声笑语地威胁爹爹“如果大人不顶罪,那就让远在边疆替本王打仗的贵府大公子二公子马、革、裹、尸。” 爹爹被胁迫后顶罪了,没把此事泄露给任何人,九王依旧设计让二哥三战死沙场,之后,他又来装好人,拿出金银财宝安抚苏家女眷,在世人面前博得重情仁义好名声,再过几天,九王为了以绝后患、斩草除根,又暗地纵火烧死整个苏家妇孺包括她。 事后,他还为苏家妇孺敛尸立墓。 成为百姓眼中仁德慈善的储君热选,深得民心。 苏家除了她之外,没人看清过九王真面目,至死对九王感恩戴德! 但凡想到这些,苏南枝便气的浑身颤抖。 她咬牙切齿,眼底漫出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滔天仇恨,指尖死死绞着衣袖,深呼吸好几口气,才逐渐压住心头恨意。 她必须冷静! 争储斗争中九王、七王已成鼎立之势,彼此制衡,都想拉拢从不站队的爹爹为己所用,企图再添羽翼打破平衡。 所以必须阻止爹爹接受九王帮助。 一旦接受,无异于站队,再次做了马前卒。 而且,能救苏家且揭穿九王阴谋的,还有一个男人。 “爹爹!”苏南枝嗓音如疾雨,扣响门环。 九王连忙扶起跪地的苏正,丹凤眼已朝门外急急看去。 多么情真意切啊,人还没到光听见个声,九王就迫不及待看向门外… 苏正心里慰藉地叹口气。 苏南枝进门,忍不住眼尾泛红。 她终于能和冤死的爹爹说话了! 爹爹为官半生救人无数,那儒雅斯文的面容里带着些清苦,透着慈祥,因朝堂之事,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面色沉老如古钟,站在纤尘翻飞的日光中,朝她疲惫地扯出一抹微笑。 “枝枝怎么来了?” 萧瑜白衣胜雪,气质清落干净,斯文尔雅,看着她时双眸像浸着春水的玉,透着暖意,温声唤道:“大小姐。” 第二章 鱼儿上钩 只有苏南枝知道,他借着温润的这张皮,以正义之名行了多少恶事。 可叹她前世数二十年,竟从未察觉过。 她压住心里泛出的恶寒,身子僵直,袖中指尖掐入掌心,朝他施礼,一字一顿:“王、爷、万、安。” “大小姐何须如此多礼了?”萧瑜满眼溺爱,拨弄着玉扳指,笑着安慰,“你父亲一事不必担心,本王必定找出为他平反的关键证据,几日不见,你像是瘦了?” “劳王爷关心,枝枝没有瘦。” 苏南枝眼中闪过急色,几次欲语还休,目光在萧瑜与苏正之间犹疑。 她似乎急得不得了,三番五次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萧瑜沉默了下,看出她的难言之隐。 苏正也隐约察觉到女儿有话要私底下讲。 如果萧瑜强行留在这里,就有点不识时务了,有违他素来营造的通情达理形象。 他嘴角勾起浅笑:“大小姐似乎有事要和苏大人单独相商,那本王先走一步。” “若非女儿家的私密事,其实没什么好瞒着王爷。王爷愿帮苏家,大恩大德,枝枝没齿难忘。” “大小姐,言重了。”萧瑜嘴角笑容更甚,语气亲密,“帮枝枝和伯父,是本王分内之事。” 话里的弦外之音惹人遐想。 他是把自己看做苏家女婿,才讲的分内之事。 若是前世,苏南枝早被他撩的耳红心跳,可此刻,嫣然微笑的她心底却是一片冰冷不屑。 众人恭送萧瑜离去。 萧瑜颔首回礼,一路行至马车内后,脸色骤变,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狠辣之色。 马车在官道上徐徐驶过,萧瑜屈指微叩案板,嗓音凉冷无情。 “苏正两朝元老,赤城忠心,若能拉他入麾下,本王当上储君的胜算必定翻倍。本王常年查探乱党,以乱党设计苏正易如反掌,鱼要上钩了,之前留一手的证据,该派上用场了。” 车外的心腹应声答:“王爷妙计!” 苏府书房。 苏南枝没控制住,先是扑进苏正怀里哭了一场,哭的苏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忙拍着她后背安抚:“枝枝,别哭,爹爹衣衫都被你哭湿了,你怎么了?” “是有人欺负你了吗?爹帮你收拾回去” “没、没什么,我就是很想爹爹……担心爹爹。”苏南枝鼻尖通红。 “怎跑那么急?鞋都脏了。”多日丧脸的苏正哑然失笑,蹲下来,拍了拍苏南枝鞋尖前的一团灰,嗓音疲惫:“爹爹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爹爹,这辈子都不能有事。 苏南枝也不会让苏家有事的。 她再不想看见至亲全部惨死在阴谋诡计中,父亲五马分尸被剖肚点油灯,哥哥战死沙场被野狼分食! 苏南枝目色万分凝重,带着哭后的鼻音讲道。 “爹爹,女儿有疑虑。若九王真想帮苏家,为何在最开始您陷入勾结乱党风波时没站出来,为您辩驳?倒像是钓着咱们,拖到最后关头,才站出来?” “难道他就不怕得罪陛下吗?若非有十足把握,九王那般谨慎小心的人,又怎会如此信誓旦旦?” 满门抄斩的节骨眼上,苏正也病急乱投医,欲意为九王说两句,却沉默了。 期初他陷入勾结乱党丑闻时,大半官员都为他说情,九王确实没帮他,等到陛下大发雷霆,根本没人敢为他讲话时,九王却站出来言辞凿凿地说帮他。 像是…必定…会平反成功似的… 但凡沾染乱党,皆是陛下逆鳞,眼下正值争储关键时刻,九王素来谨言慎行,今日却如此冒大不韪,难道就不怕令陛下生厌吗? 除非九王手里早已有确切证据,能直接帮他平反成功,又能给皇上留下清正的好印象,陛下最钟爱正直之人,也能让苏家从此誓死效忠九王。 苏正脑子一片混乱,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叹息:“枝枝,先不要胡乱猜测。至少九王愿意站出来救我们,除他之外我们根本别无办法啊!根本没有人敢帮我们!银霜,把小姐送回去休息。枝枝让爹再想想!唉……” 其实,并非像爹爹说的那样别无办法。 走出书房的苏南枝,目光沉冷如雪。 她打算去找那个除了九王之外,唯一能帮苏家的人——摄政王萧沉韫。 他也是朝政斗争里极少不站队的官员。 如一柄灌满杀气的利剑镇压着暗流汹涌的朝堂,有他在,大庆朝永远不会乱。 只可惜苏家出事,正值萧沉韫为亡母服丧,要在静安寺上代发修行三年,眼下正是萧沉韫服丧的第二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否则绝不出山。 苏南枝一定能让他出山帮苏家。 因为前世死后二十年,她看到了很多人的命运,她知道萧沉韫最隐晦的秘密。 第三章 权柄滔天的王 找萧沉韫之事必须尽早。 三天后,苏家就会全部关入大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吃过午饭,苏南枝留下一张纸条,让丫鬟穿着她的衣服装睡,瞒几个时辰应该不是问题。 趁着锦衣卫换班时,费劲心思钻狗洞逃出了尚书府,火速骑马朝骊山奔去。 骊山地形复杂,数十座山脉连绵而起,山中水雾环绕,看似普通,若无拜帖,踏进一步便杀机毕现。 沙沙、咯吱,有人踩着山中的枯枝叶来了。 苏南枝听到声音,机警地躲在树背后。 恰逢此时天边打雷,风卷枯叶翻飞,苍翠欲滴的竹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从接天连地的竹林深处,缓步走来个清瘦高挑的男子,一袭青色僧侣长衫,带着僧帽,玉质金相,剑眉入鬓。他面色沉静,气质如凛冬雾凇般冷淡,冷白修长的手指捻着挂在虎口的小叶紫檀佛珠。 他目光锐利冰冷,朝前方看去。 刹那,树叶摇晃的缝隙间,她分明感觉这个男人看见她了,她犹豫如何解释时,男人又如视无物地移开,平缓冷定,朝前走去。 山中人少,不容易碰到静安寺的人,苏南枝在男人即将消失时追了上去:“和尚,小和尚,等等,我有一事相求。” 瞬间,暗处密密麻麻无数的利箭对准了她的后脑勺。 随着和尚脚步微顿,数以千计的暗箭又再次收回。 苏南枝气喘吁吁地停在和尚面前,清澈明艳的杏眸透着焦急之色,她狠狠将手腕掐出血,疼得她泫然欲泣:“师傅,我父亲十年前在静安寺入佛门后就断了联系,如今母亲惨死家中,我又无其他亲朋好友,想找我父亲还不知法号,能不能劳烦您带我上山,我认认父亲,请他超度家母!”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眸中流出,苏南枝哭的双眼通红,话罢,就要下跪磕头:“求师傅带我进寺。” 她本以为出家人慈悲心肠,定能在下跪前扶她起来,哪想和尚竟置之不理阔步离去,心无旁骛地默默诵经:“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嗓音清冷,像浸过冰水一样。 此处并无旁人,若自己打晕小和尚,穿上他的僧衣混进静安寺,寺中一百多个僧人,想必萧沉韫的护卫也不会全都认识。 她见小和尚置若罔闻,不动神色抓起地上的木头,对准男人带着僧帽的头,重重劈下去—— 下刻! 万箭齐发,全部射向苏南枝! 一只微凉强劲的手攥住她手腕,耳边冷风呼啸,男人在雨中带她移到十步之外,重重将她摁在了树上,沉静清冷的眸子霎时灌满杀意,他微眯眼睛,目光如出鞘的利剑伤人于无形,冷冷道:“想干什么?” “刺杀?” “谁那么蠢竟然会派你这么废物的人来?” “一派胡言,山中根本没有曾婚娶过的和尚。” “本王不想在修行期间杀人!” 他竟然是萧沉韫!前世只见过二十年后的摄政王,竟不知他年轻时竟这般面若冠玉。 就在苏南枝感觉脖子都快断了时,男人松手,她咳嗽连连,跌坐在地上疯了一般呼吸新鲜空气,看着男人正欲离开的背影,她死死攥住他的袍摆:“等、等下……” 细雨斜斜落下,山风刺骨寒冷,苏南枝浑身都被雨淋湿了,长裙紧贴着她的曼妙曲段,她狼狈如草芥般的磕了几个头:“民女苏南枝,苏正之女,有要事禀报!” 头顶传来冷漠疏离的声音:“本王服丧期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其余杂事一概不管。” “我知道。” 雨水淌过苏南枝清丽的脸庞,脑子里闪过全家惨死的回忆,她咬牙跪倒在前,狠狠的磕头:“家父正直廉洁,前不久被人陷害,苏氏满门将被抄斩,他战战兢兢为官三十载,如今身陷囹圄,无法自救,臣女求王爷救家父一命!这样爱国爱民的忠臣不该冤死!” “呵。”萧沉韫冷冷道,“此事危急国家存亡?” 苏南枝咬牙硬着头皮道:“并不。但倘若良臣都像家父这样冤死,大庆再无良臣可用,佞臣当道,大庆也会亡国。所以,摄政王不该袖手旁观。” “倒是……伶牙俐齿。”萧沉韫捻动佛珠,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匍匐在脚边的女子,“本王与苏家并无交情,趟这趟浑水,于本王没有好处。” “若王爷能帮忙,苏家会以王爷马首是瞻,誓死效忠王爷!” 前世只要追随萧沉韫的全都名利双收,此生,若要在大风大浪的朝堂站稳脚更,她更愿意让苏家追随萧沉韫。 这绝对是上上策,何况萧沉韫还极爱护短。 萧沉韫看着女子墨发上精美的玉兰簪,将佛珠放入袖中:“那你,又能给本王提供什么?” 萧沉韫此人极其精于算计,最讲究独善其身,绝不会白帮忙。 “民女价值不高,无钱无权无势,但王爷让民女做什么都成。” 她指的是报恩,前世她知晓太多人的命运,完全可以帮助萧沉韫在朝堂上顺风顺水。 男人挑起了剑眉,意味深长:“做什么……都成?” 第四章 本王缺个丫鬟 她为了苏家自然是做什么都成! 苏南枝窈窕纤瘦的腰肢跪伏在地,如池中新荷不堪一折,发髻微乱,雨水淌过她小巧的鼻梁、樱粉的唇,最后流进雪白的胸口,竟另添了几分柔弱的风情与媚色。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呵。 萧沉韫俯身,采撷了她头顶的玉兰簪,放在手中摩挲:“蒙住她的眼睛,扔进来,带上山。” “是!” 身后的暗卫逐渐显现,个个身材魁梧罩着黑衣,腰间配着阔刀。 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卷入胳膊中,蒙上眼带上了山。 她从未与萧沉韫打过交道,摸不准他的性子。只觉得他阴沉的可怕,与其相处让人情不自禁的恐惧,与他斯文清俊的脸完全不符合。 砰地一声。 苏南枝掉在地上,她吃痛地捂着摔伤的胳膊,紧接着又跪在了萧沉韫脚边:“王爷,您答应救我父亲,不知什么时候……” 萧沉韫把玩玉簪的手停了下来,冷沉的眸子如冰山那般朝她压下去,玩味道:“本王何时答应了?” 苏南枝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沉韫,若不答应方才为何还要说那么多?但他确实至始至终也没明确表态。 苏南枝内心惴惴,紧皱眉头,脸色越发苍白,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讲那个秘密吗…… “若王爷不打算答应,又为何要带我上山?”纯属戏弄吗? “啪”地一声,萧沉韫折断玉簪:“本王这里缺个丫鬟。” 苏南枝喉咙微紧,抬头望进那双寒冷至极的眸子里,这眼穿透力很强,能直击人心,仿佛能堪破所有人的心思,不过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萧沉韫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冷漠无情。 就是他,手上万件案子,没有一件冤假错案,秉公执法、冷漠无情,成为权柄滔天的摄政王。 现在,只有他能救苏家。 苏南枝不得不敲碎傲骨:“我愿意。” “皇叔!”一道甜到骨子的娇音响起,穿着华丽耀眼的宋佳月端着桂花酿缓步而来,脸色挂着甜蜜蜜的笑,却在看到苏南枝那刻僵硬了:“苏南枝!?” “佳月郡主。”苏南枝微愣,竟然没想到她也在这里。 宋佳月是皇后侄女,养在宫中,跟着公主一块喊萧沉韫皇叔,也是唯一能靠近萧沉韫的女子,因为她双亲是救萧沉韫死的。 “嗯。”萧沉韫淡淡点头。 “为何……为何她在此?”宋佳月笑着问,“皇叔最疼阿月了,快告诉阿月,怎么还把苏家姑娘带上山啦?” 萧沉韫眉宇不可查觉地微皱:“私事。” “啊?什么私事呀?皇叔还是第一次带其他的女子上山诶,阿月好好奇。”宋佳月转身,眼中的冷意一闪即逝,挡在了萧沉韫和苏南枝中间。 “你逾矩了。”淡淡的一句话。 宋佳月立刻闭了嘴,既是私事,她就不该过问,立刻笑道:“皇叔不说阿月便不问啦!” 苏南枝一直在回避宋佳月的目光,苏家与宋家不和,而且宫中皆知,皇后铁了心要把宋佳月嫁给萧沉韫,奈何,上辈子宋佳月连萧沉韫的手都没牵到。 萧沉韫看了眼一直低头的苏南枝:“茶。” 苏南枝立刻提壶斟茶,恭敬地递过去。 “墨。”苏南枝立刻跟着仆从一道去拿笔墨纸砚。 看着忙前忙后的苏南枝,宋佳月微眯眼睛跟了上去,在屋后面截住了苏南枝,笑道:“苏大小姐,怎么开始接近摄政王了?难道是为了你那不中用的爹?以前我可不知道皇叔见过你,你与我皇叔很熟吗?就替他倒茶?你有什么资格碰我他的茶杯?” 父亲和宋家是政敌,宋佳月从前处处都爱刁难自己。 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碰到了她! “我与摄政王清白干净,郡主大可放心,没人能抢您的王妃梦。”苏南枝温茶淡笑,总不能说自己给他当丫鬟吧。 “你——”宋佳月气极反笑,“你浑身湿漉漉的,是故意淋雨吧?不就是想把身子线条露出来吗?手段跟那花楼里的女子一样下作!还抢着拿纸墨笔砚,我看你是想找存在感找疯了!皇叔手里竟还拿着你的发簪!苏南枝!我警告你!但凡你敢再靠近皇叔一步,我必定让你付出代价!” “摄政王怕是没见过郡主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吧。”苏南枝嘲讽地转身离去。 “你!”宋佳月气结,看着苏南枝离去的背影,眼中带着狠意,勾起了嘴角。 第五章 那个致命秘密…… 苏南枝取了墨,便一直站在萧沉韫身边研墨,看见他正在誊抄佛经。 萧沉韫在战场上杀敌千万,染血无数,没成想在案牍前竟又显得那般雅致斯文。所以,清潇俊美全是假象。 第二日。 苏南枝很早便侯在萧沉韫门前了。 听他醒了,苏南枝便将洗脸水端进去,好在以前有伺候祖母洗漱的经验,刚好抬头时,便瞧见清瘦修长的男人穿着雪色里衣,交叉的领口隐约透着充满力量感的肌肉,霎时,她便红了脸,险些将水荡在了地上。 萧沉韫眉头紧锁,见她换了身丫鬟穿的衣服,倒是听话。 “一个名门闺秀,上赶着给男人做婢子,你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萧沉韫慢条斯理地拿起架子上的鸦青色长袍。 “为了苏家,我愿意。”苏南枝想起家中奴婢给父亲更衣时的场景,低下头,脸不红心不跳,冷静地给他穿中袍、外衣。 萧沉韫鼻尖萦绕着清爽的发香,看着连中衣都给他穿反的女人,拿走玉腰带:“本王自己来!” 等苏南枝退出去后,恰好碰到宋佳月前来。 “皇叔穿衣从来不需要人伺候,你竟死皮赖脸地为他穿衣!”宋佳月感觉自己被严重威胁了,扬起手便要甩苏南枝一巴掌,却被她躲开了。 下刻,萧沉韫走了出来,宋佳月不敢造次。 “王爷。”远处,余晔飞来行礼,“属下有事禀报。” 宋佳月福礼告退。 苏南枝也不敢耽搁,正要离开时就听萧沉韫道:“你留下。” 还没走远的宋佳月听到此话,略微诧异地看向萧沉韫,揪紧袖子离开。 “锦衣卫发现苏南枝出逃,触怒陛下,苏家全被关入大牢,正全力追捕苏南枝。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锦衣卫正朝静安寺来。”余晔毫不避讳道,“苏家的事,王爷还要帮吗?听闻陛下震怒,但凡帮说话的都被贬职了。” 帮苏家是有风险的。 已经关入大牢,斩首的日子也快了。 况且此事错综复杂,不可能凭借苏南枝一面之词就相信苏正蒙冤,调查也需要时间,若查的太久,只怕苏家上下尸体都凉透了。 萧沉韫眸如寒沉负手而立,凝视远方,何况他本就被陛下猜忌,功高震主,这才借着服丧、带发修行三年躲避锋芒。 “王爷慎重。苏正两朝元老,素日与您交往不深,若您贸然救苏正,势必会让陛下误会您招揽羽翼。”余晔杀气满满地看向苏南枝,“不若……”将她抓回去送给锦衣卫。 萧沉韫不可查觉地微叹息,冰冷地看苏南枝一眼。 他的人敢当着自己说这些心腹话,难不成萧沉韫不打算帮苏家了?还打算杀了自己? 苏南枝咽了口水,攥紧拳头,脸色发白,萧沉韫惯来会明哲保身,陛下如此震怒,摄政王权势滔天终究是臣子。 “缉拿罪臣之女苏南枝,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锦衣卫头领穆常之举着令牌,气势汹汹而来。 他是陛下最看重的心腹,皇亲国戚也得让他三分。 所以,山下的暗卫没敢多为难。 情急之下,苏南枝泪意涌了上来,最后一次跪在萧沉韫脚边,更咽求道:“王爷圣明,您与我父亲同朝为官,自然了解他的品行,您办了那么多案子无一冤案,您怎么能看着为大庆鞠躬尽瘁的栋梁被冤死?” 她知晓萧沉韫正直惜才,企图说服他。 但萧沉韫需要明哲保身。 萧沉韫居高临下,如睥睨蝼蚁那般冷静地看着脚边女子,长身玉立静而不语。 “苏南枝在那边,抓她回去关入大牢!”穆常之对照画像,带着一群锦衣卫跑了过来。 罪臣之女关入大牢,死法一般都比较惨,要么是被狱卒欺辱,要么卖入青楼万人骑。 眼见穆常之提着明晃晃的大刀而来。 难不成,这一次又无法改变命运吗? 一股无力的宿命感如鬼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只有说出那个秘密了。 萧沉韫前世终生为官,不追求党羽,也不好女色,终生未娶,这样的人,他的欲望、所求,竟是藏在密室的那副画像上的女人。 苏南枝死后无意闯入萧沉韫王府,发现白日冷心冷情的他夜夜都会坐在密室里,凝望着那副美人背影画不吃不喝。 画上女子婀娜窈窕,撑着海棠伞,却只有背影。 她曾看到过他目光近乎缱绻偏执地盯着美人图,痴迷柔情,也曾发了疯似地双眼猩红,一遍又一遍地画女子背影。 苏南枝抬起哭红的眼:“我能帮王爷找到密室中的女人。” “密室?女人?”萧沉韫眸色猛然一变,随后恢复如常,俯身狠狠掐住她下颚。 第六章 您对她朝思暮想 “密室里那副女子背影画——” “你说什么?”萧沉韫蓦地打断她,微眯眼睛迸射杀意。 “我知道那名女子的下落…” 萧沉韫沉下脸,力气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本王的密室?又如何得知那副女子背影图?你怎么可能知道!”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苏南枝艰难开口,谎称,“民女会算卦。” “你会算卦?”萧沉韫冷笑。 “家父被人害一事,我推算过卦象,显示只有您才能救苏家,但我心里清楚,若不为您做点什么,您又怎会白白帮助苏家?便推算了您的事,卦象告诉我密室里有女子背影图,也提示了寻找女子的方向。” 苏南枝不能说自己重生了这种荒谬的话。 “哦,你会算卦……那你倒要说说,本王如何才能找到她?”萧沉韫逼问。 “江南,她应该在江南芙州。” 苏南枝忆起前世这个时间,萧沉韫只查到女子在江南一带,要三年后他才会查到女子在芜州出现过。 萧沉韫微微一滞,苏南枝居然也知道她出现在江南一带。 苏南枝脸色逐渐死白,快窒息了:“若王爷帮苏家,我必定帮你找到她的下落!毕竟王爷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找起来也太麻烦了吧。” “你……还知道些什么?” “…卦象上显示,您对她…朝思暮想…您每晚都会在密室看她…”苏南枝为难地开口。 “够了!” 萧沉韫冷呵斥。 关于她的事,只有心腹知晓,苏南枝竟然知道的那么详细…就连余晔都不知道自己每晚去密室看她… “若你真能找到,莫说帮苏氏平反,提携苏氏家族又何妨?!” 萧沉韫猛然放开苏南枝,苏南枝捂着被掐出痕迹的脖子大口呼吸,洁白额前急出细汗。 不到万不得已,苏南枝根本不想以秘密要挟,萧沉韫心思缜密到可怕,他不信乱神怪力更不信算卦,今日糊弄过去,他日后还是会起疑心,自己找不到那个女子,下场一定很惨。 但下场再惨,她坚信萧沉韫也不可能像萧瑜那样置苏家于死地。 一番思虑后,穆常之已赶到了面前,只有十步之遥时—— 萧沉韫从容不迫地接过余晔递来的雪色大氅,哗地一声,盖住了跪在他脚边的娇小女子,大氅微微曳地,他拢了拢大氅,苏南枝被遮的严严实实。 穆常之蹙眉,跪地行礼:“微臣拜见摄政王,受陛下之命,前来抓捕苏家嫡女苏南枝,方才见她在您身后,还请您配合微臣,应召圣旨,交出罪臣之女。” “苏,南枝?”萧沉韫接过余晔递来的佛经,修长指尖翻页,“不认识。” “此女趁乱混入了寺中,您不认识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刚刚在您背后的那个便是天下第一美人,苏南枝。”穆常之耐心解释,想摄政王与苏家也没交情,应该不会包庇。 “天下第一美人?”萧沉韫嗤了一声,淡淡道,“更没见过了。” “……”穆常之脸色冷了几分,还得赔笑,“摄政王说笑了,微臣分明看见她就在你——” 萧沉韫侧身,大氅晃动时,苏南枝连忙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察觉到大氅内的动作,萧沉韫不动声色地拽开她的手。 穆常之见他身后无人。 “余晔你见过本王身后藏人了?”萧沉韫道。 “王爷何等人物,怎可能藏人!自然是从来没藏过什么罪臣之女的!穆大人可别为难咱们王爷。”余晔皮笑肉不笑,将手放在刀柄上。 为难二字,犹如泰山压顶,穆常之当即跪下:“微臣不敢!!” “那便慢走不送。”萧沉韫变了脸色,冷冷道。 “可。可——”穆常之还想搜查,他分明看见苏南枝藏在萧沉韫身后。 萧沉韫不耐烦地打断他:“滚!” 穆常之捏紧拳头,吓得当即磕了个头,不甘心地离开。 待穆常之带着浩浩荡荡的锦衣卫走后,苏南枝险些跌倒在地,高度紧张后浑身无力,还紧紧抱住萧沉韫的大腿,一刻都不松。 “人,走了。” “手,松开。” 萧沉韫眉头紧锁。 “来人把她手砍了!” 苏南枝立刻将手松了,扶着柱子站起身。 萧沉韫看了眼自己被攥皱的衣袍,眉宇深锁,将罩了苏南枝的大氅劈头盖脸地扔了下去,随后进书房处理公务。 下刻。 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时,“啪!”清脆响亮的一巴掌落在了脸上。 宋佳月拉住她的手腕,朝无人的暗处走,咬牙切齿地指着她脸:“本郡主都不好意思说那脏嘴的话骂你!为了救苏家,你真是不要脸啊,都敢往皇叔衣服底下钻,我看你过两天就要爬床了吧!堂堂苏家嫡女,竟为奴为婢肯当个暖床的——” “啪!”在宋佳月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甩了她一巴掌,“说够了没有?” 她温柔好说话,不代表她没脾气,前世就是太天真,处处被宋佳月欺负,如今重生了,她便要好好活一次,狠狠打宋佳月萧瑜这些人的脸! “你竟然打我!?” “我在静安寺的事情,是你告密的吧?除此之外,我的行踪没暴露给任何人。”苏南枝眼中是一片平静的冷意,“你若再招惹我,我便把你与太子幽会之事,广告天下。” 太子幽会…之事…… 如晴天霹雳那般,宋佳月差点吓的跌在地上,满目怒火:“你瞎说什么!你胡说!” 第七章 碗里太子锅里皇叔 苏南枝自然不会胡说,前世死后她游荡世间看到了太多人的秘密了。 比如宋佳月。 “你父母双亡,在皇后那里装可怜换皇后疼爱,皇后想让你嫁给摄政王来牵制他,奈何你不中用,皇叔长皇叔短这么多年,他也没对你有半分心思,你见摄政王这靠山不稳,到了出嫁之年便开始心急起来。” 苏南枝话音不大不小,宋佳月却拼了命地去捂住她的嘴巴,怒骂道:“贱人!你污蔑本郡主!你给我闭嘴,闭嘴!” “你怕摄政王不娶你,又不甘愿嫁的太差,便勾搭上太子。但皇后根本不会让父母双亡的你嫁给太子,若她知道你密会太子,觊觎太子妃之位,你还能稳稳的做郡主吗”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信口雌黄!”宋佳月气急了,攥紧拳头,浑身发抖,“你让皇叔知道,我便杀了你。” 最后那刻,宋佳月寒光毕现。 “我虽是罪臣之女,昔日好友还是有两个的,你若再敢告密,我便让人将这事儿讲给皇后听。”苏南枝樱唇微勾,缓步过去,凑在她耳边轻声慢语,一字一句,“我不怕死,那你怕不怕身败名裂呀……” 无父无母的宋佳月不知受多少苦才当上了郡主,宋家势大,但家中无父母撑腰,终究没人瞧得起她,她渴望名利权势,如今才爬上云端,若被人知道她委身太子又勾搭摄政王,只怕会万人唾骂。 她绝不能身败名裂! 见宋佳月逐渐冷静下来,不在讲话,苏南枝同她擦肩而去:“很好。” 山风呼啸,大雨渐下。 宋佳月看着苏南枝窈窕曼妙的背影,杀意与仇恨渐起,咬牙小声自语:“凭什么你可以被皇叔以做奴婢为由,留在寺中避险,得到庇佑……你竟还知道太子一事,今日你在我眼前猖狂,我就叫你看不到以后的太阳!” 苏南枝玉指轻轻抚平宋佳月弄皱的衣领,恰好碰到拐弯处走来的余晔。 “苏姑娘,王爷有请,九王也在正厅寻你。” “九……王?”苏南枝嘴角笑意微愣,秀眉不可察觉微皱,心中起疑,萧瑜为何会找自己。 “说是找到了帮苏家平反的证据,既如此,姑娘下午就能跟九王下山。” 苏南枝面上颔首,得体一笑并不说话,心中却升起一片渗入骨髓的冷与恐惧,萧瑜当真是步步紧逼,不遗余力地要苏家要圈套里赶。 她才走到门外时,屋中萧瑜便站起身接过随侍手中的狐裘大氅,步伐急急而来,将鹅黄色大氅披在她身上,还系了带子:“都怪本王没有保护好你,叫你受苦,慌不择路下逃到静安寺,还委屈地装成丫鬟。外面下着大雨,眼看就要下雪了,你穿这么少,可有冻到?” 萧瑜英俊的脸上满是担忧与焦急,丹凤眼中只有苏南枝一人,语气温柔如冬日暖风,世间女子都很难不动心吧。位高权重、英俊温润、体贴细微。 可,全是算计! 苏南枝温婉一笑,拢住大氅,退后两步:“臣女参见九王,谢过九王关怀。” “你怎么和本王客气?眼下苏家被困大牢,本王已经找到洗脱你父亲冤屈的关键证据了,时不待人,快随本王下山。”萧瑜成熟稳重地转身,恭敬行礼,“皇叔,我们就不在此叨扰了。” 苏南枝嘴角噙着笑,额前早已是密汗,她躲过萧瑜,跑去跪在萧沉韫跟前:“九王,枝枝怎敢连累您?若耽搁您前程,枝枝万事难辞其咎,事关重大,摄政王已答应查清此事,就不敢再劳烦九王为此奔波。” 萧瑜心中微暖,都快家破人亡了,苏南枝竟然还担心自己被牵连。 萧沉韫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二人,看着执意向自己求救的苏南枝,又拿起案牍般的佛经,漫不经心地揉了眉心,喝了口茶:“少有看见九王这般着急过,苏南枝,你便随他下山,好好处理苏家的事。本王事务繁忙。” 第八章 没有挣扎没有求救 什么事务繁忙,不过是推诿之词。 萧沉韫确实不想管。 苏南枝手足无措,慌乱中手心攥满了冷汗,早已想不出任何辩解之词,她该怎么讲,和谁讲才会相信,眼前衣冠楚楚的九王就是陷害苏家的人! “难道王爷不想找到画像上的女子了?” 苏南枝嗓音平静,压低嗓音,小声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找得到她,若找不到,只怕王爷往后二十年的时间都找不到了,想必王爷已经等她很久了吧。” 前世,她就是看到萧沉韫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那女子。 萧沉韫攥主佛经的手微微用力。 苏南枝在要挟他。 确实,这么多年了,他根本找不到她,她就像凭空消失那般被人抹去了所有线索,哪怕萧沉韫费尽心血都得不到半点她的线索。 但凡涉及她,萧沉韫就会丧失几分理智,捏紧白瓷茶盏,灌了一口刺喉的凉茶:“九王,将你手上掌握的所有关于苏家的证据,全部转交给本王。” 萧瑜措手不及,方才他离苏南枝与萧沉韫远,听不清讲了什么,可短短一瞬,萧沉韫竟然要插手此事?他可是特意挑准萧沉韫服丧期间,不理朝事才设计苏正的。 若他插手,萧瑜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叔,您在服丧期间,向来不理朝事,此时我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并没有困难之处,皇叔请放心,我必定还苏尚书一个公道,此等小事,又何须大材小用让皇叔亲自处理?” “这样啊,既然都调查清楚,正好把所有线索移交给本王。”那他也不必多费力了。恰巧半道截胡。 萧瑜完美的温润神色,忽然裂了一道缝隙,迟疑地站在原地。 他深知萧沉韫说话不喜欢重复第二遍,这已经是第二遍了,萧沉韫目光逐渐变沉,变冷。 萧瑜袖中拳头攥紧,在泰山压顶般的目光下终于低了头:“明日,我便将本案所有线索整理成册交给皇叔。皇叔修行期间还为朝堂之事烦忧,真是满朝文武的标榜,小侄定当向您好好学习。” 说了一番好话,才见萧沉韫脸色好转。 苏南枝也松了口气。 “静安寺是越来越吵了。”萧沉韫漫不经心以茶盏撇去水面茶沫,意有所指。 萧瑜绷紧脸色,立刻拱手做礼:“小侄现在就去办,不敢在叨扰皇叔了。枝枝,你随本王一同下山。”萧瑜温润看向苏南枝。 方才萧沉韫说静安寺越来越吵,是摆明了讲闲杂人等太多。 其中就包括苏南枝。 可…… 苏南枝根本不想同萧瑜走太近,那样攻于算计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他算计了。 她颔首垂眸:“摄政王有意帮苏家主持公道,臣女无以为报,愿时刻待在摄政王身旁效犬马之劳,倘若摄政王要问苏家的事,枝枝也可随叫随到。多谢九王关怀,臣女便不同您一道下山了。” 萧瑜眼中闪过诧异,从前苏南枝最为信任他,今日待他这般疏远。苏南枝话说的漂亮,挑不出毛病,他干笑了声,不好强求。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苏南枝,目光缱绻柔情。 苏南枝却垂眸,装作没看见。 哪想,在萧瑜即将踏出门槛时,屋中众人脸色微微变化。 只听一阵浩浩荡荡的马蹄闯来,门口闯来争吵之声。 “静安寺清修之地,尔等竟敢乱闯?” “本官此次奉圣旨而来!谁敢拦,便是忤逆陛下!” 接着。 齐刷刷的亮剑声,似乎僵持之际,对方硬闯进来,气势汹汹的穆常之右手举着圣旨,高傲而来,跨入门槛,环视了四周,没成想萧瑜也在,最后目光迅速落在苏南身上。 “罪臣之后苏南枝,果真在此。”穆常之展开圣旨,目中无人地讲道,“先前微臣奉陛下口谕而来,捉拿苏南枝,摄政王口口声声说并未见过此人,可眼下苏南枝又在静安寺。这次陛下可是亲自拟了圣旨,王爷可不要违背圣意包庇罪臣余孽啊,这可是欺君之罪。快将人交出来。”他拱手朝天,讪笑了声。 萧沉韫端坐上位,将手中茶盏猛地按在桌上,目光冷如冰刀,忽而阴鸷,气场瞬间将四周的空气冻结。 必定是先前穆常之看见了苏南枝,遭到萧沉韫阻拦后,进宫禀告了皇帝,如今拿着圣旨而来,谁敢抗旨? 可…… 就算仗着圣旨,穆常之也不该在萧沉韫面前这般嚣张。 萧沉韫呵了声,缓步走去,面无表情地站定在穆常之面前,他高出穆常之半个头,如睥睨草芥那般俯视穆常之,目光冷彻骨。 穆常之雄赳赳的气势,瞬间减去大半。 “穆常之。”平静冷淡的嗓音。 穆常之竟没来由地生出惧意,拱手作揖,咬牙道:“微臣在。” “你大抵是活腻了吧。”萧沉韫把玩扳指,轻笑了声。 他在笑,在场人却纷纷捏了把冷汗,全部跪地。 穆常之喉咙微紧,那句轻飘飘的活腻了,就像无数冰窖巨石砸在了身上。 世人都知萧沉韫目中无人,行事猖狂,而穆常之作为锦衣卫首领、陛下最器重的心腹,仗着皇帝做靠山,成了满朝文武恭敬的人物,却屡屡不被萧沉韫放在眼里,久而久之便心生怨恨,好不容易仗着此次圣旨,原本想压萧沉韫一头,却不想,他是打错了算盘。 即使萧沉韫服丧期间,一年未处理政事,他仍旧是天下第一权臣。 霍地。 穆常之黯然跪地,语气低了几分:“王爷说笑了,微臣只是奉命行事抓苏南枝罢了。还请王爷不要阻拦,毕竟圣旨难违。” 萧沉韫唇角平静地微勾,拍了一下穆常之的肩膀,淡淡道:“穆大人动不动就跪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姿。” 穆常之察觉到肩上强大的力量,压得他骨头都快碎了,根本无法起身。萧沉韫突然收了手,由于惯性,他竟身子前倾哐当磕了个头。 “把、把人押走。”穆常之肩膀无法动弹,疼的龇牙。 萧沉韫未加阻止,便是默许。 穆常之的人上前,给苏南枝戴上手铐脚链,苏南枝略带湿意的杏眸望向萧沉韫,只见萧沉韫修长指尖捻着佛珠,眸光沉静如古潭,不起一丝波澜。 被拷上枷锁的苏南枝,没有挣扎,没有求救,美丽的水眸垂下来覆住不安的情绪,与那双冰冷平静的眼睛四目相对,娇音缓言:“臣女相信,王爷会守信的。” 第九章 一定要报仇。一定。 苏南枝分明就很害怕,连音线都颤了,偏生还要极力强撑。 她就像湿漉漉的羔羊,柔弱、不堪一击,却还要与狼搏斗。 萧沉韫目光微暗,拨动下一颗佛珠:“本王言出必行。” 苏南枝眸出现光芒,摄政王最为重诺,有这个承诺,她便放心了。 她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了些,看向男人清浅一笑,笑容昳丽,浮出梨涡,那双杏眸仿佛含了三月春水,温柔明亮,灿若繁花。 萧沉韫眉宇微紧,看了一眼,移开目光。 但萧瑜却是看愣了。 苏南枝在笑,笑的这般明媚,却不是对着他笑……… 萧瑜面不改色,心中却掀起风浪。 有圣旨在,萧瑜更是连话都不说一句,看着苏南枝关入满是脏污的囚车。 这是苏南枝第二回坐囚车。 囚车关过屠夫匪徒,什么人都关过,又脏又臭,处处都是污垢,苏南枝扫了一眼,既来之则安之,平和上车。 纤细窈窕的娇躯,关入结实极重的囚车,在青山绿黛中沿着官道前行。 萧沉韫回了书房。 萧瑜冷静的表面下,尽是措手不及的慌忙。 摄政王插手此事,若苏家被他所救,自己则不能拉拢利用苏家,满盘计划皆输,这可是他一手为苏家设计的!若被萧沉韫查出自己是幕后主使,只怕再无翻身之地!萧沉韫强行插入此事,难不成他也有意招揽苏家? 萧沉韫早已权柄滔天……为何还要招揽?难不成是想……谋反? 若他谋反,自己绝无登基胜算。 所以,他必须破坏萧沉韫救苏家,萧沉韫可以插手,但最后能救苏家的只能是他! 萧瑜面色如常转身离去,坐进马车时,屈指慢敲窗户,眸中尽数冷辣。 暗处瞧着马车越走越远的宋佳月,紧紧拧着着丝绢咬牙:“苏南枝!九王主动来帮你,你却赖着不走,执意要留在山上缠着皇叔!真是水性杨花啊!” 贴身婢女榕花应和道:“郡主放心,如今苏南枝入狱,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摄政王面前了。” “这还不够。”宋佳月深吸口园中的花香,心情极好地摘下开的最艳的那朵腊梅,扔在脚下狠狠碾踩,直至碾到花肉模糊,这才笑容肆意:“我要她像我脚底的花这样才行。” 宋佳月高贵骄傲地抬开脚,看着汁液四溅、花瓣烂成浆糊的腊梅,朝榕花招手:“你过来,晚些时候找人这样做……” **** 从静安寺到大牢的路约莫半个时辰。 途中,最难熬的不是路途颠簸晃荡,而是路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便是苏家出逃的那个嫡女啊?昔日高门贵女又如何,今日还不是阶下囚!” “娇滴滴的姑娘到了大牢,还不得被蹂躏成残花败柳啊?” “苏家就该死!勾结乱党分裂国家就该五马分尸!死后还得剖肚点油灯!”“啊呸!!” 一口粘痰吐在苏南枝脚边,弄脏了绣花鞋。 苏南枝眼睫略动,看了眼脚尖,接着,不少枯菜叶子、树枝、菜篮子便砸了过来,不少围观群众窃窃私语,笑容满面。 其中有几个同龄姑娘,啧啧两声,讥讽道:“长得好啊,不如命好!天下第一美人死的早!” 驶入京城时,人群混乱,囚车中有些狼狈的苏南枝发髻微乱,几绺青丝垂下,一双眸子冷定,极力平静,瘦弱的脊背挺直,堂堂正正而不畏缩。 晃眼时,恰好看见百姓中衣饰华丽的宋佳月,正站在廊下笑吟吟地看她。 苏南枝敏锐地察觉到危机。 进入大牢,全是封闭的铁门,沉重、阴森、混淆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时不时传来渗人的惨叫,偶尔还能听见滚烫的铁板烙在肉上的滋滋声。 “呕”苏南枝脸色惨白。 走近了,却发现这惨叫声有些熟悉,路过看守最森严的一间牢房时,她瞪大眼睛,突然拼了命地扑过去,挣扎着抓住铁门,冲里头浑身是血的人喊道:“爹爹!” 本就清瘦的苏正入狱,如今更是骨瘦如柴、形如枯槁,头发蓬乱地披散,无力垂下的四肢被巨大的铁链锢着,干涸的嘴唇挂着血丝,他缓慢抬头,在看见苏南枝那刻,蓦然红了眼睛,更咽道:“枝枝,你应该逃远一些……” “啪!”一巴掌狠狠甩到苏正脸上,狱卒吼道:“说!你勾结乱党还做了哪些危害朝廷的事!你就招了吧!按上手印,你死的也痛快!” 几巴掌甩到苏正脸色,虚弱的苏正开始躲避苏南枝的目光。他不想让最爱的女儿看到他这般没有尊严的模样。 狱卒拿起火堆里烧红的铁板,铁板上是密密麻麻的钉子,生气地按在苏正胸膛上,囚服当即烧成渣,空气弥漫着虚血肉烧焦的气味,他抓起苏正的大拇指就朝认罪书上按:“给老子签字画押!” 苏正立刻疯了那般躲避,毫无尊严地被狱卒扯住头发往墙上撞。 倔强的苏南枝杏眸通红,泪如雨下,她知晓爹爹最要面子,自尊心极强…… “看什么看!给我继续走!”穆常之没有耐性地推攘她,“你那间牢还在最前面。” 苏南枝攥紧秀拳,步步沉重至极地朝前走,身后父亲再也遏制不住的惨叫声犹如利剑那般,一刀刀砍着心。 她,一定要报仇。一定。 与她同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囚犯。 苏南枝蹙眉,防备地走进去,里面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她记忆中并无这男人的脸,重生后做事轨迹与前世不同,导致结果也不一样,她已经记不清同牢的人是男是女了。 牢房很小,铺了草垛,墙角潮湿长苔藓,苏南枝戒备地摘下簪子握在手中,疲惫地靠在角落。 时而有蛇虫鼠蚁,苏南枝虽然怕,但她知道,一切恐惧慌乱不安的情绪都会影响她思考,她得镇定接下来想想该怎么办。 此时…… 一道身形如阴影那般罩了下来。 同牢的囚犯忽而站起身,在逼仄的房中,摸着下巴朝她笑:“小美人儿~听说你就是苏家余孽,被陛下满门抄斩的苏家大小姐?看来你真是必死无疑,要香消玉损了。” 苏南枝貌美的脸上覆起一层冷霜,将手中簪子尖端暗暗对准囚犯方向,不予理会。 随着囚犯靠近,那难闻的味道越甚,熏得她发晕。 “何必这般清高?死了都没体会过欲仙欲死的快乐,真是太可惜了,不如……在下帮帮你可好?” 第十章 鬼、鬼鬼啊! 囚犯舌尖舔了舔唇角,眼睛逐渐发亮,看着一袭囚服也难掩绝色的苏南枝。 曲段窈窕,翘臀高峰,那莹白透亮的肌肤像是剥壳的鸡蛋一样,扑了过去掐住她脖子。 苏南枝奋力地将簪子刺过去,却不想! 手腕像卸力般软绵绵垂落,连扶墙起身都做不到,她刚想喊出声,一只脏手便死死捂住她鼻子。 衣裳扯落肩头,玉肩半露,清凉袭来,苏南枝脑中嗡嗡嗡炸响,忽而响起先前百姓中宋佳月的笑容。 是宋佳月,肯定是她设计的。苏南枝杏眸慌乱,所有的挣扎就像棉花打在那囚犯身上,毫无作用! 她仿佛已经想到了那双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时的绝望。 簪子在前方,她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捡起来——杀了他! 苏南枝将舌尖咬出血,樱唇鲜红,囚犯想要进一步动作。 她抓准机会,捡起簪子狠狠插入囚犯脖子中! 与此同时,一柄灌满杀气的利剑划破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来,砍掉男人半边头颅。 鲜血喷射,囚犯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她。 下刻,一件带着松柏香的大氅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将她盖住,她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苏南枝整个人都被裹在大氅中,遮了脸,什么也看不见。 是谁……救了她…… 慌乱中她只听到男人阔步行走声,片刻,她被放在床上,那人松了手就要离开,尚在恐惧中的苏南枝如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攥住他的袖尖,大氅微滑,露出一双通红的水眸,目光破碎悲哀,看向前方—— “摄政、王?”竟是萧沉韫…… 萧沉韫停下脚步,同样看向她。 女子虽仙姿玉色,纤细瘦弱的身躯却微微颤栗。她面色呆滞惨如白纸,眼睛里尽是星光破碎的悲伤,美眸滑落一行泪,沾湿如琼玉的鼻尖,雪白细腻的天鹅颈上青紫斑布。 她,还是很害怕,像死里逃生的小鹿,不安又慌乱。 萧沉韫嗓音平静:“你现在安全了。” 苏南枝仍然攥着他的袖子,不说话。 萧沉韫抬手,将袖子从她手中一点点扯走,大氅微滑,苏南枝玉肩微露,美丽流畅的雪白肩线微微起伏。 萧沉韫脊背微僵,眸色微暗,转身便走,险些被门槛绊倒。 苏南枝娇音微颤:“王爷……” 萧沉韫喉结微动,脚步微停。 “臣女,谢王爷救命之恩。”苏南枝话音极轻极疲惫,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顺手罢了。”萧沉韫目光晦暗几分,抬脚彻底离开。 回了王府书房,余晔刚把房门合上,萧沉韫便将一方砚台砸了过去,砰地一声,砚台碎成几半! 余晔当即跪地。 “本王服丧的这一年多,京兆尹便是这般治理的?天子脚下,重兵把守的狱中,竟有试图奸.辱女子的事情发生。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女子犯法量刑便是,但也决不能任人玩弄侮辱。”萧沉韫森冷怒意。 “女犯人一直是狱中弱势群体,属下这便将王爷的意思传达给京兆尹大人。”余晔硬着头皮道,“明日苏家在刑场满门抄斩,陛下亲临,官员百姓围观,您救出苏南枝,若穆常之禀明陛下,想必这又是一桩棘手的麻烦事了。” 萧沉韫蹙眉,视线一沉。 “臣女不会成为王爷的麻烦。”一道声音响起。 余晔一怔。 萧沉韫救出苏南枝后,顺手将她带回王府书房旁边的小憩室,却不曾想,苏南枝这么快便来了。 他还以为苏南枝出了这等子事,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哭哭啼啼好几日,伤心到不能自理。 苏南枝换了王府婢子递去的衣裳,荷粉广袖裙,她如风雨中的新荷那般亭亭玉立在门前,腰肢清瘦,仿佛不堪一折,却身姿笔直。萧沉韫丹凤眼微眯,静静打量她。 “臣女不在,陛下查出您救了我,便是抗旨大罪。因此,我会自己回牢房。” “你今日一旦回牢,明日便会推上断头台、身首异处,你不怕?”萧沉韫颦起剑眉,饶有意思问。 “怕。”苏南枝沉默一瞬。 “怕,还回去?” “因为臣女相信,王爷正直重诺,必定会救下苏家。”苏南枝目光坚定平静地注视萧沉韫,直接又笃定,眸光熠熠生辉,直抵男人眼底。 萧沉韫嘴角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苏南枝在赌,赌萧沉韫生性自负,她故意装出极为信任他的样子,萧沉韫便会真的去做。 “臣女,告退。”苏南枝垂眸,弱柳扶风的身姿缓缓施礼,转身离去。 萧沉韫坐在案牍前淡淡扫视女子背影,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杯沿,桌上摆着苏家宗卷,直至女子清瘦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平缓地收回视线。 “若是旁的女子家中出了这等事,早就吓傻了,这位苏家大小姐倒是比男子还会谋算,独自一人闯静安寺,又使尽解数求王爷帮她。可明明九王已经说找到证据了,为何她不求九王,仍然找王爷?”余晔伺候笔墨,缓缓道。 “苏南枝,并不简单。”萧沉韫骨节分明的手掌执笔,迅速整理案情,面色冷淡,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萧瑜那边的证据为何还没送来?” “属下这便去催。”余晔拱手。 “别催了,拿本王的令牌直接去取,另外将所有关于此案的人和物证,全部转移到本王手上,通知京兆尹、兵部代理尚书、刑部尚书、九王,全部涉案官员过来。” “是!”余晔好奇问,“王爷这是已经有把握在明日斩首之前救下苏家了吗?” 萧沉韫埋首在一堆卷宗前,淡淡道:“没把握。” “那……苏家岂不是会死在断头台上?” “说不准。” 在余晔的微微错愕中,萧沉韫冷冷扫他一眼:“还不快去!?” 余晔刚出书房,就看见苏南枝站在府门口。 苏南枝站在王府门匾下,看见了不远处心情大好的宋佳月。 宋佳月身后仆从成群,每个都提着不少礼盒食物,她脸上带着恣意灿烂的笑,眼中尽是得意,随手就掏了一锭银子打赏榕花:“想必已经得逞了吧?” “那是自然!还是您聪明!提前把与她同牢的女犯人换成了采花大盗,又给采花大盗重金,采花大盗本就好色,见到那娇滴滴的苏南枝能不动歪心思吗?想必苏南枝已成罪犯身下的烂泥了。” “很好。”宋佳月将名贵的玉镯放在阳光下把玩,笑声清脆,“苏家没出事前,宋苏两家关系就不好,苏南枝就那等姿色也配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苏家出了事,她还敢得罪我,简直是找死!” “放心吧!郡主!奴婢早就拿钱支开那边的狱卒了,此时啊,苏南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见过那囚犯,猥琐下作好色,估计晚上苏南枝就被折腾死了,等明日成一具尸体抬上断头台,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被羞辱致死的,连死后也会沦为笑柄!” “此后,郡主您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美人。” 二人畅聊甚欢,待宋佳月欣赏玉镯的目光放下时,猛然瞧到正对面全须全尾的苏南枝,榕花吓得尖叫了一声:“鬼、鬼啊!” 第十一章 苏家满门抄斩 “她不是在狱中吗!?”宋佳月猛然变脸,攥紧拳头,僵在原地,忽而死死盯着苏南枝身上穿的那件荷粉长裙,“苏南枝!为何没死还穿着我的衣服?” 二人惶恐的模样被苏南枝尽收眼底。 苏南枝在廊下目光冷凉,微微一笑,缓步走去。 随着她步步走来,宋佳月畏惧的后退一步,明明眼前人笑靥如花,却让她觉得如骇人鬼魅,宋佳月将榕花推在前面挡着。 “郡、郡主我怕。”榕花嗓音颤栗。 “怕?怕什么呀……”苏南枝反唇相讥,声音温和,“是怕我死在牢中,变成厉鬼报复你们么?” “你没死!”宋佳月深吸口气,咬牙切齿。 “看来,还真是你找人害我。”见试探出答案,苏南枝心中升起恨意,面上淡淡地笑着,嗓音如玉石击鼓般空灵,“不知买通狱卒找人奸杀女子,这是什么罪名?” 宋佳月微怔,猛然反应过来苏南枝在试探她! 她当即翻脸,嗤笑道:“本郡主不懂苏大小姐在说什么。本郡主可从来没找人害过你,我可不屑对付明日就要上断头台的早死鬼!” 宋佳月朝榕花使了一个眼色,大声呵斥:“各位路过的快来看看!这位便是越狱的苏家大小姐!今日本郡主就为民除害,把你这个罪大恶极的逃犯亲自抓回牢里!” 苏南枝急忙后退一步。 宋佳月的奴仆一拥而上,狠狠抓住苏南枝的胳膊,用力踹她膝盖,她猝不及防被摁倒,被人强制性压在地上跪着。 宋佳月惬意地扶了扶精致的发髻,优雅从容走上前,俯下身,居高临下地贴在苏南枝耳边,解气地小声私语:“苏、南、枝、你就带着本郡主的秘密下地狱吧!凭你这样废物,敢来挑衅本郡主,也是不自量力。” 话毕,宋佳月踩了踩苏南枝的脸颊,以鞋尖挑起苏南枝的下巴,十分高兴:“没死在大牢里算你走运,本郡主看明天谁还救得了你!” 屈辱、不甘、愤恨,所有情绪萦绕在苏南枝心头,她绝美的杏眸中闪过恨意,脸贴在肮脏的尘土中,看向宋佳月,眸光冷静、寒沉,犹如平静的海面蕴藏即将掀起的巨大风浪。 宋佳月被苏南枝这样的目光震慑到了。 她越发平静,宋佳月就越发想要弄死她,冷笑:“赶紧把她送去大牢!且看她在大牢里是不是还像现在这般不怕死!” 苏南枝深吸口气,妍丽的面容沾了尘土,纤瘦地娇躯被家丁从地上揪起来,绑住手脚,百般屈辱地路过街头,在所有人的议论鄙夷里,走向黑漆漆的大牢。 在她身后,阔绰恢弘的王府门口,匆忙出门办案的萧沉韫恰巧看见这一幕,攥紧手中卷宗,看着那抹被押走的纤瘦背影。 鸦青色天空下,女子越走越远。 “这个女人好生倔强啊,就不能对郡主服个软吗?不然也不会在大街上受此屈辱了。”余晔由衷叹气。 “苏南枝在用最低廉的方式,最迅速地找出牢中幕后主使,因此故意激怒宋佳月。”萧沉韫目光淡远。 “她从前一个深养闺中的女子没人没权,锒铛入狱,谁也不肯为一个死刑犯主持公道,所以她故意刺激郡主,来试探郡主答案,即便遭受欺辱也要找出害她的幕后凶手,也便日后报仇。因此,”余晔难免有些感慨,“宁肯自伤一千也要杀敌八百,唉。” …… 第二日。 天空灰沉压抑,乌云密布,山风呼啸,暴雨欲来。 不少人都去了刑场围观苏家处刑。 这可是十年以来一品大臣全家抄斩的新鲜事,皇帝亲临百官观看,以儆效尤。 “好端端,苏家何必勾结乱党造反呢?该死!” “苏家上下三百零八人,全部到场,这是全家死绝了啊……” 禁卫军重兵把守下,一袭明黄龙袍缓步而来,帝王萧睦不怒自威,四周鸦雀无声全部跪下,所见之处全是匍匐在地的人。 台下,苏家的犯人被押而入。 先是奴仆,最后是苏家老太太、苏正、苏南枝。 萧睦将斩首令牌举在空中,目光冰冷如死神,无情地道:“苏正。” “罪臣在。”苏正早已被折磨的没了人样。 “你也是元老了,亏朕从前那般重用你!哼!今日将你就地正法,尔等若敢如苏正这般,朕决不轻饶!”皇帝萧睦将斩首令牌无情地砸下去,一声令下,“开始行刑!” “臣冤枉啊!”苏正呕出一口老血,痛心疾首嘶吼,“臣冤枉!冤枉啊!” 先从仆从开刀。 苏南枝脸色苍白地跪在最后,亲眼看见银霜被摁在闸口上,在腥风血雨中,第一个老管家最先头颅滚地,鲜血喷涌,温热的红血溅到她的眉心…… 台上,尸首遍地。 “小姐!救救我!”银霜挣扎着哭道,“我不想死,小姐!” 银霜被捂了嘴,蛮横地叩在斩头闸上,苏正像死人那般被拖至最前面,地上拽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枝枝……来世莫做爹爹女儿,爹爹没办法护住你,爹爹无能啊!”苏正痛哭着:“别怕,爹爹先走,与你大哥二哥在前头等你。” “不!” 苏南枝又急又气,激动的瑟瑟发抖,瘦弱的肩膀颤的不成样子,泪珠扑簌而下,冲过去却一次又一次被狱卒狼狈地拉了回去,而高台上,坐在皇后身后的宋佳月笑意盈盈。 群众们拍声叫好。 百官们冷漠待之。 “爹爹为国鞠躬尽瘁,三十多年救济了数万人,修路建桥,从不贪污,家中清廉到存银只有百两,一生简朴,官袍下的里衣补了又补,可他这样为国为民,千万百姓又可有一人相信爹爹是忠臣?”苏南枝再次经历绝望,跌坐在地,淋着冰冷的雨大声嘶吼。 闻此话的些许百姓稍稍沉默,但却瞬时被更大的鼓掌声盖住。 “狗官该死!”“砸死他们!” 铺天盖地的烂叶子、臭鸡蛋、砖头、鞋底狠狠砸了过来,和密集豆大的暴雨一起重重打在苏家人身上。 世人冷漠,只会拜高踩低。 这个世界从来都缺乏赤城。 苏南枝哭喊到嗓音嘶哑,拼了命扑过去抱住瘦骨嶙峋的爹爹,无数棍子挡在身上,砸的生疼,墨发披散,绝望如深渊般把她困住。 萧沉韫呢…… 为什么他没有来? 他真的要说话不作数了吗? 苏南枝哭的双眼猩红,再坚强的人此刻也精神衰弱,远处的高台上,萧睦养尊处优慢慢喝茶,欣赏这一场屠杀。 银霜死了,头颅就滚落在苏南枝脚边。 她分明才十九啊……还没嫁人成家…… 暴雨密集,像是将运河的水全部倒了下来,水淹没脚边,到处都是血红的水。 萧沉韫,怕是不会来了。 苏南枝绝望地仰天,庞大雨水流到脸上,冰冷刺骨,她太傻了,怎么会凭借自我臆想,就判断萧沉韫必定会救苏家… 萧沉韫向来会明哲保身,他大抵是退缩了,不想淌这浑水。 那又该怎么办? 连萧瑜都没来! 为什么和前世是不一样的结局…… 难不成苏家满门真要命丧于此吗! 第十二章 南枝!求求你救我! 漫天大雨如瀑。 苏南枝踉跄狼狈,刽子手眼冒绿光,举着大刀步步走来,苏正的头顶也举着一把刀,大刀轰然落下,苏南枝跌跌撞撞逃离,却被钳制住肩胛骨,寒刀划去脖颈,刀光四射—— “噔”的一声。 刀锋迅速偏离,划破脖颈表皮。 远处,墨蓝长袍的萧沉韫披雨携风,如天外神祇般使着轻功闪现而来,足尖迅速点在屋舍瓦砾上,跳跃在墙桓之间,指尖弹出石子,以雷霆之势再次击中刽子手的刀柄,打偏了刀,苏正并未被斩。 “慢着!” 暴雨中,清朗寒冷的一声令下,萧沉韫衣袂飞扬,落于断头台中间,站在苏南枝身旁,高举免死金牌。 高台上,萧睦霍然站起! 气氛凝结,余晔迅速带人控制住了刽子手。 十米外故意卡在最后关口,刚打算救苏家的萧瑜也愣住了!他本想等苏家死的差不多了,苏正要被杀时才出手救人,这样更能营造舍生忘死、临危救忠臣的赤诚形象,没成想萧沉韫来了!他潜意识将证据藏入袖中。 “臣弟拜见陛下。”萧沉韫立于寒雨中,拱手作揖。 萧睦微眯眼睛,盯着那块免死金牌。 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出生封王,无上荣光,不仅特许见帝王不必下跪,还被先帝赐了两块免死金牌。 没成想,第一块免死金牌竟是用到苏家身上。 “摄政王,此为何意?”萧睦满脸横肉,坚硬的皱纹漾开,让人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 “父皇曾赐微臣免死金牌,今日臣弟斗胆想保下苏家,此事有疑,臣弟不忍忠臣枉死,寒了天下忠良的心,只怕朝中再无忠良可用,佞臣当道,国将不国。” “哦?”萧睦手掌攥紧座椅,“苏家之事,是朕亲自查证,九王协理,难不成摄政王是疑朕?” “臣弟不敢!” “你说苏家被冤枉,那你可有证据?”萧睦冷冷道。 “有一些思绪。”萧沉韫硬着头皮道,“还望陛下给臣弟一个月时间,再杀苏家不迟。” 萧沉韫举着免死金牌,萧睦面色难看,但面上也只能应下,他气得险些攥碎了座椅,这才啪地一声摔袖,站起身指着苏正道:“今日摄政王拿出免死金牌,那朕便暂缓此事。若苏家真是勾结乱.党,那摄政王可要给朕一个拦刑场的交代!” 表面骂苏正,实则萧睦在侧面训斥萧沉韫,萧沉韫刚要说话时,一声急切的大喊声响起。 “不好、不好了!暴雨引发山洪,城郊运河堤坝倒了!洪水正冲过来,快护送陛下回宫!此处地势最低,是洪峰过境之处!”钦天监匆忙而来,连滚带爬。 是了。 苏南枝猛然忆起,前世刑场确实发过百年难遇的大水,但前世苏家处斩是下下个月,而重生后因为自己逃去找萧沉韫,触怒陛下,提前了斩首,竟然恰好碰上洪灾。 断头台正是洪峰中心,前世,处在洪峰中心的人无一生还。 她以为萧沉韫拿出免死金牌,苏家便能不死后沉冤得雪,可又遇上洪水过境…… 就在萧睦与人撤退时,一道三人高的洪水猛然冲来!速度之快,淹没一切! 冰冷浑浊的水冲来,袭击力极大,将所有人狠狠灌进水中,苏家人原是沿海地区的人,水性都极好,大哥苏南澈和二哥苏南辕立刻扶住已昏死的苏正朝高处游。 刑场百米外直抵渭河,这一波大浪猛劲十足,将所有人拽向渭河! 水像千斤重的大石头那般,压住苏南枝,她拼了命朝上游,这才浮出了水面。 人群全被洪峰冲散,场面过于混乱,多数人都不会游泳,一片求救声,恍惚间,她竟看见萧沉韫正往下沉。 他,居然不会游泳! 苏南枝与洪水博弈,体力有些不支,可方才还拿了免死金牌救苏家的萧沉韫,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连他的随侍也被冲散了。 她一个猛子又扎进深水中。 刺骨寒人的河水中,水草遍野,男人面色惶恐痛苦地往下沉,仿佛全身都卸了力那般无计可施,对深水的恐惧犹如利剑在割萧沉韫的每一个毛孔。 他又想起了数年前的溺水。 即将昏迷时,他看见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上游,只有一女子逆光而来,身姿纤瘦却毫不放弃,她如瀑墨发在水中散开,水光粼粼里,萧沉韫模糊了视线,那女子游来牵住了他,温软细滑的手捧住了他的下巴,便俯身渡气。 “栀、栀……是、你、吗?”萧沉韫瞳孔猛然等大,痛苦的眸中焕发光彩,反手攥住苏南枝的手腕,喃喃地喊,“本王的栀栀?栀栀,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在水下,萧沉韫喃喃的每一句全变成了气泡,苏南枝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可他攥住她的双手,便无法游上去,二人不断往下沉时,苏南枝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萧沉韫回过神,立刻颦起剑眉,紧盯着她。 而苏南枝经过方才的折腾,已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看便要死在水里,苏南枝情急之下抓住了一根小浮木。 浮木极小,只能承载一人力量。 萧沉韫刚打算将她放上浮木时,出奇意外的,苏南枝竟将他狠狠推开,让萧沉韫抱住了浮木。 她则拼了命般游走,几近脱力,被暗流冲来冲去,如浮萍那般落在激荡的洪水里翻滚,五脏六腑疼的厉害,终于在快窒息时,“哗”地一声游出水面! 下刻。 已经上岸的萧沉韫,迅速拉她入怀。 半死的苏南枝,呛了水,气息逐渐微弱。 萧沉韫立刻俯身下去,薄凉的唇覆上如奶酪般弹软的樱唇,他眸光微微一滞,耳根泛红,再次为苏南枝渡气,并用内力为她逼出积水。 苏南枝接二连三呕出好几口水,难受地睁开眼时,便看见那如神祇般的俊颜骤然放大,亲、亲了她! 苏南枝脸颊迅速蹿红,推开萧沉韫的胸膛,趔趔趄趄站起来险些摔倒,萧沉韫伸手去扶她,可苏南枝已经扶到了树干,他便立刻收手顺势整理了湿哒哒的衣襟。 “王爷不必扶我,我能站稳,方才谢谢王爷……”苏南枝诚恳道。 “本王方才未打算扶你,你不必道谢。” “臣女说的是免死金牌一事。”苏南枝头发丝儿还在滴水。 “本王只是言出必行而已。” 苏南枝心中感恩,当即跪下磕了个头。 她磕头时曼妙的曲段俯下,还在流水的衣裙紧贴胸脯,衬的锁骨赛雪如玉,完美到极致。萧沉韫侧身卸下外袍扔给他:“穿好。” 还没等苏南枝道谢,一道刺耳的救命声响起:“救命啊!救救我!唔!救——” “王爷不会游泳便待在岸上,我去救人。”苏南枝嗓音温润,立刻跳下水。 萧沉韫立刻转身,凝视水中的窈窕女子。 那求救声越来越远了,想必是人被冲走了。 苏南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那女子半死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女子手中抱着一小节浮木,这才没沉。 “救救我,求你了!救命!”那女子惊悚地哭着,无力至极,察觉有人来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逮住苏南枝。 可,她转脸时,二人都愣了。 这掉入水中的女子居然是…… “宋佳月!”苏南枝杏眸微眯。 “苏南枝?啊!怎么是你!”宋佳月不可置信地大喊。 水面飘过杂物,一见是仇敌,苏南枝立刻取下簪子,防备地抵在她喉咙上:“真是冤家路窄。” 霎时那节浮木裂开,眼见就要被冲跑,宋佳月只一秒便屈服于险境,嚎啕大哭,她咬着舌头忍气吞声地哀求:“南、南枝!救救我!求你了!” 第十三章 故意挖坑 苏南枝瞥了眼即将四分五裂的浮木,心情骤然变好,故意反问:“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苏南枝你是故意的,你分明听见——”。 “你这态度,便是求人的态度?我就算救条鱼,也不会救你。”苏南枝讽刺笑笑。 “我、我我!你!” 宋佳月胆战心惊又羞愤难堪,牙齿都快要咬碎了也憋不出服软的话,激荡的暗流又将她狠狠砸进洪水中,口鼻皆是呛进去的污泥!在死亡面前,宋佳月尊严崩塌:“南枝,你救救我!只要你救我,日后我必定不欺负你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找人在牢中害我,险些置我于死地,我可不是菩萨心肠。”苏南枝目光清冷,嗓音沉沉,玉指缓缓攀上宋佳月的湿发,下刻,将她的头又快又狠地摁进水中! 宋佳月头沉入污浊的洪水里,口鼻进水难以呼吸,面露痛苦。 宋佳月不停挣扎扑腾却不敢还击,一旦还手便抱不住浮木,她肺部火辣辣的疼,瑟瑟发抖求道:“苏南枝我求你了!我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要能活下去,我必定对你三叩九拜,必定感激你!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唔——放开、放开我!” 苏南枝狠狠扯住她的头发,防止反扑,动作幅度过大,一枚玉佩从宋佳月领口甩出。 她扫了眼,宋佳月立刻慌不择乱地捂紧玉佩,生怕她看见似的。 苏南枝看得真切,那玉佩盈润透亮,远看是完整的,可近看玉佩边沿有不明显的缺口,这竟是半块玉佩。 上面刻了些字,在河水里看不真切。 苏南枝心中一动,她上一世就知道宋佳月与太子苟且,还有个信物,最终被皇后发现。 皇后怎么能容得下她,宋佳月自是不会有好结果。 苏南枝,手随心动,一下子把玉佩扯下来,疼得宋佳月嗷嗷叫。 近看,玉佩上几个字清晰异常----佳月吾爱,子炎书。 苏南枝恍然大悟,抿唇一笑,悠悠讽刺,“我记得太子便是字子炎。郡主胆量真是无人可及啊,勾引太子殿下偷情,竟还将定情之物戴在脖子上。” “你胡说!我没有!这、这这不是!”宋佳月急的舌头打结。 苏南枝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个计划,樱唇斜勾,如视蝼蚁死物般缓缓道:“你不是求我救你吗?好呀,你把这玉佩送我,臣服于我,我就救你。” “你休想!” 宋佳月怒火中烧,心中升起无数仇恨,睚眦欲裂那般死死瞪着苏南枝。 苏南枝却轻轻一笑,平静地看她:“不愿意送是么?” 随即毫不留情将宋佳月再次摁入水中,嘴角噙着冷笑:“郡主好骨气,你这般视死如归,我很佩服,那就我送你一程。” 苏南枝眼中透着寒光,上一辈子苏家落难,这贱人没少做推手,如果她不是还有些用处,她怎么能准许她活着? 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窜上宋佳月脊椎,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无数水呛入口鼻耳,几次濒临死亡时,苏南枝又将她头拎出来呼吸几口空气,接着再次按下去,如此反复,宋佳月高度恐惧,情绪在崩溃边缘! “半盏茶后此处有洪峰经过,约莫十多丈的浪潮,这浮木可撑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你再往前会漂到黄河上游,那处更为汹涌连船都不敢去,你若不给我,我现在便上岸去,而你就留在河里喂鱼吧。” 这话犹如钢索勒紧喉咙,宋佳月冷汗涔涔,嘴唇畏惧的不停嗫嚅,低声哭泣。 苏南枝冷呵一声,蔑视地看着她,宋佳月抱着浮木,她还不会游泳,所以苏南枝没多费力便抢走了她的浮木,冷笑着转身游走:“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考虑!去死或者臣服!二选一吧!此处多鳄鱼,鳄鱼食人往往比肢解还痛苦万倍,我先走一步,郡主一路好死!” “不不不!我臣服!!”宋佳月在水中沉浮拼命挣扎,哭着吼道,瞥见远处十几米高的浑浊大浪滚滚而来,如可怖的深渊吞噬万物,所过之处全部消失,容不得她思考那么多! 吓得她面色苍白,已有尿意,苦苦哀求:“苏南枝,救救我!救救我!别走啊!我臣服!求你了!” 苏南枝笑意盈盈,但眸中却冰冷:“这才听话嘛。” 把宋佳月的玉佩藏好,在大浪赶来前,搂住她腰肢:“抱紧我!” 她奋力前游,累到全身无力时终于爬上岸,跌倒在地大口喘息,在她还没缓过神时,宋佳月即刻变脸,疯了似的扑过来,骑在她身上:“把玉佩拿出来!苏南枝你这个贱.人!不然我今天掐死你!” 苏南枝早就算到宋佳月上岸便会反攻,已经留了暗招。 她刚要用簪子抵在宋佳月后脑勺时,瞥见远处一抹墨蓝,当即不着痕迹地收了簪子,任由宋佳月掐住她脖子。 “放开……唔……我救了你,你为何要掐死我……唔……”苏南枝呼吸急促,却攫取不到任何空气,面色逐渐绛紫色时,她心中默数:一、二、三! “咻。”一片绿叶突袭而来,宋佳月被划伤手腕血流不止,连忙躲闪。 萧沉韫疾步而来,寒眸沉沉:“方才本王亲眼所见,苏南枝救了你,你上岸就要掐死她,宋家便是这么教导你的?” 宋佳月吓呆了,不顾手腕处的疼痛,当即双膝跪地:“皇、皇叔,阿月没有!是苏南枝,是她——” 她总不能说苏南枝拿玉佩威胁她,当即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编。 苏南枝泫然欲泣,先发制人:“臣女参见摄政王,许是佳月郡主方才困在洪水中被吓坏了,误把臣女当成坏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才这般激动。” 找不到好的理由,宋佳月只能顺杆下:“南枝所言极是,我我我方才差点死在水中,出现幻觉了,还以为南枝是水鬼要索我命,才那般掐她。” “幻觉?”萧沉韫讽刺道,“会掐着她脖子,喊苏南枝我要掐死你?” 宋佳月脸色瞬间青红交加。 苏南枝故意给她挖坑!! 而低头敛眉、故作温顺的苏南枝,嘴角极淡的笑一闪而逝。 旁边的大浪将来,也会拍打到岸边,萧沉韫看了眼丛林:“朝里走。本王放了信号弹,晚上有人来接应。” 苏南枝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她今日从洪水中脱身,又救了萧沉韫和宋佳月,早已精疲力尽,折了根树枝强撑着前行,脸色越来越惨白,连步伐都沉重极了。 救宋佳月并非她大发善心,相比于让宋佳月死,她更想掌握宋佳月的致命弱点为己所用,宋佳月是郡主,有身份有人脉,利用她做事会方便太多。 正在思虑之际,苏南枝气息紊乱微弱,她掩唇咳嗽,额前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前方,萧沉韫与宋佳月的背影逐渐模糊…… 苏南枝紧紧护住袖中的玉佩,她不能昏过去,若是昏迷时被宋佳月搜了身,就白忙活了! 奈何她再坚持,人力也有穷尽。 一阵天旋地转,她终究是倒了下去。 第十四章 抱她? 萧沉韫顺势飞去接住倒下的苏南枝,抱得极为小心翼翼且合乎礼节,怀中人轻的像羽毛那般,仿佛稍微用力便碎了。 “苏南枝?” “皇叔,苏家大小姐我来扶便是,你何必抱着她!?” 宋佳月手攥紧成拳,指甲险些掐进肉里,她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皇叔……我晕……” “皇叔……阿月头痛……”话罢,她便软绵绵地靠在萧沉韫身上。 萧沉韫步伐不停,微微侧身,宋佳月险些倒在地上。 宋佳月面露震惊,泪痕挂在脸上更咽道:“皇叔只管苏家小姐,便不管阿月了吗?倘若阿月双亲在世,阿月也是会得到关心和爱护的人。” 萧沉韫剑眉皱得很紧,步子慢了。 宋佳月父母是在战场上救萧沉韫而死的,她从一出生便成了孤儿,因此萧沉韫对她总比对旁人多了些容忍与厚待。 萧沉韫面无表情道:“但你中气十足,并不是有病之兆。” 见被戳穿装病,宋佳月几乎快撕烂了袖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沉韫抱着苏南枝,别提她有多嫉妒了!若可以,她现在就想拿把刀剐了苏南枝! 萧沉韫不近女色,从前宋佳月是唯一能靠近他的女子,更别提抱过哪个女人了! 苏南枝,凭什么有这个福气? 三人一路走到林中的一块空地,萧沉韫脱了外袍铺在地上,将苏南枝放下。 待苏南枝醒来时已是夜晚。 她自幼怕黑,睁眼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今日无星无月,连一丝光都见不到,耳边一片死寂,刺骨冷风时而刮过,苏南枝瑟缩了下,吓出一身冷汗。 萧沉韫把她扔在这里就走了? “嗷呜!”渗人刺耳的狼嚎响起,苏南枝匆忙想跑却撞到了人,那人扯住了她的袖子,低哑的嗓音淡淡地问:“跑什么?” “王爷?!”苏南枝欣喜道,“你没走?你没扔下我吗?我还以为你——” 暗夜中萧沉韫长身玉立,面色平静,察觉到女子害怕和焦虑,忽而沉默了下,嘴边勾起极小的弧度:“本来觉得你太麻烦,想扔在这里的,但你醒了,便没扔成。” 果然,萧沉韫是想把自己扔在这里的! 苏南枝暗暗庆幸自己醒得早,要不然萧沉韫那般冷漠无情的人早把她丢在这里喂狼了。 “哼!”宋佳月在暗处恨得牙痒痒,酸溜溜地道,“原来苏家大小姐心胸这般狭隘,皇叔一路抱你至此,你不但不感谢,还怀疑皇叔扔你,未免将皇叔想得太坏了!在你眼里,我皇叔这般恶毒吗?” 说这话,她是想让萧沉韫觉得苏南枝不懂感恩,就是头白眼狼。 苏南枝却微微一滞,怀疑听岔了。 萧沉韫,抱她? 这是一个怎样奇怪的场面……他今日这么发善心,有何企图?苏南枝心中默默盘算。 萧沉韫咳了声,沉沉否认:“本王从政数十载手下从未有过冤魂,顺手救你就如顺手摘片叶子,搬运伤者罢了,不算抱。” “这样啊……”苏南枝温婉施礼,“那也要感谢王爷的搬运了。” 宋佳月将树叶撕的稀巴烂,幽怨至极的小声咒骂:“什么样的搬运是公主抱啊!贱.人!妖精!狐狸精!” “王爷!属下来迟了!”远处火把闪耀,余晔等人顺着蜿蜒山路而来。 前面停了辆奢侈阔气的马车,萧沉韫缓步落座,因苏南枝还发着高热,也被余晔扶上了车。 她耳朵发鸣口干舌燥,伸向桌上茶水,宋佳月立刻拦截,提壶殷勤地给萧沉韫沏茶,故意不让苏南枝喝上一口热水。 “咳、咳咳。”苏南枝喉咙涩痛。 宋佳月当即掩鼻:“苏大小姐染了风寒发高热,便应自觉下车,切莫过了病气给皇叔。皇叔何等的贵体,可不能被你害了。” “郡主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这便下车,不过郡主这么急躁,是在水里丢了什么东西? 苏南枝面色如常,久久盯着她,宋佳月那点脑子,也学不会伏低做小,这样更好,省得惹人怀疑。 有把柄在,她不信宋佳月不听话,除非她想死。 宋佳月面色猛然僵住,脖子上失去的些许重量在警告自己尚有把柄在苏南枝手上,不要太猖狂。 她不想死,语气只能软和下来。 “想、想来皇叔身强体壮,也不会染上病气,外头道路泥泞也不好走,你还是别下车了。” “那就多谢郡主爱护了,咳咳。”苏南枝掩面,咳嗽一声比一声嘶哑,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脸上,平添几分病弱的楚楚可怜,在她放下袖子时,一杯氤氲热气的茶递在面前。 隔着袅袅热气,苏南枝水灵的杏眸看向萧沉韫,恭敬接住:“谢谢王爷。” “大可不必道谢,你频繁咳嗽扰了本王休息,多喝热水止咳,安静些。” “……”呵呵。 苏南枝攥紧茶盏一饮而尽,宋佳月竟殷勤地续上一杯。 “好些了吗?南枝。” “好多了。” 三人一路乘马车行至京城,便要分路,宋府在左边,苏府在右边。 此时半夜三更,黑灯瞎火,距离苏府还得半时辰的路。 苏南枝知道萧沉韫定然不会送她的,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行礼,刚要告退,萧沉韫放下书卷,头也不抬地道:“余晔差人护送郡主回府。” 宋佳月面露诧异,小声道:“阿月怕黑,不敢一人独自回家,这么晚了,太危险了。” “本王不是差人和你一同回府?”萧沉韫没有耐性的说。 宋佳月故作垂头丧气,只得乖顺地下了马车,站在分岔路口,吹着刺骨的寒风,她听见车中男人讲道:“去苏府。” 宋佳月险些气晕了过去,好在身后有人扶着她。 苏南枝略有些诧异,理清了思路讲道:“王爷此去苏府是为了我父亲一事吗?” “你倒是聪明。”萧沉韫脊背笔直半倚车壁,修长指尖翻阅兵书,“没翻案之前,苏正仍然是罪臣。虽有免死金牌,死刑暂缓但活罪难免,据本王所知,陛下回到宫中,已经宣旨去苏家了。不出所料……” “然后呢?!”苏南枝眼眸迫切。 “苏家男子流放边疆,女子收入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礼部,官办青楼。 苏南枝听到这里,心凉了半截。 第十五章 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萧沉韫将书合上,淡淡看向苏南枝。 他本以为苏南枝会惊慌失措、愤怒,但她只是攥紧拳头瞬间又放开了,脸上显出疲惫之色,久久未语。 “可知本王为何帮你们苏家?” 苏南枝疲乏失落地靠在车壁上,磨难接踵而至,她不想开口说一个字,她太累了…… 萧沉韫慢条斯理地沏了杯茶,扫了眼杯中沉底的雀舌,自问自答:“起初是因为你能找到她的下落,后来本王查了此案卷宗,发现多处疑点,这绝非普通案子,牵连甚广,本王怀疑不止一位官员涉案。” “所以王爷是借着为家父平反之由……”苏南枝侧目看他,“揪出真正藏在朝廷里的乱.党?” 萧沉韫点头。 “吁!”马车一停,余晔喊道,“王爷,苏府到了。” “王爷不会平白无故同我说这些,所以,王爷需要我做什么?”苏南枝暗自思量。 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卷后展开:“进教坊司,想办法接近此人。据本王调查得知,他是关在狱中乱党之首李尚的亲弟李崇,最爱在教坊司寻花问柳,他隐藏的极深,表面是个米粮富商,实则和乱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看看能否在他身上找到线索,就算不能找到与此案的线索,也能利用李崇剿灭不少乱.党之人。” 苏南枝接过画卷,有些不解:“王爷为何会选我去做这件事?” 萧沉韫指尖把玩着一把匕首,平静地凝视她,如鉴赏一件精美玉器那般淡淡道:“因为你足够漂亮,而李崇足够好色。现在能救苏家的只有本王,你不得不听本王的。” 苏南枝微微攥拳,呵,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南枝全凭王爷吩咐。” “很好。”萧沉韫将匕首递给她。 苏南枝接过匕首,略有些不解:“王爷是让我自保,还是去杀人?” 她的双手从未染过鲜血。 “平时自保,必要时杀人。”萧沉韫看着苏南枝的明澈水眸,“不怕?” 苏南枝第一次做这事,心中忐忑,紧皱秀眉:“不怕。” “这匕首精巧,内藏机关,你试试。” 苏南枝摆弄着匕首,却怎么也不会操作,就在她无意间按了下刀柄时,一排银针噌噌射出,萧沉韫纵身一闪,迅速握住她的手,冷声呵斥:“苏南枝,你想谋杀本王?” “对、对不起……”苏南枝立刻想将手抽出来。 却不想萧沉韫面色冷凝,略有薄茧的大掌紧紧攥住了她的指尖:“用力按刀柄,毒针便会从刀刃小孔射出,再按一下,刀柄端会弹出钩子便于翻墙,再按一下剑鞘会滚出蒙汗药。” “会了?” “会了。”苏南枝指尖被他攥的生疼,男人手心的温热正不断传来,她冰凉的手也暖了些,硬着头皮道:“我会了,王爷松手吧。” “松手后,你别拿匕首对着本王。”萧沉韫收手,看着嵌入车壁的几根毒针,方才他并无防备,险些被刺,“本王看你平日里还算聪明,怎么碰上匕首便这般笨。” “王爷说我笨,我便笨吧。若无旁的事,我先下车了,想必下车后他们便会带我去教坊司。” 萧沉韫扫了眼她冷到青白交加的纤指,顺手将搭在桌上的大氅扔了过去,哪想苏南枝正好同时转身离开,这一扔,便扔到了苏南枝身后,而苏南枝发着高热神色恍惚,并无察觉。 “……” “苏南枝。” “臣女在。”苏南枝蹙眉。 “本王这件大氅脏了,你拿回去洗一下,等本王去教坊司时找你取。” 苏南枝秀眉皱的更深了,堂堂王府没有洗衣嬷嬷吗?这根本就是故意折磨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扯出一抹笑,捡起大氅:“臣女记住了。” 萧沉韫端坐车内,看见苏南枝将大氅叠整齐后托在手里:“若你觉得冷,也可以穿上。穿后再洗。” 苏南枝走的有些快,并未听到,刚走到苏府大门,立刻被锦衣卫的人抓住。 “苏南枝居然回来了!” “抓住她带去教坊司!也省得咱们大费周章了。” 锦衣卫给苏南枝戴上枷锁,推上了押人的车。 押车与马车擦身而过时,苏南枝微微抬眸,正好与远处的萧沉韫四目相对,随后收回视线。 “王爷怎么把衣服给她了。虽说她救了王爷,但您却救了整个苏家,怎么说也是她欠你。”余晔单脚踏在车板上,一只腿垂下,拉着缰绳驱赶马车。 “多话。”萧沉韫阖眼养神。 余晔便闭了嘴。 远处,苏南枝行了半刻才到教坊司。 教坊司坐落在最繁华地带,夜夜灯火通明,整日笙歌,还没走到地方便听到了丝竹靡音,门口站着一排护卫,还有几个挥着手绢的浓妆女子:“李员外,来啦?” 陆陆续续走进几个男人。 这个时辰居然还有不少客人。 苏南枝下了押车,看着那一路晃眼灯火,略微迟疑了下。她蹙着眉头微提裙摆走上台阶,刚踏入教坊司,一方浓香四溢的帕子便被挥到脸上。 “唷,官爷,这好生漂亮的美人儿,是何处寻来的?”管事何嬷嬷眼前一亮,夹着丝绢的手指挑起苏南枝的下巴,掐住她的腰身,将她转了一圈,“哟哟,这小腰,哟哟哟,这手腕细腻雪嫩的跟新藕似的。” “她是苏家罪臣之女苏南枝,爷可是把人给你送到手上了,别让她跑了。”锦衣卫严厉交代。 “好好好,官爷放心,进了咱教坊司就没有一个跑得了的!来个可人儿!好好伺候官爷!” 将锦衣卫舒舒服服地哄走后,脸上堆满笑容的何嬷嬷瞬间变脸:“来人!!快给她梳洗打扮下,扔去天字房候着!我瞧她模样,像是那位喜欢的,若那位今晚再寻不到合适的,咱们教坊司可就亏大了!” 这阵仗,是要她今晚便接客?! 苏南枝葱白指尖微颤,取下玉簪呈上:“好嬷嬷,我第一天来还不想侍客,若不懂规矩得罪贵人就不好了,改天行吗?” 何嬷嬷抢走玉簪,冷冷斥责:“你到了这里,就是教坊司的人!什么改不改天,我劝你乖乖听话,否则我打死你!” 见此人并不好相处,苏南枝微微垂眸遮住神思,任由婢子梳妆打扮,教坊司是官办青楼,不能强迫女子侍寝,不如借此机会顺便熟悉下环境。 “在教坊司可没人管你从前身份。苏南枝?什么枝啊树的,给我改个花名,听起来便让人怜爱的叠名。你自己改个名字。” “栀子花的栀,栀栀。”苏南枝脱口而出。 “栀栀?甚好!” 何嬷嬷严苛下令,“你运气可真是好,一来便撞上贵客,你若把他陪好了,银子是不会少的!头牌正在陪客没空,换其他人那位又死活不干,都快把甲等女子挑完了,也寻不到一个喜欢的,你去排队当个候选,那位也不一定选上你!” 可何嬷嬷观摩苏南枝姿色,这般入画的仙姿玉貌,窈窕完美的曲段,欺霜赛雪的肤质,那位必定喜欢。 苏南枝将何嬷嬷的盘算尽收眼底,顿感不妙,想拒绝时—— 何嬷嬷冷哼,蔑笑道:“苏家女眷不止你一个入了教坊司,先前还押了个进来,似乎是你二妹?你若不去,她处境可就不妙了。” 苏南枝脸色一变:“嬷嬷多虑了。我自然愿意去的,有银子的好事,我还得感激嬷嬷肯提拔我这个新人。” 她二妹是亲伯父的独女,伯父病逝后,便养在家中,与她关系极好,她不能让妹妹遭了难。 何嬷嬷鼻孔朝天,得意一笑。 这还是苏南枝第一次画如此妩媚的妆,点兰花钿,媚眼红唇、面腮如芙蓉,墨发绾成髻,插了玫粉步摇,换了大红束腰轻纱长裙。 刚从房中走出时,何嬷嬷便倒吸口气,喜出望外:“快带过去!” 苏南枝被带前院北楼,刚走进去便瞧见不少男子搂着女子的腰朝房间走,挑逗声与女子的调情不绝于耳。 污秽不堪!苏南枝移开眼时,刚好看见对面扯松领口的萧沉韫,正搂着美艳女子。 一个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子,来此处寻乐也实属正常。 苏南枝表示理解,在婢子的带领下,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萧沉韫修长指尖挑起头牌玉兰的下巴,面色清冷,嗓音暗哑:“本王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妙的人儿,听闻整个教坊司就属你最招人疼,方才嬷嬷还在给那位李姓公子赔礼道歉呢,他不会怪本王抢了你吧?” “王爷这是哪里话!”被他挑起下巴的玉兰,面色羞赧,竟被从不近女色的摄政王拥在怀中,她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的头脑发晕,娇羞道,“他一个米粮商人,怎么有资格怪您呢?兰儿心甘情愿服侍您。” 暗香袭来,萧沉韫抬头,面色一怔,竟是?苏南枝? 进这儿第一晚便接客了? 第十六章 今晚,她是我的。 苏南枝大红束腰长裙,一剪水眸楚楚动人,婀娜小蛮腰不堪一折,线条优美的锁骨赛雪如玉,冰肌莹彻,嘴角噙着温柔笑意,不看他一眼便走了。 周边的人纷纷侧目。 “教坊司何时有这般绝色了?” “你瞧她那眼睛,就跟要勾人魂似的!嬷嬷是藏着好姿色的姑娘,不肯给我们啊。”富家公子调笑。 何嬷嬷挥着香帕,与众人插诨打科:“哎哟,万世子别着急!待会儿服侍完那位爷,嬷嬷就让她来陪你!” 随后她将苏南枝带去了天字房,严肃交代:“千万把贵客伺候好了!” 苏南枝乖巧问道:“斗胆请教嬷嬷,这位爷是何身份?您多提点两句,免得栀栀犯了忌讳,得罪贵人。” “他是个米粮商人,从前也常来,但那会儿连丁字房的钱都付不起,可前段日子似乎发了笔大横财,一夜暴富成了江南最大的米粮富商,自从有钱后那叫一个阔绰,豪掷千金也不心疼,目前是教坊司最舍得砸钱的主了!。” 米粮富商……苏南枝心中咯噔一声。 顷刻之间。 屋中传来声音:“就她,爷不挑了!其余的赶紧滚!” 嬷嬷大喜,进门讨好道:“李公子说的可是这位新来的栀栀?” “正是。” 男人手腕脖子戴着金链,咧嘴一笑,牙也镶了两颗金的,他满意地掏出几锭银子扔过去,“先前门没关,爷老早就看见她了,这细腰、这姿色!以后爷不要什么头牌玉兰了,爱谁谁,爷只要她!”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个雏儿,头次接客呢!”何嬷嬷兴高采烈的接住银子,转身离去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威胁苏南枝:“好好伺候,要不然可别怪我心狠。” 苏南枝看着面前的男人,发现他与萧沉韫给的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是李崇! 难怪萧沉韫今晚亲自送她回苏家,他在下一盘棋,而自己则不知不觉中被操控成为棋子。苏南枝脑中浮现苏家被害的场景,平反,一定要给家里平反,为了爹爹他们豁出去又何妨! 想罢,她心中有了谋划。 “杵在那儿干啥啊?!”李崇低喝。 刹那—— 苏南枝睁开眼,沉凝冷厉的目光被一片温柔笑意掩盖:“栀栀初入教坊司,做梦也没想到会被您这样俊俏的公子看上,还那般大方地赏栀栀银两,真是既感动又高兴,我想敬您一杯……” “哟!”李崇虎躯一震,摸着嘴边的大痣,小眼睛微眯,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好甜的小嘴!不知道亲起来是不是也这么甜?” 苏南枝浅笑着躲开:“公子莫要心急,好喝的茶总要慢慢品,我看公子也是雅趣之人,不如我们先喝酒赏舞?” 穿金戴银的李崇拍案叫好,粗金链子哐哐当当,几杯下肚心情高涨:“他们都说爷是大老粗,只有你透过表面看到了真相,其实爷就是一个高雅淡泊之人!别看爷有钱,爷还有才华,你真是呃、呃虫具慧眼、高.瞻远属!” 噗嗤。表演的舞姬没忍住笑出声。 李崇火冒三丈,拍桌而起:“笑什么!爷说的不对吗!你叫什么名字,爷定要让嬷嬷扒了你的皮!” 那舞姬才十六七,当即吓得跪在地上,红着眼要道歉时,苏南枝清浅一笑,特意挡在她前面为李崇倒酒:“爷这般玉树临风的人,小姑娘们见了都心生欢喜,便情不自禁开心地笑了,这有何错?公子请。” “这还差不多!”李崇被苏南枝哄得很开心,一杯烈酒下肚,喝得酣畅淋漓,不一会儿便酩酊大醉,拉她入怀:“这酒爷喝够了,爷还想品品美人是什么滋味。” 苏南枝压住心中厌恶,葱白指尖勾住他衣领下滑至胸膛,转个圈推开,“爷~你方才是喝够了,可栀栀还没尝上一口呢,若是爷能再陪栀栀喝上几杯,栀栀保准陪您玩到高兴。” “好好好!美人撒娇,爷怎么忍心拒绝?”李崇被哄得心尖发颤,余味未了地摸着方才苏南枝摸过的胸膛,兴奋地抓起酒壶灌了下去,顺便还给苏南枝倒了几杯。 苏南枝勉强喝了一杯,雪颊浮现酡红,从袖中匕首抖出蒙汗药时,李崇趔趔趄趄地拉她:“不行,爷醉了,你陪爷睡觉——” 话未说完,李崇醉倒在桌子上。 苏南枝立刻接住,吩咐舞姬:“你们先下去吧。” “公子?” “那栀栀便伺候公子歇息了?”苏南枝轻轻推他,确认不会醒后,立刻搜身。 此时门外响起极细微的脚步,像是张嬷嬷来监看,她一边搜,一边故意讲道,“公子,别急呀……” 她摸到袍内有硬物,衣服竟缝有夹层,必须撕开才能取到里面的东西,可若撕烂必定被人怀疑,索性脱下李崇衣服,用力抵在桌子棱角处,夹层连着外袍哗地被棱角挂烂!手刚伸进夹层时—— “你在干嘛?”李崇迷迷瞪瞪道。 苏南枝喉咙一紧,从容地倒了杯茶,袖尖晃动,蒙汗药滚入水中:“公子醉的厉害,衣服不慎被桌子角刮坏了,栀栀帮您捡起来,您喝杯热茶吧,免得待会儿难受。” 李崇视线恍惚,见苏南枝亲自喂他喝茶,流着哈喇子傻笑:“贴、贴心的很——”下刻昏睡过去。 苏南枝这才安心地取出夹层之物,竟是一张纸和一块绝佳翡翠。 纸上写着:但烨。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思虑时,门口传来了动静。 “诶诶诶!这位公子!不能进去!” “栀栀在接客,你这样闯进去算什么?” “砰!”门被踹开。 苏南枝连忙将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夹层。 “哐当哐当。”先前调笑的万世子喝醉酒,将一荷包银子倒在地上,桀骜不驯道,“你先前可是说了让她伺候我的,让本世子等那么久,何嬷嬷你真行啊!我还想吃口新鲜的呢!” 这位可是不好得罪的主,最爱胡搅蛮缠。 何嬷嬷瞥了眼里头睡着的李崇,立刻把苏南枝推过去:“哎哟,这不是来伺候世子了吗?!” “很好。”万琛远长眉入鬓,面容妖孽的比女子还美几分,放荡不羁地去拉苏南枝,还没碰到她时,一阵疾风拂过—— 有道人影闪来,将苏南枝抢入怀中。 萧沉韫似笑非笑,丹凤眼笼了层冷雾,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揽住苏南枝不堪一折的小腰,抬起她的下巴,霸道且侵略性极强,语气暧昧低哑道:“今晚,她是我的。” 继而轻蔑不屑,一字一顿地冰嘲道:“我、看、谁、敢、动、她?” 第十七章 心悦九王…倒是痴情… 万琛远被他身上散发的杀气震慑到了,此人一身不菲华袍,腰佩西域专贡皇室的雕狮羊脂玉,举止随意却气场强大,他暗自掂量了下,哂笑。 “不过是一官妓/女子,本子不屑争抢,玩的就是一个新鲜感,抢的人多了就没意思了。” 萧沉韫面上森冷薄怒:“滚。” 万琛远转身离去,脸色一沉。 连万世子都敢骂的人,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一看便是有意隐瞒身份来逛教坊司的。何嬷嬷见惯了,当官的来逛妓院,多数不会讲身份,否则很容易传出好色之名,而高官更是重视名声。 何嬷嬷十分有眼力劲:“贵客,天字房二号请!来几个得体的歌姬陪——” “不必,我只要她。”萧沉韫将苏南枝拦腰抱起,微勾唇角,阔步进了屋子,关上房门。 “这,这这么急的吗?”何嬷嬷捂住嘴咂咂舌。 萧沉韫手臂强有力,左手抱苏南枝,右手关上门。 苏南枝便一刻不多待地推开他:“刚才多谢王爷解围。” 萧沉韫端盏喝了口凉茶:“没成想温婉的苏家嫡女,服侍男人这般有天赋,方才见你们又是喝酒又是拉手,你可找到有用的线索?” 苏南枝莫名被阴阳怪气,越发觉得萧沉韫脾气古怪。 “王爷早就知道李崇今夜会来教坊司,才演这一出吧。您眼线多如牛毛,南枝佩服。我搜了李崇的身,发现他衣服夹层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两字,像是个暗语。”她指尖蘸茶水在桌面写下:但烨。 萧沉韫断案无数,一眼便看出玄机:“这是暗语中的拆字法,拆开字体结构,进行推断,一般是从左往右拆。” “单人旁、一、日,火、华。”苏南枝秀眉微蹙,“京城有家上好的客栈便叫:火华。” 萧沉韫长身玉立,眸眼深邃:“一日后寅时单独前往火华客栈。” “王爷怎知是寅时?” “暗语力求精简,要用最短的字包括所有信息,他们有自己的解读方法,但根据本王以往经验来看,见面时间已经藏在拆字中了,一、日,组成旦,天蒙蒙时称为平旦,平旦则是寅时。” “原来如此。”苏南枝提笔在纸上画图,“我还在夹层里发现了这样的翡翠玉佩。” 寥寥几笔,逼真的翡翠玉佩跃于纸上。 “画工不错。”萧沉韫刚要说话时,敏锐地察觉到有足尖轻点瓦砾之声,捂住了苏南枝的唇,指了指上方。 苏南枝即刻会意,柔声道:“王爷,栀栀给你倒杯茶可好?栀栀会跳凤囚凰,若您要看的话,我愿意……” 她故意说话转移偷听者的注意力。 而萧沉韫一息间已飞上屋檐,那黑衣人还贴在瓦砾上听时,便被他掐住脖子、踹断腿骨、摘了腰间令牌,狠狠踹下屋檐,立刻被在附近把守的余晔押走。 亲眼所见萧沉韫的杀伐狠决,苏南枝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萧沉韫跳窗而入,指尖把玩那块木质令牌,冷笑:“九王的人。派这么个废物来,你猜他是监视你还是跟踪本王?” 苏南枝摸不准……重生后她彻底打乱了萧瑜的满盘计划,只怕他早就对自己起疑了。 “本王很好奇。”萧沉韫将令牌啪地捏为齑粉,眸光凉薄,“你为何拒绝九王的帮助?你与他有过节。” 这个男人心机如此深沉,每一句话都斥满了目的性与攻击性。 苏南枝与之相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世人皆知,摄政王乃天下第一权臣,区区一个不受宠的九王怎能比得上您?,事关全家生死,臣女拎得清,找您救苏家的成功概率大一些。况且此案重大,我、我心悦九王,我怕牵连他。” 搬出两个理由,萧沉韫该信了吧。 “心悦他……怕牵连他……”萧沉韫沉吟了遍,呵了声,“倒是痴情。” 苏南枝被他目光冻住,不敢接话。 “此事本王会查。”萧沉韫拿走画了玉佩的纸,砰地推门离去。 门外,端着茶水而来的小姑娘被吓了跳:“婢子奉嬷嬷之命,给、给给栀栀姑娘和这位贵客添点热茶。” “不必了。他已经走了。”苏南枝松口气。 “嬷嬷说今日姑娘表现极好,特将我赏给您,日后伺候您起居洗漱,婢子名叫香香。” 苏南枝随意扫了眼香香端茶盘的手,骨节略粗,虎口有茧,心中划过一丝防备:“香香多久来的教坊司?” “我是昨日被买进来的。” “这样啊……那你没在教坊司之前,都做些什么?” 香香顺口道:“家里卖米酒为生,我经常帮家人酿米酒,后来大哥欠了赌坊好多钱,大嫂便把我卖到这里了。姑娘问这做什么?” 官家小姐最爱买酒酿泥敷手美白,常年酿米酒的手可不会这样黝黑粗糙。 苏南枝心中已有判断,假装面露同情,与她同出天字房,路过正厅:“原来如此啊……香香放心,我以后绝不亏待你,更不会像你大嫂那样苛待你。” 此时客人络绎不绝,人多眼杂,苏南枝笑意消失,趁其不备混进人群中,将袖中匕首对准香香,按着刀鞘,一排毒针咻咻射出后,立刻若无其事地跑回她身后。 只见香香轻巧一躲,完全避开,银针嵌入地板。 她在撒谎!她会武功! 苏南枝吓得挽住她胳膊:“啊!怎么有银针?” 香香微眯眼睛打量四周,眼中闪过杀意,也故作惊讶地道:“许是教坊司哪个缝补的老嬷嬷掉的吧,真是粗心!要是扎了姑娘的脚,那就不好了!” 苏南枝配合她的表演:“原来如此呀……” 二人同住一间房,苏南枝睡床香香睡在对面的小榻上。 苏南枝看了眼正脱衣上床的香香,背着她,将蒙汗药从容地撒入茶壶中,随后躺下就寝。 她不信香香一晚上都不喝水。 果真,等到天亮时,香香起夜回来便倒了杯水喝,轻轻放下茶杯后,扫了眼床上的苏南枝,忽而眸眼一沉,想起昨夜射她的银针……那银针力道十足,只有习武之人才能使出,她猫着步子刚想搜苏南枝的身时—— 忽然双腿发软,沉沉昏迷。 灰蒙蒙晨色中,紧攥拳头的女子美眸睁开,嘴角微勾,翻身下床锁好门闩,迅速扶香香上床,搜了她的身,摸到腰带里藏了把极细的软剑,而软剑下压着张白纸。 第十八章 神秘交易 白纸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写,却有股淡淡的白醋味,苏南枝点燃烛火,将纸条放在上面烤热,一行字现出:苏南枝在接近李崇。摄政王调戏苏南枝时,苏南枝表明态度心悦主上,同摄政王讲不让您插手苏家之事是怕您被牵连。 她果然是萧瑜的暗爪。 苏南枝眸中闪过戏谑,心中有了筹谋。 这纸条信息无关紧要,她又原封不动地将纸放回腰带中。 第二日吃饭时,香香果然背着所有人偷偷去了小树林,将纸条绑在信鸽身上,随后信鸽朝瑜王府方向飞走。 这一切,全在苏南枝预料中。 趁着夜晚宾客渐散时,苏南枝避开所有人,准备去火华客栈看看李崇到底在搞什么鬼。 奈何教坊司前后门看守森严,高墙都扎着铁网,爬墙是不可能了,她徘徊在门口暗中观察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 苏南枝眸色一惊,转身时便被捂住了嘴。 “是我!”一名眼熟的舞姬悄悄拉着她去暗处,“昨日姑娘曾在李崇面前帮我说过好话,若非是姑娘,我只怕真会被嬷嬷剥层皮!” “是你啊,找我何事?” “我叫.春盛,路过此处时看姑娘徘徊许久,可是想出教坊司?我有法子!后院最偏的旧屋墙角垮了道小口,因为常年废弃无人住,一直没人发觉,每回我都是从那里出去的。” 苏南枝随她一同去了旧屋。 屋内蜘蛛网遍布、破窗烂床,地上积厚灰,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灰尘印出鞋底。 春盛机灵地挪开破衣柜,一个水桶大的缺口露出:“出去是片小林子,一直往北走两里地,便是京城最繁华地带了。” “谢谢。”苏南枝判断并无危险后,用手帕拂去地面脚印,弯腰钻了出去。 “姑娘谢什么?春盛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姑娘出去后切记在辰时回来,嬷嬷偶尔会抽查人数。” 春盛笑起时梨涡浅浅,可爱的紧,待她出去后又破衣柜挪去藏住缺口。 苏南枝嗯了声,钻出洞后立刻赶去火华客栈。 客栈门口戍守着不少带刀护卫,住一晚得百两银子,住客非富即贵,又有小二掌柜盘问,极难混进去。 来回踱步的苏南枝忽然灵光一闪,与其偷偷摸摸混进去,不如…… 她索性大大方方走进客栈正门,从容悠闲,素手抚鬓,故意嘀咕:“真是不省心,半夜非要让人家来见你!若被你那家中母夜叉看到,我怕是要脱层皮!” 小二刚要上去询问,掌柜连忙拉住他摇摇头:“不知道又是哪位风流爷背着正室偷情,上次那王员外便是半夜幽会被正妻逮住打折了腿,一个美娇娘半夜独自来此,定是苟合,不要多问生事。” 苏南枝微勾唇角,淡定地走上楼梯,便听见身后有动静,连忙躲进楼道未关严实的杂物房中,朝门口看去。 “哎哟我说今儿喜鹊咋叫的那么欢,原来是崇爷要来啊!还是上次那间顶顶顶好的天字房?”掌柜满脸堆笑。 “那是自然!” 李崇腆着大肚子喝着小酒进门,被众星拱月那般请进雅间。 他果然来了,苏南枝斜勾唇角,忽然脸色一变,她发现李崇来后,四周突然蛰伏了不少黑衣人! 而黑衣人身后还有另外一群恍如鬼魅般的东西在迅速移动,如暗风般无声降落。 这竟是两拨刺客,将火华客栈围的严丝合缝! 一个李崇竟引出这么大阵仗…… 四周杀机暗涌,危险重重。 苏南枝提高警惕,避开人提前溜进了天字房,躲进衣柜中,打算守株待兔,等着李崇进屋。 紧接着,一双白鹤黑靴无声地停在柜门前,难道有人发现她了?苏南枝心中闪过数十种脱身办法,捏紧袖中匕首时—— 柜门被打开,她的嘴就被人捂住。 苏南枝刚要挣扎,那人剑眉紧蹙,抓住她的手,俯到她耳边低声警告:“是本王,别动。” 漆黑幽暗的屋中并未点灯,根本看不清容貌。 “崇爷这边走,小二去备酒菜!”门外说话声越来越近,咯吱一响,门被推开,立刻有人走进来点亮烛火。 萧沉韫当即藏进逼仄狭窄的衣柜,与苏南枝挤在一起。 她的脸紧贴在男人微微起伏的坚硬胸膛上,又烫又红,在黑暗中不自然地别开头时,不慎撞到几个空衣架。 “叮” 细微碰撞声响起,萧沉韫屏息稳住衣架,将她脑袋按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喷在女子颈间:“不要动。” 二人同时朝柜缝外看去。 “你们全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歇会儿!”满脸醉红的李崇屏退众人,随后兴奋地搓手,自言自语道:“有了这笔大钱爷就是江南首富,真它娘的爽!” 李崇挺直腰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打开窗户,不久后,一个蒙面斗笠神秘人飞进屋中。 “你小子可算来了!二当家没来?” 神秘人冷哼,将装了满银票的包袱扔过去:“剩余的一万两,拿到钱赶紧滚出京城。” 那包袱几十斤重,李崇接住时,袖中一枚翡翠玉佩被震落在地,他急忙弯腰去捡,拿帕子小心擦着上面的灰。 神秘人轻呵了声,鄙夷道:“还拿着大嫂这块玉佩呢?你不会对她还抱有希望吧?如今大当家入狱,也算帮你报了夺妻之仇,你还赖在京城干什么?我劝你少去教坊司厮混,那地人多眼杂,小心引火烧身。” 提及大嫂李崇脸色微变,攥紧捡起的玉佩,哂笑道:“谁不知教坊司美人滋味最好?你等我再玩上十天半月,我立刻消失。” “呵。”神秘人眼中浮过一丝阴狠,跳下窗户,“随你便。” 李崇见他一走,当即带着随从离开天字房,喜滋滋道:“天快亮了,我们先去住在钱庄附近,明日钱庄一开门便把钱存进去。” 萧沉韫走出衣柜,朝窗外吹了个暗哨,立刻跟上李崇,苏南枝也保持安全距离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刚出火华客栈,苏南枝便听见黑夜中有鸟雀惊飞的扑腾声,看见微弱月光下几道暗影,无数利箭齐齐射入巷中,她暗叫糟糕,立刻冲过去将萧沉韫扑倒在地:“小心!” 第十九章 圈套,完虐白莲花 一只利箭迅猛而来,擦伤苏南枝脖子后,噔地嵌进地面。 萧沉韫寒眸瞬间结冰,反手扣住她的腰肢,飞上一棵参天大树。 下刻,四处的黑衣人从空中降落,以方才的神秘人为首截住李崇的去路。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崇惊慌地将包袱放在地上,“这、这钱我分你一半,有事好商量!” 黑衣人拔剑砍破包袱,里面竟然全是假钱,冷笑道:“你若是知趣早就该离开京城了,既然你不走,我就替二当家送你下地府!” “这是要灭口。”苏南枝反应过来。 “余晔!活捉他们二人!”萧沉韫低声呵斥。 霎时,暗夜中隐秘的角落现出无数士兵,织成天罗地网围困巷中所有人。 另外一拨人竟是萧沉韫提前部署的!苏南枝暗暗惊叹他的布局。 繁密枝叶中,月光浸润萧沉韫的半边脸,清俊如玉,而另半边脸隐在浓稠夜色清冷寒沉,颇有闲情雅致地把玩小叶紫檀手串,欣赏这一场围剿,他淡淡道:“今夜你可有收获?” “收获可没有王爷多。”苏南枝看着地上被抓的上百个乱.党,沉吟道,“乱党大当家现已被关入大牢,那此时便是二当家领导,那神秘人就是二当家的爪牙,听他所说,李崇与李尚有夺妻之仇,李崇是帮二当家做了什么,才会被赏那么多银子,会不会是李崇出卖了李尚?才会让李尚落入大牢?” 萧沉韫眼中闪过诧异:“你说的不错,李尚落入大牢,是有人出卖了他的行踪,李尚作为乱.党之首,狡兔三窟,每次发号施令都是走密号,很少现身,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他的行踪。当初李崇泄露他行踪后,二当家设计杀他,却被官府提前抓住。让李尚一夜暴富的银子,就是出卖李崇行踪所得。” “这……和我爹爹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定苏正罪的主要证据,一是有大批国家军火出现在乱党手里,而这批军火负责人就是苏正。” “二是李尚咬定他勾结乱.党,有人证口供密信。可疑之处在于,最开始李尚并没有指证任何人勾结乱党,后来查到军火,李尚突然主动指证苏正,可又多次反悔,说苏正无罪,最后他疯疯癫癫地说军火是苏正送给乱.党的。本就多疑的陛下彻底将此事盖棺定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苏南枝喉咙发紧,沉吟:“难道是有人要挟李尚诬陷我爹爹……可若我爹是乱党之首,必定是能诬陷一个就诬陷一个,拉忠臣陪葬,还能为乱党减少政敌,那李尚又为何在指证我爹爹后多次反悔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本王查到,在李尚被抓之前,他的妻儿全部失踪,我怀疑李崇也同样出卖了李尚家人住址,被人以此要挟。” 萧沉韫目光冷淡,微微侧目,看向月光中的苏南枝,那脖颈处的血痕十分醒目,他竟此时才发觉…男人神色极淡:“很久没碰到像你这样不自量力的人了。下次救人,你先掂量下自个实力。” 不自量力?她救他,他还说自己不自量力?苏南枝美眸闪过薄愠,呵呵呵。 “躲过那一箭对本王来说易如反掌,倘若那箭偏一分毫。只怕你此刻尸体都凉透了,届时再看本王心情,赏你一副棺材为你敛尸。” 苏南枝头一次遇见这么救他还不领情的人,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王爷真是所言极是。” “你很不服?”萧沉韫蹙眉。 “民女服。”苏南枝后退一步,神色隐在树影中不屑极了。 萧沉韫忽而轻笑一声:“所以下次你还会冒然救人?” “分人分情况的。”苏南枝察觉到头顶的轻笑,惊讶地抬头,却又见到萧沉韫那张清冷如昔的脸,仿佛方才男人的笑是幻觉…… 萧沉韫将手中的小玉瓶随手抛过去:“不值钱的玩意。” 那小玉瓶质地莹润,刚打开瓶塞清凉之气便扑鼻而来,她抹上脖子就觉得没那么疼了,而此时树下的打斗声渐渐消失,不远处的天光划破灰蒙蒙的夜色,快辰时了。 苏南枝得回去了。 萧沉韫将她带下树,落在地面上时,全部黑衣人悉数抓获,神秘人刚被捆住手脚就咬破牙间的毒药当场毙命。 “王爷!这可怎么办?”余晔试探那人的呼吸,“没气了。” “无妨。”萧沉韫冷笑,“既是死了,也要剥层皮看看有没有利用价值。” “他的脚底踩了泥炭藓、桤木叶、水獭毛,鞋边沾着黏泥,身上有潮味,这些东西都生长在沼泽之地,而此时不是雨季,京城并无沼泽,除非是南郊骊山,那边常年雷雨草叶遮天蔽日,便有沼泽。王爷可以查一下骊山。” 苏南枝站在清晨的朝阳中,面露倦容,分析完后连忙道:“我得先回教坊司了。” 看着女子匆忙跑走的纤瘦背影,萧沉韫视线一阵模糊,查乱党之事他也好几天没休息了,他掐着眉心,音线低哑:“回吧,苏家之事,本王会彻查到底。” 苏南枝脚步微顿,眼中浮过光亮。 她一路跑回教坊司偏院外围,累的香汗淋漓,确认四周无人后,用力挪开衣柜弯腰钻进洞中,刚要直起身时,眸光忽而冷凝…… 破屋地面因常年无人打扫而积了一层厚灰,二人进屋时踩出两串脚印,她记得春盛是花状鞋底,而自己则是水波款式鞋底,但眼下地面却多出七八个其他款式的鞋底。 如春盛所说,根本没人会来破屋,可却在自己偷跑出去后来这么多人。 情况不妙。 不出所料,有人正给她下圈套。 苏南枝微勾唇角,悄无声息拂去脚印,猫着身子翻出窗户,躲在拐角处,果然看到了何嬷嬷带着一群婢子护卫前来拿人。 而嬷嬷身后跟着的玉兰,顶着两个大黑眼讲道。 “嬷嬷,我昨夜亲眼看到新来的栀栀和春盛溜到偏院,大半夜去那儿破地做什么?我起疑心跟上去,竟看见栀栀钻洞偷溜出去,我当即叫护卫拿住春盛,又怕扰了嬷嬷睡觉,天亮才把您请过来。她不会是跑了吧?” 何嬷嬷惺忪睡眼微眯,忽然迸射出冷光:“昨儿才押过来的罪臣之女,她若敢跑,苏家女眷都得连坐,若逮住她必须给老娘扒层皮!死守住所有入口!” 而此时,有婢子忽然急忙跑来:“栀、栀栀刚起床。”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栀栀溜出去,你是不是看错了?” 那婢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奴婢亲眼看见她起床洗漱,千真万确。” 何嬷嬷脸色阴沉,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去围住苏南枝。 苏南枝身着素色里衣端坐镜前,三千青丝散在腰际,玉指捏着木梳优雅地梳发,“砰!”地一声巨响,护卫凶神恶煞地鱼贯而入。 她眼中闪过冷笑,吓得木梳落地,故作受惊:玉兰姐姐,这是?” 第二十章 打脸火辣辣的疼 “栀栀动作还真快啊!从何处溜回来的?我苦守了一夜也没逮住你,只可惜嬷嬷已知道此事,你在劫难逃了。”玉兰摇头叹息,“嬷嬷多看重你呀,李公子点名让你伺候,连王爷也对你青睐有加,还引的万世子踹门抢人呢!好端端的前途不要,何必偷跑?” 苏南枝茫然:“我不知玉兰姐姐是何意。” “演技不错的很,难怪招公子哥疼。”玉兰微眯眼睛,笑意盈盈道,“嬷嬷你瞧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不从实招来?” “玉兰看见你与春盛溜到后院跑了出去。你是罪臣之女,没有礼部允许,偷跑出去应当重罚,来人给本嬷嬷绑了她,倒挂在树上抽二十鞭子!”何嬷嬷大发雷霆。 玉兰忧心忡忡:“二十鞭?偷跑代价如此之小?只怕日后还有人效仿呀……” 何嬷嬷眉头紧锁,教坊司人多眼杂不好看管,不严惩不服众,她心一横:“五十鞭子,一鞭子也不能少,以儆效尤。传我的话下去,日后谁敢像栀栀这般找死,本嬷嬷绝不轻饶!” 玉兰心情极好地舒口气。 苏南枝淡定地掩唇一笑,长睫垂下覆住寒眸冷光,刚要说话,被婢子押着的春盛突然挣扎着跪地,跪行至何嬷嬷身边,不停磕头,哭丧道。 “嬷嬷!昨夜栀栀姐姐根本没有出门,只有我一个人出、出去了,定是天黑玉兰姑娘看错了,栀栀姐姐人美娇贵又怎么会去那破烂地方?要罚便罚我一人吧!嬷嬷不如打我以儆效尤好了!” 苏南枝纤背微僵,眸色诧异,随后又迅速隐去神色。 “胡说。”玉兰拧紧眉头,“昨夜我跑出去的分明是栀栀,五十鞭子打下去你可就没命了!何必替别人送死?是不是栀栀胁迫你顶罪?你讲出来,我为你做主!” “我……我没有说谎,李公子万世子连王爷都重视栀栀姐姐,她前途大好又怎么偷跑?像栀栀姐姐这般姿色的十年都难找一个,嬷嬷惜才,错都在我!请嬷嬷罚我!”说完此话,春盛已大汗淋漓,满脸惨白。 何嬷嬷不想毁了苏南枝这颗摇钱树,打五十鞭子就算死不了,身上也处处是疤痕,还怎么陪客?眼下有春盛这傻子出来顶罪,不若顺水推舟,沉吟了下:“把春盛拉过去——” “慢着!”苏南枝美眸覆满寒霜,噙笑淡淡道,“李公子万世子原是玉兰姐姐的座上宾,如今成了我的贵客,盖住了你风光,你便这般诬陷我?你可有我偷跑的证据?” 玉兰揪紧手帕,绞尽脑汁回想,昨夜她失眠闲逛庭院并未带婢子,所以看见栀栀偷跑的人只有她。 “玉兰姐姐怎么不讲话?看来是编不出证据了。” “我就是人证!”玉兰铿锵有力道。 “如果陷害者也算人证,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苏南枝语意犀利。 连周遭人也纷纷摇头。 苏南枝轻笑,打量着面色渐僵的玉兰:“我观玉兰姐姐眼圈发青,气虚无力,想必常常失眠,怎么总把手上这方帕子捏的紧紧的?闻着有淡淡的山药、天麻味儿,像是治梦游的药方。” 玉兰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不着痕迹地把手帕藏入袖中:“你又不是医师,不要乱说。” “我母亲是医药世家,栀栀不才但也耳濡目染,用山药天麻等药浸过的帕子,常嗅可调理梦游,姐姐怕是得病已有半年了吧?原来你昨夜看到我溜出教坊司全是幻觉!” 梦游一出,在场人脸色微变。 玉兰脸色青白交加,过来牵住苏南枝的手,忽然改了语气,安抚道:“好栀栀,刚刚我细细回想,昨夜是我看错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吧?莫要提梦游的话误会姐姐了,日后我定会向你赔礼道歉。” 这话,是玉兰变相给二人台阶下,想要大事化小。 但…… 迟来的和解已经晚了。 苏南枝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轻推开玉兰的手,顺势扯出玉兰袖中的手帕,恭敬递给何嬷嬷:“治梦游症一是喝药,二是通过嗅药来调理,梦游者病发,连自己会做出什么事都无法控制知晓,民间总觉得这是鬼俯身,若伤着贵客只怕玉兰姐姐就大祸临头了,连嬷嬷也会担责。” 何嬷嬷嗅了嗅帕子,果然是一方药帕,命人放在水里将药泡出来拿给医师检查,不出小刻,医师便给了答案,当场确认玉兰得了梦游症。 玉兰面如死灰,咬牙切齿:“栀栀,我放过了你,你为何不放过我?!” 苏南枝附到她耳边轻笑:“我这次放过玉兰姐姐,只怕姐姐下次就该灭我口了吧。” “难怪总有人说玉兰半夜常去院子又跑又跳!快把她带走,不能让外人知道教坊司出了梦游症,真是晦气!赶紧给她找人看病!关起来!”何嬷嬷气的牙痒痒,她快愁死了。 过段时间全国便要赛选花魁,往年都是玉兰拔得头筹撑起场面,可现在头牌出错,花魁今年怕是不会落到教坊司了,官办青楼比不过地方青楼,户部明年不会让她继续做主事嬷嬷! 苏南枝将额前一绺碎发勾到耳后,风姿绝色:“嬷嬷,觉得我如何?” “你?”何嬷嬷眼中布满密密麻麻的算计与谨慎,“野心不小。” “栀栀只是被嬷嬷握住线头的风筝罢了,何谈野心?谁都想过更好的生活。” 当上花魁,交际圈越大获得信息就越多,在教坊司就会得到更多自由与钱权,这本来就是她计划的一步,却没想到刚来就被玉兰嫉妒,而苏南枝正好顺势击败头牌。 “你一个初入教坊司的新人,凭什么让本嬷嬷信任你能夺得花魁?”何嬷嬷轻蔑道。 “倘若摄政王再来,我必定让他常常选我。这还不够吗?”苏南枝赌萧沉韫还会来教坊司查案,他俩是一条船的人,顺手让萧沉韫帮个忙想必他也会答应。 “摄政王那可是从来不近女色,见过的佳人如过江之卿,连佳月郡主都不能让他多看两眼,就凭你?也能傍上他?做梦!可笑!有这吹牛的机会,你不如去陪几个公子哥来的实际。”何嬷嬷啧了声,好高骛远的人她见过了,“我没空和你闲扯,想代表教坊司参选花魁,今年不行。” 此时。 门口走来几人,为首者一身霁青浪纹白鹤阑衫,束玉冠,剑眉星眸,清冷俊脸神情寡淡,举止随意间气场强大,萧沉韫缓步而来,扔了一锭金子给何嬷嬷:“本王找枝枝。” 第二十一章 离真相只差一步 “草民叩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何嬷嬷接住沉甸甸的金子,虎躯一震,感觉脸被打的火辣辣的疼,“栀栀啊,好好陪王爷!别给教坊司丢脸!” 苏南枝也没想到萧沉韫来得这么快…… 萧沉韫将她拥入怀中,带去了天字一号房。 “王爷找我何事?” “本王找你是想——” 二人异口同声。 苏南枝为金主斟了杯茶,合上嘴,安静地跪坐蒲团听他讲话。 “是想告诉你此案有突破,李崇挨不住刑坦白,是他出卖李尚及家人行踪,二当家以此要挟李尚陷害苏正。本王已将李尚全家从骊山抓回大牢严加看管,只凭李崇一人供词无法翻案,更多证据得从李尚入手,本王打算夜审李尚。” 苏南枝眼中闪烁光亮,笑意直达心底,这是她多日以来笑的最开心的一次,明媚灿烂的晃人眼,继而她将短暂的高兴压下去,跪在地上行礼:“臣女想随王爷一同夜审李尚。” “苏姑娘这不是叫王爷为难吗?”余晔皱眉道,“我们王爷作为主审人,带本案罪犯之女去审其他犯人,于理不合,若传出去有损王爷清正之名,百姓会误会王爷偏袒你们苏家。” 苏南枝咬唇:“是臣女思虑不周。” “无妨,让她女扮男装。”萧沉韫扔给她一套男子衣服。 这衣服是提前备好的,原来他早就打算让自己同行,苏南枝叩谢:“谢王爷对苏家的关照。” “本王并非关照苏家。”萧沉韫神色淡远,以茶盏慢慢撇去茶水浮沫,“是苏正本就有冤屈,而本王也正好利用你获取线索肃清乱党。” 不管萧沉韫是否利用她,他愿意救苏家已是莫大的恩情。 苏南枝换好衣服,拿起桌上折扇:“嬷嬷那边……” “余晔说过了。” 二人同出教坊司,去了大牢。 李尚被关在重点看守的水牢,被拷上木架时,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藏污纳垢的头发散在脸上,阴沉沉地盯着前方:“都是些孬种!有本事就给老子一刀!让老子死个痛快!” “狗官!一群孬种!”李尚呸地声,一口痰恰好飙到苏南枝脚边。 苏南枝皱眉。 萧沉韫挡在她前面,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下,指尖淡定地翻阅卷宗:“李崇已招供,说是二当家要挟你构陷苏正,但你诬陷苏正后又多次反悔,这是为何?” “啰嗦,真他妈的啰嗦!萧沉韫你他娘的有本事就给老子一刀!” 骂声不绝于耳,萧沉韫气定神闲地将一枚翡翠玉佩叩在桌面上。 李尚猛地抬头,突然激动地攥拳挣扎:“你怎么有玉佩?我妻子在你手上?” “劣质玩意。”萧沉韫把玩着那枚玉佩,漫不经心地捏成齑粉,冷笑,“本王可不保证,他们不会像这玉一样。” “卑鄙无耻!”李尚面露狰狞,痛苦地低吼,“若我招了,你就会放过他们?” “本王,一向言出必行。” “我承认,是老子不该陷害苏正。”李尚长叹口气,满脸懊悔。 听这个语气,苏南枝敏锐地问:“你和苏正是什么关系?” 李尚陷入一段回忆:“我盘踞江南时,曾与苏正交锋,我被追杀的没办法,无奈扔下全家老小逃命,本以为苏正必然杀他们泄愤,却没想到他放了我妻儿,还给他们留了钱财过活。我曾问苏正为何放过他们?” “他说:我是我,而我一家老小是无辜之人。” “我敬佩他恩怨分明,不以公谋私,不滥杀无辜,我欠他一份恩情,若不是他苏正,我妻儿老小早成亡魂。” “既然我父……既然苏正救你一命,你竟然还要诬陷他?!”苏南枝眸光变冷,愤怒质问。 李崇额前青筋暴起,万分激动:“可周易以一家老小的命威胁我!我能怎么办?一边是恩人一边是至亲,我没办法啊!我陷害恩公后就反悔了,本想弥补但为时已晚!” “那你现在写下招供书!现在还苏正一个清白也不晚!”苏南枝将纸笔递过去,冷冷道,“你只有招供这条路可走,除非你说实话,要不然你全家便有如此玉。” 余晔见苏南枝如此骇然气场,忍不住嘀咕:“纤瘦文弱的一姑娘,审起人来这般凶?她就是在借您的势,到底谁才是主审啊,王爷,您不拦着点她?” 萧沉韫打量着她一颦一眸,嘴角不可查觉的微勾:“她可不是普通姑娘,会审时度势,要求人便委曲求全哭的楚楚可怜,得势便乘胜追击手段强硬,温柔与肃杀并存。” 李崇四肢戴着手铐,被摁在桌前,他颤巍巍地提起笔,仰天长叹,细数这戎马半生,自嘲道:“真没想到,我的雄韬伟略会死在这方寸之地。” 苏南枝徐徐道:“谁都有英雄梦,如果你有雄韬伟略,你该放在建设国家上面,而不是企图分裂大庆。眼下大庆国富民强,百姓安家乐业,乱党只会搅乱太平,你想夺江山,而江山是属于百姓的,从来不属于个人。” 李崇写招供书的手一抖,咬牙切齿道:“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何要反!我父亲曾是江南米商,家庭幸福富裕,却因当地官员贪财杀我满门,一百零八人全死于乱箭,只有我和弟弟母亲三人逃了出去,朝廷昏聩,我便要反。” “如果你觉得朝廷昏聩,那你就该读书考功名为大庆国开拓清明,而不是谋反。”苏南枝舌灿莲花,“写下二当家如何要挟你,你又是如何构陷苏正的,对了,还有密信是怎么回事?” 李尚懊恼道:“那是周易伪造的,一封苏正与我交易军火的信。字迹与苏大人的一模一样,应该是苏大人亲信之人临摹的,我觉得他身边有周易的内奸……” 说到一半,李尚突然猛地瞪眼,狠狠掐着自己的脖子。 萧沉韫迅速将苏南枝拉到身后,众人纷纷后退两步。 苏南枝大喊:“李尚?你怎么了?快去找医师!我觉得他不对劲。” 下刻,李尚无比痛苦地掐住脖子,睚眦欲裂,口鼻耳淌出紫黑的血,拼命喘气却无法呼吸,头一歪,死在了桌前。 苏南枝冲过去探了李尚鼻息,浑身微颤,话音发抖:“他、他死了!招供书只差一点就写完了!他却死了!” 第二十二章 守身如玉的摄政王 “查!”萧沉韫面色薄怒,寒眸阴沉狠厉,蓦地攥碎手中小叶紫檀,“敢在本王眼前下毒杀人,绝不饶恕。” 在场人吓得纷纷跪地。 余晔当即找来仵作验尸,最后在李尚的手铐上找到端倪。 “死者所戴手铐在毒液中经过长时间浸泡,染有剧毒,戴上两月后便会致死,无色无味极难发觉。” “李崇关进来多久了?” “正好两月。” 苏南枝咬牙:“看来他关入大牢的那一刻便被下毒了。大牢犯人众多,手铐无数,想要找出两个月前下毒的人很难。” “李尚是特等犯人,用的也是特殊手铐,由专人打造管理,寻常人不能接近,除非是狱卒。这批手铐都经过谁手?最近有无狱卒离开?”萧沉韫眸光凌厉威严,犹如泰山压顶,所有人纷纷心惊胆战。 典狱长哆哆嗦嗦跪地:“近两月有一名狱卒因病告假,一名狱卒离奇失踪,后者正好管理手铐。”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余晔立刻带兵去抓人。 “找到人后不要打草惊蛇,尽量通过他获取更多线索。”萧沉韫目光冰冻三尺,“提审李尚。” 随即,李崇被押出来。 李崇看到毒发身亡的李尚,猛然一怔,随后癫狂大笑:“哈哈哈死了,哈哈李尚死了!我逗留京城多日,就是想找机会把你一刀刀宰成肉片,大哥啊你终于死了,没能亲手解决你,是此生遗憾啊……” 如此诡异的兄弟关系,让众人惊诧。 究竟是怎样的夺妻之仇,让李崇对亲哥恨之入骨? “草民知道摄政王为何提审,我都招!但前提是让我见宋芷最后一面!”李崇脸上尽是偏执成魔的疯状,畅快大笑,“这对狗男女!杂种!” “宋芷是李崇大嫂?”苏南枝猜测。 “嗯。”萧沉韫命人将宋芷带来。 宋芷穿着宽松灰囚衣,也难掩凹凸有致的曲段,年近三十风韵犹存,素白一张脸,媚眼水灵勾人,抬起下巴笑着环视四周,娇滴滴道:“哎哟,官爷扯疼芷儿了,轻些押。” 余晔押她肩膀的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将她推向李崇:“严肃点宋氏!” 宋芷哎哟一声撞到李崇胸膛,连忙抬头去看,刚要笑着打趣时忽然惊惧地后退几步,躲在狱卒身后:“我不见他!他要杀了我!我不见!” “宋芷!”李崇笑容诡异,神色仇恨,“十三年前你本是青楼歌妓,看上我有钱便攀附我说爱我,引诱我将全部财产地契写到你名下,原以为我付出所有,你就会和我好好过日子,后来你怀了龙凤胎,见了我大哥……” “你觉得他钱权远高于我,嫌我废物,竟怀着身孕还要勾搭他苟合,他也是个畜生,竟怂恿你偷偷打胎,害我一双儿女胎死腹中!你还用我所有钱财给他招兵买马,忌惮李尚势力,我整整伏低做小数十载啊啊啊!我终于等到了复仇机会!” 宋芷吓得花容失色,跌倒在地。 “芷儿,你当年不该背叛我!我多么爱你啊,你却跟了那个畜生!呵呵呵……”李崇发了疯般激动地狠狠踹李尚尸首。 余晔赶紧拦住李崇。 面对这场荒诞的闹剧,苏南枝有些悲悯:“李崇说的是真的吗?” 萧沉韫漠然置之,淡淡道:“嗯。本王调查过,李崇当年老实善良,也算翩翩公子,在被宋芷背叛后才开始作恶多端好色滥情。” 苏南枝感慨地摇头:“他前些天还揣着宋芷玉佩,我猜他还有感情。李崇的人生算是被宋芷毁了。” “我可以招供,可以供出周易老巢,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李崇双眸猩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似乎要把宋芷李尚嚼碎吃肉那般,狠狠道,“我要宋芷和我一起死,死后和我绑在一起合葬,我要这个贱人生生世世都无法背叛我,无法和李尚苟且!” “可以。”萧沉韫点头。 余晔立刻递去纸笔,李崇浑身颤抖,双眼如刀般恶狠狠剜着宋芷,他一字一笔力透纸背,愤怒地写下所有关于乱党的事。 最后,签字画押。 苏南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慎重地接过招供书,如捧着世上最珍贵易碎之物。 宋芷跪行过来,拼命抓住萧沉韫的袍摆,绝望哭嚎求救:“我没有犯法没有谋反,所有坏事都是他们两兄弟干的,凭什么杀我?求求王爷法外开恩——” “噗嗤”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萧沉韫冷若冰霜,如最不可接近的神祇,拔剑砍断宋芷十根手指尖,厌恶地走到苏南枝身后:“本王不喜别人触碰。” “啊!!!”宋芷撕心肺裂的痛喊贯彻大牢,最后被余晔强制性拖了下去。 “李崇为乱党做事死不足惜,但念你主动招供,可留你一具全尸;宋芷为李尚招兵买马亦是死罪。本王也会命人查李家满门被杀之事,还你李家一个公道,也让李尚地下有知,大庆从来不缺公正之人。你可满意?”萧沉韫寒眸冷沉,提笔写下判决书,笔势雄奇字体遒劲有力。 李崇一阵疯了似的哈哈大笑,笑到最后竟不自觉带了哭音:“满、满意……” 牢中秽乱不堪,有了供词写完判决书,萧沉韫便带苏南枝出了大牢。 此时已近五更,暗夜深邃幽静,晚风寒凉刺骨,高楼时而飞过孤燕,碧瓦飞甍朦胧在一片清浅的月色中,二人行至宽阔幽长的官道上,仅有几个摇晃的老旧灯笼。 “一个是朝夕相处的至亲大哥,一个是心爱女子。”苏南枝在夜风中叹息,“李崇真是可怜。” 萧沉韫身影被月色拉的很长,讲了一句比冰还冷的话:“所以,本王从不相信感情。” 苏南枝忽而轻笑:“那密室中的姑娘呢?” 沉默良久,萧沉韫语气似乎柔了些:“除了她。” 他眸色深沉:“苏南枝,你说过带本王找她,待此事解决,你必须给本王一个交代。” “届时我陪您一起找她,若找不到,要杀要剐任王爷处置。”苏南枝随意地唉了声,幽幽道,“权柄滔天的摄政王铁面冷情,竟然也有心上娇,简直打了那些说王爷不近女色的脸,您不是不近女色,您呐,是为那密室姑娘守身如玉。” 第二十三章 借势助己 萧沉韫的俊脸隐在夜色中,看不出情绪,他揪住苏南枝的发髻扯了扯:“你调侃本王?” “我没有!!”青丝被他拽的生疼,为了不被扯疼,她脑袋不自禁地靠过去,靠着靠着竟抵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真没有?嗯?” “臣女口无遮拦,错了错了,我错了,您放手好不好。” “你求本王。” “臣女求求王爷放手唉,头发扯断了,我听到声音了!”苏南枝疼的眼冒泪光。 等萧沉韫想松手时,才发现她一绺长发不慎缠在了自己盘扣上。 于是,苏南枝的头便一直这么靠着他胸膛,萧沉韫的手是拿刀枪剑戟的,又不是拿绣花针的,不擅长这种细活,等到余晔赶来时,远远地就瞧见二人在月影里抱成一团。 呃…… 王爷平时不开窍,这一开窍在大街上就搂搂抱抱? 余晔很是自觉,连忙转身下令:“去去去,守住四周所有路口,不要让任何人打搅王爷。” “余晔滚过来!”萧沉韫低声呵斥。 余晔啊地一声冲过去,在萧沉韫寒沉的目光中解开了发丝…… 他扼腕感叹,千年铁树终究没开花。 苏南枝顶着一头乱发,与萧沉韫分道扬镳,被余晔送回了教坊司。 何嬷嬷可是翘首以盼了许久,一看见王府的轿子就狂喜,老早地跑过去,万分关怀地扶住苏南枝进门:“栀栀啊,辛苦了。” 苏南枝心中呵了声。 何嬷嬷仔细瞧苏南枝被扯乱的发髻,激动地语气高扬:“你这是王爷弄得?你……成事了?” 苏南枝知道何嬷嬷定是误会了,于她百利而无一害的误会又不伤及他人,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害羞地低头,不好意思道:“嬷嬷,我累了。” “很好!以后你就别接客了,只伺候王爷一个人!嬷嬷可不敢累着栀栀姑娘!”何嬷嬷态度大变,“去给栀栀姑娘熬碗人参燕窝,另外再给她拨五个婢子服侍,日后你就住在景春院,单独一个院子,免得王爷来了不好找。” “那,谢谢嬷嬷了。只不过栀栀还有个不情之请。”苏南枝勾唇,萧沉韫名号真是好使啊…… “说,快说,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嬷嬷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我瞧春盛那姑娘不错,很合我脾气,既然我是单独住一个院子,那肯定需要个院子管事,不如就她?”苏南枝很懂规矩地将头钗塞进何嬷嬷袖中。 何嬷嬷哎哟两声:“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从一个打杂舞姬变成独院管事,还不用接客,春盛那丫头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苏南枝颔首微笑。 很快这件事情就传开了。 一时间,苏南枝风头无两,在教坊司如鱼得水,吃喝皆是上乘,连每日的胭脂都是绝佳之物。 苏南枝端坐镜前,拿起胭脂,忽然鼻尖微皱,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命春盛去找了点猪皮,随后将胭脂轻轻涂在上面…… 倏地。 猪皮长满红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脓溃烂! 苏南枝脸色大变,胭脂盒从手中哐当落地! 连春盛也吓了大跳,焦急又担忧:“幸好姑娘聪明,否者后果不堪设想,姑娘这般受嬷嬷重用,又是赛选花魁候选人,不知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害您!” 苏南枝嘴角噙笑,眸中冷沉,捡起那盒胭脂:“你过的越好,越有人见不得你好。胭脂里下了毁容的毒药,光瞧是瞧不出的,若不是我从小懂药,想必已然中招。” 春盛攥紧拳头,愤懑道:“下毒之人真是歹毒心肠!居心叵测!”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如此,我们也把这份礼物回送给她。”苏南枝将胭脂盒悠闲地拢入袖中。 随后提笔在纸上画了半角玉佩,附上一行字,折叠好递给春盛:“帮我把这张纸送到郡主府,若她不肯见你,你就让门房转告她:郡主好像掉了个玉佩?” 春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苏南枝看着春盛跑远的背影,她想起那日春盛维护自己的模样,她不过是替春盛在李崇面前说过几句好话,却未曾想春盛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敢帮自己顶罪。 春盛的性子真的很像银霜…… 银霜自幼伴自己长大,可恨自己却没有救下她。 那日银霜被斩断头颅滚下断头台的画面,重现脑海,苏南枝美眸通红,竟啪地一声折断木梳,碎木屑扎入掌心,淌下几滴鲜血,她紧紧闭上眼,太阳穴淡紫青筋微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一定! 苏南枝深吸好几口,才压住情绪,刹那睁开眼,眸中尽是冷血寒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点点扯出扎入肉中的木屑,走出房门的瞬间,脸上浮出浅笑将狠意代替。 明日是花魁选赛,苏南枝想去正厅逛逛,刚路过何嬷嬷房间门口,便听见屋中传来哭泣声。 “嬷嬷,好嬷嬷,求你了,就让玉兰参选花魁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玉兰得了梦游症!” “你晚上陪客的时候发病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鬼附身,多晦气啊!若是被客人看到,还有人敢来教坊司吗!”何嬷嬷心烦地推开玉兰。 玉兰跪在地上,继续抱住何嬷嬷的大腿磕头,哭道:“我已经二十四了,若今年得不到花魁,公子们很快就把我忘了。您辛苦栽培我这么久,就可怜可怜玉兰吧。” 何嬷嬷揉着太阳穴长叹:“罢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允许你参加赛选,但如果病发我绝不念旧情!若你以后治不好梦游,便早日收拾包袱滚出去。” 玉兰欣喜若狂,又连磕几个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在看到苏南枝完好无损的那张脸后,微微一怔,勾起唇角:“嬷嬷已同意我参选,你绝无获胜可能。呀你气色好差,黑眼圈那么重,我若是你,我就多涂点胭脂出门了,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简直是丢教坊司的人。” 第二十四章 熟人全来了 苏南枝笑而不语,与她擦肩而过。 玉兰拧紧手绢,哼了声:“装什么清高。” 苏南枝刚走到正厅时,一个男子便冲过来攥住她的手,将她拉进雅间。 “苏南枝,你又搞什么鬼?我堂堂一个郡主,叫我来教坊司这腌臜地,你是故意恶心我。”女扮男装的宋佳月摸着假胡子,分外不悦。 “明日花魁赛选,帮我砸了玉兰的场子。”苏南枝坐下,兀自斟了杯茶,水眸在袅袅氤氲中美如画,冷淡道,“注意你的态度。” 宋佳月攥紧拳头,恨得牙痒痒:“玉兰?名动天下的教坊司头牌?她的金主非富即贵,我为什么要得罪她?” “因为你没得选择。”苏南枝目光变冷,“既然你选择臣服我,那便要听我的差遣办事,若你不肯,就别怪我毁你的锦绣前程。” 宋佳月怒火中烧:“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若我前程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那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苏南枝品着上好的雀舌茶,淡淡道,“郡主恐怕不知道我的昔日好友就是子珊公主吧,我的人已将玉佩送到了公主手上,我委托她暂为保管,若你不臣服或者我出现意外,公主便会把密匣交与皇后,不过你放心,玉佩是装在密匣中的,她看不到内容。” “你、你你你——”宋佳月气的浑身发抖,她确实打算将苏南枝灭口,但现在彻底被苏南拿捏了,她不得不俯首称臣,咬牙切齿道,“明日几时赛选?” “巳时。”苏南枝拍了拍她的头,塞给她一张纸条,“这才听话嘛。另外再把这件事办了。” 待她走后,玉兰立刻狠狠砸了屋中所有东西!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苏南枝娱心悦目地回了院子,怡然自得地提壶浇花,葱白玉指轻拂过兰花,身后就传来急急跑步声。 春盛气喘吁吁地灌了凉茶,“佳月郡主、子珊公主,这两位大人物都愿意见您,您好厉害啊!子珊公主还十分关切地问您近况,她还说过两日就来看您。” 提及子珊,苏南枝目光温柔了几分。 萧子珊开朗活泼古灵精怪,而她从前温婉安静内向,完全相反的二人却异常契合,一静一动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常年如影随形。后来,皇后怕萧子珊插手苏家之事,就把她禁足在了公主府。 苏南枝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还有些想她。 “姑娘早些休息吧,明日便是赛选了,你得养足精神才行呢。”春盛像永远不会累那样,刚跑了十几公里送信送玉佩,现在又开始准备明天苏南枝要穿的衣服,要化的妆容,仔细检查七八遍还不放心。 苏南枝半夜起来喝水,还看见春盛守在衣服首饰旁边。 “春盛?” “姑娘?”春盛揉了揉黑青的眼圈,茫然地问,“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去床上睡。” “自从姑娘的胭脂被人动过手脚,我就不放心,我怕有人偷偷破坏您的衣服首饰,再在您胭脂里下毒。” 苏南枝心中温暖,将她扶起来:“好春盛,到床上去睡,这儿容易着凉——” 就在此时,窗外走过一道人影。 春盛当即瞪大眼睛,苏南枝手放在唇上:“嘘……” 然后拉着春盛躲在了床底下。 下刻,那蒙面人就推开房门,踮起脚尖走到梳妆台前,拧开胭脂盒、展开唇纸、拿出首饰,一阵倒腾完后,她悄悄离开了房间。 苏南枝用帕子裹手,翻动那人动过的胭脂、首饰、衣服,又嗅到了和那日一模一样的味道,还是玉兰下的毒,她定是见自己没烂脸所以又故技重施。 只不过这次,她连衣服首饰耳环所有贴身的东西都下了毒,看来不仅想让自己毁容,还想让自己全身溃烂啊…… 真是又蠢又恶毒。 苏南枝拉住春盛:“不用禀告嬷嬷,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回礼么?安心去睡吧,衣服明日换一件便是。” 苏南枝回房睡下时,她好像听到香香说了一句:“呵,就知道出头表现。” 第二日天蒙蒙亮。 苏南枝刚起床时又看见春盛在给她准备首饰,轻笑道:“你怎么跟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 春盛拉她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从前我跟随舅舅在戏楼卖唱,就很会打扮,不少女子还拿钱让我给她们梳妆呢,今儿我一定让姑娘做教坊司最漂亮的那个!” 镜中女子面容清雅绝尘,雪肌吹弹可破,那胭脂一抹上去,越发美的不可方物,更衬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梳上云堆翠髻,如误落人间的仙子,绝姿玉色。 春盛正愁给苏南枝穿什么衣服时,一件绝美的云烟撒花浅蓝长纱裙被香香呈了上来,她喜滋滋地讲:“方才嬷嬷让我去前厅,说是九王给您送了一件裙子。” 九王? 苏南枝嘴角笑意微僵,萧瑜来了。 即使他在狱中杀了李尚,但萧沉韫还是掌握了李崇的招供书,只怕萧瑜坐不住了,苏南枝绞尽脑汁地想,究竟怎样才能让萧沉韫对萧瑜起疑呢?她得布个局,让萧沉韫怀疑是萧瑜陷害苏家,由此长期调查萧瑜,从而将萧沉韫树立成萧瑜的敌人…… “姑娘?姑娘你快看,这裙上撒了银粉,阳光照上去时流光溢彩,美丽缤纷,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春盛大喜,拿过裙子帮苏南枝换上。 …… 花魁赛选,汇聚了全国青楼推选出的百名女子。 台下共计千名客人,每人手拿一朵玫瑰投票,而十五位特邀评选人都有一朵纯金锻造的金玫瑰,能抵百朵普通玫瑰,哪位所获玫瑰最多便得胜。 玉兰大清早便开始精心打扮,看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掩唇轻笑,十分骄傲:“栀栀,你别怪我心狠,当上花魁的人只能是我!” 她嘴角笑容更甚,走上赛选台时,连空气都觉得香甜了几分。 一袭浅蓝纱裙的苏南枝莲步生花,优雅而来,指尖微提裙摆,自信从容地走上参选台,嘴角至始至终都噙着温婉笑意,顿时全场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而玉兰变得黯淡无光,无人看她。 她温柔地看向特邀评选席,忽然目光微怔。 萧沉韫居然也来了?他一袭云纹蓝袍,手中慢摇折扇,坐在正中央最重要的位置,目光凉淡如水,正在看她。 而萧沉韫右边,萧瑜正襟危坐,手把玩着金玫瑰,温润如玉地瞧她。 女扮男装的宋佳月坐在最二排,是她找来投自己票的,但!宋佳月后排坐着同样女扮男装的萧子珊。 萧子珊今日翻墙出府,赶在赛选前一刻匆忙而来,花重金买下评选位置,还没来得及看周边,并不知道萧沉韫等人也在此,她假胡子还贴歪了,被婢女不着痕迹地重粘了好几次,在看到苏南枝那刻,当即拍案站起:“枝枝!!我来了!枝枝!!” 幸好现场人声鼎沸,别人并未听到。 苏南枝朝她抛了好几个眼神,示意她坐下,堂堂公主逛青楼,传出去名声可全毁了。 玉兰也发现了,自从苏南枝一出现,全部人都在看她,但没关系! 她不屑地呵呵两声,心情舒畅的微勾唇角,心中洋洋得意:栀栀你也就风光这一会儿了!很快全场都会看到你毁容,全身溃烂!届时你必定成为全场厌弃的怪物!而我将拥有无上荣光,斩获花魁头衔! 第二十五章 自食恶果,怪物 “投票开始!”主事嬷嬷一声令下。 台下观众鱼贯而入,苏南枝每接过一支玫瑰便微福身谢礼,等她抬起头时,一只手便握住她的皓腕:“枝枝,是我,是我啊,我终于看到你了,呜呜呜。” 萧子珊高兴地眼眶微红,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呜呜呜,我的宝贝枝枝,你受苦了!你别着急,过些日子我就把你救出去!” 苏南枝鼻子微酸,柔声道,“下去吧,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接着,萧瑜缓步而来,神色温润令人如沐春风,目光专注地看她,仿佛眼中至始至终只有她,他蹲下身,轻拂苏南枝裙边的灰,随后将金玫瑰递过去:“南枝,本王许久没见你了,你不会怪我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忙苏家之事。” “怎么会呢?”苏南枝拿走金玫瑰,嫣然一笑,“多谢王爷。” “待赛选结束,本王再好好和你说会儿话。”萧瑜笑着下台。 萧沉韫百无聊赖地把玩金玫瑰,锦衣华袍玉质金相,一上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苏南枝便伸手去接玫瑰,哪想,萧沉韫嘴角噙着疏远淡漠的笑,路过她,将玫瑰递给了玉兰。 玉兰欣喜若狂,含羞带怯道:“王、王爷,您心中果然是有玉兰的。” 苏南枝眼眸微沉,萧沉韫用折扇挑起玉兰下巴:“你很乖,不像旁的人叫熟人作弊。” 这个旁的人不就是指自己吗?苏南枝呵了声,捧着怀中三朵金玫瑰浅笑盈盈:“也不缺某人的金玫瑰,我玫瑰多的是呢,不稀罕。” “看来你对每个男人都很乖巧温顺啊。” 萧沉韫眼中闪过戏谑玩味,单手搂住苏南枝细腰往上一提,“方才他是不是这么抱的?你金玫瑰是这么换来的?” 苏南枝知道他误会萧子珊是男人了,刚要说话,萧沉韫蓦地松手,苏南枝险些没站稳跌在地上,她看着萧沉韫阔步离去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 玉兰趾高气昂地拿着那朵金玫瑰,势在必得地一笑,瞧着苏南枝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骄傲地讽刺:“看来摄政王对你也不过如此,没想到这么快就厌弃你了。栀栀啊,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呢,你瞧着吧,我才是唯一的花魁,你马上就会被我踩在地上求饶!就凭你,也敢和我斗?废物,不自量力——” 话说一半,玉兰忽然觉得脸上瘙痒难忍疼痛大喊:“我、我的脸怎么了?” 众人闻声看去,各自露出了诡异神色。 有胆小者吓的连连后退:“怪、怪物!啊啊!鬼!” 苏南枝闻到了溃烂腐肉味儿,只见玉兰的脸冒着青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脓、腐烂,鼻子嘴唇掉下肉块—— “呕”苏南枝差点吐了。 “这,这这不是我给你下的毒药吗?!为什么我的脸会这样?”玉兰失声尖叫,痛的匍匐在地,浑身蜷缩成团,娇美容貌已是一团腐肉,怒不可遏又绝望地吼道,“栀栀!一定是你!” “你在我贴身衣物两次下毒,我只是原封不动地将那盒胭脂还给你而已,我也不知道这毒药如此猛烈。”苏南枝恶心又惊惧,幸好她并未给玉兰的衣服回送毒药,要不然她已是一团烂肉泥。 台下传来一阵厌恶的干呕,众人如视怪物般指指点点,大吼道:“能不能把那恶心的怪物拉下去啊!” “这么寒碜龌龊的玩意就别放在台上辣眼睛了!” “恶心到去年吃的饭都吐了!” 玉兰被议论的无地自容,她双眼猩红,痛苦绝望地抓起发簪便冲过去:“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苏南枝后退两步,难抵玉兰的亡命拼杀,她摔倒在地,就在那尖簪要狠刺下来时,面前现出两道虚影,萧瑜一把押住玉兰的双臂,萧沉韫斩断尖簪,将她护在身后。 “多谢王爷——” 萧沉韫打断她:“本王不想失去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而已。” 苏南枝被呛,微笑着淡定朝萧瑜福礼:“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方才要不是九王及时押住发疯的玉兰,只怕栀栀早已出现意外。” 明明方才斩断尖簪的人是他,萧沉韫冷眸幽沉。 苏南枝忽略掉男人目光,继续道:“九王真是栀栀见过所有男人中,最勇武厉害的呢。” “呵”萧沉韫手中折扇无声断裂,转身便走,“余晔你让本王看这劳什子花魁赛选,真是败兴!” “啊,不是王爷自己说来要的吗……”余晔不解挠头,在男人冰冷目光中,立刻改嘴,“啊对对,都是属下的错,不该带您来这扫兴的赛选,什么玩意儿,下次咱们再也不来了!” 何嬷嬷赶紧将脸烂成泥的玉兰抓下去,又对观众一阵赔礼道歉,这才继续花魁赛选。 这场赛选,玉兰不在,苏南枝再无强劲对手,当之无愧成了新届花魁。 苏南枝抱着七朵沉甸甸的金玫瑰,巧笑倩兮朝所有人微微鞠躬,走回雅间中休息,这七朵金玫瑰起码价值三千两白银,难怪那么多人想当花魁。 她想起玉兰那张脸,又是一阵呕吐。 那日玉兰在胭脂盒里下毒,她便塞给宋佳月一张纸条,让宋佳月找暗卫秘密将同样的毒药放入玉兰胭脂盒中,当做回礼罢了。 玉兰是自食恶果。 苏南枝前世被人害惨了,此生绝不害人但也绝不软弱。 今日眼多人杂,苏南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萧子珊与自己见面太久不妥,若出来时间太久,萧子珊必定会被皇后责罚,若是在教坊司被谁认出来了,萧子珊名声危矣,便让春盛带话喊萧子珊先回府。 “叩叩叩。”有人敲门。 香香开了门,眼露深意:“姑娘,是九王来了。” 苏南枝美眸微沉,跪坐蒲团,素手拂古筝:“让他进来吧。” 如溪流般清泠泠的琴音响起,门咯吱一声打开,她刚要行礼,萧瑜便温和笑道:“继续弹吧,许久没听枝枝琴音,甚是想念……” 苏南枝指尖微顿,琴音噔声一响,她樱唇缓勾:“九王找枝枝有事吗?” “方才弹错了。”萧瑜雪衣不染纤尘,抬袖间有淡淡薄荷香,用温热指腹裹住苏南枝的纤指,动作温柔缓慢:“应该这样弹才是。” 苏南枝悄无声息避开,却被萧瑜握住肩膀,温润音线溢出,轻轻问道:“枝枝从前不是很喜欢瑜哥哥教你弹琴吗?为何要躲。” 第二十六章 引君入瓮,绝杀 苏南枝黑睫微颤,咬紧牙齿。 “枝枝啊……”萧瑜紧锁眉头,喟叹道,“你不喜欢瑜哥哥了……” 苏南枝咬紧红唇,娇音微颤伪装道:“瑜哥哥如今贵为九王,栀栀一风尘女子,又怎敢高攀?论及喜欢,这教坊司肯给栀栀砸钱的主儿,栀栀都喜欢,深陷困局,情非得已。” 萧瑜松开她的肩膀,替她倒了杯热水,“你上次央求摄政王查苏家之事,主审权被他夺去,本王不能过多干涉,只能暗中相帮。枝枝先告诉本王你们查到了什么?本王好在暗中辅助。” 难为萧瑜又是听琴又是倒茶。 原是来刺探消息,看来他真坐不住了。 苏南枝万般愁绪地叹息:“我本想询问此案进展,但摄政王冷面无私,铁心铁肺,怎么也不告诉我,我若知道一星半点的线索,早就告诉瑜哥哥了。可恨枝枝无用,无法让摄政王吐露半句。” 见问不出有用信息,萧瑜眼中划过丝冷戾,将一荷包金子递过去:“那本王就不多待了,本王再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帮助你家的线索,这点心意你收下,有钱财傍身也不至于在教坊司艰难度日。” 苏南枝福身谢礼,目送疾步离去的萧瑜,透过半掩的门扉,她依稀看见了对面高台上独酌佳酿的萧沉韫,二人在喧闹嘈杂中四目相视,如短刀相接,碰撞出无数雷电火石。 下刻,男人闪现而来。 “牙尖嘴利的苏姑娘,竟也有那般真情实感的温柔小意,看来你确实是心悦九王,不忍他牵连其中,才拒绝他的帮助。”萧沉韫随意散漫地靠着窗棂,灌了口烈酒,眉眼染上薄红,“本王原以为,你这样狠辣狡猾的心机女子,没有真心。” 苏南枝阖目弹琴放松身心,听到他的评价笑而不语。 原来他早就对自己有了判断。 那她也不必劳心伪装,二人相处反而更轻松些。 “论狠辣,我可不及王爷万分之一。”早年听闻萧沉韫浴血战场,曾亲手剥了敌军数十位将领的皮,鲜血满地,他如阎王罗刹般在军帐内把控全场。 就是这样铁血冷戾的大人物,竟也会为了个女子那般疯魔偏执。 想得入神,苏南枝不知不觉停了琴,起身福礼:“夜深了,王爷早些休息,栀栀先告退了。” 萧沉韫低头看兵书,独自喝酒没搭话。 苏南枝一路心跳如鼓地回到住所,就在方才与萧沉韫说话时,她终于想到让萧沉韫怀疑是萧瑜陷害苏家的办法了。 自己无权无势难以击败萧瑜,但拉上萧沉韫制衡萧瑜,不失为妙招。 她打算利用香香传递假消息,引九王入瓮。 旁人不知,苏南枝还有个隐藏极深的本事,便是临摹人写字,能够写的极为逼真,连本人都分不出真假,她模仿萧沉韫的字在纸上写下: 本王已获苏家所有平反证据,存于京兆府。周易与朝中官员密信已被破解,背后主谋疑似一品大臣。 随后将纸条折起来,将纸绑在信鸽腿上。 她唤来春盛:“待会儿你在暗处看见香香,便在外墙把鸽子放飞,切记要让香香误以为这是教坊司外飞进来的信鸽。” 春盛点头:“好嘞我这就去。” 等香香从正厅忙完回来时,观察力极好的她发现天上有信鸽,当即起疑,小心地躲在拐角处,偷偷看向四周。 不远处的小厨房,苏南枝鬼鬼祟祟地抓住信鸽,取下信纸,看完后假装销毁,扔进了炤火洞里,便回了屋。 炤火洞里火不大,信纸被扔在灰烬处只烧掉了一角,香香赶紧取了出来,烫的手起水泡也顾不得,看完信纸后脸色大变,立刻回屋写信汇报。 苏南枝勾唇,从拐角处走出来。 她太了解萧瑜了。 如果按信上所说,萧沉韫掌握所有证据,查到幕后主谋疑似一品大臣,那萧瑜必定惶恐。毕竟一品大臣屈指可数,算上他也不过才二十人,范围如此之小,只怕萧沉韫很快就能查到他身上。 趁着萧沉韫还没对他起疑,萧瑜必定去京兆尹销毁证据掐断线索。 只要让萧沉韫抓住在京兆府销毁证据的萧瑜,那也将对他起疑。 但她还没抓到萧瑜把柄,根本无法说服萧沉韫去京兆府抓人…… 脑中灵光一闪,苏南枝想到了引萧沉韫去京兆府的办法。 只有兵行险招了。 *** 第二日黄昏。 作为院子管事可自由出入教坊司的春盛,如风般急急跑回来,一边扯掉头发上的草,冲进屋中悄声道:“姑娘,我今日躲在京兆府外的灌木丛中,任蚊虫叮咬也绝不动一下,终于看到府门口多了些黑衣人。” 苏南枝心疼地拉开她袖口、裤脚,手臂小腿尽是蚊虫咬的红疙瘩,肿成一片。 春盛又疼又痒,她使劲抓破血痕,等痛感大于瘙痒就没那么痒了,她笑着跑远了:“我继续帮姑娘完成第二件事。” 苏南枝叹口气收回目光,不敢耽搁去换了身衣裳。 她记得密室女子便是穿的这身鹅黄白花水袖长裙,细腰被束的不堪一折,仿佛风吹便倒,撑着海棠油纸伞,整体清雅温婉,有些娇小稚嫩,似乎才刚及笄的年龄,只可惜苏南枝比她大了四岁。 苏南枝背熟了到京兆尹的路,刚到便隐约听见里面有打斗声。 “速速去调集兵马,有人闯入京兆府——” 那人话未说完便被灭口。 京兆府又恢复平静,看似无恙,实则萧瑜人马早就潜了进去。 面对成千上万的卷宗,萧瑜黑袍蒙面,微眯眼睛,心狠手辣道:“烧了整个京兆府!” “那其余犯人和士兵狱卒——” “一并烧死!找不到证据所在,那就把这里烧成灰烬!” 这京兆府狱卒、士兵、犯人共计上千人,多少无辜之人因为几样证据说烧死就烧死,心腹虽心惊肉跳但也习惯了,毕竟这才是真正的萧瑜,冷血杀人如麻。 “不好了!摄政王的人来了!”门口传来警报。 “换兵器。”萧瑜握紧剑柄的手关节泛白,丹凤眼内杀气席卷,“中计了!” “是摄政王设计我们?” “不是他,若萧沉韫起疑何须设计?必定是直接审查!”萧瑜面色暴戾,额前青筋横跳,“若我查出是谁门布局,必定将他剖腹点灯碎尸万段!撤!” 余晔脸上带着伤,一路带兵厮杀至此,亲自围住萧瑜等人的路:“你们怕是撤不了了!” 第二十七章 疯了,疯了一样想她 先前余晔吃过晚饭,就有暗线来报,说在京兆府见到了密室女子,萧沉韫立刻来此寻人,却让他们碰到大量杀手。 京兆府存放了近期关于乱党的卷宗,他们放火是想销毁证据,余晔冷笑:“我费尽心思查你们,你们却自己送上门来,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萧瑜当即带心腹后撤,避免被认出,也不再说一句话,只做了个手势,所有黑衣人立刻挡在前面,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京兆府内腥风血雨,府门口却异常平静。 苏南枝故意伪装成画中女子在此处走动,让春盛去王府附近散播消息,余晔的暗线必定知晓,便会引萧沉韫前来探虚实,正好撞上萧瑜放火,可她没成想,萧沉韫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这边刚散播消息,他就到了。 她慌不择路地离开,而萧沉韫刚好看见她的背影。 萧沉韫如遭雷劈,站在原地浑身微颤,这个背影与画上完全一致,是、是她吗?四年来从未出现过同样背影! “站住!” 这声喊如鬼催命般,苏南枝提起裙摆就跑,山中轻功不好施展,她一头扎进完全不熟悉的深山里,迷路都是小事,倘若被萧沉韫抓住,知道自己利用了他,下场一定很惨。 “别走。”萧沉韫心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般疼,追了上去。 啊啊啊……萧沉韫脚程未免也太快了! 看着二人越来越近的距离,苏南枝拼命跑,跑的大汗淋漓,山上只此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悬崖。 她看着脚底的万丈深渊,只要靠近一点,脚下松软的泥土便垮塌,掉落深渊,许久才听得到一点闷响。 总不能跳崖死吧,苏南枝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身后男人将她一把抱紧,萧沉韫深嗅着女子淡淡体香,一颗高跳不止的心逐渐安定,他将女子僵硬的身体转过来时—— “苏南枝!!?” 萧沉韫瞳孔急扩,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后,迅速冷沉下去:“怎么会是你?” 苏南枝脸上逐渐失去血色:“我,啊,我今日与春盛来此散心,方才没认出王爷,以为有坏人在追,便跑的急了些。原来是王爷啊……吓我一跳……” “你是故意扮成她的。” 萧沉韫原以为是她,结果却不是她,刚有希望又绝望的落差让他情绪失控,着急地低吼,“你不是会算卦吗?你算得出她的穿衣打扮,为何算不出她在何处?!” 苏南枝从未见过这样着激动的萧沉韫,他向来沉稳高冷,就算独身面对十万敌军也不曾急过一丝,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不该扮她,你、你先冷静冷静,好不好?” “苏南枝,你处心积虑让本王救苏家,只要你现在算出她的下落,本王不仅帮你救苏家,还可以给你金山银山,一切本王都可以帮你得到!”萧沉韫心脏揪成一团的疼,双眸逐渐变红,充斥焦虑,“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到她!” “可是,可是我算不出她在哪里!”苏南枝肩膀被抓的生疼,发髻散落,她狼狈的后退两步,萧沉韫又逼近了两步,男人从焦虑逐渐变得偏执,她心生惧意,颤栗地喊“王爷……” “本王找了她一千多个日夜了!告诉本王!她在哪里?” 萧沉韫眸眼猩红,一把掐住她的天鹅颈,神色冰冷绝情,目光嗜血凌厉,语气比刀刃锋利:“要不然本王杀了你!” 提及密室女子,萧沉韫总是这般疯魔。 苏南枝无法呼吸,脸憋成绛紫色,眼角痛苦地淌下一滴泪,落在男人虎口处,她费尽全力才艰难喊出:“萧、沉、韫,你疯了!”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你既然这么重视她,想找到她,当初又何必弄丢她?!” 弄丢她…… 萧沉韫垂眸,目光空洞寂寥,仿佛下了千年的雪,他自责又悲戚,赤红着眼,低声咆哮:“我也不想弄丢她,可是本王没办法!” “如果可以,我希望当年消失在水中的是本王!” 几近窒息的苏南枝美眸虚弱闭上,勉强觑开一条细线,无力倒下,头栽倒萧沉韫手背上—— “王爷!”所幸千钧一发之间,余晔追上来救走苏南枝,将一颗药给萧沉韫服下后,脸色严肃地郑重警告:“以后不要找死扮成她。” 苏南枝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 逐渐恢复理智的萧沉韫目光越发冷凝,箭步上前,拽住苏南枝,飞向临近的客好客来酒楼,直上七层雅间,将她一把摁在墙上,语气冰冷至极:“你利用本王?” 苏南枝别开脸,不敢看他会将人冰冻三尺的寒眸。 “今日你扮成她,引本王前去京兆府,利用本王阻止刺客销毁证据,你究竟想干什么?”萧沉韫薄唇冰启,字字无情,攥紧她的下巴,力气之大仿佛能听到下颚咔嚓声,“你辜负了本王的信任。” 苏南枝疼的脸色惨白,泪水涌出,打湿萧沉韫袖袍。 “滚。” 萧沉韫松手,苏南枝跌坐在地。 她趔趄站起身,红着眼离开时看向房中。 萧沉韫独自站在窗前,俯视黑夜中的皇城沉默良久,刺骨寒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身影清瘦孑孓,他看这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是她。 他的叹息如秋雨簌簌悲凉。 苏南枝难以置信,发怔地看他,只见男人抬袖擦了擦眼角,转身抱了坛烈酒上了阁楼。 她看出来了萧沉韫很难过。 原来冰冷狠厉的战神、权柄滔天的王,也会为了女子这般难过啊…… 可叹萧沉韫这般想念那女子,却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第二十八章 帮你在尼姑庵引荐一二 苏南枝心中感慨,失神地回了教坊司。 春盛一见她这模样,连忙抱住她,安慰:“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不开心啊?啊!这脖子上的紫痕——” 苏南枝牵强笑了笑:“没有大碍,我只是得罪金主,有些苦恼罢了。倒是你,先前被蚊虫咬的那么厉害,你过来,我帮你擦点药。” 春盛不肯:“不用麻烦姑娘啦!” 苏南枝将她强制性拉在床上,替她挽起裤脚,轻柔地将药打圈涂抹上去,俯身吹了吹红疙瘩:“不疼了吧?” 春盛被她这般温柔细致的对待,逐渐红了眼:“姑娘……我只是个下人……你何必这般……” “我把你当做妹妹。”苏南枝摸摸她的头。 春盛将头埋进她怀里,更咽道:“我双亲早亡,跟随开戏楼的舅舅长大,舅母待我如杂役,日夜让我喂猪干活,等大些她就让我卖唱,唱到哑了嗓子也不能停,还时常挨打,后来舅舅欠债把我卖进教坊司,还每月来抢走我月钱。” “无论我怎样勤快,都没办法讨家人喜欢,直到遇见了姑娘,你是第一个替我说话,待我好的人。以后就让我一直跟着姑娘吧。” “好。”苏南枝替她擦了眼泪,温柔地讲,“以后就跟着我,永远。” 屋外下起嘈嘈切切的大雨,接天连地笼住整个皇城。 此时的瑜王府。 萧瑜携风带雨,一路仓皇逃回书房,浑身湿漉漉的淌水,他拔出长剑狠狠砍在了书架上,屋中噼里啪啦地碎了一片。 “萧沉韫根本没查到苏正所有证据,也没查到主谋是一品大臣的线索,设计者故意通过香香传递假消息,引本王去销毁证据,刚到就被萧沉韫的人围住。此次与萧沉韫正面交锋,他必然起疑,只怕会查到本王头上。” 心腹洛城展开香香送来的信纸:摄政王已获苏家所有平反证据,周易密信已被破解,线索指向朝中一品大臣,两样证据皆存于京兆府。 “香香并未写消息来处。想必放假消息的人就是设计者,属下这就去问香香从何处得知此事。但属下猜测,会不会是苏南枝?” “本王与她一起长大,清楚她的性子,苏南枝性格软糯内向,从小倾心于我,香香曾传信说她怕牵连本王才去求萧沉韫查案。她没有这个脑子和动机布局。” “王爷会不会小看她了……”洛城本想再说两句,但萧瑜目光陡然变冷便只好作罢。 *** 苏南枝推开窗坐下,看着滚滚惊雷将夜空撕裂成几半,急雨打弯树干,夜风寒凉刺骨,袭过每一寸皮肤,身子如浸在冷雨般冰凉,雨丝刮到身上,冷的微微发颤,却格外地解压、放松。 她莫名地想去大雨里淋一场。 按如今掌握的证据,李崇供词、李尚伪造的密信,再把乱党二当家周易抓住,找回那批军火,就已经可以翻案了,她不自禁攥紧拳头,快了,快平反了。 当夜她就绑了熟睡的香香,让宋佳月把她运去边疆囚禁半年再放走。 果真,天麻麻亮,苏南枝便察觉到有人影来搜屋。 两日后。 苏南枝决定去找萧沉韫,没有几天时间了,她也不能因冷战,错过救苏家的时机,随即坐上马车去了王府。 一进王府,自诩见惯奢华的苏南枝也有些讶然。 王府修建的十分讲究,占地堪比半个皇宫,所见皆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花园幽径,甚至还修了莲湖,主院用青棕黄花梨修建屋舍,冬暖夏凉的白玉铺地。 书房两侧种着对称的藤萝绿竹,阳光从罅隙处洒下一地斑驳。 余晔进门禀报了。 苏南枝站在门口等候,有些心虚,不敢看屋中正襟危坐处理公务的男人。 她那日扮成那女子,终究是欺骗了萧沉韫。 “站在那里做什么?”萧沉韫执笔批公文,头也不抬,“挡光吗?” 苏南枝不知所措地移脚。 “若你到王府是特意来站着的,那站完了便滚回教坊司。”萧沉韫犹豫了下,墨汁便从饱满的笔端滴下来,在白纸上洇开遮了字,他心烦地将纸揉成团,朝门口扔去,“苏南枝,有事你就滚进来说事。” 苏南枝走到萧沉韫身边,乖巧知错地低头,替他研墨,咳嗽两声清嗓子:“那、那日我回去后进行深刻反省,悲痛感悟,是我做错了。您是世间最公正的摄政王,希望您别和一个不知事理的弱女子计较。” “不知事理,倒是真的。但你?是弱女子?”萧沉韫冷言讥讽,拿了本兵书翻阅。 “我身量瘦弱,不会武功,在您面前就如蝼蚁般脆弱。” 余晔没忍住笑了。 论起厚脸皮,苏南枝更胜旁人一筹。 萧沉韫薄唇微勾,眉梢略挑:“你若会武功,只怕更为狡猾。” 苏南枝唯一的死穴,就是不会武功,倘若她会,很多事情都可以亲手解决。 “王爷这般英武身手,倘若无人继承岂不可惜……不如您教我一招半式?” “本王是不是得给你个枕头,方便你做美梦?”萧沉韫淡淡道,“说吧,找本王何事。” “民女是想问,先前在李尚手铐下毒的狱卒,您找到了吗?” “抓到了。” “他是乱党的人吧?” 萧沉韫嗯了声:“他是二当家周易的心腹,余晔跟踪他后直捣乱党老巢,一举抓住了周易,此时周易正关在牢中写认罪书。” 苏南枝喜上眉梢。 “有了周易的认罪书,再将证据链进行整理,苏正就能平反了。”萧沉韫余光瞥向女子,发现苏南枝整个人就像活过来一样,眼眸明亮,樱唇上扬。 “臣女谢王爷大恩大德……”苏南枝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俯身跪地磕头,“苏家日后将以您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本王不需要你们马首是瞻。”他的权利已至巅峰,再往上就是皇位,可他不想,也不需要,那就不用再添羽翼。 “不管王爷需不需要,都永远是苏家的恩人。” 萧沉韫嘴角淡笑:“只可惜,你好端端的非要当什么花魁,等两日做回苏家大小姐了,也没人敢娶你了。本王认识尼姑庵道长,不如帮你引荐一二?” 第二十九章 苏家重回当年荣耀 “不必,谢谢。”苏南枝干笑婉拒,“当花魁自然是攒金子啊,七朵金玫瑰,换三千两白银,是我在苏府十年的零花钱。我本来也不想嫁人,等我老了,再劳烦王爷引荐尼姑庵吧。” 前世真爱萧瑜换来背叛惨死,对嫁人她早已没有期待,甚至对男女之情感到厌恶。 “根据本王从前处理的案子来看,苏正虽能平反,但陷害苏正的,可能不是周易。” 苏南枝故意接话:“那是谁?” “周易背后的主使。本王原以为这只是乱党所为,可前日在京兆府。”萧沉韫看了她一眼,“本王发现刺客所用兵器归属国库,所以周易背后应该是条大鱼,在朝中地位绝对不低。你目的是给苏家平反,本王目的是肃清朝堂、斩杀乱臣。” “若你做回苏家大小姐后,能配合本王继续查证,本王可给你奖赏。” 这不正如苏南枝所愿吗。 “南枝亦是想为民除害。”苏南枝真心实意笑了,笑意直达心底,黛眉弯弯,浮起浅浅梨涡,一笑媚百生,天姿国色。 萧沉韫急忙收回目光,他隐约明白苏南枝为何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了。 “先给你父亲平反,让主谋误以为结案,便会掉以轻心,届时我们再暗中调查。回去吧,明日你们一家就团聚了。”萧沉韫又翻阅了一页兵书。 苏南枝开心的仿佛踩在云端上,福身作礼离开。 余晔挠头提醒道:“王爷你兵书拿反很久了。” 萧沉韫这才回神,拿正兵书,望向远去的背影…… *** 第二日早朝,萧沉韫拿着证据舌战群儒,为苏正洗刷冤屈。 而协理此案的萧瑜只能连连点头说是。 下朝后的官道上。 从牢中放出来的苏正骨瘦如柴,被狱卒打伤双腿,只能坐在轮椅上,他老泪纵横,饶是做梦也没想到能官复原位、全家赦免,追上去,推开轮椅哐当一声当众磕头。 “摄政王救命之恩,老臣没齿难忘!” “本王职责所在罢了。”萧沉韫将他扶回座椅,按住他又要跪下的腿,“本王会找名医替苏大人医治。” “如此大恩大德,苏家只有慢慢还了。”苏正蜡黄的脸上写满赤诚与忠心。 苏正官复原职当上兵部尚书,苏家嫡子苏南澈做回大理寺卿,二子苏南辕做回护军参领。 一时间,苏家重回当年荣耀、如日中天。 紧锁苏府的沉重铁链被狠狠劈开,苏家人还没到时,便有不少人前来关怀慰问。 出事时都避之不及,现如今谁都想攀附。 教坊司。 一大早,何嬷嬷就卑躬屈膝地来奉承:“栀栀——啊不对,瞧我这贱嘴,应当称您一声苏大小姐,我送送您吧,从前在教坊司中我狗眼看人低,多有得罪,还请您原谅啊。” 苏南枝不予理会,端庄大方地走出教坊司,苏南澈苏南辕便跑上前来。 “大哥,二哥!” 高挑清瘦、举止斯文的是正三品大理寺卿大哥苏南澈,他为苏南枝掀开车帘:“枝枝,对不起,是哥哥们没保护你。” “南枝你快说,这教坊司的人有没有欺负你?”身材魁梧健硕,挽起袖子便准备打架,正是脾气火爆的二哥苏南辕。 何嬷嬷见这阵仗,立刻缩了缩脖子。 苏南枝被哥哥搀扶上车,轻挑柳叶眉:“听闻哥哥们与礼部甚是熟悉?” “熟的不能再熟了,他们办事所就在我们隔壁。”苏南辕咋咋咧咧,“咱们老爹还是他们礼部尚书的前辈呢,咋啦?” 苏南枝轻轻勾唇:“我觉得教坊司的掌事嬷嬷需要换一个了。” 何嬷嬷脸色苍白,当即跪地。 “官办青楼换个嬷嬷,不过是和礼部打句招呼的事。”苏南澈蹙眉沉稳道,“二弟。” 苏南辕冷笑,狠狠将何嬷嬷踹翻在地:“老东西,你是不是欺负过枝枝?我会让你后悔没死在娘胎里——” 苏南澈坐进马车斟了热茶,习惯性吹凉后递给苏南枝:“你受得苦,哥哥们必定为你还回去。” 热雾袅袅,苏南枝一双泪眸藏在其中,大哥二哥从小宠她无度,十分溺爱,前世却因她错信萧瑜而剖肚点灯惨死沙场,如今终于见到他们了。 三人刚要驱车回府,教坊司内突然急急跑出个女子,很是幽怨失落:“看来姐姐、大哥、二哥都忘记我了。” 苏南枝连忙推窗。 只见苏晓筱咬着唇,泪眼朦胧地看他们。 苏晓筱是她亲伯父独女,双亲病逝便被父亲接到家里抚养。何嬷嬷还拿她威胁过自己,后来就把她关在后院做杂役,平时二人见不到,苏南枝见她还算安全,也并未主动联系过。 “我确实把表妹忘了。”苏南澈愧疚地悄声道,“她性子小气,只怕没个三月五月,不会忘记这茬。” 苏南枝点头,使了个眼色。 兄妹三人立刻同时热络寒暄关切。 “我们怎么会把表妹忘了呢?” “方才还以为你独自回府了,正打算寻你呢!” 苏晓筱咬牙抹眼泪:“我知道我双亲死的早,喝你们的吃你们的,是你们的拖累,你们就是想趁机把我甩在教坊司那腌臜地。可怜我父母死的早,要不然也不会赖在你们家,看你们脸色讨饭吃。” “又来了又来了。”苏南辕头疼地扶额。 苏南枝耐心地替她擦泪,又哄又道歉:“晓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都是拿你当亲妹妹,连父亲也是把你当做亲女儿对待。待会儿我们三个一人给你买条好看的裙子做赔礼怎么样啦?” 苏晓筱冷哼,攥紧粉拳:“你把我当亲妹妹,为何在教坊司从未寻我?你又可知我在教坊司遭了多少委屈?洗了多少碗?擦了多少桌子?做了多少劳役?不如你当个接客姑娘,天天陪男人换好日子——” 第三十章 女子亦能和男子一样 “苏晓筱!”苏南辕不惯着她,“你敢在别人面前提南枝接客这事,就滚出苏府。” 苏南枝在教坊司的日子都在为苏家奔波,苏晓筱很安全又只是做些苦役,她哪里有空管? 三人沉默。 苏晓筱一路哭到苏府。 苏正坐着轮椅守在门口,苏晓筱一见他便扑了过去:“伯父,他们都欺负我,都让我滚出苏府!” “我……”苏南辕无语凝噎。 “胡说!大伯这里就是你的家,谁敢让你滚出去,我就赶谁滚出苏府。咳咳咳。”苏正身上尚有伤,气的一阵胸闷气短。 “父亲,你可知她刚才说枝枝什么?!”苏南辕指着苏晓筱,“她就是该骂!” “好了二哥,你少说一句嘛。父亲尚在病中,不宜生气。”苏南枝握住轮椅扶手,将苏正推入府中,连声音都放轻了些,柔声劝道,“二哥一向脾气火爆,但心是好的,您何必与他置气?” 苏南辕心虚地挠了挠头,跟个鹌鹑似的躲在苏南枝身后不敢讲话。 而苏晓筱舒畅地勾起唇角。 晚膳时,一家人围坐大圆桌,气氛很是温馨。 苏南辕没吃几口,就一直把每道菜精华都夹给苏南枝,眼看盘中还剩最后一只盐焗鸡腿,也当仁不让地放入她碗中。 苏晓筱慢了一步,放在空盘上的筷子僵住,本想夹另外一道鲍鱼,又被他抢先一步放到苏南枝碗里,她眼眸黯淡,用力攥住筷子。 “摄政王说我能平反,功劳最大的是枝枝。”苏正目光和蔼,眼中满是宠溺,欣慰又感慨地笑着道,“枝枝长大了,我与你大哥二哥都在朝为官,也无暇顾及家业,从明天开始,枝枝学着打理下吧。” 苏南辕当即拍案叫好:“我们枝枝是最冰雪聪明的,你好好学,看来父亲是打算把家业给你了啊……” 气氛正愉快时,“啪”地一声,苏晓筱放下筷子,转身就走:“我吃饱了,伯父慢慢吃吧。” “晓筱?”苏正有些不解,“连菜都还没上齐,也没看到她吃多少,怎么就吃饱了?” 苏南辕扒口饭,啧了声,一语道破:“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气的饭都吃不下吧。” “什么嫉不嫉妒的?你再搬弄是非——”苏正脸色冰沉,抓起酒杯给他砸过去,“就给我滚去祠堂。” 酒洒了一身,苏南辕也不擦,就跟没看到似的,脸垮下来,沉默着吃饭菜,已经很不高兴了,但还在给苏南枝夹菜。 “不成器的东西,你性子能不能学学枝枝和南澈?” “啪!”苏南辕摔筷子离席。 “你你你!”苏正气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一顿晚宴不欢而散,苏南枝叹息着安抚完苏正和苏南辕,忙到戌时才回屋。 春盛头次进高宅大院,接触苏正这样的大官和两个贵公子,连这里最末的三等丫鬟也比她穿得好,她拘谨地攥着粗麻袖口,她本是去小厨房给姑娘熬一碗燕窝,熬好燕窝却忘了回去的路。 夜深了,路上并无仆从可问路。 她小心翼翼地踩在青石板路上,在路口多次徘徊。 “鬼鬼祟祟的。”苏南辕拿着酒坛,半靠在怪石上,“你在干嘛?” 这,这便是白日里那个衣着华贵不好惹的二公子,春盛低下头局促道:“我忘记回去的路了。” “枝枝院子在那边。”苏南辕摇摇头,“咋找了这么笨的随侍。” 春盛连忙福身谢礼,她很怕苏南辕,这里的人都是姑娘的至亲,若得罪他们,定会把她赶出去,她比在教坊司还小心翼翼,把燕窝端回院子时,因为太晚,苏南枝已经睡着了。 她自责低声道:“我真是不中用,端个燕窝还要那么久……这燕窝名贵,隔夜就浪费了,我真是废物啊。” …… 第二天苏南枝便去学管账。 前世家业父亲都是交给他表弟孙斌管的,被他贪了不少账目,以至后来爹爹顶罪贪污白银案,想拿家业弥补亏空时,却发现孙斌将苏家近六成家产都卷走了。 这一世,她可要分毫不差地夺回来。 但首先得弄清,孙斌现在贪了多少。 苏南枝带着春盛刚走进总账房时,孙斌拨弄算盘的手一顿,眼尖地挑眉,连忙热络走来:“哎哟,这不是我最疼爱的小侄女吗?南枝来了?快快上茶点!别怠慢了!” 这架势,就跟她才是客那样。 “表叔。”苏南枝将手中绝佳的龙井茶递去,“我许久未来看你,这是枝枝一点心意,十两黄金一斤的顶尖龙井,知道您好这一口。” 孙斌哎哟声,客套接过随意放在柜台上:“你看你,怎么还破费呢?侄女有心了!” 苏南枝勾唇,眼眸闪过丝冷凝。 表叔家境不好,年少替爹爹挡了一刀,这才被提拔当总管账,但就是一个每月五十两月钱的总掌柜,竟随手把价值十两黄金的茶随意放在人来人往的柜台上。 可见,孙斌并不把这茶放在眼里,看来他现在就贪了不少。 “当学徒自然要犒劳老师,爹爹让我来跟你学习管账呢。” “学管账?”孙斌蹙紧眉头,屈指在桌上慢敲,“苏家产业遍布全国,从纺织、酒肆到客栈,杂七杂八的,可不好管呢,每日我都熬到半夜才睡,你娇滴滴的小姑娘可吃不了这份苦。难不成你爹还信不过我嘛?” “毕竟是自家产业,账是还要管的,表叔怎么扯到信不信任上去了?”苏南枝咬重自家两字。 孙斌老谋深算的眼睛恍然大悟,连拍额头:“是表叔多想了,这样吧,你诚心想学,那我自然是全心教,不过嘛万事开头难,任何事情都要从基础做起,那你就从门店账目看起吧。” 他察言观色,打个响指,身后小二们便抱来上百摞账目。 孙斌清楚苏南枝娇生惯养,如山的账本定能把她吓退,就是他没个半年也看不完,他强调道:“我管账最为负责上心,二万三千零八百家店铺的账目全都看,如果你学,也要全看背熟哦。” “这样啊。”苏南枝随意拿本年账,“那表叔真是好厉害呢!那我考考你,南城织造房去年总营业多少呀,盈利多少呀?” 孙斌袖中的手捏紧成拳。 “京城酒肆每年流水账多少呀?” 他掩唇干咳两声,正要解释时,苏南枝将账本扔走,拍拍手上的灰:“看来表叔也记不得嘛,可见背诵每本并无效果,我需要学管账,不是记数。” 孙斌被呛,心中冷笑,既不能吓退她,那就乱教、慢教、漏教,反正苏正十年没管账,早对账目不熟了,苏家庞大账目只能靠他。 连着十天,孙斌都无关痛痒地让她算账目,有时候还误导她算错。 而每当她算错,孙斌立刻打击她自信,委婉指出。 “唉如此简单的账目,多数人半天就会,你却用三天,表叔不忍你辛苦至此啊……你身份尊贵又姿色倾城,应该把心思花在嫁人上,女子无德便是才,女子学什么管账?嫁个侯爷世子,或努把力当个王妃,都比灰头土脸地埋在账本堆里强!” “……” 苏南枝执笔的手微顿:“谁说女子不能管账?女子亦能与男子一样出众。” “本王倒是会管账,不若教你一二?”门口传来久违的清越音线,黑袍华服的萧沉韫负手而立,挑眉看向她。 第三十一章 你对别的男人也撒娇? 苏南枝一喜,连忙跪地:“臣女参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了吧,你少有行此大礼。”萧沉韫行至桌前,扫了她填的账目,俊眉微拧,忽然有些后悔,沉默良久,“这般愚笨,不教了。” “不、不教了?”苏南枝严肃摇头,幽怨至极,“王爷向来一言九鼎。” “本王只带状元探花新官员,本想破例教你,可你笨的出类拔萃、别具一格。”萧沉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摇摇头,见她越来越失落,他忽而改变了主意,“不若,你求本王?” “那臣女,求王爷略教一二?可好?”苏南枝实在不想受孙斌的气了,她低咳了声,指尖轻轻拉住萧沉韫衣袖,摇了摇,水眸灵动充满祈求,音线温软娇柔,“啊呀,就教一点点嘛,就一点点~” 萧沉韫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求人就求人,你扯本王衣袖做什么?” “王爷笑了,那便是同意了?” 萧沉韫握拳咳了声,转身走出店铺,恢复高冷:“本王没笑。” “嗯……没笑没笑。” 苏南枝走在他身侧,柔声轻问,“你答应了吗?” 萧沉韫忽而停下脚步,紧盯她,鬼使神差地问:“你求别人也是方才那样?” 那样小鸟依人的撒娇? 苏南枝以为他问的是态度,便坦然道:“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啊。” 忽然,萧沉韫目光微黯,语气冷淡疏远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口吻:“本王会找可靠的算账先生教你。” 苏南枝心里一沉:“不是王爷亲自教吗?” “不是了。” 萧沉韫阔步前行,他常年行军,从不会为谁放慢步子,甚至故意走快。 苏南枝一路小跑,也不知他怎么了,萧沉韫至始至终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她也懒得跟了,二人站在十字路口,就要分道扬镳。 苏南枝朝左,萧沉韫向右。 就在此时,他眉宇蹙的更紧,深吸口气,隐约压着莫名的火气,走在她身后,幽冷道:“本王今日找你是有事。” 苏南枝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关于周易幕后主使的事。 否则,他怎么会来找她? 萧沉韫冷冷道:“你去接近兵部侍郎,他是你父亲提拔的门生。乱.党偷的那批军火,若朝中无人接应难如登天,此人很可疑。” 苏南枝记得李尚死前曾说,陷害爹爹的密信恐是信之人临摹,怀疑他身边有奸细,她忽然明了:“王爷意思是,此人是内奸?兵部侍郎云深羡是苏家抚养长大的,和我一起长大,不会是羡哥哥。” 苏家建了个收容孤儿弃婴之地,名为百善堂,而云深羡便是二十多年前收养的弃婴,前世曾冲进火场救她而烧的面目全非,没有一寸皮肤是好的。 羡哥哥? 萧沉韫面无表情地慢摇折扇,讥讽道:“你哥哥倒是挺多。” 苏南枝指尖揪紧袖口:“我知道王爷的判断一向不会错,我查清楚的。” “对了,他还是三年前的状元,你正好找他。”萧沉韫暗暗讽刺,“想必你拉拉他袖子撒娇,必定倾毕生所学教你。” “那我正好借教学之事,与他拉近关系。”苏南枝点头赞叹,“王爷妙计。” “呵。”萧沉韫啪地摔袖离开,将折扇折成三段。 苏南枝也回了府,恰逢孙斌在正厅与苏正许久。 还没走到,便听孙斌苦口婆心,一副老实忠诚的模样:“大哥,不是弟弟说你,你这当父亲的怎么半点不心疼南枝呢?世上女子从不算账,南枝也不擅长,这十日天天熬夜算账瞧着都瘦了好几斤,我这当叔叔的心疼啊!唉,她已到出嫁的年纪了,或许找一个良婿比较重要。” “枝枝这般辛苦?我以为她会学得很快的,看来是我给她增加负担了,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就算受累也不和我说。”苏正叹口气,“罢了,家业有你打理我也放心,枝枝从小是我的掌上明珠,就算日后不会管账——” 孙斌连忙抢话:“还有我这个叔叔呢!” 真是一副好叔叔的模样呢。 苏南枝美眸光芒明亮,不容置喙地拔高音调:“劳表叔费心,这账我是管定了,表叔年近五旬,精力大不如前,替苏家管账大半生都没有自由,要我说,爹爹早该让大哥二哥插手,让表叔松松心了!可大哥二哥官务繁忙,那我便代劳了。” 见爱女有如此志向,苏正眼眸诧异,轻笑道:“原先总怕你性格温柔内向可欺,你能管账也算多条谋生路,什么代不代劳的?在爹爹这里,女儿也可继承家业,日后你经商,你大哥二哥从政,正好能庇佑你。” 女儿也可继承家业啊……路过此处的苏晓筱心中惊喜,连忙走来,替苏正倒茶:“侄女也想学学,我爹不在了,伯父曾说过把我当亲生女儿的~” 苏正慈爱点头:“好,认真学,你们姐妹二人正好互相帮衬。” 苏南枝心中微怔,面上倒没说什么。 伯父以前对苏南枝很好,苏晓筱本就是伯父独女,苏家自然该为她着想。 孙斌心里就不爽了,一个没打发走呢还来俩!不过没关系他全乱教! 苏南枝看向孙斌,笑道:“对了,日后我二人不劳烦表叔教算账,我突然想起云羡哥哥极懂管账,他会教我们。” “那、那还是我教你们吧。”孙斌心想,若是别人三下两下就教会,苏南枝还不直接挤走他的位置?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下好操控,他语重心长道,“苏家账目我最了解,也好方便边教边实践嘛。” “表叔管账固然厉害,可教学却不太好呢,一个简单账目,您都快把我绕晕了,我也没学会呢。”苏南枝意有所指,故意暗示他乱教一事。 孙斌微眯眼睛,咬紧后槽牙:“好吧,那你们先跟侍郎大人学吧。” “听方才好像提我?” 门外,走来一个极其英俊的男子,简朴雪袍满身书卷气,和苏正气质很像,云深羡嘴角淡笑,语气平缓温润:“枝枝,好久不见。” 第三十二章 撒谎 云深羡从冬日暖阳的光晕中走来,步入大片大片阳光的庭院,捏住青竹折扇的手紧了几分,有着书卷气的温润清澈,干咳了声盖住音线中的紧张与担忧:“枝枝瘦了,你、你可好?” “羡哥哥。”苏南枝笑吟吟道,“一切都好。”。 “嗯,那就好。”云深羡才转身朝苏正行礼,温声道,“老师。” 苏正亲自为他斟了杯茶递去:“我不在时,你代理尚书做的很好,等我退位,也放心把兵部交给你了。” “老师,是学生无能!”云深羡拧眉跪下叩首,痛心疾首地愤慨道,“您被冤入狱,我虽四处奔走却没能救您出狱,周易行刑那日,我恨不得将他刀刀凌迟——” 苏正将人扶起,打断他:“我理解你,你不必多说,况且此事也并未你奔走便能处理的,风波已过往事如烟,不必再提,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 云深羡温润柔和的目光落在苏南枝那处,又在她发觉前迅速收回,心跳如鼓地攥住袖尖低下头。 苏正唇边笑意不明,心中思量:深羡与枝枝青梅竹马,而她在教坊司当花魁满城皆知,嫁人太难了,云深羡是扶持的门生,好掌控,年纪轻轻便从状元当到从二品侍郎,前途无量…… “咳,云羡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想过婚姻大事?”苏正笑着随意开口,沉稳老辣的目光却在不经意时瞧他。 “学、学生、生,呃……”云深羡手一颤,茶盏荡出几滴水,“我自幼失怙,视恩师如再生父母,婚姻大事都听您的。” 苏正满意地笑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托人帮你介绍嘛!” “孝顺、温柔、善良、举止得体、有教养……” 苏南辕鼓掌调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枝枝呢。” 苏南枝攥紧手绢,微笑接话:“其实二哥也到了成婚年纪呢,我觉得西门大小姐就不错,虽是胖了些,两百多斤,脾气暴躁了些,总爱磨刀骂人,但人家可对你一心一意呢,不若请父亲去西门家议个亲?” 苏南辕险些将茶喷了出来:“不必不必,是二哥不该拿你打趣。” “南辕,你方才说找我商量什么来着?事儿挺急的吧,那现在去书房谈谈?”苏正有深意地看去。 “我没说有事——”眼见苏正目光变冷,苏南辕连忙扶苏正离开,悟道:“确实有事!父亲和户部交代,把我每月俸禄都直接发给您,您看能否让我每月自己领俸禄啊,儿子钱不够,出去和姑娘赏景都没法付账。” 看二人渐远,苏南枝已明白父亲用意,她端庄从容地朝局促的云深羡看去,刚要说话却微怔…… 他身上有股极淡的潮腥味儿,脚边沾了几片米粒大小的水藻,连宽袖半遮的手腕也有些湿疹,而此时京城干燥,连着十日天晴,主城区并无易潮之地,这么好的天气,只有在暗河、溶洞、地道才会染上潮味,还长了湿疹,应是常去。 “羡哥哥,这些日子都在主城,没出去玩吗?”苏南枝笑着试探。 “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兵部家里两点一线,半年未出城了。”云深羡耳垂微红,不着痕迹地挠了挠有些发痒的湿疹,轻咳了声,“明日记得来涵芳园找我学算账,天色不找了,我先走了。” 撒谎。 云深羡若在京城,这段时间的天气,身上绝无潮腥也绝不可能犯湿疹。 苏南枝回房将此事飞鸽传书给了萧沉韫后,便在房中闲看《地理志》和《名医传》打发时间,她还得多看书多学习,才能更明智地保住苏家。 第二日。 苏南枝去了涵芳园。 涵芳园是京城最大的梅园,冬日绵延数里的腊梅绕着湖泊竞相开放,而游客们还可坐船赏花、听曲喝茶、钓鱼,今日便不少游客游船,等她到时,一叶圆拱小舟缓缓驶来。 舟上摆了各类糕点、茶水、浆果,还有两把算盘、纸笔墨,可见云深羡十分上心。 苏南枝上船后留意云深羡。 他今日身上的潮味倒是被松柏香囊盖住了,可手腕不经意现出的湿疹却愈发厉害了,难道昨夜或今晨也去过潮湿之地?若他没去潮湿之地,就算不吃药红疹也不会加重。他到底去了哪里…… “枝枝,那现在开始学算账吧。” 云深羡不着痕迹将袖子盖住红疹,纸笔写出账目,耐心至极地慢慢教,碰上难的,他也会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清楚,即使苏南枝做错,他也会温柔地一遍遍重新算给她看。 二人学了一个半时辰,阳光彻底从天穹倾泻而下时,已是正午;他们身后不远便是络绎不绝的酒楼,大小游船画舫纷纷驶来,小舟不慎与一画舫微撞,沉浸在算账中的苏南枝毛笔落地。 苏南枝与云深羡双双低头去捡,头恰好相撞,侧面看去就十分亲密,而此时,左右两艘画舫抛下钩子抓住了他们的扁舟,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苏南枝?光天化日之下,你……” “枝枝?你这是与他做什么?” 萧沉韫一袭灰银仙鹤华袍,负手而立器宇轩昂,站在船尾冷冷看她。 萧瑜先是匆匆行礼喊了皇叔,随后跳下扁舟,拉住苏南枝手腕,将她带上左边的画舫,而踏出半步的萧沉韫不着痕迹收脚,看着被萧瑜牵走的苏南枝,漫不经意道:“本王很好奇,这般当街搂抱,九王与苏大小姐是有了婚约?” 萧瑜松开扶苏南枝的手,皱眉道:“皇叔误会了,我们二人暂时并无婚约。” 暂时,并无,不代表以后没有。 而舟上,云深羡连忙参拜二人。 萧沉韫寒眸覆雪,冰言冷语:“本王正想找苏大小姐聊聊令尊的病情,不若劳烦九王将她送过来一下?” 萧瑜眸中闪过阴沉,却只能笑道:“枝枝,我送你。” 这三个男人聚在一起,为何气氛这么怪异…… 苏南枝愣是下画舫,步行饶了大圈才行至萧沉韫的画舫,走进雅间时,额前布了层晶莹细汗。 她看向面如冰霜、寒眸阴鸷的萧沉韫,只觉得男人周身气场强大,散布着侵略气息,这种泰山压顶般的威严让她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这是为何生气?” “本王,没有生气!” 萧沉韫攥紧茶盏灌了口凉茶,冷冷道,“你一介女子,凭什么敢揣测本王?!” 第三十三章 记忆里,他,是谁? “……”莫名其妙。 苏南枝垂眸不语。 萧沉韫瞥她这幅模样,语气稍微柔和:“你飞鸽传书的内容本王看见了,便派了暗卫日夜跟踪他,他每日半夜都会翻墙出府,走小道离开主城。” 果然如苏南枝所料,她分析道:“若他湿疹久治不愈,每日加重,只能证明他每夜都会去同一个湿地。以他的脚程,半夜去天亮回,应是去的地方不远就在京郊附近。可京郊湿地多如牛毛,我们又该如何得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湿疹伴随着过敏,你试探一下他对什么草木过敏,再根绝草木生长地筛选。”萧沉韫眸眼深沉如断崖。 “啊!他十岁那年接触了地钱后也是浑身湿疹,因地钱不常见,后来也并未见他犯过湿疹,他应是对地钱过敏。” 苏南枝想起往日看的地理书籍,黛眉紧锁,沉吟道:“地钱耐寒喜阴最易长在溶洞中,大点的地下溶洞甚至能住上万人,存放大量军火兵器……” 说完此话,她亦是暗暗心惊。 若京郊真有这么大的溶洞藏匿那么多人与兵器,对京郊是何等的威胁啊!前世萧瑜虽构陷爹爹却未参与乱党,他私铸兵器与贪污是年后的事,那现在这大溶洞又是谁的手笔?繁荣太平的京城表面竟是这般暗流汹涌…… 苏南枝的推测正中萧沉韫所想,他寒眸森冷如冰,缓慢转动茶盏:“你,懂地理?” “我大哥二哥父亲有很多书,我闲来翻看过不少。” “你能根据地图推测溶洞大概所在处?” “溶洞一般是特定地貌形成。”苏南枝接过萧沉韫递来的地图,微微诧异,没想到他这般信任自己,竟把如此详尽甚至标注官府的地址给了自己。 她将地图收入袖中,“京郊骊山早被您从里到外搜过了,溶洞不会在骊山,那就只有重岭了,可重岭连绵数十座大山,想要地毯式搜寻,不但会打草惊蛇还劳心费力。” “届时本王带你去。” 苏南枝刚要说话,萧沉韫捂住她的嘴,温软嫩唇擦过他的手掌,引得指尖颤了一下,他示意苏南枝有人来了。 云深羡与萧瑜寒暄了两句后,亲自去给萧沉韫布菜,没办法,谁能想到这还能碰到萧沉韫呢?云深羡官职最低,只有他掏腰包,他肉疼地掂了掂荷包,感觉心痛的无法呼吸,二人走进雅间,萧沉韫便收回手。 “枝枝。” “枝枝……” 萧瑜和云深羡同时喊道,随后二人相视一眼,云深羡便握拳咳了声:“苏小姐,请坐。” 他拉开长椅,是想让苏南枝挨着他坐。 苏南枝便从萧沉韫的身边走了过去。 萧瑜意味不明地扫了眼云深羡。 四人饭桌上并无话可谈,何况萧沉韫本就不喜交际,也从不与人同用膳,他慢条斯理地执著夹菜,举止间皆是矜贵随意,他不说话,也没人敢随便挑话题。 云深羡夹菜放入苏南枝碗中,压低道:“你爱吃这个,多吃些。” 萧瑜皱眉。 下刻,萧沉韫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本王用过了,你们,慢慢用。” 他不吃了,谁敢继续吃啊? 苏南枝连云深羡给她夹得那块梅菜扣肉都没来得及吃,只好和萧瑜云深羡一起站起身,恭送萧沉韫。 隔着半遮的幕帘,苏南枝看向车中正襟危坐的男人,萧沉韫淡淡地扫了她眼。 马车徐徐驶离。 身后跟着云深羡与萧瑜二人,二人共同送她回府。 苏南枝面上笑吟吟,心中却冷冷沉思,萧瑜今日接近她又有何目的,如今朝中皆知,摄政王救了苏家,而苏家必定追随萧沉韫,难道萧瑜还未放弃招揽苏家? 这次,又是什么招数。 到苏府走台阶时,苏南枝脚下没踩稳,萧瑜率先伸手扶她一下,她颔首道了声谢谢,恰巧这幕便被苏晓筱、苏南辕看见。 苏晓筱笑意微僵,袖中手攥紧成拳:“臣女参见九王,王爷万福金安。” 萧瑜微勾唇角,这是苏南枝的表妹,从前总爱躲在暗处偷偷看他,他温润笑道:“晓筱姑娘,免礼吧。” “晓筱……您记得我的名字?!”苏晓筱如遭雷劈,体内窜过酥麻电流般,眸中升起光亮,耳垂迅速涨红。 “你是枝枝表妹,这般风姿绝色貌婉心娴,谁见了都会记住吧。” 看似逢场客套,可在有心人耳中便如暗撩,苏晓筱白皙的脸颊浮出羞赧,心中窃喜,原来在九王心中她这般美好啊。 萧瑜与娇躯微颤的苏晓筱擦肩而过时,暗哑嗓音低低道:“表妹这般姿色可要少出门,免得叫路人患了相思病。” 这自是轻浮至极的话,可他是权柄滔天的九王,长得还那般清俊,本有几分情愫的苏晓筱胸口起伏不平,被撩的耳红燥热,呼吸急促,含情脉脉地看向萧瑜的背影。 她如此得九王青睐,是不是也可以搏一搏……当一个……九王妃呢?就不必寄人篱下了…… 此时,苏南枝与云深羡早就在正厅了,并未听见二人对话。 萧瑜与苏正寒暄很久,又命人送了不少昂贵药材,待到黄昏时才与云深羡一同离去。 晚些时候,苏晓筱满面春风地在庭院散步,见到苏南枝时也不似往常那般热络,反而抚着发髻,眼眸冷傲疏离地看她,而那疏离表面下,苏南枝窥见了一丝得意。 苏南枝不予理会,径直去了亡母生前寝卧。 四年前,亡母、以及十岁的小弟回江南外祖母家省亲,回京时遭遇恶劣天气,船翻了,幼弟与怀孕的母亲溺死而亡,回想至此,苏南枝忽而头痛欲裂,脸色苍白,额前迅速布满冷汗,她痛苦地推开房门,步伐摇晃地走进去…… 她趔趔趄趄地躺在床上,贪婪地深呼吸,妄想嗅到一丝属于母亲的气息,然而,四年了,亡母痕迹早已被清除,气味早已彻底弥散;她浑身发抖地攥住亡母曾用过的被褥,当年便是在这张床上,母亲总爱轻拍着她后背哄睡。 她是苏家唯一的女儿,却比苏家所有男儿都受宠。 苏南枝双眸猩红,难以遏制的心痛与头痛折磨的她小声啜泣,她极力地回忆幼弟与亡母,脑海却猝不及防地闪出了另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他,是谁? 第三十四章 哭哭啼啼小绿茶 隐在迷雾中的男人,看不清长相,虚晃一眼又彻底消失。 苏南枝头昏脑涨,纤瘦的脊背抵在床帐处,掐着太阳穴缓解疼痛,心中一片迷茫,那男人为何在记忆里一闪即逝?等她绞尽脑汁再次回想,却怎么也想不来了。 大抵是幻觉吧…… 苏南枝吸了吸泛酸的鼻尖,看向屋中的十个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母亲遗物。 她打开箱子,想寻亡母生前最爱的福禄寿翡翠手镯,消解思母之情,那镯子极为贵重,价值百金,她记得是放在箱子最中间的,可怎么就找不到了? 她将所有箱子一一打开寻找,不仅没有找到福禄寿手镯,还发现少了很多昂贵的器物,比如宫中赏赐的那柄晶莹剔透的珍品玉如意、全套羊脂玉步摇。 父兄从不动这些东西,难不成是有人偷了? 苏南枝脸沉了几分,美眸浮现冷怒,究竟是谁敢动她母亲的东西? 她,必须找到母亲生前最爱的福禄寿手镯。 …… 第二日,宫中派人送来请帖,邀请官眷共度小年夜宴。 苏南枝被春盛精心打扮后,一袭雪色纱裙袅袅娜娜而来,已在府门等她的苏正父子三人,朝苏南枝看去,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 苏正骄傲笑道:“不亏是我的女儿。” “不愧是我的妹妹!” “不愧是我家小妹!” 苏南辕兄弟二人亦是自豪。 苏南枝坐上马车,刚欲启程时,府内忽然急急跑来一人,人未到哭声先至:“呜呜呜……伯父……大哥……你们真是把我忘了。” 盛装打扮的苏晓筱疾步跑来,哭的梨花带雨、面颊苍白,气的跺地:“上次大哥二哥也是差点把我丢在教坊司,没带我回家,这一次又不带我去夜宴。” 苏南辕剥了葡萄递给苏南枝,悠悠道:“邀请苏家直系官眷,你又没在名单上,为何带你?” 苏正犹豫片刻,和蔼地叹口气:“晓筱上车吧,宫宴是礼部操办,我同礼部尚书打个招呼,多一人也无妨。” 苏南辕蹙眉不悦怼道:“若被旁人得知苏家强塞了个人进去,恐怕有损父亲清廉之名吧?咱们去的是皇宫,不是酒楼客栈,何况伯父生前也并无官职挂靠,怎么说她也不是官眷。” 苏晓筱气的浑身轻颤,拧着丝绢,肝肠寸断地哭道:“我知二哥向来讨厌我,一心要把我赶出苏家,我待会儿趁着伯父与哥哥姐姐去宫宴吃喝玩乐时,偷偷卷起包袱走人便是!再也不做你们的累赘蹭吃蹭喝了……” 苏南辕嫌弃地翻个白眼:“装,接着装,苏晓筱你要不去戏楼讲课吧,这么会演——” “混账住嘴!”苏正脸色骤冷,叹息道:“你二哥脾气向来如此,别与他生气,你与伯父一同去,横竖你是我苏家人,没人会说什么。” 苏南枝与苏南澈坐在一处,二人各执书卷翻阅,懒得搭理苏晓筱。 父亲与伯父感情极好,一向万分怜爱且纵容父母早亡的苏晓筱。 …… 到皇宫时恰逢黄昏时刻,霞光万道绚烂地笼罩着整个皇城。 所有马车都需停到皇宫外处,步行进去。 因着两位年轻有为的哥哥还未娶妻,不少未出阁的名门贵女便主动围着同苏南枝讲话,都想与她做朋友,被邀去苏府玩,与苏家兄弟搭上关系。 苏南枝人际关系处理的游刃有余,却发现苏晓筱悄悄走远了,正上赶着和迎面而来的萧子珊打招呼:“臣女见过子珊公主……” “免礼。” 萧子珊对她并无印象,宴会上行礼之人太多了,她刚想走,苏晓筱便从袖中拿出一方华丽锦盒,打开后是个水色绝佳的春带彩手镯,笑道,“这是臣女的心意,像公主这般仙姿玉貌的人,就得戴这般好看的镯子。” “呵。”萧子珊顺手接过,无趣地打断她,“本公主先走一步。” 偏生苏晓筱还不知趣地追了两步:“公主可是去赏花?臣女对花颇有研究——” 一个镯子还想攀附上她?哪家女儿如此不识趣?萧子珊愣是没理,刚走又听身后人对宋佳月行了一礼,萧子珊轻嗤了声,去找苏南枝。 宋佳月挑眉微抬下巴,有些高傲地看苏晓筱一眼:“你谁?” 苏晓筱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支做工精致、价值不菲的碧玉鎏金簪,讨好道:“郡主是臣女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初次见面,这是臣女一点心意……” 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企图攀附权贵捞一份好姻缘而已,宋佳月皮笑肉不笑地收了簪子,顺手插到发髻上:“心意本郡主收了,你倒是懂事。” 苏南枝收回余光,心沉了几分。 而萧子珊开心地挽着苏南枝手腕,撒娇似的摇晃她:“枝枝宝贝,今夜留在宫中陪我好不好嘛!你从前对我可是百依百顺的!臭女人!你知不知道苏家出事的那段日子,我多担心你啊!” 苏南枝被她逗笑了,温柔地哄道:“我宿在宫中多有不便……” “呐我今日得了这好看的镯子,送与你还不成吗?你就答应我嘛~”萧子珊顺手把春带彩手镯给苏南枝戴上,“这玩意我多的是,回头再给你拿两个。” 由远至近走来的苏晓筱见到这幕,指甲险些掐进了手心,脸色不可控制地扭曲了下,目光怨恨又嫉妒,幸好隐在树影中并未被人看到。 “苏家大小姐。”宋佳月神色不明,拖长余音,“真是好久不见呢……” ”没曾想郡主认识我晓筱啊。”苏南枝四两拨千斤,笑着介绍,“公主,这是我表妹。” 萧子珊蹙眉咳了声,有些尴尬地看向枝枝手腕上的镯子:“她,是你表妹?就是借住你家的那个?” 借住二字,深深地刺伤苏晓筱敏感的自尊,倘若苏南枝不说是表妹,她还可以自己继续装作是官员女儿,苏晓筱脖子迅速涨红,有些无地自容。 “原是你表妹啊,难怪出手如此阔绰。”宋佳宇悠闲地扶了鎏金簪,挑事道,“这五十两黄金的簪子说送就送,方才晓筱姑娘还送了公主一个三色翡翠镯,没八十两黄金买不下来吧?” 此话暗说苏晓筱钱财来路不明。 毕竟一个借住尚书府的孤女,能有多少钱? 第三十五章 人赃并获,解气! 而苏晓筱却未听出话外之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女儿家的私房钱总是有些的。” 萧子珊没忍住笑了声,摇摇头挽住苏南枝:“枝枝,此处无聊,我命人准备了御膳房新研制的糕点,你与我去尝尝呗,嗯……郡主可愿一同?” 萧子珊是皇后嫡女,宋佳月是皇后侄女,但萧子珊一向不喜宋佳月那副拜高踩低的性子,故而两人关系平平,可眼下碰到了一处,出于面子也要喊她的。 宋佳月也不好拒绝,三人便同行去了。 留下被夜风吹乱鬓发的苏晓筱……. 约莫半时辰后,宴会开始,宾客们已陆续入座。 苏南枝让萧子珊二人先入场,她去办点事。 借着办事为由,苏南枝找到了花园中还在阔绰送礼、结交贵友的苏晓筱,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四下无人的榕树下。 “春带彩翡翠手镯,怎么来的?”苏南枝取下萧子珊转送的那手镯,眸色微冷。 “就……就我私房钱买的啊,我用来认识朋友也没错啊!”苏晓筱伸手去抢那手镯,“没成想风水轮流转,手镯转到了姐姐手里,好姐姐你还给我,这很贵的,你又不缺这个。” “还给你?你还能拿去再讨好一个贵人,对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苏晓筱被戳穿,咬牙道,“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苏南枝将手镯收入袖中,微眯眼睛,脸色阴郁起来,一字一句道:“你骗人说是私房钱,可我们苏家子女每月零花钱只有三百两白银,手镯、鎏金簪动辄几十两黄金,你何处来这么多的私房钱?” “我……”苏晓筱脸色微变,转身就走,仓皇道:“反正我就是有私房钱!怎么来的你管不着!” “近来我娘亲遗物少了很多,许是府内进了小偷,看来得禀告父亲去京兆尹报个官了。你说是吧,表妹?”苏南枝唇角笑意讥讽,缓缓道,“这被偷的遗物中呢,最名贵的当是那价值三百两黄金的福禄寿翡翠玉镯,听说偷盗百两黄金以上终身坐牢呢。” 脚步微顿的苏晓筱,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嗫嚅着嘴:“阿姐何故和我说这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事呢,只是闲聊罢了,晓筱继续结交你的贵友去吧。”苏南枝微微一笑,隐在月影中的美眸却冷怒森然,啪地摔袖转身便走,“如果表妹认识那位小偷的话,劳烦转告一声,明日午时前物归原处,我可以不报官。” 苏晓筱额上布满冷汗,就连后背也湿了一层,她双腿发软地蹲在树后,待苏南枝走后掩面而泣,边哭边委屈道:“用点遗物怎么了!你不是说把我当做亲妹妹吗,一点遗物死人的东西而已,就要报官!可恶!” “妹妹这是怎么了?”一道清越嗓音响起。 萧瑜慢摇酒樽,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本王,扶你起来。” 苏晓筱杏眸乍现光亮,男人仿佛黑暗照进她世界的一束光。 她目中茫然,在触碰到萧瑜略有薄茧的指腹时耳根绯红,连忙心跳加速地低下头,刚要说话时,萧瑜指尖轻抚过女子带泪的眼尾,为她拭泪:“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王爷……”苏晓筱含羞带怯,脑中闪过个想法,柔弱.无骨地靠去萧瑜怀中,娇音哭啼,“呜呜您真好啊……比我的阿姐、表哥、伯父还要好~” 萧瑜不着痕迹地推开她,勾唇道:“本王对你这么好,你可会报答?” “自然能!”苏晓筱满脸忠诚。 九王这般青睐她,她为了做九王妃,有什么不能! “妹妹真是人美心善啊……”萧瑜以折扇轻挑苏晓筱下巴,覆满笑意的目光一寸寸打量女子的琼鼻、樱唇、细腻天鹅颈,音线低哑充满蛊惑性,缓缓道,“那就帮本王留意下你阿姐的动向如何?比如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好!”苏晓筱满口答应,“王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乖啊。”萧瑜轻笑,“去落座吧,宴席开了。” 苏晓筱如喝了蜜酒般飘飘然,满是欣喜、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待她离去,萧瑜脸色瞬间沉郁,接过心腹的手帕狠狠擦了擦手,狠狠擦了方才苏晓筱靠过的上衣。 …… 第二日,天麻麻亮。 有一鬼鬼祟祟的蒙面黑衣人,拖着大包东西,气喘吁吁地进了沁雪院。 那人将东西小心放入箱中时,刹那间门被砰地踹开! “何人?偷我母亲遗物!我非剥了你的皮!”苏南辕拔剑冲了进去,气势汹汹地横在黑衣人脖上。 春盛将屋中油灯点亮,只见披着大氅的苏正为首,身侧站着略有倦意的苏南辕、拢着披风的苏南枝。 黑衣人吓得跌走在地,疯了般要跑,却被重重围住,她使劲捂着脸,抵不过苏南辕的力气,哗地撕烂面罩—— “苏晓筱!” “晓筱?!”苏正有些震惊。 苏南枝心中冷呵,昨日还死不承认,今日不就正中圈套送上门吗? 苏晓筱看向平静的苏南枝,瞬间明白了,她死死地咬住唇,泪水夺眶而出:“表姐、算、算计我!” “我为何算计你?”苏南枝蹙眉。 “昨夜是表姐给了我这包东西,让我天麻麻放到伯母装遗物的大箱子里,我前脚刚放,你后脚便带这么多人来堵我,是不是想误会我偷遗物卖钱?我就知道表姐从来没把我当做妹妹,早就想找机会赶我滚出苏家了!这就是你的阴谋!” “枝枝,这是怎么回事?” 苏正拧紧眉宇,他相信自己的女儿,可看着这个让他心有愧疚的侄女,一时间难下判断。 第三十六章 密林,牵紧我 一刻钟前,苏南枝叫醒了苏正与苏南辕、苏南澈,说是沁雪院遭贼,众人忙不迭地赶来就撞见那鬼鬼祟祟的苏晓筱。 苏南枝脸上现出薄怒:“父亲有所不知,昨日表妹在夜宴上送礼都送了百金,先是送了子珊公主春带彩翡翠镯子,又送了佳月郡主鎏金簪,可二位贵人都知她是我表妹,不愿苏家破费,又将两样东西还给了我。这么名贵的东西,晓筱是怎么买得起的?嗯?” “那……那不是表姐托我送贵人的吗?”苏晓筱赤红着双眼,咬破樱唇,“呜呜呜姐姐就是处心积虑地想赶我走!呜呜呜爹娘啊,你们死的时候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你们生前对伯父那么好!可苏家便这般苛待我!让我死了,随你们一起去去吧!” 她仰天痛哭又提及亡兄,苏正沉默良久,终是于心不忍:“罢了,此事许是你阿姐误会了,晓筱别往心里去,地上凉别坐着了。” 苏晓筱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苏南枝冷下脸,拿出张当票,掷地有声道:“那妹妹签字画押的这张富安当票是怎么回事?你偷我娘亲遗物,又不好直接使用,只能典卖,否则你又怎么买得起那春带彩手镯?还需我拉你去当铺对峙吗?!” “我……” “你什么?呵!”苏南枝将那当票揉成团砸过去,厉喝道,“既然你说我陷害你,那我就还表妹一个清白!顺便我也想抓住偷我母亲遗物的小贼,二哥,快马加鞭去京兆尹报官!我今日非要揪出这贼!” “得令!这就去!”苏南辕大笑。 “我……我我我……”苏晓筱吓得双腿瘫软,连忙抓住苏南辕的手,摇摇头,“表哥,不要去……” “我去报官抓贼,你这般心虚做什么?”苏南辕推开她的手,“届时让京兆尹将贼人名字宣告全天下,给你一个清白不好吗?” 若真报官事情闹大,她会丢尽脸面!没人愿意娶贼人做妻!还怎么做九王妃! 苏晓筱脸惨白如纸,慌的六神无主,连忙去拽住苏南枝的袖子,求饶的话更在喉咙良久,终于痛哭道:阿姐,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嗳,什么叫放过你?”苏南枝唇角微勾,为她擦泪,“好妹妹,东西既然不是你偷的,那我今天一定要报官给你个清白!” “我错了,我不该拿伯母的东西!对不起、对不起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报官了,我承认是我!”苏晓筱扑通跪地。 “诶?怎么可能是你呢?”苏南辕见缝插针,“你方才不是颠倒黑白,还污蔑枝枝陷害你吗?” “我我现在就把伯母的福禄寿玉镯赎回来,阿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姓苏,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姐,二哥,你们别报官……晓筱只是一事鬼迷心窍,被钱迷昏了头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都怕凭阿姐……” 苏正瞳孔睁大,十分生气地捂着起伏不平的胸口,若是他亲生的早就打了,可侄女毕竟隔了层关系,若真打了骂狠了,只怕她会怨恨,他斟酌着词语,苦口婆心道: “晓筱啊你要什么和伯父说啊,何必送礼攀权附势?婚事我会给你安排好的,地位你也有,你是我苏府的人,走出去没人敢轻视你,你何必做这种事?去跪祠堂反省!唉!” 苏晓筱躲在苏正身后哭的肝肠寸断:”我、我以后不会了嘛……你们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你们原谅我……我这就去跪祠堂……“ 苏正犯了难,侄女大了,心思敏感,他又是男人,很多事情不好伸手去管,哪知侄女拿了亡妻的饰品,他心中异常伤心,可想到亡弟就这一个女儿,只能说服自己,给她一个机会。 苏正头疼地掐着眉心,疲惫叹气:“晓筱心思敏感又爱计较,还耍小聪明,你伯父生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待我们不薄,你多开导提点晓筱,别让她长歪了,若教不好晓筱,我愧对你伯父!” “女儿省的。”苏南枝亦是深深叹息,“女儿先告退了。” 她走了会儿,坐在回廊下,握着赎回来的福禄寿镯子摇头叹息:“我原以为苏晓筱只是骄纵了些,没想到她竟这般虚荣……” “一些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春盛为她揉肩道:“姑娘别想这事儿了,今儿我在门口收了不少地理书册,是摄政王差余晔送来的呢。”’ 苏南枝决意要盯紧苏晓筱,不再让她作妖,听到春盛的话,才发现有些日子没见萧沉韫了。 他竟送了书? 苏南枝回屋便看到满满当当一整箱地理书册与医书,樱唇微勾,随手拿了本翻阅,这一看便到了夜深,看的起劲连晚饭都一推再推,春盛连饭菜都热了好几次。 “叮。”有小石子被掷到书页上。 苏南枝蹙眉抬头,只见瓦砾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片,而衣袂飘飞的萧沉韫站在月下看她。 “王、王爷?” 一个纸团扔下来,砸到苏南枝光洁额前,她吃痛地低吟一声,不悦地展开纸条:出门,随本王跟踪云深羡。 苏南枝踮起脚尖,刚出房门,便被萧沉韫揽住腰,直接飞上了屋檐瓦砾。 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凉风,吹得她鼻尖泛红,她有些惧意地看向四周,只见男人剑眉入鬓的半张俊脸隐在暗夜中,足尖轻点房梁墙桓,越过黑街深巷,在皎洁明月下迅捷如风。 不过四刻便已出了城。 待萧沉韫稳当落地时,女子玉手被寒风吹得冰冷。 萧沉韫卸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有些热,你帮本王拿下衣服。” 苏南枝拢紧男人尚有余温的外袍,这才没那么冷了,她刚要说话,又被萧沉韫拽入怀中躲在大树后。 漆黑无光的暗夜,凉风穿过的深山老林,偶尔响起几声尖利诡异的猫头鹰叫,苏南枝下意识攥紧萧沉韫衣襟,男人亦是条件反射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嘘,前方有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静密林里,有一盏飘摇微弱的灯盏,缓缓移动。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凉雨,前方有人喊道:“对,就倒在那里,下雨了,赶快回去吧!” 随后,一声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有不少东西被倒入了坑底。 前方提灯之人,逐渐走远了,萧沉韫立刻牵住她走进危机四伏的密林中:“此处多猛兽毒物,牵紧我。” 二人随那灯盏亦步亦趋,等他们走后,才赶到最前面,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第三十七章 死人谷,你会害怕? 这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分布着几十个大坑,不少工人将四面运来的垃圾倒入其中。 坑内恶臭熏天,食物残渣、废弃衣料、破碗烂木什么都有。 “这是京城焚烧垃圾的处理场。”萧沉韫蹙眉道,“朝廷垃圾也会由各部官员运至此处,对面那支运了十五辆板车垃圾的军队就是兵部。” 而同时,那提灯之人已隐入密林,静立在雨中看兵部将垃圾倒入大坑。 “羡哥哥是兵部侍郎,不需要亲自监督焚烧废料吧,那他来此定是有猫腻……”苏南枝心中沉闷,难道云深羡真是乱党之人吗? “云深羡轻功极好,前些日子本王的人跟踪他,每回跟踪他到重岭就跟丢了,本王只得亲自出马,却没想到他来了这里。” 只见密林中极其微弱的灯盏熄了! “灭灯了,羡哥哥有下一步动作。” 此时风雨交加昏天黑地,丛林杂乱声响混淆,那灯灭了,便无法根据光线判定方向了,萧沉韫揽住她腰肢,反而闭上双眼。 “王爷这是……” “嘘。” 萧沉韫沉心凝思,风拂过树梢的晃动、雨滴落水、踩过枯树叶细微至极的脚步声尽入耳中;他丹凤眼霍然睁开,目光深邃凌厉,只一瞬便踏上了树枝,如疾风骤雨般闪现在林中,避开所有阻碍,不出片刻便追上了远处的云深羡。 深更半夜,云深羡摸黑入了重岭深处,约莫半刻后,耳边隐约传来狼群嚎叫。 苏南枝连忙拽住前行的萧沉韫: “王爷别追了,前面是重岭大名鼎鼎的死人谷,书上记载,谷中毒气迷障环绕、猛虎成群,亦有厉鬼索命一说,谷口更是难寻,进去的人没有活着走出来的。马上暴雨将至,四处光线不好,不宜硬闯。” 什么死人谷,萧沉韫是不信的,他拥住苏南枝站在白桦树尖上,眸色淡凉: “本王曾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死人谷本王亦是不怕,敢孤身闯一闯的。” 苏南枝惴惴不安地皱紧黛眉,俏脸布满担忧之色,暗夜中,头顶传来男人低笑声,他掐了掐女人弹软细嫩的脸颊,新奇地喟叹:“苏南枝,你也会害怕啊?” “我……” “罢了,不去便是。” 萧沉韫左手放在她头上挡雨,另只手揽住她飞回焚烧场,“云深羡方才停留此处,必有目的。” 苏南枝来回踱步,蹙眉道:“不知王爷有无发现,方才运垃圾的车都是随意乱倒,只有兵部只扔在这个大坑里。” 萧沉韫薄唇微勾:“方才兵部倒了十五辆板车,而现在坑中明显少了两三车。” 苏南枝佩服道:“两三车垃圾并不多,黑灯瞎火的,就算消失也不易发现,王爷真是慧眼如炬。垃圾里想来是藏了什么,才会短时间消失,可四处都是来往倒垃圾的人,他们怎么运走的?” “大坑四周并无挪动痕迹,今夜大雨泥土松软,若运走装满垃圾的板车回程,车辙子也会深压地面几分,可地面并无回程车轮深压的痕迹,所以,消失的垃圾没有从地面运走——” 苏南枝恍然大悟地打断:“王爷是说此坑有地道?倒下去的垃圾会顺着地道直接滚走?此处是平地,而云深羡去了坡度较低的死人谷,垃圾倒入坑中就会顺着地道滚进山谷。” “真是妙招啊,以运送垃圾为由、掩埋场做掩护,此处偏僻无人烟,完全可以瞒天过海,那我们去查探地道,看看那消失的垃圾里有什么?” 冬末的大雨冰凉,天上惊雷滚滚,冷雨淌过苏南枝苍白的脸颊,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现出纤不堪一折的纤瘦曲段,萧沉韫将手放在她略有些高热的额前,脸色微变,直接脱下中衣披在她身上,他不悦道:“查什么?回府!” “云深羡进了死人谷,现在是查地道的绝佳良机,谁知今夜之后他们会不会把地道堵上?” 苏南枝边说边提起裙摆,刚要走下脏兮兮的大坑时,被萧沉韫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她低呼一声,杏眸微怔,呆呆地看着男人严肃冷峻的脸。 “本王倒想知道,你天生就这么犟吗?”萧沉韫将她的头摁入怀中靠着胸膛,用衣袍将她兜头盖住,便不会被淋的那般厉害。 耳边掠过风雨声,苏南枝脸又红又烫地贴在他胸前,听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浑身窜过一股酥麻电流,浑身都不自在,像是染了风寒,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一件温暖的大氅被裹在身上…… 萧沉韫低喝了声:“姜汤、伤寒药、毛巾、衣服送来!” 余晔急忙去办。 待苏南枝睁开眼,竟发现她在摄政王王府,被放在了萧沉韫寝卧的床上。 男人顺手捞起被褥将她裹住,一圈又一圈,裹得像个粽子,又将姜汤碗低在她唇边,严肃道:“喝。” “……” 关心人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就跟下军令似的。 苏南枝发着高烧,乖巧地喝了姜汤药汁,随后一颗糖被喂入嘴中,弹润樱唇擦过男人冰凉指腹,她呆滞地看向萧沉韫,诧异道:“谢谢王爷……” “咳,咳,你是破案关键人物不能生病。”萧沉韫递给她一套长袍,阔步出门,“府上无女子,并无备用衣服,你先穿本王的,让余晔送你回府。” 萧沉韫竟还有这般行事急躁的时候? 苏南枝轻笑,换上衣袍坐进马车,到苏府附近时,余晔将她隐秘带回了房中。 第二日,苏南枝足足睡到午时,才昏昏沉沉起身。 春盛担忧地送来药汁:“姑娘昨夜许是踢被子染了风寒,大公子二公子老爷也来看过你了,快喝些药汤吃点饭菜。” “叩叩叩。”响起敲门声,“枝枝可醒了?” 是云深羡的声音。 春盛连忙解释道:“云大人今晨来探望姑娘,可那会儿您病着昏睡,他是外男又不好进屋,就在门口站了站了一个上午。” 他半夜冒雨进了死人谷,大清早又来看自己? 第三十八章 争夺管家权 “咳咳,咳。羡哥哥久等了。”苏南枝披了件银色蝴蝶披风,打开房门带他去正厅。 云深羡为她沏了一杯热茶,拿出几盒糕点:“知你最爱桂花糕,我给你买了些。” “谢谢羡哥哥……” 苏南枝温婉轻笑,赞叹道,“桂花糕入口即化,还和儿时一个味道。” 云深羡犹豫几番,从袖中拿出个锦囊,还未开口耳垂便红了:“我想送你个东西。” “什么?” “我知你喜欢赏花,我便为你买了一处四合院,种满了桂树与花草。”云深羡从囊中拿出张地契,铺平展开递过去。 “咳!”吃糕点的苏南枝呛着了,连忙婉拒,“京城四合院少说也得五百两黄金,羡哥哥留着送给以后的嫂嫂吧,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地契上已经写了枝枝的名字,户部已登记入册,不管枝枝要不要这地契,四合院都在你名下了。”云深羡话语温润如春风,在苏南枝看不见的时候,目光宠溺又纵容,“我为官数载,也攒了钱,想送你一处房子还不许吗?” 苏南枝像接过烫手山芋般拿着地契,心中柔软温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搭话,叹口气:“羡哥哥这是何必……” “那里开满桂花,我命人摘来做糕点,你就有吃不完的桂花糕了。” 苏南枝黑睫微垂,覆住眼中感动。 幼时爹爹官职并不高,家中清苦,她那时最馋桂花糕了,云深羡便常年不分昼夜地抄书赚钱,只为给她买一块桂花糕。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那般清楚。 “等闲下来,我去户部把地契改成你名字——” 见她要还地契,云深羡连忙起身,温声打断她:“我府上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改日再来看枝枝。” 男人像丢盔弃甲的战士弃城而逃。 “诶!云大人对姑娘可真好啊!”春盛由衷赞扬道,“这般好男人真是不多见了,姑娘可要把握住了。”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回了房中,胸口沉闷地叹口气。 她想起昨夜前往死人谷的云深羡…… 羡哥哥,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苏南枝回了书房,将地契收入抽屉中,坐在书桌前提起毛笔,翻阅京城地图和地理书册,开始凭借记忆绘出昨夜跟踪云深羡的路线,标出他最后消失的地址,绞尽脑汁地推理死人谷的谷口处。 死人谷因地理位置特殊,内里多溶洞暗河,或许囤积兵器军火的地址就在谷内。 刚画到重要的地方,春盛急急推门而入。 “姑娘!” 苏南枝将地图收入抽屉:“怎么了?这般着急?” 春盛放下燕窝,皱眉愤愤道:”老爷不是允许二小姐和您一起管账吗?方才我回院时,亲眼看到她拿一袋金子贿赂孙斌掌柜呢,二人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离得远我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但肯定没好事!”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有婢子恭敬禀告:“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 苏南枝起身朝外走去:“前厅都有谁在?” “禀大小姐,老爷、孙管事、二小姐都在呢。” 苏南枝扯唇轻呵,这俩沆瀣一气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 刚走到正厅,便看见孙斌殷勤地给苏正斟茶,格外忠诚老实:“哥哥,你是不知道这晓筱算账多厉害,想必是随了她爹天赋。您把晓筱养在家中,自然是把她当做亲女儿来看,如今南枝也想要管账,不如让二人比试一场?” “你的意思是,谁赢了便把管家权交给谁?”苏正摸着胡子,深思熟虑道,“她们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可以管家锻炼锻炼,将来嫁出去也不至于被婆家拿捏。" 走来的苏南枝听到此话,微勾唇角:“父亲,表叔。” 苏晓筱紧随其后:“伯父、表叔、姐姐。” “你出题吧,我看着。”苏正喝茶吩咐。 孙斌成熟稳重地点头,眼中却闪过狡猾,提笔在白纸上写题:“二位侄女才学完算账,表叔也不会刁难你们,共出三道题,你们各自在白纸上写下答案,全对者既可执掌中馈。” 苏晓筱看了题目,当即笑道:“这有何难?表叔真是手下留情了。” 苏南枝坐于桌前执笔,秀眉微蹙。 二人初学完管账,而这三道题都极难极复杂,是算账中最难的部分,可却被苏晓筱说的那般简单,或许……她提前买通孙斌知道了答案……而这三道题都是针对她的。 苏晓筱在她身后出言讥讽:“诶,表姐难道不会吗?” “昨日表姐揭穿我偷遗物害我罚跪祠堂,今日这管家权,妹妹可不会让你半分。”苏晓筱揉了揉作痛的膝盖,胜券在握地悄悄道,“日后,这苏家就是我管家了!” 面对苏晓筱的怨恨与挑衅,苏南枝勾唇算题,迅速写下账目,若今日真把管家权输给作弊且愚蠢自私的苏晓筱,只怕苏家会被她和孙斌二人啃得渣都不剩! 下刻,苏晓筱还在得意洋洋地背写答案时,苏南枝准备起身交卷,苏晓筱微惊,连字迹也不顾了,鬼画符般速写完小跑两步,赶在苏南枝前面交给孙斌。 孙斌接过苏晓筱的答卷惊喜地高声道:“天哪,晓筱真是算账奇人呢,连我都要花些时间才算出的答案,晓筱竟然不到一刻钟就全部算对,按照规矩,最先交卷全对者即是管家之人。” 苏南枝微笑反驳:“晓筱在我停笔后还在速写,按理来说,我先停笔我才是最先答完题的,她只是跑得快点而已。我不仅先算完,还写了五个不同的解题方式。” 众人微惊! 苏晓筱犹如遭雷劈:“不可能!这么难的题,你能算对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写出五个解题方式!” 孙斌咽了口唾沫,心中难掩震惊地拿起苏南枝答卷,拧紧眉头许久,挑了半晌都挑不出毛病,想起先前收了苏晓筱一袋金子的事,只好硬着头皮道: “我向来行事最讲公平公正,晓筱虽然后停笔,但她跑着来,确实最先将答卷交在我手中,机会都是靠她争取的,你若跑着来先交卷,赢得人就是你。想必哥哥也不会公然偏袒枝枝吧?那岂不是伤了晓筱侄女的心?她父母泉下有知,咱们失公允也不好。” “伯父,执掌中馈的管家印章呢?”苏晓筱转头撒娇道,“您看是不是该给我啦?” 赶紧趁热打铁先把印章拿到手,免得丛生变故。 孙斌的话正戳苏正痛处,他有些为难,话在嘴里咀嚼了几番,刚要说出口…… “慢着。”一道威严男声打断苏正。 苏晓筱气的牙痒痒,连孙斌也不悦地呵斥:“哪里来的人,敢掺和苏家家事?” 回廊拐角处,萧沉韫一袭绣青竹云纹银袍,慢摇折扇阔步而来,目光如刀锋般凌厉,不悦看向孙斌,“你在斥责本王?” 第三十九章 提亲,孤男寡女 苏正连忙行礼:“老臣参见摄政王!” 众人立刻下跪。 孙斌煞白了脸,犹如大祸临头般冒冷汗:“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摄政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算给草民一万个狗胆,也不敢以下犯上!” “呵!”萧沉韫薄唇冷勾。 余晔铁青着脸上前,狠狠掌掴怒喝道:“就你也敢呵斥我们王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我、草民,草民有罪!”孙斌连忙磕头求饶。 萧沉韫缓步行至苏南枝身侧,略微勾唇,以二人才可听到的音量,平静问:“解气了没?” 苏南枝微怔。 下刻,萧沉韫浑身威严戾气令人胆寒,无情下令:“拖出去,五十大板。” 余晔拽着孙斌衣领如对畜生般,粗暴地朝外拖:“放眼整个大庆,敢呵斥我们王爷的,数不出五个人!你胆大包天,今日我便帮你泄泄胆子,看你有几条命敢对摄政王大呼小叫!” 孙斌吓的当场瘫软在地,险些晕过去,哭丧着认错:“王爷,草民嘴贱!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啊!啊!” 打板子声与他痛喊声混淆着,响彻苏府。 满堂上下惧怕又唏嘘,无人敢说情。 这是撞在萧沉韫枪口上,五十大板足以要了半条命。 苏南枝暗暗心惊。 萧沉韫俯身捡起答卷,与苏晓筱那份随意比对,淡淡道,“这题难度不小,难为两位姑娘初学算账也能答对。但以本王之见,苏家大小姐答案不仅正确,还要诚实些。” 她诚实些?那就说苏晓筱不诚实,有作弊嫌疑了? 苏晓筱脖子涨红,攥紧拳头。 “苏家大小姐解题过程符合初学算账者的逻辑,另位姑娘算题方式老辣熟练,只怕当了五年以上管家的都做不到,观其速写笔迹,倒像一看到题便毫不犹豫背诵写答案的,有意思,本王再考你们三道题。” “我……啊,民女……”苏晓筱急了,她可经不起考验。 苏南枝心中微暖,看出来萧沉韫是想给自己一个公平,当即颔首:“臣女全听王爷的。” 萧沉韫将新出的三道题公布于众。 苏晓筱汗流浃背,顶着巨大的压力,却什么也算不出。 两刻钟后,苏南枝交了答案,苏晓筱唇色苍白,用力地折断毛笔。 一个交白卷,一个全对。 萧沉韫薄唇微勾:“分明是与方才同类型的题,苏二姑娘却半道不会做,而苏大小姐亦是全对。”- “诶原来先前二小姐是作弊啊!” “要不然同类型的题为何算不出了?作弊可耻!” “太丢人了吧,果然二小姐作什么都不如大小姐!” 满堂上下隐有议论,苏晓筱脸色青白交加,气的浑身哆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没有作弊,你们不要胡说!” 还不承认?!呵…… 苏南枝温婉轻笑:“烦请王爷多考几道题,让我与表妹再比试比试。” “不不、不用了!”苏晓筱羞愧至极,咬紧后槽牙。 苏正顺手将管家印章递给苏南枝:“王爷真知灼见,那日后便枝枝管家了。” “可,可伯父!我方才也算对了!方才叫您拿印章,您就左右磨蹭总不给我,眼下您就直接就给了姐姐印章,是否太过偏袒?您这般行事,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娘?” 苏晓筱眼中蓄满泪水,带着哭腔,“我爹爹已经不在了,您把我看做亲女儿,我也把您当做亲爹爹,您怎么就把管家权只给长姐一人?” “你,是在质疑本王?”萧沉韫寒眸微沉,有些不悦,“聒噪。” 男人周身威严肃杀的气场压得苏晓筱连头也不敢抬起来,被那冰彻骨的目光一扫,当即吓得跪地:“我……我没有……民女不敢!” 苏正看着越来越陌生的侄女,心中有口气不上不下,不过枝枝取胜,摄政王也不停维护,他不知怎得,心里顺畅了许多。 可想到亡弟,他心中又难掩悲伤,感叹自己真的老了。 苏正刚要求情,苏南枝杏眸闪过狡黠,主动提出:“既然妹妹这般想管家,我也实在不好拂了你的意思,不若你做个副管家?” 苏晓筱微怔,摸不准苏南枝打得什么主意,但是副管家也是管家,她想也不想地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阿姐!” 萧沉韫冷冷道:“罢了,本王不便插手苏大人的家事,只是想不到家风严谨的苏家也会有挟恩图报的作弊之人。” 又是一句讥讽,苏晓筱险些咬破了唇,跪伏在地小声啜泣,又惧又怕,不敢还半句嘴,服服帖帖的。 萧沉韫招招手:“今日本王代表朝廷给苏大人送些珍稀药材补品,为弥补错判之事,曾主审苏大人案件的官员一一贬职或处罚了。” 补品赏赐如流水般进了苏府。 知道二人要说正事,苏南枝带着女眷回避了。 她摩挲着那方铜质鎏金管家印章,回到院子,坐在廊下的秋千上,唇角扯出一抹极浅的讥笑。 没成想,苏晓筱居然和孙斌结盟了。 有意思。 春盛问出了憋在心里的疑惑:“姑娘为何让二小姐那样的人当副管家啊?” “不怀好意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更好操控。”苏南枝悠闲拨弄手镯,“学好十年,学坏一瞬间,我不允许苏家存在耗子屎,适当放权,才会加速争强好胜的苏晓筱行差踏错。” 春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姐今日操劳了,我给您熬点银耳汤去。” 待春盛走后,苏南枝闭眼仰天,晒着温暖的阳光,忽然头顶罩下道阴影,苏南枝睁眸,看见了轻推秋千绳的萧沉韫,递给她一叠纸,淡淡道:“看看吧。” 对于萧沉韫的神出鬼没,苏南枝已习以为常,哦了声接过纸展开。 这是份极其精妙的建造图纸,是那日垃圾场地道设计图! 字迹熟悉,是云深羡的字。 “所以……地道是羡哥哥设计的?”苏南枝脑中炸开巨响。 “这是暗卫在云深羡府邸搜出的。本王命人半夜蹲点垃圾场,在兵部垃圾中搜到了兵器部件。他极有可能将兵器拆开藏于垃圾中,半夜运到垃圾场,扔进固定大坑位置,零散兵器滚入死人谷再进行组装。” “这张地道图纸,足以让他抄家流放了。” 苏南枝紧皱秀眉,咬牙道:“所以,王爷今日借送补品之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那地道太窄,机关众多毒气环绕,人若沿着地道走只怕全军覆没,若从地面挖开又会打草惊蛇。你今夜随本王带兵夜探重岭进死人谷,你推测出谷口位置没有?” 苏南枝带萧沉韫进屋,将熬夜绘制的地图给他看,用指尖画圈道:“应该是这里。届时进了谷中,再查溶洞位置,只不过乱党狡猾,在没有找出溶洞时不要打草惊蛇,否则他们转移兵器就不好抓了。” “大姑娘!喜事!天大的喜事!” 院外,春盛高兴地一路小跑:“云大人来提亲下聘了!那上百个大箱子聘礼从南街抬过来,声势浩大,街上姑娘都眼热的很!” “提亲?!”苏南枝秀眉拧成结,门外便传来另一道温润有礼的话音。 “枝、枝枝,咳,我、我可以进来吗?”云深羡紧张地磕巴道。 此处是苏南枝的闺房,若被人发现萧沉韫与她孤男寡女、紧闭房门待在里头,只怕会坏各自的清誉。 她打开衣柜用力将萧沉韫推进去,刚要合上时,萧沉韫手肘抵住门,似笑非笑地抓住她手腕:“本王,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能不能见人?”苏南枝没好气道,“劳烦王爷藏起来片刻——” 萧沉韫打断道:“那他云深羡便能与你孤男寡女待一起了?” 第四十章 贱婢挨打 “屋中,怎么有人讲话啊?”云深羡疑惑地问。 “砰!”苏南枝果断狠狠关上柜门,吃了一脸灰的萧沉韫:“……” “我方才在赶飞进屋中的苍蝇,许是有些动静,让羡哥哥听到了。”苏南枝微整衣襟,笑着开门。 “姑娘,云大人,老爷正厅有请,大公子二公子也到齐了。”春盛难掩激动地恭敬道。 苏南枝轻声叹息,静默不语地走在云深羡身后,同去正厅。 苏正抚着胡子,欣慰高兴地点头:“羡小子是有出息了,聘礼如此之多,他是把这些年的俸禄都攒进了聘礼,可见求娶枝枝的诚意。” 连一向挑刺的苏南辕也拍大腿:“我也同意!” 永远白袍胜雪的云深云深羡,惴惴不安地递上聘书,诚恳又紧张:“老师,学生想求娶枝枝。若枝枝愿意嫁给我,日后你管钱管家,我绝不厮混纳妾,我定会努力上进,给你挣个诰命夫人,我……我只愿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甚好。”苏南澈轻笑,接过聘书呈给苏正,赞道:“深羡兄的品性我知道,枝枝嫁与他,会幸福的。这桩婚事,哥哥们是一百个同意。” 云深羡是苏家养大的,知根知底,前途无量又好扶持操控,不怕苏南枝嫁过去会受苦。 苏正抚着胡子,目露赞许,虽然大家都极力同意这桩婚事,但还是要征询女儿意见的,他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柳叶眉微蹙,婉拒:“枝枝不想嫁人,还想多陪爹爹几年。” 众人微微诧异,满堂静的落针可闻。 “爹爹不需你陪,深羡就如我亲儿子那般,你嫁他,随时随地都可回家来。” 苏正锁眉劝道,“深羡德行品性俱佳,刻苦勤奋,我三十五岁才当上侍郎,可他二十四就已是兵部侍郎,等过几年他必是一部尚书,前途不可限量,如此佳婿错过就没有了。” 苏南澈有些严肃:“枝枝,平日你要怎么,哥哥们都愿意宠着你,可婚事不是儿戏。” 云深羡绯红的耳垂又是白一阵,大抵是没想到枝枝会婉拒,心底感激苏正父子为他说话,尴尬又小心翼翼地温声道:“老师,南澈兄,我等得起,等枝枝考虑好再说也不迟。” “好了,给枝枝一段时间想想。”苏南辕挡在苏南枝前面替她解围。 云深羡有些挫败失落地点头,深叹口气,攥紧被退还的聘书心中钝痛,失魂落魄地告辞:“是学生叨扰老师了,改日再来看望枝枝与兄长。” 苏南枝没答应这门婚事。 云深羡声势壮大地抬着聘礼而来,又浩浩荡荡地退回聘礼,闹得满城皆知,不少百姓指指点点看热闹。 “苏南枝进教坊司当过头牌,谁知道清白还在不在,能被状元侍郎求亲已是莫大荣耀。” “她就该撒泡尿照照,曾是官妓的烂鞋,还好意思挑挑拣拣?” 徐徐碾过石板桥的马车内,云深羡深吸口气,挑起窗帘一角,冷冷看向那说话难听之人:“割了他的舌头。” 车夫垂眸:“是。” …… 苏南枝命人关上府门,避开那些闲言碎语。 她心烦意乱地坐在书桌前,想起云深羡送她的四合院,那些如水般的聘礼。 两世云深羡都待她极好,前世更是冲进火海为救她而烧的面目全非,从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变成了浑身烧痕的怪物,被人唾骂讥讽至老。 她攥紧能定云深羡罪的地道设计图,心情复杂,为什么他会是乱党之人? 为什么! “咯吱——”衣柜从里轻轻推开。 双眼通红的苏南枝抬头,正好看见走出衣柜的萧沉韫。 “王爷还没走?” 萧沉韫递给她一方手帕:“如果你要哭,那快哭,哭完随本王去死人谷。此时正值黄昏,士兵已乔装后秘密集结在重岭了。” “……我不哭!”苏南枝将他手帕扔在地上,咬牙道,“头次见到像王爷这样安慰人的。” “不哭了,那就走?”萧沉韫薄唇微勾,“重岭潮湿多雨,这雨衣穿好,不要拖本王后腿。” 苏南枝将塞来的雨衣披上,便察觉腰肢被人一揽,从窗户飞了出去,正准备喝水的她:“……下次王爷要飞之前,能否提前告知一声?” “知道了。”山风凌厉,萧沉韫将她头胡乱地按入怀中。 而此时…… 苏府。 苏晓筱掂了掂手中的备用管家印章,吃过晚饭随意散步,便碰到廊下做针线活儿的春盛,得意笑笑:“春盛,你家姑娘呢?” 春盛福身行礼:“二姑娘来的不巧,我家主子用了晚膳刚睡下。” 苏晓筱意味深长地轻笑,苏南枝不在,想起算账输给苏南枝的事,牙痒地挑刺:“旁人见我都是跪下行礼,你却只福个身?” 府中通常见礼就是福身,跪礼是犯错谢恩才用的大礼。 春盛咬牙,不想给苏南枝添麻烦,只得跪下:“我错了——” “啪!”地声,苏晓筱抬手甩了春盛一巴掌,不悦地打断,“一个奴婢也敢在主子面前自称我?看来你没把我当成主子啊!”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春盛却半声不吭地低头:“婢子知错了,请二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啪!”苏晓筱又狠狠打了她一巴掌,顺畅地轻笑:“是贱婢!” 春盛身躯微颤,嘴角淌出丝鲜血,被打的头晕眼花,她不能反抗,不能给自家姑娘节外生枝,眼中噙泪忍辱道:“贱婢记住了。” 苏晓筱冷笑,她不能拿苏南枝怎么样,还不能把气出在贱婢身上吗? 她愉悦地举起管家印章:“我贵为副管家,可得好好管教你,免得你丢了我姐姐的脸!我打你,你没有怨气吧?不会同姐姐告状吧?” 春盛屈辱服软:“贱、贱婢没有怨气。” 苏晓筱忽然看向那灭了灯的房中,不若趁着苏南枝熟睡溜进屋中毁了她主管家印章?她没有印章行事必定被掣肘,届时府上就只有自己有备用管家印章。 半夜,苏晓筱给春盛下了迷烟,蹑手蹑脚进屋,发现苏南枝根本没在屋里!她连忙飞鸽传书告知萧瑜,正当刚要离开时—— 霍地!四面八方涌来的火把瞬间照亮屋中! 春盛脸上红肿未消,她举着火把,目光冰冷,做事已隐有苏南枝的果决狠厉风格:“方才我正要睡觉,发现有人朝屋中吹迷烟,便假意昏睡,随后立刻去寻二公子与大公子来捉贼,未曾想,二姑娘就是这贼!” “二姑娘又是下迷烟,又是偷摸进我家姑娘屋,究竟想做什么?”春盛一边质问,一边朝寝卧走去,刚掀开被子打算扶人起身时,却发现被中只藏了枕头,她暗叫糟糕,“姑娘……不见了……” “呵!我先前看见姐姐院中溜出去个人,担忧阿姐安危才来这边看看,未曾想竟是阿姐溜了出去,白天阿姐拒婚云大人,半夜溜跑不会与人幽会偷情去了吧?”苏晓筱倒打一耙,不慌不忙地讥讽。 第四十一章 生死一线,你先跑 “什么叫溜?”苏南澈系着披风,很是不悦,“傍晚时子珊公主派人请枝枝到宫中夜宿,二人一向交好,许是想说些闺中密友的体己话吧。表妹不该这般恶意揣测!” 苏晓筱玉手攥拳,怒气被压在心底:“大哥不会在帮阿姐遮掩吗?我这就去禀告伯父!” “难道我还敢拿公主殿下编排谎话?”苏南澈素日最为温润,此时罕见地已有怒意,“你去找爹爹告状,我也会将你放迷烟之事如实禀告。” “事关枝枝名声,苏晓筱,倘若你敢把今夜之事拿出去嚼舌根,我不会放过你!”苏南辕打着哈欠,目光锐利,“我劝你安分守己。” “你、你们!” 苏晓筱气结,捂着被气炸的胸口跺脚,双眼赤红死死盯着二人,砰地声推门离开,心中泛起无边怒恨,等有朝一日她当了九王妃,定要让他们匍匐在脚边讨好她! 春盛松了口气,紧张担忧地问:“傍晚,我亲眼看见小姐关门灭灯,我特意守在廊下做针线活,等到夜深才去睡,期间小姐并未出过门,也没见有人闯进去,她是被掳走了还是自己跑出去了?” 苏南澈作为大理寺卿,精通判案,环视四周:“并无打斗挣扎痕迹,衣柜内沾了鞋印,曾藏了人,可能枝枝是自愿被带走的。先派人密不做声地四处寻找,千万不可外泄此事,否者夜不归宿,枝枝名声全毁了。” 苏南辕恨铁不成钢道:“若她真是自愿半夜出府,我非得打她手板!” …… 重峦叠嶂、荒无人烟的重岭。 拿着夜明珠的苏南枝猝不及防打了个寒蝉。 苏南枝带队,萧沉韫跟在她身侧,谨慎地朝前走去,重岭地势复杂,极易迷路,为了不打草惊蛇,又选在夜晚行动,山内视线也不好,走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山谷入口。 八面环山,处处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峻岭,何处来坡度较低的死人谷? 苏南枝累的额前布着热汗,脚下被一荆棘绊住,朝前跌去,幸好被萧沉韫扶住。 她有气无力地叹道:“据当地人和书中所说,死人谷确实在重岭深处,可我们走了半夜都没寻到,我怀疑这谷口另有蹊跷。” 萧沉韫沉吟:“本王……背你?” 余晔惊的瞪大眼睛,怀疑耳朵听错了? 连苏南枝也微怔:“王爷……要背我?” “咳,你听错了,本王什么也没说。”萧沉韫朝前走去。 “王爷小心!那是迷障毒雾!”苏南枝看着前方飘忽的白雾,连忙拉住他,从袖中拿出个药囊,捂住萧沉韫的口鼻。 所有人立刻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药囊捂住口鼻。 女子皓腕上的淡淡体香与药囊味混淆,吸入肺中,萧沉韫有些恍惚,立刻也用袖中药囊捂住她的口鼻:“平日冰雪聪明,这会儿倒是蠢起来了,你不给自己捂,给本王捂什么?” 萧沉韫握住鼻尖上拿药袋的玉手,放回苏南枝鼻尖上:“从周边环境来看,此处不该有毒障,这是人为做出的毒雾,下毒者一定想在此处隐藏什么。牵紧本王。” 苏南枝脸颊滚烫,轻轻抓住萧沉韫的袖子,却不想,被他反手牵住指尖,脸颊现出红晕,好在身处浓白迷雾并不会被人看见。 众人走出毒雾,也是八面环山,根本没有山谷! 苏南枝观察四周环境,看向不远处。 只见两座直插云霄的山壁,像是被巨斧劈开般,中间留着条缝隙,大片大片月光从那边漏过来,不少石壁已被磨光滑,石涧长满青苔,而地上却干燥踏出印痕,证明此处长年累月有人行走。 “苏南枝,别乱跑。”萧沉韫追上去。 苏南枝走入极窄的山壁缝隙中,擦亮火折子照路,半刻钟后,身后之人连忙抓住她的手肘,脚边泥土松动滚入崖底发出闷响。 他们来到了一处断崖,断崖下是巨大的山谷。 银白月光静谧笼罩着山谷,隐约可见谷内苍翠林海,山风浮动时,花香沁人心脾,一条小溪自南向北蜿蜒贯穿山谷,这般美丽景色,哪里是死人谷?怕是乱党吓唬别人勿进才取的恶名。 “搭绳下崖进谷。”萧沉韫下令。 余晔立刻带人行动。 绳子垂入谷底,萧沉韫左手搂住苏南枝,右手抓着麻绳下飞,就在二人即将落地时—— “咻!咻咻!”利箭如密密麻麻的雨水射来! “有杀手!”萧沉韫拔剑斩断利箭,将苏南枝推到大树后,“藏好。” “保护摄政王!”余晔怒吼,连忙带人厮杀。 脚边尽是飞嵌入地的利箭,苏南枝拿出匕首护身,深吸口气压住心慌。 无数杀手从四面八方涌入,与萧沉韫的人厮杀。 看来,藏匿兵器的溶洞就在附近了! 苏南枝折断茂密草木挡住脸,小心翼翼探头观察四周,分析地形推测溶洞位置,就在此时,一柄长剑朝她砍来! 苏南枝连忙后退,转动匕首机关发射银针,那明晃晃的大刀离头顶只有咫尺时,一把利剑从杀手后背贯穿前腹,鲜血溅在绣花鞋上,萧沉韫面色冷厉,眼中布满骇人杀气,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周边的杀手越来越多,数不胜数的黑衣人将他们围住。 眼前尽是刀光血影。 萧沉韫杀人不眨眼,多数是一刀封喉后继续斩杀下个刺客,他冰凉的大掌牵紧苏南枝朝前飞,甩掉了不少追杀。 可山谷毕竟是乱党老巢,驻守了不少杀手,才刚甩掉一波,又前仆后继地来了一波。 一股鲜血从萧沉韫湿漉漉的衣袖,流到苏南枝手心,她话音微抖:“王爷,你受伤了?” “跑!”萧沉韫额前青筋乍起,将她朝身后树林狠狠推去,冷声低吼,“你先跑!” 苏南枝趔趄一步,连跌带爬地站起,红着眼跑入密林。 她待在萧沉韫身边,又不能帮他杀人,就是个累赘。 密林月光稀薄,视野极差。 苏南枝心惊胆战地摸黑逃跑,接连摔了好几跤,裙摆尽是污泥,没多久,身后传来余晔撕心裂肺地低吼:“王爷!!!” 萧沉韫出事了? 她脚下一顿,浑身僵硬,转过头看去。 第四十二章 厮杀,活阎王 密林尽头,朦胧夜色中男人步履虚晃后单膝跪地,将剑狠狠插入土中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苏南枝拿起匕首便冲了过去,连跌带摔地扑在那人肩上,大片大片的血淌过指缝,她双手发抖去探男人微弱的鼻息,慌乱地语无伦次:“萧、萧沉韫起来!你你你不是能以一敌万吗?” 男人身高体壮,她娇瘦力小,连扶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人扶起来,她急出颤音:“你、你别、别吓我!我现在带你回去找御医——” “咳。”有人拍了拍她肩膀,“有没有可能,你认错人了?” 萧沉韫手执淌血的长剑,站在无边月色里,居高临下地看她,寒眸晦暗深邃,薄唇勾起极淡的笑意,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扯过她染血的手,用手帕为她简单擦拭,喉结微动。 这双纤细玉手好看极了,欺霜赛雪细腻柔滑,可见从小娇生惯养,可就是这双手将他从河底救出、推翻苏家冤案、绘出重岭地图…… 苏南枝比他预期的要精彩很多。 “我方才也将此人错认成王爷,他身形实在与王爷太像了!唉,虚惊一场,让苏大小姐着急,实在对不住。”余晔有些抱歉。 苏南枝确实着急,若萧沉韫死了,就没人能帮她对付萧瑜,二来,萧沉韫于苏家有恩,她不希望他死,仅此而已。 “后面又有大批杀手追来了,真他娘的阴魂不撒!”余晔看向密密麻麻的人影,双手攥紧剑柄,铿锵有力道,“王爷快走!属下断后!” “活着,回来。”萧沉韫目光沉重,“给你升官。” 余晔警惕地防守四周,趁火打劫道:“那属下还要涨三十两俸禄,嘿嘿。” “那就活着滚回王府!”萧沉韫拥住苏南枝逃入密林。 身后传来混乱的刀枪剑戟声。 苏南枝暗暗祈祷,余晔能平安归来…… 穿越密林后,竟还有无数杀手如天罗地网般落下。 “真捅到乱党老巢了。”萧沉韫攥紧苏南枝略有冷汗的手,目光冷凝,拔剑出鞘。 若是他一人,就算这里围的严丝合缝,他亦能全身而退,可带着不会武功的苏南枝,他,没有把握。 苏南枝深知萧沉韫向来会权衡利弊、独善其身,事关生死,一个权柄滔天的摄政王,没必要为了一个普通女子丢掉性命,他于社稷重若泰山,而她只是轻若鸿毛之人…… 正当苏南枝笃定萧沉韫会弃她而去时,男人冰凉的大掌裹紧她的手,顺势将她圈入怀中护住,低声轻问:“怕吗?” 苏南枝微怔,目光惊诧,无数愧疚涌上心头:“我会连累你的,要不,王爷先走。我知你一人定能全身而退。” “别怕。” 黑衣人杀过来,萧沉韫足尖点过树梢,飞身退入视线极差的密林,他感受到怀中女子在微微发抖,罕见地放柔了语气:“别怕。本王会带你平安回家。” 萧沉韫向来重诺,苏南枝莫名心安了些。 远处。 山峰上黑袍蒙面的萧瑜隐于暗夜中,站在树后,目光冷血阴鸷,细细摩挲着手中的弓箭,他慢条斯理地给利箭淬了剧毒,冷笑着搭弓上箭,瞄准数里外的萧沉韫,蓄满力量后腾地放弦,“咻——” 毒箭划破夜风,以雷霆之势狠狠射去。 而萧沉韫正与杀手混战,刚听见箭声,便将苏南枝扑倒在地。 这箭,没中。 萧瑜变换方向,神色嗜杀地微眯眼睛,第二箭射出,却是对准苏南枝的。 他料定,萧沉韫会救苏南枝,只要他为苏南枝分神,那必定自顾不暇。 “苏南枝!” 萧沉韫将冲来的杀手一剑封喉,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斩断暗箭时,杀手趁其不备砍下大刀,另几支毒箭朝他齐齐射来,萧沉韫躲避不及—— 一支锋利的毒箭狠狠射穿他的肩膀,响起利剑贯穿肉体的噗嗤声,鲜血四溅,溅到苏南枝惨白的脸上,还带着温热,可萧沉韫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拔出箭。 “有意思。”作壁上观的萧瑜冷笑,犹豫了下,接着将每支箭都射向苏南枝。 苏南枝不是习武之人,自然没有躲箭的敏捷。 萧沉韫分神救她,难免自顾不暇,身上受了好几处伤,逐渐变黑的血顺着衣袖淌下,苏南枝花容失色:“箭有毒!” 眼看萧沉韫行动变慢,有些吃不消时,萧瑜勾唇,心情愉悦地搭上最后一根箭,势在必得地射向苏南枝—— 却不想! 有一白衣胜雪的男子冲入视野,飞身替苏南枝挡了这箭! 是云深羡! 那一箭正射中云深羡腿部! 萧沉韫寒眸涌出无边杀气,目光冷怒阴沉,他攥紧剑柄的手青筋乍起,顺势将苏南枝推给云深羡,冰冷至极地命令:“带她逃出山谷,本王减你一半罪名。本王要去杀了山壁上放暗箭之人。” 苏南枝蹙眉,担忧地看向他。 萧沉韫衣袍被寒风吹的翻卷作响,剑上淌着杀手的鲜血,他如地狱阎王般一步步朝山壁走去,神色冰冷可怖,寒眸斥满狠厉杀意,气场强大令人胆寒,足尖如鬼魅般点过山石树木,飞上山峰处,跳跃在怪石嶙峋的山壁上,剑直前方逃窜的黑衣蒙面人。 萧瑜从未想过,萧沉韫会这么快追上来,他到底是低估了这位战神的轻功,心中警铃大作,连忙丢弓弃箭逃走,可身后萧沉韫狠决凌厉的剑招迅猛袭来,根本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他终于明白,萧沉韫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名号,从来不是白叫的。 这是萧瑜首次与萧沉韫对决。 萧沉韫往剑中灌入内力,以雷霆之势狠狠击杀萧瑜,萧瑜狼狈地躲开,二人刀剑相接乒乓作响,萧瑜的剑被震断成两截,背部被砍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可见森森白骨。 萧瑜吃痛慢了三分,萧沉韫便把剑刃横在了他脖子上,右手去扯萧瑜蒙面的黑布—— 萧瑜心中恐惧,要暴露了! 第四十三章 暗恋,卑微牺牲 千钧一发间,他心腹洛城誓死挡在前面,带人围住萧沉韫,这才让萧瑜心有余悸成功躲开。 萧瑜忽然勾唇,低声命令:“杀了那女子。” 洛城得令,杀手从天而降朝苏南枝袭去。 “卑鄙无耻,利用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掣肘本王。”萧沉韫冷笑,“可惜你错了,杀你比救她更重要。杀你利于千秋万代。” 他飞身追去,完全打乱萧瑜的算盘。 萧瑜慌了,无数杀手挡在前面,却全部不是他的对手,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萧沉韫俊脸溅了血,目光如千年寒冰会将人封冻般,无情狠厉,恐惧如暗夜无边的阴影般笼罩着所有人。 杀手们怕的腿发软。 萧瑜很后悔,他不该亲自截杀萧沉韫。 山底。 众多杀手从四边涌来,洛城持刀怒吼:“云深羡,你别忘了你是谁的人!摄政王已知你是乱臣,你救了这女人那你就得死,杀了她!” 云深羡温润如玉的脸上,头次现出杀意,他紧锁眉宇,拔剑,将女子护在身后,面对上百杀手,深叹口气,一腔孤勇掷地有声道:“杀她,先杀我,我豁出这身命,亦不会让你们伤她分毫!” 苏南枝有些震惊。 为什么云深羡是乱党之人,亦如前世冲进滔天火海般舍生忘死地救她? 待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云深羡略带歉意地握住她肩膀飞走:“冒犯了,枝枝。” “山壁缝隙是死人谷的谷口,穿过密林前面的荒野,便是深不见底的断崖,断崖上有木桥,木桥往北走两公里便能出谷,但现在不是乱党正常出谷时间,木桥那端,乱党会放出喂养的猛虎挡路。” 云深羡一路护她飞过荒野,因为对地形足够了解,躲过不少追杀,二人来到断崖边。 断崖深不见底,缭绕着冷雾,崖下传来激荡拍崖的澎湃水声,应是条大河。 对面是宽广的森林,断崖距那端大概百米,苏南枝却没看到过去的木桥时,云深羡跑到崖边,操作了一番,两端响起轰隆隆的机关声。 一道两米宽的长桥,从冷雾中升起。 “枝枝,踩准我的步子跑过去。”云深羡上桥,担忧地扶住她,“此桥机关重重,若行差踏错一步,便会引来万箭齐发。” 二人刚走到桥中央。 便听见身后追来的洛城大喝:“砍桥!” 长桥随着杀手砍桥动作而不断晃动,桥面轰然断开一截! 两声巨响后,木桥崖边的牵引断了,桥身急速分裂落入悬崖! 苏南枝紧紧抓住剧烈晃动的两边铁链,失重般猛然下坠! 垂坠的断桥左摇右晃,砰地巨响撞在崖璧上!苏南枝被巨大冲击力震的呕出一口血,却震惊地瞪大眼睛,看向雾中的崖璧,璧上有个三米高的洞口。 会不会是……囤积兵器的溶洞? 来不及细想,木桥再次猛/撞崖璧,震得苏南枝五脏六腑钝痛,她死死抓紧铁链的手磨出血痕,指甲撞裂,唇角溢出血丝! 然而至始至终,那抹白袍从未放开她的手。 云深羡左手抓着木桥铁链,右手死死攥住苏南枝手腕,目测了下离地面的高度,他拼尽全力将苏南枝抛了上去,而他耗尽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朝崖下滑落。 见此,崖边的洛城赶尽杀绝地下令:“放箭!” 苏南枝大声惊喊:“云深羡!” “咻——”毒箭射进苏南枝后背,她闷哼一声,狼狈地摔在地面上,朝崖边爬去,看向冷雾环绕的悬崖,急急大吼,“云深羡?你怎么样了?” 崖下没有一点回声。 云深羡死了? 苏南枝眼眶猩红,浑身发颤。 如密雨般的毒箭再次袭来,一抹白袍忽然飞出崖底直接扑倒了她身上,替她挡箭,男人抹掉溢出唇角的血,不敢迟疑地扶起她,跑进森林。 崖边,洛城冷血无情地嘲笑:“云深羡就是个蠢货,自己的命被主上捏在手里,还想着救别人。” “罢了,那边猛虎挡路,二人没死在崖底,也必定被野兽连皮带骨地吞入腹中,撤兵去帮主上围杀萧沉韫!” 灰蒙蒙的天光,笼罩着晨雾四起的森林。 云深羡扶着苏南枝前行,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而四周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树枝草叶上滴着尚带余温的鲜血。 苏南枝将心提至嗓子眼上,刚朝远处看去,正与一只壮硕巨大的老虎四目相对。 恶虎松了口水四流的尖牙,嘴中鲜血淋漓的鸡落在地上,微眯眼睛,兽爪蓄力呈冲刺状,发出沉闷警告的吼声,随后,二十几只成年猛虎聚集而来,望着这主动送上来的美食。 苏南枝转动匕首,悄无声息地将银针对准老虎的眼睛,低声道:“云深羡,用野草擦掉伤口血迹,他们嗅觉灵敏会顺着血腥找来。我们悄悄分开跑,两个人存活的几率大点。” 云深羡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目光缱绻溢满深情,眷恋地深深看她一眼。 苏南枝谨慎道:“一、二、三,跑!” 二人分开逃命! 刚跑十几米,却听到身后云深羡大喊:“枝枝!你记得往北跑才能出谷!我走了,下辈子再见啦——” 身后传来搏斗声。 苏南枝浑身震颤地回头,只见云深羡提剑狠狠割伤本就中箭的腿部,鲜血汩汩而下,血腥味散开时虎群如失控般,更为亢奋,全部朝他追去,他故意大声告别也是为了引走虎群,甚至,他朝拼了命地朝南跑—— 唯一出谷的方向,在北。 他每朝南面多跑一布,便离谷口远了一步。 他拼了命般将猛虎全部引去南面,不过是为苏南枝争取更多的逃命时间。 苏南枝心情复杂,泪水扑簌而下,她肩胛中了一支毒箭,黑血已干涸,体内毒素在四处游走,脸色苍白地朝北边跑。 就在她不断朝前北跑时,身后有一黑袍蒙面人从树上摔落下来,虚弱地杵着长剑逃,他也看到了苏南枝。 二人四目相对。 这双眼睛,格外熟悉。 即使他黑袍蒙面,苏南枝还是认出来,他是萧瑜!方才放暗箭被萧沉韫追杀的人! 前世萧瑜便有篡位造反的心思,他是下等宫女与皇帝一夜情生的皇子,无母族势力,只能暗中培养羽翼,此刻出现在老巢的他,才是乱党背后真正的主子! 萧瑜比苏南枝想得还要复杂,还难以扳倒。 仇家狭路相逢,苏南枝悄无声抓住袖中匕首。 萧瑜犹豫地攥紧剑柄,看着同样中毒受伤命悬一线的苏南枝。 第四十四章 报官?我就是官 他沉默半晌,并不打算杀苏南枝,转身便踩着轻功趔趔趄趄地飞走。 萧瑜一来,此处便没了老虎声响,想来是他下令将猛虎关了起来,便于他逃命撤兵。 苏南枝松口气,转身走回森林,她要去找云深羡。 刚走几步,便听见大批人马的脚步声,她躲进草丛中,看见洛城捂着受伤的胳膊跟来,汇报道:“从荒野那边放了迷烟,甩掉了萧沉韫追兵,他今夜并未带多少人马,像是忙着寻人,撤兵了。” 萧瑜虚弱点头,被洛城急忙扶走。 苏南枝赶紧朝南边跑去,森林中混淆着血腥味,她眼睛发涩,心情沉重,吸了吸泛酸的鼻尖,隐约看到草丛中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她连忙捂住口鼻,有些作呕,颤颤巍巍地捡起混着白衫的肉。 应是猛虎咬掉云深羡的肉。 她吓得跌坐在地,又连摔带爬地站起身,腿软的站不住,朝森林南面尽头走去。 只见崖边,被咬掉小腿肉的云深羡白衣染血,浑身伤痕累累,他拿着淌血的银剑,奄奄一息坐在地上,许是想站起身,可他清瘦的身子连撑几次地,都跌了下去,他狼狈地靠在石头边吹着山风。 “云深羡!云深羡——”一道急出颤音的声音响起。 一听这么清灵的话音,他便唇角勾起笑意,肯定是枝枝来了。 可他笑意怔住,有些局促狼狈:“枝枝,回去……别、别靠近我……我是活、活不成了……” 苏南枝疾步跑去,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云深羡血肉翻卷,小腿、脚踝被啃噬的只剩骨头,连手指也掉了几只,露着几根扯断的经脉,唯有这张满是书卷气、雅俊至极的脸完好,脖间大片鲜血流入衣领。 苏南枝掉着眼泪,将他扶起来:“云深羡,我带你回家。” “不、不必了啊…我活、活不成了……” 他这一身伤要么不治而亡,要么回去坐牢被斩首,要么被萧瑜灭口。 许是觉得生离死别的氛围过于沉重,他气若游丝,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笑着调侃:“可爱的枝枝,你、你怎么不叫我羡哥哥了?” 苏南枝声泪俱下,两世啊,两世云深羡都为她身受重伤。 她泪眼模糊,扶着他走在乱草丛生的林中,更咽道:“你为何会是乱党?” 气氛仿佛凝固。 云深羡舌尖泛苦,他拧紧眉宇,本想解释什么,到最后,却化为一句极其无奈的叹息,他沉默不语。 偏生他什么都不说,若他解释,说不定苏南枝就信了。 苏南枝知道现在并不是追问的时候,云深羡不想说的,她一定都会查出来! 体内剧毒发作,苏南枝忍着五脏六腑的绞痛,拼尽全力,将云深羡扶出了死人谷,扶到了重岭时,浑身止不住地轻颤,嘴角溢出黑色血丝。 她咬紧皓齿,背着失血过多昏死的云深羡,终是人力有穷尽,再也坚持不住,一阵头晕眼花,嘴唇呕出一口黑血,朝地上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乱石上,脑中嗡鸣作响,现出一团浓雾,闪出与上次在沁雪院出现的男人身影。 那男人若隐若现,根本看不清长相。 为什么,他又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了…… 待她去细看,男人与迷雾消失的一干二净! 苏南枝觑出一条细缝的杏眸无力闭上,隐有感到有人慌乱地抱起她,不停地唤她,很是啰嗦,十分聒噪。 “苏南枝,你醒醒,醒醒,别睡!” “你不是爱钱吗?你睁开眼,本王给你黄金百两。” “你不是想学武功傍身吗?本王教你,只要你睁开眼,就把毕生所学全教你!” 可萧沉韫怀中轻若羽毛的纤瘦女子,再无回应。 他深吸口气,压住心中那股子莫名的烦躁与不安,拿过下属递来的干净外袍遮住苏南枝面容与身子,小心翼翼放在怀中,骑上烈马一路疾驰回王府。 他踹开房门,将人轻放在床上后,立刻去了别院狠狠踹门,夺门而入,那被踹开的门猛地反弹在墙上,砰砰作响。 还没睡醒的神医洛云崖吓得掀开被子,连鞋都没穿跳下床,大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拆我门呢!” “住在本王府上好吃好喝半年了,滚去救人!”萧沉韫拽住他领子,拖去了主院。 “……你放开老子,不知道的以为你强抢民男呢。”洛云崖扯回衣领,看向床榻上唇色发紫的苏南枝,瞬间瞪大眼睛,来了兴趣,“她这是中了诡异又少见的西域秘毒,太棒了,我又有研究对象了。” “她不是你研毒的对象,本王让你救她。”萧沉韫剑眉紧锁。 “好好好,救!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谁忍心让她毒发身亡啊!”洛云崖把脉,打着哈欠慵懒道,“我可是一代神医,必定把她救活。你放心,我也不讹你,你给我十两黄金做医治费即可。” “滚。” “咳。”洛云崖被他骂的噤了声,提笔写药单递给仆从抓药,看向萧沉韫亦有箭伤的肩膀,啧啧道,“百毒不侵的体质就是好,这样吧,我不要你的诊金,你脱了衣服让我研究研究伤口,为何你就百毒不侵呢?” 萧沉韫寒眸微沉,冷冷看向要来扒他肩膀看伤口的洛云崖。 洛云崖随机应变地顺手挠头,讪笑道:“罢了罢了,我给你拿点上药,你自个儿抹抹。从小到大就没见你受过伤,你多会明哲保身的人啊,这定是英雄救美受的伤!话说,你是不是对那女子有意思啊?要不我替云姨帮你把把关?” 云姨指的是萧沉韫生母太妃颜云,洛云崖生母是圣医谷谷主,与萧沉韫母亲是至交好友,故而,萧沉韫和洛云崖从小一起长大,成年后洛云崖云游四海学医,学医归来天天被催婚,他为了躲清静,躲萧沉韫府里一住就是半年。 “不必。”萧沉韫指向门外被抬进来的云深羡,“还有一个,你得救。” 洛云崖看着那密密麻麻处理起来极为复杂的伤者,有点想跑路,但若他不救,这世间就没人能救,最终,他咬牙道:“给我抬进来,真烦!现在才辰时一刻,老子瞌睡还没睡醒啊啊啊!” 紧接着,门外有一步伐踉跄的人走进王府,浑身是血的余晔倒在洛云崖脚边。 “排队!”洛云崖用脚踹开那双扒拉他袍摆的血手,骂娘的心都有了。 …… 苏府。 苏南澈与苏南辕相继告假,没去早朝,为了找夜不归宿的苏南枝整宿没合眼,二位兄长顶着乌青的黑眼圈,不顾困乏疲惫,急的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带人快翻遍了京城也没找见小妹。 此事他们断然不敢让大病初愈的苏正知道。 “大哥……我们要不,悄悄给哪位官员塞个红包,让他切不可声张,报官找人吧……”苏南辕心焦气躁,在院中走来走去。 苏南澈罕见地生气怼道:“报官?报哪门子官!我就是官,专管各类案件的大理寺卿。” “啊我急糊涂了!”苏南辕拍着后脑勺,急的跳脚,“那你倒调些衙役找人啊!我虽是护军参领,可手里守城门的兵不能调来私用。” “你以为我没调衙役找人?京城几个县的衙役早调去找了!”苏南澈又急又气,饶是素来理智温润的他,也心乱如麻。 第四十五章 你怕不能娶到媳妇 苏南澈想到了什么,连忙回屋展开笔墨,写了一封书信,递给随侍:“交给子珊公主,就说……微臣求她帮忙,日后定有重谢。” “大哥是想让公主假装对外宣称,南枝宿在了她宫殿中?确实是保全名声的妙计。”苏南辕百爪挠心般长叹。 又是两日过去! 整整两天!苏南枝都没有回来! 是夜,摄政王王府。 主院寝卧房门紧闭,溢出几丝药味。 床榻上盖着衾被的女子俏脸惨白如纸,光洁的额前布了晶莹热汗,她梦见自己跌落断崖摔得粉身碎骨,吓得病中惊坐起,面色惊惧,美眸直直瞪着前方—— 屏风后挑灯夜读的萧沉韫,披着狐裘大氅,指腹刚划开一页书时,便听到了动静,书从虎口滑落在地,当即起身阔步走去:“你醒了?” 苏南枝虚弱地点点头,本就冷白的皮肤更为苍白,病态娇弱,不堪一折的细腰微靠着床桓,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纤细皓腕从空荡荡白袖的伸出,将散落脸边的几缕碎发缓缓勾到耳后,掩唇轻咳:“咳、咳咳。” 萧沉韫眸色微紧。 窗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已近深冬,后天便是除夕了,屋内落针可闻,苏南枝听着冬雪压枝低的簌簌声,虚弱地看向点了灯笼的院落,银装素裹玉树琼枝,连心也被这飞雪冷的平静了几分。 萧沉韫看向女子绝美的侧脸,有些恍惚:“伤口好些了?” 苏南枝肩胛骨处隐约作痛,却平静淡笑:“好多了,多谢王爷在死人谷舍命相救。” “舍命倒是谈不上……”萧沉韫藏住眼中愧疚与自责,目光黯淡,“本王,并未把你平安带回家,很,抱歉。” “可我也活下来了啊,王爷又救了臣女一命,臣女该如何报答呢?”苏南枝唇色惨白,玩笑道,“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昏迷前王爷说要将毕生所学的武功教给我,不知此话可还算数?” 萧沉韫眸中阴郁散去:“那你当称本王一声师父?” “师父,咳、咳……”苏南枝虚弱一笑:“师父好……” “你当真是把能伸能屈这词诠释的淋漓尽致。”萧沉韫见她还能贫嘴卖乖,稍微放心了些,“你昏迷这两日,你兄长为找你,都快把京城翻的底朝天了。” “两天?”苏南枝吓得掀被下床,却因过于虚弱,掀被子的手都颤巍巍的。 萧沉韫按住被角,皱眉:“外面风雪交加,你身受重伤半夜回府,你父兄会怎么想?” 苏南枝有些惶恐:“那我父兄定是急坏了,父亲大病初愈,我就让他这般担忧,我良心不安,很是不孝。” “放心吧,你兄长为保你名声,已让萧子珊对外宣称这两日你住在公主府,你父亲并不知道你失踪。那日你重伤,只有王府医师能治,才将你留在此处。” 萧沉韫将婢子温好的大药碗,抵在苏南枝唇边:“明日本王差人秘密送你回府,喝药吧。” 她皱紧眉头,抗拒地推开那极苦的药:“王爷喂药都是将这么大碗苦药抵在别人唇边?好像谁能把这么大碗苦药一饮而尽似的。” “本王从不给人喂药,能递碗就不错了,男人都是一饮而尽。”萧沉韫微勾唇,“你一个不怕死的人,怕药苦?哦本王忘了,你是女子。” 萧沉韫拿来汤勺,颇为不习惯地一勺勺喂她,“掺糖会减弱药性,将就着吧。” 药掺了大量黄连苦参,苦不堪言,药汁润上舌尖便令人反胃,苏南枝硬着头皮喝完,萧沉韫连忙将甜枣喂给她吃。 苏南枝喝完药便昏昏欲睡,看着静立床边的男人,犹豫道:“王爷……不睡?” “本王倒是不困,常年挑灯到天亮习惯了。” “啊,这样啊……”苏南枝耳垂红烫,攥紧被角,“可是,我困了诶,您看是否该出去了?” 这是他的府邸寝卧,面对下逐客令的苏南枝,萧沉韫握拳低咳掩饰尴尬,慌不择路地后退两步,出门还被绊了一跤:“实属抱歉,本王又忘了你是女子,现在就出去。” 苏南枝微惊:“原来王爷是把我当做了弟兄?” 洛云崖在雪地里支起红泥小火炉温酒,连连惊叹:“她长了那张绝色脸蛋,你竟把天下第一美人当做男人,你这辈子要是娶上媳妇,我手背煎鱼跟你姓!哦也对,你身边从来没有女子,连只母猫都不曾养过,难怪你这般心盲眼瞎。” “本王让余晔给你收拾包袱,明日就滚回圣医谷吧。”萧沉韫阔步踩过积雪,“你就该配个毒药,把你那聒噪的嘴给毒成哑巴。” 洛云崖赶忙喝口热酒,防备地捂住嘴。 …… 第二日。晨。 苏南枝被王府婢子扶上马车。 萧子珊已对外宣称她这几日住在公主府,那就必走正门,才不被人议论。若偷摸回家,反倒惹人猜忌。 洛云崖从圆栱门急忙追来,掀开车帘,对苏南枝爽朗笑言:“这位病美人,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某人还不付诊金,当然啦你也不必付我诊金,我嘛,我也不是很缺那十两黄金,我且问你,你婚配了吗?年龄几何?” 苏南枝看着面容过分清秀也过分聒噪的男人,温茶淡笑:“我回府后会差人把十两黄金给公子送来。” 听到有钱,洛云崖笑的嘴都快裂了:“一言为定啊!当然啦我也不是那贪财的人,只不过美人有心付诊金,我就却之不恭喽。” “是的呢,公子一看就不贪财呢。” 饶是宫廷御医外诊,治病也不过百两银子,他一来就十两黄金!不过毕竟救自己一命,生命无价,十两黄金便十两吧,当洛云崖还试图攀谈几句,苏南枝礼貌微笑,砰地关上车门。 “……”洛云崖摸摸险些被砸到的鼻尖,颇为疑惑,“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余晔想起洛云崖今晨威胁自己不给钱就不给药的事情,呵呵地笑了。 马车徐徐出发。 苏南枝却蹙了眉,思虑怎么和兄长解释这两日的事。 到了苏府,苏南枝举止优雅缓慢地下车。 她肩胛骨重伤,断桥撞崖璧时还受了内伤,加上余毒未清,走几步便累的厉害,额前冒了冷汗,刚进府便撞上要出门的春盛。 “姑、姑娘!”神色憔悴的春盛,激动到无以复加,眼中涌上热泪,险些哭出声:“您、您回来了啊……” 苏南枝笑着替她擦泪:“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触及她红肿略有指印的脸颊时,苏南枝心蓦地一沉:“脸,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啊,就是摔得——”春盛连忙避开两步,却被苏南枝沉声打断,“撒谎!谁打的?大哥二哥父亲不会打你,府上其他丫鬟断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所以,是苏晓筱?” 春盛到底是瞒不住,连忙解释:“那日是婢子做错了事,二姑娘罚我也是应该的。” “我的人,轮不到她打。”苏南枝隐有冷怒。 第四十六章 本王送你十里嫁妆 苏南枝盛怒异常,恨不得把苏晓筱扒皮拆骨。 苏晓筱心中早有盘算,远远的往府门走,嘴里还喊着:“姐姐你瞒着家里两日不归,是不是会情郎,舍不得回来了?” “妹妹都担心死了……” 话刚说完,只听一声脆响。 “啪!” 原是苏南枝抬起未受伤的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你你打我!苏南枝!你发什么疯!!” 苏晓筱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失声尖叫,抬手便要反击—— 苏南枝眼疾手快扣住她手腕,用力将关节往反方面掰,轻笑:“你出言不逊,胡编乱造,怕是魇住了。你说我瞒着家里夜不归宿?子珊公主早就派人同爹爹说过我留宿公主府,你难道不知?” “作为长姐,妹妹言行不端,我自当管教,岂容你污了苏家女眷的名声。” “疼!你放开手啊!疼啊!”苏晓筱关节剧痛,胳膊仿佛要断了,低吼道,“知道又如何?!谁知道公主有没有帮你掩盖行踪!” “你既知真相,还胡言乱语,是想诋毁我名声?”苏南枝冷脸呵斥。 “子珊公主乃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当的得起天下女子的表率,你满口秽语,可有想过说这话的罪名?” 苏南枝这一顿操作,惊得苏府门口的众人一愣一愣,只见她盈盈一拜,礼仪周到,体态优美,端的是大家贵女,名门之风。 “诸位,我家妹妹喝了几口酒,胡言乱语,让你们见笑了。苏家蒙受皇恩,才有今日。我虽心疼妹子,却不能纵容她犯错。” “春盛,掌掴!” “得罪了,二姑娘。”春盛紧皱眉头,不敢拖姑娘后腿,重重打了苏晓筱一巴掌。 “啪!”的一声! 苏晓筱耳朵轰鸣,眼中有金星闪过,只听耳边响着苏南枝幽幽的声音:“晓筱,你可知错?” 苏晓筱一脸戾气:“苏南枝,我要杀了你!” “春盛,继续打。”苏南枝冷喝一声。 春盛也来了气势,一连几个巴掌,声声清脆,惊得四周的人直抽冷气。 苏南枝见苏晓筱并未服软,一脸沉痛惋惜:“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把她惯坏了,快拖下去,让她禁闭一个月冷静下。” 春盛马上给几个婆子使眼色,苏晓筱恼羞成怒想要撕打苏南枝,还没近身便被婆子押住双臂堵嘴带走了。 众人唏嘘。 “这苏家二姑娘就跟个疯婆娘似的。” “同出苏家,她竟没学到嫡长女半点风范!” 苏南枝眸光平静,樱唇缓勾,进府道:“小春盛可解气了?” 春盛眼眶又涌上泪意:“谢谢姑娘……” 一听苏南枝回来了,苏南辕火冒三丈地去祠堂找戒尺,他这次定要狠狠收拾小妹。一米的戒尺太厚太长,小妹手掌细嫩容易被打伤,选来选去,拿了根手掌大小的冲到院中:“苏南枝!给我滚过来!” 苏南枝猛怔,气势瞬间矮半截:“二、二哥……” “你你你气死我了,我与大哥日夜不眠地找了你两天!”一见到她,面容憔悴的苏南辕当即扔了戒尺,急急围着她转了四五圈,“让老子看看,有没有磕着碰着?” 一袭仙鹤白袍的苏南澈急步而来,两日没合眼,素来干净清爽的他也长了胡茬,温润的脸上罕见现出薄怒:“进屋中说话。” 苏南枝见兄长如此关心她,鼻尖微酸,乖乖进屋。 屋内,只有兄妹三人。 “公主府还是我给你找的借口,说吧,这两日去哪里了?”苏南澈目光锐利。 苏南枝绞尽脑汁地想理由,苏南澈似能看穿她所有小把戏般,紧蹙眉头:“你忘了大哥是大理寺卿?判案无数,识破上万个犯人的谎,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实在编不出来,就说实话吧。” 苏南枝垂眸,大哥太了解她了,不像二哥那么好糊弄。 但她不能说实话,不能将家人卷进万般凶险的案件里,正当她要接话时,门外有人替她解围了: “咳,这两日她与本王在一起。” 命人抬来大箱小箱赏赐的萧沉韫,看向病榻女子,心中闪过一丝连他也没察觉到的心疼。 苏南枝为帮他查案身受重伤,若他不站出来解释两句,就太没担当了,况且苏家知道此案,会有泄露案情的风险。 苏南枝微怔,没想到他会来。 众人纷纷行礼。 苏南辕心直口快:“不知王爷此言何意?我清清白白未出阁的小妹,怎么就和您夜不归宿地待了两日?还请您给个解释。” 萧沉韫看向那楚楚可怜的病中美人,喉结微动: “本王捕杀乱党时,杀手潜入苏府掳走苏家大小姐为人质,本王一路杀到重岭,她与本王困于死人谷两日,今晨才返回京中。” 这说辞,苏南澈二人倒是信的,毕竟他们从未见过苏南枝与摄政王有过交际,而堂堂摄政王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弱女子撒谎。 苏南澈拱手作揖:“小妹与您孤男寡女待了两夜,冒昧请问摄政王,日后她要怎么嫁人?她名声又当怎么办?您是男人自然不在意,可她尚未出阁。” “本王……” 萧沉韫总不能为保苏南枝名声而娶她吧,深思熟虑地许诺:“本王,定为苏家大小姐寻一门极好的婚事,还可为她出十里嫁妆。” 满屋寂静。 这解决办法倒是不错,毕竟摄政王权倾天下,寻门好亲事并不难,还出十里红妆为陪嫁,更是阔绰至极,两位哥哥并无异议。 苏南枝黛眉紧皱,极为疲倦地叹息。 苏南辕连忙心疼道:“我们捧着手心十多年的枝枝,向来娇生惯养,不知困在死人谷那鬼地方受了多少苦,二哥这就给你去熬汤补补,我们出去,让她好好休息。” 三人先行离开时,苏南枝深深看了眼萧沉韫。 而萧沉韫正儿八经地出门后,又从窗户翻了进去。 苏南枝差点忘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连忙拿起纸笔,画出那日她随断桥掉落悬崖看到的洞口,若不出所料,这洞必定是溶洞入口。 窗边隐有声响,苏南枝抬头便看到了萧沉韫,可……总觉得还有别人路过。 萧沉韫拿起那张画纸,方才苏南枝看他一眼,便知道她有事要说。 “这是?” “这是藏兵器的溶洞入口,藏于浓雾中的崖璧上,位置十分隐蔽,若事败,退可从谷口撤,进可从木桥往北出,最重要的是,往下是河,可将所有兵器走水路运出!” 苏南枝有气无力地写下洞口地址,“死人谷占地极为宽广,经过那夜乱党定会有所动作。” 萧沉韫勾唇,笑意极具危险侵略性,如王者睥睨蝼蚁般冷冷道:“想必乱党还不知道你画出了溶洞地址,本王马上集结兵马,直捣老巢,届时你可就是功臣了,苏南枝。” “咳,功臣倒是谈不上,咳咳。” “本王会把你的功劳写进折子禀告陛下,等着封赏吧。”萧沉韫见她咳的厉害,替她倒了杯热水,“本王替你寻门好婚事,喜欢哪家青年才俊,不要客气,本王帮你做媒。” 第四十七章 在笑,目光却如刀 有他做媒,哪家公子哥敢不应? 苏南枝哑然失笑,热水润喉:“王爷许下的婚事与十里嫁妆,我无福消受,等兄长娶了嫂嫂,我也不好意思给他们添麻烦,届时自立门户经商,或者劳烦王爷引荐尼姑庵当个尼姑也不错,总之,我不会嫁人。” 前世她惨遭心上人背叛杀害,害得苏家满门惨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情爱之事抵触极了,甚至很厌恶。 萧沉韫蹙眉追问:“为何?” 苏南枝素手摆弄窗前的樱粉铃兰花,随意淡笑:“成婚会限制自由,我不想整日惶恐纠结男人爱不爱我,更不想困在深宅大院中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更不愿余生只围着孩子夫君转。” 或许她本就是风雪中的腊梅,而绝非暖帐里卖弄风情的菟丝花。 原来她根本不想嫁人,才不在乎名声地为钱做教坊司头牌。 “嗯……本王还有事,你照顾好自己。” 萧沉韫连他也没发现他有些失落,推开窗,风雪刮进来,纵身一跃走了。 苏南枝关好窗时,总觉得有人在观察她。 她眸光微沉,泰然自若地将溶洞图纸收入密匣,小心谨慎地藏在衣柜底部后,疲惫上床熄了灯,装作沉沉睡去。 屋内烧着的银丝炭很足,发出细微噼里啪啦声。 门外的人见苏南枝睡得很熟,便踮起脚尖走进门内,翻找衣柜底部拿走密匣,见苏南枝并未察觉,她隐秘退去,一路避开人赶去九王府。 王府内,洛城刚给萧瑜上完伤药,后背那道伤险些要了他的命,连着昏迷几日才醒来。 萧瑜脸色惨白,却丝毫不减俊朗,苍白修长的指尖系好扣子,气色不好怕引人怀疑,便披了绯色云纹大氅,松垮垮地拢在清瘦的身子上,看向略有些狼狈的苏晓筱:“二姑娘,有何事?” 苏晓筱被婆子抓去禁足时路过苏南枝窗外,竟无意看到她在神神秘秘地画地图,便偷跑出祠堂。她好恨苏南枝,恨苏家所有人都偏袒苏南枝,她必须找个新靠山,比如九王…… “王爷让我监视苏南枝,我时刻都不敢放松,方才偷瞧绘了张地图,很是可疑,许是她与人厮混幽会的地点。”苏晓筱将密匣呈上,柔弱无骨似的朝萧瑜靠近,讨好卖乖,“我与她很不同,我一向洁身自好、安分守己。” 见她拉踩苏南枝,萧瑜目光变冷,推开她蹭来的软腰:“站直和本王说话。” “二姑娘腰站不稳,末将替你找个医师看看?”洛城蹙眉。 苏晓筱脸红的快滴出血,退后两步。 萧瑜攥着上锁的密匣,心中万分警惕,死人谷占地宽广,难道是苏南枝画出了溶洞地图?她怎么可能发现! 他手法娴熟地解开复杂的密匣,里头有两张折叠规整的纸,微眯眼睛,目露杀意,霍地站起身打开,却又柔和了目光。 第一张纸写了《琵琶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纸末写着瑜字。这是暗恋他的情诗。 而另张纸,则是苏南枝还没送出的密信,写着:既然摄政王与臣女皆未画出地图找到溶洞,那明夜再探死人谷? 萧瑜勾唇,苏南枝果然没画出地图,那萧沉韫不可能找到溶洞! 苏晓筱瞪大眼睛:“我明明见到她偷绘地图的!” 洛城冷言讥讽:“苏二姑娘为见咱们王爷,真是什么慌都能扯啊,故弄玄虚说是地图,其实是首情诗,我家王爷时间宝贵,烦请二姑娘不要无理取闹。” 被戳穿的苏晓筱万分羞愧,她偷看苏南枝画地图后,确实想以此为由来找萧瑜。 萧瑜厌恶道:“送苏二姑娘出府。” 苏晓筱却急红眼,幽怨道:“王爷……” “出去吧!难不成要我撵?”洛城拦住还想纠缠的她。 苏晓筱被萧瑜的冷漠伤了心,哭着走出王府。 而萧瑜将古诗耐心细致地叠好,放入书房抽屉中。 一时间,萧瑜有些看不透苏南枝的心思。 若说她发现是自己陷害苏正,那她又怎会写下情诗? 可若她心悦自己,为何会看着苏家倒戈萧沉韫? 全天下,除洛城以外,没人知道他才是乱党背后真正的主上,或许苏南枝是无意被萧沉韫卷入乱党案子,而并非敌对他。 看出萧瑜心中所想,洛城清醒又谨慎地开口:“属下觉得,苏南枝没有那么简单。” “她确实不简单,从小熟读地理医术,算是大庆最精通地理之人,才会被摄政王带入乱党案。”萧瑜看着情诗勾唇。 “……属下的意思是,苏南枝在故意伪装。” 洛城斟酌地小声道,“王爷为招揽苏家,在苏南枝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或许您对她有几分您都没发现的情意,而正是这几分情意,您觉得她温柔无害,但她当头牌、反杀玉兰,夜探死人谷、勾搭摄政王,怎么看也不简单。” 萧瑜攥紧那方纸,目光逐渐寒沉。 他在苏南枝身上花了四五年心思,深知她温柔乖巧,不像洛城所说,可她近来做的事,倒真让萧瑜要重新审视苏南枝了。 …… 苏晓筱心痛如绞地回了苏府。 她不仅想攀上萧瑜做九王妃,她还爱上了萧瑜,她还没来得及同他说几句话,就被送走,被苏家打击被萧瑜冷漠对待,愤懑之际,又碰到了苏南枝。 廊下披着大氅的苏南枝,捏碎掌中落雪,语气冰冷,警告擦肩而过之人: “我看在已故伯父的面子上,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安分守己。” 否则,她会毫不手软地除了苏晓筱。 苏晓筱对上那双冰冷如雪的美眸,莫名心生忌惮,此处没有别人,她肆无忌惮地发泄怒骂:“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你画地图,故意装睡,把密匣中地图换成诗,让我拿去九王面前出丑!你今日一直在算计我!你这个毒妇贱人!” “你与九王眉来眼去,我就算准了你不安分!在窗外偷看我画图,你以为我毫无察觉?”苏南枝杏眸斥满肃杀,冰凉玉指忽然钳住苏晓筱的下巴,寒声冷笑:“你还好意思提偷密匣之事,帮外人监视我,你很能耐对吗?” 第四十八章 战袍染血手捧鲜花 那日萧瑜来苏府,又扶苏晓筱又喊表妹,而苏晓筱一脸春意含羞带怯,她便知道,二人有事,毕竟萧瑜从来不会在没利用价值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苏晓筱心中生出密密麻麻的恐惧,脸上血色渐失,她从未见过这般骇人气场的苏南枝! 苏南枝狠狠扯住她头发,将她头按入栽种睡莲的水缸中,声音温柔,目光冷如冰窖:“表妹,好自为之,不要拿命开玩笑,我并非心慈手软之人。” 冬日的冰水刺骨渗人,苏晓筱口鼻皆是污泥,浑身冻得瑟瑟发抖,温柔至极的语气,却说出寒刀利刃的杀意,她吓得呆如木鸡,心里充满恐惧,几乎窒息地抓住水缸边沿,不敢还手。 见她如此胆小,苏南枝寒笑讽刺:“也就这点本事了。” 她蓦地松手,苏晓筱哗地抬头,湿漉漉地站在原地,乌发眉梢滴答落水,狼狈发抖。 苏南枝笑意浅淡,美眸却覆寒寒刀,平静优雅地拿出丝绢轻擦沾水的手,带着春盛转身离去。 春盛唏嘘开口:“您今日让我跟踪偷密匣的二姑娘,没成想她进了九王府诶,她光想攀高枝,可她无父无母无靠山无权势,皇室又怎么可能让她当九王妃呢?” 苏南枝轻嗤一声:“连小春盛也看得明白,偏她鬼迷心窍。出生不好那就努力走正道变强,利欲熏心丢了底线不会有好下场。” 苏南枝修剪栀子叶的手微顿,今日也算是她为萧沉韫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夜她与萧瑜狭路相逢,便猜出他才是乱党真正的幕后主使。 她故意让苏晓筱传递假消息,一是给攀高枝的苏晓筱捣乱,二是故意伪造密信,让萧瑜以为萧沉韫并未找到溶洞地址,便会放松警惕,给萧沉韫创造趁虚而入的良机,打他个措手不及。 至于情诗嘛,苏南枝想让萧瑜误会她还喜欢他,放低对她的戒心,日后才更好暗地里对付萧瑜,这便是她的一箭三雕。 苏南枝将地图放在灯盏上,烧成灰烬,扔到了雪地里,立于窗前看着漫天大雪,掐算着萧沉韫进攻溶洞的时间。 当夜。 死人谷的战火烧红了京城半边天。 还在书房想着如何转移乱党据点的萧瑜,听闻此事,生生被气的呕出了一口鲜血,他气的浑身发颤,拔剑将案桌、书架全部砍成碎木,咬紧的牙缝间全是血丝,后背深长的伤口也因大动作崩裂开,鲜血浸红衣襟。 地上跪了一排浑身发抖、不停磕头的下属。 他心中郁结,睚眦欲裂,将素日的温润表相撕碎成渣,险些气死过去,面目狰狞至极地将他们踹翻在地,咆哮道:“迅速销毁一切线索,决不能让萧沉韫查到本王身上!若查到半分,本王杀你们全家!!” 洛城带着其余人连滚带爬地逃出书房。 乱党是萧瑜呕心沥血建的势力,打算争储所用,现在被萧沉韫端了老巢,被悉数剿灭,这无异于掐碎他的喉管、要了他命! 他发疯发狂地砸东西,直到书房内全是碎渣木屑、墙上皆是砍痕,后背的血流不止,才狼狈无力摔倒在地,猩红着眼像要吃人肉喝人血,一字一句快咬碎牙那般狠狠道:“本王必须杀了萧、沉、韫……” 恨入骨髓,他气的又吐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京城没人知道重岭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士兵与乱党的尸体堆成山,一具一具抬出,而缴获与追回的国库兵器一车车拉回皇城,阵仗之大,连夜惊醒了宫中的皇帝萧睦。 萧睦推开温软香嫩的爱妃,从龙床暖帐中急急起身,披着龙袍边走边穿,召见了在殿外等候多时的兵部尚书、京兆尹、大将军等十几个武官,威严命令:“随朕去城门看看。” 天刚麻麻亮,瑞雪纷飞,城门戒备森严,萧睦带着大臣立于城墙,皱纹深长的双眼紧盯前方。 而辗转难眠的苏南枝也终是披上狐裘大氅,带上春盛出府提前去城门外等萧沉韫归来,她……想知道萧沉韫是否受伤? 乱党一直是国之毒瘤,不少百姓听闻此事,也纷纷激动观望。 灰色晨雾中,军队班师回朝,众人沸腾喝彩。 只见如长龙的军队前方,红鬃烈马上的萧沉韫黑金麒麟铠甲,腰佩长剑,气宇轩昂,勒着缰绳缓慢而来,他脖间染着大片干涸的血迹,十分触目惊心,袖袍还在滴血…… 苏南枝心一紧。 路过她时,居高临下的萧沉韫停了马,眼里划过诧异,蹙眉道:“苏南枝?深更半夜,你一弱女子出城?是怕采花大盗不敢抓你?” 苏南枝从腰后拿出一支玫粉铃兰花,大方递给他:“我也参与了肃清乱党一案,自然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才在这里等王爷,铃兰花语是庆祝胜利,送你。” “结果,自然是胜,将死人谷杀了个底朝天。”萧沉韫从无败绩,勾唇接过粉色铃兰,看着大雪中的窈窕女子,他语气罕见地柔和,“伤还没好,雪天冷,回去歇着吧。” “嗯……”苏南枝有些仓促地将发丝勾到耳后,看向他脖间鲜血,“那王爷脖子是……” 萧沉韫将衣领竖高挡住,平静道:“没什么,死人的血。” “嗯。”苏南枝悬着的心放下,“我有个不情之请,王爷能否让我去见云深羡一面?” 萧沉韫摘下令牌扔给她:“自然。” “多谢王爷。那臣女先回府了。”苏南枝恭敬转身,退出他的视线。 余晔却担忧叹气:“王爷,您脖子明明受了暗器的伤,还说是死人的血,我们和陛下讲一声,先回去治伤吧。” “不必。” 萧沉韫一身威严凛凛的染血铠甲,掌中却护着朵娇滴滴的玫粉兰花,众臣见这场面十分诡异。 “这是哪家姑娘送摄政王的花?能让摄政王这般护着,难不成是心上人?”萧睦微眯眼睛,虽是在笑,眼中却冷沉持重,笑意并未达眼底。 “陛下说笑了。玫粉铃兰极为少见,全草可入药,从死人谷摘的,打算带给御医院研究一二。”萧沉韫将花小心收入袖中。 “哈哈哈……”萧睦放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也是随口一问,难为皇弟还解释一番!说吧,你立下肃清乱党大功,要何赏赐?不若朕赐你一桩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 “臣弟还未遇到心仪女子,不愿成婚,这份赏赐留着日后再找皇兄讨。”萧沉韫蹙眉婉拒,递上提前写好的折子,“此案全部过程已详记入册,请陛下审阅。” “你做事朕向来放心。”萧睦翻开折子,指着出现最多的名字问,“苏家嫡长女,苏南枝,竟如此有能耐,被摄政王多次表彰,不会那花儿就是她送的吧?” 第四十九章 南枝县主,摸头杀 萧沉韫蹙眉,沉默不语。 萧睦倒是并未深究,看折子的神情逐渐凝重:“乱党老巢竟敢安在京郊,可见其狼子野心!私囤兵器八万件,数量骇人,若非你及时肃清围剿,必定引发时局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众臣亦是听的心惊担颤。 八万件兵器,若真事发,京城必定血流成河。 萧沉韫拱手谏言:“陛下放心。乱党头目周易李尚兄弟已被斩首,余下乱党也悉数剿灭。” 萧睦又道:“你折子中写,苏南枝潜伏教坊司助你抓捕李崇,舍生忘死夜探重岭推理死人谷位置,还曾九死一生找到溶洞?” “苏家大姑娘极其通晓地理医术,提前发现溶洞地址,微臣才能赶在乱党逃窜之前,将余孽悉数抓获,及早追回国库兵器。”萧沉韫毫不犹豫地将苏南枝功绩抬高,甚至高于他,“若非有她在,肃清乱党不会这般顺利。” “你们也看看她的功劳!”萧睦将折子随手扔给身后众大臣:“倒是奇女子,朕倒要见见她是什么样的人。” 萧沉韫唇角勾起极小弧度:“余晔,将人给陛下带来。” 余晔点头应是。 苏南枝根本没走,此处人流汇聚、摩肩接踵,她本想着等人群散去些再离开时,余晔便满脸笑意朝她恭敬行礼:“苏大姑娘,陛下看了王爷写的折子,召你面圣。” 余晔这般恭敬行礼,还是头次。 苏南枝隐有诧异,心中却明白,平静坦然随余晔去了城墙之上。 前世她对这位皇帝并无多少印象,只知道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无数人面圣都万分紧张,众臣原以为苏南枝一闺中女子,头次见天子更会露怯惶恐。 却不想城楼之下,那雪色狐裘的窈窕女子,走上寒风乍起的台阶,在细雪纷飞里缓步而来,仙姿玉貌倾城绝色,气质清冷如高岭之花,她举止大气端庄,从容行礼,声线好听沉稳:“臣女苏南枝,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古稀之年的老丞相左清微怔,难掩震惊,这般巾帼风姿的绝色佳人,让他想起另一女子…… 连萧睦亦是眼中闪过错愕,看苏南枝那张脸良久,才回过神:“免礼。” 萧沉韫紧皱眉宇,下意识将苏南枝挡在身后。 这位陛下的眼神,就像通过她在怀念某个人…… 苏南枝不动声色谢恩起身。 萧睦冷冷道:“三十年前,京城也有一个极为精通地理的奇女子,你与她很像。” 白发苍苍的左清,官袍中的手微微发颤:“连陛下也觉得她像智贤先皇后吗?她走来时,老臣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智贤皇后。” 尘封许久的智贤皇后名号响起,群臣稍有异动。 苏南枝心跳如鼓,她听过这个女子。 萧睦当上太子那年,娶左清丞相嫡女为太子妃,这位太子妃博学多识,曾随太子治理旱涝天灾、建学堂兴农桑,多次提出女子也可入朝为官,却在边疆战争中为萧睦挡刀而亡,死时才二十六岁,潦草结束了绚烂而本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 后来萧睦登基,追封她为智贤皇后。 三十年过去,众人渐渐忘记这位奇女子,连后来入朝为官的苏正等大臣也没见过其真容。 萧睦看着与智贤皇后容貌相似的苏南枝,情绪复杂:“苏南枝,你协助摄政王肃清乱党,立下奇功,要什么赏赐?” 苏南枝表现的大气沉稳:“臣女身为大庆子民,协助朝廷铲除贼子义不容辞,不敢要赏赐。” “像,说话也像……” 帝王轻叹,皱纹深长的双眼掠过深沉惦念,饶是三十年过去,再想起她时,心脏仍如被尖刀碾过,只一瞬,他迅速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成睥睨天下的威严帝王,神色冷峻: “肃清乱党的功绩,不亚于平定边疆。朕向来奖罚分明,身为女子能有这般胆识才智实属不易,朕便封你为县主,赏良田千亩、金银百箱,择日划封地,赐县主府。” 众臣难掩震惊! 大庆共有五位县主,都是亲王之女继承封号,而宋佳月郡主则是靠父母为国捐躯换来的封赐,六人虽吃俸禄却没封地。只有苏南枝这县主,实打实靠自己功绩封的! 自古至今,皇帝喜爱的公主才有封地,郡主县主想要封地难于登天。苏南枝虽只是县主,可她有封地,实权上比郡主要多八分。 可众臣转念一想,她参与肃清乱党、剿除国之毒瘤!这有封地的县主,实至名归! “臣女叩谢陛下浩荡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南枝唇角微勾,平静冷定行礼。 萧睦睥睨着她,冷视和智贤皇后容貌性情都极相似的苏南枝,心想,若是先皇后在世,必定会赏识她。 “回宫!”萧睦威严冷傲转身。 众人跪地恭送。 待群臣离去,萧沉韫将苏南枝扶起来:“你身上有伤,不宜久跪。” 苏南枝又朝萧沉韫郑重行大礼:“多谢王爷故意抬高我的功劳,又在折子中多次表彰,若非王爷推波助澜,我怎能当上县主。” “你父亲受乱党构陷,你无奈做了教坊司头牌,为此案身受重伤、名誉受损,县主是当之无愧。”萧沉韫再次将她扶起,轻笑,“你少有这般言辞郑重,本王倒有些不习惯了。” “总之是多谢,多谢王爷。” 苏南枝从未想过萧沉韫会这般为她筹谋,感动的难以言表。 萧沉韫顺势坐在城墙之上,看向苏南枝极美的侧脸,“原以为你只是普通女子,却没想,你一步步打破了本王对你的偏见。你大可不必这般感动,不管男女,本王绝不委屈功臣。” 苏南枝心生暖意,终于明白萧沉韫为什么受世人爱戴众臣敬仰了。 大雪飘扬,男人大长腿搭于城墙,衣袂翻卷,清潇俊朗洒脱不羁。 东边大亮,清晨的朝阳倾泻万丈天光,风雪染湿苏南枝的青丝,萧沉韫站起身,替她带上大氅兜帽,顺手摸摸她的头:“南枝县主,抽个空,本王教你武功。” 摸摸头的动作,苏南枝雪腮微红。 萧沉韫忽然蹙紧剑眉不可思议道:“苏南枝,你脸为何这般红?可是病了?染了风寒?” 第五十章 爱意灼烈且怂 “我、我、我……” 萧沉韫面色凝重地摸她额头:“倒也没发高热。” 可苏南枝脸颊更红了,如吃醉酒那般。 “本王带你去御医,你脸红的那般厉害,定是病了。”萧沉韫严肃地抓起她袖子往前走,却被苏南枝推开了。 她咬唇跺脚,急忙道:“我、我我先去看云深羡,明日找你学武,先先、先走一步。” “病了要记得看医师。”萧沉韫蹙眉交代。 “噗!”余晔忍笑忍得差点憋死,谨慎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县主害羞了?” 萧沉韫凝视落荒而逃的倩影:“她为何害羞?” “方才,呃,方才您又是摸头又是抓袖子,呃您又长的这般招女人喜欢,或许女子都会害羞。” 萧沉韫心跳如鼓,敛眸沉声道:“咳,回王府。” …… 苏南枝也不知刚才为何匆匆逃走。 她急急喘口气压住慌乱情绪,与春盛走去京兆尹。 沿途,不少人在议论早晨之事。 三五挑担小贩新奇道:“诶听说了吧,苏家大姑娘封为县主了!” 有一珠围翠绕的妇人笑言:“她还有封地呢,听说上门提亲的人快踏破苏家门槛了!” 扫街婆子喜滋滋道:“真给咱们女人长脸!!原来她在教坊司当头牌是协助摄政王查案啊,多能干!” 男摊贩激动鼓掌感慨:“这般巾帼风姿的绝色佳人太难见了!” “对啊对啊!”几个过路人附和。 春盛满面得意,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对苏南枝的佩服油然而生,她何其有幸,能够跟着这样绚烂出色的主子! 听到不绝于耳的赞扬,苏南枝却十分淡定。 二人行至京兆府,拿出令牌进大牢。 狱卒将她带进最为森严的特等牢房:“云深羡赶紧滚出来,贵人来看你了。” 身受重伤的云深羡尚在昏睡,刚要睁眼时,狱卒便闯进去,狠狠踹他两脚:“起来别装死!要死也是断头台上死——” “住手!” 苏南枝高声厉喝,箭步上前甩了狱卒两巴掌。 “啪!”耳光响亮。 狱卒吓得连忙跪地:“不知属下做错了什么,请贵人息怒。” “若有下次我定不轻饶,将你虐待犯人的事禀告王爷。” 苏南枝眸中冷光毕露,温柔扶起被踹翻在地的云深羡,拿出丝绢为他擦去嘴角血丝:“云深羡,伤怎么样了?” “枝枝,你、你不该来这腌臜之地……” 云深羡薄唇干涸起皮,俊脸灰白,身子本就清瘦如今更是瘦骨嶙峋,脊背虚弱地抵靠在墙角,在看到苏南枝那刻,沉闷如死潭的双眼升起光亮。 那是将死之人,眼中最后的光。 苏南枝接过春盛递来的温水,一勺勺喂云深羡:“喝些水润润喉,上次那神医不是为你治病了吗?怎么半点不见好?” “咳,咳咳。”云深羡刚要说话,便是阵疼入肺腑的咳嗽,他扯出抹温润浅笑,轻轻讲,“我并未喝药。” “你为何不喝药!”苏南枝鼻尖酸的厉害,“我不信你会自愿加入乱党,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苦衷。” 云深羡嗫嚅唇角,拧紧眉宇后轻声叹息,避而不答转移话题,音线轻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卑微到尘埃里,忐忑请求:“枝枝……你能不能再……再喊我一声羡哥哥啊?若是不能,那就算啦……” 苏南枝忆起前世云深羡冲入火海为救她而被烧的面目全非,又想起此生坠落悬崖也绝不放开她的手,引开虎群被啃食撕咬,桩桩件件,那样不是为她九死一生? “羡哥哥。”苏南枝眼眶微红。 云深羡唇角溢出一丝黑血,虚弱地笑着,温柔极了,看她的目光犹如春风暖阳,双眸皆是快漫出来的宠溺,轻声道: “我这一生命不好……自幼无父母无家族倚靠,儿时乞讨为生被欺辱践踏,所幸被苏家收养于百善堂,读书习武、科举当状元做官。我本身很愚笨,并非像世人说的神童过目不忘,别人看一遍我要读十遍,没有大儒授课,捡别人丢弃的一摞摞书苦读,买不起油灯只能凿壁借光。” “你可知,我为何读书,为何要拼死考状元?” 苏南枝静静听他讲述,心酸摇头。 “是,因为你。” 云深羡指尖微蜷发颤,深深吸气缓解紧张,可他还是有些怂,笑意漾开:“其实我,一直喜欢枝枝,很喜欢很喜欢。可围绕在枝枝身边的,都是出生极好的世家公子,我这种草芥蝼蚁,若不努力考取功名,又怎配站到你眼前?” 苏南枝心中激起千层浪:“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 “可我从未把你当做妹妹。” 云深羡目光万般缱绻温柔,深深看她,许是要死了,胆子也比平时大了不少,强忍剧痛扶墙呕出一口血,狼狈擦去唇角血渍,“枝枝你……你不知道我多想娶你。我无父无母,这些年省吃俭用,给你攒了万两白银做彩礼,却总觉得不够。我不想委屈你半分,想让全天下女子都羡慕你,我日日攒彩礼,又害怕哪日别人先拿着彩礼去你家下聘……” 所以,这些年云深羡永远朴素简单,原以为他是节俭,却不想他在为她攒彩礼啊……苏南枝险些落下泪。 云深羡颤巍巍地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一张凭据,牵强轻笑,舌尖泛苦:“现在我把彩礼,送给枝枝当嫁妆,我知你对我无意,遗憾的是我死的太早,日后不能当你娘家人给你撑腰,也不知道怎样的男子,才有幸被枝枝喜欢,总之,不会是我了。” 苏南枝更咽道:“你、你究竟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好不好?” 第五十一章 还他一个公平 避而不答的云深羡指尖颤栗,将钥匙和凭据放入她手中:“这是我在钱庄存了万两白银的凭据,已吩咐亲信将钱划到你名下,这是我在京城府邸的钥匙,府邸旁边我买了一处庄园,咳,咳咳…” 说到最后,云深羡面色微变,喉咙处源源不断涌上腥甜,舌尖全是血,他怕死状会吓到枝枝,奄奄一息地局促道:“枝枝,你、你先走,我…我有点困了…” 苏南枝心揪着疼,还未说话时—— 云深羡大口大口呕出黑血,紧皱眉宇倒下去,难受痛苦到浑身颤抖,眼睛一点点闭上,他疲惫至极地睁着扎,还想多看枝枝一眼,他听到苏南枝急声大喊:“医师!来人啊!!” 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染血薄唇动了动,再也没力气讲出那句我爱你。 我爱你。 我曾无数次在心中练习怎么对你讲出这三个字。 好遗憾,你一次都没听到…… 苏南枝蹲下急急为他擦血,他的侧脸轻轻挨着苏南枝手背,再也没了呼吸。 丝绢从手中滑落,苏南枝跌坐在地。 她急的几次都没能捡起丝绢,泪水无声落下,指尖颤抖覆上那双清润如玉的星眸,替他合了眼。 身后萧沉韫带着洛云崖疾步跑来。 洛云崖懵了,冲去查看情况,有些难以置信:“先前救他时,并未发现他中毒,可现在来看,他临死前半年就中了一种极其隐秘难以察觉的毒。需要定时定量吃解药才不会毒发,他是超过时限没吃解药,毒发身亡的,想必一直被人用毒威胁。” 苏南枝泪水无声落下。 她早就猜到云深羡有苦衷,原来是被人以毒要挟! 萧沉韫心一紧,拍了拍右肩:“这里……借给你靠。” 苏南枝吧嗒掉泪,攥住钥匙推开萧沉韫:“我要去云深羡的府邸看看。” “本王陪你……” “不必了!”苏南枝眼眶泪水打转,摔牢门而出,脑中迅速整理思路。 中毒的云深羡帮乱党偷运国库兵器,而萧瑜是真正的乱党主使,他,极有可能是被萧瑜下毒威胁。 苏南枝目光冷冽,抢走余晔拴在京兆尹门口的马,策马朝云府赶去。 身后萧沉韫追来。 苏南枝推开云府大门,却是愣在原地,又红了眼。 她从未来过云深羡府邸。 只见偌大的庭院种满她最爱的各色铃兰,长廊爬满紫色藤萝,花园小径种满四季常开的繁花,她知道他最喜欢竹,可却为她种满了花。 他这一份暗恋可真是苦啊。 他把对她的爱,藏在心底数年都不曾宣之于口,却又默默做了这么多。 苏南枝笑他傻,又笑自己愚笨,两世都没能看出他的心意,他明知道自己对他无意,还为她舍生忘死。 她红着眼翻找云深羡生前留下的东西,找了整整一个下午,却毫无收获。 萧沉韫知她心底不好受,便安静地陪她找,忽然道:“云深羡府邸外还有处庄园。” 苏南枝跑出去几十步,便看到一片偌大的桂花树林,暗香清冽沁人心脾,云深羡记得她爱吃桂花糕,就在府邸外种下无边无际的桂树。 最大的桂树旁,有小块土被翻过,苏南枝蹲下将土刨开,指甲缝全是潮湿的雪泥,萧沉韫握住她的手拿开,他亲自刨土,摸到一个上锁的箱子,用剑撬开,便看到箱内杂七杂八的旧物件。 木簪、小册子、厚厚的一摞书信。 泛黄的书信上标着序号,一共九十封,拆开第一封,上面写着: 今天枝枝及笄,我科举中状元,好开心!可我没钱送她像样的生辰礼,我上骊山折桃木雕了木簪,雕的手都破了,可看着其他人送她的金簪步摇…我还是别送了。好丢人。 第二封: 今天升为正二品侍郎,枝枝喊我云大人啊啊啊!!!她送了我一件白袍庆贺,我决定以后都穿白色!现在我终于有资格喜欢她了吧?我也不比那些追她的公子哥差,至少我官不小。 …… 第九十封信染了血,似乎是毒发急匆匆写的: 佞臣下毒威胁我构陷老师,我宁死不肯,死又何惧!?他构陷老师后会拿证据为苏家平反,以此让苏家死忠于他,我痛恨这卑鄙的招揽!我答应偷运国库兵器与他虚与委蛇,待时机成熟,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揭穿他! 苏南枝眸中皆是愤怒,攥紧信纸的指关节发白:“羡哥哥心怀天下,却被佞臣胁迫惨死。他死也不愿意讲,是怕连累我。” 信纸中提及佞臣、招揽。 萧沉韫寒眸阴沉的可怕,周身升起无边杀意,音线如冰刃般锋利:“佞臣,指朝中还有漏网之鱼,联合乱党逼迫云深羡构陷苏家,再用设计时留一手的证据救苏正,让世代忠良的苏家死忠于他,心计可谓狠辣。” 萧沉韫猜测全部正确。 没人比苏南枝更清楚,这就是萧瑜的手笔!她故意将嫌疑引到萧瑜身上,冷笑勾唇:“招揽,当今天下谁需要招揽苏家呢?” “陛下身体不好,七王、太子、九王早已按捺不住招兵买马,为储君之位斗的如火如荼,为招揽羽翼,逐渐将官员划为三派。太子有皇后母族,七王则有贵妃依仗,九王却没有任何靠山。” 苏南枝点头:“所以王爷的意思是,九王可能性更大了?” 萧沉韫蹙眉,寒眸如断崖般幽冷,忽然道:“你当初和本王说,你心悦九王不肯牵连他进此案,所以才拒绝他帮忙,怎么如今又故意将嫌疑引到他身上?” “苏南枝,你到底,哪句是实话?” 第五十二章 惊喜绵长 许是被萧沉韫这般寒沉冷凉的目光刺到了,苏南枝目光微黯:“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更信任王爷能给苏家平反。” 有那么一瞬间,萧沉韫看不透苏南枝,脱口问道:“那你,现在还心悦九王?” 月色撩人,晚风习习,树影下女子樱唇微启:“并不。” 并不喜欢,相反恨死了,恨不得现在提刀将萧瑜刮成肉片。 “你们女子总是善变花心的,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又不喜欢。”萧沉韫心中已有推测,将箱子拿走,“所有物件收入京兆府存进档案。云深羡这案子,短时间不可能查清,你可明白?” “我明白。”苏南枝随他一起走出庄园,“威胁云深羡之人权势滔天,牵扯皇室,又是九王七王太子之类的身份,更不能随意查探,但我有耐心查清。” 二人行至云府,苏南枝神色落寞地将府门上了锁,透过门缝,看着月光下的那片庭院花海轻声叹息。 从此,那个十八岁夺魁、弱冠之年官拜二品前途光明的状元郎死了。 死后背负天下骂名,说他勾结乱党祸民乱国。 但苏南枝一定会还他个公平! 萧沉韫与苏南枝并肩走过深长幽冷的小巷里,走到耍花灯喧闹的街边。 皇城一片祯祥太平,瑞雪覆盖红墙碧瓦,街道处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小孩儿抽陀螺放鞭炮,大人喝酒吃茶玩牌,唱戏的走街串巷变脸谱。 苏南枝深吸口气,扫去心中阴霾。 “苏南枝,过年了。” “是啊,新年了……”苏南枝掏钱买了支金簪,打算送春盛做新春礼。 “你不想嫁人,那你想做什么?”萧沉韫余光看向身侧女子。 苏南枝随意反问:“怎么总提嫁人这事儿,王爷不也没娶王妃吗?您这年纪,别人孩子都生俩了。” “王妃?”萧沉韫看向街边璀璨灯火,人海喧闹,眸光微淡。 “哦,王爷是要等那位画中人。”苏南枝轻笑,“都道王爷凉薄,可我觉得比谁都深情。” 萧沉韫沉默良久开口:“余晔说她死在了水里,本王不信。” 这还真说不好。 前世萧沉韫为找画中女子终生未娶,至老死都没找到,若说没死,摄政王手眼通天怎会寻不到? 苏南枝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她在王爷看不到的地方平安活着。” “嗯。”萧沉韫也坚信,“她还活着的,一定活着。” “天色已晚,我先回家了。” 苏南枝又买了几样礼物,浅笑着与萧沉韫分道扬镳。 萧沉韫看着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才回了王府。 …… 新年伊始。 朝阳高升,一抹霞光透过窗棂洒在苏南枝枕边。 她翻身起床时,春盛便紧锣密鼓地拿来好几箱新衣裳、首饰、胭脂,一边讲道:“这箱首饰是老爷送的,二公子说他眼光好,给您挑了两箱衣裳,大公子昨日就找我打听您喜欢的胭脂,去给您买了一大箱。” 苏南枝雪白如玉的指尖伸到窗边接那抹暖阳,心里暖洋洋的点头。 春盛替她盛装打扮好,格外神秘地笑笑。 苏南枝开门时,眼底难掩惊喜,低呼一声! 只见院中小路上放了各式各样的礼盒,一路蜿蜒至正厅! 她一路捡一路拆,礼盒是大哥二哥和爹爹买来混着摆在地上的,拆开后有地理书册、精美玉镯、宫廷糕点、水墨字画!全是她爱的! 苏南枝喜笑颜开,杏眸发亮,连步子也轻盈了不少。 嗳!好开心! 苏南枝笑意明媚如春光,刚踏进正厅时,苏南辕便跑过来为她斟茶倒水:“呀~这不是咱家丰功伟绩的南枝县主吗?我们苏家祖坟冒青烟了!” 苏正愧疚又欣慰,眼眶湿润:“枝枝怎么从来不说你帮王爷肃清乱党?你以身犯险为我平反、又闯死人谷,爹爹最希望你幸福平安,却连累你涉险至此。” 苏南澈亦是心疼地叹口气。 苏南枝乖巧温婉:“也没有多危险,不过是误打误撞立的功罢了。” 她越轻描淡写,苏家人就越知道她不易。 但凡想到苏家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吃了这么多苦,他们就特别后怕自责。 此时,小厮擦着汗水疾步走来:“老爷,门口又来一批媒婆。” 苏南辕将茶盏哐当按在桌上:“赶走!拿盆凉水泼出去!” 自从枝枝当了县主,这些个趋炎附势的世家,大年初一天麻麻亮就派人说媒! 苏正犹豫道:“枝枝啊,咳,若不然爹爹把那些世家公子的画像给你看看?绝非让你相亲,你就当看个乐子,倘若相到有眼缘的也可见见,全凭你喜好。” 苏南枝自知这是父亲的一片苦心,接过那一叠厚厚厚厚的画像,低咳声:“咳,爹爹,我想去总店看看,给去年操劳的工人发点奖赏。” “你执掌中馈,也不要太累了,去吧。”苏正慈爱点头。 苏南枝带着春盛逃出正厅,那叠厚厚厚厚的画像真是太恐怖了,二人刚出府时,便看到一窝蜂的媒婆与世家嬷嬷,她顿觉该从侧门出府! 但已经晚了。 “嗳这就是苏家大小姐吧?”“这般倾城绝色肯定是她!” 众人便要围过来,苏南枝赶紧上马车关门:“快走。” 马车驶了半里路,才将追上来的媒婆们甩开。 苏南枝刚到总店,就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围着账房指指点点。 “这条街都是苏家的!”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来这里闹事!” 春盛扒开人群,给苏南枝腾了条路。 只见地上跪着个骨瘦如柴的七十老汉,肤色如泥土般黝黑,哆哆嗦嗦哭道:“我、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和儿子在苏家酒肆做苦力,大半年没算过工钱了,你们还打伤我讨薪的儿子——” “一派胡言!”孙斌将老汉踹翻,高声怒喝:“还愣着干嘛?!” 苏家护卫立刻冲去暴打白发苍苍的瘦弱老汉,绑猪般将老人五花大绑。 老汉痛哭流涕,毫无尊严地蜷缩在角落求道:“求求你们别、别打我,我只是想讨点薪资给儿子看腿……” 孙斌生气地抽口卷烟,怒吼道:“打死他!!算我的!” “你要,打死谁?” 一声清泠泠的质问,如冰刃扔进油锅。 众人朝那话音极为好听的绝美女子看去…… 第五十三章 削权,徐徐图之 孙斌脸色猛变! 苏家护卫的拳脚僵在半空。 苏南枝亲自将鼻青脸肿的瘦弱老人扶进屋。 丑事不外扬。 春盛立刻关房门,将那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在屋外,又给茫然惶恐的老人上了上药。 苏南枝端坐主位,喝口凉茶压住火气:“谁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话长!” 孙斌擦擦冷汗,干笑解释,“他父子俩去年在酒肆做工一年,账房不慎漏发工钱,我正打算补,这老东西却不依不饶,诋毁苏家不结工钱,坏苏家名声!表叔是气急了才打他,这事就交给表叔处理,不敢让侄女操心。” 满口表叔侄女,企图让苏南枝顾及亲情之面不要深究。 而她却淡淡微笑:“孙管事说漏发,是漏发了多久的工钱?” “也、也没多久!”孙斌大汗淋漓,“忘、忘了。” “孙管事贵人多忘事,没关系,我来亲自对账。”苏南枝笑意越深,眸光却冷如冰,“拿账本来吧。” 孙斌连忙拍额:“侄女不必看了,表叔想起来了,是漏发一年……” “父子俩在苏家做工一年,你们竟漏发一年工钱?!” 苏南枝骤然挥袖,将茶盏拂落在地! 碎片四溅!惊破所有人的心! 众人连忙跪下! 孙斌吓得怔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搁从前还能回顶几句,可如今苏南枝是县主,他爆汗如雨:“侄女别气着自己,表叔必定狠狠罚漏发工钱的账房小厮!表叔管理不当,日后必定加强治理,绝不再出错。” “漏发工钱殴打老人,传出去才真是有损苏家百年清誉,误会苏家恃强凌弱。即是错那便当罚,表叔也上年纪了,即日起就当个副管事,松松心吧。” 孙斌气得脸色青白交加,怒火中烧!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苏南枝悠闲走到孙斌身侧,压低声音轻笑道:“表叔怎么还生气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出如此纰漏,我不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怎能压住苏家上万长工?” “我与爹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表叔好好干别出错,等下个月侄女再给你升回主管事。” 孙斌眼中一亮:“真的?” 苏南枝笑而不语。 春盛立刻接话:“自是真的啊!我家姑娘向来一言九鼎!” 苏南枝杏眸幽深:“既然主管事空缺,那我便让春盛暂时顶上,表叔若有意见,那便从另两位副管事挑一人暂代?” 与孙斌同为副管事的还有两人,若让他们暂代主管事,再干出点成绩,日后他重做主管事就难了,一个啥也不懂的婢子,总比竞争者上位强。 孙斌故作深思熟虑:“表叔认为春盛很合适。” “那便好。” 苏南枝微笑点头,将五张银票放在老汉手中:“老爷爷,是苏家管理不当,让你受苦了,这是工钱和一点心意。日后若有困难,可来苏府找我。” 老爷爷如沟壑般的皱纹柔和上扬,攥紧银票,扑通跪地十分激动:“苏大小姐您是好人呐!我父子俩去年的工钱不过才一百两,您给五百两,这多的四张银票还给您,老头子不要。” “拿着吧,总归是苏家对不住你们!” 苏南枝笑着将他扶起来,走上马车,又撩开车帘,目光略冷地扫孙斌等人一眼,“老爷爷回去吧。有我在,没人敢欺负您;若敢,不论是谁,我打折他的腿。” 老爷爷感动的抓起衣角擦眼眶,笑容淳朴,朝她使劲挥手再见。 苏南枝放下车帘,笑意消失,眸光冷沉:“小春盛可记得,今日打人的那几个护卫?” “记得。” “你寻个错处,辞退他们。”苏南枝玉指摩挲手镯,淡淡道,“他们是孙斌心腹。你还需悄悄将重要账本带回来。” “嗯好!” 春盛盛赞道:“姑娘妙计啊!前兵后礼,削减孙斌大半权利,贬职为副管事,又将我安插为主管事上!您故意许诺让孙斌重做主管事,是徐徐图之、不打草惊蛇,让他误以为我们还没察觉他贪钱,从而放松警惕吧?!” 苏南枝唇角轻勾,微微点头,刚要阖目养神时—— “吁!吁!!” 一阵急急停马声! 苏南枝身子前倾几分,蓦然睁眼。 拦车之人着急道:“南枝县主,苏家出事了,王爷请您去京兆府。” 是余晔的声音。 苏南枝神色凝重:“多谢余副将告知。掉头去京兆府,要快!” 车夫立刻扬鞭疾驰。 前脚处理完老人的事,后脚苏家就出事?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棂,若有所思。 随着马蹄重重踏地,春盛扶她下车:“姑娘,到了。” 二人刚到京兆府,便见几百个麻衣短打的长工高举锄头镰刀,以一个杵着拐杖的男人为首,群情愤怒,高声怒喊: “我们要钱!要苏家结算工钱! “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稚子!苏家不结钱,我们便冲进苏家抢!” 有甚者高声痛哭:“要钱才能活下去啊!一年没发工钱了!” 果然是为这事。 路上苏南枝便料到了。 不知是谁认出了她,当即吼道:“看!她就是封为县主的苏家大小姐!” “她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我们却忍饥挨饿!”拐杖男人大喊,“冲过去截住她,找她要钱!” 百号长工如汹涌浪潮般奔袭而来—— 苏南枝神情凝重,寒沉高喝:“苏家欠你们的工钱,本县主现在发!若有人胆敢趁乱生事,门口便是京兆府,被抓去留个案底,子孙三代可就不能入仕了!想清后果!” 她一声厉呵,冰封住冲动的人群。 人们面面相觑,紧握镰刀却不敢上前,他们坐牢没事,可入仕事关家族,一时间,倒没人敢群起攻之了。 春盛目光警惕地展开双臂,护在苏南枝前方。 苏南枝纤背笔直,紧皱黛眉,面色沉冷地朝前长工们走去,气场沉稳强大,她樱唇轻启,音线响亮清脆、格外好听: “我父亲散财千两建百善堂、救济老弱病残,逢灾年必布善施粥,修桥建路动辄万两,又怎会拖欠各位起早贪黑的血汗钱?苏家绝不.拖欠任何工钱,定是账房有人捣鬼!” 第五十四章 巧计收服人心 拐杖男人义愤填膺道:“你们账房捣鬼,跟我们没关系!我这腿便是讨工钱被打伤的!发钱!发钱!别扯那么多!” 长工情绪又被他调动起来。 苏南枝打量此人,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脸型方正,虽脾气暴躁,但那一双眼满是清明赤诚,倒是性情中人,腿被打伤……他是那老人的儿子? “现在你们排好队,一一上前写好名字、写下在苏家店铺做的什么活计、写出拖欠数额,待本县主核实后双倍补发工钱。”苏南枝站上台阶,安抚躁动的人群,高声许诺,“核实时间不会超过两天,请大家稍安勿躁!” 拐杖男人有些猜忌,不太信。 苏南枝语气铿锵:“本县主说到做到!” 就在长工半信半疑时,有人一巴掌扇到男人脸上! “啪!”耳光脆响。 “江源你小子!气煞我也!我让你别那么冲动,你就领着大伙来京兆府闹?还记得你这腿是怎么伤的吗?就是你爱出头被打的,枪打出头鸟啊!”原是先前的老人。 江源人高马大,却被老人训的半声不吭。 老人愧疚尴尬地朝苏南枝不停弯腰道歉:“苏大小姐,对不住!是我没管好儿子,给您添麻烦了,我也是听说他带工友来京兆府闹事,才赶来阻止他的。” “爹!!你为啥给她道歉啊?就是她家拖欠大伙儿——” “你住嘴!”老爷爷急声打断,“我念着你腿伤要钱治病,去苏家总店讨钱时被打了一顿,是苏大小姐制止他们,亲自扶我起来给我上药,还多结算了几倍工钱,又给你出了医药费!” 江源震惊,逐渐有些羞愧。 苏南枝却在无声打量他。 老爷爷嘴角激动发抖,动容地高声道:“诸位听我江老头子说两句!这苏大小姐是好人呐!苏家应是被底下捣鬼的人蒙蔽了!苏大小姐愿付拖欠的双倍工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主家?你们看,这五张银票就是苏大小姐给我的!” 长工们偃旗息鼓,镰刀锄头掉落在地。 有人附和:“江老人品还是能信的。” 江老投桃报李。 苏南枝欣慰地高声道:“父兄和我确实不知大家被拖欠工资!诸位在苏家分店辛苦劳作,苏家又怎忍心辜负你们的付出?今日苏家双倍赔付,还请各位继续信任苏家,安心踏实继续做工,苏家绝不亏待大家。” 长工微怔,大家心里暖暖的。 他们拿钱务工,勤恳卖命挣三两碎银,却从未被正眼瞧过,可如今县主,不仅肯定他们的劳作付出,还说绝不亏待大家,还要付双倍工钱。 有人心酸地默默擦眼眶。 苏南枝叹息,朝人群微施一礼:“苏家失察,不慎让底下的恶人拖了各位工钱,我深表歉意。今日宴请大家在醉香楼食用午膳,一切吃喝算在苏家头上。” 倒是江源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前是我误会了大小姐,对不住……对不起……” “大小姐赔付双倍工钱不是小数目,咱们怎么还能让您破费请客啊!” “是啊!登记完就各回各家吧!别让大小姐花钱了!” 长工们笑容灿烂,七嘴八舌喊道。 苏南枝心生暖意。 春盛亦是感动。 善良在澄澈的心上温暖生花。 将这幕尽收眼底的萧沉韫,也不觉微勾唇角,刚从京兆府走出来时,又听苏南枝清扬悦耳的音线响起。 “江源?” 江源憨厚点头,老实不少:“不知县主有何吩咐?” “你愿意带领长工讨要工钱,证明你不畏权贵,有几分领头风范;被亲爹当众打脸也不怒,还挺孝顺,知错后又对我诚恳道歉,说明你敢作敢当,你可愿跟着我做事?” 江源被惊喜砸昏头,急忙作揖:“若能跟着您这样明事理的老板,我心甘情愿!” “很好。”苏南枝抿唇轻笑,“待会儿让春盛给你重签一份契约。” “我我我定会好好跟着您做事!”江源激动地跪下磕头,能被县主看中,前途必定光明,比那旮旯村里种地强多了! 苏南枝虚扶起他:“今日就到这里,大家登记完就散了吧。” 待她说完后,熙然人群逐渐散开。 江源也扶着江老感激地走了。 苏南枝舒了口气,朝前走时不慎被台阶绊住,身子朝前跌去,眼看要摔惨—— 有抹人影闪现而来,脸颊拂过顺滑如水的缂丝面料,跌入麒麟官袍怀中,鼻尖萦绕着淡而好闻的清冽雪松香。 雪颊浮现樱粉,苏南枝美眸盈着柔水,怔怔瞧他。 一袭麒麟金线霁青官袍的萧沉韫,束着玉冠,剑眉星眸威严无边,亦是愣住,与她四目相接,心跳如鼓地移开视线。 站稳后,苏南枝连忙推开他。 “你——” “你……” 二人又异口同声。 萧沉韫垂眸:“咳你先说。” 苏南枝脸烫得吓人,看向他指腹未干的墨渍道:“王爷手上怎么染了墨?” 萧沉韫将手藏在腰后。 余晔便接话:“先前王爷在京兆府处理紧急案件,听闻长工围截南枝县主,王爷未放毛笔便疾步赶来,墨不慎沾了手。” 苏南枝将丝绢递给他:“王爷,擦擦手。” “谢了。” 萧沉韫指尖微颤,接过馥郁女子香气的丝绢。 他举止矜贵地将墨擦干净。 苏南枝却留意到,他那双手好看极了,修长匀称,如冷白玉笛般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泛着健康的光泽…… 萧沉韫顺着她视线,看到自己手上,略微疑惑地看她:“本王手上可有东西?” 咳,倒没什么。 只是觉得那手格外好看。 苏南枝当然不会讲出心中所想,笑意温雅:“我还需去处理此事,臣女先行告退。” 看着女子窈窕纤瘦的背影,萧沉韫将染上脏墨的丝绢收入袖中。 他回了王府,走进书房。 书桌上摆着小山堆般的折子,旁边放着质地莹润的白玉瓶,盛满清水,养着一支枝叶干枯的铃兰花。 他沉心静气地阅了几本折子,又不由自主地拿出那方丝绢,放在掌中仔细摩挲。 雪色丝绢上,绣着铃兰花与苏南枝小字,蚕丝面料。 犹豫了下,将丝绢折好压在玉瓶底下。 …… 苏南枝本欲回账房核实工钱名单,但刚走到总店门口,便瞧到一吊儿郎当的绯衣男子,微乱的衣领半敞,喉结处一抹唇印若隐若现,浑身酒气,眼睛朝街边女子乱瞅,时不时朝她们吹口哨。 春盛警觉地拉着苏南枝绕开。 那男子步伐不稳地闯进苏家总账房,嘟囔道:“把孙斌找出来!老子没钱儿花了!” 可苏家护卫并未拦他,还点头哈腰地给这地痞倒茶:“小公子来啦?您坐,我这就去叫孙管事。” 孙斌忙不迭跑来,戒备谨慎地看向四周,苏南枝拉着春盛藏进拐角处的巷子。 小公子? 苏南枝怎么不记得自家还有个小公子? 呵,她倒要看看孙斌搞什么鬼! 第五十五章 头顶青青草原绿帽 “哎哟!宝贝儿子怎么上这儿来了?” 孙斌紧皱眉头颇为无奈,拽着男子朝外头走:“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不准上苏家账房!” “我的好爹爹,儿子没钱儿花了。”男子伸手在孙斌身上翻翻找找,只找到十两白银,逐渐不耐烦,“搞快点拿钱!尹家娘子还等着堕胎呢,她丈夫可是大理寺少丞,若被发现,我要被打死的!” “我——”孙斌险些气得眼冒金星,身形摇晃。 他这辈子就这一根独苗,儿子英俊潇洒,期初他觉得很自豪,不愧是他儿子,女人都一大把;后来总有怀孕的姑娘来找他算账,不是歌姬就是有夫之妇,孙斌只能赔钱了事,才免去儿子一次次牢狱之灾。 年轻嘛,玩的花可以理解。 可这次!他居然搞大了正六品大理寺少丞妻子的肚子!! 孙斌扶着墙深呼吸好久才缓过来,脱口第一句便骂:“我他娘的真想打死你!这些年你乱搞大的肚子,我次次给你擦屁股,可这次,她丈夫是官啊!” “诶诶可不能打死我,你想绝后啊?”孙辰摊手耸耸肩,无赖道,“所以叫你拿钱,起码五百两白银,我找人给她打胎啊,赶紧的吧,别墨迹!” 孙斌看四下无人,便弯腰从鞋垫下拿出张金纸,脸色青白交加道:“拿这票号去镇宝钱庄去取!” “老爹我爱死你了,我日后必定给你生七八个大胖孙子,让你享受天伦之乐!”孙辰连亲票号好几口,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走了。 孙斌这才擦了擦汗,愁眉苦脸地回了账房。 苏南枝目光幽深,嗤笑:“我记得父亲多年前提过,孙斌养了个风情万种的妓子,但那妓子品行不端还企图爬爹爹床,祖母震怒,绝不准她进门,哪怕是当妾也不行。” “这私生子没有认祖归宗,想来是那妓子所生。” 苏南枝讽刺笑笑,“你去核实名单补发工钱,顺带将账本带回来,我去找大哥办点事。” 春盛点头。 苏南枝坐上马车,气定神闲地吃着青提,心中已有成算。 五百两的存银,孙斌说拿就拿,看来没少贪苏家的账目。 这次,她要将苏家的耗子屎们连根拔除。 马车驶入官道,两侧碧海绿林,山清水秀。 约莫两刻钟,便到了大理寺。 苏南枝命小厮提着水果糕点,报了名讳。 不会儿,从繁忙公事中抽身的苏南澈,身穿天青色竹纹官袍,在绿藤摇曳的廊下,疾步走来温声问道:“枝枝难得来大理寺寻哥哥,可是有事?” 正当二人要朝前走时—— 身后,又响起一阵马车急停声。 人未到声先至:“宝贝枝枝!苏大人!” 一袭粉白可爱长裙的萧子珊掀开帘,被婢子素素扶下车,便跑了过来:“方才我路过镇宝钱庄,看见枝枝马车驶向大理寺,便跟了过来,几日没见枝枝,好生想你哦~你也不知道进宫看看我!” 众人朝她行礼。 萧子珊挽住苏南枝胳膊,看见苏南澈那刻,凤眸升起小星星,甜甜道:“苏大人好久不见呀。” 昨日才见过…… 倒不算好久不见。 公主府在京城南,大理寺在京城最北,这一年来,萧子珊经常路过,而苏南澈竟总能和她偶遇。 苏南枝问道:“哥哥手底下是不是有一位大理寺少丞啊?” “是有一位,你找他做甚?” “说来话长。” 苏南枝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抱着卷宗走来,礼貌询问:“大人,属下将卷宗全部分好类了。” 说曹操,曹操到。 苏南澈朝她看一眼,苏南枝便知此人是大少丞,默不作声打量他。 “大人,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俺与媳妇才成婚半年,就忙于公事十几天没回家了,前日她写信与俺闹别扭,俺想请假给她买几身漂亮衣裳、买点胭脂首饰哄哄,她跟着俺挺不容易的。” “大理寺办案官员,事务特殊,常年与家人聚少离多,本官准了。” 少丞又摸摸头,不好意思道:“俺老大不小了,家中老娘催俺要个孩子,您看能否给属下多批几天假?” “本官给你批半个月的假。”苏南澈笑意雅正,“回头怀上孩子,本官去喝满月酒。” “那真是太好了,俺终于可以见媳妇了!” 大理寺少丞喜笑颜开地大喊,屁颠屁颠去正衣冠,对着厅堂的铜镜照来照去,还臭美地刮了胡子。 苏南澈笑着打断他:“赶紧回去见媳妇吧,挺俊的别照了!” 少丞高兴地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苏南枝却情绪复杂的叹口气。 苏南澈缓声道:“他叫元朗,三年前入大理寺做少丞,为人不错,枝枝专门提起他,是有何用意?” 萧子珊亦是不解。 苏南枝硬着头皮道:“他媳妇已经怀上孩子了。” “那不挺好的。”苏南澈道,“元朗估计会高兴坏了。” “但这孩子,不是他的。” “你如何得知!”苏南澈难掩诧异,连忙压低声音,“进屋说。” 萧子珊八卦地竖起耳朵。 三人关上门。 苏南枝将孙斌私生子的事儿讲了一遍。 苏南澈面色蓦然变得万分凝重,严肃道:“元朗憨厚老实但嫉恶如仇,若他得知此事,必定要出人命!我去喝喜酒时见过他娇妻,长得面若芙蓉,咳,扬州瘦马出身,性格温顺,被元朗捧在手心疼着护着。” 那完了。 三人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苏南澈推门而出,翻身上马。 “公主先回去,我改日进宫陪你。”苏南枝也连忙上马车。 不敢打搅他们办正事,萧子珊只得按捺住凑热闹的心,叮嘱道:“枝枝和苏大人千万小心啊,办案有危险千万别往前凑!枝枝去了之后,下回讲给我听,我好想知道这三角恋的结局啊!” …… 京郊一处四合院。 有一美貌妇人小心翼翼溜出后门,左顾右盼后小心弯腰钻入草丛中,许是怀了孩子,身子重,没走几步,便累的香汗淋漓。 她怜爱地抚摸小腹,顺着人迹罕至的小路走进一间破败的茅屋时,一道人影便闪来抱住她的后腰,挑起她下颚,戏弄她:“怎地怀了孩子还这般楚楚动人,叫我怎么忍得住?” 第五十六章 喜提五十年牢饭 “哥哥别闹了。”美妇嬉笑着推开他,垂下眼眸道,“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孙辰瞬间变脸,将一张百两银票扔过去,极为不悦道,“你别开玩笑了,你想我死啊?去打了。” “可、可这是你的孩子啊!”美妇慌了,“你说过你爱我……”。 “我不仅爱你,我还爱教坊司牡丹、爱宫女玉芳、爱隔壁新娶的小娇娘。乖,听我的,把胎打了,补偿你二百两白银,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美妇震惊地瞪大水眸,掩唇哭出声:“医师说我打了这胎,日后就不能怀孩子了!” 孙辰眸眼阴沉情绪不明,指尖摸过女子温软脖颈后,将她狠狠推开,全然不顾惜她是孕妇,凶横道:“你怀不了孩子和老子啥关系?是老子求你怀的?蠢妇!扬州瘦马出身,还想嫁给老子?你也只配让老子发泄两下。” 美妇跌坐在地,嚎啕大哭道:“你当初趁我夫君未归,撩拨我尾随我强迫我,我要报官,是你跪在地上说爱我,求我放你一马,我才冒着天下大不违与你在一起!你怎能辜负我……” “你那傻大个夫君也是蠢,八抬大轿娶个温软美妻,让老子爽了几个月!”孙辰嚣张至极,万分得意,“说来我还得谢谢这大兄弟——” “砰!”简易木门被猛然踹飞! 官服未脱的元朗怒发冲冠,身壮如猛虎,铁拳捏的咯吱作响,眼眶猩红睚眦欲裂,闯了进去! “夫、夫君?”美妇险些吓晕! 孙辰噔地白了脸,傻了! 元朗如拎小鸡般掐住孙辰脖子。 孙辰脚尖离地,万分恐惧道:“哥、大哥,好哥哥,有话好好说,是!是她勾引我的!” “砰!!” 元朗额前青筋暴起,将人狠狠砸在地上:“奸夫淫妇!老子要杀了你们!” 地被砸凹半分,孙辰肋骨断了半根,嘴角吐血,连忙跪地磕头求道:“我爹有钱,你要多少我赔多少!别打我,我认错!” 先前孙辰兴高采烈回家,便见娇妻钻入草丛,还以为她在与他玩捉迷藏,可后来跟到这里,听了那番话! 元朗力大如牛,扣住孙辰手腕狠狠一捏,只听清脆咔嚓声,双手全断! 孙辰想跑,刚跑两步,元朗便闪现过去猛踹他胸口两脚! 人被踹飞砸到墙上,重重落地! 屋中到处是血迹。 一股尿骚.味从孙辰的下身溢出…… 美妇慌的瑟瑟发抖,脑中空白,瘫软在地。 元朗高壮虎躯的阴影将她罩住,咆哮道:“你是扬州瘦马,俺极力帮你在母亲面前说好话!说你温顺安分!你便是这般安分的吗!我要杀了你和腹中孽种!让你们三个下地狱!” 他拔出腰刀,残忍挑破孙辰脚筋手筋。 惨绝人寰的尖叫求饶在人烟罕至的荒野响起! 从前二人偷情的绝佳胜地,也是杀人藏尸的宝地。 就在刀要割破孙辰喉管时,一柄长剑飞来,打偏腰刀! “住手!!” 苏南澈面色铁青,“这二人偷情违背律法,自会受到惩治!你祖上三代为农,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个少丞,杀了他们泄愤,你的前程可全毁了!” 元朗愤恨地吼道:“可是他们如此辱我——” “我知道你的感受,理解你的心情,若我是你,我也想杀了他们!”清泠有力的女声响起,苏南枝下车,字字珠玑道,“你是少丞大人,是维护大庆律法秩序的功臣,难道也要杀人泄私愤吗?相信国法,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 一番话砸下来,元朗虽恨意滔天却冷静了些。 “大哥,带少丞大人上马车休息。”苏南枝看了眼大哥。 苏南澈会意,将情绪极不稳定的元朗带上马车,再不走,搞不好他还杀人。 待人离去。 苏南枝拢了拢方才跑乱的衣袖,目光如剑刃般锐利,看向半死不活的孙辰:“孙公子,我已派人去请你父亲了,恭喜你迎来后半辈子的牢饭。” 好听声线如黄莺出谷,听在孙辰耳中更是娇音萦萦,饶是浑身淌血,也忍不住心一动,故意仰起英俊清朗的脸,桃花眼含情脉脉,看向绝美女子,虚弱地柔声道:“姑、姑娘误会……此事真是她勾引我,我看你与大理寺卿很熟,能否帮我美言几句?你这样漂亮心善,肯定乐于助人……” 苏南枝笑了,轻抬绣花鞋踩在男人脸上,逐渐用力,凉薄道:“确实长得英俊,利用这张皮囊祸害了不少姑娘吧?皮囊有何用?心才最重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都想替少丞大人,一刀刀将你刮成肉片喂狼。” 孙辰脸被踩扁,分明女子音线好听,却让他万分惊悚,不敢再动歪心思。 下刻,一道人影慌乱跑来,带着哭腔心疼道:“我的宝贝儿子啊!” 被大理寺官员找来的孙斌,哭嚎着扑过去,小心翼翼扶起这根独苗:“我带你去医治,天大的麻烦爹给你兜着!” “你怕是兜不住。” 苏南枝温声淡笑,眸光冷冽。 即使怒火中烧,孙斌还是克制了下,阴恻恻道:“侄女是何意?今日是南澈侄儿带人伤的他?” “你儿子与大理寺少丞妻子偷情,是要处以阉刑、吃五十年牢饭的。” “阉、阉刑!” 孙斌吓得脸白如纸,六神无主,“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他阉了我就绝后了,南枝,我求求你,主管此案的是南澈,你帮我说说好话,救我儿一命。” 苏南枝意味深长:“我救他?他罪孽深重,我为何救他呢。” 孙斌听出弦外之音,连忙道:“只要你救他,表叔愿意答应你一切条件。” “哦,这样啊……”苏南枝笑意凉如寒刀,“那劳烦表叔归还,这些年在苏家账房所贪银两吧。” 淡淡音线,却让孙斌如泰山压顶般喘不过气。 他彻底慌了! 第五十七章 预判了他的预判 “我不明白侄女的意思……”孙斌咬牙装傻。 苏南枝笑意陡然变冷,微眯杏眸:“本县主理应建议下大哥,如此罪犯,当明日就处以阉刑——” “我、我还!给表叔一点时间,表叔必定给你还回来,一分不少!”孙斌五内俱焚,如履薄冰。 “口说无凭呢。” 苏南枝冷冷看了眼遍体鳞伤的孙辰,摔袖离去,“把人搬上车,劳烦表叔写一份欠条,贪钱数额那里留个空,回头我让春盛查清,再填上去。” 孙斌如遭雷劈! 他满腹怨恨,气的七窍生烟,原来她安插春盛是这个目的!! 还要把数额空着,避免他弄虚作假。 从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这苏南枝,心思如此缜密可怕! 大理寺捕快将浑身血迹的孙辰拖狗一样,拽上马车。 孙斌心疼地丧着脸:“轻些,别拽,扶着走不行呀!” 苏南枝在马车上找出备用纸笔,递给他。 孙斌爆汗如雨,手发着抖连拿了好几次笔,才哆哆嗦嗦写完,老奸巨猾如狐狸般的他,在苏南枝面前,却半点心机都不敢耍了。 没有印泥,苏南枝便拿出红色唇纸给他签字按押。 回了大理寺,孙辰被狱卒关入大牢。 孙斌焦头烂额地回去筹钱,当初如仓鼠存粮般一点点贪账房银两,现在全部吐出,他如何甘心呐?! 但凡想到银子要像流水那样涌回苏家,他就生不如死! 怨入骨髓,孙斌眼睛猩红的快要喷出火,乌青嘴唇斜勾,心生一计。 …… 春盛为了尽早完成差事,三日不眠不休,带着江源和另十个信任的长工,清算了苏家二万三千零八百家店铺近十年的账目,一一推算核对,得出惊人数目。 她拿着一摞厚账单,刚踏出总店,便觉得天光刺眼,脚下虚晃险些猝倒,疲惫地捂紧狂乱高跳的心脏。 就在此时! 有蒙面黑衣人从背后飞来,拔刀砍向她!抢走账本! 鲜血长溅! 伤口骇人,从左肩连贯右腰。 她倒在血泊中,拼命去抢被夺的账本,那是姑娘要的,不能丢…… 黑衣人又补了一刀。 “杀人了,杀人了!”四周高声尖叫。 正逢巡逻街道的苏南辕,翻身下马即刻赶来,黑衣人迅速逃之夭夭。 春盛背部剧痛,疼的她低声抽气。 苏南澈冲来将她抱入怀中:“你别慌,本将军救你去医治!” 大片血浸湿他的玄金铠甲。 强忍剧痛的春盛俏脸惨白,自责道:“我丢…丢了姑娘要的账目,是我不中用……” 伤成这样还记挂账目,倒是忠诚。 苏南辕心直口快地安慰:“什么中不中用的,你最中用了,放心吧,你如此尽责,枝枝不会怪你的,傻不傻,要死了还想着账本!” 苏南辕带春盛回府时,苏南枝正温习先前萧沉韫教她的武功。 她手中的武书哐当掉地,一路跑了过去。 医师已在里头救人了。 苏南辕这才喝口茶,将来龙去脉讲了遍,盛赞道:“你最开始带春盛回府,她连路都找不到,我心想这小丫头真笨,可现在觉得你眼光不错,她很忠心。” “小春盛可千万不能有事……”“苏南枝忧心忡忡地踱步。 苏南澈揉着太阳穴:“账本是最有力的证据,好不容易算出的账本丢了,若孙斌趁着这空档卷款跑路,我们没法按贪墨罪抓捕他。” “没什么,比春盛的命更重要。” 苏南枝踱步叹息。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次伤的比春盛还重,但服了云神医的绝佳伤药,没几天就好了大半,赶紧回屋取来剩下的药丸给春盛吃下。 又派了几个小厮去找云神医多买些疗伤圣药。 忙完这一切,门廊下传来急急跑步声。 江源拿着摞厚账本,气喘吁吁跑来:“没丢!我当时想着这账本如此重要,就多誊抄了一份备用!” 兄妹三人连忙走去。 苏南辕拍了拍江源肩膀,由衷赞道:“枝枝这眼光也太好了吧!找的长工也这般聪明,下次你教教我怎么挑人。” 身为大理寺卿的苏南澈,翻看账目后勾唇道:“贪了多少,在哪笔账上贪的,都圈出来了,做的不错,我现在回大理寺带人抓孙斌入狱。” 苏南辕补了一句:“大哥记得把伤春盛之人,也缉拿归案。” …… 孙斌抓心挠肝三日没睡,做好了所有部署。 他袖中揣着一包药粉,翻墙潜入苏家,用覆满蒙汗药的帕子捂晕了看井人。 看着清澈透亮的井水,他眼眸阴狠如毒蛇,笑意森冷,咬紧后槽牙道:“都是你们逼我的,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不过你们苏家还得感谢我,毕竟是我一包砒|霜,送你们全家整整齐齐到地下,大团圆、不孤单。” 这一幕,恰好被饭后消食,路过此地的苏晓筱看见。 她藏在拐角处,吓得目瞪口呆,可很快就想明白了。 苏府洗菜做饭都得用这口井水,今日苏正、苏南辕、苏南澈、苏南枝都在,若都吃了这井水做的饭菜,全部会被毒死。 她可是苏正唯一的侄女,等苏家人死绝了,她就能继承苏正偌大的家业。 这毒嘛,也不是她下的,就算官府抓人,也只能抓走孙斌。 和她苏晓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对这顿晚饭真是充满无限期待啊! 而下完砒|霜的孙斌,已花了上千两白银买通了狱卒,傍晚时,狱卒会送宝贝儿子出狱,在城外歪脖子树与他汇合。 他现在要做的是,拿几十张票号去钱庄,将这些年贪的所有钱取出来,卷款跑路! 他也不是没想过出京城再取钱,可出了京城,有的钱庄不一定能取出这么大额的银两,还有的钱庄在京城外没有分店。 孙斌惴惴不安地去镇宝钱庄取钱。 掌柜看他一眼,摸着票号辨真假,十分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大老板,你要取的十万两银票,今日取不了,改日再来吧。” “为何!?”孙斌急了,“我今日必须取钱,我家中出了急事——” “别说是你,今日就连万世子来了都没取到钱。摄政王上午来这儿丢了点东西,命锦衣卫查封了镇宝钱庄。”掌柜颇为无奈,好声好气道,“大老板明日再来,我就不送了!” 孙斌气的后脑勺嗡嗡作响,又去了另一大钱庄,但那钱庄居然关门在修缮屋顶,他接连跑好几个钱庄,跑的腿都快断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好不容才在小钱庄取了五百两银票,赶忙去城外歪脖子树等儿子,又怕赶路饿着儿子,还去买了点吃食。 夜幕四合,虫鸣鸟叫。 孙斌站在树下阴沉冷笑。 他做的隐秘,没人发觉他下毒了。 苏家吃了井水应该死绝了吧?!报应啊! 他等啊等,等过了时间,孙辰还没来汇合,隐约察觉坏事了,刚要跑—— 四面八方的铁骑围了上来。 “表叔真是久等了。” 一辆软缎包就的华丽马车在夜色中驶停。 苏南枝提灯而来,走在阡陌小路上笑意浅淡:“方才你要去哪家钱庄,我便委托王爷关了哪家钱庄,取出了你贪的所有存银。五六十万银票取得久了些,让你多等了会儿。” “对了,你收买的那狱卒,是大哥让他假意装作被收买的,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今夜要带儿子卷款跑路呢?” “还有,你花钱雇去砍春盛的杀手,大哥也抓到了。” “至于,那井中砒|霜嘛,我与父兄在祠堂开了窗缝,亲眼看着你下的。我早就料到你心有不甘、必有诡计,加强了苏家守卫,你以为你翻墙就能溜进来?那是我故意让护卫放水,看你翻墙进府想干什么的。” 第五十八章 挚爱与旧情人之子 孙斌猛然变脸,大惊失色:“绝无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只不过是,预判了你的想法。” 苏南枝眸光如雪,粉唇轻启。 孙斌后知后觉,目光骤然变阴森,勃然大怒:“你早就知道我贪钱了,所以设了此局?!我竟半点没察觉,你怎么可能如此步步为营,城府如此缜密!” 他难以接受贪钱半生、混的风生水起,竟惨败给一闺阁女子。 “从你乱教我算账开始,便对你设局了。” 苏南枝般般入画的黛眉微弯,那一剪秋水眸莹澈动人,漾着点点笑意,音线也宛若天籁般清雅淡缓,可皓齿扇合间,字字杀人不眨眼,令人心生滔天寒意。 孙斌后背发凉,盯着四周严丝合缝的衙役们,逃无可逃,眼睛逐渐如幽狼般毒辣沉戾,猩红的可怕! 忽然面露凶相抓起袖中匕首,朝苏南枝疯了般扑过去,崩溃咆哮:“我死也要拉上你!” 苏南枝杏眸霎时沉冷,便被人拽到身后。 “面对这种疯子,你还挺淡定,也不怕伤着。”萧沉韫抬脚踹去,疯狗似的孙斌便被踹飞、砸到树上。 孙斌五脏六腑撞得生疼,痛的浑身发抖,灰头土脸地瘫在地上,狼狈可怜如丧家之犬。 苏南枝蹙眉,摇头道:“孙斌,你贪这么多钱,可享受过吗?” “你是什么意思?” “之前大哥去搜过你家。屋舍陈旧、瓦砾破损、家中清贫,床板被老鼠咬坏也不换、坏衣服缝了又缝,却给你儿子买豪宅庄园、雇二十个婢子伺候他,你贪苏家几十万两,全给儿子善后填窟窿了。” 孙斌下意识将袖上的补丁藏住。 苏南枝冷言讽刺:“可你节俭有什么用呢?惯子如杀子,大把钱砸下去,宠出了恶棍地痞。” “这些年,你吃苦他享福,他闯祸你善后,后悔吗?” 似触及到伤心处,孙斌情绪跌入谷底,痛心低吼: “我最开始不想贪钱的!可我就这一根独苗!我想给他最好的生活!起初他打架喝酒,我觉得男人有个性很正常,直到他吃喝嫖赌,搞大别家媳妇的肚子,我拿不出钱赔偿,只能贪啊!我绝不可能看着独子坐牢!” “真是无可救药。”月光如碎玉般从叶缝中漏下来,给苏南枝清雅冷美的脸染了层微芒,声音淡凉: “勿以恶小而为之,否则积恶余殃。你一开始便纵容他,在无意中助长恶习。这恶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待到你想阻拦时,也会被大雪球压垮至死。你正因不断给败家子善后,才贪钱落到如此地步!” 话语犀利,刺的孙斌心酸落泪,开始反思这一生。 年近五十的男人深感挫败,抬袖抹了把老泪纵横的脸,如丧考批、颓唐至极,从肺腑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再也撑不住了,如将老死的狗那般,沧桑苦笑: “儿子是我和此生挚爱清姬的独子,我当爹又当娘,将他含辛茹苦拉扯大。清姬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只想对儿子更好一点。” “清姬?”苏南枝百感交集,叹气反问,“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孙斌死气沉沉的眼睛迸出光亮:“清姬当年生下孩子便消失无踪,我以为是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将她弄走了。” “从我知道孙辰是你的私生子,便让大哥找统计人口的户部打听生母。在骊山村落里,寻到一对男耕女织的恩爱夫妻,那妇人便是清姬,听闻你与孙辰出事,不管不顾地找来了。” 孙斌不可遏制地声音发抖:“她在哪里?我的清姬在哪里?!” “嗯……” 苏南枝沉吟了下,有些遗憾,终究如实告知:“她已经不是你的清姬了。当年是因为你与她战死边关的爱人有八分相似,才和你相恋。未曾想她爱人死里逃生、重伤归来,二人重逢情难自禁,怀了他的孩子,又怕你报复,干脆逃去骊山,与爱人归隐山村。” “怀了他的孩子?” 如当头一棒,孙斌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苍蝇,百爪挠心般追问:“你此话何意!” 苏南枝见他怒发冲冠,有些难以启齿,叹息道: “她与你相恋时,怀上旧爱孩子,又因旧爱重伤、无力抚养,便谎称孩子是你的。清姬觉得你是主管事,收入可观、家境不错,决意让孩子待在京城,被你养大,总比在村子里强。” 气血疯狂涌上后脑勺,孙斌面目愤恨狰狞:“我、我不信!” 他当独苗般养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儿子,是与爱人唯一的结晶,对其百般宠爱。他不接受!也绝不相信孙辰是挚爱与旧情人所生!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知道我贪了苏家钱,所以你在胡编乱造报复我!” 苏南枝抿唇,淡淡苦笑:“清姬夫妇从前畏惧你是兵部尚书表弟、苏家管事,觉得你权势颇大,不敢来找孙辰相认。可去年,他们独子打猎跌落悬崖摔死,又得知你贪钱被抓、再无苏家做依仗,便横了心要来将孙辰带回去认祖归宗。” 话音当落。 一道发颤带歉意的女声响起:“斌郎,是我对不住你……” 从马车后走出个瘦弱的素衣女人,虽年近四十,但眉眼清秀,依稀可见当年美貌,她抹着泪,哭道, “这二十多年,辛苦你抚养阿辰了,我与崇哥是真心感激你。你如今落魄,需还苏家贪的钱,这九十两银子,是我与崇哥毕生存款,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女人身侧站着个老实的农夫,赶忙从袖中掏出个旧布囊,天色太黑,生怕银两掉在草里不好找,双手捂着递过去,愧疚道: “孙大哥,我夫妇二人真的对不住你……我多次想找你说清此事,但很害怕被你报复……便将错就错这么多年……” 第五十九章 苏家人死绝了吧? “滚!!” 孙斌抓起布囊狠狠砸过去,银两四散,农夫心疼地嘶一声,赶紧去捡。 “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哈哈哈!”他状似疯魔,看着经年未见的挚爱,又笑又哭,像个疯子般将她抱紧:“清姬你回来跟我过,我养你。” “你清醒一点!物是人非了!” 衙役立刻将孙斌摁倒地上。 清姬急忙后退:“对不起,斌郎。我爱的是他,辰儿也是他的孩子,可我太害怕你报复了,我不敢说啊!” 话如最锋利的刀将五脏六腑搅碎,孙斌气的心脏绞痛,一阵阵痛苦冲击的他双眼发黑,怒急攻心,吐出大口血。 为独苗善后二十年,却是挚爱偷情所生,太荒唐了! 他的世界轰然坍塌…… 罢了。 孙斌奄奄一息地绝望瞪天,目光呆滞空洞:“清姬,你来抱抱我……” “清儿……我二十年没见到你了……我想你啊……我快死了,你抱抱我,当做两清了……” 就当临死告别呐。 在场人唏嘘一声。 “斌郎,我真的对不起你……”清姬于心不忍,将濒死的孙斌扶在怀里,轻轻地抱了一下,刚要离开时—— “噗嗤。” 灰蒙蒙月影里闪过寒光,是刀贯穿肉体的声音! 血溅三尺! 萧沉韫转连忙将苏南枝拽在身后,他下意识捂住苏南枝的眼睛—— 只因场面过于诡异渗人。 苏南枝拿开他的手,深叹口气:“不必遮,我全都看见了。” 方才。 清姬刚说完对不起,孙斌便殊死一搏将她紧紧反抱在怀,掏出袖中长匕首,狠狠刺穿女人背部正中央后,用力贯穿自己胸前,避免清姬命大独活,又快速抽出匕首重复加捅五刀!在她耳边低语: “我要死,你也别活。” “既然要道歉,就陪我下地狱。” 清姬至死都错愕恐慌。 二人死于一柄匕首。 还保持着相抱姿势。 孙斌死不瞑目,猩红双眼阴戾有报复后的快感,诡异渗人,嘴角痴痴的笑。 如此渗人场面,饶是见惯生死的衙役也有些遭不住,纷纷退了半步。 农夫啊地一声惨叫,扑过去扯开尸体冰凉的清姬。 苏南枝拧紧秀眉:“孙斌睚眦必报,我便料到他有阴谋,却没想到如此毒辣。” “回去吧。”萧沉韫有些怕她会做噩梦。 苏南枝心口郁积的复杂情绪化为一声轻叹,提着鎏金铜灯折返。 通往歪脖子树的是一条单人行的田埂小路,朦胧迷离的月色下,斜雨如丝,凉风冰凉,拂在脸上,苏南枝有些冷,握紧灯柄的指尖泛着青白。 萧沉韫卸下大氅,披在苏南枝身上。 今晨,苏南枝找他说有事相求,萧沉韫念她协助铲除乱党的功劳,便应了。 此时林中乌鸦尖声嘶叫。 倒挂树梢的猫头鹰双眼绿亮。 田间鼹鼠窜来窜去,窸窣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林,不是个好天气。 “本王送你。”萧沉韫攥紧躁动不安的马匹缰绳。 她拢着身上的大氅,撩开车帘,话在舌尖打转:“王爷……” “嗯?” “王爷把大氅给我御寒,但雨势渐大,您要不要上车避避?” 雨夜里,耳边尽是珠落棋盘般嘈杂水声。 若在往日,萧沉韫会上马避雨,但现在有京兆府捕快和大理寺衙役,夜晚车上只苏南枝一人,孤男寡女,于苏南枝名声不利。 冷雨淌过脸颊,湿透全身,萧沉韫背直如松,淡淡道: “一点雨罢了,也不是淋不得。” 余晔提醒:“可您脖子上的——”伤字尚未说出口,便被萧沉韫看了一眼,他噤了声。 风雨吹进来,苏南枝莹白面庞沾了水丝,怔怔看向红鬃烈马上身影清潇的墨袍男人,他半边英俊如画的脸被无尽暗夜隐去,另半张脸,被铜灯镀上柔光,竟恍若不可亵渎的神祇。 “本王脸上可有东西?” “没有……” “那便关上窗,雨大风冷当心着凉。” 苏南枝将窗合上,遮掉那人身影。 大氅尚有男人余温,带着股子极淡的清冽沉香,萦绕在她鼻尖。 车外又响起男人凉淡如水的音线: “这几日不太平,有一伙盗墓贼从边疆流窜至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曾窃了太傅亡妻之墓。你……” “你当心些,晚上不要出门。” 苏南枝微微颔首:“那……王爷查案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许久之后,窗外人缓缓开口。 “嗯,不会受伤,你……别担心。” 恰逢电闪雷鸣,她只听见萧沉韫嗯了一声,剩余的话被嘈嘈切切的雨声盖住。 只有余晔,从这话中听出了温柔。 待苏南枝回了家,萧沉韫才离开。 苏府内。 苏晓筱在屋中来回踱步,她知晓井水有毒,便谎称身体不适并未吃饭。 盘算着时间,砒|霜剧毒,苏家人在正厅应当死绝了吧? 毕竟她可是亲眼看见孙斌下毒,仆人用那口水井煮饭洗衣,不可能不死! 死了好!死绝了她就是苏家家主!偌大家业都是她的啊! 哈哈哈……真是想想都开心! 苏晓筱咯咯咯地掩唇轻笑,难掩期待地推开房门,便看见雨夜里有一行人走来—— 怎么回事!? 为什么苏南枝没死? 连苏正、苏南辕、苏南澈也赶来了? 在她还没摸情况时,一巴掌便落到了脸上。 “啪!”耳光响彻院落! 苏南枝寒眸冰凉如雪,淡淡道:“解决完孙斌之事,险些把妹妹漏下了。” “什、什么啊?!苏南枝你你你发疯吗?伯父你你你看她打我!”磕磕巴巴地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苏晓筱还属于错愕中,想不通他们为何没死。 苏正只是冷眼旁观,缄默不语。 “表妹似乎很想让全家死绝啊……” 苏南枝温声冷笑,抬手钳住苏晓筱错愕惊恐的脸颊,十分惋惜,“可惜父兄与我并未食用井水,表妹继承家业的愿望落空了!”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我不明白!”苏晓筱发颤低吼。 “明明看见孙斌下毒,却知而不报,企图顺水推舟毒死我们,但孙斌下毒本在我谋算之中,他下毒时,我与父兄在祠堂开了窗缝,正好瞧见你躲在拐角处目睹这一切……” “以及你嘴角那抹兴奋的笑、眼底的狂喜,都仿佛在咒苏家赶紧死。” 第六十章 一顿打,一顿骂 “父兄在正厅等你一个下午,本想最后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禀报此事,迷途知返,就能证明你心肠没那么歹毒。但没曾想,你这般殷切希望苏家死绝!” “苏家是留你不得了,你就像养在苏家的蛇蝎,藏在阴影里总想着咬我们一口。” 苏正难掩失望,颇有些痛心疾首。 他实在想不通善良的亡弟,怎会生出这般恶毒的侄女! “父亲不必自责,有些人从根上就烂了,心自然是黑的。”苏南澈扶住险些站不住的苏正。 苏晓筱被看破心中毒计,脸色大白,疯狂摇头:“我没有啊没有,你们不能这么胡乱揣测我,啊我是、是猜到姐姐自有良策应对孙斌,才知而不报的——” 然而,苏家人面色冰冷,全然不信。 苏南辕呵呵:“你当我们是傻子?” 苏晓筱跌坐在地,终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本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待孙斌毒死苏家,继承家业。 可没想到,她那点心计被苏南枝轻易识破。 她连忙跪下,胆战心惊地朝苏南枝磕头:“姐姐,是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伯父、大哥二哥,可我们都是苏家人啊,本是同根生,你们不能把我撵出去!” “我爹爹生前是大善人,帮了伯父那么多。”苏晓筱说到最后,十分激动,歇斯底里咆哮,“你们不能忘恩负义!” 苏正大失所望,用力掐着眉心,终究是痛定思痛:“给你三日时间收拾行囊,速回嵩阳老家,好好反省,若你还这般鬼迷心窍,这辈子就毁了!” “离京城上千里的老家?那个偏僻的穷地方!苏正你凭什么送我回嵩阳!我恨你们!苏南枝我恨你!”苏晓筱牙齿打颤,痛哭嘶吼。 苏正怒目而视,抄起扫帚便想打一顿,苏晓筱吓的抱头躲避。 都说黄金棍下出好人,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再打一顿,苏晓筱定对他这位伯父恨之入骨。 “不、不可救药!”苏正将扫帚折断砸在地上,直接气晕过去! “爹!”“父亲!”“老爷!” 众人连忙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扶着苏正回房。 苏南枝睨着狼狈不堪的苏晓筱,拿出戒尺,疾言厉色呵斥:“苏晓筱,今日我便替已故伯父打你,不学其善、毒蝎心肠!” “啪!啪——” 厚戒尺狠狠打下去,当即血痕红肿。 “其次,是替父亲打你,他狠不下心那我来!你从小在老家长大,他本可以把你搁在老家不闻不问、或将你扔去亲戚家寄养,但他却亲自把你接到繁华京城,开阔眼界。” “让你吃穿用度样样与嫡长女平齐,为你办嫁妆、准你学算账,给你挑选的夫婿要么高门世家、要么炽手可热新臣,若你待在老家只能嫁给贩夫走卒,没有娘家撑腰未来又会怎样?父亲是想给你找门好婚事,让苏家给你撑腰。” “有苏家在,婆家不敢欺负你。大哥是大理寺卿,二哥是护军参领,父亲是一品兵部尚书,门生遍天下,哥哥们日后还会擢升,前途不可限量。可你来京城,被权势富贵迷了眼,开始贪得无厌鬼迷心窍,而这一切,你都不配拥有!” 一顿打,一顿骂,苏晓筱被训的狗血淋头。 她浑身都是青紫尺痕! 蜷缩在墙角痛哭,寒心酸鼻。 苏南枝将戒尺摔在地上,冰眸冷怒,砸下重重训诫:“好自为之!否则,我让人提前给你修一座坟。” 待她刚迈出门,身后便传来尖声哭嚎。 苏晓筱惙怛伤悴,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却不及心里痛苦的十万分之一,那一番番训骂,仿佛将她摁进了地狱。 她不得不承认…… 没有苏家依仗,她在京城毫无立足之地。 密密麻麻的恐慌,如带刺的荆棘缠住脖子,让她几欲窒息! …… 苏南枝又去安慰完苏正,才回屋就寝。 等到第二日,苏南枝上午去总店打点生意。 苏家这难关算是过去了,她有意将主管事交于江源担任。 江源父子秉性善良,她信得过。 下午便男扮女装去了摄政王王府。 萧沉韫说要教她武功,前些日子给了她一本武术书,早背的滚瓜烂熟,该去找他教点新东西了。 她穿着阑衫绿袍,叩响王府门环。 余晔刚开门,便惊得张大了嘴:“啊苏大……苏大公子里面请。” 刚进门,苏南枝便撞见路过的萧沉韫。 今日他墨发半散,半束玉带,水蓝长袍外罩雪白狐裘大氅,穿的格外厚实,衣领并未竖起,露出一道手指长短的血痂,似乎憔悴了不少,肤色苍白到透明。 “王爷?”苏南枝走进去。 萧沉韫眼中划过诧异,下意识竖起衣领,握拳咳嗽。 “咳咳、咳。” “围剿乱党那日,您分明就受了伤,加之昨夜又淋雨,想必是发了高热。” “小伤。” 苏南枝蹙眉咬唇:“脖子上那么大道口子,若是深一点,就要命了。” “小问题。”萧沉韫淡笑。 这还是苏南枝头次看见萧沉韫生病。 战神也是血肉之躯。 平时冷峻的神颜染上病色,现出几分清瘦疲乏,他走去花园,命人搬来几百件兵器摆在地上,握拳微咳:“理论武书背完了,熟悉下兵器,我教你武功。” “这些可都是王爷的典藏,不轻易外送,县主可是赚大了!”余晔眼馋地搓搓手。 刀枪剑戟、长鞭斧头、弓箭短刀,应有尽有。 苏南枝一一翻看,身后人评论道: “斧头不行,你拿不稳。” “长鞭不行,虽方便携带,但你臂力不够。” “本王打算教你缠腰软剑、袖箭、短刀匕首。”萧沉韫勾唇道,“软剑好藏好拿,袖箭可用巧劲,短刀匕首能出其不意。只学三样就够用了,但也要知道其他兵器利弊,碰上不同的杀手才能应对。” 苏南枝血液里仿佛有一股异样的东西在缓慢觉醒,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兵器。 兵器,可杀敌、自保、扬善惩恶,能弥补她短板,不再被动。 第六十一章 唇吻到了他剑上 “我不会挑,劳烦王爷帮我选把软剑,我出钱买。”苏南枝极为真诚。 萧沉韫接过余晔递来的热茶,浅酌了口,剑眉星眸氤氲在热雾中,思忖了下:“余晔,去把沧月剑,拿出来。” 沧月剑…… “那可是您亲手千锤百炼锻造的,名动天下的软剑,缠腰佩戴,吹发可断,韧性绝佳,您……” “去拿来。”淡淡的三个字,余晔不敢再言。 苏南枝心跳如鼓地接过沧月剑。 那是一柄女子见了都会喜欢的软剑。 纤尘不染的雪色雕月剑鞘,特殊材质,淌着流动的银色柔光。 剑鞘缠腰时柔软似水,按动机关,又坚若精钢可开山劈石,她眼底难掩惊喜,轻轻拔剑出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剑身银白如玉,比铜镜鉴物还清晰,萧沉韫握住她的手,灌入些许内力,朝景观石上一劈,石头顷刻断裂。 削石如泥,可见其锋利! 萧沉韫语气随意:“送你了。” 嘶。 余晔有些震惊。 “多谢王爷——” “不必谢,这本就是女子专用剑,蒙尘多年也可惜。本王先教你轻功,再教剑术。” “好!” 于是,余晔便将案牍搬到了花园,萧沉韫一边教她一边处理政务。 萧沉韫身为战神,校场练兵上万次,能化繁为简,最精练的方式教苏南枝速成。 见过无数士兵练武的余晔,剥着橘子惊诧感慨:“王爷从未收手把手教过徒弟,就连属下也没能得到这特权,王爷亲授堪比一日千里,县主练的是真不错。” “她有这个天赋。”萧沉韫合上折子,星眸微亮,“去云深羡那儿拿点速成内力的丹药,本王也对这小徒弟好奇,她能进步的多快。” “再快肯定也没属下快。”余晔不服地嘟囔。 “那可不一定。”萧沉韫接过递来的白玉药品,送给苏南枝,“每日服用三颗后再练武,云深羡是天下第一神医,他淬炼提高内力的丹药,外面一丹难求。” “王爷这里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啊……”苏南枝有些新奇。 “本王好歹是摄政王,好东西多,很正常。”萧沉韫勾唇,目光多了几分连他也没发觉的柔和,忽然忆起一事: “方才宫里送来帖子,说今夜皇宫举办元宵夜宴,苏家也应邀在列,你先回吧,改日再来。” 苏南枝收剑,气喘吁吁地擦汗,腿软的要命,练轻功先学飞檐走壁,要练脚速,可怜她两世不懂武,真快练晕了,朝下一跌,萧沉韫顺手扶她起来。 “那我、我先回去了,父兄肯定也在找我参加夜宴。” “咳,那你可翻墙回去?顺便练练飞檐走壁?”萧沉韫平直唇线微勾弧度。 反正她现在女扮男装,不会被认出。 沉默许久…… 苏南枝咬牙:“好。” 她翻过一道道墙,身形不稳,累的大汗淋漓,好几次差点摔了。 可她没发现,萧沉韫身轻如燕般踏过墙桓,藏于暗处,准备随时保护她,直到她回了苏府,他才折返。 苏南枝迅速洗了个澡,穿好衣服。 在正厅的苏南澈苏南辕看着梳洗好的苏南枝,微怔:“枝枝是何时回家的?” “嗯,就从侧门回的啊……” 苏南澈眉头皱了下,又舒展开:“先去宫宴吧,再晚就迟了。” 待马车走后。 苏晓筱刚要出门,就被下人拦住。 她便低喝骂道:“伯父让我明日回老家,又没说禁足,明天就走了,我想出去置办点东西,还不成吗?!” 这位表小姐脾气不好又一向受宠。 下人不敢再拦。 苏晓筱要离开京城了,可她想去见萧瑜最后一面。 此去一别,老家嵩阳离京城数千里,怕余生都见不到他了。 她没什么精致美丽的首饰,便狠心豁出去,偷借苏南枝各种衣饰穿戴,盛装打扮,光彩照人,去了皇宫必经之路的官道等待。 等到看见瑜王府马车,她赶忙跑去路中间拦着。 萧瑜竹纹深青华袍,屈指慢敲桌面,心中盘算谋划,他决不能看着如日中天的苏家倒戈投奔萧沉韫。 据暗线所来报,苏南枝近日与萧沉韫走的十分近。 他在苏南枝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他不允许掌中之物被萧沉韫虏获! 羽翼,女人,都绝不能被抢走。 他溢出一声轻笑。 洛城便问:“王爷这是有主意了?” “苏南枝被苏家视若珍宝,若她成为本王的女人,招揽苏家便如探囊取物。”萧沉韫眸眼寒沉,微微一笑。 “王爷,前面有人挡路!吁!”洛城急急停车,有些不悦,“苏二姑娘拦车是不要命了?你怎么在这里,也是去参加宫宴的?” 宫宴…… 苏晓筱心之一动,硬着头发道:“先前我在外逛街,误了时辰,伯父与阿姐先去宫宴,我后来雇车去的,哪想马车出了点问题……” 洛城朝马车内看去,萧瑜微微点头,他才道:“上车吧,我们顺路。” “谢谢洛城将军。” 苏晓筱欣喜地上了车,就算回去挨打挨罚也认了! 能与九王同乘马车,太幸运了。 马车颠簸时,苏晓筱故意佯装没坐稳,跌进萧瑜怀中。 萧瑜不为所动,眼中戏谑,一寸寸扫量女子眸眼、脖颈、锁骨,嗤笑:“差远了。” 与苏南枝比,差远了。 苏晓筱被悸动冲昏了头,此时孤男寡女,若能与萧瑜发生点什么,抓紧九王这根救命稻草,就能留在京城了。 她如水蛇般攀上萧瑜脖颈,不管不顾亲上去,猛然看到他将剑横在唇前—— 苏晓筱亲在了剑上!密密麻麻的寒窜入骨髓,倘若间剑竖着,整张脸都会被划成两半! 她惊惧后退,魂飞魄散般捂着心口! “到了。”洛城停车。 苏晓筱心惊担颤下车,恰好碰到苏南枝与萧子珊挽手叙旧。 四目相对。 苏南枝眸中闪过寒凉,但顾及四周权贵,关乎苏家脸面,总不好现在赶苏晓筱回去。 苏晓筱连忙道:“我、我不惹祸。” 苏南枝冷冷看她一眼,朝春盛使了个眼色。 “二姑娘不熟悉宫中,婢子跟着您吧。”春盛走去监视她。 萧子珊会意,笑道:“素素也去跟着,免得让枝枝的表妹迷了路。” 大宫女素素当即颔首,说是带路,实则双重监视,若苏晓筱有不轨,素素就把她绑了扔出宫。 “枝枝,今夜你留宿梓熙宫吧,你挨着我睡觉好不好啦,陪我说说话。”萧子珊摇晃着她肩膀撒娇,“诶,上次那个三角恋结局是什么啊!快说!” 苏南枝宠溺地拍拍她脑袋:“别摇了,快把我要散架了。” 二人有说有笑在花园里聊天。 不会儿,萧瑜端着三杯果酒走来,指尖微晃,药粉滚入杯中。 “皇妹、县主。” 萧瑜温润尔雅笑道,“今日这桂花佳酿,是宫中珍藏,可不常见,本王敬你们一杯。” 萧瑜亲自递酒。 萧子珊因着亲哥太子的关系,与萧瑜一向不熟,但也听过九王与枝枝的事,便逢场作戏地接了那杯果酒。 苏南枝亦是接酒,抬袖遮唇。 三人闲聊了几句,宫宴便开始了。 萧子珊作为嫡长公主,自然要端坐主位,待在皇后身边。 推杯换盏间,一个时辰过去,夜宴也逐渐结束。 接着有个宫女走来,着急地低声道:“您便是县主吧?您带来的婢子好像出事了,连鞋都跑丢了。” 宫女从桌下递来只绣花鞋。 确实是春盛今日穿的那只! 她出事了?! 第六十二章 反虐,巧破奸计 苏南枝糕点落地:“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冷宫那边。您跟我来。” 苏南枝摸了下缠腰软剑,跟着她去了。 只见路越走越偏僻,似乎进了冷宫。 宫女连忙后退几步,指着前方另外一只鞋道:“估计是您那婢女落得另外一只鞋,冷宫死过不少弃妃,闹、闹鬼,奴婢不敢去了,您自个去看吧。” 说完她就跑了。 苏南枝戒备环顾四周,捡起春盛另外一只鞋,走入深处,灯光微弱,耳边尽是青蛙呱呱声,阴森可怖…… 风拂过宫巷,被拉长的影子东斜西扯。 地上有条尖头黑蛇吐着蛇信子,眼睛绿亮地看她。 接着,几十条长蛇围过来,而身侧是撒了雄黄、半开的屋门…… 这是有人用蛇挡道,逼她躲进屋子。 想起萧瑜敬的那杯酒,苏南枝看着袖中酒渍,冷笑了下,飞檐走壁绕开蛇群,在夜里摸黑前行,直直撞上一堵墙,撞得她眼冒金星,只不过这堵墙,怎么尚带温热—— 她好奇地摸了摸。 “你往哪里摸?”话语局促沉冷。 “松手。” 苏南枝像被沸水烫了般,急忙将手从萧沉韫的腹肌上拿开。 萧沉韫揽住她,在冷风黑巷中,闪现到半开房门的隔壁,墙体年久失修,裂了小缝,恰好能看清密密麻麻蛇群的长巷。 只见另一女子走进去,嘟囔道:“方才苏南枝鬼鬼祟祟走进这里,我倒要看看她搞什么鬼……” 女子首饰、衣物,是苏南枝以前穿戴的。 暗影里,那抹身影与苏南枝十分相似! 是苏晓筱! “啊!” 深巷里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 她连忙躲进身侧漆黑无垠的屋子,迅速关门。 蛇挡道,她出不去,惊魂未定地四处摸索。 屋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忽然有一人将她揽在怀中,低低呢喃:“枝枝,做我的九王妃,我会让你登上至尊荣耀的凤位……” 方才酒中下了媚药。 萧瑜相信,怀中人已逐渐神志不清。 果然,她没有反抗,甚至转身迎合他。 在男人开口那刻,苏晓筱便听出来这是萧瑜,是她心心念念的九王啊,从未曾想有朝一日能借着苏南枝的光,与他翻云覆雨。 苏晓筱必须牢牢抓住这机会,她做九王妃的机会,她得到萧瑜的机会! 衣裳层层剥脱时,萧沉韫捂住苏南枝眼睛。 刚要把她带出去时,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了?! “……” “……” 二人相顾无言。 若是强行撬门而出,必定惊动隔壁的萧瑜。 院外,萧瑜的心腹掂量手中钥匙,飞上树梢同喝酒的洛城禀报:“夜太黑,属下看不清怕出错,动作十分隐秘,把周围四间屋子全锁了。” 洛城扔去几锭银子:“清理一切痕迹,不要露出马脚,天亮把人引过来。” …… 屋内,四面老墙,没有窗户。 萧沉韫脱下大氅铺地,二人一同坐下靠墙。 “怎么出去?”苏南枝压低声音问。 萧沉韫十分平静:“本王一时兴起想看你来冷宫做什么,所以并未带暗卫。余晔爱酒,正在宴上喝得不可开交,短时间不会寻到此处。” 苏南枝叹口气。 袖上酒渍还泛着淡淡果香,萧瑜敬酒,她当时便遮唇倒在了袖中,定是萧瑜利用春盛将她引到这里,既如此,春盛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萧瑜招揽苏家这计,真是卑鄙下流! 萧沉韫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很快推理出事件全貌。 黑暗里,他寒眸裹挟如飓风骇浪般的杀意,连他都吓了跳,又把这股子暴戾压了下去。 老墙不隔音,传来低喃欢呻,以及男子粗喘,还有老床不停咯吱声…… 有些尴尬。 萧沉韫直接捂住了她耳朵。 凉滑衣料拂过脸颊,苏南枝微怔,脸迅速涨红,鬼使神差地抬手,也帮萧沉韫捂住了耳朵。 与萧沉韫共处黑暗,苏南枝却很有安全感,不怕屋外的蛇更不怕刺客。 过了很久。 她委实太困,睡着后头一歪,靠在萧沉韫肩膀上。 萧沉韫身形一僵,捱了半时辰后,稍微动了动被压麻的肩膀,睡着的女子身子便栽了下去,栽到他腿上,侧脸轻轻挨着他胸膛。 “……” 他默看一眼,便正襟危坐,为她盖上大氅,心中默念清心咒,温习下佛学。 院外。 余晔醉醺醺地带人找了小刻种,才找到他们,在不让萧瑜发觉的情况下,悄悄透过门缝,竟然看到了睡在萧沉韫怀中的苏南枝。 呃,那就不打扰了。 他将钥匙揣入怀中,溜之大吉,甚至加强周边警戒,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聪明懂事的下属! ……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 察觉到萧瑜的心腹隐约有所动作,余晔赶紧开门。 萧沉韫将浅睡的女子小心翼翼抱入怀中,刚要飞到半空时,苏南枝便双眼惊睁,醒了—— 二人稍显尴尬。 深巷里传来几道脚步声。 苏南枝与萧沉韫又躲在院中。 只见没怎么睡醒的皇后掩袖打个哈欠,带着一群宫女浩浩荡荡赶来。 “你说九王与人偷欢,可是真的?” 宫女拿着只半人高的黄鹂风筝,连忙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言!昨日黄昏公主纸鸢飞进冷宫,奴婢天亮时才找到,却无意窥见九王与一女子,衣裳尽、尽脱交缠……” 说到最后,宫女埋下头,不好意思讲了。 而皇后也行至门口,让大宫女去看了眼后,立刻转过身! 皇后摔袖怒斥:“拿盆水泼醒!!” 一声怒喝,萧瑜迅速拿衣服遮住怀中女子,迅速穿好衣裳磕头:“母、母后,您听儿臣解释,儿臣昨夜吃了些酒,与心上人情难自禁……” “你确实到了娶亲年纪,血气方刚本宫理解,可这成何体统?!”皇后微眯眼睛,看着这个宫女生的庶子,若非受陛下喜爱,她早就重罚了! 苏晓筱醒来,故意慌乱地穿错衣服,露出脖子锁骨大片吻痕,扑倒皇后脚边哭诉:“求、求求娘娘为民女做主!民女是兵部尚书苏正唯一的亲侄女,亦是大理寺苏南澈唯一的表妹,民女昨夜误入此处,没曾想会与九王……” 萧瑜脸色噔地变了,温润表相四分五裂。 第六十三章 做九王妃 怎么会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萧瑜眼底闪过杀意。 皇后左如玉微怔,凤眸掠过无数讥讽。 她可不愿意让苏家和九王联姻,但这无足轻重的侄女,与九王搞在一起,兵部尚书就绝无可能再让嫡长女嫁给他。 显然,萧瑜睡错了人。 皇室威严,绝无可能让此女做九王妃,但就算给萧瑜当个妾,也足以坏了他的名声,未娶妻先纳妾,可是皇室大忌,日后要娶个权贵嫡女,难如登天,等于断了九王联姻之路。 “放心吧,本宫会让九王给你个交代。”左如玉温柔笑言。 她匍匐在地,压住激动:“叩谢皇后娘娘之恩。” 面对顺杆爬的苏晓筱,萧瑜心中席卷过无数嗜杀,沉眸许诺:“此事儿臣会妥善处理,请母后放心。” “关乎女儿家终身大事,你可不能马虎。”左如玉接过宫女递去的令牌,递给苏晓筱,和蔼关怀,“若九王不给你一个交代,你便拿着它来寻本宫替你做主。” 这是逼九王纳她为妾。 若萧瑜不纳,苏晓筱哭哭啼啼闹上几回,皇后正好推波助澜,暗中借此败坏九王名声,届时全天下都会知道萧瑜始乱弃终、德行有亏,从而失去民心,那太子争储便会少点竞争。 萧瑜目光暗沉,冷冷看过去。 偏生苏晓筱毫无察觉,就伸手接了令牌…… 左如玉眼底笑意更浓,雍容华贵地离开,慈爱道:“本宫相信九王办事妥当,你可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可不要让你父皇失望。” “儿臣恭送母后——” 待众人离去,四周只剩萧瑜的人。 苏晓筱仰起脸,兴高采烈地问:“王爷,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成亲?” 萧瑜眼底覆满冰渣,嘴角微微一笑:“那,你可要回去,好好准备,嫁衣。” 苏晓筱大喜,含羞带怯道:“我嫁给王爷,会以王爷为天,一心一意对王爷好,愿意为王爷去死,我、我这就回去绣嫁衣啦……” “呵呵,是吗。” 苏晓筱处于巨大狂喜中,连忙点头,兴奋的差点晕过去,如踩在云端那般深一脚浅一脚,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冷宫,去准备嫁衣了。 待那抹背影走远。 萧瑜笑意冷如雪,嘴角弧度一点点消失,将腰间玉佩攥碎为齑粉,嗓音凉薄冷血至极: “那你便,去死吧。” “不留痕迹地——” “杀了她。” 洛城冷笑点头。 这一幕恰好被苏南枝与萧沉韫看在眼里,可二人离得远,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盲猜不是好话。 苏晓筱既然要招惹他,那还是自求多福吧。 此人过于危险,心思永远藏在迷雾中,上一刻和你谈笑风生、推心置腹,一息间,就能面不改色地杀了你。 萧沉韫墨瞳微沉,看透太多,但他不想管。 “县主这表妹,虽然蠢,可胆大包天,大概是所谓的搏一搏,骡子变马车。”余晔煞有介事地点评,随后拍脑袋,立刻道,“对了,属下今晨在假山洞里寻到了昏迷的春盛。” 春盛穿着余晔找来的鞋,连忙跑过来:“姑娘!昨夜我与素素姐跟着她走到御花园假山,恰逢宫人换灯芯,一片黑暗,不知怎地晕了过去,鞋也没了,清晨才被余将军喊醒!” “姑娘,都是我不好,把人跟丢了。” “没事就好。”苏南枝为她将鬓发勾到耳后,抱抱她,“回去再细说。” “余晔送县主回府,近来京城不太平,那伙盗墓贼还没抓到。”萧沉韫还需回去处理此事。 苏南枝点头。 在车上,苏南枝将此事细细与春盛说了。 春盛心惊肉跳地拍着胸脯,后怕道:“幸好姑娘您没事。” 回了苏府。 刚走到长廊,便看到正厅苏正气白了脸,浑身微颤。 “苏晓筱,你怎能、怎能……”未婚勾搭男人苟合。 这话冲上喉咙,又被苏正咽了下去,心力憔悴地长叹:“我会给你备嫁妆,此后苏家与你一刀两断。” 苏晓筱跪地磕了头,不甘示弱地冷笑:“磕一个头,当做感谢伯父十年养育之恩。可您又有什么资格与我一刀两断?” “我嫁给九王,便是皇室的人,而你只是给皇室卖命的官。要一刀两断,也是我嫌弃苏家,跟你们断绝关系!伯父话别说太满,我是九王的人,说不定日后你还有求我的地方呢?” 苏正气的趔趄两步,将茶盏砸到地上泄气,摔袖怒斥:“不可救药!!” “对了,我现在还是苏府的人,若嫁妆太少,苏家可就怠慢未来的九王妃了。”苏晓筱心情很好地抚着鬓发。 苏正如万箭攒心般,摇摇晃晃跌坐在椅上,怒急攻心一阵眩晕,顾念着亡弟,心中还残存最后一丝仁义,要不然早就撵出去了! 苏晓筱娱心悦目,叹道:“伯父别气,若气死过去,苏南枝又要找我算账了。” 下刻。 苏南枝箭步走去,将她狠狠推倒! 苏晓筱未加防备,朝台阶滚去,后背磕在石头棱角处,当即渗出点点血迹。 “春盛,把大哥二哥请来,揍她。” “是。” 代为管家的江源连忙赶来,给险些背过气的苏正倒水。 苏南枝手放在缠腰的软剑上,只一瞬又移开,拔下簪子抵在苏晓筱脖子处。 动作之快,苏晓筱根本没反应过来。 又撞上苏南枝了!苏晓筱紧蹙眉头,气场登时矮了半截:“误、误会……” “苏晓筱,别以为你攀上九王,就高枕无忧了。”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在出嫁前。” 苏晓筱双眼惊瞪,被强大气场压的喘不过气,一瞬间猛然意识到苏南枝有这个能力,杀了她! 她硬着头皮,牙齿打颤道:“阿姐,我、我错了……” 苏南枝将簪子刺破她脖子表皮,流出红豆大小的血珠。 她甚至觉得,苏南枝当场就可以杀了她! 苏晓筱低声哀求:“阿姐,你放了我,我们是一家人……” “谁跟你是一家人?”苏南枝美眸冰冷如刀,如死神般语气凉薄。 “滚去,磕头道歉。” 苏晓筱抽口凉气,早知道嫁到王府再狂。 她麻利地爬起来,苏南枝平复情绪,微微一笑,替她竖起衣领遮住血迹、拍了拍背上的灰,音线平和:“滚过去。” 众家丁疑惑地挠挠头。 也不知大姑娘同嚣张的二姑娘说了什么,她就跟见了鬼似的,双腿扑通朝前一跪。 第六十四章 穿着嫁衣逃亡 “伯。伯父,我方才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过于放肆。” “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在苏南枝逐渐变冷的眸光中。 苏晓筱咬牙道:“我我错了……请伯父责罚……” “冥顽不灵!”苏正揉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摔袖离开。 “父亲何必为她生气?”苏南枝连忙跟过去耐心劝慰,“您已仁至义尽,没人能挑出错处,若换旁人有这么个侄女,早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苏正皱成核桃的眉宇舒展半分,沉沉叹气:“但愿亡弟不会怪我。” “怎么会怪父亲?您足够仁慈了。” “她全然没看见我的良苦用心!我做这么多,只希望百年之后,能有脸去见你伯父伯母。”苏正穿着古朴简单的灰袍,因为疲倦至极,神色尽显沧桑,走进书房,叹道,“罢了,江南水患耽误不得,我先处理公务。” “您每日因政务忙到深夜,要注意身体啊…” “唉,父亲会的。” 苏南枝这才福身离开。 不远处,从地上起身的苏晓筱,摸着脖间血痕,如针扎般微微刺痛,她真想赶紧嫁出去,搬出苏家。 从此再也不用寄人篱下! 甚至她还会拥有自己的家,王府就是她的家,她再和九王生个孩子,那也算苦尽甘来了! 届时,她会把苏家踩在脚底下。 让苏南枝像个哈巴狗那样对她行跪拜礼。 她未来可是九王妃,收拾苏南枝将易如反掌呢。 苏晓筱走出门,瞥着苏府那块鎏金牌匾…… 目光轻蔑、不屑、嗤之以鼻。 忆起雨夜里那一顿骂,苏晓筱冷笑。 苏家确实养了她,细想来,苏正对她不错,可—— 可苏正他偏心啊!他处处偏袒苏南枝!卖个遗物就骂她,还不给她主管家权,还想拿扫帚打她,他又何曾骂过、打过苏南枝? 苏晓筱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发誓:“待我当上九王妃那日,我要将苏家牌匾砸个稀巴烂,我要苏南枝跪地求我,我要苏正悔不当初,我要表哥唯命是从,我要夺走家业。” 正要出门的苏南枝,与她擦肩而过,温声戏谑:“果真是,志存高远。” “你讽刺我?”苏晓筱僵着身子。 “有我在,你就别想翻出浪花。”苏南枝随意抚过她脖间血痕,笑吟吟问,“伤还没好,就忘了疼?” 苏晓筱潜意识躲开,用衣领遮住伤。 那只手细腻如玉,漂亮至极,轻抚脖间时,却让她后背发凉,丛生出密密麻麻的畏惧。 苏南枝,真的很可怕。 苏晓筱赶着去选嫁衣,恨恨地走远了。 反正苏正备嫁妆,嫁衣也是他买单,苏晓筱去了京城最贵的成衣铺,挑了最名贵的嫁衣,看着标价三千两一套的喜服满意极了。 嫁衣花纹繁复精美,金蚕丝走线,裙摆缀着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左右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外披璎珞祥云霞帔,头冠华贵万分,嵌满万颗粉白小珍珠。 贵,但是值。 绣娘看出她的惊艳,笑着奉承讨好:“姑娘这般貌美,穿上这款必定倾国倾城呢,定会在新婚当夜把夫君迷得七荤八素,您要不试试?” “嗯,试试!” 几个绣娘伺候苏晓筱穿戴整齐,很贴心地给她带上头冠。 铜镜中人,足穿红莲,苗条细腰被收的不堪一折,宛若即将嫁给真爱的幸福新娘,颊生媚态,虽不是绝世美女,但也颇具妩媚风情。 她陶醉地臆想,萧瑜会被她惊艳,甚至比在冷宫那夜还要炽烈几分。 这样的话,她很快就会怀上孩子。 就在此时—— 一支带火的长箭以破云之势杀来! “锃”地一声! 摧毁那面映着女子娇羞媚态的铜镜! 镜片瞬间四分五裂飞溅! 满屋破碎的镜片,绣娘慌乱跑走,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走水了,不好了!” “烧起来了!” 感受到热浪,苏晓筱脸色一变,这才转身。 只见她身后的布料库房,不知何时着了火,迅速蔓延而来。 起风时火星子乱飞,沾到她穿的嫁衣上,便迅速起火,烧的噼里啪啦响。 苏晓筱连忙用茶水扑灭,不知何时,店铺正门被关了,只能从后门跑出去,跑到了人迹罕至的老街。 她这才发现,嫁衣像被浸过某种燃料,才能一沾火星子就燃。 好凶险。 有人害她? 怎么有人敢害未来的九王妃! 她有些生气地攥紧拳头,却发现街上空无一人,死静地可怕。 老街后面是座山,她有些不安,刚准备离开,便有几个杀手从天而降。 “完、完了。” 站在街上就是给人当靶子,苏晓筱拔腿疯了般朝山里跑去。 她躲进半人高的灌木丛,东躲西.藏,弯腰朝前逃,这一刻,她竟想到,如果苏正那个偏心伯父在,肯定会救她。 杀手拔剑不耐烦地砍断灌木丛,便找到了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洛城微眯眼睛,缓缓拔剑,飞身砍去。 苏晓筱躲避不及,背部中了一刀,痛的尖叫出声,拼了命地朝前跑—— 谁承想,路的尽头是山崖! “诶,你要么跳下去,要么我补一刀,你选那样?”洛城眼中蕴藏狠辣杀意,出声戏言。 这声音有些熟悉…… 苏晓筱背部疼的跌坐在地,狼狈后退,惊悚恐惧地问:“你,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杀我?是不是苏南枝雇你来的?” “你看我是谁?” 洛城扯下面罩,硬朗的面颊布满杀气。 “你是九王的人?你怎么敢杀我!我要见九王!!”苏晓筱难以置信地大喊。 一袭绝美嫁衣的待嫁女子,凤冠哐当落地,珍珠四散。 洛城若有所思,兀自点评:“长得还行,就是蠢了些。” “若看上了,本王赏给你。” 山风袭来的崖边,枝叶簌簌晃动,从林间深处走来一面如冠玉、雪袍华服的男人,面无表情,墨眸泛着寒,目光极其冷,眉宇像覆着万年冰霜,连语气也冷若冰窖。 正是萧瑜。 洛城连忙跪地:“王爷说笑了,属下怎么可能看上她?” “为什么她还活着?” “连杀人这点小事,如今还要本王重复下令?” 第六十五章 跳崖补刀善后 下令、杀人? 四字振聋发聩,所以,是萧瑜下令杀她。 苏晓筱错愕至极,登时泪流满面:“王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怎么能杀你未来的妻子……” “妻子?”萧瑜目光冷,说话极其冷,“你也配?” 如泰山崩塌,巨石泥洪流将她淹没,苏晓筱锥心刺骨,疯狂摇头,去抱住萧瑜的裤脚,喉间嘶哑苦苦追问:“是你,让我回去准备嫁衣的,王爷,你看、你看我穿嫁衣,那么漂亮,你不能这样对我——” “刺啦”一声,萧瑜不耐烦地提剑划下去,削断半边红袖。 苏晓筱哭着慌忙松手,若再迟半分,整只手都会被斩断。 萧瑜如冰山之巅最冷血的神祇,眼底泛着嫌恶,薄唇微启,说出的话将她打入无间地狱: “本王要娶的是苏家嫡长女,天下第一美人,南枝县主。” “至于你,只是本王安在她身边的暗棋罢了。” “可你蠢,不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还不安分,竟敢觊觎九王妃之位。” 语气无情如刀锋,将苏晓筱砍得遍体鳞伤。 如此冷酷狠戾的男人,薄情寡义杀人如麻,偏生了一副温润儒雅的皮囊。 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又让她绝望,苏晓筱以为即将飞上云天,却被他摔入深渊。 亲手粉碎了她美好的全部臆想。 什么当九王妃、王府就是家、生孩子…… 萧瑜用吹发可断的寒剑,缓缓轻划过女子锁骨、脖颈,最后挑起她的下巴,面无表情,音线冷如冰川,一字一句道:“九、王、妃,只有苏南枝配当。” 泛着寒光的剑刃步步逼近,苏晓筱狼狈后退到崖边。 原来…… 萧瑜对她从未有过半分着真心啊! “不要!求求王爷不要杀我!我以后不会给你添麻烦!” “啊!!不要!!!” 苏晓筱不想死! 剑刃落下时,苏晓筱急忙后仰躲开! 这一后仰,便栽下悬崖,传来女子凄厉惊悚如鬼的尖叫,锐利地像要刺破耳膜—— 她落入深渊,耳畔是急速掠过的凛冽寒风,她看着萧瑜衣袂被崖风吹得猎猎翻飞,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崖边,无情极了,那一双眸子寒冷如刀,平静如万年冰潭,平淡道:“补一刀。” 崖地高度可能不致死。 需要补一刀。 冷血麻木的三个字响起,洛城甩出飞刀刺去。 “噗嗤——” 尖刀没入胸前。 她闭上眼那刻,也难以相信,心爱的男人会被这样对她…… 她不信啊!不信! 大红嫁衣的女子,身躯如断线风筝般滚落山崖。 崖边男人面无表情,平静吐出二字:“善、后。” “是。” …… 第二天苏正派人去找失踪的苏晓筱。 报官后,京兆府说苏晓筱在嫁衣店遭遇大火后遇上流寇,跳崖自尽了。 苏晓筱失踪,九王纳妾一事自然被搁置,他派人平息了皇后散出的流言,一时间,除了皇家与苏家之外,无人知道温润仁德的九王还有这档子秘辛风流史。 再过了十五天。 萧瑜携着礼盒登门拜访。 马上就要清明了,苏南枝正为亡母祭祀做准备。 江源将一袭玄袍黑玉束冠的萧瑜迎进门。 苏南枝兄妹与苏正放下手中的祭祀物品,朝萧瑜行礼。 萧瑜赶在苏正跪地之前,扶起了他,叹道:“苏大人何必这般多礼?” 苏正自从决定追随救苏家于危难的萧沉韫,便潜意识把苏家划为摄政王羽翼,对萧瑜远比从前客套疏远。 五人坐于正厅,气氛尴尬到沉默。 萧瑜眸光如春水,温润克制地看了一眼苏南枝后,又满怀歉意地站起身,朝着苏正微微作了一揖,拱手道:“苏伯父,那夜本就是意外,但不管怎么样,本王都打算对苏晓筱负责,奈何她命薄丧于流寇之手……” 随后命令洛城搬来了一大礼箱,以做安抚。 苏正立刻同他行礼,忙道:“王爷这是折煞老臣了。” “本王一点心意罢了。” 萧瑜蹙眉叹气,“至于苏晓筱葬礼一事,若伯父有何困难,尽管找本王协助,毕竟她是枝枝表妹,本王无法袖手旁观。” 因为苏晓筱是枝枝表妹,他才愿意来宽慰、协助苏家办丧,而绝非那夜情缘,话里话外对苏南枝一片真心。 苏南枝面上不起波澜,心中却掀了风浪。 她笃定苏晓筱已被萧瑜所杀。 前脚杀完苏晓筱,后脚又备礼来宽慰苏家,甚至暗暗对她表明心迹。 若非知道那温润羊皮下,是不择手段的狼子野心,恐怕苏南枝听了都要感动呢……呵呵。 苏正蹙眉长叹:“待寻到晓筱尸首再办丧,此事晦气,王爷日理万机,怎敢劳烦您?” 你来我往又打了好一番太极,萧瑜这才笑着转身离去。 出了苏府上马车的那瞬间,萧瑜骤然变脸,神色冰寒,将手中茶盏捏碎成齑粉:“苏南枝今日一句话都不说,是不信本王!她经常去找萧沉韫,他们关系就这么好?她连本王王府都没去几次,去摄政王府,就跟走亲戚那般频繁。” 若是旁的情敌,杀了便是。 可那人是第一权臣战神萧沉韫。 洛城思索了下:“陛下身子近来不太好,可能就是这几年了,苏家这块硬骨头难啃,倒戈成摄政王羽翼。但太傅独女也未婚配,儿子不比苏正二子有出息,但太傅旁支发展也不错,听说太子正在接近太傅之女。” 萧瑜阖眸颔首,太阳穴青筋微跳:“苏南枝一事慢慢来,不急娶王妃,先处理死水县一事。辛苦蓄养的乱党势力被萧沉韫连根拔起,银票一事再出错,你提头来见。” “明日清明,苏南枝必定祭祀亡母,替本王备礼送去。” “……” 敢情王爷还没放弃苏南枝,那他先前白举荐太傅之女了。 有时连洛城都分不清,王爷对苏南枝到底是想招揽,还是有情意? 第六十六章 枝枝是心尖宝贝呀~ 第二日,清晨。 灰蒙蒙的天升起微凉薄雾,细雨如丝斜斜飘下来。 未等春盛来叫,苏南枝便揣着心事醒了。 今日要去祭祀亡母,她身着素衣,用一根白色发带,将青丝半散半绾,随后推开了窗,任凉风裹着冷雨打进来。 她想,老天爷既然都让她重生了。 为何不重生到母亲在世之前? 那样,她就可以看到二十多年未见的母亲了啊…… 孩提时,娘亲总将她抱在怀中哄睡,给她梳妆,对她无底线的疼爱,但凡兄长对她说话大声了些,都会批评他们。 她八岁时,曾问娘亲为何这般疼她啊?别家都重男轻女,只疼儿子的。 娘亲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一边给她戴绒花,一边刮了刮她鼻尖,温柔笑言:“因为咱家三个儿子,就你一个闺女啊,你就是我们心尖尖上的小宝贝呀~”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还会有两个弟弟,父母健在、家庭美满。 四年前,苏南枝及笄,已有八月身孕的娘亲带着她与幼弟,去老家省亲,回京时遭遇极端天气,船翻了,母亲幼弟溺水而亡,出行前太医便说,母亲怀的是男孩啊,唉…… 人生总有憾事。 这遗憾,是扎在苏南枝肉里的针。 不知何时,天光已亮。 父兄与江源已备好所有祭祀用品。 春盛安静地给苏南枝撑伞。 一行人去了城北樱羽山。 山中景色极美,不少世家先祖都埋在此处。 几十里花树随着山脉绵延起伏,其中最多的便是各色樱花树,玫粉、艳红、雪白等色点缀着葱茏青山,还有海棠、梨花、芙蓉、木槿等,正值春盛,雨打下来,花片簌簌而落。 行人或多都身着淡色,垂眸低头。 也有碰上出|殡的。 春盛细心地将地上冥钱踢开,怕自家姑娘踩到了晦气。 走到山顶苏家庄园,挨个祭奠先祖,最后才来到亡母墓前。 一见到石碑上‘爱妻楚氏?’四字,一路沉默不语的苏正,便将伞倾斜过去,为墓碑遮风挡雨,任凉雨淋湿他瘦削的后背。 兄妹三人跪地磕头。 苏家百名仆从陆陆续续跪下。 苏南枝眼眶红的厉害,将冥币一张张放入焚烧的铜盆中,连素日里话痨的二哥都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开始摆贡品,向来理智冷静的大哥点香烛的手也在发颤。 母亲是苏家最温暖的阳光。 慈善、贤惠、温柔、治家有方,就连生气也是和风细雨。 她与幼弟意外身亡的那年,整个苏家昏天黑地,没有一丝光。 众人默哀,缄默不语地完成祭祀。 气氛隆重沉闷,直到苏家离开樱羽山后,都没有人笑过。 苏南枝心情抑郁地回了家,吃了萧沉韫给的丹药,便关在自己院子里练武,她心情不好,就越想努力变强大,强大到能护住这苏家,不再发生母亲那样的悲剧。 今日晚膳,苏南澈、苏正都没胃口吃饭,甚至没上桌,苏南枝也说乏了不吃,只有苏南辕唉声叹气地趴在饭桌上,有气无力地夹菜,兴致缺缺时,恰好碰到路过的春盛。 苏南辕诶了声:“小丫头过来,陪我吃饭。” “啊?奴婢?陪主子吃饭,于理不合。” “那我也没少看你陪枝枝吃饭啊!”苏南辕用筷子敲了敲旁边的碗,“坐下,陪我吃饭,这是命令,我给你钱。” 见四周没什么人,春盛只好坐下,陪他吃饭。 苏南辕心情不好,喝了点酒,便开始大着舌头,苦涩嘟囔:“你是不知道,母亲死的有多惨呐……” “先夫人不是落水溺亡吗?”春盛微怔。 举壶灌酒的苏南辕猛然惊醒,连忙止住话题,抽自己一巴掌:“我醉了,瞎编的,我醉了就是这个样子,连自己在瞎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往心里去,更别在枝枝面前讲这些。” 春盛懂事地哦了声。 待二人用完膳,春盛回到院子,发现天黑了,苏南枝还在练。 春盛心疼地走去为她擦汗:“姑娘,好姑娘,你已经很厉害了,咱们别练了。” 苏南枝累的手软,靠在春盛肩膀上,春盛刚要扶着她进屋时,余晔便翻墙进来,特地敲了敲墙:“县主,春盛姑娘,我能翻墙进来吗?” 春盛颇为无奈:“余将军不是已经翻进来了?” 余晔尴尬低咳一声,面色十分凝重:“县主。有个事你可能无法接受。” “什么事?”苏南枝蹙眉。 “令慈的墓,被那伙盗墓贼,盗了。” 虽然料到余晔夜里来不会有好事,但—— 苏南枝面色陡然冰冷! 盗墓、盗了母亲的墓? 余晔察言观色,谨慎开口:“苏大人年迈已入睡,你二哥冲动,若得知此事怕会提刀去把贼砍了,你大哥在忙大理寺其他案件,王爷便让我先同你讲。而且……令慈墓内疑点重重。” 疑点重重?苏南枝心提了起来。 “他在哪里?” “樱羽山清查案发现场。” 苏南枝踩着不太熟练的轻功,便翻墙出去,就看见墙下站着的萧沉韫。 “王爷?王爷您不是在樱羽山?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不来吗?”余晔微惊。 其实是怕苏南枝受不住亡母被盗墓这消息,萧沉韫才亲自赶来的。 “你的轻功不足以飞到樱羽山,本王带你去。” 萧沉韫没说别的,便揽着她飞走了。 夜色中,男人脸色稍显严肃。 苏南枝便知道墓里,或许被贼糟践的不成样子。 刚赶到时,远远便看见四个守墓人死在血泊中。 若是往常,根本没人敢盗一品大臣亡妻的墓。 可那一伙盗墓贼猖獗至极,先前就敢盗太傅亡妻的墓,又听说苏家富贵,给先夫人陪葬了无数金银财宝,天黑就窃了这里。 作案专业老练,萧沉韫赶到这里还是晚了一步。 修葺规整的墓,被斧砍刀撬,破坏的满地狼藉。 到处坑坑洼洼,棺材从正中劈成三段。 往日苏家给先夫人楚莹陪葬的各类珍宝被洗劫一空,就连亡母戴的耳环也被扯走。 娘亲生前倾城绝色,死后遗容安详,体态得体优雅,下葬时爹爹亲自给她穿戴敛尸,可是—— 盗墓贼钱迷心窍,全然不顾母亲体面,粗暴扯走她身上所有的饰品!遗容狼狈,被扔在杂草中,身上爬过蚯蚓、虫蚁。 “娘亲生前最爱干净,连棺木都是百年不烂的香木。”苏南枝双眼赤红,连忙扔掉虫蚁,看着那久别经年的熟悉面容,是疼她入骨护她长大的娘亲啊…… 拼尽全力克制,仍然掩面而泣。 萧沉韫命人重找来绝佳的棺材,围了现场,将遗体放进去。 苏南枝重新敛尸,咬唇落泪,拿来帕子擦拭亡母沾土的地方。 娘亲衣领扣到下颌骨处,进了些土,苏南枝便替她解了两颗袖子,刚要擦干净时,忽然手抖的拿不稳手帕—— 她瞳孔急剧猛扩! 掩唇惊哭出声! 第六十七章 血!全是血!谎言! 苏南枝看着亡母脖子与锁骨深刻的致命刀伤,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万分恐慌震惊:“娘亲或许不是溺水而亡,是死于刀伤!” “本王去叫洛云崖验尸。”萧沉韫连忙扶着站不住的女子,喉结上下滚动,憋出一句话,“有本王在,你安心。” 苏南枝双腿发软,若非萧沉韫扶着,早就吓得跌坐在地。 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连针扎破手指都会疼很久的母亲,死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泪流满面,不看去想。 火速赶来的洛云崖拿出一套工具,郑重严肃:“得罪了。” 随后便开始验尸。 半时辰后,洛云崖神情复杂道:“死者并非死于溺水,尸体并没有溺亡体征;锁骨一处刀伤、喉管一处剑伤、背部被斧头砍穿,三处皆是致命伤,推测是被同时围攻致死,死后抛尸水中。腹中孕有成型男婴。” “可是,父兄他们说母亲是溺水而亡的啊……” “父亲亲自敛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娘亲死亡真相?”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这其中必有隐情!” 疼她入骨的母亲死状如此惨烈。 苏南枝情绪激动,泪水夺眶而出,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为亡母继续敛尸。 用手帕细致耐心地一寸寸擦拭亡母弄脏的领口,为她抚平起皱的衣袖时,有硬物扎手,察觉袖中放了东西,苏南枝紧皱眉头,连忙看去。 只见袖中,放了支粉樱绒花桃木簪,做工虽别致精细,却不值钱,没被盗走。 她攥着那木簪陷入沉思时,萧沉韫忽然唇齿微颤,喉咙发紧,也拿出了支一模一样的桃木簪。 同样是粉色樱花做成绒花的桃木簪。 连工艺细节都如出一辙。 两只簪子是一对! 出自同一人之手! 萧沉韫浑身震颤,忽而眼底涌出难以遏制的激动,单膝跪地,用力攥住苏南枝双肩:“令慈这只簪子,是在哪里买的?认不认识另外一个戴这簪子的年轻女子?” 这木簪,像在那里见过。 苏南枝拼尽全力去回想时,脑袋炸裂一般,嗡嗡作响,疼的她眼前发黑,仿佛千万根铁针刺入脑髓! 好疼!疼的她浑身是汗,再也支撑不住,朝前一栽,痛苦倒地蜷成一团发抖。 “这是被亡母死因刺激到了。”洛云崖哎呀喊道,“快把美人抱回王府休息休息,之后再问嘛!” 萧沉韫攥紧那两支木簪,将苏南枝抱入怀中,上了马车。 后脑勺疼的仿佛被巨石碾过砸过!痛感一阵比一阵强烈,几乎让她失去意识,而脑海里却莫名闪现出一些前所未有的碎片画面: 风云诡谲的海上,黑衣人将她绑了扔进大海喂鲨鱼,娘亲和十岁的幼弟当即跳海来救她,身后有乌压压的人追杀他们—— 大刀就要砍到身上时,幼弟将她推开,她尖叫着哭喊:“娘亲,弟弟!别、别杀他们!” 紧接着汹涌的骇浪将她吞没,记忆里全是血!血将白裙染成红衣,鲜红刺目的血液浸透了整个回忆画面,似乎要从脑海中滴出来时,她猛地惊坐起,哭着喊道:“血、都是血啊,全是血!” 她脸上湿了一片,惊恐地摸了摸,才发现是泪。 头痛欲裂让她意识模糊,竟分不清刚才到底是记忆错乱,还是在做噩梦? 萧沉韫立刻端来安神止疼药,手忙脚乱地将冰糖放进去,洒了不少在地上,疾步走来坐在床边,悉心地舀了一勺,等不烫了,才送到她唇边,温声问:“苦吗?” “不苦。” 苏南枝额前冒着细密冷汗,俏脸惨白如纸,扯出一抹虚弱弧度:“王爷喂药方式,倒是比从前细心温柔了很多。” 温柔这两字还能和他萧沉韫扯上边? “本王,温柔细心?” “嗯。” 萧沉韫神色微怔,不敢与那温雅如玉的水眸对视,匆忙移开目光,缓缓致歉:“是本王失职,没能尽早抓到贼,才让令慈墓园被盗。” “这事儿绝不能怪王爷!”余晔替自家王爷打抱不平,恨恨开口: “那群盗墓贼还偷过匈奴皇室的东西,作案二十年经验丰富、又会易容,太难抓了!在京城犯了两桩惊天大案,是要捞笔大的离开京城,远走高飞逃去邻国逍遥。” 萧沉韫垂眸,覆住眼中凉寒杀意:“本王必定缉拿归案,给你一个交代。” 与她致歉,又许诺给她一个交代…… 他是摄政王,其实不必这样低头的。 苏南枝心中浮过一丝温暖,深叹口气:“王爷已经很厉害了,连匈奴皇室都抓不到的盗墓贼,您又何必自责?” 王爷已经、很厉害了…… “本王在你心中,很厉害?” “是啊。”苏南枝颔首,掀开被褥下床,抬袖擦了擦细汗,捂着仍有些心悸的胸口,眸光逐渐变沉,“事关亡母,我愿意与王爷一起查案。” 萧沉韫耳根微烫,握拳咳了声,冷静了下,点了个头:“可、可以,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家休息,明早辰时来王府寻,咳,寻本王商讨。” “王爷,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磕巴了? “无碍……” 萧沉韫灌了口凉茶,再次冷静了下,“明日本王还想问,嗯,问你一些关于绒花木簪之事。余晔,送县主回府。” 今日苏南枝受了刺激,他不想再追问。 余晔与苏南枝刚踏出书房。 身后之人,郑重地再次交代: “送县主安全,安全回府。” 待二人离开后,萧沉韫移开案牍上的白玉瓶,拿出苏南枝那日给他擦手的丝绢,放在手中摩挲,帕上绣着枝枝二字,他竟鬼使神差地读了出来:“枝、枝……” “枝枝,这二字倒是绣的不错……” 自从苏南枝随口夸了句王爷很厉害之后,萧沉韫也不知怎地,心脏蓦然一缩,便开始磕磕巴巴起来,许是近来熬夜太狠,总忙政务忙到半夜,生了点小病吧? 他细心地将叠出折痕的丝绢抚平,夹在了兵书中间后,拿出了那只绒花木簪,神色便逐渐凝重,注视了良久,沉默了半个时辰。 这才收入袖中,挑夜灯制定明日抓捕计划。 …… 深更半夜,寅时四刻。 苏南枝回府时,正厅却灯火通明,兄长二人面色凝重地踱步,而苏正疲惫沧桑地叹气。 三人衣袍都沾了草叶、湿泥,像是刚从山中回来。 不出苏南枝所料,他们应是知道了母亲墓园被盗一事,修完墓回来了。 一看见她,苏南辕便抓起放在椅子上的大氅,跑来给她披好,心焦道:“母亲墓园被盗,都是余晔将军告知大哥,我们才知道的。这么大事儿,枝枝怎么不和我说?二哥抓住那些狗|日的,非得把他们千刀万剐,妈的!” 说到最后,暴脾气瞬间压不住。 苏南辕提剑就要冲出去。 然而,苏南枝一句平静的质问,却将父兄三人彻底冰冻住: “母亲,究竟因何被杀?” “她与幼弟并非溺亡,而是被人围攻用三种兵器重伤致死。”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第六十八章 秘密,遗失的记忆 怒火三丈的苏南辕气势萎了大半,剑哐当落地。 苏正忽然剧烈咳嗽,脸色灰白:“咳咳咳、咳咳。” 黯淡月光下,苏南枝站在细雨如丝的院中,目光暗沉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缓缓推测道:“母亲、幼弟的死,与我有关,你们才瞒着我吗?” “与你毫无关系!” 苏正稍显激动,咳得肺部火辣辣的疼,平息情绪叹道:“枝枝,你不要胡思乱想,此事说来话长,唉。” 久而不语的苏南澈终于从袖中拿出一案卷宗,递给苏南枝,将当年之事轻声娓娓道来:“父亲和大哥、二哥,之所以瞒着你,是想让你永远无忧无虑,一直没有思想负担地幸福生活。” “哥哥从不希望你挑起家中重担,可枝枝到底成长了,能力挽狂澜于苏家危亡之际,又能协助摄政王剿灭乱党,还靠学识和本事成了有封地的县主。你冰雪聪明,既然问了,哥哥不打算接着瞒你。” 苏南枝展开卷宗,上面写着,四年前海盗血腥杀人案,卷宗记载: 苏家夫人楚氏携一子一女回乡省亲,归程画舫遭遇海盗残忍杀害,抛尸大海,只余独女存活,海盗二十人悉数缉拿归案处以绞刑…… 详细记述案件过程,经过再三审查,确认无任何疑点错点,末尾盖着京兆尹、大理寺官用印章。 可是! 为什么她不记得这件事? 难道她记忆有问题? 苏南枝美眸微沉:“四年前我与娘亲弟弟同遇海盗,为什么我不记得?” “你母亲与弟弟被杀后,海盗将你绑了扔进大海,险些溺死,头磕到礁石上失忆了,幸好我与父亲及时赶到,这才把你救回家了。”苏南澈仍然有些后怕,窒了一息,心有余悸道。 “娘亲与小弟被杀场面过于血腥残忍,跟着你们的三十个奴仆全被杀害,夹板上血流成河。救你回来后,你吓得精神错乱,昏迷不醒日夜噩梦,醒来后彻底忘记了那大半年发生的事。” 苏南枝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极力隐忍痛苦,额前冒着冷汗。 “我们都很庆幸你失忆了,这样能让你忘掉那些痛苦。”苏南澈心疼地深叹:“所以父亲与我,在你醒来后迅速粉饰太平,将知晓此事的奴仆全部换走,平息百姓议论,将此事封禁为秘密。” 却不想他们苦心保守四年的禁事,却被一群盗墓贼揭开。 苏南枝头疼欲裂,脚步虚浮如踩在大海上,身形摇晃,脑袋深处像有什么痛苦的东西袭击而来,似要冲破禁忌…… “都说了不能让枝枝想起这件事!该死的盗墓贼!”苏南辕赶忙扶着苏南枝坐下,“枝枝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万事有哥哥在,没有谁可以伤害到你!” 苏南澈与苏正对视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面色惨白的她:“枝枝,喝点水缓一缓,春盛,扶大小姐回屋休息。” 苏南枝喝了那杯茶,如穿针引线般热水入喉润胃,稍微好了些。 只是喝了后,便困的厉害。 刚被春盛扶到床上,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午时才醒。 起床时神清气爽,却唯独像忘了什么东西。 苏南枝揉着太阳穴,坐在梳妆镜前。 镜中人,青丝如瀑散在腰际,俏脸被黑如缎的乌发衬的欺霜赛雪,一双润过清泉般的水眸明澈透亮,渐渐的,她便皱了柳叶眉。 不对…… 不对,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昨夜母亲墓园被盗,她伤心欲绝后昏了过去,被余晔送回了苏府;到家后,喝了杯茶,便困乏地沾床就睡。 她不是嗜睡的人,不可能困成那样。 “春盛,我昨夜喝过的茶杯在哪里?” “昨夜大公子交代我把杯子洗了。”春盛将那只干净的白瓷杯递给她,“怎么啦,姑娘?” “无事,替我梳妆吧。”苏南枝黛眉紧蹙。 待到午后,她在廊下看地理志与兵书,萧沉韫便翻墙进来了。 一见到她,萧沉韫颦起的剑眉便舒展了几分:“本王还以为你出事了,在王府等了你一上午。” “等我?王爷为何等我?”苏南枝掐算日子,“您让我看的三本武书还没背完,上午不教武功吧?” “你全然将抓盗墓贼忘得一干二净?”萧沉韫蹙眉,目光黯下去:“你可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墓园被盗,我去给母亲重修墓园,哭昏了过去,接着余将军送我回家。”苏南枝对上萧沉韫如断崖般深邃的墨瞳,皱眉反问,“那王爷说说昨夜还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洛云崖验了尸,你还在墓中找到了这木簪。”萧沉韫拿出那支粉樱绒花桃木簪,沉吟了下,“以及令慈死因……” “我记忆错乱了。我一点都不记得这些事了!”苏南枝霍然站起身,使劲拍着脑袋,颇多疑虑,踌躇道,“我记忆不可能这么差,我是病了?劳烦王爷能不能叫洛神医帮我看看?” “本王叫洛云崖给你诊治——”二人异口同声。 “走。”萧沉韫拉着她去了王府。 洛云崖简单问了两句,便嗤了声:“这世间能让人选择性失忆的,只有秘药忘忧散。大美人没病,但显然被人下了药。” “可有解药?” “这忘忧散是我娘研制的,她每年就卖十几颗,看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便是解药。”洛云崖从瓶瓶罐罐中找出一颗药给她,“幸好大美人遇到了我,才能找回记忆,我真是太强了!!” 苏南枝吃下解药,昨夜记忆重现脑海。 忽然面色沉凝,冥思苦想。 为何父兄要给在茶里放失忆药? 或许,一是为了让她忘记母亲死亡真相,后半生无忧生活;二是,想极力掩盖什么秘密。 此时—— “等等!”嬉皮笑脸的洛云崖忽然面色凝重,抓过她的手把脉:“你头部曾受过剧烈撞击?引起过失忆?” “父亲说,我落入大海头撞到礁石上,醒来后失忆了。” “你脑内确实有一小块淤血压迫筋脉,造成失忆。”洛云崖闭眼把完脉,摸穴,“但你,已经连续吃了四年多的忘忧散,来加强这段失忆了。” “什、什么?!” “这淤血并不危害身体,待筋脉自行吸收便能恢复记忆。但有人怕你记起来,还给你下了忘忧散。忘忧散药效是三年,药效过去,记忆也会逐渐恢复。可如果每年定量服用忘忧散,吃满五年,便会永久彻底失去那段记忆。” 苏南枝脸色忽变,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她前世被养的不谙世事,竟对此毫无知觉。 兄长与父亲如此煞费苦心,让她忘掉那段记忆。 当年被追杀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母亲的死究竟隐藏了什么惊天大秘? 第六十九章 搂住他问吃醋了吗 “那我还能恢复这段记忆吗?” “能,但是特别难。” 洛云崖紧锁眉头,拍桌兴奋起来:“终于又让我碰上医术难题了!首先你要吃药散淤血。你服用四年多的忘忧散,常年累积的药效,绝非几日能解,究竟多久能恢复记忆,我也说不好。” 苏南枝点头,松了口气。 只要能恢复记忆就行。 父兄万般保护她,不让她卷入当年之事,可她也必定会查出真相! 如今苏家祥和温馨,她更要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乐,排除一切危机隐患! 等抓到了盗墓贼,她就回江南嵩阳老家查清此事。 苏南枝深吸口气,将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统统压下去,主动转移话题,佯装轻松道:“王爷,您制定的抓捕计划,与人物画像呢?” “这里……” 萧沉韫将她眉眼间的不安尽收眼底,那一句本王可以帮你,被咽了回去。 二人短暂相逢,他能帮她一时,不能帮她一世。 总有些困难需要她独自解决,他们总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苏南枝会嫁人成家,而他也要寻他的栀栀。 “盗墓贼好色成性,除盗墓外还曾奸|辱女子,今夜他们去青楼寻欢,您派了女子做卧底?”话说一半,苏南枝发现萧沉韫在看着自己发怔,目光温和复杂,墨瞳幽深如无垠夜空。 她轻唤了声:“王爷?” “嗯,安排了女杀手伪装歌姬。”萧沉韫视线局促移开。 “不若我去?”苏南枝真想亲手逮贼,泄盗墓之愤。 “这不失为好主意!”余晔忽然拍手插话,“那盗墓贼头领王虎见过无数美女,口味刁钻至极,咱们那些女杀手,王虎不一定看上,但县主绝色,必定会上钩。” 萧沉韫沉默了下。 苏南枝点头:“我能行。” “摔杯为行动信号。”萧沉韫嘱咐:“抓人不重要,保护好自己。” “带县主去乔装打扮。”余晔招手。 …… 几个女杀手将苏南枝带去青楼后台。 约莫半时辰后,夜幕降临。 王虎还有半刻才到,她必须提前入场伪装成真正的歌姬。 苏南枝穿着朱红石榴裙,轻薄飘逸的红纱衬的雪肤莹润嫩白,黑亮柔顺的青丝半绾,额前垂了几绺碎发,给倾城之姿再添无数动人风情,媚眼如钩,细柳腰、夺魂刀,缓步走进楼中时—— 全场黯然失色,众人朝她看来。 天下第一美人,绝非浪得虚名。 易容后的萧沉韫在回廊下慢摇酒樽,目光越过人海看她。 有几个喝醉的嫖客拿着钱袋子围堵上来:“小娘子新来的吧?陪爷喝酒,给你十两黄金!” “我给她二十两黄金!” 其他男人咬牙竞价,步步逼近,苏南枝淡笑演戏。 “滚滚滚,老、老子出三十两!” “小爷四十两!” “黄金百两。”一人挤过来,将银票塞给苏南枝。 全场唏嘘一声!哑口无言! 萧沉韫将苏南枝圈进怀中,推开人群,将她按到墙上,凑到她耳边温声私语,滚热的呼吸烫红了女人脸颊:“我陪你逢场作戏。” “嗯?” 苏南枝愣了下,反应过来,立刻与他打情骂俏,娇嗔道:“方、方才奴家与其他公子厮混,哥哥莫不是吃醋了吧?” “确实吃醋了。”萧沉韫眼底晦涩,突然将她抱入怀中。 他演的倒是逼真入戏。 苏南枝被他抱得很紧,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几分,鼻尖全是萧沉韫那股成年男人浓烈的侵略气息,还夹杂着丝丝入扣的松柏淡香,她心中窜过一阵酥麻电流,娇音软糯:“哥哥,松开一些,我喘不过气。” “没怎么抱过女子。对对不住。” 萧沉韫刚松手,苏南枝敏锐地瞥见王虎等人进青楼了,当即转个圈,巧笑倩兮地挥舞香袖,挑起摄政王的下巴,使了眼色,撒着娇道:“哥哥给这么多钱儿,想让奴家陪你多久啊?” “当然是,一辈子了。” 暗香袭来,撩人勾魂。他会意,同样发现王虎进门,再次嘶哑戏言。 下刻,一道豪气大方的喊话响起:“他出多少钱,老子就出双倍!小美人,你来陪老子。” 果不其然。 王虎进门就看上了她,拍手盛赞:“先前怎么没发现这儿还有此等绝色?” 一沓银票扔在地上,杀手乔装的老鸨急忙去捡,另一沓银票挑起苏南枝下巴,邪笑勾唇。 苏南枝装作见钱眼开,连忙离开萧沉韫,去了王虎身边,吴侬软语,娇滴滴地夸:“还是这位公子豪爽!奴家就从来没见过那么钱,您是想听曲儿还是赏舞?” 她陪王虎上了二楼雅间。 十个歌舞姬抱着琵琶进屋。 不会儿传出丝竹乐声。 青楼内,接连来了许多嫖客,互相装作不认识,实则全是盗墓贼组团来寻欢。 青楼周边的暗处,值守着王虎上百个保镖。 若要将盗墓贼全部抓捕,并非易事,王虎狡猾多端,贪图美色却不去教坊司,偏偏选了这青楼,是因为此处地理位置四通八达,若事发,东西南北都可逃。 雅间内,王虎挑了苏南枝,却待她十分规矩。 角落里坐着王虎另外一个保镖,喜怒不显,面色沉沉,那双眼老谋深算,目光极具冲击力,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盯着苏南枝那光滑雪白的脚踝,像是打量精美器物,缓缓搓了下手。 王虎便去抱来另一歌姬,将苏南枝推过去:“你去伺候他,把他服侍好,老子有重赏!” 豪掷巨款带走苏南枝,却把她让给这保镖? 苏南枝举止皆是风情,笑着给保镖斟酒,而那保镖面上逐渐现出垂涎之色,心情大好地下令:“把鞋脱了。” 她微怔。 王虎不耐烦大吼:“让你脱了啊!傻站着干嘛?” 走廊处,假意喝酒路过的萧沉韫,眸光淬冰般冷。 脱了?脱什么?脱衣服? 酒樽被他捏碎成四分五裂。 屋内。 赤脚倒是没什么,苏南枝将鞋褪去。 那男人眼露惊艳,神色怪异且偏执,有些变态地鼓掌:“美、太美了。我看那脚踝雪白纤细,便料到这双玉足极美,果真莹白如羊奶,像精美瓷器,砍下来,带回去摆在台上观赏。” 他随口吩咐,王虎便点头哈腰,连忙道:“是。” 苏南枝美眸微闪,发现异样。 王虎分明是主子,却对保镖点头哈腰? 王爷给的画像无误,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王虎是易容的假的,而角落命令她脱鞋的男人,才是真王虎,只不过谨慎地易容成保镖来寻欢作乐。 门外余晔摔了杯,示意苏南枝万事俱备,可以行动。 苏南枝却若有所思。 假使开始行动,王爷的人必定主抓王虎,但这王虎是假的,而易容成保镖的真王虎却能轻易蒙混逃脱,好一个金蝉脱壳! 她笑里藏刀,故意走近真王虎,柔声问:“不少人都说奴家这双脚好看,公子可想摸一下?” 真王虎双眼痴迷贪恋,当即走来蹲下,就在手即将碰到那双绝美玉足时—— “哐当!”苏南枝砸碎酒杯! 啪地碎片飞溅! 她抽出软剑,快狠准地横在真王虎脖前! 撕掉了他的人皮|面具! 她怎么可能让这龌龊罪犯,碰到自己? 便衣士兵破门而入,萧沉韫赶来,狠狠将真王虎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脸,冷沉道:“你可有事?他可轻薄了你?” 第七十章 与君初识又别离 许是被萧沉韫这骇然杀气惊住了,苏南枝怔怔地摇头:“没有……” “本王带你离开这里。” 萧沉韫拉着她走出青楼,穿过绽放烟火的长街,行至晚风徐徐的江边,停在柳絮纷飞的树荫下,四周月光空澈如水。 “王爷何时看出了那保镖才是真王虎?” 萧沉韫嗓音清越平缓:“他进门便发现了。” “王爷慧眼如炬,臣女佩服。”苏南枝由衷敬仰。 那双美眸如此清透真诚。 萧沉韫后退半步,隐进光线微弱的树影,攥紧袖中木簪,刚要拿出来,又藏了进去,看着波光粼粼不断泛起涟漪的江面,沉吟开口:“坐会儿吧。” 苏南枝看不清他的神色。 桥上行人如织,江面游人秉烛泛舟。 江风微凉,苏南枝拢了拢他给自己披上的外袍。 “盗墓贼已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萧沉韫语气轻缓。 “去江南嵩阳,查娘亲被杀的隐情。”佳人嗓音温雅荏弱,稍不注意听,便会被江水声盖住。 萧沉韫吹着江风,认真地听她讲话:“嵩阳离京上千里,去了多久回?” “一年半载?总之查清再回吧。” “本王记得,你二十了?” “是呀,今年中秋满二十。” “与你同岁的早就嫁人了,本王答应过给你介绍良婿,你就没……没看上哪个世家公子?” “王爷三番五次提我嫁人,怎么不先操心自个?摄政王王妃呢?”苏南枝掩唇笑他:“与你同岁的都生三胎了。” “咳。”萧沉韫攥了下拳,又松开。 二人认识了大半年,也曾同生共死,萧沉韫帮苏家平反,于她有恩,苏南枝也救了萧沉韫,协助他破案,是盟友,也是彼此的路人。 事情处理完了,他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 囿于后宅的管家嫡女和日理万机的朝堂权臣之首,将不再有交集。 彼此不语良久,苏南枝随意找话:“日后您娶王妃,要记得喊我吃酒席。” 前世萧沉韫寻了画中人几十年,终生未娶,她很想看到他得偿所愿。 如此深情的人,不该孤独终老。 娶王妃…… 萧沉韫终于顺势拿出那支簪子,神色复杂:“令慈那根簪子,是哪里买的?” 苏南枝绞尽脑汁回想,摇头:“我没见过娘亲戴这发簪,之前问父兄,他们也说没见过,许是娘亲临死前在嵩阳买的,放在袖中还没来得及戴。” “王爷为何问这?” “因为,这是本王心上人失踪前最爱戴的簪子。” 苏南枝微怔,脑子嗡地一声,猛然想起画中人背影,发髻确实绾了根簪子。 因为时间久远,她都快记不清细节了,经萧沉韫说起,她才知道为何看见这簪子眼熟了—— 画中背影女子戴的木簪,与亡母袖中那根簪子,一模一样! “王爷是想找到卖簪子的人,通过线索,找到她?”苏南枝皱眉,“这都是四年前卖的簪子,用料廉价,必定是摊贩售卖,但大街小巷摊贩成千上万,流动性那么强,不好找。” “本王这四年寻过市面上所有簪子,再也没有找到同样的。” 苏南枝细若蚊叮,试探问道:“当年……当年王爷与她,是怎么走散的?” 她一问,萧沉韫又想起从前,浑身如被雷击般,喉咙发紧,额前陆陆续续起了冷汗,几乎窒息,面色瞬间苍白: “本王当年重伤失明与她共困荒岛,被敌军追杀落水,她被旋涡冲走,消失在水中,此后本王不敢下河,如今仍然恐惧入水。” 原来如此。 竟是因为萧沉韫当年失明,没看过女子模样,才会画一副背影图挂密室。 当真可叹呐,找了几十年连人家姑娘样子都不知道,却痴情半生。 苏南枝心中泛起涟漪,看着男人叹息。 江边路过的画舫放着爆竹,绚烂烟火窜上天时,点亮半边夜空,将男人俊脸上的落寞遗恨映照的很清晰。 只一瞬,萧沉韫又恢复平静冷淡:“本王该回王府了。” 烟火流光在他墨瞳里,一点点消失。 “此去嵩阳,山高水远。” “……日后珍重,别再孤身涉险。” 苏南枝慌忙站起,笑意淡了些,美眸弯起来,目光攒了点暖意,折了条依依杨柳,送与他:“那我也祝王爷——” “所盼皆可期,所愿皆所得。” “心上人归来,白头到老。” 萧沉韫接过杨柳。 苏南枝微施一礼,浅笑着转身离开,打直纤瘦的腰背,在灯火阑珊处走远、直至消失,入了喧闹深巷,她终究是停了脚,躲在拐角处,目送那一抹黑袍。 折柳,代表离别。 萧沉韫剑眉深皱,攥着那柳枝,喉结滚了几番,终究下令:“回府!” 余晔立刻跟上。 回了王府,他又将那根杨柳养在白玉瓶中,突然没缘由地问:“断柳插土里,能活吧?” 余晔不解挠头:“能的。” 萧沉韫抬脚,忙将柳条栽进书房的花坛中。 …… 第二日。 春雨连绵,淅淅沥沥下着。 搁置了几月的封地,总算有了动静。 年前后政务繁多,户部谨慎斟酌,拟了几十个封地呈给萧睦抉择,都说陛下会给南枝县主一处富饶之地,毕竟她功劳实打实能载入史册。 开朝以来,没有几个县郡主被赏封地,萧睦格外重视,特令重臣亲自宣旨。 苏府上下的人都在正厅候着了。 门外传来车轮停靠声,苏正便笑着拍案,赶忙站起身:“来了。” 众人全部跪下。 那双刺金仙鹤官靴踏进来,苏南枝还以为是萧沉韫来宣旨,毕竟他正是重臣之首,却不想,头顶传来另一道陌生的男声。 “合该是摄政王皇叔来,但他今晨微服出巡了,便由本王代为宣旨。”语气爽朗、漫不经心,却又不失威严,萧仁明正了正官帽,扫视四周。 “老臣参见七王殿下。”苏正率先行礼。 原来他便是,在争储中与太子、九王形成鼎立之势的七王萧仁明。 苏南枝跟着叩拜。 “县主与苏家请听旨。” 萧仁明|慧眼如炬,笑着看向苏南枝,展开圣旨:“苏家嫡长女苏南枝,蕙心兰质、德才兼备、钟灵毓秀,于肃清乱党一案中屡建奇功,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世间女子表率,特封县主,赏死水县为封地食邑,钦此——” “臣女叩谢陛下皇恩浩荡。” 苏南枝恭敬磕头,接过绣着龙图腾的明黄圣旨。 父兄三人面色却微微变化。 怎么会是死水县?! 第七十一章 封地死县变活县 苏正将萧仁明请进正厅品茶。 “茶就不喝了,皇叔微服私巡走得急,本王还需处理他留下的政务。” 萧仁明礼貌婉拒,将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富有深意道,“南枝县主,可别小瞧了这死水县。” 死水县可是声名远扬的瘟疫县,与老家离得很近。 苏南枝温茶淡笑,点水不漏地接话:“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女能被赐封地,已万分感激,又怎敢小瞧。” “都说你与智贤皇后相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萧仁明眉眼清朗如晨曦,举止皆是君子之姿,笑意颇深:“智贤皇后曾说,能将死水县变成大庆南部最富庶之地,父皇见了你又想起此事,才将死水县赏为封地。” 苏南枝笑而不语。 萧仁明满含期许地打量她,朗声轻笑,出言提点:“父皇给你出的这道难题,天下人都想看你怎么解。但愿你能如先皇后所说,将死水县变成南部最富庶之地,届时,苏大小姐的前程可不只是县主。” 那和煦的目光洞察力极强,初见就将她看的透彻,竟说出如此犀利的话。 “臣女不配与智贤皇后相提并论。冥冥之中无意与先皇后相似,那必当好好治理死水县,不丢智贤皇后的脸、不辜负陛下隆恩。” “县主当真是八面玲珑、舌灿莲花!哈哈哈。” 萧仁明负手而立,大步流星离去。 男人如盛夏森林的清风,直爽舒朗,像皇室的一股清流。 身后。 苏南澈在廊下踱步,蹙眉思索:“死水县隶属江南蜀州嵩阳城。位置偏僻闭塞,三面环山,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每逢涨潮县城必定遭殃,又脏又穷,混乱不堪,常年不被官府重视,因此盘踞了诸多山匪,不好治理。” “不仅如此。”苏正掐着眉心,补充道,“四年前那场百年难遇的洪灾,县城五万人溺死。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官府灾后疏漏、未及时清理,导致县内瘟疫不断,陆续感染瘟疫病死者数以万计。” “一爆发瘟疫,知府会立刻封锁死水县,阻断人群流动,致使农商落后,百姓穷苦,路边常有饿殍。”苏南澈不太乐观地摇头,“虽是封地食邑,但死水县一年税收千两白银都够呛,还不如咱家生意半月利润。” “麻雀再小也是肉!封地税收一半上交朝廷,一半给被册封者。” 苏南辕盲目自信,强作安慰:“想开点!千两税收朝廷五百两、枝枝五百两,每年能多买些金簪翡翠也不错。咱家又不缺那五百两,重点不是食邑,而是咱们宝贝枝枝,是个有实权有封地的县主!我这就去放鞭炮庆祝一下,要让隔壁三条街都听到!让别家姑娘都羡慕我家枝枝,嘿嘿!” 说罢,他便带人去找爆竹。 苏南枝坐下喝着雀舌茶,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听明王那一番话,陛下是故意给我出难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哥、父亲不必担心,我过几日便启程去死水县看看。” 她正好顺水推舟,正大光明地回嵩阳查亡母死因。 “若有难度,随时写信给家里,大哥帮你解决。”苏南澈目光宠溺,“我是文状元大理寺卿,你二哥是武状元护军参领,父亲掌兵十万的一品兵部尚书,必定能协助你管好这死水县,把它变成活县。” “对!”苏南辕一边在门口点鞭炮,一边大声附和,“我们就是枝枝永远的后盾!” 苏正亦是慈爱点头。 有父兄在,再难的题,也会帮她解决。 府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喜庆鞭炮声,大红爆竹四溅,在地上铺满一层又一层红纸,苏南辕做派一向夸张豪放,看到同僚好哥们就炫耀他家宝贝妹妹有封地了。 恰逢撞见路过街口的宋佳月。 苏南辕记得她没少找枝枝麻烦,便挡在前头,呀地一声:“这不是郡主吗?对不住啊,今儿我小妹被赐封地,我高兴地晕了头,不小心挡了你的路呢。” 凭什么苏南枝都有封地?她不服! 宋佳月脸色非常难看,知他故意来炫耀,带着丫鬟就要离开—— 苏南辕又满脸疑惑,认真地问:“诶,郡主肯定是有封地的吧?” 不,她没有。 宋佳月心生愤懑,手攥成拳,刚要骂人—— 苏南辕拍了脑袋,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真差!我想起来了,郡主没有封地的啊!这也太尴尬了,您一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能没有封地呢?” “滚开!”宋佳月狠狠瞪着他,欲发作时,苏南辕得意地勾唇,转身回苏府。 宋佳月再生气,也不会追着他回家吧? 哈哈哈。 苏南辕大摇大摆跨进门,身后宋佳月脸都快气变形了。 就在苏家其乐融融时,江源见了鬼似的,急急走来:“大小姐、老爷,门口跪了个人。” “谁?” “是表小姐。” 苏晓筱?不是跳崖了吗? 迟迟未找到苏晓筱的尸体,苏家刚打算立衣冠冢,她却死里逃生回来了。 廊下慌慌张张跑过几个丫鬟,惊吓地喊了两声:“鬼、鬼鬼啊!” 一个粗布麻衣、面容尽毁的女子,小腹微凸,狼狈地走进院中,扑通跪倒在地,狠狠磕了几个头,直至额前磕出血迹才停。 若不细看,没人能认出她是苏晓筱。 她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大小伤疤,很是无地自容,胆怯、畏惧、毫无尊严,羞愧地梗着脖子,没开口便泪流满面,又生生将哭腔咽了回去,不敢直视苏家任何人。 现场出奇地死静。 “你怎地又回苏家了?”苏南枝温声寒笑:“不是要嫁出去,与我们一刀两断吗?不是做着九王妃的梦,要将苏家踩在脚下吗?” “我。”苏晓筱鼓起勇气,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磕的眼冒金星,头前血流不止,嗓音嘶哑饱含酸楚,“我错了……” “我对不起苏家、对不起伯父的谆谆教导,对不起阿姐给的机会。”苏晓筱跪到苏南枝脚边,眼里包满泪水,一声声道歉,不停磕头苦苦求饶,“长姐我错了!我求你原谅我,就算你拿戒尺打死我,我也心甘情愿!” 她狠狠自扇巴掌,耳光洪亮迅猛,扇的嘴角冒血,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卑微如蝼蚁般求她:“阿姐,我想回苏家,我想回家。” “你既把苏家当成勾搭权贵的台阶,又把苏家当成失败时的退路,却唯独没把苏家当成家,何谈回家?”苏南枝柳叶眉轻皱,冷冷睥睨着她,目光清醒锐利:“江源,把这位擅闯苏府的路人,撵出去。” 第七十二章 高冷清醒女阎王 一番话骂的苏晓筱醍醐灌顶,苏晓筱万箭攒心般,痛苦道,“那日我滚落山崖,脸被乱石划的面无全非,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圣医谷的医者所救,这些日子我都在反思,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源走来,抱拳道:“得罪了,您是自己走?还是?” 苏晓筱整个人仿佛冻在冰湖里,苦笑了下,也不再纠缠辩解,如行尸走肉般,主动跟着江源走出苏府,在人群往来的街头,对着苏府的牌匾无声跪下。 她真的知错了。 苏府不要她,她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存活?她再也不敢做九王妃梦了! 萧瑜是要杀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她。 遭此大难,死里逃生,苏晓筱想起雨夜里表姐对她的痛斥,忽然找准了定位,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曾经苏家给了她多少庇佑? 若无苏家,她什么都不是! “鳄鱼的眼泪罢了。”苏南枝嗓音凉如夜雨。 苏正与苏南澈亦是沉默不语。 他们给过苏晓筱太多机会了,早就失望透底,很难相信她是真心悔改。 苏晓筱从白天跪到深夜,下起瓢泼大雨也不走,硬生生淋了一夜寒雨,第二日出大太阳,初夏的天气又晒又热,她不吃不喝像尊石雕似的,巍然不动。 连着跪了三天,奄奄一息的苏晓筱,就快要跪死在门前。 有信使送来信,苏正看了后,急急召见三兄妹。 “嵩阳来家信,你们外祖母突发急病,怕是不行了,可能就这十天。” 苏正拧着眉心,愁绪万千,“为父要忙南部水患,陛下不准我告假,你们三个谁代我去探望?” 苏家皆是忠孝之人。 可……自古忠孝两难全。 苏南澈攥紧茶杯,沉沉叹口气:“儿子手里积着几桩命案,正是关键时期,若离开京城,对死者家属不公平,只怕凶手会逃之夭夭。” 二人齐齐看向苏南辕。 苏南辕脸皱的跟苦瓜似的,愁云惨淡:“一来,我这月轮值巡视,二来,另个参领已经告假,京城不可无人值守,我若擅离职守,脑袋得搬家——” “什么脑袋搬不搬家,呸,二哥你这嘴净说晦气的。”苏南枝提壶给父兄斟茶,“我先去探望外祖母,再去死水县。” 苏正沉吟了下,点头:“你有管家印章,此去嵩阳的吃穿用度,尽管从账房取,不要苦了自己,该花就花。咱家离嵩阳上千里,两年都没回去探望过,对外祖母阔绰大方些,若楚家钱不够就尽力帮衬,毕竟是我岳母。” 苏南枝颔首:“女儿晓得。” “京城到嵩阳最快也需七天,那枝枝岂不是明日就要启程?” “春盛去收拾行礼,捡紧要的带上即可,其余的去那边再买,今夜启程吧。”苏南枝思忖道,“我背过江南地理,大哥给我份最新的水路图即可。外祖母最疼爱娘亲,若她在世,必定刻不容缓地去看外祖母。” 我与大哥去送你。”苏南辕担忧不舍,连唉了好几声,摸摸苏南枝的头,“二哥会给沿路的同僚官员打招呼,万事小心。” 站在檐下的苏南澈温润雅俊,从墨绿袖袍中拿出一块备用官员令牌,递给她:“大哥不能亲自陪你去,你又从未独自出过院门,我实在不放心,遇上难处,拿着令牌去找衙门,这几条水路的知府,我或多或少认识。” “干嘛呀?回去省亲又不危险。”苏南枝心中温暖又感动,眼圈微微泛红,“大哥二哥真像爱操心的唠叨嬷嬷!” 省亲…… 幼弟与娘亲就是回嵩阳省亲而死的。 父子三人内心一紧。 苏南辕逐渐不安,脸色也不自觉白了几分,念叨着:“我晚上去静安寺给你烧柱香。” 他从不信神佛,却甘愿为小妹祈祷平安。 “大哥、二哥、爹爹,我也回屋收拾一下啦。”苏南枝笑容和煦,杏眸里攒了整个春日的暖意,再不回屋,只怕要掉金豆子了。 待到黄昏时,春盛收拾好行囊。 长街细雨朦胧,寒雾灰白。 奴仆陆陆续续走出去送她。 苏晓筱唇舌干涸,暴瘦的面如枯槁,从前那么自私蠢恶的人,还真豁出命般跪了三天三夜,她虚弱颤抖地朝苏南枝磕了一个头,断续不清地求:“阿姐,求你原谅我……只有你点头,我才能回苏家……” 许是因那声濒死般沙哑微弱的阿姐,又许是因她微隆的小腹,想起了父亲亡弟,苏南枝停脚,睨着昔日光鲜亮丽、离开苏家后卑贱如泥的苏晓筱。 苏晓筱眸眼自卑躲闪,急急低头,不敢与纤尘不染、恍如神女的苏南枝对视。 她如今可是有封地的实权县主,而自己则是任人碾压的蝼蚁。 同出苏家,怎么就拉开了那么大的距离呢? 苏晓筱悲戚绝望,这几日哭干了泪,眼眶火辣辣的痛。 她匍匐在苏南枝脚边,诚心悔改:“阿姐,我真的知错……” “你以前有多恶毒,如今代价就有多惨痛。” 苏南枝用油纸伞挑起她的下颚,高冷、理智、平静,空灵的音线冰冷如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信任经不起摧毁。” 如审判官那样,清醒狠决的话,将苏晓筱打入地狱囚牢。 她又哭了,抓起头簪便要刺喉、自杀—— 苏南枝用油纸伞打偏了簪子,面无表情道:“自个妥善处理好腹中孩子,不要再被萧瑜抓到把柄,远离他。” “我听阿姐的!”苏晓筱嚎啕大哭,浑身发抖,“他要杀我啊,我怎敢再靠近他……阿姐我害怕,他要杀我……” 苏南枝清冷面容,在薄暮中绝美昳丽,淡淡道:“真想悔改,便跟着苏家出海货轮做杂活吃几年苦,躲躲风波,等你彻底改了骄纵善妒、敏感自私、斤斤计较的性子,重来苏府认错,再谈原谅和回家。” “能让你们原谅我,我做什么都愿意!”苏晓筱激动磕头。 “是么?” 苏南枝撑起海棠伞,踩过青石板离去:“既如此,那便给你几年时间,让苏家,看到你的悔改,但若死性不改……” “我必定会改!” 苏晓筱咬牙,狠狠磕头,看向那抹纤瘦背影,分明腰肢荏弱不堪一折,偏生如地狱女阎王,字句珠玑,比男人还寒厉果决几分,若她能学到表姐三分心性,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苏南辕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刚出门,便看见苏晓筱对着枝枝背影又磕又拜,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跟个教徒似的满脸虔诚。 “枝枝,等等我!” 苏南辕绕开她,将大小包袱塞进车内,有猪脯肉、桂花糕、时令水果、胭脂水粉、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等…… 他这才淋着雨坐进车内,抬袖擦头:“要不是时间紧迫,二哥少说给你备五车吃喝玩乐的东西,免得你长途跋涉无聊。” 第七十三章 杀!冰剑被她攥热 “我去探亲,又不是游山玩水。”苏南枝笑着嗔道。 大哥父亲也上了车。 一路上聊了好多话,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 苏南辕巴不得时间停止,再慢一些,好拉长这段到码头的路程,让他婆婆妈妈地再多交代两句。 下车后。 苏正丧着脸,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站在码头上挥手:“女儿,好好的。” 苏南辕嘴角叼根稻草,转来转去,恨不得上船跟着走,叹气大喊:“枝枝,一路平安啊!” 细浪翻卷的江面,苏家画舫逐渐驶远,苏南枝嗯了声:“回去吧二哥!” 苏南澈只字不语,袖中手攥紧成拳,直到那船彻底看不见时,才拉着苏南辕回家。 船上。 苏南枝站在甲板许久,抹了抹发酸的眼眶。 分明去几月就回,但离家还是很不舍。 这天雨势渐大,如倒豆子般连下了五日。 天空布满乌云,如鱼鳞般密密麻麻的排列,低的快压在了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滚滚惊雷乍响,闪电杀破厚云层,将灰色天空撕成好几半。 天气,不妙。 苏南枝走进画舫雅间,推窗撩开纱帘,看着波浪壮阔的江面蹙眉道: “马上要从运河驶入淮海,让船夫与护卫日夜轮值,打起十二分精神,船沿挂上刀网,不要聚集使用明火。” “是。”春盛立刻去办。 海上也无事可做,苏南枝练剑看书,命人搬来古筝,坐在窗前,看着诡谲云涌的海面,素手轻抚琴弦。 奏出夜雨般嘈嘈切切的乐声,曲调如翻山越岭的猎猎清风、又如骇浪般急转直下,忽然,噌地一声!琴弦断裂,她双手心烦地压住古筝:“再将船开快点,此处人烟稀少、又是雨夜天,几十公里都没碰见官府巡逻船,极易出现海盗。” “姑娘!咱们右前方有艘客货船在求救。” 春盛赶紧为她披上大氅,苏南枝秀眉紧皱,走向船头。 只见百米之外的大船,载满纺织绣品,船帆写着醒目的“楚”字。 此处刚入蜀州地界,还有三天才到嵩阳,这楚,不知道是不是外祖母楚家的船,听闻姨母便是做蜀绣生意的。 甲板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抬着大肚子孕妇,下腹洇出血迹,像是快生了。 一脸上带刀疤的男子朝这边大喊:“喂你们听得见吗?这儿有人要生了,情况紧急,船上可有医师帮帮忙?借点药物绷带!” “姑娘,咱们要去帮忙吗?”春盛思索道,“那孕妇昏迷不醒,只怕要一尸两命。” “问他们,可是江南嵩阳楚家的船?”苏南枝美眸冷静。 很快那边扯着嗓子,在风雨里大喊:“对对对!嵩阳楚家锦绣坊,大善人,帮帮忙,这孕妇不行了!” “好!我帮!你们且先等等,我去拿药!”苏南枝大喊答话,立刻按住春盛找药箱的手,疾步走进船舱,脸色骤变,冷冷道:“不要管!船长开到最快,赶紧走!” “那孕妇是假的,下腹血迹醒目刺眼,是用颜料涂上去的,被雨水淋了也未减淡半分。”苏南枝喉咙变紧,“夜雨天附近没有官府巡逻,恰逢孕妇生产求救,本就可疑,那刀疤男子扶孕妇的手势,粗暴直接,不像心善之人。应是海盗劫了楚家货船,又来劫我们。” “姑娘明智!”春盛胆战心惊。 画舫即刻迅速驶离。 那楚家船甲板上的刀疤男,满怀邪笑,还等她们停船过来救人呢。 但凡她停船,潜藏在海中的海盗就便能顷刻爬上船,直接挟持苏南枝抢劫,却不想—— 那画舫逐渐开远! 刀疤男当即一拳砸在船沿上,骂道:“妈|的,这娘们早就看穿伎俩了!让弟兄们从四面八方围截,射火箭投石!” 那伪装孕妇的女子干脆扯掉上衣内的海绵,拔剑出鞘:“抢钱别杀人,别犯命案,会被通缉的。” 无数点燃的火箭集中射向船舱! 万般小心翼翼,还是遇上海盗。 苏南枝紧闭双眼,蹙眉后再次睁开,拔出缠在腰间的沧月剑,将春盛护在身后,如主心骨般大声号令:“全都拿好防身家伙,菜刀、棍棒有什么拿什么;年过五旬的家丁嬷嬷躲起来、丫鬟女工站在我身后。” 护卫们将苏南枝团团围住。 漆黑海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异动,不少海盗扔上倒钩,爬了上来! 无数火箭将船身射出窟窿,海水漏进去,船沉了几分,连行驶也变慢了,画舫内到处起火,一片狼藉。 大家都怕,却在苏南枝的号令下,没有一个人乱,没人嘶吼逃命扔下主子。 越是面临危机,越要拧成一股绳。 很快,越来越多的海盗杀来。 护卫伤的伤,局面逐渐处于劣势,苏南枝攥着沧月剑的剑柄,忽然想起萧沉韫从前教她习武的一招一式。 手中冰凉的沧月剑,被她一点点攥热。 细数来,重生到现在,还没真正杀过人、手上沾过血。 可今夜,她不杀人,别人就要杀她、杀春盛。 苏南枝美眸一点点染上杀意,俏脸沉下来,竟比从前还临危不惧。 与萧沉韫待了大半年,她也学了摄政王的六分肃杀,气场强大凛冽,抽刀那刻,杀气外泄。 哐当一声,与海盗长刀相撞,耳朵嘶鸣,能劈山开石的沧月剑直接斩断大刀! 她眼中现出意外惊喜。 用它对敌,才真正意识到,萧沉韫究竟送了她一柄多厉害的绝世宝剑啊…… 要是萧沉韫在就好了。 她怎么有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萧沉韫不会来的。 苏南枝奋力御敌时,手腕被刀撞得酸痛,脑中闪过人体经脉图,挑了好几个海盗的手脚筋。 刀疤男见她逐渐吃力,纵身一跃擒住春盛,高声大喝:“别打了!喂喂喂,大美女,看看老子抓了谁?” “放开她!” “你把剑放了,我就放了这小婢子。”刀疤男勾唇得意笑笑,将剑横在春盛脖子上,“这画舫修一下还能值不少钱,将船上值钱的宝贝都运回去!这票简直是大丰收!另外把她给老子绑回去做妾。” 他中指,指着苏南枝。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刚要放剑时,春盛脖子朝刀上一抹,大喊:“不要!姑娘放下剑,我宁愿去死!” 第七十四章 你是不是画中人? “妈的,这性子真烈啊!” 刀疤男连忙扯住春盛头发,差点,她就撞剑而亡了! 苏南枝瞥见那边翻找宝贝的海盗女子,纵身一跃,从身后掐住了她脖子:“让你的人退出去,不然我也杀了她。” “那你就杀了她吧!”刀疤男浑然不在意,冷笑,“老子眼里只有钱,你杀了谁都行,就是别妨碍老子发财!” 这是碰上了穷凶恶极的海盗团伙。 苏南枝心中暗叫糟糕,一边担心他挟持的春盛,一边看着四处起火的画舫,望向风浪四起的海面,此处离岸边约莫百米,苏家大部分都会游泳,她低喝了声:“会游泳的带着不会游泳的,跳!” “能逃几个是几个!” 四周不约而同响起跳水声。 “好姐姐!你放了我!”先前装孕妇的海盗女子,哭唧唧地求,“我就抢个钱,没想害你们性命,我和他们不一样——” “哐当”一声! 苏南枝抓起花瓶,将絮絮叨叨求饶的海盗女子砸晕,随身佩戴的袖箭,朝刀疤男射去。 那细小如绣花针的袖箭,淬了剧毒,在光线昏暗的画舫上看不清,咻地射进刀疤男的左眼,他啊地高声尖叫,条件反射捂着炸裂流血的眼球—— 趁这空档,春盛跑了,苏南枝箭步上前揽住她,如海豚入水般跳进海,溅起大片浪花! “啊啊啊!杀了她!” 刀疤男勃然大怒,痛苦地低声嘶吼:“今天谁杀了那贱娘们,谁就是二当家!所得财物分他一半!” 大批海盗蜂拥而至,被吸引来杀苏南枝! 苏南枝紧皱黛眉,在水下迅速解开袖箭,给春盛戴在手腕上。 她指了指岸边:“你先逃,等我活着回去找你。” 还未等春盛开口,苏南枝便将她重重推向远处,脚狠狠蹬了下画舫船底,借力将自己弹射出去,如游鱼般猛然下沉,在海浪中激流勇进,憋着气潜入密密麻麻的海草中,将自己藏了起来。 春盛如丧考妣般,哭着去找苏南枝。 她不可能离开! 绝无可能在生死关头,弃姑娘而逃! 因着海上大雨滂沱,乌云遮天蔽月,离开画舫那夜明珠与油灯的光,海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昏天黑地。 苏家奴仆全部跳入水中后,海盗很难找到他们,正是逃亡的绝佳时刻,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逃! 他们在海中无言地自发寻找苏南枝,去救他们的主子、大姑娘! “杀了他们!朝水里放箭!!”刀疤男狂怒,暴躁地捶墙,杀红了眼,“炸鱼|雷!放照明弹!不管如何,这娘们必须死!” “照明弹怕是会引来官府,鱼|雷杀伤力太大了,咱们总共也没几颗……”海盗女子揉着后脑勺的淤青,暗自思忖后,脚尖一拐,悄悄溜之大吉,“捞不到钱不要紧,我看这傻缺杀红眼,是要把自己赔进去!” 照明弹以火药制成,射向空中爆炸那刻,火光照亮方圆十公里。 鱼|雷从投石器上掷出,如闷雷般入水即炸! 掀起十米高浪!不少鱼被炸碎成块! “她在那里!” “不把她炸死,对不起老子这只左眼!”刀疤男阴恻恻冷笑。 苏南枝刚想走,却被海藻缠住了脚踝,拔剑刚割断海草时,慢了一个呼吸,鱼|雷入水,炸出惊涛骇浪—— 她拼了命地躲开,美丽瞳孔映出爆炸的巨大水花,被震的耳鸣作响,嘴角溢出丝鲜血,憋气到脸色青白交加,冒出海面便是送死,接着,无数利箭如雨滴般簌簌射来—— 她不能死!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她失去所有新鲜空气,无力浮出水面,眼睁睁看着身子下坠,美眸渐渐闭上时,她又想起了在沁雪院脑中闪现过的男人背影,也是死人谷濒死时隐于迷雾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 为何屡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苏南枝仿佛置身于冰湖寒潭,浑身战栗,那个昂藏七尺的男人逐渐透明,就要一闪即逝时,她奋力薅开云雾,终于、终于见到了他的脸! 是一张玉质金相、俊美清潇的脸—— 他迎着暴雨般密密麻麻的利箭而来,身后是火光粼粼的海水,穿梭于惊涛骇浪中,九死一生地躲开鱼|雷,最终俯下身,将苏南枝按入怀中严严实实护住,掉转方向,用后背挡下所有可能致命的危机,抬开她的下颚,为她渡气—— 湿漉漉的吻,冷如冰玉的温度,带着丝丝凉意穿针引线般,进唇、入喉、润肺,她呛了口气,火辣辣几欲窒息的肺部松快了,美眸霍然惊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萧沉韫! 他…… 他、他怎么是自己脑海中的男人? 为何他的面容,竟与迷雾散开后的男人一般无二的重叠了? 难道他曾在自己遗失的那段记忆里出现过?她把他忘记了? 亦或者,她希望萧沉韫能救她于危难,所以,出现了幻觉? “哗!”地一声,萧沉韫抱着她游出水面。 不是幻觉吗? 海水淌过苏南枝纤细的黛眉、精致的琼鼻、冻奶一样的唇,她呆呆地看着萧沉韫,湿漉漉的玉手抬起来,抚上萧沉韫的喉结,捏了捏他的脸,看看是不是幻觉—— “不要乱动。” 萧沉韫轻咳了声,反手攥住她,将她拦腰抱起,走上沙滩。 苏南枝耳垂迅速涨红,双眼一黑,选择装死。 所以,不是幻觉!她还那般轻薄地摸了他! 萧沉韫:“……?” 装晕的苏南枝,很快就发现,湿漉漉的萧沉韫全身都在发抖,抱住她上岸的手,难以遏制地打颤,才走上沙滩便跌了一跤,险些摔倒,却极力稳住身子,将她小心放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薄唇嗫嚅着哆嗦,冷到发白的指尖,颤巍巍地抓起柴禾生火,最后发抖,抖到连火折子都点不燃。 他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 苏南枝轻轻睁眼,声音荏弱:“王爷你,怎么了?” “无、无事。” 萧沉韫音线止不住地颤抖,终于点燃了柴禾。 苏南枝忽然想起来。 上次水灾,还是她救了洪水中的萧沉韫。 他是害怕游泳、恐惧入水的,却为了救自己跳入大海,克服心理障碍。 苏南枝指尖不自然地蜷起来,有些愧疚,刚要安慰—— “她当年,就是消失在这片海域的。” “本王跳海救你的那刻,水就像瘟疫一样,无孔不入地锁住了全身……虽然痛苦恐惧,却无法做到,眼睁睁看你溺死在水中,四年多来,第一次凫水……” 在水下的那刻,苏南枝被海藻绞住、在利箭鱼|雷中逃生,像极了当年的栀栀。 萧沉韫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她:“四年前,你有没有流落荒岛?” 突如其来的质问,苏南枝想起水下萧沉韫与记忆里男人的面容重叠,也蹙紧秀眉,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他问:“王爷……从前见过我吗?” 第七十五章 他心尖上的栀栀 萧沉韫认真地看着她,沉默良久,仔细回想后摇头:“骊山之前,本王从未见过你。” 他没见过自己,苏南枝却忘记了有没有见过他。 毕竟,她缺失了一段大半年的记忆。 “怎么了?” “没什么……”苏南枝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我并没有流落荒岛过,王爷为何问这?” “嗯……没事……” 萧沉韫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苏南枝怎么可能是栀栀? 栀栀软糯单纯、脆弱静美,如被精心呵护的雅兰,而苏南枝坚韧聪慧、温柔与肃杀兼备,是能抵御风暴的海棠。 二人截然不同,若栀栀是苏南枝,他不敢相信,他视若珍宝的栀栀究竟遭了多大变故,才能变成如今的苏南枝。 他真是傻了疯了,才会把两个女子想到一块去。 萧沉韫紧闭双眼,任凭海风冷雨打到脸上,攥紧了拳头。 他深呼吸好几口,这才压住心里那股子躁动不安,发颤的全身才逐渐得以平息,身后,隐有女子冷香袭来。 苏南枝搓搓手,哈了口气,冷的俏脸泛白,脱下外袍披在了他身上:“王爷离火堆近些。” 温暖,最是能抚慰人心。 柴禾在雨后漆黑无垠的暗夜里,烧的刺啦作响,火星子四溅。 萧沉韫睁开寒眸,瞳孔倒映的火焰逐渐缠绕攀升,窜上夜空与黑暗博弈,噼里啪啦爆着火花,绯红、炽烈、惹眼。 他伸手去烤火,语气淡的几乎没有情绪:“自母妃去世后,还是头次有人给本王披衣服,怕本王着凉。” “王爷微服私巡。”苏南枝挑开话题,“却恰好碰上我去嵩阳,好巧。” 巧吗? 不巧。 萧沉韫知道这条水路海盗猖獗,听闻她画舫夜行至此,都睡下了又披上外袍赶来,本想默默跟在船后不做打扰,见她遭难又拼力相救。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儿。 他却没说出真相,神色浅淡地嗯了声:“此次微服私访,丞相北巡本王南巡,和你顺路,无意碰上了,是挺巧的。” 苏南枝刚要说话,那边传来一声嚎啕大哭,春盛连跌带爬地扑过来:“姑娘!呜呜呜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人扑进苏南枝怀里,险些将她扑倒在地,抱着她哭了好久。 苏南枝失声低笑,面色温暖如春,俨然世上最温柔的人,轻抚春盛后背:“好了好了,小春盛,我没事,一点伤都没受,你别哭了……” 春盛抽抽噎噎个不停,眼里汪着一包泪,瘪起嘴腮帮子鼓鼓的,咬牙不再哭出声,目光寸步不离地锁紧苏南枝,生怕她再消失。 苏家奴仆陆陆续续从水里走出来,有的是被余晔捞起来的,在地上跪了一排又一排,抹着眼泪,庆幸劫后余生,更庆幸他们的大姑娘毫发无损。 天知道,方才利箭鱼|雷海盗,有多危险啊!不亚于上了战场! “是大姑娘临危不乱、指挥有序,我们才捡了条命活着!” “我们能跟着这样仁善又睿智的主子,呜呜呜真是太幸运了……”有些后怕的小丫鬟掩唇哭出声。 “好了,都过去了。”苏南枝笑着安抚他们,思忖道,“看来今夜要去附近城内,找个客栈歇脚了,第二天重买画舫继续南下。” “不必。” 萧沉韫指了指不远处的军用航海船,专用于南巡渡洋,抵得上百艘画舫,比普通客货船安全百倍,却因微服私访,伪装成了货运船,上面轮值的家丁全是他的精锐,沿岸还有乔装成樵夫、路人、小贩的暗卫,以及隐藏在隐秘角落的杀手。 “既然顺路,本王载你一程。” 苏南枝脸上写满了正合我意,福身作礼恭维:“那,就却之不恭了。” 那厢。 余晔将海盗头子狠狠踹翻在地,扯着他头发,将人拖了过来,沿路掉了不少头发,看的众人头皮一紧。 “海盗已悉数缴获。”余晔供上一份名单,“请王爷清点。” “王、王爷?”刀疤男鼻青脸肿,衰神般恐惧道,“不会是、摄政王?听闻他杀伐果断、残酷冷血,令罪犯闻风丧胆,老子不会这么衰吧……” “正是本王。” 萧沉韫冷肃平直的唇角微微斜勾,抽出苏南枝手中的沧月剑,随意甩过去,刀尖却以破竹之势刺进刀疤男胳膊后、嵌进沙土半米,将他如同钉苍蝇般,钉在土上,再也逃不得! 刀疤男吓得一哆嗦,连翻白眼,晕死过去。 “方才他那么猖狂,这就被王爷给吓晕了?” 苏南枝走去想将沧月剑拔出来,然而,使尽全力、累出薄汗,也抽不出来镶进土的剑身,已经学武的她,忽然惊觉,萧沉韫武功有多么深不可测了,他方才只是随意轻轻甩剑啊…… 萧沉韫覆上她的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拔出剑,再随意甩进剑鞘。 捆猪般被绑的海盗们,纷纷吓得瘫软无力,个个跟鹌鹑一样,不敢看萧沉韫,生怕和他对视后拎出来挨打。 萧沉韫刚走过去,胆小的就吓晕了,他气场强大威压,器宇轩昂走在前,苏南枝跟在后,忽然他停脚,问:“你还觉得本王,温柔吗?” 苏南枝看着晕死的几个海盗,心不由己地接话:“温、温柔极、极了。” “有县主在,王爷今天内敛了很多。”余晔踹着横七八竖的尸体,留了十几个人押送海盗给当地知府,啧了声摇头,“确实比以往温柔了丢丢。” “县主敢想象,王爷上战场的景象吗?” “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啊!你敢想?!他举着十张人皮从累累尸骨踏过,邻国都闻风丧胆啊!他那会儿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像杀不死的神一样,没有谁不害怕他!就这群小海盗喽啰,吓晕过去实属正常。” 只身走上船的墨袍男人,那般清潇玉立,苏南枝难以想象,他战场时的模样。 萧沉韫将手放入水盆中,平静地洗净血腥,用白布擦干,墨瞳看向海面:“开船吧。” 他不温柔,也不细心。 她心不由己地说温柔极了,其实根本没觉得他温柔。 他杀神,战神,怎么会和温柔沾边? 罢了。 萧沉韫神色黯然,刚要走进内室休息,身后,苏南枝将沧月剑擦干净,喊了他声:“王爷?” “嗯?” 哐当一声,苏南枝发簪掉在甲板上,许是在海里松动了。 萧沉韫走来,俯身弯腰,半蹲地,将那簪子捡起来时,瞥见她鞋尖黏着的海藻与小虾米,顺便抬袖给她擦干净,直起身后又将簪子擦干净,递给她:“掉了,给你。” “看吧,王爷很温柔细心的。” 第七十六章 隔代仇,下马威! “戴好,别再掉了。” 萧沉韫顺手将簪子插入她发髻中,刚要走,没戴稳的簪子又掉了下来,他连忙接住,又眼疾手快地为她戴上。 他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苏南枝樱唇扬起笑:“王爷给人戴簪子都不会。” “本王会。” “你不会。”苏南枝摸着那支歪歪斜斜的头簪,取下来重新戴好,笑意满面地走进雅间。 军用航海船住着比画舫舒服百倍,行船平稳又快速。 那艘楚家被劫的货船,萧沉韫也派人沿路送回嵩阳了。 连着三日。 苏南枝住在雅间,却与隔壁书房的萧沉韫一面未见。 萧沉韫处理不完的公事,桌上累着小山堆似的公文,就算处理完了,也是坐在书房内临窗的位置,看着大海喝茶想事。 苏南枝偶尔会弹琴,琴音从隔壁传来,萧沉韫执笔的手便会一顿,蘸满墨汁的笔端滴下来,在纸上洇开墨花。 待到第四日,到了嵩阳码头。 苏家奴仆收拾好行礼,苏南枝穿着一袭淡紫雅兰襦裙,肩上披着雪色帛巾,顶着盛夏又晒又热的阳光,站在船头等了会儿。 余晔不好意思道:“县主,我家王爷在午睡,就不出来送您了。” “嗯,好。” 苏南枝撑着伞,轻提着裙摆,刚要走下甲板时,身后一柄油纸伞偏过来,遮住火辣辣的骄阳,她诧异回首。 高她一个头的萧沉韫攥紧伞柄:“本王能否去楚家借住几天?” “王爷不住驿馆或官府?” 萧沉韫颦起剑眉:“你也知道本王是微服私访,若住当地驿馆,知府、郡守知道本王南巡至此,提前部署假象,无法视察到真实民情。” 苏南枝在犹豫。 他又强调道:“微服私访是要隐藏身份,秘密巡察。” “我外祖母那里,如今是姨母当家,我带个贵公子去,只怕他们要误会。” “本王……”萧沉韫硬着头皮道,“可以做你随侍,小厮。” “嗯……?”苏南枝柳叶眉紧皱,笑了声,“怕是不妥。” “本王最多借住七天,还得南巡下一座城。” “那好。”苏南枝点了头。 萧沉韫留在船上做了简单部署,只带余晔一人,跟在苏南枝身后。 楚家说过会派人来接她,等了半时辰,却连影儿都没瞧见。 炎炎夏日,就算站在树荫底下,也跟闷在火炉子里似的,光是站着不动,额前便腻了一层细汗,空气里尽是人流不息的汗水味儿,尤其是码头,各种货物都有,还夹着各种海鲜腥臭。 苏南枝脸色便不大好看:“直接去楚家。” 马车上。 萧沉韫蹙眉问:“你姨母和令慈是有过节吗?连人都不来接。” “我从小长在京城,没怎么见过姨母。” 苏南枝捻着丝绢擦额上的汗,“外祖父是医学世家,总共两个女儿。母亲颇具医学天赋又是小女儿,因此大家总偏心母亲,冷落姨母,导致姐妹不和。后来母亲去世,楚家医学无人继承,便从宗亲过继了个表舅教养,而姨母厌恶医术,偏生喜爱蜀绣,还独自创立锦绣坊,靠这技艺成了嵩阳首富。” 谈话间,马车已停在了楚家门口。 苏南枝被随侍萧沉韫扶下马车后,看着紧闭府门的楚家,抿唇不语。 春盛便先发作了:“早就写信说了今日到,这门哪天不关,偏生今天关,这是不待见咱们。” “姨母讨厌母亲,自然也讨厌我。” 苏南枝命人拿出大大小小的礼盒、特产,亲自叩响门环:“京城苏家苏南枝,代表父兄,前来探望外祖母,烦请通报一声。” 院内响起细微脚步声,偏生没人答应开门。 “外甥女探望外祖母,请通报姨母一声。” 她礼数周全地朗声重复。 楚府内无人答话。 萧沉韫俊脸沉下去,看了眼余晔。 余晔朝府门狠狠踹了一脚,砰地一声,哎哟叫着朝里面跌去:“对不住啊!小的没站稳脚,方才摔了一跤,不慎把贵府门给摔开了,绝无冒犯之意!” 其实苏南枝正有此意,感谢地看向想法一致的萧沉韫。 “让我看看!是谁硬闯楚家?来人!把他们围起来报官!” 一翠围珠绕、淡扫蛾眉的中年女人,面若冷霜,疾步上前,不悦地盯着苏南枝,在看到那张脸时,她明显恍惚了下,脸色依旧难看。 “……这哪是姨母啊?这是隔代仇啊。”余晔小声吐槽。 “姨母这是哪儿的话?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便认不得侄女了?” 苏南枝轻笑,命人将流水般的礼箱抬入正厅,走上台阶与楚冷曦平视,“恰好我带了不少奇珍异药,能治姨母眼疾。” 对方不善,她也不必客气。 “你!”楚冷曦指着她,气的胸口此起彼伏。 “姨母把我晾在码头晒了半时辰,知晓我要来,又故意关门,烦请您搞清楚,我是来探望外祖母的,不是来看你的。”苏南枝微微一笑,刚要去看祖母—— “她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女儿来!” 楚冷曦挡住她,非得发一通火才行,各戴翡翠金玉镯的两只手腕,重重拍桌,出言教训:“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县主,我是你娘的亲姐,是你长辈,今日便替你娘好好管教你,罚你跪在祠堂抄一夜佛经!” 拍完桌子,楚冷曦才反应过来今日戴了翡翠、镂空金镯子,埋头一看,金镯子瘪了一半,翡翠镯子裂了小缝,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又恢复冰冷神情。 “外祖母尚在,楚家便是外祖母为大,就算要罚我跪祠堂抄佛经,也是她老人家开口。”苏南枝将她神色尽收眼底,接过春盛递来的名贵锦盒,走了过去。 楚冷曦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要干嘛?!” 第七十七章 不受宠就得死 苏南枝握住姨母的手,摘掉拍坏的手镯,拿起盒内紫玉翡翠,替她戴上:“多年不见,送您一个礼物。” “别以为送镯子,我就会喜欢你!” 楚冷曦刚想摘掉手镯,却被苏南枝按住手,她平静微笑:“巧了,我也不喜欢姨母,送个镯子走过场罢了。” “你!!”她本想给苏南枝一个下马威,却被反制了。 苏南枝住进娘亲生前的屋子,换了身干爽素雅的衣裳,去了主院,还没走到屋内,便嗅到一股熏鼻的苦药味儿。 婢子面色沉重,端着药碗匆匆进出,朝她行礼。 “给我吧。” 苏南枝颔首,接过端药的托盘:“外祖母,外孙女代父兄来看您了。” 屋内,形容枯槁的八旬老妪,稀松白发散在枕上,虚弱地觑着一条缝,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半梦半醒地痛吟:“哎哟……痛啊,我浑身……痛啊……孩子他爹……你来带我走吧……莹儿,为娘想你啊莹儿……” 听着老人饱受病痛折磨的痛呼,苏南枝心中泛酸,推门进去。 床上,瘦到皮包骨头的外祖母,连手都抬不起来,费力瞪着眼,想朝她看去。 四年前回来省亲,外祖母虽然满头白发,却脸盘圆润有气色,皱纹弯起来,笑声爽朗,像是可爱的老太太,如今却……唉!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晃来,苏南枝连忙心疼地握住:“外祖母我来看你了,父兄原本也打算一起来的,可他们事务缠身,望外祖母谅解。” “莹儿啊,我的莹儿啊……” 楚老太太盯着那张脸,把她认成了亡女楚莹,含糊不清地痛哭,“女儿,你怎么走的那么早……你怎么能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哇啊……” 门外,楚冷曦冲进门,冷着脸夺过苏南枝手中的药碗:“愣着干嘛?喂药啊!这是烧糊涂了!” “莹儿莹儿的喊,她都死了四年多了!”楚冷曦气笑了,却还是小心翼翼把楚老太太扶起来坐着,往她后腰塞了枕头靠着,白着脸喂药,“这四年是我给你端屎端尿、亲力亲为照顾你,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大女儿?” 话如刀扎心,激怒了楚老太太,哭着将她喂的药吐出去,赌气骂道:“滚、滚!我的莹儿没有死!她就在我面前,你凭什么咒她死……” 楚老太太躲进苏南枝怀中,浑身发颤,哭道:“莹儿…她凶我……你爹不在了,你也不在了,你大姐成天凶我……” “呵呵。”楚冷曦气的太阳穴青筋横跳,怒叱,“还愣着干嘛!去重新煎碗药!去把郎中请过来啊!” 母女关系就像火药,一点就炸,满屋子下人跪地,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苏南枝将如惊弓之鸟的外祖母揽入怀中,轻轻安抚,柔声道:“咳,嗯……娘,莹儿在,您先乖乖喝药好不好?” “我、我喝药。”楚老太连忙点头。 楚冷曦针一样的目光,朝苏南枝扎过去,虽然有诧异,但还是把药递给她了。 苏南枝亦是冷冷瞥她一眼,端着药,一勺勺耐心地喂外祖母。 已至耄耋之年的外祖母,就像个老小孩,哄一哄,竟安静了不少。 苏南枝冒充亡母,陪着外祖母入睡,替她擦完嘴、盖好被子,床上渐渐传来均匀安稳的呼吸声,她才小心抽出酸麻的胳膊。 她指了指门外,示意楚冷曦有事出去说。 苏南枝踮起脚尖,关好门扉时,屋内又传来迷迷糊糊的梦话:“莹儿啊,女儿,我好想你……她爹……你们带我走吧……” 二人走到院中。 黄昏时余晖朦胧。 苏南枝面若冰霜,提起石桌上的水壶斟杯茶,解了渴后,一点点攥紧茶盏,寒冷质问:“姨母,这四年多,你真的有好好照顾外祖母吗?” “你外祖父十年前死了,你母亲二十多年前嫁人,四年多前死了!如今楚府没有穷困潦倒,是我一针一线做蜀绣从商撑起来的!你外祖母,四年前就病了,郎中说她活不过一年,是我挣钱给她找遍郎中,她才能活到今天!” 苏南枝攥紧茶盏的手,略微松了些,侧身看向濒临崩溃的楚冷曦。 楚冷曦身边的绿衣老嬷嬷,也是绷紧脸,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敢说话。 “楚家有困难,你为什么不写信给苏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楚冷曦皱紧眉头,哂笑,“我不靠你娘救济,也可以撑起苏家,事实证明,我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此话,苏南枝重新审视这位姨母。 虽然言语刻薄,不好相处,但她一女子,独立白手起家,从事蜀绣,当上嵩阳城首富,至今未嫁,可见其执著和毅力。 “但你该对外祖母脾气好点,她没多少时间了。” “是啊,她没多少时间了,时至今日,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楚冷曦似是而非地轻嘲笑笑。 “外祖母哪里做错了?” 楚冷曦咬牙,转过身气红了眼:“她和你外祖父偏心啊!从小只疼爱你母亲,只宠小女儿,就因为你母亲嘴甜会讨乖、医术又好,吃穿用度样样给她最好,把她用剩的、戴旧的首饰给我,我不戴就是浪费、就是不孝顺。” “给她养老送终的人是我,她梦里却总喊你母亲名字!你从小受苏家独宠,又怎么明白,摊上偏心父母,不受宠的那个是什么感受?受宠的横着走,不受宠的天天看脸色。” 当年,母亲确实受楚家独宠。 至于外祖母究竟多偏心,苏南枝不了解,也不敢妄加评论。 楚冷曦寒心酸鼻,疲惫地回了屋。 萧沉韫从圆栱门走来,装的真跟个随侍似的,捧着一蛊乌鸡菌汤:“蜀州人爱吃,美食众多,这汤鲜美浓郁,来尝尝,嗯?你不开心?” 苏南枝有气无力地接过汤碗,走回寝卧院子,唉了声。 萧沉韫想起方才二人对话,沉吟了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受宠,顶多是看脸色,皇室不受宠,便会丢命。” “王爷出生就封王,是先帝最爱的皇子,想必是平安长大的吧。” “也不是,每年都有人对本王下毒、刺杀。” 汤汁在舌尖洇开,鲜香入喉,苏南枝微怔,勺子磕在碗沿。 “后来他们都死了,要么被母妃杀了,要么被父皇杀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苏南枝就困了。 萧沉韫刚要离开,苏南枝却扯着他袖子,将他拉到床边—— 他刚想问干什么,却看到那铺好的柔软被褥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萧沉韫抽出她腰间的沧月剑,划破被褥,便看到棉花里填满密密麻麻的花蛇,大小不一,大的约莫小腿粗细,小的细如筷子,都是无毒蛇,可见放蛇之人不敢闹出人命。 屋檐外似有踩过落叶的嘎吱声。 二人相视一眼—— 苏南枝头皮发麻,尖叫出声:“啊!” “有蛇啊!!!” “救命!” 一声尖叫,楚府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而萧沉韫早已闪现出去,踩上屋舍瓦砾,将那躲在檐后偷看的绿衣嬷嬷抓住,扔进了满是蛇的屋中,锁好门窗。 二人配合默契。 苏南枝站在院中,目光冷冽:“劳烦放蛇的嬷嬷,在里面待会儿,我找人去报官,请衙门来抓蓄意害人的恶奴。” 第七十八章 惩恶奴:跪下! 上百条蛇,不是毒蛇也能把人给吓死了! 绿衣嬷嬷疯狂拍门:“放我出去!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救命啊啊!妈呀!不要过来!” 屋内响起乒乒乓乓砸蛇声。 “诶,屋里是我娘的东西。”苏南枝笑着喊道,“砸烂要赔钱的!” 萧沉韫气定神闲地坐下,给她斟了杯茶:“清明龙井,从王府带的。” “果然是好茶。”苏南枝浅酌了小口,瞧着那爬上门窗的蛇影,“我只不过是回来探望外祖母,姨母竟起了这样害我的心思,看来真是隔代仇,讨厌我的紧。” 一边跑来,一边慌忙穿衣的楚冷曦,像是哭过了,略有几根鱼尾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眼苏南枝全身:“哪里有蛇?我看你这般淡定,不像遭蛇了。” “姨母果真有眼疾。” 苏南枝哐当一声,将茶盏按在石桌上,无边威严散开,吓得满院奴仆心狂跳。 她笑眯眯看向百蛇乱爬的屋子,老嬷嬷疯了般在门上抓出血迹。 楚冷曦啊地一声尖叫着,吓得双腿发软,若不是婢子眼疾手快扶着,险些跌倒地上:“苏南枝!你简直疯了!你把谁关在屋里了?” “关的自然是……”苏南枝美眸攒着寒意,嘴角微勾,“服侍你几十年的嬷嬷,穿绿衣服的。” “奶娘!”楚冷曦吓得面色一白,彻底摔在地上,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恐惧地咽了咽口水,爬起来便朝屋内冲去,“救、救人啊!来人!!” “家主!!” 身后一群丫鬟婆子心惊肉跳,急急去拦楚冷曦:“家主最怕蛇,您莫要进去!当心吓着!” 然而,迟了! 楚冷曦打开门那刻,百蛇乱爬,三条碗口粗的蛇掉在她头顶,四条小蛇丝滑地钻进袖口—— 她身子直直朝后栽,哐地一声倒地,吓晕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 苏南枝就着茶汤,小口吃着桂花糕,极为平静:“让王爷看笑话了。” 萧沉韫墨瞳平静如古潭,看着茶面如悬针浮立的龙井,寡淡道:“下次该换匈奴献贡的雀舌试试。” 余晔咬着猪肉脯,身子斜斜倚墙:“属下也觉得。” 仆从手忙脚乱地洒雄黄粉、逮蛇、找医师,待楚冷曦昏昏沉沉醒来,已是半时辰后,正好看到苏南枝悠闲吃着糕点。 分明她才是挑起闹剧的人,却能置身于闹剧之外。 楚冷曦再看浑身是蛇伤、吓得丢魂失魄的六旬奶娘,满面怒火冲过去,抓起茶水狠狠泼向苏南枝—— 萧沉韫立刻起身挡住,背后洇湿大片凉茶! 完蛋了! 余晔目瞪口呆,吓得嘴里猪肉脯掉地,居然有人敢泼摄政王茶啊!! “住手!”苏南枝也惊了,赶紧上前,将面色沉冷的萧沉韫护在身后:“姨母让嬷嬷放完蛇,又让她守在檐后看我笑话,她是自食恶果!你火气这般大,才该灭灭火!” 话毕,苏南枝提起茶壶掀开盖,连水带壶泼过去,哗地一声! 凉茶浇了楚冷曦满头!茶壶砸在额前,砸得她头晕眼花、连连后退! 随后,茶壶哐当落地,像巨石砸在满院奴仆的心上! 众人才反应过来,扶住楚冷曦,给她擦水。 向来在家极具威严的楚冷曦,独立从商经历诸多风雨,如今面对这小侄女,却险些被砸的哭出声。 手中丝绢刺啦一声,被她扯裂,沾着茶叶的眼眶通红,怒叱:“我行得正坐得直!我那般不喜你母亲,也从未害过她!又怎会放蛇使那下三烂,害你这小王八羔子!” “一个循规蹈矩的奶娘,克己守礼大半辈子,未受你主使,她怎敢谋害我?”苏南枝美眸覆满寒霜。 被点名的绿衣嬷嬷,梗着脖子,脸都气成了绛紫色,直直睥睨着苏南枝,没有丝毫尊敬,却朝楚冷曦心虚地看了一眼,辩解道:“曦儿,奶娘没有害她,奶娘不敢……” 苏南枝微诧。 再受宠的奶娘也该尊称一声家主,可她脱口而出曦儿,想必是喊习惯了,观楚冷曦反应,也像听习惯了,倒跟真母女似的。 从奶娘心虚的眼神中,楚冷曦意识到什么,心中有了数,垂下眼眸盖住眼中沉思,耷拉着头深吸口气:“是姨母没修缮好院子,才让蛇入了你屋子,累你受惊,不是人为的,请……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南枝唇畔牵起弧度:“那这屋子真是风水宝地,上百条蛇竟能同时钻进被褥,如此奇闻,合该报官请知府查清,究竟是碰巧还是人为?” 报官二字,如泰山压顶,奶娘身子微颤,大汗淋漓,本以为苏南枝和她那软柿子娘一样好拿捏,可她错了! 楚冷曦面色逐渐惨白,颇有些举足无措:“苏南枝,此事就算了吧……日后我不会找你麻烦……不会再想着给你下马威……我真没有害你!” “姨母没害我,那便是嬷嬷想害我,还是报官给姨母一个清白吧,总之,是有一个人是要坐牢的。” 若真坐牢,六旬奶娘怕会死在狱中! 楚冷曦浑身一震,攥紧拳头,焦心地看了眼嬷嬷,咬牙求道:“今日我替奶娘向你赔个不是,对不起!苏南枝,你要怎样才不会报官?” 苏南枝冰冷地看向奶娘。 “跪下!”楚冷曦冷呵。 奶娘双腿一软,朝苏南枝磕头认错:“是是我的错!请表小姐不要生气,日后必定不会犯糊涂。” “将上百条蛇缝进被褥里,叫犯糊涂?这是蓄意害人,犯罪!”苏南枝沉声怒叱。 奶娘吓得哆哆嗦嗦,险些被这一喝给吓晕。 楚冷曦为保全奶娘,心急如焚万般焦躁,朝着苏南枝也要跪下—— 在她双膝微弯时,苏南枝便沉沉出声:“以后不要再犯!” 奶娘忍辱受气地连连磕头:“是是是,我记住了!” “不是我,是老奴。”苏南枝冷笑。 此话一出,全场微惊。 众人皆知,家主与亲娘关系不好,却对这奶娘孝顺至极,在楚府,奶娘能与楚老太太平起平坐,没人敢说这奶娘原是个嬷嬷。 如今表小姐一句话,又将奶娘打回奴仆。 奶娘不可置信,震惊地看向楚冷曦,盼望楚冷曦解围,但楚冷曦为了保全她,不让苏南枝报官,只能默不作声,甚至催促地看她一眼。 奶娘心有不甘,咬牙切齿,重重更出四字:“老奴,知错。” 第七十九章 小庙装不起神佛 苏南枝点了头。 楚冷曦这才松口气,赶忙扶起奶娘:“奶娘今日被蛇咬的那般严重,我扶你回屋休息。” 二人走了后,苏南枝换了个院子住下。 春盛愤愤道:“还是姑娘仁慈,这般轻饶了那嬷嬷!” “给姨母三分薄面罢了。”苏南枝指尖倦乏地抵着眉心,“娘与姨母关系不好,但爹娘从未说过姨母半分不是,常说要多帮楚家,姨母也从未辱骂过娘亲,虽然言语刻薄,但人品尚可。” “可今日放蛇……” “我起初也以为是姨母所为。但从二人反应来看,姨母像是不知情,是奶娘自作主张害我。” “这嬷嬷好大的胆子!”春盛咂舌。 苏南枝颔首,淡淡道:“这嬷嬷仗着从小养育姨母,是想翻身做主子。” 甚至还有可能想将外祖母取而代之,让姨母只孝顺她一人。 换了衣袍的萧沉韫从西厢房走来,苏南枝蹙紧秀眉,赶忙福身致歉:“王爷,方才姨母泼茶,多有得罪,请您海涵。” 余晔面色铁青,说话极重:“连陛下都不敢泼王爷茶,楚家算哪根葱?若非微服私访,楚家以下犯上早被押走吃牢饭了,若有下次——” “够了。”萧沉韫瞥了他一眼。 余晔只好闭嘴,止住了滔滔不绝的批评。 苏南枝唉了声,替楚家暗暗捏了把汗,不该让萧沉韫借住楚家,旁人又不知他皇室贵胄的身份,思忖道:“我姨母这个性子,只怕还会冲撞王爷,要不然我重新给王爷寻一处宅院?” “你赶本王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为何需要换住所?”萧沉韫屈指慢敲桌面,冷冷清清地看着她,“你还是怕别人误会本王借住楚家,你我之间的关系?本王与你清清白白,都纡尊降贵扮成随侍了,旁人再误会,那便是恶意猜忌,合该割了嚼舌根的嘴。” “……” 苏南枝带了三四十个奴仆来楚家,萧沉韫余晔隐藏在其中,又闹出放蛇之事,旁人哪有空观察他们?但倘若过两日,众人难免不起疑。 毕竟萧沉韫昂藏七尺、面如冠玉,举手投足皆是与生俱来的至尊矜贵,就算他不说话,一身小厮打扮,也像个贵公子,他是不知道,今日在街上有多少姑娘偷瞧了他。 “王爷莫要为难我了,楚家这破庙,哪儿能装下您这尊神佛?” 然而,萧沉韫却有自己的思路,见她避而不答,又重复了遍:“难道你在嵩阳有心仪公子,怕让未来夫婿误会我们的关系?” 苏南枝不想让萧沉韫住楚家,就姨母那爆脾气,还有奶娘的阴谋诡计,若是再冲撞摄政王,便是捅了天大的祸!楚家怎么担得起? 她硬着头皮,嗯了声:“算是有心仪公子吧,您外貌气质那般惹眼,就算扮做小厮,也会引来猜忌,会给您徒添麻烦;楚家吵吵闹闹,也会影响您处理公务。” 合着苏南枝讲了那么大一段话,萧沉韫只注意到五个字:有心仪公子。 他指尖微蜷,脊背僵了下,嗯了声,淡淡笑:“这样一说,借住楚家,确实会给你添麻烦。待你确定心意,记得同本王说是哪家公子,嗯……本王好赐婚。余晔收拾行囊,去住客栈。” 余晔意识到办砸事情,火速逃离现场,去收拾包袱。 苏南枝连忙起身:“夜深了,客栈或许住满了,倒也不用那么着急,王爷今夜可留宿,春盛收拾好屋子了……” “不必。” 萧沉韫不容置喙地拒绝,墨瞳沉了下来,急步离开,临走时还替她关了门。 “咯吱”一声,门扉合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彻底消失。 “我是说错了什么吗?”苏南枝茫然,“他为何走的那么急?都说了今夜可宿下,明日再走。” 春盛也不懂,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大抵是屋舍鄙陋,摄政王住不惯吧。” 苏南枝点头:“……既然住不惯,当初为何还说借住楚家?楚家就这条件,不比他金砖玉砌的王府。” 屋檐上,萧沉韫心口有些闷,脸冷如寒霜,踩着清风飞出楚家。 “分明答应本王,允许借住七天,一天没过,就想着法赶本王走。” “啊?”余晔背着行囊,十分心虚,装作听不懂。 萧沉韫刀子般锋利的目光,看向他:“你该和洛云崖一样,把自己毒成哑巴。”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余晔蓦然跪地,急得快哭了:“楚氏泼您茶,属下着实动怒,便想敲打县主,让她管好自家人,别再冲撞了您。” 萧沉韫冷冷看他一眼,摔袖寒声道:“回船上住。” 余晔愁容满面,大气都不敢出,回了船就抓心挠肝地反省,该怎么弥补错误。 …… 深夜。 楚家别院。 屋内烛火摇曳。 楚冷曦坐在桌前,一边埋头处理账务,一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奶娘,叹口气:“奶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这一问不要紧,一问奶娘就像憋不住委屈似的,掩面哭泣,如数家珍般回忆:“曦儿刚出生就瘦成了皮包骨头,我日日给你喂奶,甘愿吃各种稀奇古怪的补药,只为奶|水能好些,让你吃饱长身体。” “你一哭我就去哄,日夜不敢入睡,那年瘦了二十斤。夫人老爷说你没二姑娘漂亮,医术也没她好,各种偏心,我就特别心疼你!更加悉心照顾你!那会儿别人说了好几门亲事,我都拒绝了!我不嫁人,只想把你照顾到大!” “我为何会放无毒蛇吓苏南枝?!” 第八十章 放肆!真凶反转 “因为我气不过!凭什么曦儿无微不至地照顾夫人,尽孝道的人是你,她心心念念却是早死的楚莹!既然死的早,那奶娘就把气儿撒在她女儿头上!”奶娘又哭又委屈,余光察言观色地瞥着楚冷曦,继续道。 “就因楚莹嘴甜会讨乖、有医学天赋,老爷便亲自教养,却把你扔给我带大!曦儿记得八岁那年吗?你与楚莹同时落水,老爷夫人跳河去救了楚莹,只有我奋不顾身来救你!” “你与楚莹都爱吃梅菜扣肉,老爷夫人每回都把瘦肉撕下来,全放在楚莹碗里,却从不记得你不吃肥肉!” 随着她的话,楚冷曦握笔的指关节一点点用力变白,奶娘拿捏有度,点到即止,连忙哭着抱楚冷曦入怀,抚拍后背安慰道:“不哭啊宝贝曦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一哭就要了奶娘的命呐!夫人不疼你,奶娘疼你!” “奶娘……”楚莹哭的稀里哗啦,委屈愤懑道,“撑起楚家的人是我,养老尽孝的人是我,给母亲端屎端尿擦身子的是我,为何母亲就看不到我的付出?只念着妹妹一个人?” “因为他们偏心!!”奶娘得意勾唇,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慌忙哄道:“好了好了,乖孩子,奶娘疼你爱你护着你。” 这一幕,恰好被屋顶之人看见。苏南枝将移开的瓦片轻轻复原,踩着轻功回屋。 萧沉韫走后,苏南枝想起姨母二人同回院子,料定她们会讲今日之事。 于是她翻上屋顶偷听,如她所想,害自己的人是奶娘,不是姨母。 想起奶娘那抹得意笑容,苏南枝推测,姨母和外祖母常年关系恶劣,这奶娘怕是没少出力,挑拨离间。 或许,她母亲与姨母关系不和,怕也有这奶娘的功劳? 她冷笑着洗漱躺床,既来楚家,她便替亡母清理门户,将藏于楚家的蛇鼠毒蝎,斩草除根,让那些搅扰楚家安宁、见不得光的东西,逮住来挨打。 让天上的娘亲,安心。 …… 第二日。 天麻麻亮。 正厅,楚家奴仆在开例会。 奶娘将粗重的金手钏戴在手腕上,趾高气昂地走过台阶,眼皮上掀,抬起下巴看人,炫耀道:“呀呀呀,曦儿给我新买的金手钏可贵呢!可不能摔了!” 昨夜她被迫自称老奴,当众失了面子和威严,底下人便闲言碎语嘀咕她,加之她总打骂体罚奴仆,众人隐有造反趋势,她今儿得把面子找回来。 一年长的六旬嬷嬷,双手环抱于胸前,哼了声:“我们啊,还是要以楚老夫人为尊,旁的什么奶娘啊,沾了奶字,也是个奴才,还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那是老夫人贴身奴仆王嬷嬷,伺候四十多年,地位自然不同,说话犀利,呛的奶娘七窍生烟,还不敢打她。 正巧此时,初入楚府晕头转向的路痴春盛,端着千年人参汤要回屋,从拐角走去,不慎撞到奶娘肩膀。 热汤洒在奶娘鞋上,渗进去灼烫脚趾! 正想抓错以儆效尤,重新威慑全府的奶娘,见她穿楚府婢子着装,当即横眉冷对,抬手便狠狠甩春盛一巴掌,抓着她头发往墙上撞,吼道:“不长眼的贱婢!今日你烫着的是我,若烫着家主怎么办?我非收拾你不可——” 她余光瞄着底下人反应,众奴仆果然吓得脸色大变、十分畏惧。 奶娘高声怒骂:“贱婢!还不跪下求饶?!我今儿要打死你——” 眼冒金星的春盛,反应过来后,眸子一冷、覆满寒刀,快狠准地踩她一脚,奶娘抱脚喊疼时,春盛迅速揪住奶娘耳朵,重重打了两巴掌! “啪!!” 耳光响亮,惊飞檐上麻雀。 “睁大你那不中用的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你楚府的人!”春盛额前淌血,脸上赫然五根手指印,沉冷呵斥,“我是京城苏家的人!我昨日衣服洗了没干。这才穿了你楚家婢子的衣服!” 奶娘错愕,左右脸巴掌印刺眼醒目,迅速红肿! 底下幸灾乐祸的王嬷嬷放声大笑,众人也憋不住偷笑。 她瞪大眼睛,更加火大,不仅没立好威信,反而被人打成这样! 奶娘咬牙切齿,冲去打她,骂道:“左右你不过是个婢子,而我是家主奶娘!小贱蹄子!!我要打死你!” “放肆!”一声隐有怒意的威严冷斥! 正要去主院的苏南枝大步流星走来,俏脸阴沉的可怕,美眸像是淬满冰霜,粉唇勾起寒厉的冷笑。 众人连忙后退让路。 奶娘昨夜见识过苏南枝的厉害,气焰当即熄灭,白着脸道:“表小姐!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人,是她先撞到我——” “啪!”苏南枝赏了她一巴掌。 苏南枝习武后力道变大,孙奶娘险些被这耳光扇晕过去。 孙奶娘尖叫着,见了煞星似的,被打的哭出声:“县、县主!我当真没有故意打她啊!” “我让你自称老奴,你又忘了吧?没关系啊,小春盛给她纠正一下。”苏南枝坐下椅子,冷定地看她。 “谨遵姑娘之令。”春盛额角尚且淌着血丝,冷冷睨着跪地之人,打了她一巴掌,“请奶娘反省下,你该在表小姐、以及主子面前,自称什么?” 众人针扎一样的目光,看过来。 奶娘迟疑着不开口,春盛又用力打她一记耳光:“说话。” “理应自称老奴。老奴记性不好,县主莫要刁难老奴了,求求您饶了我!” 春盛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吃着糕点,嗤笑道:“我刁难你?我是帮你认清身份!接着打吧,她污蔑我刁难她。” 春盛重重嗯了声,打了半炷香时间。 从前被奶娘苛待的人,比涨了月钱还高兴。 王嬷嬷扬眉吐气,有些激动地在苏南枝耳边,悄悄道:“孙奶娘早该挨打了,若不是她横在中间,老夫人和家主关系不会那么差。” “她都做了什么,私底下你慢慢和我说。”苏南枝吃完桂花糕,优雅从容用丝绢擦完手,睨着满嘴是血的孙奶娘,关切地问,“奶娘学会自称了吗?” “老、老奴会了!求县主放过老奴吧,老奴真的知道错了……” 苏南枝笑着问:“我不太明白,你说的错了,是哪件事做错了?” 是放蛇呢?还是自称呢? 孙奶娘浑身如遭雷劈,这一语双关的质问,让周身气血凝固,惊惧地看向苏南枝,懊悔就不该招惹她! “够了!苏南枝!!” 匆匆闻讯赶来的楚冷曦花容失色,火急火燎推开春盛,心疼地扶起孙奶娘,双目喷火般瞪着苏南枝:“欺人太甚!昨夜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若非是亡妹之女,我早就把你打出去了!滚!给我滚!” 孙奶娘失声痛哭,紧紧抱住楚冷曦:“曦儿啊闺女啊!我差点被打死了!” 另一边,主院的丫鬟满手是血跑来,急急喊道:“不好了!老夫人呕血了!” 楚冷曦刚要走,孙奶娘就连忙抓住她,奄奄一息痛吟:“我胸口好痛……我喘不过气了……救我……曦儿救我……” “所以,姨母究竟要救这装死的孙奶娘,还是去看看性命垂危的外祖母?” 第八十一章 小爷和阎王抢人 苏南枝砸下冷言重话,转身跑去主院。 院中丫鬟婆子端着掺血的水盆进进出出,王嬷嬷率先进门,连跌带爬地跪在床前,急急哭嚎:“夫人!老夫人!” 床榻之人大口大口朝外呕血,面色蜡黄泛青,双眼虚弱地瞪着前方,艰难地扯了扯嘴,干涸起皮的唇便撕裂开,淌着血珠子,似乎察觉快死了,神智反而清明了些,声音嘶哑的像老鸦:“外孙女……说要来看我……人可到了?” 王嬷嬷涕泗横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昨日表小姐就来看过您呢,彼时您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还说了好些胡话。” “外祖母!我来了。”苏南枝急忙坐到床沿,握住那枯瘦如柴的手。 “诶……这不是莹儿吗?啊不对……你是南枝啊……”楚老太太错愕了下,一行泪便从眼角滑落,“和你母亲年轻时真像呐……” 火急火燎冲来的楚冷曦,恰好听到那声莹儿,全身被冰冻般躲在门外,不肯进来。 一股红中带黑的血,牵着口水丝,从楚老夫人嘴角溢出,淌进衣领,即使年至耄耋病入膏肓,骨子里的尊严和优雅却难以磨灭,她摇摇晃晃竖起衣领盖住脏血,又用丝绢颤巍巍擦脖子。 苏南枝连忙帮她净面。 楚老夫人虚弱地像随时会断气,笑言:“谢谢南枝啊……” “你都这般大了……你姨母还未嫁出去,也不知她日后没个亲生子嗣怎么办……”楚老夫人沉沉叹息,瞳孔逐渐失去聚焦,不安地朝门外看了几次,像在等谁,又像较劲似的,不想喊出名字,呼吸越来越慢,控制不住地要睡过去,流下几行泪,翻着白眼,头一斜。 “外祖母!”苏南枝高声急唤! 一众老奴扑过去跪着,哭天抢地:“夫人!夫人啊!” “娘!” 楚冷曦赤白着脸冲进屋,哭的不成样子,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娘!我我来迟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满屋子哭作一团。 门外风驰电掣般飞进个人,险些没刹住脚撞在墙上,洛云崖气喘吁吁,累的大汗淋漓:“呼、呼,他娘的累死我了!收了余晔的信,快马加鞭赶来嵩阳,马都累死两匹了!县主,我来了!快快快闪开!” 洛云崖手忙脚乱摆开医药箱子。 众人惊愕看他。 苏南枝眼前狂喜,扶着哭瘫的姨母,给洛云崖挪个地方,难掩激动道:“他是圣医谷少谷主洛神医,医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洛云崖听了十分受用,看眼帕上血迹颜色、黏稠度,轻嗅后,掀开眼皮看瞳孔、把脉,直接给楚老太太喂了三颗药,轻狂道:“都出去,影响小爷和阎王爷抢人!” 苏南枝屏退奴仆,扶着绝望的楚冷曦,朝门外走去。 楚冷曦吓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都挂在苏南枝身上,但凡她松一下手,楚冷曦就会摔坐在地。 时间缓缓流逝,犹如凌迟般刀刀剐着众人的心。 王嬷嬷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打转,肩膀一高一低地抽噎。 苏南枝紧紧攥着杯盏,茶水从热变凉,都没喝一口,看着那紧闭的屋门,掐着眉心叹气。 一晃六个时辰过去,等到深夜,忙到一口水没喝的洛云崖,身形摇晃了下,累的精疲力尽,为老人家掖好被角,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眶,写下几张药单,走出门递给苏南枝。 “这人,我算是从阎王手里暂时抢了回来。目前无碍。” 楚冷曦像被按了机关似的,猛然站起身,喜极而泣,刚要跑进去时,身后急急跑来一嬷嬷跪在地上:“家主,午时孙奶娘送回屋中后,一直喊胸口闷,眼下像不大行了。” “什么叫不大行?!” “一直在喊喘不过气,也咯血了。” 楚冷曦纠结矛盾地停住脚,深深看了眼血腥味极重的屋子:“苏南枝,外祖母这里,你好生照看一下,多谢了。” 呵呵。 什么时候不咯血,偏生这时候咯。 苏南枝眸色沉郁,懒得搭理她,疾步跑进屋中。 床榻上,气息微弱的楚老太太,眼皮沉重的好似灌了铅,艰难睁开一条缝,烛火昏黄,打在蜡黄枯瘦的脸上,她看着那盏快烧尽的油灯芯,讷讷半晌:“方才好似……看见了鬼门关,莹儿和她爹来接我,说带我过奈何桥……” 众人心口又是一酸。 楚老太太眼珠子缓缓打转,有些颓败地问:“冷曦呢……是忙生意去了吗?叫她当心身子,别累着……哦现在是晚上吧?那她怎么没来看我呢?唉她厌恨我,临到死,都不愿意瞧瞧老婆子……”她苦笑,无声落泪。 王嬷嬷掩面而泣,咬牙答:“家主在孙奶娘那里。” 楚老太太愣了好久,目光呆呆瞪着屋顶,忽然紧紧咬牙,哇地痛哭出声,神色隐忍悲戚,病痛又席卷而来,蚕食着行将木就的身子。 她这母亲当的真失败。 十月怀胎生孩子的亲娘,不如奶娘! 情绪激烈下,楚老太太呕地一声,吐出血,在床上浑身抽搐。 “我去叫姨母!”苏南枝转身后,脸彻底沉下来。 院中,洛云崖正喝水吃饭。 苏南枝将一荷包银票全塞给洛云崖:“洛神医,眼下我碰上个要死的奶娘,劳烦您也治治?” 洛云崖掂着满荷包银票,在萧沉韫微沉的目光中,忽然塞回去,呀地声:“瞧你这话说的,我医者仁心啊!收什么钱?我是拿贪财的人吗!走走走,我陪你去。” 不知何时,余晔和萧沉韫又是小厮打扮,来了楚府。 苏南枝没空细想,冷着脸带洛云崖去了别院。 还没进屋,便听见孙奶娘紧紧抓着楚冷曦袖口,一把鼻涕一把泪:“曦儿啊你快去看看老夫人!我这儿不要紧的!我死不足惜……” 她边说着,脸色就不对劲起来,以丝绢捂嘴狂咳,松手后,帕上大片血迹,又哭道:“今晨表小姐打我几十巴掌,险些打死我!她是楚莹之女,隔代仇罢了,回楚家和你顶嘴、又泼你茶,心中记恨你,把怒火撒在我身上。” “幸好是撒在我身上,曦儿没事就好!她又恶又凶狠,我真怕她害你!若她敢害你,就算是县主!奶娘也要和她拼命!若不然寻个理由把她打发回京城吧?” 楚冷曦连忙喂她喝药,叹道:“我瞧着苏南枝没那么坏,奶娘会不会多虑了?” 孙奶娘立刻扬起脸,脸连苦瓜似的,委屈道:“好孩子,你看看我这脸都快给她打烂了,这还不坏?不狠?” “我住外祖母家,轮得到你个狗奴才,打发我回京城?”苏南枝冷笑着跨进门。 第八十二章 将楚家吞入腹中 楚冷曦瞥她一眼:“奶娘只是随口一说,你别上纲上线。” 孙奶娘立刻躲在楚冷曦身后,哎哟哎哟捂着胸口:“胸闷啊喘不过气咳咳,我要休息咳咳咳……” 楚冷曦便将孙奶娘扶上床,替她盖好被褥,“苏南枝你有什么事情,出去说!你今日打奶娘那顿,权当和放蛇之事抵消,日后不得为难她。” “我瞧着孙奶娘病重,带洛神医给她看看。” 毕竟是医药世家,楚冷曦听过洛神医名号,侧身让路:“那劳烦您帮她看看。” 一听神医要看病。 孙奶娘连忙用被子捂住头:“不必了,老奴命如草芥,随便抓点药吃就行。” “咯血、喘不过气,这么严重抓点药吃就能好?”苏南枝温声轻笑。 洛云崖拾起她咯血的那方帕子,随口问:“你咳得?” 孙奶娘没敢承认。 楚冷曦担忧点头:“奶娘咳得很厉害,咳了很多血,她这是什么病?严重吗?” “装疯卖傻病。”洛云崖一本正经道,“没救了,她是个人,却咳出狗血,不知道是狗成精了,还是人成了狗?” 一句弯弯绕绕的话,楚冷曦攥紧丝绢,极为不悦:“洛神医治病就治病,何故骂人?” “狗血膻味偏重、比人血黏,这是狗血,她根本没病。” 洛云崖说完,苏南枝看了眼春盛。 春盛当即掀开孙奶娘的被褥,抓起她的袖子。 孙奶娘惊叫:“你干嘛!!” 春盛从她袖中深处,抢出来小节肠衣包好的狗血,尚带温热,递给苏南枝。 “我见奶娘病重,请来神医为你诊治。”苏南枝笑道,“却不想你假意咳嗽,以丝绢捂嘴,再将肠衣掐破,将狗血淋到帕上,伪装病重啊。” 孙奶娘避重就轻:“我确实胸闷气短,病的不轻……咳咳咳…” “哈哈哈!”洛云崖忽然捧腹大笑,浑身抽搐、翻白眼、舌头斜出嘴角,笑岔气道,“装病要像我这样才逼真!你有没有搞错?在小爷面前装病?你中气十足,哪像病得不轻?不过是脸受了皮外伤!” 门口丫鬟都被洛云崖逗乐了。 “孙奶娘这病装的好啊。外祖母病重,你也跟装病,居心叵测地将姨母缠住,你是故意让外祖母与姨母关系不和?外祖母是姨母亲娘、楚家主人,你就算今日真病死,也该提前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而不是把姨母从外祖母病床前引过来。” 苏南枝语言犀利清醒,直打奶娘七寸命脉,“何况你是装病!你哪里来的胆子装?你只是遵外祖母之命,将姨母带大成人的奴仆,还胆敢与外祖母争姨母?!” 一番话直击要害。 楚冷曦从商那么多年又岂会不懂? 只不过从前没人敢这么点破孙奶娘罢了。 孙奶娘支支吾吾:“曦儿,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装病……” “奶娘你不分轻重缓急!”楚冷曦罕见地对孙奶娘发火了,“简直糊涂!” 苏南枝唇角浅勾,眸子却不见半分笑意,又直直盯着楚冷曦:“你总说外祖母心里没有你,可你却不曾听过,她濒死前的一声声冷曦。” “她何时喊我了?我没听见。” “你总往孙奶娘这里跑。”苏南枝摇头,“你又怎么听得见呢?” “她方才差点就……”苏南枝叹气顿了下,继续道,“好不容易醒来,知道你在孙奶娘这里,哭了好一通,她那么难过……说冷曦为什么没来看她啊?又痛苦地呕了血!我不知道假咯血的孙奶娘,究竟干了多少挑拨离间的事,致使你们不和,但姨母理应清楚,你是外祖母十月怀胎闯鬼门关生下来的女儿。” 一番话,说的院中奴仆纷纷叹息。 终于有个人,敢,站出来为老太太说话了! 以前这么劝家主的人,都被奶娘割了舌头发卖。 楚冷曦眼眶赤红,当即跑去了主院! 孙奶娘在床上,一双眼阴恻恻的,像隐藏在暗处要吃人肉喝人血的毒蛇,她恨极了说实话的苏南枝。 苏南枝目光寒凉地扫向孙奶娘,唇角斜勾:“看我的眼神不必这般阴险,有什么招数,尽管在你临、死、前使出来。我见招拆招,必定将你这毒瘤,从楚家砍掉。” 话罢,她转身离开。 孙奶娘气得浑身发抖,这下是彻底气的胸闷气短,差点气疯了,捂着突突狂跳的心脏,恨得牙痒痒! 若无苏南枝这小贱蹄子,待老夫人一死,她就能做楚冷曦唯一的娘,奶娘又怎样?奶娘也带了个娘字,待亲娘死了,冷曦必定对她言听计从、更加孝顺! 她原是黑奴被买进楚家,从低等杂役、到三等丫鬟、贴身婢女,熬成嵩阳首富楚冷曦的奶娘,日日穿金戴银,走出去比寻常夫人还阔绰几分。 现在,苏南枝挡她福路、要除掉她,那就休怪她心狠手辣了。 何况,她本就恨极了老夫人! 等着吧,她会将整个楚家吞入腹中! …… 苏南枝回了院中,为春盛涂伤药,看着她额前留下的伤,心疼道:“若是留疤就影响容貌了,要日日坚持涂,涂到没了印子才行。” 春盛见姑娘为自己担心,很懂事地转移话题:“这个孙奶娘还挺棘手……” “她是姨母视若恩亲的人,若我直接处置,必定会被姨母憎恨,结下死仇,楚苏两家关系就坏了。外祖母姨母关系恶劣,只有揭开孙奶娘层层伪装的皮,让姨母看清她真面目,才能破局。” “而且……孙奶娘在楚府挑拨离间多年,应当不止做了一件坏事。” “叩叩叩。”院外响起敲门声。 “县主,方便进院子说两句吗?”余晔探头问。 “方便。”苏南枝连忙起身,笑脸相迎,“我听闻洛神医说,是你专程写信请他来为外祖母治病的,若非是你——” “是王爷请的!!”余晔赶紧打断,笑嘿嘿道,“船上日夜听着江水哗哗声,睡也睡不好,我把楚家隔壁宅子买下来了。” 此时,萧沉韫就在一墙之隔的花园中练武。 余晔灵机一动:“王爷让洛神医也住在隔壁,能随时来为楚老夫人诊治呢,对了,王爷每日天亮,便会在花园习武,县主可翻墙过去学武,让王爷指导啊!” 楚府隔壁原是蜀州一商贾的豪宅,雅致舒适,萧沉韫入住并不稀奇。 已经深夜,余晔不敢叨扰,指着墙讪笑道:“那我先回了!” 话罢,他纵身一跃翻墙过去。 苏南枝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余晔朝萧沉韫行礼,而男人淡淡嗯了声。 好近啊…… 回趟外祖母家,竟和摄政王做了一墙之隔的邻居。 她感慨低语:“真是太巧了。都以为不会有交集了。” 墙那边。 萧沉韫只穿着里衣练剑,蚕丝雪衣盘扣半散,交领松松垮垮,隐约透着九块板正硬朗的腹肌,汗珠从他下颌骨滚落,滴过精瘦的肌理线,滑下去,在腹肌上牵出水丝。 院中踱步的苏南枝,翻了墙过去。 而背对着她的萧沉韫,吩咐道:“把外袍拿来。” 苏南枝美眸微怔,呆了一瞬。 “还不拿来?”嗓音凉淡。 苏南枝雪白的俏脸绯红,像是吃醉酒般,拿起搭在树上的外袍,莲步慢移,递了过去,头也晕乎乎的,忍着紊乱的呼吸,不敢看他。 第八十三章 药汁上的涟漪 “洛云崖你走这般慢,是要挨个踩蚂蚁?你给楚家治病花销,记本王头上。”男人哗地一声扯过衣袍,蹙眉转身时,“苏苏南枝?!” 苏南枝看到了他腹肌,急忙移开眼。 萧沉韫将外袍穿上身,看着她映红如霞的耳垂,咳道:“本王以为是洛云崖翻墙回来了。” “嗯……不是他,是我。” “你……找本王可有事吗?”萧沉韫擦去额前源源不断冒出的汗珠。 “王王爷把那对粉樱绒花簪拿走了,我来找王爷拿簪子,去问姨母是否知道来历,看能否帮您探听到画中女子线索。” 萧沉韫垂眸将袖中簪子,递给她。 苏南枝拿走簪子,连连后退:“那臣女先走一步。” 刚转身,砰地一下撞到墙上,苏南枝吃痛低吟一声。 “没事吧?撞着了?” “没、没事。” 苏南枝一刻也不敢呆,连忙翻墙走了 萧沉韫这才收回急跨半步的脚,深吸口气,转身径直走回书房,哐地一声,险些被门槛绊倒,连连跌了几步,扶住门框,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 余晔看着这一个撞墙、一个绊脚,险些笑出声。 …… 第二日。 苏南枝亲自给外祖母煎好药,与春盛一同端去主院时,却碰到一陌生面孔。 那男人约莫三十,很是风流倜傥,身穿亮眼的云纹紫袍,腰佩大红流苏,高兴地跳进楚府门槛,走路带风似的,疾步而来,朝院中人打招呼:“呀呀呀,半月不见巧云妹妹又漂亮了!” “哟呵石大叔扫地呢?瞧瞧都快五十了,手脚还那么麻利!” “诶呀!孙奶娘孙婶儿,这是我给你带的补品,你照顾冷曦表妹辛苦了!” “二公子来便是了,还给我带那么多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呀。”正在监督下人做事的孙奶娘一喜,迅速接过大小礼盒。 二人寒暄两句,楚恒便随意扫了眼,恰好看到檐下路过的白裙女子,折扇在手中有规律地拍了拍,推测道:“这是京城来的苏家人,干娘的外孙女吧?” “是她呢。三公子可要小心她,瞧见没,我脸上这伤,就是她打的!她歹毒着呢。”孙奶娘悄悄嘀咕。 “带刺的霸王花?我去会会。”楚恒哈哈笑了声,朝那边招手,大喊道,“天哪!是我眼花,看到仙女了吗?” 苏南枝蹙眉,循声看去。 楚家无男丁,姨母从事蜀绣,这世代祖业无人传承,外祖父生前便收了个远房亲戚当干儿子,继承医学,故而楚府称他一声三公子,苏南枝四年前与这楚恒有过一面之缘。 楚恒快步走来,分明知道她身份,还要装糊涂:“小仙女,你是谁呀……” 如此轻浮。 苏南枝抬脚便走。 春盛很不悦地挡住他视线。 楚恒故意绕开春盛,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支玫瑰,笑眯眯道:“送你了,小姑娘。” 苏南枝面无表情地看他。 楚恒又连连变出几朵康乃馨、水仙花,全递给她:“总有喜欢的花儿吧?” 苏南枝微微一笑,在接过花时忽然松手,花朵全部掉地,她皮笑肉不笑地踩过花瓣:“抱歉了,表舅,侄女不喜欢花。” 巧妙点明身份,楚恒尴尬地拍着脑袋:“呃……你这是去看干娘吧?我随你一同去。” 二人同去主院。 楚恒故意走在苏南枝后面,偷偷打开袖中小瓶塞,薰了熏眼睛,跨进门的那刻,流出四行泪,朝病榻前跪过去,声情并茂道:“娘啊,儿不孝啊!前些日子在死水县采药,今晨才知您昨夜病重!” 接着,他自扇巴掌:“儿不孝!没能及时在病榻前照顾您啊!” 楚老夫人颤巍巍阻止他,叹道:“无碍。恒儿不必担忧,我……挺好的…” 楚恒哭的涕泗横流,眼圈通红,絮絮叨叨地拉着外祖母说了好久话。 苏南枝笑着打断:“外祖母,早上还没喝药吧?” “没呢。” “我喂您喝药。” 苏南枝在床沿坐下,将药碗端来,刚要一勺勺吹凉时,楚恒痛哭流涕地抢过药碗,宽大袖袍自然垂落挡住众人视线,一个呼吸后,他端起药碗跪在床前,更咽道:“儿来喂药,儿来伺候母亲。”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碗药水面,泛起了一圈细小的涟漪。 只有苏南枝,盯着那转瞬即逝的涟漪,眸光沉了下。 楚老夫人极其欣慰。 王嬷嬷感动地夸道:“像三公子这样孝顺的人不多了!” 甚至,满屋奴仆觉得,这干儿子,比亲女儿楚冷曦更孝顺。 楚恒那勺药刚要喂到外祖母嘴中时,苏南枝头一晕,身形摇晃后,朝前栽去,打翻了那碗药。 哐当一声,药撒了满地。 众人惊呼。 “表小姐!” “快快去找洛神医!说表小姐晕了!” 丝绢从苏南枝袖中滑落,掉在地上浸满药汁,她给春盛使了个眼色。 屋中奴婢手忙脚乱来扶苏南枝时,春盛捡起那方湿哒哒的帕子塞入袖中。 楚恒连忙惊呼道:“瞧这脏的!快快把满地药汁扫干净,重新熬碗药!扶表小姐去休息啊!” 楚老夫人面露担忧,王嬷嬷连忙安抚:“夫人莫担心,表小姐许是累着了。” 苏南枝被扶回了屋子。 春盛关了院门,屏退其他丫鬟。 洛云崖赶来时,苏南枝神色清明地端坐着,哪像会晕倒之人? 苏南枝端来一个碗,将那湿漉漉的丝绢拿出来,拧干丝绢,浓郁药汁被拧出来,流进碗里:“洛神医看看,此药有没有毒?” “原来县主装晕是为这事儿啊!这不是我开的药嘛。”洛云崖闻了闻,脸色微变,“谁在里头加了断肠草?胡闹!” “春盛按单子买药,由我亲自煎药,端到老夫人房中后楚恒抢着喂药,宽袖遮了药碗一瞬间后,水面泛起细小涟漪,我就留心眼打翻药碗,没成想,他真下毒了。” 洛云崖蹙眉:“老夫人病重,哪怕喝下一点断肠草,也会要命。” 苏南枝思忖了下,问道:“我外祖母的病还能好吗?” “人将老死,百病纷至。楚老夫人病重四年,养好太难了。” 苏南枝看着那掺了断肠草的药汁,想起今晨热络寒暄的楚恒与孙奶娘二人。 原来,不止一条毒蛇藏在楚家暗处啊…… 第八十四章 嫁过去当后娘吗! “洛神医,会易容吗?” “小菜一碟啊。”洛云崖大拇指与食指搓了搓,嘿嘿道,“技术和钱挂钩,钱越多,我这易容术越好。” 苏南枝给他一张五十两黄金的银票。 “拿钱做什么!我怎么好意思收?”洛云崖惊得站起身,赶紧接过银票放在太阳底下摸了摸,狡黠道:“唉!盛情难却呐!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你就算让我把王嬷嬷易容成春盛,本神医也义不容辞。” 苏南枝笑意颇深,嗯了声。 …… 主院内。 楚冷曦已经吃了两次闭门羹。 上次孙奶娘装病,楚老夫人醒来没见着她,彻底被寒了心,就算她来道歉,楚老人也只是冷着脸,并不说话。 王嬷嬷悄悄给楚冷曦开了门。 一直朝门口瞥的楚老夫人,连喝几天洛云崖开的药,精神好不少。 二人先前关系那么恶劣,常常大吵大闹,眼下都抹不开面子说软话。 楚冷曦端来药,唉了声:“娘……今日好些了吗?” 楚老夫人赌气不说话。 “娘……” “你是喊得哪个娘?要是喊奶娘,你就去找她。” 楚冷曦攥紧碗沿,被呛的紧皱眉头。 “我那日险些病死,你也不是在孙奶娘身边吗?来我这作甚?” “如果你是来看我这老东西死没死的,现在你看到了,我还活着,没被你气死,回去吧。” 楚冷曦被怼的脸色惨白,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解释。 楚老太太难过地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自你二十起,我便给你招上门女婿,到今天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你瞧不上还把人都轰走。去年呢,知府大人有意找媒婆上门说亲,你竟装孕肚吓跑人家。” “那知府死了三任妻子,我嫁去给人当后娘吗?”楚冷曦没好气道。 “你四十多岁,不当后娘,还指望媒婆给你介绍二十的未婚小伙子吗?” “那也不是不行。”楚冷曦咬牙,快言快语回呛。 一年十二个月,没有哪月不催婚。 催了二十年! 她若想嫁人,早就嫁了! “你!”楚老太太捂着狂跳的心脏。 “我有钱,我嵩阳首富,我又不靠男人养。招个上门女婿,我还要养他吃饭,将家产分他一半。若他纳几个小妾,我还要养小妾,天天争风吃醋!我有这闲工夫,多绣两幅山水画卖钱,不行吗?” “你没子嗣,老了怎么办?”楚老夫人无法理解她的荒谬言论,苦口婆心劝道,“你现在拿得动针刺绣,那老了呢?放眼望去,哪个女子不嫁人?不嫁人的要么是寡妇,要么是尼姑,你既不是尼姑又不是寡妇,迟迟不嫁,全看你笑话,说你没人要。” “你瞧瞧莹儿,嫁给当年的状元,又生了两个状元、一个县主,女婿当上一品大臣且从不纳妾,满门荣耀!若她没去世,那是享不完的泼天富贵。”她试图举例证明嫁人有多幸福。 楚冷曦脸一点点垮下去,沉默半晌后冷笑:“处处拿我与妹妹比!儿时她医术天赋好,轻易就能学会药理,我通宵也学不会,你们说我懒不肯用心!” “她嘴甜逢人便能讨乖,我不喜讲话,你们说我不懂礼貌、孤僻古怪。我从商,你们说我抛头露面,她学医街上义诊,便是有出息能干!嫁人也要拿来比!你怎么知道,我当年不想嫁人?” 一通飓风急雨的话,楚老夫人气的胸口起伏不平,忽然看向她怔怔问:“你当年……想嫁人,想嫁给谁?” “呵呵,不重要了!”楚冷曦将药碗重重按在桌上,极力控制情绪,摔门而出,“你好生养身体。我死都不嫁人!” 这回,楚老太太却没有怒火中烧,反倒陷入凝思,想起桩往事,但又不敢细想,她哪里敢想呢?若大女儿当年想嫁的是他,那当真亏欠她太多了。 二人这通吵架,恰好被来看外祖母的苏南枝听见。 楚冷曦前脚来,苏南枝后脚到,就听见她们吵架,还扯出那么多往事。 透过窗棂凝视外祖母复杂的神色,想起姨母最后句话,苏南枝也有些好奇,当年她想嫁给的人是谁?是因为没有嫁给那人,才终身不嫁吗? 楚冷曦气红眼眶,仰头看天,好让眼泪别那么快掉下来,却没注意脚下台阶,不慎踩空,朝前一跌。 苏南枝疾步去扶稳她。 瞥见扶她的是苏南枝,楚冷曦拧头就走,处处不如亡妹,若被亡妹之女看到她因此而哭,更觉没脸见人! “姨母。” “喊我作甚?!” “你妆哭花了。” 只见楚冷曦眼妆漆黑一团,胭脂跟浆糊似的洇开。 苏南枝拿出丝绢,为她擦干净黑眼圈,沉吟了下,缓缓道: “如果外祖母偏心娘亲,让姨母受了很多委屈,我代外祖父外祖母向你道歉。若我娘亲生前,没能站出来纠正楚家的偏心,我也代替娘亲,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什、什么?你同我道歉?”楚冷曦更加泣不成声,难以置信,“你代替他们道歉?!” “是啊……同是父母所出,却偏心对待,是不公。不公便该有人站出来指正,还您公平。” 楚冷曦彻底破防,像有一片炙热的光融化了冰湖,化为夺眶而出的泪,她掩面而泣:“从来、从来没有哪个楚家人说父母偏心,是不公平。” 她也从没想过,为她喊不公的人,是亡妹之女,苏南枝。 “谢谢你啊……苏南枝……” “我又没做什么,姨母不必言谢。” 苏南枝替她擦泪,也顺势拿出袖中粉樱绒花簪子,问道:“对了,这是娘亲的簪子,你知道簪来历吗?” “知道啊。”楚冷曦拿起那一支粉樱绒花木簪,仔细摩挲,眼眸有些黯淡怀念,“这是你娘画图设计的自制簪子,当时做了一对两支呢。那时你醉心医术,整日泡在阁楼看医书,对此事没印象。” “自制簪子?!”苏南枝心提到嗓子眼,急忙追问,“当年,她把另外一支簪子送给谁了?” “让我想想啊。”楚冷曦认真回忆。 第八十五章 别忘双胞胎被谁毒死! “你娘温柔友善、人好,颇多好友,她们时常互赠礼物……”楚冷曦冥思苦想后,摇头,“我也不记得她送给谁了。” 苏南枝思忖:“能否劳烦姨母列一份我娘昔日的好友名单?” “你且等我两日,她朋友太多了,我暂时想不完。” “多谢姨母了。” 楚冷曦斜斜瞥了她一眼,哼了声:“我又没做什么,侄女不必言谢。” 话罢,疾步离去。 楚冷曦一回到别院,就研磨执笔,毫不犹豫地写了长串名单,边写边幽怨道:“你朋友多如牛毛,每次去玩都不带我。就这秦芳,只送你串手链,你却天天喊她姐姐;还有那贺媛,给你做顿糕点,你就说她是好姐妹!” “每年清明我都给你烧纸钱,但那些朋友早忘记你了。我知道爹娘偏心不能怨你,所以我不厌恨你。想必你很讨厌我这闷葫芦姐姐吧?我不如你那些姐妹能说会道、逗你开心。”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 楚冷曦絮絮叨叨地自语,写了满满一页后,翻页继续写,忽而眼眶泛酸,带了些浓浓的鼻音,嘟囔道:“有空就给我托个梦吧,我只想见见你,不和你吵架。” “轮回往生,你已四岁了吧?希望你,仍拥有如爹娘这般偏爱你的父母,也希望你……有个疼爱你的姐姐。” 一颗泪滴在纸上,将字墨洇开。 吧嗒、吧嗒。 楚冷曦仰头看屋顶,脸上湿漉漉的,连脖子也被染湿了。 “咯吱”孙奶娘推门而入。 “曦儿?!”孙奶娘慌忙跑来,心疼道,“今日老夫人对你说的话,我都听人说了。好曦儿不哭!不嫁人也没事啊,你瞧我,当年为了照顾你长大,不也没嫁人吗?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咱不嫁就不嫁,奶娘支持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永远站你这边!男人要来何用?你有钱又能干,后半生没男人会过得更好!” 好话如此悦耳。 楚冷曦心中温暖,唉了声:“还是奶娘懂我。” “从你嗷嗷待哺到如今,我照顾你四十多年,我必然懂曦儿啊。” “夫人处处拿你与楚莹比,真是太过分了!”孙奶娘察言观色,挑拨离间道,“若夫人过世,楚莹女儿必定和你抢家业,要不借机将苏南枝撵出去?免得给你添堵!” “抢家业?”楚冷曦不可思议看她,“你知道苏南枝多有钱吗?封县主,被赏良田千亩、金银百箱,死水县作食邑。苏家专宠的嫡女,庞大家业定有她一份。她怎么瞧得上楚家这点苍蝇腿?楚家拢共不超过五万两白银。” 五、五万白银?! 孙奶娘眼前一亮,立刻压住那抹精光,替楚冷曦殚精竭虑地着想:“苍蝇腿虽小也是肉。苏南枝这贱胚子毒蝎心肠、满肚子坏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楚冷曦看着奶娘那斥满仇恨的双眼,微微心惊,想起苏南枝同她道歉那番话,蹙眉纠正:“且不说苏南枝是楚府表小姐,她更是大庆有实权的县主,饶是我也不敢骂人贱胚子……你这话若被她听到,足以割舌头砍头。” 孙奶娘愣怔,不敢相信楚冷曦会指责她。 楚冷曦只当奶娘小城村妇,没有远见和权贵尊卑意识,深思半晌后郑重道:“你放百蛇害她,她只打了两巴掌警告你;你打她贴身婢子,她虽严惩却没处置你。若非我护你,她可能会杀你。” 孙奶娘心中震颤,难过地抹眼泪:“曦儿怎么能因为苏南枝,这般严肃地批评奶娘啊……奶娘知错了,奶娘这就给你跪下……” 她朝前一跪,楚冷曦心软地扶住她,叹道:“在我心里,你是我敬重爱戴的奶娘,但你在苏南枝那里,只是个奴。不要去招她惹她骂她。哪日苏家追究下来,真要杀你,我一介商贾,在权势面前人微言轻,也保不住你。” “我错了!奶娘记住了。”孙奶娘悲戚万分,扶着门框更咽道,“唉,奶娘去睡了……” 楚冷曦点头。 孙奶娘转身踏出门槛那刻,那老谋深算的双眼,迸射出阴沉狠辣。 心中升起密密麻麻的怨恨。 这十多年,楚冷曦从未提过她是奴仆!对她孝顺听话!如今却因为苏南枝批评她、指责她,言语之间,敲打她认清地位! 孙奶娘图谋几十年,如何甘心停止复仇? 天高皇帝远,等苏家的手伸到千里之外的嵩阳,苏南枝和楚夫人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而她将携带巨款,逃之夭夭,去过称心如意的晚年生活! 孙奶娘冷笑着回屋后,打开窗户,学了几声布谷鸟叫。 不会儿,有一蒙面男人翻窗进屋,极为不满:“为何楚府又冒出个洛神医?怎么回事?” “苏南枝那贱胚子带来给老东西治病的!” 孙奶娘压低声音,二人躲在门后悄悄议事。 男人不耐烦道:“我解决老东西,你搞定楚冷曦。小暑之前,必须得手!” 离小暑,还有五天。 “楚冷曦必须死吗?”孙奶娘犹豫了下。 男人像是听了个笑话,嘲讽道:“孙婶还真把她当亲女儿了?别忘了,你当年腹中双胞胎是谁毒死的!” 第八十六章 西瓜里全是黄金 “我担心苏南枝那难缠贱东西,会坏咱们的计划。” 男人呵了声,笑道:“有什么女人,是我解决不了的?把她卖进匈奴皇室,谁还记得她是大庆县主呢?我不宜逗留,先走了。” 那厢。 苏南枝去楚冷曦的院子拿完名单,望着五页名字,有些不可思议,没曾想母亲生前人缘那么好,也难为姨母能写出来这么多了,刚要往回走,却发现孙奶娘屋中闪过一道虚影。 她侧身到拐角处,借着微弱月光,看着那抹眼熟的云纹紫袍—— 果然是楚恒呵。 苏南枝唇角微勾,悄无声息回了院中。 她攥着手中的名单,看着那堵墙,忽然又想起萧沉韫那日只穿里衣练剑,耳垂又烧了起来。 罢了,还是走正门吧。 仲夏之夜,空气里泛着清新凉爽的薄荷味,又夹杂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苏南枝悄悄走出府,便看到那题着云翊居三字的门匾,而巷口的十字路,停了不少乔装过的马车,零零散散站着人,即使身穿寻常人家的衣裳,亚麻短打、简朴长衫,也难掩一身区别于普通百姓的官里官气。 这些人极为恭敬,假装路过却时而徘徊。 “我等了仨通宵,这贵人也未曾见过我一面唉!” “三天算啥?他来之前我就在嵩阳苦蹲了半月。” “我听蜀青总督说,丞相北巡,至于这南巡官员的身份无人知晓,不知是哪位钦差大臣?咱们从各州赶来已是不易,他还紧闭大门,这般摆谱,真是难伺候!” “都别说了!那边来了个小姑娘,散开些,别惹人生疑。” 三三两两的人不着痕迹散开。 苏南枝拎着桂花糕,走了过去。 心想萧沉韫附近暗卫无数,却唯独让这些人靠近云翊居,向来应是前来拜访的周边官员?萧沉韫不喜交际,放眼整个大庆,大概只有他敢这么晾着人了。 她叩响铜环时,四周的人微微一惊,伸长脖子看了过来,又开始议论。 “这姑娘,怎么半夜来敲门?” “门肯定不会开的!” “只怕还会被骂一顿!” 连达官显贵的他们,都敲不开门,那位又怎肯见这小姑娘? “敲什么啊?疯了啊!瞧瞧什么时辰了?”里头传来余晔不耐烦的训斥声,往日官员敲门拜访,他都装听不见,还是头次碰到大晚上骚扰的,谁那么不懂事?!刚要骂人,门外传来温婉轻柔嗓音—— “那既然他睡下了,我便明日再来。” “咯吱!”余晔火速开门,扇了自己一巴掌,连忙出府亲迎,“我还当是哪个醉汉,原是姑娘啊?我家大人尚未歇下,请进请进。” 他改了称呼,将王爷改为大人,也并未暴露苏南枝是县主,使了个眼色看向不远处。 苏南枝便会意,点头浅笑着进去。 而身后。 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涌来十多个人,在余晔未关门时,前后脚踏进了门槛。 也不知是谁说的,这大门开了,他们心想里头那位终于同意见他们了,纷纷铆足勇气挤进来。 余晔额前冒了几根黑线,双手环抱于胸前,颇有些无语地盯着他们,这人都进了门,也不好赶走,只能硬着头皮疾步去通禀了声。 “王爷,蜀州青州的太守、沧瀚两州总都督来了……” “哦。”萧沉韫提笔蘸墨,不慌不忙地批阅下一本折子,不甚在意道,“让他们在前厅喝茶等着,若等不及便回去,本王今夜要处理文书。” 余晔看了眼小山堆似的文书折子,批完起码得后半夜,挑眉道:“县主也来了,说找您有点事儿,那属下去回拒了她?” “走吧。”萧沉韫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将笔杆一撂,喝了口凉茶,阔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内众人猜测那小姑娘同钦差大臣的关系,从未开过的大门却独独因她而打开,堪称奇迹! 隐有脚步声,众人朝前方看去…… 只见来人身穿玄黑仙鹤华服,长得极为清俊,昂藏七尺,腰间配白玉,一双寒眸如冰潭,裹挟凌厉,朝众人随意扫了眼—— 一股子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众人心生紧张。 他面色极淡,淡到几乎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目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尚未说话便让人心生惶恐,众人便知,这是个极其不好相处的贵人。 萧沉韫走向檐下女子:“你找我?” “我原以为那簪子是摊贩上买的,姨母却说是娘亲自制,难怪您寻遍江南也查不出来历。”苏南枝微施一礼,将名单递去:“那支簪子应是送给了名单里的人。” “……多谢。” “若无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 苏南枝余光扫向他身后满屋子等着的人,刚要婉拒,萧沉韫提过小厮手中铜灯:“走吧。” 这样不大好,她又不是不认识路,还劳烦萧沉韫撂下众多官员送她。 苏南枝与他走过深幽寂静的前院,穿过回廊长亭。 月光微弱,如墨般的夜色将二人裹住。 男人的神情隐在婆娑夜影中,眼看要送出府了,他才低低地说道: “楚家的事……若你难处,我可以帮你。” 他沉默半天竟是憋出这句话,苏南枝眉眼弯弯,温雅轻笑:“我不想欠人情。” “我帮你……不算欠人情。”萧沉韫站在云翊居门口,“举手之劳。” “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袖手一挥便能解决无数事。”苏南枝粲然一笑,摇头道,“不必劳烦你,我可以的。” 苏南枝走下台阶,径直回了楚府。 她并未回头。 萧沉韫目送她进了楚家门,这才回前厅。 余晔将到场的人员身份确认了个七七八八,同萧沉韫低声汇报了下。 萧沉韫眼底那一丝极浅的柔光彻底消失,朝主位一坐,敛了袖袍喝茶,淡淡道:“诸位寻本官,可有要事?” 嵩阳毕竟是蜀州太守的辖地,赵远当即笑着恭维:“听闻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特来拜访,您辛苦了!” 其余人连忙附和。 萧沉韫目光却沉了下来:“不论你们从何处得知本官微服南巡的小道消息,但即日起,本官不希望此事扩散,若再多一人知晓,便治你们一个泄露朝堂机密……” 众人连忙擦汗。 大庆南部蜀青沧瀚四州,常年贿赂钦差大臣,此次也不例外,都想提前和萧沉韫打好关系,却不想他是个硬茬。 钱能解决万难,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是钱不够多。 约莫半时辰后,该说的也说完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蜀州太守赵远命小厮送来一车瓜果,讪笑道:“这是蜀州各城不值钱的特产,但口感极好,十分养生,请您笑纳。” 萧沉韫目光又冷了几分,嘴角勾起个略有深意的弧度:“送太守出府吧。” 余晔皮笑肉不笑:“请——” 赵远心就悬了半分,心道这硬茬怎么收了礼,还不给个笑脸? 待送完赵远后,萧沉韫走到那车瓜果前,里头有南瓜、西瓜、香瓜、木瓜,亦或者海鱼干、肉脯等,确实是寻常特产,挑不出什么错…… 他冷笑着拔剑,狠狠插进西瓜中,没有汁水四溅,反倒发出闷响。 哗地一声!不少瓜果破开成两半,里头瓜肉早被掏空,塞满了金元宝,而海鱼干中肚中也装满银票。 第八十七章 杀蛇拔牙斩七寸 “没曾想这赵远穿棉麻长衫,却这般有钱。”余晔嚯地一声,看着满车黄金瞠目结舌,嘿嘿笑道,“这猪养肥能宰了!” 萧沉韫颔首,勾唇回屋后继续批折子。 …… 第二日。 苏南枝伺候楚老夫人吃完药膳,在廊下看书。 楚恒提着大小礼盒,叩响了院子铜环。 春盛开门那刻,他敛了敛袖袍,沉声静气咳了声,眉开眼笑道:“南枝啊,我看你那么瘦,今日去看干娘的时候,顺带给你带了些补身子的!多吃些,补一补!莫要学旁的姑娘减肥。” 他将礼盒放在桌上,故意堆成了小山,一副心意满满的样子。 春盛却心中不屑,那两斤荷花糕分明半个盒子就能装完,他非要装成三个。东西没多少,礼盒倒不少,啧。 素手抻额的苏南枝放下医书,今日热,她便穿了身凉爽的浅粉轻纱裙,裙摆绣着大片芙蓉,她坐在繁花锦簇的亭台中,在翠绿欲滴的榕树下回眸看去。 却不想,正好看到了隔壁宅子屋顶的萧沉韫,穿着闲适的鸦青竹纹阑衫,手握小酒壶,躺着瓦砾晒太阳,随意散漫,清俊如玉的半张脸被镀了层柔光,恍如不可冒犯的高贵神祇。 她怔了一下。 大白天,他怎地在屋顶喝酒? 她这才看向楚恒那张痴痴的笑脸,不悦地咳了声,楚恒这才回过神,擦了擦哈喇子,比初见还殷勤了十倍,竟从袖中变出一捧玫瑰花,害羞地递给她:“天没亮的时候,我便去采了玫瑰,最美的人要配最美的花。瞅瞅,你喜欢吗?” “我上次说过,我不喜欢花。” 苏南枝冷脸将玫瑰花打落在地,睨着花梗上的标价,“一两银子十朵,买一送一?” “咳咳咳。”楚恒连忙转移话题,“不喜欢花,那你喜欢什么啊?” “我喜欢什么,你做什么?”苏南枝嘴角噙笑,眸光凉如水。 “那是自然啊!”楚恒帅气地撩撩额发,“说吧,只要你说的出口,我都能办到!” “我喜欢……”在楚恒激动兴奋的目光中,苏南枝轻启樱唇,“你离我远一点。” “春盛,送客!”苏南枝眸底划过丝不耐烦,敷衍道,“今日乏了,我要休息了。” 噗。春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打量着楚恒,心想这是什么奇葩? 楚恒见春盛直勾勾瞧自己,走出楚府时,他倚着门框,潇洒帅气地撩额发,舌尖抵着上颚,嗓音蛊惑,低低道:“阿盛妹妹……” 春盛浑身起鸡皮疙瘩。 见门房在打瞌睡,四下又无人,楚恒从腰包掏出十两白银,不由分说放在春盛手中,十分真诚:“我对你一见如故,你可愿做我的干妹妹?哥哥必定疼你爱你护你。” 因他是楚府三公子,春盛不想给姑娘惹是生非,这才没甩他两巴掌,她正要严词拒绝,楚恒却一把将她强抱入怀,连忙道:“妹妹这是在玩欲擒故、欲迎还拒?别装了,你方才那么盯着我,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春盛不敢大喊出声,若惹人围观她名声可就全遭了,想起教坊司学的下三路,抬脚狠狠踢了楚恒裤裆,响起细骨头咔嚓声,只听一阵嗷嗷嗷地惨叫! 楚恒面色大变、大汗淋漓,捂着那块儿跳脚,疼的满地跑。 众人连忙投来好奇目光。 门房被惊醒,不少小厮也追来了,丫鬟巧云闻声急急跑出来,扶着他喊:“哥哥这是怎么了?” “这哥哥妹妹的,啧,三公子干妹妹真多。”春盛讥讽哂笑。 痛到险些晕过去的楚恒,脸色惨白如纸、爆汗如雨,方才她踹的那处咔嚓响,他便猜想那儿应当是断了,气的想拔刀杀了她,可恨他现在疼的连刀都提不起! “三公子出府被门槛绊了一下,朝柱子摔过去,就成这样了。流年不利啊,快送去看看吧!保不齐影响香火呐!” 春盛面上极为担忧,转身离开时,勾唇翻了个白眼。 “你你你!” 楚恒瞅着那白眼险些气死过去!他寻不着好的理由将春盛扣下,总不能说他调戏不成反被踹吧?别人会骂他活该!他哑巴吃黄连,咽下这暗亏,拳头攥的咯吱作响,算是和春盛结下死仇! 苏南枝对他没兴趣,他就打算勾搭春盛为己所用,加上这小妞儿长得不错,能睡几次也还凑合,却不想险些断子绝孙!这个贱人! 有血迹顺着裤裆滴落,众人微怔!终于知道他伤到哪里了!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来,路人指指点点、阴阳怪气,楚恒尴尬羞恼恨不得当场土遁,头一歪疼晕了过去! 而春盛刚回到院中,便将此事讲给了苏南枝听。 苏南枝翻书的手一顿,乐了:“你能这般反击,我不担心你被人欺负了。” 春盛指着桌上楚恒送的大小礼盒,问道:“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拆开看看,有什么。” 春盛立马将所有盒子拆完后,拢共就两斤荷花糕、一根人参、四斤枣糕,三个驱蚊香囊。 “这就是那奇葩说的补一补?” “吃什么补?吃枣糕补?” 春盛简直叹为观止,拿起驱蚊香囊嗅了嗅:“楚恒懂医,这驱蚊香囊倒是配的不错,清新怡人。不若我将香囊放到姑娘床头?夏天蚊子未免太多了。” 苏南枝眸色一变,连忙抢过春盛鼻尖的香囊,解开后瞧着里面的草药,眼中泛起冷霜:“这香囊添了蛊虫末,虽能驱蚊,但睡觉连闻四天,再施加催眠秘术,便会对施术者言听计从。” “真是太可怕了!”春盛心中恐惧,连忙将那香囊砸在地上,踩了好几脚:“幸亏姑娘识破楚恒奸计。” “他呐,是当我蠢,不懂医理罢了。”苏南枝睨着被踩烂的香囊,唇畔牵起凉薄嘲笑,“殊不知楚家全部医书我都看过了,包括藏书阁秘书。” 春盛愤懑仇恨道:“他为何要干这档子事儿?” “农夫与蛇的故事罢了。外祖父收他做干儿子,让人尊他三公子、教他医术本领、给他锦衣玉食,他不感恩就算了,竟想谋夺楚家。”苏南枝提起水壶浇花,漫不经心地淡淡道,“那便把这条蛇的毒牙拔了,斩它七寸,杀了他。” 春盛附和:“他先前就给老夫人下断肠草,这种人,确实该除。” 忽而。 墙壁那边传来着急的喊话。 “县主,不好了!” 余晔飞上墙,气喘吁吁道:“我方才外出办事,碰见楚家主口吐白沫、性命垂危,像是突发急病。” “在何处?” 苏南枝霍然站起身,书掉在地上。 “天香楼三楼。”余晔连忙道,“县主稍等,我把洛云崖从床上拎起来,随你一起去看看。” 苏南枝翻墙出府,抢了一辆马,急急策马赶去。 她本以为楚恒和孙奶娘最先会对外祖母下手,再害姨母,瓜分楚家,却不想已经动手了。 第八十八章 以死明鉴,那死吧 她不信,好端端的人会突发急病。 苏南枝十万火急地赶到天香楼三楼,便听见里头哭天抢地的喊声:“曦儿啊!你快醒醒啊!没你我可怎么活啊!你千万不能有事!” 苏南枝推门而入。 榻上的楚冷曦早就昏迷不醒,气息弱到几乎没有,脸色灰白。 紧跟其后的余晔,将拎来的洛云崖扔进去:“来活儿了!” 尚在打瞌睡的洛云崖,连忙惊醒,冲过去把脉施针。 孙奶娘一屁股站起来,急忙放下吃了大半的酱肘子,唇边油亮反光。 桌上堆了不少的吃食,橘皮、瓜子、肉脯。 苏南枝眸光一点点冷下来,笑吟吟问:“孙奶娘,吃的挺开心吧?” 孙奶娘连忙擦嘴,狠掐大腿疼出几滴泪:“呜呜呜每逢悲痛万分,老奴就爱吃东西缓解焦虑。家主突发疾病,老奴心中难安这才含泪吃了几口,请表小姐勿怪。” “姨母突发疾病,为何不派人告诉楚家?不告诉我?” “家主说这是老|毛病,不必惊动老夫人。”孙奶娘哭道,“老奴谨遵家主之命,才没通知家里。” “她病的危急,就算怕外祖母担忧,也该告诉我。我看你瞒病不报,是想将突发急病的姨母拖死在外。你在房中又哭又嚎,却不曾落过半滴泪,假装悲痛,吃的大快朵颐,也不曾请郎中来诊治,你究竟是何居心?!” 一声娇喝如雷霆砸下,苏南枝将大肘子砸过去。 孙奶娘被砸的头晕目眩,闭口不言。 床边,洛云崖给楚冷曦吃下两颗解药:“楚家主有胃病,食物中毒后引发心悸,若不及时诊治,撑不过半刻。” 看着眉眼与亡母三分像的姨母,苏南枝目光凌厉如寒刀,剜着孙奶娘:“滚去把姨母吃过的东西全部端上来!敢漏一样,我砍你一根手指头。” 屋中人皆是被这厉喝吓到了。 孙奶娘吓得连跌带爬,见鬼似的逃出屋内,颤颤巍巍走下楼。 苏南枝朝春盛使个眼色,春盛暗中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屋中便摆满了茶水糕点早膳等,苏南枝与洛云崖一一拿银针检验。 “我验过了,所有食材确实无毒。”洛云崖盯着满地菜肴,摸着下巴思索。 所有食物、器皿无毒,那楚冷曦为何会中毒? 苏南枝沉思良久,盯着其中一盘鹅肉,眼光微沉,拿起筷子随意拨弄:“奶娘,吃块鹅肉吧。” “我对鹅肉过敏,吃不得。”孙奶娘急忙摆摆手。 “没事,过敏长些疹子罢了。”苏南枝平静地看她,笑问,“怎么不吃呢?那吃个柿饼吧?” 她从盘中拿起沾了白糖的柿饼,将两样东西同时递给她。 孙奶娘手心起了冷汗,极力强装冷静:“吃、吃不得,我吃了鹅肉会过敏,会死。” “死不了,没事,我给你治!”洛云崖接话。 “给她灌下去。” “是。” 几个丫鬟扣住孙奶娘的双臂,春盛将鹅肉柿子灌给她吃,孙奶娘瞳孔急剧猛睁,忽然就奋力反抗,挣扎的头发乱散,掀翻那盘鹅肉!她急的赤白脸,抠喉咙吐出来:“我不吃!!” “因为你知道鹅肉柿子同食,会相克致毒!才会拼死不吃!”苏南枝笑意凉薄,樱唇启合,犀利揭穿,“两样食物分开看,都无毒,同食却能致死!” 孙奶娘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连忙磕头求饶,哆嗦道:“家主爱吃柿饼,恰巧今日天香楼大卖鹅肉,她自己要吃的,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吃完解药的楚冷曦,虚弱睁开眼,颇有些难以置信:“我不爱鹅肉,是你说好吃,喂我吃的……” 当即被打脸,孙奶娘猛然瞪向楚冷曦,眼中闪过慌乱,哭着扑过去:“曦、曦儿何时醒了?呜呜呜我好担心你啊!” 看着企图浑水摸鱼混过去的孙奶娘,苏南枝目光锐利:“知晓鹅肉柿子同食致死,拼死不吃;又谎称是姨母自己要吃,结果是你喂姨母吃的。” 经她点醒,楚冷曦将孙奶娘推开:“为何要害我?” “我我我不知道两者致毒!县主那般强灌,谁知道里头掺了什么,老奴这才拼死不吃……”孙奶娘跪倒在地急忙磕头,伤心欲绝道:“家主竟然不信老奴?老奴服侍了你四十多年,将你伺候到大,若想害你,岂会等到今日?” “既然你不信老奴,老奴以死明鉴!”气愤至极的孙奶娘,浑身抖得像个筛子,朝着墙就撞了过去—— 她只有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挽回楚冷曦的信任了,以死自证清白。她也料定,楚冷曦必定会着急拦她,毕竟有四十多年的奶娘情分。 苏南枝、春盛、余晔、洛云崖冷漠地看她做戏。 果然,楚冷曦掀被下床就要冲过去拦住,然而,苏南枝朝她脖颈一掌劈下去,劈晕了楚冷曦,扶住姨母,音线温雅寒笑:“孙奶娘朝柱梁撞啊,那样才能脑颅破裂,溅血而死。” 众人一副‘你倒是撞啊’的表情。 孙奶娘见楚冷曦被劈晕,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硬着头皮,找准墙壁最软的窗户边缘,猛地撞上去,愤怒大喊:“老奴不知两者致毒!绝无谋害家主之心!这就以死自证!” 哐当撞上去,孙奶娘晕倒在地。 “绑回去关起来,听候姨母发落。” 苏南枝冷眼睨着她,将姨母扶上马车后,这才松了口气,好在及时把人救下了。 回了楚府,苏南枝将此事瞒了下来,并未告诉病重的外祖母,将姨母扶回屋中休养。 她守了昏睡的姨母好一会儿。 带着阳光气息的夏风倒灌进窗,吹落书架上的插花瓶,哐当一声。 那插花玉瓶骨碌碌滚到床底,苏南枝生怕吵着楚冷曦,便跪地俯身去摸,一通乱抓后,终于抓到花瓶,却也摸到了块略凸起的地板。 她心生疑窦,指甲嵌进地板缝隙抠了下,拿开那块砖,摸到本小册子、一沓书信,拿出来后翻开,是姨母隽永大气的字。 那封信陈旧泛黄,像是二十年前的旧物,连丝褶都没有,可见保管者十分用心,压平的纸上,写着:苏正公子,亲启。 苏、苏苏正公子? 这是姨母二十年前写给她爹的?! 第八十九章 姨母与娘是情敌? 苏南枝压住起伏的心绪,认真看完了信。 这是封二十多年前,母亲尚未出嫁,姨母写给父亲的情书。 信中写到,楚冷曦女扮男装爬山采药受伤,被苏正救助,她对苏正一见倾心,偷偷找人查了他住址,以匿名笔友的身份与他书信往来,给尚未科考还是穷小子的苏正匿名买书、送钱。为了不影响他科考,迟迟未表明心迹、未说明身份。 洋洋洒洒一千字,写了她对父亲卑微隐忍炙热的爱。 如此情真意切的情书,为何姨母当年没送出去?反而搁置床底二十多年? 苏南枝将书信封存好,又翻开那本子。 本子每页详写日期地点,是记事本。 从字迹稚嫩的孩提时期,记录到字迹沉稳的及笄之年。 内里写了诸多心事,其中有一页都快翻烂了,轻轻一碰便掉在地上。 她捡起那半页纸,字迹潦草慌乱,似乎被不少水滴洇过,墨迹斑驳。 苏南枝费了好些劲儿,才看清内容:嘉庚十六年,晨。我看见楚莹身中数刀,血染红了甲板,我心里很…… 后半页被楚冷曦撕了!苏南枝杏眸惊瞪。 心里很什么?后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嘉庚十六年,正是四年前。 ‘楚莹身中数刀、甲板’,也就是说,楚冷曦目睹了娘亲被杀的全过程! 为何她没被海盗灭口? 当年楚冷曦想嫁的人是父亲,与母亲是情敌,会不会……母亲是被她雇请海盗情杀? 思至此,苏南枝四肢发软,险些跌在地上,连忙扶住了床桓。 “南枝?”榻上之人疲惫睁开眼,忽然喊她。 苏南枝连忙将书信藏进袖中。 “今日谢谢你及时赶到……”楚冷曦眼眶微红,忍着酸楚,叹道,“其实我食物中毒后,虽然昏着,但意识是清醒的。我原以为奶娘会焦急救我,却不曾想她吃着喝着、假意痛哭,却无半分救我的意思。你进门那时,我便听了你们的对话。” 楚冷曦咬唇,原先冷硬的心像是软成滩水,憋出一句话:“先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家主好生休息,我先走了。”苏南枝疏远冷淡,不等楚冷曦反应,率先走了出去。 楚冷曦微怔,挽留侄女的话更在喉间,紧紧皱眉,自责无措:“你肯定还怪我先前给你下马威,我……我先前是糊涂……” 闻言,苏南枝秀眉紧蹙,一路捂着狂跳的心脏走回院中,纤瘦的后背抵在石墙上,倒吸口冷气。 当年娘亲死在嵩阳海域,想必当地衙门必定封存了此案的详细卷宗。而父兄给她看的是精简版,她要去嵩阳衙门看详尽卷宗。 她想知道,幕后真凶是不是姨母? 苏南枝出了府,朝云翊居走去。 刚要走近时,却看到有一撑伞的美艳丰腴女子站在牌匾下等待。 盛夏烈日炎炎,阳光晒的脸火辣辣疼,那女子不停用丝绢擦汗时,萧沉韫从巷口策马回府,她立刻迎了上去,千娇百媚地唤:“公子,回来了?” 那音线就如小奶猫般细嗲。 听得苏南枝一激灵。 她与萧沉韫是何关系? 一身鸦青阑衫的萧沉韫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侍,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便跨步走入府中,忽然又顿住脚,朝侧方看了眼,便看到浅粉纱裙的苏南枝,站在晒人的烈日下,热汗涔涔。 那柔粉纱裙清雅精美,将她欺雪赛霜的脸颊衬出一层淡淡樱粉,葱白如玉的柔荑就跟沁在粉水里似的,整个人美如天仙。 萧沉韫晃了一下眼。 “这位公子,我见、见你楚楚不凡,请问怎怎么称呼?”绯衣美艳女子含羞带怯地跟上去,脸颊羞红的快滴出血,磕磕巴巴道:“我叫……余珊,你呢?” 身侧传来女音,萧沉韫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从余晔手里拿过油纸伞,撑开后朝苏南枝走去,那柄山河油纸伞倾斜,替苏南枝挡住火辣燥热的烈阳。 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负在腰后,低头看她眉眼:“是,寻我有事?这么大太阳,怎么不打把伞?” “嗯,无事。”苏南枝看向牌匾下尚等着的女子,浅笑施礼,“路过罢了,既然王爷有佳人相约,便不打扰了。” 苏南枝转身才走两步,萧沉韫手就跟灌了铅似的,僵了一下,险些伸手去拉她,疾步拦在她前头。 “余晔买了冰镇西瓜、荔枝,去吃点?” 苏南枝樱唇漾着浅笑,刚要婉拒,萧沉韫僵着的手微蜷了下:“去吧……” “我不认识她。”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女子。” 男人没缘由地说出这两句话,苏南枝微怔,他这是在同自己解释?可他同自己有什么好解释的?二人又没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怕自己误会他是放荡之人,说出去坏了他名声? 苏南枝笑着道:“您相约佳人,一同聊天赏玩也没什么啊,反正您并未婚娶,又年龄合宜,您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您去吧,让女孩子等着总归不太好。” 她笑着让他和其他女子聊天赏玩…… 分明是劝他的话。 可萧沉韫常年平静如古潭的情绪,却被挑起来了,一把拉住苏南枝的袖子尖,朝云翊居带去:“去吃冰荔枝。” 第九十章 我太难过了 余珊被萧沉韫冷落在门口,当即羞恼跺脚。 等萧沉韫带苏南枝进门后—— “关门。”男人嗓音寒凉。 砰地一声,余珊吃了满脸灰。 余晔看着泫然欲泣的余珊,默默摇头。 自从王爷微服私访隐去身份,身边不再跟着侍卫,总有些女子要跟上来问他名讳、是否婚娶,真是可惜那些姑娘的满腔热忱啊,嗯,等下,余珊?有些耳熟。 余晔记起之前看过的邸报,嵩阳知府余江独女便叫余珊。 院中。 护卫推来盛满冰块的木桶,上头铺满各种水果。 萧沉韫顺手剥了颗荔枝递给她,苏南枝沉默了下,他便看出她有心事。 “有事直说。” “我想去衙门看我娘当年的卷宗。” “好。” 萧沉韫点头,将荔枝递给她,苏南枝一喜,拽住他的袖子:“那我们现在去吗?” 那颗荔枝被晃落在地。 萧沉韫星眸黯了几分:“好。” 二人一同飞去了衙门。 萧沉韫微服私访了这么多处知府,早就对存放卷宗的衙门轻车熟路了,拉着苏南枝绕开侍卫,抛颗石子打在其他地方,引走门卫,二人翻窗进门。 屋内排列五十多个的架子,陈列嵩阳城发生的大大小小案子。 苏南枝蹙眉道:“我娘案子极大,连京兆尹和大理寺都惊动了,向来会放在重要卷宗一类。” 萧沉韫翻找了下,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密匣,从腰际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后按照时间名称翻找后,拿出一卷楚氏,拍了拍上头的灰:“这里。” 苏南枝刚要走过去,门口传来有说有笑的谈话。 “大人上门提亲的事儿,属下保准给您办妥帖!您放心!” 知府余江摸着胡子,笑眯眯点头:“你办事本官一向放心,开门,本官要例行抽查卷宗。” “咯吱”一声。 苏南枝拽着萧沉韫一同躲进狭窄逼仄的架子过道。 二人身子贴着身子,鼻尖相挨,苏南枝连别开脸的余地都没有,萧沉韫屏气凝神,鼻腔全是栀子味儿的发香…… 趁着这空档,苏南枝翻开卷宗: 楚氏楚莹携子女回乡省亲,遭多名海盗残忍杀害,经仵作验尸倒推,推测凶器为绣春刀、阔斧、细剑,海盗所用凶器精练,如图所示。 苏南枝攥紧卷宗,面上一喜,压低声音道:“姨母与我娘亲是情敌,姨母也目睹了此事,我曾错以为杀娘亲的人是她。可四年多前,姨母还不是嵩阳首富,根本请不起用绣春刀的海盗。” 萧沉韫低头看她:“绣春刀百两一柄,细剑阔斧也很贵,这样的顶级杀手,出一次任务起码万两白银,你姨母请不起,她不是真凶。” “先前本官来的时候,这些无人问津的卷宗落满了灰,眼下却多出几个翻找的手指印,指印细长,似是女子翻过,衙门内并无女子。”余江微眯眼睛,“一群饭桶!有人来偷卷宗了!” “哗!”屋中人齐齐亮剑,脚步逼近。 苏南枝手放在缠腰软剑上,萧沉韫眉宇不可查觉地微皱,握住苏南枝细腰,抓起蒙住卷宗的遮尘布朝远处一甩! 厚厚的灰尘扑去,叫人看不清视线! 萧沉韫带着苏南枝翻窗跑了。 “有人胆敢在本官面前偷卷宗,改日他们是不是就敢来杀本官了?”余江威严怒喝。 “追!他们在那里!” 可一眨眼,萧沉韫就揽着苏南枝飞出好远,他们根本追不上。 回了云翊居,萧沉韫带她去书房,提笔将方才看过的所有楚氏卷宗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 看着墨迹未干的楚氏卷宗,苏南枝微怔:“就看那么会儿,十几页卷宗,王爷竟然全背下来了吗?” “嗯?有何不妥?你怕本王背错内容?”萧沉韫将小狼毫毛笔放下,挑眉看她,“不会有错的,本王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有些天赋是旁人比不了的。 饶是记忆里极好的苏南枝,也甘拜下风。 她拿着新写的卷宗,轻嗅上头的淡淡墨香味儿:“多谢王爷。” “不谢。本王也是去找卷宗。”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本记着失踪人口的小册子。 苏南枝指了指墙:“那我先回去啦?” “嗯。” 苏南枝踩着轻功一跃而起。 待她回了苏府,坐在亭台中,一手翻着姨母写的日记本和书信,一手翻卷宗。 姨母既然目睹了娘亲被杀,想必知道其中一些内情。 可眼下她与姨母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足以让姨母袒露内情,毕竟牵扯凶杀案,守口如瓶是最好的保命方式…… 她,得一点点撬开楚冷曦的嘴。 苏南枝一页页翻着日记,姨母六岁时,字迹歪歪扭扭,还有错别字: 偶好喜欢梅干菜扣肉呜呜呜~可娘亲都瘦肉全撕给妹妹,只剩肥肉给我吃,不吃她就骂窝我浪费呜呜(t^t)…还是奶娘好!奶娘给窝留了梅干菜扣瘦肉!嘿嘿耶! 八岁: 今天偶和莹莹放风筝掉进水里。莹儿不会游泳,千万别出事才好!可爹娘为什么同时跳水,都去先救妹妹呢?呜呜呜偶也是爹娘女儿啊!幸好奶娘跳水救我了呜呜。娘打了我一顿,质问我为什么没看好妹妹?让妹妹掉水里?我哭了好久o(╥﹏╥)o 十三岁: 莹莹不再黏着我玩了,她有很多朋友,我也不想去打扰她,想必她很讨厌我这闷葫芦姐姐。毕竟我不爱笑、不好相处。 十七岁: 奶娘爹娘偏心莹儿,连苏正这门亲事,爹娘也从未问过我意见,就先介绍给妹妹。是我先喜欢苏正一年多的!从来如此!只要有好的都先给妹妹!!苏正对妹妹一见倾心,我那情书不送也罢,我不能破坏别人姻缘。祝愿他与妹妹能两、情、相、悦…… 二十岁: 苏正很好,莹儿能嫁给他,我放心。我没敢参加成婚宴,大家却说我们姐妹不合。我实在太难过了,让我躲一躲、缓一缓吧……没人知道我暗恋他四年多。莹儿、苏苏妹夫,祝你们幸福。 第九十一章 你怎么笑的出来? 看完后,苏南枝心中五味杂陈,眼眶发涩,不曾想姨母心里藏了那么多酸楚。 分明是她先女扮男装暗许芳心,以匿名笔友的身份与爹爹书信往来,却不想爹爹科举后被外祖母相中,介绍给了娘亲,而所有人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姨母对爹爹四年多的暗恋。 她那么喜欢爹爹,却不使阴谋诡计夺人所爱。 字里行间,姨母从不讨厌娘亲;而娘亲生前也说过,她很想亲近姨母,但姨母不爱对她笑,以为姨母讨厌她。 姐妹之间性情不同,彼此都想亲近对方,却又误会对方讨厌自己,从而渐行渐远,关系平平。 多么遗憾。 苏南枝叠好日记本、卷宗,藏在枕头下,忧愁地轻叹口气,忽然思及一事,唤来春盛:“去将关孙奶娘房间的锁撬松,留条缝隙。” “姑娘这是为何?” “如今姨母对她失去信任,我们还得让她原形毕露,趁此机会,让姨母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 “是。” “对了。”苏南枝起身,附到她耳边悄悄讲,“……” “这件事也要办妥。” “是!”春盛眼前一亮,难以抑制的惊喜,立刻去办了。 食过晚膳后,苏南枝弹了会儿琴,听着夏虫嘶鸣,便倦的不行,早早歇下了。 睡到半夜,屋中传来均匀的浅浅呼吸声。 院墙垂着层层叠叠的紫藤花,散发着沁人芬芳,昙花舒张枝叶,在静谧的月下悠然绽放。 檐下值夜的春盛坐在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小鸡啄米似的耷拉在胳膊上,似乎做着美梦,还痴痴地笑了下。 有三个身穿夜行衣的人翻墙入内。 为首者头戴黑色兜帽,他手中拿着画满鬼纹的西域铜铃,拿出沾药粉的帕子捂住熟睡的春盛,彻底将她迷晕后,这才翻窗进去。 他勾唇议论:“兄台,这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啊,少说三万两白银吧?” 另一波浪卷发的男子,用生疏拗口的大庆话讲道:“行行行,王子就爱这款。我瞅、瞅着那小丫鬟也不错,一起掳走。” 楚恒看了眼床头的驱蚊香囊,邪笑着晃动铜铃,嘴中念秘术咒语,半刻后,床榻上熟睡的苏南枝坐起身子,木讷呆滞地睁眼,瞳孔并无聚焦地看向前方…… 那涂满黑血符文的铜铃发出魔音,在苏南枝眼前匀速摇晃,咒语系数传进耳中,如鬼魅般蛊惑着人神志不清。 “听话。”楚恒下达指令,“乖乖跟他上车,去西域。” “我听话。” “我去西域。” 苏南枝麻木点头。 楚恒叹道:“可惜了,如此绝色,若非我缺钱……” 匈奴人朝前走了两步,苏南枝如行尸走肉地跟他走两步,他翻窗,苏南枝跟着翻窗,他出了出府,上了巷口马车,苏南枝亦是重复他的动作。 春盛亦是如此。 马车上约莫四个彪头大汉的匈奴人,里面还绑着十几个帕子堵嘴的汉人姑娘东倒西歪挤在一起,呜咽地看着主动坐进来的苏南枝。 有个女子试图用脚将被催眠的苏南枝踹醒,然而下刻,西域男人将她逮入怀中,骂道:“给老子安分点!” 黑色兜帽遮掉楚恒大半张脸,他在马车后低声道:“快走吧,明日午时前要出边境,催眠术只能管八个时辰。” “剩下的钱,卖给王子后结算。”西域人塞给他一把银票,架马离去。 几个西域人如欣赏绝美玉璧那般,对苏南枝评头论足:“我们卖给王子,八万两白白银咋样?” “这女人脸就跟羊奶一样,白乎乎的,想摸。” “摸个蛋!若真把她卖给王子,日后她和王子告状怎么办?” 马车徐徐驶出嵩阳城,就快进入山道时,匈奴人打着瞌睡,谁也没注意到苏南枝涣散呆滞的瞳孔正逐渐聚焦,那双绝美的杏眸正一点点苏醒,迸出淬冰般的寒意。 她看向马车内同样被绑的十几个少女,想必都是被楚恒催眠后,卖去草原的,若非要救她们,苏南枝早就出手了。 苏南枝刚要拔出软剑,以开窗为信号,让埋伏四周的苏家侍卫拦停马车时,十支蓄满力量的铁箭忽然射来,砰地声! 车顶四分五裂,木板飞溅! 一袭与暗夜相融的黑袍从天而降,那绸缎带着寒凉的夜露,拂过苏南枝的面颊,将她裹入怀中。 银白如雪的月色下,男人手执长剑、冷光微闪,几道血迹溅在车壁上。 车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几个惊醒的匈奴人还没拔出刀,便被挑断了脚筋,瘫痪在地,惊惧恐怖地看向这袭黑袍,男人剑眉入鬓,眸眼如冬日星辰,英俊且冰冷,杀气强大到恍如阎王莅临。 苏南枝感觉得到,萧沉韫揽紧她腰肢的手,在极其细微地发颤。 男人墨眸沉冷,带她飞出马车,落在地上后,松了手。 树影婆娑朦胧,月光莹澈如水,像迷幻的雪白薄纱将二人拢住。 苏南枝从萧沉韫眼中看见了一丝外溢的薄怒,那双墨眸不再冷定如古潭,起了骇浪波澜。这还是苏南枝第一次看到,情绪起伏如此明显的萧沉韫。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卖去匈奴了?” “被卖进匈奴皇室,你该怎么办?” “本王与他们结仇颇深,可能没办法救你。” 所以他生气的地方在于什么?是生气她险些被卖去草原,还是生气可能无法救她出来? “可我现在没事,没被卖啊。”苏南枝笑着解释:“我假意被楚恒催眠,上马车就准备让侍卫围截,应对楚恒接下来的诡计。却不想车内还有那么多姑娘,想着城内容易误伤行人,等到郊外一起营救。” 萧沉韫紧蹙剑眉,凝视着女子唇边那昳丽的弧度:“你怎么笑的出来?” 他方才带人查江南一带失踪女子的案件,在前方几座山脉的交汇处蹲守匈奴人贩子,听闻苏南枝被催眠,翻山越岭赶来,连鞋都磨破了。 可她还在笑语晏晏,说的那般轻松,丝毫不知此事危险。 萧沉韫指着前方,神情寒凉冷漠,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前面死水县,三洲交汇之地,地形复杂,山路连通五座城邦,埋伏数千名匈奴人,在那地交接贩卖人口。你往前十里就落入交易网,就凭你从苏家带来的普通侍卫,你能逃得掉?” “你逃不掉。” 他重重砸下四字,说完后,脸上彻底现出愠怒。 苏南枝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萧沉韫,就像是初见那般冷漠无情。 那厢,余晔解救了十几个少女,正拿着萧沉韫从衙门带出来的小册子清点对应的失踪人口。 苏南枝垂眸,哑着嗓子施礼:“多谢王爷及时相救……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你和本王道什么歉?嗯?”萧沉韫冷冷道,“京城折柳分别时,本王便劝诫你,不要孤身犯险。你……你哭什么?嗯?唉,本王不该这么说你,你别掉金豆子……” 第九十二章 谁敢走,杀无赦 风沙迷了苏南枝的眼睛,被萧沉韫训斥的心里酸胀苦涩,她垂着睫毛覆住眸色,转身便走:“臣女没哭,还不至于哭。先带春盛回楚府了。” 一滴血从萧沉韫左鞋底淌出。 他疾步走去,地上留下浅浅的血印,紧跟在苏南枝旁边:“日后不要犯险。” “……” “本王送你回楚府。” “……” “怪本王厉言训诫?” “回答本王。” 苏南枝坐上马车,关上车门,那珠帘微微晃动,传出淡淡的话语声:“王爷的训诫,臣女记着了。王爷与臣女萍水相逢,并无交情,怎敢劳烦您送我回府?春盛,架马。” 萧沉韫吸口气,平复心绪。 “这夜黑风高的,王爷赶来救县主又急又快,不慎踩着荆棘,属下帮您把刺拔出来,上点药吧。”余晔忙完后,拿着镊子绷带走来。 三根荆棘刺进脚底,萧沉韫浑然不在意,每走一步,地面赫然血印,冷冷道:“不必了。” 他面色快滴出墨般阴郁,眉头紧锁。 萍水相逢、并无交情,八字犹如重石压的萧沉韫喘不过气,二人认识大半年,她却来个萍水相逢,好得很呐。 萧沉韫面如寒霜,气的发笑。 然而回城的苏南枝,面色也不好看,萧沉韫当着众人那么凶地训她,她又不是他属下,须对他言听计从。 何况她上匈奴人马车,就做了万全之策,一到出城就让侍卫拦截,根本不会傻傻前行十里落入交易网! …… 楚府。 后院松了门锁的杂物屋,孙奶娘蹑手蹑脚地摸出来,与楚恒汇合,二人忙忙碌碌大半宿,等到天亮时,楚府一如既往,表面风平浪静。 朝阳的金辉从天际一泻千里,温暖柔光笼罩着静谧的楚府,阳光落在屋檐瓦砾上,丫鬟婆子陆陆续续醒了。 王嬷嬷大清早就熬好药,端去喂楚老夫人,一走进屋子,如往常那样,面带笑脸地轻轻唤道:“老夫人,该起啦!” “这药真是管用呢,您喝七八天,气色也好了不少。” 她连着唤了七八遍,床榻上之人毫无反应,她脸色微僵,颤巍巍地去试了试老夫人鼻息,忽而!药碗落地! “哐当!”药渣四溅! 一声尖叫响起:“夫人!老夫人啊!” 楚冷曦正画眉时,王嬷嬷跌跌撞撞冲进来,吓得她一用力,螺子黛一断,在眉梢画斜了好长一笔,连到太阳穴去了,厉声斥责:“何事如此慌张?” “老夫人!归、归天了!” 楚冷曦双腿一软,连忙扶住门框,跑了出去。 她忍住飙泪的冲动,更咽问:“通知表小姐没有?” “表小姐今晨留书一封,说苏家有急事,她赶回京城了。”王嬷嬷哭着递上那份家书。 “怎么这般赶巧!”楚冷曦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冲到主院时,早已跪满了熙熙攘攘的丫鬟婆子小厮,纷纷抹眼泪,低声抽噎。 不过是半个时辰,床榻上的楚老夫人已了无生机,面色泛青,嘴唇惨白。 楚冷曦冲过去把了脉,探了鼻息,终究是头重脚轻栽倒在地,愣怔好久,许是不敢相信,又接连摸脉,更在喉咙处的悲咽终于溢出声,死死捂着嘴,瞪大眼睛,撕心肺裂地痛哭:“娘!!!” 孙奶娘带着心腹下人走来,看了眼悲痛欲绝的楚冷曦,沉沉道:“家主,老夫人已逝,你再难过她也活不过来了。我知你从未操办过丧葬,主动为你寻了入殓师。” 她一招手,身穿缟素的抬棺人进门,搬走楚老夫人尸首。 楚冷曦猛然怒瞪,火冒三丈道:“奶娘!你在胡闹什么?!不是把你关起来,让你好好反省吗?你来添什么乱?人死后三天才可安葬,别动我娘!” 孙奶娘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廊下传来一道喟叹,惋惜纠正:“大姐,正值盛夏,若等三天下葬,干娘就该发臭了。下葬!” 抬棺人立刻将老夫人搬进棺木。 楚冷曦厉喝:“来人!全部去给我拦住她!我说不准下葬就不准!” 然而—— 身边成群奴仆不为所动,默默站到孙奶娘与楚恒身后。 王嬷嬷百爪挠心地嘶吼:“看吧,我早说过!孙奶娘居心叵测!故意离间您和老夫人是有图谋!该死的孙奶娘,早就和楚恒勾结了!” 楚冷曦指甲用力嵌进掌心,反应过来后,气极反笑:“原来,楚府上下早被收买了。孙奶娘,若你现在迷途知返,你与楚恒合谋之事,我便念着往日情分,不予追究。” 孙奶娘却讥笑回怼:“我往日待你好,不过是想受你庇佑,在楚府过得更好罢了!我与你何来情分?我在楚府潜伏四十年之久,大仇终于得报,老夫人终于死了。” “你报什么仇?”楚冷曦捂着狂跳的心脏,险些气晕,紧紧盯着她,“亏我这几十年,待你那般好!当真是真心喂了狗!” 孙奶娘但笑不语,心中畅快至极。 楚恒看向棺材中的楚老夫人,那脉搏似乎微弱的动了动。 人没被毒死?那便活埋吧! 楚恒亲自盖棺,蹙眉下令:“合上棺材,封死,以免干娘遗体有损。” 随后,他望着哀毁骨立的楚冷曦,精明冷笑:“家主因干娘过世,悲痛欲绝,受刺激后有些疯癫了,将她绑到后院,好生看管。” 楚冷曦扑在棺材上痛哭流涕,破口大骂:“滚!” 仆人拿着铁棍长棒,上前去绑楚冷曦。 “要钱是吧?我都给你们!” 楚冷曦从袖中掏出账房钥匙,狠狠砸过去,气的胸口快要炸裂,咬牙切齿怒骂:“拿着钱滚出楚家!我不稀罕和你们这些畜生抢家业!滚滚滚!都给我滚!” “是不稀罕抢,还是抢不过?”孙奶娘勾唇哂笑,“府中奴仆都被三公子收买,你是有心也无力!三公子拿了钥匙分我一半银票,我立马消失。” 楚恒得意笑笑,指着楚府停好的马车,爽快道:“两万五银票已经给你装箱了。若非你在楚冷曦与老夫人之间挑拨多年,将楚家搅乱,咱们不会这么顺利。合作愉快,孙奶娘,一路顺风。” 孙奶娘春风满面,高傲地睥睨着楚冷曦,以胜利者的姿态转身出府,极为荣耀,颇有些功成身退的意思。 “今日谁敢走?踏出此门半步,杀无赦!” 那厢,一道娇喝。 数百个苏家侍卫拔刀,围了上去。 苏南枝推着轮椅上的楚老夫人,从东厢房缓步而来。 第九十三章 整骨换皮 城墙外,隔壁的余晔也要带人围上去。 屋顶上的萧沉韫示意他停手,寒眸微眯,围观这场闹剧。 楚府上下无一人不目瞪口呆,众多奴仆更是当场惊愕石化! 孙奶娘顿时气势全无,被那明晃晃的大刀逼退几步,咬牙质问:“三公子怎么办的事?不是说苏南枝被卖去匈奴了吗?” 楚恒汗毛倒竖,也没摸清状况:“县县主怎么在这里?” 苏南枝弯腰,将盖在外祖母膝上的薄衾掖了掖,温声冷笑:“对啊,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应该被匈奴人卖去边疆的路上吗?可惜啊,催眠术对我无用。” “怎么可能!?”楚恒笃定反驳,冷汗如雨,“驱蚊香囊里添了蛊虫末,连闻四天,再用咒语秘术,你必被催眠无疑!到底哪里出了错?” “我早将香囊中的蛊虫末扔掉了!又做了同样的香囊放在床头,让你的眼线误以为我连闻了四天。我正好将计就计,应对你接下来的诡计。” 忽然,大厅的棺材传来拍木声:“姑、姑娘,不行了!封死了,我喘不过气!” 苏南枝拔出沧月剑,疾步去挑开木钉,命人开棺,只见那面色灰白的尸体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喘气,扶着棺沿跳下来。 “诈尸了!”众人吓得尖叫四窜! 孙奶娘更是直接吓瘫在地,连滚带爬躲去房梁后面。 楚恒挥汗如雨,忌惮地后退几步。 那人撕去脸上薄薄的面皮,扯掉黏在手上与老年皮肤无异的假皮,竟是易容后的春盛,方才假装的楚老太太! 春盛在棺材里闷了一身热汗。 “昨夜你对我催眠,我便料定你要动手,让洛神医将春盛易容成外祖母,再将外祖母转移安顿。春盛故意躺在床上,等你去强喂她吃毒药,你一走,洛神医后脚便给春盛解毒,给她吃了假死药。” “只有你们都以为外祖母死了,才会将阴辣诡计尽数使出来!我才能将你与孙奶娘安插在楚府的心腹眼线,连根拔起!” 苏南枝看向方才追随楚恒的大半家仆,寒笑:“没想到,楚府大半人都卖主求荣啊,那便大换血吧。” 满院家仆连忙磕头求饶。 “表小姐,奴婢们方才只是一时糊涂啊!” “老奴们全是受三公子胁迫!”众人开始推卸责任。 “闭嘴吧!我给你们钱的时候,嘴都快笑到耳根子去了!” 楚恒眼见事情败露,七魂丢了三魄,五内俱焚地攥紧拳头,瞥了眼四周,刚想逃跑—— “你以催眠之术拐卖少女,这是一桩死罪。”苏南枝冷言如冰,“给楚老夫人两次下毒,这亦是死罪!将他送官!” 侍卫就来绑人。 楚恒被五花大绑,忽然惊惧错愕:“所以,上次你是故意打碎药碗,因为你知道我袖子遮碗时下了断肠草?!” “对啊。”苏南枝笑容昳丽。 “我!!你——” 楚恒气的面目狰狞,脖间青筋暴起,眼将要被拖去官府,又连忙翻身跪地,惶恐求饶:“侄女,表舅错了,你放过我这次,我日后不敢了!” “谁是你侄女?忘恩负义的东西。” 苏南枝眸眼微冷,抬手狠狠掌掴他一巴掌:“你给外祖母两次下毒,又何曾念起她是你干娘?这会儿来攀亲戚,迟了!拉下去!” “放了我!我有好几万白银全给你!苏南枝求你放了我!”楚恒嘶声力竭嘶吼,拼命挣扎。 “把他嘴堵了,贩卖人口的脏钱我不屑。” 苏南枝不耐烦地下令后,目光随即看向孙奶娘。 孙奶娘立刻感觉,有把尖刀悬在头顶,浑身难以遏制地发抖。 “孙奶娘,嗯不对,应该叫你吴艳茹。”苏南枝如女修罗般,目光森然寒沉,音线清脆冰冷,“四十五年前你从黑奴市场,被买进楚府,爬过外祖父的床,怀上一对双胞胎……” 提及此事。 一直情绪激动的外祖母,猛然抬头,也开始不寒而栗。 连亢奋骂人的王嬷嬷亦是焉了气,神色不安。 孙奶娘屁股跌在石阶上,急扯白脸怒怼:“我不是!你胡说!” “你怀上双胞胎时,正值外祖母生产姨母之际,外祖父唯恐刺激到外祖母,便派王嬷嬷逼你喝堕胎药,打掉双胞胎后,将你发卖到北方。” 苏南枝从袖中拿出张人像,上面画着从前的吴艳茹:“后来你拼命逃走,偶遇匈奴秘医,求他给你整骨换脸,你才顶着如今这张脸,处心积虑混回楚府当奶娘,日夜想报仇。” “先前我便察觉出来,你绝非图谋楚家财产那么简单,你对楚家有浓烈的仇恨。我就托人查你从前经历。”苏南枝蹙眉道,“才抽丝剥茧地查出这档子事儿。” 孙奶娘手覆在小腹半晌,豆大的汗水从额前滚落,沉默半晌后,看着横在脖间明晃晃的大刀,怒目切齿,豁出去般大吼: “今日横竖也是死!没成想你这贱胚子居然查到了我的前尘往事!老夫人,你说你该不该死!” 第九十四章 哭完几十年心酸 “就因为你快生了,老爷就让王嬷嬷逼我堕胎!当年,我腹中双胞胎已怀六月了啊,成型了啊!逼死我一双孩子,午夜梦回时,你不会做噩梦吗!我那双孩子即使变成鬼婴,也不会放过你们!” 楚老夫人一生从未杀过人,唯独此事…… 她从震惊中逐渐缓过神来,嘴角嗫嚅道:“当年我知晓你怀了老爷孩子,可我从未唆使老爷逼你堕胎!” “你不杀我孩儿,我一双孩儿却因你而死!老爷怕你受刺激难产,才逼死我一双孩儿!你手上没沾血,便没有罪孽了吗?!”孙奶娘捶胸顿足哭道,泪眼朦胧地比划,“若我一双龙凤胎没死,也该长这么大!成家立业了!” 悲戚哀嚎仿佛要将天劈开般,声声震耳欲聋。 王嬷嬷瘫软在地,极力辩驳:“是你非要爬床勾引老爷的!夫人得知你怀孕备受刺激,气的生产时大出血,母女险些不保!若你不爬床,就没这双孩子,我也不会逼你堕胎。” 当年,王嬷嬷心狠手辣地灌吴艳茹喝下堕胎药,眼睁睁看见她下体排出两个血淋淋的幼婴雏形,她整整做了三年噩梦! 外祖母眼角淌下泪水,攥住薄衾的手抖如筛糠:“放她一命……” “外祖母……”苏南枝轻唤。 “我虽未害她,但她一双龙凤胎却因我而死。念着两条楚家亡婴,且留她一命……” 苏南枝看向哭成泪人、疯疯癫癫的孙奶娘,冷冷道:“那便留你一命,将你遣出嵩阳。若你胆敢心存歹念、徘徊在楚家人附近,不论楚家谁碰到你,都可杀。” “我不服!” 孙奶娘双眸赤红如厉鬼,头发尽数披散,拔出袖中匕首便朝楚老夫人和王嬷嬷杀去:“我要给孩子报仇!!” 一道人影落下。 萧沉韫雷厉风行,将苏南枝护在身后,将剑横挡在楚老夫人身前!孙奶娘轰轰烈烈、恨意滔天撞上来,剑刃穿肠破肚,随即倒地抽搐。 那双充血的眼睛瞪天,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有胆小者,吓得寒毛倒竖。 外祖母看着那一滩血迹,呼吸猝然变急,彻底吓晕了过去! 先是被干儿子下毒,又扯出她此生最愧疚的往事,备受刺激,楚老夫人身子败了不少,奄奄一息躺在床桓处,待她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刻。 稀散昏黄的晚霞,从窗棂处落进来,洒在被褥上。 楚老夫人沉重地睁开眼,手发着抖,看向守在床前的楚冷曦等人,喃喃喊道:“曦儿,女儿。” 女儿? 多年未有的称呼,让楚冷曦眼眶愈红:“娘,我在。” “对不起…” 这三字,听在耳中犹如山崩地裂,楚冷曦呆呆看着母亲。 “对不起……南枝和我说了很多你日记里的事……”楚老夫人艰难开口,红着眼圈,痛心落泪,“你从小不爱表达……我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若非南枝点醒我,为娘就算死也想不到这一层。” “我生你时难产,你自幼瘦弱还挑食,才把瘦肉全撕给你妹妹,逼你吃肥肉长身体。落水那次,我和你爹知道你会凫水,才去救你妹妹。” “你又不爱笑、整天冷着脸,我以为你叛逆、不听话,我才总拿你和莹儿做对比,希望你也能像莹儿那样学好医术,有一技傍身。” 楚冷曦怔怔听着,这几十年也未等来的道歉,扑簌落泪。 “婚事,是我对不起曦儿。我若早知你对苏正暗许芳心,必会先过问你,唉。当时你不爱说话、内向木讷,我怕你受婆家欺负,便打算让你继承家业、招上门女婿,保你此生安乐。而且苏正绝不会做上门女婿,所以也没想过将他介绍给你。” “当年,苏正对莹儿一见钟情。那时,你看他眼神就不太对劲,但我不敢细想。既将莹儿和苏正促成一对,我就没过问你对他的想法。” “却不想,你当年想嫁之人,竟是苏正那小子啊……” “你为了他至今未嫁,竟是我,耽搁了你……” “对不起……是我和你爹爹没考虑到你感受……” 父母有错也占三分理,很少有人会对子女道歉。 即使犯错,他们也会自恃着长辈身份,不肯低头。 楚冷曦心中的千千结,昔日的怨气委屈,全在这一声声对不起中烟消云散。 她掩面而泣,扑进楚老夫人怀中,像个孩童般哭的肆无忌惮,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完前半生委屈,哭尽几十年心酸,也不知哭了几个时辰,楚老夫人枯瘦如柴的手,一下又一下,颤巍巍地摸女儿头,无言落泪安抚。 楚老夫人看向苏南枝,欣慰露出个笑容,带了几丝祈求,虚弱开口:“南枝啊……你姨母无儿无女……希望你帮忙照顾她老年……” “我可以,我会照顾好姨母的。”苏南枝鼻尖微酸。 “我强撑的这口气,总算能松了…” 楚老夫人怜爱地揉揉苏南枝额头,看向门外替她挡剑的萧沉韫,眯起眼睛,和蔼可亲地笑:“南枝啊……我看那个小伙子就很不错,若我还能多活两天,倒是愿意给你牵个姻缘线啊……可惜……” 她气息断了,笑意释然轻松:“可惜……你娘和你外祖父……来接我走了……” 话毕。 楚老夫人慈祥含笑的双眼,一点点闭上。 眼睑安详落幕,盖住宠溺的目光,了无遗憾地结束了此生。 楚冷曦哭到看不清,眼睛肿的像核桃,握住那苍老、逐渐冰凉的手。 苏南枝双膝跪地,肩膀微颤,扶住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姨母,更咽抽泣:“姨母别难过啊……外祖母肯定见到我娘和弟弟了,也见到外祖父了……” 丧亲之痛如铁丝勒紧苏南枝全身,心脏疼的厉害,她泣不成声,朝楚老夫人磕头:“外祖母呐……若您见到了我娘和弟弟,记得同他们说,我和父兄很想他们……” 门外的王嬷嬷、苏家侍卫跪成一排。 见帝王也不必跪拜的萧沉韫长身玉立,站在檐下,以晚辈身份朝楚老夫人,郑重行了一礼,鞠了三躬。 第九十五章 设灵堂、发讣告 楚冷曦是个极易情绪化的人,眼下楚老夫人刚过世,她哭的昏天黑地,根本无暇细想丧葬,一想到要将亡母入土,就哭的更厉害了,几乎理智全无。 苏南枝换上麻布孝衣,头戴白簪花,嗓音哑的像吃了砂砾:“春盛,叫人清理现场,莫要让前来吊唁的亲戚邻居看了笑话。” “王嬷嬷年事已高,服侍外祖母五十多年,突闻噩耗,我怕她撑不住,你也要派人盯着点。” 苏南枝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阵响动。 春盛疾步进门察看情况,脸倏地白了:“姑娘……” 她忍着泪捂住嘴,悲戚哀嚎:“王嬷嬷,服、服毒自|杀了!” 苏南枝夺门而入,浑身震颤。 只见跪在外祖母床边的王嬷嬷,嘴角淌出丝鲜血,眼里带泪,嘴角却是噙着一抹安详的笑:“县主,老奴去下面服侍老夫人了…老奴要陪她走黄泉路……她怕黑……” 待洛云崖赶到,王嬷嬷已然断气,安详地闭上了双眸。 “厚葬吧。”苏南枝强撑着身子,扶住墙,通红着眼艰难开口,“将王嬷嬷,葬入楚氏陵园。” 没人有异议。 王嬷嬷不是楚家人,却早是楚家魂,对老夫人忠心耿耿一辈子,没什么大作为,对外祖母尽忠尽责就是她唯一的信仰。 苏南枝仰天,不让泪珠滚下来,深吸口气:“设灵堂,发讣告吧。” “是。” 她修书一封,也寄回了京城家里。 …… 苏南枝跪坐在灵堂停棺的蒲团前,捻开一沓厚冥币,一张张放入火盆里烧。 楚冷曦哭的嗓音嘶哑,万念俱灰地跪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那么哭着愣着不说话,一口水不喝,一口饭不吃。 春盛端来好几次吃食,苏南枝没食欲,也一口没吃。 “姑娘,丑时三刻了,去睡会儿吧,明日前来吊唁的人很多,你不休息好,我担心你身子撑不住…” “父兄政务缠身来不了,我要代替他们守夜。你忙活了一天,若倦了便去歇着吧。” 春盛双膝跪地:“姑娘不歇,我也不休息。” 隔壁宅子灯火通明的操办丧事,云翊居书房里,萧沉韫合上兵书:“苏南枝还没歇?” “县主正在守夜,怕是要通宵了。”余晔掐指一算,“县主昨夜被匈奴人拐上马车,便一宿没睡;通宵守夜,天亮还需接待吊唁亲友,就两天两天没合眼了。” “我方才翻墙瞧春盛,看见县主煞白一张脸,像要晕过去似的。” “你去瞧春盛做什么?”洛云崖忽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这就不用洛神医关心了。” 萧沉韫飞去了灵堂,果真看见苏南枝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她柳叶眉紧紧蹙着,向来打直的脊背,也微微弯着,娇瘦身子像跪不住似的就快要倒下去,又抻着地面强撑住了。 他就站在屋檐上,无边清冷的月色里,静静凝视她。 想着,只要她一倒下,他就去扶她。 可她偏偏撑住了,守到后半夜。 泼了浓墨般的夜空逐渐被天光点亮,寒凉的晨雾夹杂冷气,灰蒙蒙地拢住整个嵩阳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穿堂风从巷口倒灌进来,扑了众人一身冷意。 昨日还是艳阳天,大家都穿的单薄凉快,可今日气温骤降,不少人冻的瑟瑟发抖。 苏南枝打了个喷嚏,扶着棺木站起来时,整个人天旋地转,极力站稳瘦弱的身子。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冷风一吹,更是疼的像车轮碾过那样。 萧沉韫分毫不差地扶稳她。 二人前夜还互相斗过嘴,说什么萍水相逢、毫无交情,可现在,萧沉韫只是平静地看她,敛袍朝楚冷曦施了一礼:“楚家主。在下与县主兄长是好友,特此前来吊唁,若不嫌弃,在下愿意协助办丧,尽绵薄之力。” 眼下楚家没人,奴仆才大换血完,就苏南枝和哭到无法理事的楚冷曦,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楚冷曦感激不尽地回礼:“有劳公子了。” 萧沉韫颔首回礼,朝门外招手。 余晔带着乔装成家丁的精兵入府,办事效率极高地打理灵堂,维护秩序,搭建接待亲友的交谈区,不会儿,楚府便比之前还井然有序了好几倍。 苏南枝看着前夜那般凶她的人,不计前嫌主动帮忙,还朝姨母行晚辈礼,心中好暖。 “谢谢你啊……” “谢不是靠嘴上说,要行动证明。”萧沉韫将麻衣披在外袍上。 “……那我要该怎么谢你?” 萧沉韫唇角微勾,一抹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揉了揉苏南枝的头:“我顺手帮忙,没想让你感激,与你开玩笑罢了。” 苏南枝的白簪花被他揉落在地。 她直着身子没动:“王爷捡,是你弄掉我头饰的。” 萧沉韫捡起来擦干净,插入她发髻中:“本王发现你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还发号施令让他捡。 苏南枝心想,他这回戴的簪子倒是很稳。 二人在屋檐下说话的空档,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萧沉韫就跟个影子似的,保持好距离,站在苏南枝方寸之外,她接待吊唁亲友,他便递上冥钱香烛,帮她打下手。 苏南枝本就疲累不堪,通宵守夜已是强撑,忙到午后送走不少宾客,她就扶着墙冒虚汗,一阵心悸,有些猝晕,眼前时常发黑。 灵堂内,楚家宗亲见外人散的差不多,不知谁忽然发问:“诶,我大哥走的早,也没个儿子,这家产怎么办啊?” 那老大叔身穿缟素,一派愁眉苦脸,约莫六十,是外祖父的庶二弟楚建。 “怕是要决议个继承者,撑起偌大的楚氏家族了。” 苏南枝就知道,这帮宗亲窃窃私语半天就没好事。 她扶着墙深吸口气,如踩在冰渣上般,脚步虚浮、浑身发冷地走去:“无需决议,我姨母便是继承人。” “自古没有女儿继承家业的说法啊……” “有。是舅公孤陋寡闻不知道罢了。”苏南枝道。 “不是舅公狭隘啊。”楚建唉了声,“冷曦总和大嫂吵架,大嫂连遗嘱都没立,依我看,我大哥大嫂根本不想把家业传给她这不孝子。” 第九十六章 是客礼待,是敌挨打 另一边,外祖父的庶三弟楚飞帮腔道:“大哥也没儿子,就剩冷曦这独女,一把年纪还离经叛道不肯嫁人!依我看,不若将家业平分成三份,二哥、我、冷曦一份,也算给冷曦留个保障。” 这话说的…… 苏南枝便笑了:“我外祖父的家产,你们有何资格分配?你们这些外人怎好意思像个主人似的,还你一份他一份。给我姨母留一份,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大度?” 楚建吹胡子瞪眼,连忙道:“自古女儿没有继承权!大哥大嫂本就不让冷曦继承家业,才未立遗嘱!我与三弟能留给她一份,已待她不薄了。” “外祖母未立遗嘱是因为,她没想过你们会如此恬不知耻。”苏南枝微笑,“但凡外祖父知道你们敢以女儿无继承权为由头,来和姨母抢家业,我相信遗嘱里第一条便是不让你们进门!” 楚建身后有个三十岁的棕衣男人,不耐烦地推了推他。 楚建当即微眯眼睛,气势全开,以长辈身份怒斥:“家业不管,必须平分!” “若你们前来吊唁外祖母,我奉上好茶,若你们执意闹事,我便送诸位一顿打。在我眼里,落井下石者,不是亲戚,是敌。既然是敌,别怪我心狠。”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气到发抖的手,冷静看向楚建身后的棕衣男子,二人眉眼相似,似乎是父子。 “这位是舅公的儿子?表舅才三十出头吧?你缺钱就去挣、去打拼,不要唆使舅公盯着我姨母的家产。” 被戳穿的棕衣男人当即脸色爆红,恼羞暴怒:“你别乱说!”他瞪向楚建,眼里有威胁的戾气。 楚建被瞪的心惊肉跳,硬着头皮拍桌,撒泼骂楚冷曦:“若你不分,我便天天来闹!你从前总与大哥大嫂吵架,母女关系不和,我甚至怀疑,大嫂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楚冷曦崩溃怒骂:“老东西你放屁!若是我害死娘,我不得好死!” “有你这么骂长辈老东西放屁的吗!大家瞅瞅啊,这便是大哥独女,四十多不嫁人,离经叛道,之前天天和大嫂吵架,常把大嫂气哭!不孝子!她根本不配继承家业啊!” “就是!二弟骂的对!”楚飞见缝插针帮腔。 这一通话砸下来,宗亲都对楚冷曦颇有微词。 不嫁人是真的,女子哪能不嫁人呢?简直离经叛道。 和老夫人关系不好,常年吵架也是真的。确实不太孝顺。 众人纷纷数落楚冷曦。 楚冷曦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咬牙切齿冲过去,拽起楚建的袖子:“你是又被儿子打了吧?你儿子真孝顺!这么大了不仅啃老还给你活动筋骨!” 被扯开袖子的手肘伤痕遍布,尽是结痂旧伤或淤青,楚建慌乱放下袖子。 门外小厮通报:“知府大人前来吊唁——” 众人微怔,胡乱猜测。 大家都是嵩阳人,晓得知府余江妻子早死,曾想娶楚冷曦续弦,只不过上次楚冷曦搞个假孕乌龙,续弦之事便没了后续。 可眼下,余江在这关头来吊唁,也不知是对楚冷曦仍有意思,还是上赶着来吃绝户啊? 苏南枝与萧沉韫此次隐瞒身份来嵩阳,外人不知县主回了楚家。 余江也未曾见过苏南枝长相。 他摆着官威,似笑非笑道:“本官只是作为晚辈,前来吊唁楚老夫人,诸位何须多礼?把本官当做普通人便是。” 余江点香插烛,语气随意:“方才你们在议论楚家家产该如何分配吗?” 没人敢搭话。 楚建楚飞就跟个鹌鹑似的,民终究不敢与官斗。 余江行至楚冷曦身侧,压低声音道:“冷曦啊,嫁我为妻,我帮你保住家业。” 楚冷曦抿唇不语,紧皱眉头。 余江见她不答话,呵呵道:“女儿确实没有继承权。” “你……”楚冷曦肺腑更了口郁气。 余江悄声道:“你争家业输赢,本官一句话便能评定。既然你不嫁,那本官也不相帮了。” 卑鄙!楚冷曦暗骂。 “看吧,看吧!知府大人明察秋毫!楚冷曦交出家业!平分!” “拿来吧你!”楚飞去抢楚冷曦袖中的账房钥匙。 灵堂前鸡飞狗跳,虚弱的苏南枝脸白如纸,刚想开口,后脑勺便是钻心入骨的疼,没休息好加之染了风寒,喉咙一阵灼痛。 萧沉韫递去热水,扶着她就近坐下。 “律法没有规定女儿不能继承遗产,余知府以公谋私,不大好吧?” 一道冰凉犀利的嘲讽,众人循着那清越男声看去,便看到个玉质金相的华袍男人。 这男人气场强大,敢嘲讽知府更是胆子不小。 当众被怼,余江脸色难看:“你是谁?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闲人一个。”萧沉韫墨眸如森冷断崖,深不可测。 “即是闲人,何必在这里装?”余江瞥了眼衙役,“来人!给本官将他拿下,不准他在楚家灵堂胡言乱语!” 好一通颠倒黑白。 萧沉韫攥碎手中杯盏,茶水从裂缝四溢,冷笑:“我与南巡的钦差大臣是好友,眼下他已到嵩阳,若余知府这般不辨是非,必定告你一状。” 余江知晓朝堂派钦差南巡,却不想已到嵩阳。 他,他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然认识南巡的钦差?! 知晓南巡消息者,大多是政商名流,余江不想得罪这身份未知的男人。 他挤出一丝笑:“公子说笑了,别把事态上升到告状那么严重。本官方才说了前半句,女儿没有继承权,但后半句还没说完呢。” 继而环视四周,冷言道:“女儿没有继承权都是老黄历!腐朽陈规!楚冷曦是独女,子女是遗产第一继承人!你们这些掉钱眼里的宗亲,就别惦记了!” 楚家宗亲气焰被熄灭。 余江顿时对萧沉韫多了无数讨好,擦着汗道:“公子,眼下住在何处?” “隔壁。” “那本官给您送点美酒佳肴?” “不必了。” “哦这样啊,冒昧问一下,南巡的钦差大臣如今住在何处?本官好尽地主之谊,前去拜访。” 第九十七章 入骨噬魂的执念 萧沉韫瞥他一眼,目光锋利如刀。 “不说也不打紧,本官知道这是朝廷机密,不问便是。”余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乐呵呵笑着,一副我懂的样子,“小兄弟在嵩阳地界吃喝玩乐,一切记在本官账上,今天老兄还有点事,先回衙门哈!” 而楚家宗亲全部也焉了气,作鸟兽散。 楚建神情难看至极,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身侧的儿子。 棕衣男人拳头捏的咯吱作响,骂了一句:“不中用的老东西,让你抢遗产都抢不到,不如去死算了!” 楚建被骂的灰头土脸,刚要溜走,便被儿子拎小鸡似的揪住衣领。 棕衣男人将六旬老人推倒在地,抡起袖子,拳头如雨点般打下去:“一天比一天不中用,老了还要吃喝拉撒,就知道拖累我!别人家父亲都能挣钱,就你没本事!连聘礼都赚不到!” “哎哟儿子,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我要被你打死了!” 响起一片惨叫。 楚冷曦命人拉架:“你爹给你攒的聘礼,老早被你输完了。你吃喝嫖赌哪样不费钱?” “别别别说了!你们骂他,让他丢了面子,他回去还得打我。”楚建抱头求饶,鼻青脸肿拉着儿子,“我回头去做苦力,也会给你把聘礼钱凑上,给你娶上媳妇。” “这还差不多。”棕衣男人冷哼,“我要娶不到媳妇,老东西你香火可就断了。” 楚建唉声叹气,捂着伤口被儿子数落,一前一后离开了楚家。 “有时候养儿还不如养女呢。”楚冷曦冷言讽刺。 刺的楚建脸火辣辣的疼。 楚飞也不敢再语,跟过街老鼠那样夹着尾巴跑了。 苏南枝强撑的那股精神,终于崩了,头重脚轻朝后倒去。 “南枝!”楚冷曦惊呼。 “苏南枝!”萧沉韫将昏倒的她拦腰抱起,阔步走回屋中。 楚冷曦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打量萧沉韫颀长背影,想起他为苏南枝挡剑,又记起老夫人临终前说这小伙子不错,想牵姻缘线。他与钦差大臣是好友,想必家世能力也不差,这外貌也一等一的出众。 萧沉韫将苏南枝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找来洛云崖给她开药。 见洛神医也要听他吩咐办事。 楚冷曦微微一惊,对这后生的身份十分好奇:“这位公子屡次相帮楚家,我还没请教名讳。” 萧沉韫起身作揖,回话:“在下肖城。” 楚冷曦音调拖长地哦了声,心直口快道:“婚配了吗?” “尚未。” “我瞧你也二十三四了吧,怎么还未婚配呢?”楚冷曦琢磨,这后生不会有隐疾吧,这般俊的面相、家世不错、会武功,不至于找不到媳妇啊。 这问题…… 萧沉韫沉默了下:“家里人不着急给我娶妻,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先,立业再成家,我也不着急。” “你搬到隔壁住,是因为南枝吗?听口音,你是京城人,就算来嵩阳办事偶遇南枝,也不会那般赶巧住这么近吧。”楚冷曦目光如炬。 “噗。”余晔一口茶喷了出来。 萧沉韫并未回答。 楚冷曦倒也不追问,坐在床沿,怜爱地将苏南枝额前一缕秀发,勾到耳后:“我家小南枝,四年前那么软糯乖巧,如今竟能独当一面了。她是不是生的极美,又聪慧能干、与寻常女子不同啊?” 萧沉韫微微颔首:“是……” 楚冷曦笑了,现在年轻人怎地比二十年前还要含蓄。她瞧这肖城也不像花言巧语之人,又放心地点了头。 “天色已晚,我便不叨扰了,楚家主告辞。”萧沉韫手心起了汗,转身离开。 “以后喊我楚姨就行。” “楚姨,告辞。” 萧沉韫出了楚府,才发现手心已是湿漉漉。 经过这几件事情,楚冷曦对苏南枝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不下厨的她,亲自熬了鸡汤守在苏南枝床边。 第二日。 苏南枝神清气爽醒来,刚要掀开被褥下床,便看到趴在床边守了她一宿的姨母。 楚冷曦揉了揉黑眼圈,连忙端来鸡汤:“醒啦?好些了吗?” “好多了。”苏南枝一勺勺喝着鸡汤,看向与娘亲眉眼三分相似的姨母,讲道:“姨母不必担心我,送外祖母入陵园安葬吧。” “行。”楚冷曦放下碗,“我让隔壁肖城帮忙抬棺——” “肖城?隔壁?”苏南枝咬了舌尖。 天哪,不会是让化名肖城的萧沉韫抬棺吧? “嗯呐,有何不可?”楚冷曦为她梳发,“姨母想试试这小子能否吃苦耐劳。” “你试他吃苦耐劳做什么?” 楚冷曦笑眯眯,不语。 萧沉韫从门外唤了声:“楚姨,可以出发了。” “楚、楚姨?”苏南枝咂舌,咽了咽口水,瞪大眼睛看向萧沉韫,“你抬棺?不可不可。” 天哪,她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萧沉韫堂堂摄政王,居然唤姨母楚姨,还要抬棺。 “无妨。”萧沉韫平静道,“举手之劳。” ……他日理万机,跑来抬棺,这真是举手之劳?! 众人一同将外祖母下葬,忙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结束。 楚冷曦处理丧事,又马不停蹄赶去锦绣坊打点生意。 而苏南枝则与萧沉韫一同回府。 萧沉韫为她撑伞遮阳,忽然道:“之前你给本王那份名单,上面的人都查过了。无一人收到你娘送的这只簪子。线索断了。” 苏南枝接过那一对粉樱绒花木簪,叹道:“王爷当年被追杀失明,与那栀栀一同流落荒岛,就没主动问过她的身份吗?” “本王问了,她没说,她只讲她叫北栀。她也是遭难才流落荒岛,不愿提及往事,所以本王不忍追问,心想等眼睛能看见,就能知道她模样了。”伞柄在萧沉韫手中断裂,垂眸沉冷道,“后来杀手追来,本王与她失散大海,只模糊地看到她背影,就昏迷了。” “按理说,那位北栀姑娘见过王爷长相,应该会主动寻您。” “如果她活下来,也不一定会大费周章找本王吧。”萧沉韫沉吟了下,寒眸黯淡:“本王对她的感情,是单方面的。” 第九十八章 逢场作戏,谁当真了? 单、单方面。 所以萧沉韫四年多前,是暗恋那位栀栀?! 苏南枝目光复杂,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为萧沉韫的情深似海感到不可思议,他就只是因为与那栀栀萍水相逢、流落荒岛相处半年,就暗恋人家,前世寻觅她几十年?! 她以为两个人恋爱必定甜蜜、轰轰烈烈,才能让萧沉韫刻骨铭心,前世偏执又疯狂地找到老死,终生未娶。 却不曾,只是暗恋,仅因暗恋。 就让他如此…… 苏南枝沉默后问:“倘若您找到栀栀姑娘时,她已经成婚生子了呢?” “无妨。”萧沉韫唇畔牵起一抹苦笑,“本王只想见见她。” “也不知道栀栀姑娘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这般铭记。” “她很好。本王失明残疾那半年,狼狈如丧家之犬,是她不离不弃悉心照顾。” “嗯……”苏南枝牵强扯出笑意,“听起来,我也觉得她很好。”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快要走到楚府时,便瞧见余江带了女儿站在云翊居门口候着。 余珊先是看了眼与萧沉韫并将行走的苏南枝,随后挤出一抹笑,粉白面庞现出红晕,朝萧沉韫微施见面礼:“肖公子。” 余江昨日查了萧沉韫,查出他微服私访捏造的名字,知晓他是京城来的商人,买宅院就跟买菜似的,一来就买下嵩阳城最奢华的云翊居,便想让女儿结交一二。 放眼整个蜀州,如此有钱的年轻男子不好找。 余江看了眼余珊:“肖老弟,想必你初来嵩阳并不熟悉环境,我让小女给你带带路,你们都是年轻人,必定聊得来,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余珊面色潮红,低头垂眸道:“那日珊儿唐突了。珊儿代父亲给公子送些佳酿美食,略备薄礼以尽地主之谊。” 若是从前萧沉韫不屑一顾,可如今微服私访,不好直接与当地知府交恶,勉强点了头。 余珊不动声色走上来,肩膀撞开苏南枝,隔在二人之间,一面含羞带怯,一面滔滔不绝地介绍嵩阳。 萧沉韫觉得她比夏日蝉鸣还聒噪,侧目时,不知苏南枝何时走在了后面,似笑非笑地瞧他,像是在看他热闹。 苏南枝心想,他这般俊朗,就算不是摄政王,也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鹜,这不,余珊便是色迷心窍那个嘛。 小径两侧的花坛里栽了荔枝树,萧沉韫顺手摘了一颗,剥皮,露出晶莹水亮的果肉,走过去。 余珊俏脸爆红,还以为他要喂自己。 却不想,萧沉韫绕开她,指腹划过苏南枝水润的樱唇:“喂你吃颗荔枝,上回来你没吃着。” 苏南枝一愣,知晓萧沉韫在拿她挡桃花,连忙撇清关系:“肖公子别这般喂我,余姑娘看了要误会,我和你可是清清白白。” 她刚要后退,萧沉韫便握住她的细腰,将荔枝塞进她嘴里,低头宠溺看她:“误会什么?嗯?我们还怕误会吗?” “余姑娘我和你说,他是故意的,我们就只是普通朋友。”苏南枝嚼着果肉,甜汁在唇齿间游走,想要挣脱却被他死死箍住。 萧沉韫抬手摩挲着苏南枝小巧莹白的耳垂,低声玩笑:“谁想和你做朋友?我可没把你当朋友。我把你当——” “你你你们!”余珊气的没眼看,哭着扭头就跑,“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公子不喜欢我,也没必要做戏给我看!” 苏南枝这才成功推开他:“我瞧着余姑娘还不错,怎么不相处试试?还拿我挡桃花!来一朵桃花,你掐一朵桃花,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娶上王妃?” “起初没想拿你挡桃花,是你看本王热闹。” “……罢了,那王爷就孤独终老吧。” “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萧沉韫星眸温润如水。 “我先回楚府了。”苏南枝翻墙离开。 看着那抹背影,萧沉韫这松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书房,不知何时,手心已起了一层热汗。 她耳垂摸起来温温凉凉的,像软奶糕似的,雪白、柔软。 萧沉韫念了一遍清心咒,一遍又一遍,直到实在念不下去。 他从未如此心虚浮躁过,大抵是盛夏炎热,人也跟着燥了起来吧。 他叹口气,看着方才摩挲过苏南枝耳垂的那只手,忽然没缘由地笑了。 余晔抱着大摞书进门:“王爷今天看见我这么开心吗?” 萧沉韫翻开一本兵书:“不是看见你。” “那是看见谁才这么开心?”余晔八卦追问。 “是……” 第九十九章 他说:苏南枝你没有心 萧沉韫顿了下:“反正不是你。” 他正襟危坐,又恢复以往的清冷,怕余晔乱猜,补了一句:“今天阳光很好,所以本王开心。” “……属下都快被肉干了,这么毒辣的日头。”余晔又讲,“咱们在嵩阳已逗留十四天,您看何时启程去下座城邦?” 萧沉韫颦起剑眉:“今夜启程吧。” “蜀州地处大庆最南部,嵩阳则位于蜀州正中,不管去南巡哪座城邦,到嵩阳都不超过三个时辰。”余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 苏南枝不知萧沉韫要走,被春盛拉着去逛夜市,路遇临江码头时,她看着那艘乔装成货运船的军用航海船,正缓缓驶离岸边。 “姑娘这个好好吃啊!”春盛买了两碗冻奶。 苏南枝小跑向岸边,只见大船甲板上,俊朗如谪仙的萧沉韫,一袭霁青云纹华袍,衣袂被江风吹得不停翻卷。 他怎么走了? 哦对,他还需继续南巡。 可要走怎么不说一声?不告个别? 苏南枝转念一想。 他是高高在上权柄滔天的摄政王,没理由向自己说行踪啊。 他心里,大概只把自己当做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所以,离开嵩阳无需告知。毕竟,谁会和路人告别呢? 苏南枝吃着甜腻的冻奶,也食之无味:“回楚家吧,今日乏了。” 航海船上。 萧沉韫攥紧那副水路图,看向那抹女子背影,半晌后收回目光。 余晔走来道:“王爷,咱们行船这么慢,丑时赶不到下座城啊。” “恢复正常行驶吧。” 萧沉韫音线沉闷,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也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当他在视察水路。 …… 第二日。晨。 苏南枝起床后,就在翻看萧沉韫默写的卷宗。 如今楚家一片太平,她也该继续办正事了。 楚冷曦端来热气腾腾的莲藕鸡汤:“枝枝!我给你熬了汤,尝尝!” “姨母啊……” 苏南枝将卷宗收入袖中,不经意地问:“我母亲当年真是被海盗所杀吗?” 楚冷曦盛汤的右手一颤,左手不着痕迹按住右手:“官府是这么说的,唉,那年海盗猖獗,逝者如斯,你别再难过了。你……看我记事本,是看到了什么吗?” 苏南枝很快将视线从她微颤的手上移开。 姨母这般含糊不清,苏南枝就越想查出娘亲被杀的隐情。她守口如瓶,苏南枝也问不出什么。想要窥探人封死在心底的秘密,绝非易事,那就慢慢来。 苏南枝笑着喝汤:“当时外祖母病危,我没细看啊。” 楚冷曦松了口气,笑着拿来几个锦盒:“嵩阳不比京城繁华,成衣铺子卖的衣裳也不好看。我就给你做了几身凉爽的蚕丝裙。瞧瞧你喜欢吗?” 苏南枝打开锦盒,里头躺着重量极轻的夏裙。 蚕丝面料、多种绣法,袖口精致小兰花,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华美雅致,做工不比皇宫绣娘差,她摸着那凉爽丝滑的面料,叹道:“姨母这技艺真好!合该把生意做到京城去。” “我脾气急躁,嘴笨不会谈生意。安安稳稳在嵩阳赚点钱过日子就好啦。”楚冷曦抖开长裙,“换上给我看看,我虽没量过你身段,但目测合身。” 苏南枝换好裙子,撩开帘子走出时,楚冷曦立刻哇地一声鼓掌,又拿出新买的蝴蝶金簪步摇,就像给亲女儿打扮那样,给她戴上:“啊呀!好好看!” 她也没一儿半女,是真把苏南枝当成了亲生闺女看待,一个劲儿地想把自家闺女捯饬的漂漂亮亮,鱼尾纹上扬的双眼满满宠溺,亲自给她描眉:“枝枝啊,你二十啦,要想想终身大事了,可不能像我这样。” “像姨母这样,不也很好吗?” “如果遇上喜欢的合适的,还是要抓紧,家里面有个男人,总归要好些。” 楚冷曦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只有她知道,这几十年她一个人咬牙扛了多少风雨,才走到今天。她希望有个靠谱的女婿,能给闺女挡风雨、撑起一片天,让她幸福安乐,不去经历自己受过的那些苦。 世俗,对女子有诸多桎梏,不嫁人是错、不生孩子是错、抛头露面是错、经商同男人抢生意也是错,楚冷曦常年行走在偏见中,知道终身不嫁有多难。 可她吧,没能嫁给当年爱上的公子,不管多难,她也不愿再嫁给旁人。 所以啊,年少时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倘若没成婚,余生全是遗憾。 楚冷曦将眼底的落寞难过藏了起来,忽然拔高音调问道:“你觉着,替你挡剑的那位肖公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告而别的人,能怎么样? “你是不是嫌他性子太冷清?但是姨母和你说哦,只做不说的男人,很实在的!” 苏南枝知晓楚冷曦为她着想,但她委实没想过嫁人这事,前世在情爱上跌了大跟头,她不想再蹚爱情这浑水;再者,前路艰难,她不想连累旁人。为打消姨母乱牵姻缘线的念头,故意讲道: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天天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也不怎么笑,就算再可靠实在,和他待在一处也很无趣。余生漫长,和一个无趣沉闷的人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呢。我喜欢幽默爱笑的男子。” 门口,响起脚步声。 “王……呃,肖公子。”春盛看着站在门口的萧沉韫,有些震惊。 苏南枝也愣怔住了。 她看着逆光而立的男人,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霁青长袍,面色不悲不喜,眸光依旧淡凉如水,手中提着安阳城的特产礼盒,唇角旋即扯出一抹弧度:“原来楚姨在与苏姑娘谈事,是我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 那句不怎么样如魔音一般在脑中回响。 原来她觉得他不怎么样,觉得他无趣沉闷,倘若和他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可他生来性情就凉薄。他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室、与阴谋诡计博弈,手上沾满了无数仇敌的血,他冷漠、麻木、狠厉、杀人不眨眼,又怎会爱笑? 萧沉韫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他发现他有点失控。 失控的莫名其妙。 当年以一敌万杀破重围,一刀刀剐了敌将的皮时,他也不曾失控过半分。 身后,有女子一路小跑,追着他回了云翊居。 “你昨晚不是离开嵩阳了吗?原是去南巡安阳啦啊?我看见你带了安阳城的桂花糕特产。怎么去安阳又回嵩阳?一来一去起码得四个时辰吧?” 苏南枝那张昳丽惊艳的脸在眼前晃。 他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他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听。 “回去吧。本王要办公。” 苏南枝声音微弱、长长地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语气比冰霜还冷。 难道是方才她同姨母说的那些话吗? 可自己确实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以防姨母乱牵姻缘线、总是打扰他,她才故意那么说。 “那王爷先忙,我先回楚家了。”她自认为进退有度,他让她出去,她就出去,绝不给他添堵。 苏南枝出了书房,正要为他礼貌地合上房门,离开时—— 萧沉韫看着她良久,他说: “苏南枝,你没有心。” 第一百章 我乃陛下亲封! “本王……” 做了那么多,你却觉得本王这个人不怎么样。 你有心吗? 你没有。 可这些话萧沉韫并未说出来,他从不喜解释。 “我怎么没有心了?”苏南枝站在微风四起的花园中,目光怔怔的,大片大片灿烂炎热的阳光晒在她身上,却觉得有些冷。 两人四目相对,久而不语。 茂盛青翠的柳条被风吹起,轻拂过苏南枝侧脸,她就那么静静看着萧沉韫,直到他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 “罢了,你走吧。” 苏南枝却踩过青石板,一步步走向他:“你告诉我,我怎么就没有心了?” “你看到本王穿的衣袍了吗?” “看见了。” “听说你爱吃桂花糕,安阳城的桂花糕天下闻名。本王昨夜去安阳,巡视完城防后,上午就赶回嵩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桂花糕是早晨买的,店家说出炉后四个时辰内最好吃。” “苏南枝。”他很平静地喊了她名字,平静地像是起不了任何波澜的冰潭。 “王爷……” “你回去吧。不要再站在这里了。” 苏南枝杏眸现出一丝慌乱。 萧沉韫紧蹙剑眉,指着书房内桌上大堆小堆的折子文书,音线冷淡暗哑:“本王真的要处理公务了,我真的不闲,我真的浪费了很多时间……” “我知道!”苏南枝陡然拔高音调,满含歉意,“我知道你很忙!你陪我找卷宗、协助我办丧、抬棺,是我耽搁你公务浪费了你时间,对不起,我我我同你道歉,我以后不会麻烦你。” 她转身慌忙离去。 萧沉韫急踏出半步的脚,一点点收回,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理由追上去。 他发现,苏南枝能挑起他的情绪,能让他心里发闷发酸。 他有点怕自己会失控。 站在权势顶端的人,理应永远杀伐果断,不该也不能被人左右情绪。 他经过事,很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要毫不犹豫地摧毁还未发成芽的种子。 萧沉韫从那片阳光里抽身,麻木冷沉地回书房,关上门、执笔、处理公务。 变成和从前一样铁石心肠的摄政王。 苏南枝回了楚家后就胸闷气短。 娘亲死因一案,进展缓慢,连封地死水县,也还没去料理,而萧沉韫这个从前的盟友,今日也有要和她决裂的趋势。 男人心,海底针,他不告而别,还对她冷的不像话。 他比极寒之地的冰川还冷。 或许他对自己冷,是因为自己给他添很多麻烦,浪费他很多时间,所以他终于对自己不耐烦了,冷淡处之,好让自己有自知之明,日后不要再去烦他。 苏南枝自嘲地笑笑。 “姑娘眼圈怎么红红的?”春盛端着一盘切好的冰西瓜进门,连忙蹙眉问。 “无事,方才眼睛不大舒服,揉了揉,就揉红了。前厅怎么吵吵闹闹的?”苏南枝吃口冰爽清甜的西瓜,便听见前院一阵七嘴八舌的喧哗声,当即起身,“去看看。” 春盛紧跟其后。 二人一同走到前院时,便看到楚府宅门大开,门口围满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成一团踮起脚尖朝里面看热闹。 余江穿着深紫华袍,站在牌匾下同楚冷曦恭敬作揖:“楚家主,我来下聘,这是聘礼单子,请楚姑娘过目!” 婆子与抱孩子的妇人们便开始七嘴八舌议论。 “余大人都来下聘两次了,好痴情好羡慕啊。” “也不知这老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楚冷曦一记眼刀朝长舌妇剐去,将聘礼单看都不看地塞回:“民女福薄命贱,配不上大人厚爱,还请大人给个面子,将礼箱原路抬回去。” “我的天!一个老雏儿还摆谱?” “她抛头露面经商,也不知干了多少权色交易才当上嵩阳首富,上回我看她和一七旬老商人拉拉扯扯,啧啧啧,她怎么有脸拒绝余大人?” 几个女子冷嘲热讽。 余江面色不虞,笑眯眯走近两步,悄声道:“你给我个面子吧,我都两次下聘了!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瞅见那些妇人的脸没?多羡慕你啊。你可别不识好歹。” 楚冷曦脸色一白,刚要否认,余江泼皮无赖般大笑:“哈哈哈,楚姑娘同意了!将聘礼抬进前厅!” 众人全当楚冷曦癞蛤蟆吃天鹅肉,终于应了。 她一个老女人有什么不能应得呢? 纵使是嵩阳首富,也该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流水般的聘礼箱被抬进去,楚冷曦脸色大变,刚要骂出声,余江顷刻逮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敢这会儿大吵大闹,本官马上勒令衙役停了你锦绣坊,看你这嵩阳首富还能不能当得成?你四十多了还清高给谁看?” 楚冷曦气的咬牙切齿,愤然瞪他。 余江勾唇,顺毛驴般笑:“乖,笑一个。” 商终究斗不过官。 他可是一城知府! 饶是他逼婚,强取豪夺,楚家一介商贾又能说什么? “慢着!” “她根本不想嫁,你凭什么逼她?” 一道清泠泠的质问响起。 众人循着天籁之音看去,只见藤萝缠绕摇曳的廊下,清风四起,有一雪纱长裙的窈窕女子,从金灿灿的阳光中走来,美的不可方物,犹如神女下凡般绝尘脱俗。 楚家,何时有这样倾城绝色的人物? 见有人要阻拦,余江蹙眉厉喝,先发制人:“来人!此女子寻衅滋事,将人堵了嘴绑走!” “一个小知府,也敢这般以权谋私?”苏南枝勾唇。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竟敢置喙本官做事!本官想让你坐牢你就得坐牢,想抓你就能抓了你!”余江冷笑,“这嵩阳城,全凭本官做主!” 衙役就要给苏南枝戴上铁链时—— “本县主乃陛下亲封的县主!连京兆尹都不敢说抓就抓!你一个四品知府,倒是胆大包天!” 第一百零一章 路边饿殍,救世 余江面色一变,他没听说县主来了嵩阳啊! 而且,楚冷曦与其妹交恶,苏家虽满门权贵,又怎么管楚冷曦的闲事? 苏南枝优雅随意地从袖中拿出一方令牌,玉牌鎏金字,写着:县主! 余江脸色青白交加,梗着脖子:“我怎知你是否假冒的?” “假冒?”苏南枝云淡风轻地再拿出一方官员备用令牌,温雅寒笑,“我大哥,大理寺卿的令牌你总该认识吧?” 同为官,余江怎么不认识!? 他气势陡然灭了大半,跟个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娶我姨母……”苏南枝抓起聘礼箱中的金元宝,朝他当头砸去,“就你,也配?滚!” 金元宝砸的余江额头发晕,当即捂头后退。 苏南枝莲步轻移,扫了眼方才议论楚冷曦的长舌妇,冷笑:“本县主的姨母,不容你们谩骂抹黑。” 春盛当即会意,公事公办上前,赏了那几个长舌妇两巴掌。 耳光声响亮,听的人心惊肉跳。 苏南枝扫视窃窃私语的众人,不怒而威大声道:“姨母虽是女子,却清清白白从商创业,而你们同为女子,却如此辱骂抹黑她。你们甘愿困于后宅整日为男人争风吃醋,可她不愿!她坚毅自强,不仰人鼻息吃饭。” 长舌妇们脸红脖子粗,被说的羞愧难当。 “姨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你们将命运系在男人身上,有什么资格说她?同为女子,不以她为榜样,反而妒恨羞辱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长舌妇沉默不语,脸臊得慌。 攥紧拳头的楚冷曦激动的浑身发抖,小侄女每句话都说到了心坎上。 人群中响起鼓掌声! 原是锦绣坊的绣娘们,不知何时赶来了,簇拥着楚冷曦和苏南枝,几十个女子如淤泥中昂首挺立的新荷,掌声如雷般啪啪啪响起。 长舌妇们无地自容,做鸟兽散去。 余江顶着铜墙铁壁的厚脸皮赔笑:“原是县主大驾光临,令嵩阳蓬荜生辉。这一切都是误会!既然县主有令,那下官这就滚!您别生气!” 他讪讪一笑,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火速撤离。 苏南枝蹙眉,总有感觉有人在看她,扫视四周。 只见人声鼎沸、车流不息的巷口,有一清瘦病弱的青衫少年,眉目疏朗清俊,眸子像初冬的溪水,冰冰凉凉的,唇极薄,微微抿起来,面庞笼着无法消散的忧郁。 少年手攥《周易》,听她说完话后,暗沉的眸一点点亮起光。 随后,他转身离去。 苏南枝也收回目光。 她折身回房,提笔就写了余江所作所为,寄去京城。 随后执笔,顺手将亡母一案卷宗上的目击证人圈了出来。 她这几日翻来覆去地研究卷宗,但总被其他事情打断,现在,决意从目击证人入手查起。 卷宗上写,当年母亲被杀的那片海域,所属嵩阳管辖,毗邻死水县,故而被死水县一樵夫与一渔民无意撞见。 死水县。 她美眸沉了沉:“春盛,备马车。命苏家侍卫乔装成樵夫、路人,让暗卫潜伏起来,今夜留宿死水县衙门。” “姑娘要去封地看看啦?” “嗯。” 春盛立刻收拾好行礼,随苏南枝去了正厅。 彼时,楚冷曦心情大好,正哼着小曲,端着绿豆银耳汤过来:“枝枝啊!我给你熬了消暑汤。”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的手,叹道:“姨母不必忙活了,我要——” “你不会要走吧?!”楚冷曦看见春盛背着的包袱,急忙抓住她胳膊,“不行,你都没呆几天!怎么这样快回京城?我不放你走。” “姨母我不回京。我是去死水县巡视封地。” 苏南枝笑着盛碗绿豆汤,凉爽豆汁在舌尖散开,心满意足道:“过几日便回来。” “……好吧。” 苏南枝喝完汤,便带着春盛上了马车。 楚冷曦唉了声:“那你早去早回嘛,我在家等你。” “好!” 苏南枝莞尔一笑,姨母待她就如女儿,只是从城区去县里待几天,姨母便如此不舍。 马车徐徐碾过石板路,从嵩阳城区拐入山路。 窗外绿荫成林,小山丘逐渐变成连绵起伏的大山脉。 眼前重峦叠嶂、道路险峻,而官道也逐渐泥泞荒芜,山顶时而哐当哐当滚落碎石,在地上砸出好大个坑。 苏南枝拿着地图,心便凉了半截:“车夫再快点。” 这一路怪石嶙峋,山峰直插云巅,连个樵夫都没碰见。 官路荒凉至此,可见官府对死水县确实不上心。 路不好,贸易发展差,县城便越来越穷。 死水县是蜀州、青州、沧州交汇之地,连接三州五城,但因为环境险峻、脏乱差、土匪横行,根本没商贸敢路过,但真说起来,死水县是三洲交通枢纽之地,若治理好县城,贸易必然发达。 在苏南枝沉思之际,春盛急忙推攘她:“姑、姑娘!前面路中央倒着三个人!” 荒野偏僻之地,若停车…… 苏南枝撩开车帘,只见杂草丛生的路旁,有个形如骷髅的耄耋老人趴地,脸色灰白,手瘦的像枯树枝,还有两个孩童仰躺在地,嘴里塞着泥土树皮,肤色铁青。 成群苍蝇盘旋在三人身上。 有条黑红相间的赤练红色,尖头,吐着蛇信子慵懒地爬在老人头上。 春盛就要冲下去救人,苏南枝眼疾手快拦住她,嗓音低沉至极:“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肚腹紧贴肋骨、眼眶凹陷。饿死的。应该饿死好些天了,但并没人来敛尸下葬。”。 她面露悲戚:“命人葬了吧。” “拦住这辆马车!” 下刻,有一麻布短打的女子从林中拎着大刀冲来,低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接着,几十个半大的孩子,也提长棍菜刀围上来。 身后三个老头气喘吁吁跑上去,拿着砍柴刀大喝:“交出钱财!留你们一命!” 苏南枝挑眉,看向一群老老小小:“要多少?” 老头气势颇足,开口就露了怯:“不、不不多,就五十两白银!” 苏南枝不语。 老头子苦着一张脸,跺脚:“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五十两太多的话,那就给三十两!要不然别想过路!” “喂喂喂何爷爷,您来这儿添什么乱?待会儿打起来,我是先抢钱还是先救你?”女子不悦,随后打量马车装潢,伸出三根手指,冷笑道,“三百两,一两也不能少。娇滴滴的美人,可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外吧?” 第一百零二章 劫富济贫,天下大同 苏南枝走下马车,循环望去,在看到那女子时眸中闪过诧异。 此人面熟,见过。 她是来嵩阳遇袭时,那假冒难产孕妇的女海盗。 “是、你?”女子提刀的手一抖,后退两步,咽着口水道,“何爷爷你赶紧带人撤!我断后!劫不得,劫不得,就是她让海盗全军覆没的!她强的很,她武功很好,此处必定隐藏了暗卫! “那啥,真是有缘啊漂亮姐姐!现在我麻溜滴滚蛋,您继续赶路——” “慢着。” 女子僵着脖子,擦着汗转身:“漂亮姐姐有何吩咐?” “这官道颠簸崎岖,断树乱石挡道。男的负责清理路障,女孩子侯在马车旁,护送我到县城区,届时支付你们三百两白银酬金。”苏南枝看向提刀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有三百两,女海盗收刀入鞘,当即咧嘴一笑,小麦色的脸颊浮出两个梨涡:“我叫灿夏!灿烂夏天的灿夏。” “死水县再穷苦,也不能行抢劫之事。”苏南枝走下马车,视察山脉:“此县本就土匪横行,你们再抢,只会让天下人都觉得死水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人敢来贸易经商,死水县才一直穷。” 灿夏沉默半晌后,高声道:“我这叫劫富济贫!偷富人小钱,养活村里的老弱妇孺,重新分配财富资源,实现你好我好的天下大同!” 苏南枝被她奇奇怪怪的思维逻辑逗乐了:“那你做海盗劫船,也是为了养活这群孩子和老人?” 灿夏朝自己竖起大拇指:“怎么样!我很厉害吧?死水县就是蜀州累赘,没官府管。我又听说天子把死水县划给了什么南枝县主做封地,啧,这县主远在京城衣食无忧、权贵无双,哪能管我们的死活?” “谁说县主不管你们死活?!”春盛辩驳。 “京城女子最紧要的是嫁个好夫婿,她哪里有空管我们啊!就算要管,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脑子够用吗?笑话!百年来没人能治理好死水县,她更不能了!” 苏南枝水眸不起波澜,嘴角始终勾着浅淡的笑:“既如此,那灿夏,我要你和这死水县数万百姓看着,亲眼看着这位南枝县主究竟能不能将死水县治理成富庶之地,让路边不再有饿殍,让百姓安居乐业。” 她一双璀璨如皓月的美眸,倒映着死水县崇山峻岭、巍峨山川,泼墨般无边无际的绿林碧海在她瞳孔中凝聚,灿烂的阳光在蚕丝雪裙上熠熠生辉,笑意浅浅,眸光温柔如星光,说出的语句却如此铿锵有力,直击人心。 就仿佛有一丝天光,照进了昏天黑地的死水县。 死水县百姓早已心生绝望,可这一刻,有人说,南枝县主要救你。 灿夏打量着眼前美到极致的女子,总觉得她与别的美人不一样,忽然就心生澎湃,一股脑地激动感慨:“如果你是县主就好了!你击退海盗时有勇有谋,武功不差,长的漂亮还不是花瓶——” “我就是。” “啊啊啊!?什么?”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林中飞鸟尽数乱窜,“你就是??” “嘘。”苏南枝指尖点着她唇。 灿夏连忙捂住嘴点头如捣蒜,心情复杂的难以形容,不可思议极了,她就随口感慨一句,哪想眼前的人居然是真的南枝县主,那她方才还说了南枝县主坏话,立刻道:“我我我方才不知你——” “不必道歉。你可愿帮我做事?给你酬金。” “我愿意!” 苏南枝面色凝重了些:“我需要你帮我去开山村找叫何强的渔民,李三的樵夫。” “开山村?我们就住在开山村啊!何强……” “何强是我大儿子,整个开山村就他一个叫何强。”何老头累的哼哧哼哧,搬完断树后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找他作甚?他四年前就染疫死了。” “我翻过县史,四年前县城并未爆发瘟疫。” 何老头唉了声:“那是小规模的瘟疫急病,十三个人染病死后,瘟疫自己就消失了,便并未上报。” “瘟疫爆发还能自行消失?” “那年正盛夏,太阳把瘟疫晒死了吧。” 何老头抬袖抹抹眼角:“死的十三人,是我老婆子、三个儿子儿媳、四个孙子、高山村砍柴的樵夫李三夫妇。我大儿子边打渔边参加科举,乡试前二十呢……眼看就要有出息了,却不想逢此变故,就只留下个三岁的小孙子,如今也呆呆傻傻不怎么说话……” “何老爷爷你哭什么啊?你把我当成你亲儿子不就好了?你想哪个人,你就把我当成哪个人,我既当你的孙女、又当孙子、儿媳,好不好?”灿夏看着老人被泪浸湿的袖子,急地好一阵安慰。 何老头哎呀几声,像个老小孩般反驳:“我哪里哭了?袖子是今晨打渔湿的还不行吗?” “今晨你就没打渔!” 看着吵吵闹闹的二人,苏南枝心沉入冰湖。 死了。 也就是说,目击证人在事发当年死了。 死的真凑巧,而那场瘟疫也来的莫名其妙。 瘟疫的传播速度极其可怕,自行消失绝无可能,或许,他们并非死于瘟疫,而是死于……会出现瘟疫症状的毒药?如果是死于毒药,真凶竟为了杀何强灭口,而狠心连杀数十人来制造瘟疫假象。 其心可诛! 苏南枝看着头戴草帽,瘦骨嶙峋皮肤蜡黄还乐呵呵的何老头,若非儿子们全死,他应该是个子孙满堂的幸福老头吧。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便进入县城内。 岂止是脏乱差?入目穷困潦倒,人烟稀少!还不如说是小集市。 连主城区都如此萧条,她无法想象百姓怎么活。 苏南枝心一酸,让春盛支付三百两银票的酬金。 “是、是银票诶?”何老头兴奋地到处跑,摸了又摸,“我活一辈子都没摸过银票!这得多有钱的人,才能随手揣那么多银票?” 听说银票,一群披头散发的乞丐便如恶鬼般冲上去。 他们眼冒绿光,大的五六十岁,小的七八岁,个个身穿破洞补丁的麻衣,齐齐跪倒在苏南枝脚边:“善人、大善人,给口吃的吧……” “不给,那就抢!” 难民堵上去,将苏南枝与春盛这些细皮嫩肉的人当做盘中餐!抢不到钱,若食人肉可果腹…… 苏南枝紧闭美眸后一睁,她不想伤人,可需要震慑难民,从这混乱不堪的秩序中艰难建立规则,正要拔出缠腰软剑,下令让便衣侍卫现身时,一个清瘦书生推开难民,按住了她的手:“县主,不可。” 他是先前围观她训斥长舌妇的病弱少年。 “你是谁?” “在下,温言斐。” “……是你啊,我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稚童说,你们都得死 “我是死水县令,县主心有百姓,负皇命前来任职,我愿将县令职权交给您。按理本应调离,可我放不下此地百姓,愿退职为师爷,辅助您治理本县,请县主允准。” 温言斐敛袍跪地,拱手奉上掌权令牌,以清瘦如竹的孱弱身躯,挡在难民前面,垂眸遮去眼中黯淡:“他们,只是饿太久了,他们,没有罪。请县主不要罚,若要罚,请罚我从前治理不当,没挽救死水县于危难——” “不要罚温师爷!”有难民看见那抹青衫,忽然清醒过来。 接着,一个、三个、五个…… 上百个难民围住那抹青衫,崩溃痛哭:“我们只是饿太久了啊……温师爷为了咱们县城殚精竭力,你不能罚他……” 苏南枝打量着双膝跪地的少年,有些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竟成为难民崩溃发疯时一抹曙光,看见他,难民竟然能恢复理智。 “我没打算罚任何人。春盛,命人放粮。” “是。” 那数百个伪装过的暗卫、侍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推着一辆辆装满粮食的板车。苏南枝早料到此地难民众多,却又不敢明目张胆运粮,怕被土匪劫走,才让侍卫分成小队秘密运送。 苏南枝站在喧闹杂乱的街头,朗声道:“我是苏南枝。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都一定会对死水县负责。我会连续三十天放粮,但想拿粮者,不得干土匪抢盗的勾当,还需按村来分摊任务,按照我给的施工图维修官道、修建新路。” “我想救你们,但前提是,你们自己想从深渊里爬起来。” “其次,死水县作为本县主封地,受本县主管辖。在服从朝廷律法的基础上,我会再制定一套县法,来整顿县城。如有不从者,本县主绝不手软,从中作梗、阻挠县城变好者,杀之。” 虽然最后那句话又凶又狠,可百姓们却眼眶发热;他们寸草不生、一片荒芜的内心,正有什么种子在复苏萌芽。 他们理应配合这位县主,将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齐心协力建好。 数百个侍卫分发粮食。 苏南枝带着春盛转身踏进县衙门。 温言斐紧跟其后,苏南枝一停脚,他也跟着停脚。 苏南枝扫量县衙门,虽简陋但干净整洁,丝毫不乱,地板是从山上砍下的新木铺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树木清香,她勾唇转身:“辛苦了。” “不辛苦……” “随我去开山村走走。” “是。” 苏南枝带着温言斐前去灿夏生活的开山村时,问了不少县城的事,而温言斐都能事无巨细的对答如流、且有独立见解,态度不卑不亢,提及难民时,他眼底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悲悯。 “我查过你。温言斐,年十七,去年科举乡试会试皆是第一,众人笃定你必将夺魁当状元。参加殿试前,父母被人揭发有案底,被迫终止科考。你本不能入仕,但因太傅惜才,从中转圜,你才能勉强当上七品县令。” “县主说的是。” 苏南枝走进晾晒渔网的开山村,看着眼眸黯淡,犹如行走在夜雨寒雾中沉郁的少年,气质像浸在冷水里的玉石,像极了亡弟。 “你可以,唤我一声姐姐。不必总喊县主。” 少年站在海鸥飞过的沙滩上,暗沉如夜的眸子微亮:“我今年十八。” “我二十。” “……” 温言斐沉吟了下,眸眼明澈冷寂,音线清透:“姐姐。” 少年似乎没有变声期,那声姐姐,像初春的清溪击石,如箜篌过耳般好听。 灿夏在远处豪迈大喊:“县主!师爷!来吃满汉全席啊!我们全村请你的!” 一群村民如浪潮般将她簇拥起来,迎接她去了村长灿夏的屋子。 嗯…… 说是满汉全席,不如说是全鱼宴。 各种海鱼、海菜,腥咸味极重,连调料也很少。 因为县城穷苦,连猪油都买不起,将海货打捞起来煮熟切盘,就算是最高礼仪了。盛菜的碗盘一看就用了很多年,泛黄、裂着小细缝,就连饭桌也是山上砍树自制的,桌面尚有没磨好的倒刺。 屋舍破旧,用棕榈树搭建。 众人心情忐忑地观察县主神色,生怕没接待好掌握死水县命运的贵客。 一见她不说话,众人就心慌,紧张地擦了擦汗。 然而,摆在苏南枝面前的却是一双银筷、玉碗,她执筷吃菜,笑吟吟道:“很好吃。” 她指尖微颤地放筷子,眸光微微一变,筷子不慎掉落在地,哐当声,众人瞪眼深吸口气,这银筷十两一双,摔坏了好心疼啊!! 灿夏眼疾手快接住,不动神色还给苏南枝。 “都坐下一起吃吧,哈哈,真的很好吃。”苏南枝语气轻松地招呼村民坐下。 敞开的房门外,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夏风拂过,椰子闷声落地。 苏南枝吃了很多海鱼。 众人这才既放心又自豪,县主很喜欢他们的菜呢! 食过午饭后,何老头带着她去看了何强住所,以及留下的遗孤。 “当年我大儿子死后,就留下这么个独孙。从四年前开始,他就变得不太正常,偶尔还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何老头朝沙滩上捡贝壳画画的小男孩喊,“小湛,过来!爷爷给你带啦糖哦!” 小湛撒开脚丫子跑过来。 何老头展开拳头,只见褶皱如深壑的手掌心躺着一把快热化的白糖。小湛咧嘴一笑,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完白糖,眼珠又黑又亮:“还要吃……” “姐姐给你买啊。” 苏南枝蹲下身子,用丝绢擦了擦小湛沾满糖渍的嘴。 然而—— 小湛在看到苏南枝面容时,忽然惊悚尖叫,浑身吓得剧烈颤抖:“血、好多血!” 七岁的小男孩面目狰狞,用孩童稚嫩的嗓音凶狠道: “咱今儿要杀了你!” “你见不到明儿的太阳了!” “都得死!!” “没有一个人逃得了!哈哈哈。” 第一百零四章 宣战!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些话分明是头次听到,句句却如利箭刺进后脑勺。 苏南枝额前冒了细密汗珠,胃里一阵钝痛,扶着棕榈树后退半步。 何老头急忙冲来抱住情绪激动的小湛,安抚道:“小湛小湛!你又在胡说什么啊?哪里学的这些古怪话?这可怎么办?” 苏南枝玉指一点点蜷起来,紧攥成拳:“小湛,是从他爹娘死后,才不正常的吗?” “是啊!”何老头吸了吸鼻,险些哭出声,“他们染疫死后第二天,小湛就这样了,以前他特别聪明,小小年纪能作一手好画。后来都说小湛是被鬼附身,找巫婆也看了很多次。” 苏南枝抿唇不语,脸色逐渐苍白。 她不信鬼神,自然不信小湛被鬼附身。他更像医书中遭逢大难,受刺激后导致的疯病,一旦犯病便会出现那场大难的幻觉,俗称离魂症。 “他一般什么情况才会这样?” “给他爹娘上坟的时候。” 苏南枝沉思。 小湛会被亡母父刺激而发疯,但为什么见到自己也会发疯?二人从未见过,按理不可能刺激到他。 忽然小湛惊慌失措,肩膀不停发抖,像逃命似的拽住她朝前跑:“跑!快跑,他们要杀人!” 正当众人要拦住小湛时,苏南枝却摇摇头。 小湛像陷入某种经历过的场景,在受刺激后,重演了遍当年遭遇。 小男孩拽着她跑了半里地,跌倒又急忙爬起来,紧张到瑟瑟发抖,眼里全是恐惧,蹲在一处灌木丛里,指着前面那片大海,害怕的连话都说不清:“看,他们在杀人,那个人把砍下的脑袋扔进了海里!! “被杀的人全被推进海里喂鲨鱼了!打雷了!啊!!”小湛拉着她逃命,哭嚎到嘶哑破音,“暴风雨要来了,快走、走!” 小湛心胆俱裂地尖叫后,忽然倒地猝晕过去。 苏南枝连忙将小湛抱入怀中,看着那片波涛诡谲的大海,脑袋像被斧头砍了几刀,疼的要炸裂开!她手指用力抵住翻江倒海的胃,脸色惨白到几乎透明。 小湛所指的位置,便是卷宗记载,苏家遭海盗截杀的海域! 为什么小湛会知道这些? 或许!他、他他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个目击证人。 苏南枝欣喜若狂时,只觉天旋地转,朝后重重倒下去,她反手将小湛护在怀中,后脑勺哐地一声磕在石头上,沙粒飞扬。 纤尘与细沙翻飞的阳光下,苏南枝望着那一轮太阳,光晕五彩斑斓,海风带着清新味徐徐吹来,头疼的眼角冒泪花,却勾起了樱唇,她从未感觉离真相这么近过…… 她缓缓闭上眼睛,觉得头发被打湿了。 “县主!!”“姑娘!” 春盛大惊失色冲去。 灿夏冲回屋中拿起绷带赶来,捂住苏南枝磕出鲜血的后脑勺。 那血像止不住似的,从后脑勺外溢开来,浸进淡金色的沙滩中,触目惊心。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耳畔是狂风暴雨声,楚莹给刚及笄的她梳发戴簪,笑着掐她脸蛋:“不怕。”“娘亲在呢。” 烛火摇曳时,窗户倒映着一擦刀男人的背影,声音如鬼魅般森冷,又有女子的阴柔,掐着嗓笑道:“苏夫人呐,可别怪咱家心狠。事关江山社稷,您呐,死的不冤!哈哈哈哈。” 楚莹猛然变脸,将苏南枝姐弟推给嬷嬷:“走!带他们走!” “可他们,已经看见了。”男人戴着狰狞的面具,轻笑一声下令:“杀。” 无数戴面具的黑衣人如地狱使者般,在暴雨飓风中降落。 “哈哈哈。”男人猖狂仰天大笑,笑声令人头皮发麻,双眼骤然变得如鹰隼般阴戾,拔剑杀了过去。 才及笄的苏南枝清雅纯美,水眸像一汪清澈泉水,哭着抱住楚莹:“娘!我们一起逃!” 几个嬷嬷十万火急地将她拦腰扛起,逃,疯了似的逃! “没有谁逃得了!哈哈哈。” “咱家今儿要杀了你们!” “都得死!!没有一个人,可以见到明儿的太阳。” 极端天气下的深夜,飓风摧垮一切,天像塌了似的大雨如瀑,冰雹砸穿船顶,乌云诡谲的海面狂风巨浪,一场腥风血雨,甲板被鲜血一次次染红,又一次次被雨冲淡,再次被染红。 苏南枝撕心肺裂地逃,大刀就要砍到身上时,幼弟眼疾手快将她推下大海:“阿姐你先跑,我去救了娘再找你!” 少年不过习武三年,攥着长剑,正在抽条的清瘦身躯与那群乌泱泱的黑衣杀手宣战,凭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满腔孤勇,一次次护住娘亲,直到再也护不住,刀光剑影中,他的头颅滚落在地,身首异处,热血喷溅,将甲板又染红了几分。 他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 男人将那颗头扔进海中:“放鲨鱼毁尸灭迹、处理现场,抓住苏南枝!” 风雨像恶鬼缠住苏南枝,她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沉浮,被浪花掀上半空时,她看见他们手拿大刀、阔斧、长剑,刺穿娘亲怀孕的腹部,而娘亲飙泪,唇瓣嗫嚅,焦急担忧的目光越过疾风而来,好像在安慰她,说: “枝枝别怕,娘没事。” “你快逃,一定要逃出去……” 海中的暗流将她冲出去很远…… 她不如去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娘亲弟弟都死了,她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要怎么面对父兄?她没有把娘亲和弟弟平安带回家啊…… 苏南枝放弃了求生,任海水倒灌进口鼻,身躯一点点沉入海底时,一股激流将她狠狠推上去—— 苏南枝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床边,春盛急忙抱住她发抖的身体。 “姑娘我在,我陪着你。” 而屋中,洛云崖把熬好的药端过去,春盛心疼地红了眼,安慰道:“姑娘昏迷了三天三夜,我没办法,只好求洛神医来给您看看。” 苏南枝抚着狂跳的心口,扫视四周。 洛云崖来了,萧沉韫没有来。 “县主肠胃不好,不适合腥味极重的食物,胃痛加头痛引发昏厥,又撞在了石头上,这才昏迷了那么久。”洛云崖写着药单子道,“方才替县主把脉时,发现你脑中淤血散了小半,应是坚持服用忘忧散解药起了作用。” 前有小湛重现当年场景,苏南枝被刺激后磕了头,忽然想起在船上被截杀时的记忆片段。她掀被下床,提笔画出那群黑衣人戴的面具,想起那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 娘亲的死,与江山社稷有何关系? 苏南枝画图的手一抖。 咱家、今儿、明儿……男人说话带儿化音,声音森冷阴柔,他难道是……皇宫太监?! 第一百零五章 小可爱才不是灾星呢 毛笔从苏南枝手中惊落在地,目光怔然。 良久后她问:“小湛怎么样了?” “那小男孩患了离魂症,一直没人开导治疗,幸好他遇到本神医了!”洛云崖勾唇道,“给他吃了药,情绪稳定下来了。” 苏南枝端起桌上的糕点,抓了一把蜜饯,朝开山村赶去。 蹲在地上的小湛,用沙粒堆马车,又呆又萌:“爷爷,坐马车是什么感觉呀……” 这个问题嘛。 何老头在死水县活了一辈子,也没坐过马车,摸着下巴思索道:“大概跟坐牛车一样吧,就是跑得快没那么颠。” “小湛~”苏南枝笑意灿烂,将大包糕点蜜饯放在他怀中,温柔地哄道,“姐姐给你带了糖,想坐马车吗?我今天要回嵩阳,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在看到那张脸时,服过安神药的小湛只是沉默了下,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苏南枝,小手悄悄拿起糕点,咬一口,吧唧一声,忽然眼睛发亮,又拿了一块吃。 何老头一喜,随后不大好意思道:“县主还是别带小湛了,他会给您添麻烦的……” “没事啊,小湛很好,我很喜欢小湛。” 糕屑从嘴角掉下,小湛呆呆地问:“你喜欢我?” “我很喜欢小湛啊,听说小湛画功很好,小湛那么可爱,姐姐看见你就心里欢喜。” “哦……可是他们都骂我是没爹娘的野孩子、小疯子、灾星,说我克死了全家。”小湛鸦羽一样卷长细密的睫毛,倾覆下来盖住眸子,自卑道,“姐姐离我远一些,我怕我会克你。” 众人脸色微微变化。 苏南枝刮了刮小湛鼻尖,牵着他走向马车:“下次有人骂小湛,小湛就骂回去。小湛不是灾星,小湛是福星,自从遇到了小湛,姐姐事事顺遂、连走路都能捡银子。” 春盛超级配合,扔了几两碎银子在地,苏南枝踩上去呀地一声,惊喜道:“小湛!你看!你真是福星诶,姐姐真的因为你捡到银子啦!” 小湛惊呆了,咧嘴大笑,黑宝石似的眼睛冒着泪花:“难道我、我真是福星?” “你是。” “对啊,小湛是福星!” 洛云崖与春盛附和。 开山村的人将他们送上马车,何老头朝着马车就要跪下:“那就麻烦县主带小湛见见世面了。小湛在嵩阳花的钱,回县后我付给县主。” 春盛眼疾手快扶住他。 何老头又从缝满布丁的袖口,掏出个小纸袋,拆开层层纸后,里面裹着十几个铜钱,塞进七岁的小湛手中:“去买点好吃的,有空记得去学堂偷听先生讲课。你爹当年乡试前二十呢,就是这么偷学考上的。” 苏南枝鼻尖微酸,将铜钱推回去:“何老放心吧,小湛交给我。” 马车徐徐驶上车道,小湛探头出去大喊:“爷爷!我会想你的,我过两天就回来,我给你带风湿药!” “我这老|毛病啦,带什么药!自己多买点零嘴吃吧!” 何老头抬袖擦了把眼睛,转身离开。 马车中。 苏南枝抱着小湛,给他讲故事,说京城的趣事儿,小家伙时而眼冒光亮,时而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会用玉铺地板啊……” “比如摄政王,他就会。” “摄政王是谁?” “他是心怀天下的第一权臣。” “那他长得好看吗?有姐姐这么好看吗?” “比姐姐好看。” “我不信。” 小家伙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认识了大姐姐,他才知道原来世上有平原、有沙漠、有繁华昌盛的京城,还有匈奴人、狡猾多端的东瀛人。他从前一直以为开山村很大,从村口走到村尾,就算周游天下了。 “你想去这些地方看看吗?”苏南枝笑着问他,“去京城、去北地、去边境。” “想。” “那你要好好读书了。读书,才能走的出去。”苏南枝指向同乘马车的温言斐,温雅轻笑,“他就很厉害,你可以让他教你。” 温言斐垂眸,收回余光,握拳咳了声,耳垂微微泛红。 他不敢看苏南枝,他觉得这个女子在闪闪发光,他音线清清凉凉的:“嗯。到时候我教小湛读书识字。” 陪小湛闲聊了一路,当马车到楚府时,苏南枝口干舌燥,喉咙发涩。 楚冷曦放下绣花针疾步赶来,人未到声先至:“南枝回啦?快快快备上佳肴,顺带请隔壁的肖公子也来用膳。” 跳下车的洛云崖追问道:“有大肘子、鲍鱼、狮子头吗?有十荤五素三汤吗?” “可以有。”楚冷曦哈哈笑。 “那我替肖公子答应了。我们云翊居三个人哦,楚姨。”洛云崖乐滋滋回去,走进书房便道,“南枝县主请王爷吃饭,还说你必须得去,有惊喜。” “?”余晔对洛云崖传话方式叹为观止,额了声,在萧沉韫怀疑的目光下,点了个头,“是是是,对,是县主请您去吃饭。” 才巡察完其他城池回嵩阳的萧沉韫,好不容易得闲,坐在窗前下着一局残棋,他敛了袖袍,左手黑子右手白棋,交叉落盘独自博弈。 落日余晖洒在藏青色阑衫上,他淡淡道:“不去。” “县主后脑勺被磕了个大伤疤,差点失血过多死了,人家死里逃生就请你吃顿饭,你是不是忘记人家帮你肃清乱党的功劳了?”洛云崖言辞夸张啰嗦,手舞足蹈比划。 萧沉韫将白子落在棋盘正中央,不语。 …… 楚冷曦在厨房忙活了许久,二十样菜陆陆续续端上桌。 苏南枝左边坐着小湛,右边坐着石灰长衫的温言斐。灿夏、春盛跟着落座,二人聊的异常合拍,时不时捧腹发笑。 当萧沉韫与洛云崖、余晔走来时,楚冷曦抱走小湛笑眯眯道:“小朋友挨着姨坐,好吗?” 于是,苏南枝身旁空了个位置。 洛云崖余晔十分有眼力劲儿地避开。 萧沉韫脚步顿了下,自然而然落座。 苏南枝瞥了眼他,笑道:“言斐,你能不能同我换个位置?我想和春盛说点话。” 温言斐嗯了声:“听你的。” 楚冷曦、余晔、洛云崖:“……” 气氛有点微妙,但当事人浑然不觉。 洛云崖立刻活络气氛:“余晔啊,你瞅瞅人家楚姨做饭,比御膳房厨子还香。” “那可不?” 众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苏南枝执筷,夹了好些菜放在温言斐碗中:“你那么瘦,该多吃些。怎么不动筷子?” 萧沉韫瞥了一眼。 温言斐蹙眉回看过去,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如短刀相接。他随即薄唇抿开一抹浅笑,眉间笼着的郁色消散,竟十分清秀俊朗,动作稳当地给苏南枝回夹了筷红烧鲤鱼,温润道:“谢谢你。” 看着互相夹菜的二人,楚冷曦恍然大悟,呢喃自语:“原来南枝喜欢小的啊……” 此言一出。 萧沉韫手中的筷子险些断了。 第一百零六章 若仇家是皇室 然而旁人没有听到姨母的自语,也没人接话。 吃过晚饭。 苏南枝领着温言斐去西院:“今夜你歇在西院即可,吃穿住行上若有什么缺的,就和管家说。” “嗯。” 身后,萧沉韫站在雪白月色中,看了苏南枝许久,只说了一句话:“他也不幽默啊……” 苏南枝诧异回头:“肖公子找我有事吗?” “无事。” 温言斐薄唇划开浅笑,侧身挡在苏南枝身前,嗓音低下来,带着令人发酥的轻磁,乖巧真诚道:“姐姐,需要我帮你送客吗?” 苏南枝颔首,想起二人决裂场面,不是说自己浪费他时间吗?那自己也不想浪费时间送客。 温言斐唇角勾着浅浅的笑,做了请的姿势:“肖公子,她让你走,请你离开。” 模糊夜色中,萧沉韫剑眉蹙紧,捏碎的扳指齑粉从指缝漏出,目光如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刮向温言斐。 而温言斐只是垂眸,避开了凌厉的目光,如春风挡剑那般游刃有余。 萧沉韫大步流星走出长廊,步伐生风,狠狠推开云翊居大门,府门砰地反弹砸在墙上,吓得众人心惊肉跳,回了书房,将那堆文书折子推翻在地—— “王爷这是在发什么火?”苏南枝看着满地折子,微怔。 萧沉韫墨瞳微扩,落座在案牍前,闭眼掐了掐眉心:“你,怎么来了?” “我方才一直跟在您身后,只不过王爷没发现。”苏南枝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折子,替他规整好放在桌前,忽然,萧沉韫按住了她忙碌的手:“不用收拾。” “你……跟着本王做什么?” 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女子静立在昏黄烛火中,与萧沉韫那双浩瀚如星河的眸子对视,有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吸了进去,错开眼才道:“我发现你离开的时候,情绪不对,以为你身体不适。” 萧沉韫目光锁定在苏南枝脸上,表面不起一丝波澜,实则如查案那般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而那双美眸错开他的视线,看向他斜后方的灯盏,微末如萤火的光在她眼中忽明忽灭,风倒灌进屋时,脸颊两侧青丝拂过她玲珑的琼鼻、樱粉的嫩唇、雪白的颈,以及那精美似玉如意的锁骨。 他低下了头:“本……本王想说,温言斐不适合你。他并非世家子弟,从前七品县令,如今只是个师爷。你瞧上他什么了?瞧上他月俸八两,还是瞧他年仅十七?还是说因为那张皮囊?” “我不知道王爷误会了什么,但我惜才,只是让他协助我治理死水县,而已。” “仅此而已?”萧沉韫重复。 “自然。” 萧沉韫长长地嗯了一声。 “而且,王爷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管我的事情?” “本王重诺,既答应给你找门好亲事,自然会问两句。” “倒也不必……王爷还是先管好自己的终身大事吧。”苏南枝施了一礼,“既王爷身体无碍,我先回楚家了。” “本王,送你。” 苏南枝走进晚风四起的夜色中,萧沉韫阔步跟了上去。 皓月长空下,二人静默无语,直至苏南枝走出云翊居,萧沉韫才低声道:“早点……” 休息二字尚未说出口,苏南枝已经走出好远。 她听不到,萧沉韫也没继续说了。 苏南枝回了楚府,洗漱完后早早入睡。 第二日刚梳妆好,一开门便瞧见小湛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垂着脑袋玩手指,又乖又安静。 苏南枝让人端了十几盘糕点过去,小湛一见到她眼睛就亮了:“姐姐。” “嗯?” “我昨晚好像睡在了云朵里,那床铺好软!”小湛和她聊了好一会儿。 苏南枝都笑吟吟地附和,命春盛继续给小湛吃安神药,带着小湛在院中捉迷藏,玩了一上午,眼见午时将至时,她给小湛剥着荔枝,不经意地问:“小湛以前有见过姐姐吗?” 小湛睫毛垂下来,老老实实点头:“……见过。” “那,小湛有见过这样的人吗?” 苏南枝将小湛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坐着,从袖中拿出叠成方块的画纸,一边仔细观察小湛神色,心想但凡刺激到他就立马收回,直到将画纸完全展开时,小湛只是往她怀里缩了缩。 纸上,画着杀母弟的男人 男人黑衣、戴面具、执绣春刀,面具用黑金锻造、刻满密密麻麻的图腾,像是焊在了脸上,露出一双阴戾的眼。 小湛用手指着男人的脖子:“错了。” “哪儿错了?” “画错了,他们全都没有喉结。而且他后脖子还有个刺青。” 小湛额前逐渐起了冷汗,提笔一点点出刺青图案,牙齿发抖:“当时是他追杀姐姐,他还杀了很多人。那时我在岸边收渔网,听到打架声就躲进了棕榈树洞里,拿叶子挡起来,打渔回来的爹爹和伯伯们躲在草丛里……” “姐姐,我我害怕……” “不怕不怕啊,姐姐保护你。”苏南枝紧紧抱住小湛,看向刺青图案。 那是朵黑色带刺曼陀。 苏南枝心疯狂跳着,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咽了咽口水,极力稳住情绪。 她才恢复的记忆片段难免有疏漏,可小湛却记得杀手们全都没有喉结! 咱家、今儿、明儿,声音森冷阴柔、没有喉结,名贵的绣春刀,杀手确凿无疑是皇宫太监。 她又想起那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 娘的死,到底和江山社稷有何关系? 皇宫里,是谁要杀娘亲? 仇家若是皇室中人,她一个苏家嫡女、一个县主,要怎么复仇…… 第一百零七章 他,杀来了 苏南枝看着怀中被哄睡的小湛,深叹口气,将他放在了床上后,坐在桌前写了份死水县所缺用品的采购单,走出院子交给温言斐。 正厅内。 楚冷曦正坐在廊下刺绣,那双灵巧的手穿针引线,不断变化,一根根彩线被赋予灵魂那般,绣出栩栩如生的锦鲤、荷叶、水塘。 她累的擦了擦汗,一抬头,便看见苏南枝在鼓掌:“姨母这绣技真好!比皇宫尚衣局还好呢。” “是吗?”楚冷曦笑着道,“我绣了大半辈子,绣技能不好吗?这叫活到老,绣到老。” 女学徒端来托盘,将润肤膏抹在楚冷曦手上,细细按摩关节吸收,再放进牛奶罐子中浸润小刻,拿出来用清水洗净擦干时,那双几乎没有皱纹的手,细腻雪白、指甲莹润。 楚冷曦做了套锻炼指关节的动作,笑道:“绣工啊,最紧要的便是这双手,才能灵巧地翻针走线呢。让姨母看看你的手,手真漂亮啊!” 姨侄二人一阵说笑,谁也没注意到,从床上醒来的小湛,踮起脚尖绕开打瞌睡的护卫,从偏门溜了出去。 小湛来楚府时,便记下了周边环境,出府左拐半里,有一家医馆。 他小心翼翼从袖中拿出磨烂的布囊,里面攒着往年的压岁钱,数了数,十五个铜板,在乡下能买十捆金银花,应该够给爷爷买风湿药。 爷爷那么大年纪还要日晒雨淋、下海维持生计,家里穷,爷爷连护膝雨靴都舍不得买,手脚膝盖风湿严重,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的嗷嗷叫。 想起爷爷,小湛抹了抹眼泪,脚下踩到了个硬东西,提脚一看,竟然是个绣莲花的精致荷包。 他捡起来,好奇地拆开,金灿灿的光映在脸上,惊得心里扑通扑通的,居然是一袋子黄金啊! “赶紧找,里面放了五十两黄金啊!” “一群废物。” 巷口,余珊带着家丁记得打转。 小湛乖乖捧着荷包,朝她走去,仰起小脸问:“大姐姐……”是你掉的钱吗?还给你。 但话未说完,余珊便一把夺过去,怒骂:“好啊!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是这小乞丐偷了!” “我不是小乞丐,没有偷。” 余珊急忙数了数黄金,见一两没少,捏着鼻子后退几步,扫量小湛缝满布丁、泛着海腥味的衣服,生气道: “跟潲水桶捞出来似的,臭死人了。你说没偷,那手里为何拿着我的钱袋子?既然你有爹娘生没爹娘教,我便替他们教你做人,打到他认错为止!” 五大三粗的家丁撸起袖子,高山般阴影罩住小湛,将他拎到半空,抡起胳膊扇了上去,怒喝:“错了没有?承认吧,钱就是你偷的!” “我,没偷。”小湛被扇的嘴角出血,头发散乱。 “好啊小畜生,嘴挺硬!” “我。没。偷。” 本就赌输钱的家丁目喷怒火,勾唇一笑,正好拿这小王八撒气,将小湛砸到地上,踩着七岁小孩的头:“认错!” “没……偷……” “你今天必须向小姐认错!”家丁抬起大脚重靴,狠狠踹向小湛瘦弱的腹部—— 一柄熠熠生辉的利剑飞来,刺穿家丁小腿。 苏南枝踩着轻功飞上去,抱住口鼻淌血的小湛,急忙给他擦完血后,水眸微眯,目光似有千钧之力重重压过去:“余姑娘,好大的胆子。” “我的人,你也敢打?” “你一个平民百姓,敢这么和我说话?”余珊怒斥情敌,扬手便打过去。 余江怎么也想不着,余珊会和苏南枝骂架,便没说过后者身份。 苏南枝迅速拽住她的手腕,脚踹其膝盖,余珊反应不及地扑通跪地,刚想反抗,苏南枝便将沧月剑横在了她脖子上,冷笑: “楚府门房小厮将这一切看进眼里,是小湛捡了钱正要归还,但你对穷人有偏见,因为他衣着破烂,你就料定他偷钱。” 随即厉喝:“道歉。朝小湛道歉!” 余珊脸红脖子粗,僵着不讲话。 苏南枝微眯眼睛,指尖轻推,剑刃便划破她脖子表皮,面无表情地轻轻讲:“余姑娘,你不惜命呐。” “本小姐是知府嫡女,你不敢杀我!” “本县主还是兵部尚书嫡长女、大理寺卿与护军参领的亲妹,比家世你算什么东西?” “你、你是楚冷曦京城的那位表小姐,苏南枝?” “是我,苏南枝。”苏南枝掌握力道,将剑刃缓缓割破对方脖子皮肤,“所以,还不道歉?” “我我有错!”余珊牙齿打颤,浑身发抖,“是我见了他一身乞丐衣服,就以为穷成这样必然会偷黄金,是我对他有偏见,对、对不起。” 湛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吧嗒吧嗒落泪:“为什么……要对我有偏见……我是好孩子……我没有偷……” 余珊不停道歉:“是我蠢,是我不该污蔑你!小朋友,你能不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 “如果南枝姐姐没来,你不会道歉,你已经把我打死了。”小湛死死咬着牙,险些哭出声。 七岁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对他。 可能世上好人与坏人一半一半,但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想如南枝姐姐那般手执长剑、见义勇为,去为千千万万个此刻的‘自己’打抱不平。 苏南枝收剑入鞘:“滚!” 余珊连跌带爬地站起身,吓得双腿发软扶着墙离开,而围观群众都对她指指点点,大家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吃了那样。 苏南枝走去牵着小湛,哄了很久,就在走回楚府时,街巷有一黑袍男人将头上斗笠压下来,遮住阴白的面容,手中怀抱着长剑依靠着墙。 二人擦肩而过时,男人指甲盖轻轻顶开刀鞘,而苏南枝随眼一看,发现他并无喉结,当即变脸将小湛推出去:“小湛快走!” 苏南枝刚要拔剑时,男人殷红的唇轻笑:“都、得、死。” 他速度比穿堂的风还要快,按住苏南枝拔剑的手后,掐住她的脖子往墙上重重砸撞去—— 第一百零八章 杀她,等于杀本王 砰地一声! 苏南枝五脏六腑都被震的生疼,嘴角淌出一丝鲜血。 斗笠遮去男子大半张脸,那唇勾出昳丽的笑,嗓音鬼魅般森冷:“苏姑娘呐,长的还可以,只是,不聪明。” 为什么要揭开封禁的东西呢? 苏南枝被他掐住脖子一点点提到半空,手上蓦地用力! 所有新鲜空气被阻断,她再也不能呼吸,脸色霎时死白,视线模糊开来,拼尽全力按下藏于袖中的袖箭—— 毒针射去,男子急忙闪退! 他笑容骤然阴狠,拔刀朝苏南枝利索砍去—— 那厢,被小湛喊出门的楚冷曦疯了似般冲来,护住苏南枝身前。 数百个侍卫追来围杀黑衣男子,他侧目时刀一偏,便砍断了楚冷曦半根手指头! “姨母!”苏南枝惊声大喊。 楚冷曦捂着断指,疼的尖叫:“去报官!” “报官没用!去敲云翊居的大门!” “肖城一行人不在,说是去安阳了。” 萧沉韫南巡去了…… 苏南枝脑子一白,紧攥沧月剑,眸眼凌厉的像刀,紧紧盯着男子,男子狂妄且慵懒地嗤笑:“何必找那么多人给你陪葬呢?南枝县主,真是给我徒增杀孽啊……” 话毕。 强大内力灌入长刀,以排山倒海之势砍去。 周遭草木被压的贴在地上。 男人的实力过于恐怖,沧月剑与其相击,撞剑声尖锐刺耳! 苏南枝被震的嘴角淌血,侍卫不断冲来保护她,却被黑衣人一招杀之,直到她脚边躺着数十个侍卫的尸体,脚底全是血。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黑衣人轻笑。 苏南枝双眸猩红的快要滴出血,杀气自周身蔓延开来。 她飞上半空,脚尖迅速点于屋檐瓦砾间,转身逃进隔壁街道的油坊,藏于大油坛间,在男人追来的瞬间,她额前淡紫青筋鼓起,使尽全力,将沧月剑推出去—— 十坛油应声而破!当即摔出火折子! 大火沾油,急速炸开烧上天,吞噬男人! 男子黑衣被烧坏、身上被灼伤,脸瞬间变得阴鸷暴戾,将脖子扭得咯吱作响。 苏南枝还没松口气,黑衣人再次扑杀过来。 这一次,她必死无疑。 那一击,她根本躲不过! 就在此时,石灰长衫以眼花缭乱的轻功飞上去,温言斐捡起沧月剑迎面拦截那一击。 清瘦的身子踩实地面,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反制住对方绣春刀,刺穿男子前胸。 黑衣人反应不慢,朝他右臂迅速砍出一刀。 温言斐呕出一口血。 黑衣人前胸淌着汩汩的血,他却浑然不在意,用白帕一下又一下擦着绣春刀,阴恻恻笑:““只接恶人单的温言斐,原来,藏在这里。” “滚。” 温言斐提剑指着他。 黑衣人趔趄一步,勾唇,看向苏南枝笑吟吟道:“下次,你可不一定护得住她。” “你且看本王能不能,护得住。” 鸦青华袍从天而降,宽袖将苏南枝严严实实裹入怀中,萧沉韫面上淬了层冰霜,拿走沧月剑灌入内力,“看好了,这招该怎么用,这种人该怎么杀。” 刀如虚影般变幻莫测,黑衣人躲避不及连连惨叫,甚至在所有人没看清时,剑已没入他的前胸! 没人。 没人能是战神的对手。 黑衣人做梦也没想到萧沉韫在这里,也没想到他会救她,当即吹了个暗哨,无数带着黑金面具的黑衣杀手从天而降,如乌云那般笼罩整个楚府。 萧沉韫攥紧摄政王的令牌,刚要拿出时,余晔冲上来死死拦住他:“王爷是微服私访,若暴露身份陛下必定怪罪,行踪必定会被泄露。您比属下更清楚,黑金面具是谁的人。你不能插手!不能管!” 他却毫不犹豫地将那鎏金麒麟令牌,举起来:“传令下去,集结精锐。” 黑衣人浑身是血,有些不可置信:“王爷,真的要管?您今日若出手,便是同那位过不去。我奉劝您明哲保身。不然,您被拖下水后,游不游的起来都悬——” 萧沉韫长刀甩去,黑衣人被刺穿肩膀钉在墙上。 他冷笑道:“要么撤人,要么本王将你三千黑金面具杀尽灭口。在本王没发火前,二选一。” “撤。” “回去告诉那位,本王要护的人,谁也动不了。本王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但,杀她,等于杀本王。”萧沉韫立于墙桓之上,面冷如冰。 一字一句,如同雷霆之力。 男子终究不敢再言,带着三千黑金面具人离去。 在他转身时,苏南枝清晰地看到,男子后脖没有曼陀罗刺青,所以,他不是亲手杀娘亲幼弟的人,但他必定和真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血从袖口流出,染红葱白指尖,浸湿萧沉韫的衣襟,他将人拦腰抱起,疾步回了云翊居。 温言斐也倒了下去! 余晔连忙将快集结好的精锐遣散,只用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便清理了一切打斗痕迹、血迹,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官府埋在三街六巷的暗线,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比如,为什么摄政王的精锐军队活动在嵩阳附近,甚至小支军队隐约有向云翊居靠拢的趋势。 蜀州赵远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连夜赶来。 到嵩阳衙门时余江正呼呼大睡,恰好错过了升堂时间,他将余江怒斥了一顿,余江跪在地上,脑袋懵圈地问:“啥?钦差大臣住在云翊居?” “蠢货!”赵远踹了余江两脚,“本官说,摄政王在云翊居。” “什么王?摄、摄政王?”余江吓得瘫软在地,就是那个他拍着肩膀喊老弟的肖城……他颤颤巍巍地取下乌纱帽,回想之前摆的官威、以权谋私,当即面如死灰。 然而。 当他们赶到时。 萧沉韫正在云翊居主院,练武。 苏南枝昏迷不醒一整夜,他便练了一个通宵。 洛云崖忙了一宿,救完苏南枝、救温言斐、救楚冷曦、救还没死透的侍卫,他自诩将医者仁心四字诠释的淋漓尽致,拍着胸脯朝萧沉韫邀功:“王爷必须给我涨诊金。看在我俩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友情价!” “容后再议。”萧沉韫问,“苏南枝,如何了?” “外伤没事,内伤严重,需调养个十天半月。” 萧沉韫当即推门进屋,床榻上的女子因失血过多,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仿若精致的陶瓷娃娃,一碰就碎。 苏南枝忍着五脏六腑的余痛,柳叶眉紧蹙笼着无数愁绪,声音微弱到仿佛随时会消散,她问:“王爷,那位……是谁?” 杀她的黑金面具主使者,是谁? 第一百零九章 抱抱 第一百零九章 萧沉韫沉默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端过春盛手中的药碗,舀一勺温凉后送到苏南枝嘴边:“本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皇室有人圈养太监做黑金面具。” 她面色极淡,指尖却蜷起来攥紧衾被,小口小口无言吃药。 原来……黑金面具真的若她所推测,是皇室之人。 可,又是皇室中的谁,要杀娘亲呢? 七王?九王?太子?皇后?贵妃?陛……下? 苏南枝实在推测不出,谁会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为由去杀娘亲。 她玉指实在颤的厉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皇室啊,是皇室之人杀了娘亲啊!这个仇,要怎么报? 苏南枝长睫垂下来,遮住眸中狠辣阴鸷,无数仇恨如潮水般涌来快要将她吞噬! 南枝县主、苏家嫡长女,这还不够!不够长出丰满的羽翼护住苏家!她需要更多的权、钱、荣耀,给苏家铸出坚不可摧的铠甲,以抵挡所有风险和诡计! 可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女子能护得住家族? 护住家族的人,向来只有男人,他们可以为官、经商、从军,而世道却把女人困在后宅里,让她们生儿育女、持家贤惠、对三妻四妾的丈夫专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不甘心! 一颗蜜饯挨在了唇边,苏南枝才如梦惊醒般回神,萧沉韫低下头,他记得她吃药怕苦、要吃甜的。 可苏南枝却推开这颗蜜饯,忽然觉得再苦的药也不算什么了。 有什么比接下来要走的路更苦、更难…… 苏南枝看向坐在床沿权柄滔天的华袍男人,扫量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萧沉韫只是沉默地将糖纸剥下来,换了其他糖递给她,他以为她不想吃蜜饯,却不知道她只是不怕苦了,什么苦都不怕了。 男人喂糖的指腹就在唇边,他离她那么近,好似只要伸手就可以抓住。 苏南枝将糖连同那只手一起推开,目光像破碎的冰湖:“我……今日之恩,无以为报,若日后王爷想让臣女做什么,臣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萧沉韫余光凝视她尚在微微发抖的身子,“苏南枝,笑一下吧。” “从前不管再难,再身处绝境,你唇角都会噙着笑。” “今天,你都没有笑。” 苏南枝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弧度,掀被下床:“我去看看姨母。” 她弯腰穿鞋时,整个身体都在隐隐作痛,疼的倒吸一口,萧沉韫半蹲下来,单膝抵在地上,替她穿好鞋:“本王扶你。” 二人回正厅时,姨母正坐在廊下发呆,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绣棚,右手食指断了半截,怎么努力也拿不起绣花针,绣花针从她手里掉了又捡起来,再落到地上。 洛云崖说,断指伤及筋脉,整只右手都废了。 可她不信。 楚冷曦面露茫然,左手拿着绣花针扎进右手掌心,血珠连成线滚落,可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怎么就废了呢?右手怎么可以废呢? 无论她想用右手抓什么,再也抓不住了,针、线、绣棚、布匹……两行泪刷地落下。 苏南枝红着眼躲在拐角处,仰头看天。 晴空一碧如洗,阳光灿烂,苏南枝却险些哭的泣不成声。 姨母说要活到老、绣到老,可为了救她,那完美到极致的手,食指断了,光秃秃的,再也没法刺绣了。 是她没有保护好姨母! 苏南枝纤瘦的脊背死死抵着墙桓,无数泪水扑簌而落。 扶着她的萧沉韫别开视线,喉结滚动:“肩膀,借给你靠。” “我答应过外祖母,要好好照顾姨母,可是我……没做到……” 苏南枝哭着将下巴轻轻放在萧沉韫肩膀上,泪水染湿他的衣襟,她浑身都在发抖,甚至不敢看姨母那根断指。 前世父兄被剖肚点灯、五马分尸喂狼的恐惧再次袭来,像鬼手掐住喉咙,令人窒息! 真的不想再有,任何亲人受伤了。 萧沉韫僵了很久的手,如灌铅般又麻又重,一点点抬起又放下,最后蜷入袖中,深吸口气。 怀中女子犹如蝴蝶振翅般,哭的微微发颤,每滴泪、每声啜泣、每次发抖,都好像在心湖拨起了一圈圈涟漪。 无数涟漪形成剧烈的波动,直到—— 他终于将苏南枝抱入怀中,紧紧抱着,低语安慰:“苏南枝,你不是一个人。” “我只想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才可以不连累别人。” 苏南枝将舌尖咬出血,才终于逼退了所有泪水。 这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拥抱。 在察觉到苏南枝要推开他之前,萧沉韫主动松了手,扯出抹笑:“给你个盟友的拥抱,不用谢。” 萧沉韫抬袖替她擦干泪水,这张脸真的又美又精致……她哭的时候,就像精致的陶瓷娃娃碎了。 “谢谢你。” “是得谢谢本王,毕竟本王不随便抱人。” 苏南枝鼻尖酸的一笑,鼓起勇气朝楚冷曦走去:“姨母,好些了吗?” “我、我啊,好多了!” 楚冷曦不动声色擦干眼睛,不甚在意地笑:“不就根手指吗?其实我早就不想绣了,绣了几十年,眼都快绣瞎了。” 苏南枝从庭院里,每走一步都将地面踩的很实,看着阳光里将断指藏在腰后的姨母,心里苦的要命:“姨母……” “哈哈哈。你当我不绣花就吃不起饭吗?我还可以开刺绣学堂、做刺绣生意。当年你娘都没这么煽情!这是干嘛呀?” 苏南枝挽着楚冷曦说了好些话,有意无意地哄姨母,姨母也很配合地大笑,好像只要两个人都若无其事,黑金面具人就没出现过那样。 但其实她一直在等,等姨母把当年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身后,余晔同萧沉韫低声禀报了什么,随后二人疾步离开。 楚冷曦好奇地拉苏南枝跟了上去:“这肖城神神秘秘的,一看就不简单。” 云翊居门前以太守赵远为首,跪满蜀州各城知府,余江面色灰白爆汗如雨。 待萧沉韫走出时,众人整齐跪拜叩首。 “老臣(下官)叩见摄政王!” “摄政王万王爷福金安!” “什么?王爷……还是摄政王?!” 第一百一十章 她也曾遗憾过 楚冷曦双腿发软,跪下行礼。 萧沉韫长身玉立,站在廊下面冷如雪,微微颔首:“免礼。” 赵远有点想死。世人皆知,摄政王最为清廉公正,严惩贪污受贿,他亲手送了一板车黄金给摄政王,无异于自投罗网,把贿赂证据呈给了萧沉韫。 萧沉韫严肃平直的唇线微勾,将目光落在余江、赵远头上。 其他人纷纷直起身,唯此两人如缩头乌龟般不敢抬头,亦不敢说话。赵远额头贴在地面,眼珠子骨碌碌地疯狂打转,在想人找人找关系,塞钱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遇上本王,找谁都没用。” 萧沉韫拿出鎏金麒麟令牌,薄唇冷笑:“严查赵太守黄金来源,肃清风气,确保政治开明。本王要无一疏漏地将蜀州大地上的蝇营狗苟连根拔起,不负陛下所托。” 赵远面如死灰,匍匐在地愣是半个屁都不敢放。 见太守都这样悲怆,余江绝望之下,索性一股脑交代:“下官该死!下官坦白从宽!上任至今,一共收了百姓几十只鸡鸭,确实利用职权之便干了点事,比如逼婚楚家主。除此之外,下官兢兢业业治理嵩阳,从未不矩!” “要不然你以为,你这知府还当的稳?封死本王住在云翊居的消息,若有泄露,本王先治你们的罪。” 待众臣跟着萧沉韫回了云翊居。 楚冷曦仍然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左手端茶盏喝了口,良久后爆出一句话:“枝枝啊……你相不相信姨母的直觉?” “相信。” “我告诉你哦。肖城啊不对,摄政王多半喜欢你。” “不相信,也绝无可能。”一口桂花糕更在喉咙处不上不下,苏南枝连忙灌口茶:“姨母不要乱说,编排皇室是大忌。” 楚冷曦凝视院墙芙蓉花,目光悠远,像是在透过那青葱芙蓉在看其他的东西,若有深思道:“枝枝很聪明能干,但你还小,有的事情没经过一遭,你不懂。人和物,要及时抓住,倘若错失良机,终生都抓不住,悔之晚矣。” 错过他的前几年,她以为过几年就好了,但过了二十几年,她还没好。她在无数个悔之晚矣的深夜里痛哭时,才知道,她这辈子都好不了。 倘若初见便表明身份,说明心迹,不论输赢地去追他,是不是,一切或许还有转机。可憾数年,她从未迈出一步,以至于,苏正迄今为止也不知道她的心意。 楚冷曦折下最漂亮的芙蓉,递给苏南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苏南枝却不甚在意:“姨母,我晓得了。” “你还是不晓得呢。”楚冷曦看着闺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叹口气,“我听春盛说,你下午要回死水县?” “嗯。” 楚冷曦在庭院踱步:“盛夏山里蚊子多,我给你备点驱蚊草药。县里穷苦,我这里不少没卖出去的陈衣,带过去分给村民吧,也让管事给你备几车中药。” “谢谢姨母!”苏南枝笑着回话。 那厢,洛云崖一身绯衣慢摇折扇,端的是风流翩翩公子样:“楚姨啊,午膳多备双我的筷子,下午要跟着县主去死水县蹭海鲜吃。” 楚冷曦掩唇轻笑:“是你自己要跟着南枝去死水县蹭海鲜吃,还是王爷派你去给枝枝治伤啊?” 洛云崖摇扇的手一顿,笑眯眯道:“不可说,不可说。” 苏南枝就知道姨母那牵姻缘线的心,就没断过。 食过午膳后。 粮车、货车、药车约莫二十辆车整装待发,以苏南枝马车为首,驶入山道。 温言斐一袭白衣如雪、束发带,比前几日还消瘦了几分,脸色病白,时不时握拳低咳,似乎倦极了,上车后头便枕在车壁小憩。 苏南枝委实没看出,清瘦如竹的温言斐,能以一人之力挡剑,与黑金面具人厮杀。 只接恶人单的温言斐,又是什么意思? 温言斐才干出众,退职为师爷留在死水县,又是图什么? 马车驶入重岭山川,她刚要闭眼小憩便瞧到灿夏握紧剑柄,紧张兮兮地推窗观望。 “灿夏,你怎么了?” “县主初来不知,蜀州最大的土匪窝子龙虎帮,老巢便在这几座山上。咱们运着这么多粮,我心里紧张。” 谈话间,前方两人高的巨石轰轰轰砸了下来! 将路砸出大坑,拦住马车去路。 苏南枝与灿夏赶忙推窗察看,只见半山腰有一五大三粗的彪头大汉,恶狠狠大喊:“肥羊啊!正愁山上缺粮食草药呢,这不就送上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土匪一声令下,命人一前一后推下巨石!将官道前后都砸了个稀巴烂,拦住了路。 “要么交出粮草,要么死!”土匪推出三人高的巨石对准马车。 “所有人下车!” 苏南枝厉喝,拉着春盛跑下车。 灿夏与洛云崖飞出马车落到树冠上。 尚且还留在马车中的温言斐,眉间笼着很重的郁色,疲惫睁眼,目光如冷溪寒雾,他身子极重地扶着车壁起身,又颓败虚弱地跌回原位,轻声叹口气,整个人像是沼泽捞出来似的,没有半点力气。 他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手腕皮肤,延伸出青紫细纹,毒发了。 土匪舌尖抵着下颚,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命令几人推动大大小小的巨石—— 三人高的巨石轰然砸过山坡,碾到一切草木,朝马车冲去,若里头的人没出来必定被砸成肉饼。 听到巨石落地声,温言斐却纹丝不动,眸中现出一丝极浅的不屑。 所有人都朝远处跑,只有苏南枝发现温言斐没下马车时,她折返冲了回去,躲过石头上了马车,在他尚未回神时,她扶起他就走! 温言斐看着身受内伤却还来救他的女子,晦暗的星眸怔住:“姐姐……?” 他耳尖微动,在巨石砰地砸上车顶时,拔出苏南枝缠腰软剑,蓄内力破车窗,反手抱住她,飞出马车,穿过苍翠欲滴的树枝后,落在参天白桦的树冠上,俯瞰乱石砸下。 苏南枝撩开他的袖子,看着他手肘大大小小错乱不堪的青紫纹路:“你这是中毒了?” 温言斐惨白的唇角溢出一丝青血,给清秀无双的脸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惊心动魄,他头一歪,磕在苏南枝肩上,虚弱到气若游丝:“姐姐,我没有……力气了……” 便将整个身子倾覆在她身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门缝溢血,心惊 树干被压弯了三分。 苏南枝扶着温言斐朝半山腰冲来的土匪看去—— 五百多个土匪从四面八方围住苏家马车,灿夏拔刀打了起来! 一片混乱,周围都是乒乒乓乓声。 若僵持鏖战,必定有伤亡。 苏南枝将昏迷不醒的温言斐放在树下,用草盖着遮住,忽而心里浮上一计,拔剑杀到灿夏身侧时,将大理寺卿的令牌秘密递给灿夏,低语:“去告诉余江,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到了。” “这,可行吗?” 苏南枝砍伤土匪后,斩断马车铁链,将马匹缰绳扔给灿夏:“你武功最好最容易逃出去,速度要快。” 灿夏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俯冲出去! 有个身高九尺的土匪将小湛、春盛抓住,凶横道,“谁是、是主事的?出来谈谈!” 苏南枝将宝剑收入鞘,捡起地上的大刀走上前,气场全开强大且从容,樱唇微勾:“久闻龙虎帮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你便是大当家?” “我是。”男人将胸脯拍的砰砰响,手提半人高的巨锤,口吃道,“是,是二、二当家!邹、虎虎!” “邹虎虎?” “是邹虎,不、不是邹虎虎。” 苏南枝微眯眼睛:“开条件吧,怎么样才能放了他们?” 此时,山匪簇拥着先前在半山腰推动巨石的人走来,长得五大三粗,眼神阴狠毒辣如幽狼,摸着络耳胡,声音粗狂:“你过来,代替他们当人质,否则不可能放!” “可以。”苏南枝微微一笑,跨过满地狼藉乱石,朝脸色发白的小湛温柔哄道,“小湛不怕,姐姐在呢……” 当她快走到时,孙龙将小湛推出去,同时将苏南枝扯过来,给她戴上手铐脚镣。 目光游走在她身上,如打量猎物般势在必得,心花怒放大笑:“起初老子只想劫粮草,现在嘛,老子还想娶个媳妇!她就是你们的大嫂了!” “放肆!你可知我家姑娘是谁?”春盛怒骂,“岂能容你肖想?” “闭嘴!”孙龙拿大石头堵了春盛的嘴,蛮横粗鲁骂,“老子管她以前谁,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孙龙的媳妇!” 苏南枝拧眉:“把她放了,我跟你走。” “好好好,媳妇都开口了,赶紧放人!”孙龙命众多土匪将板车运上山。 苏南枝朝春盛使了个眼色。 春盛不着痕迹地点个头,转身离开。 孙龙忙着吩咐粮草安置,邹虎凑上去插话:“大哥、哥,按、按规矩,该你我平分。” “分分分。”孙龙不耐烦地瞥了眼他,将十辆马车分给了他。 “将、将这些全部分发给虎山村民。”邹虎从马车里捡了先前小湛吃到一半的糖葫芦,咬了口,嘴边掉着糖渣,瞪苏南枝一眼,“看、看什么看?没看过、美男吗!” 苏南枝收回目光,一路被押着上了山,袖口微晃,似有透明细腻的粉末沿路掉落。 几百人分批次走小路。 沿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十分难走,寻常樵夫路人根本不会行至此处。 苏南枝袖口再也撒不出粉后,走半里地就故意一跌,将头上钗环晃落在草丛中,留下痕迹,以便春盛灿夏能找到她。 山路弯弯绕绕,约莫天黑才到顶峰。 原来这便是龙虎帮老巢。 巨大石柱以斧凿刀砍的方式,刻出龙虎二字,以一排白桦树为界,左边龙帮,右边虎帮,占地极大,盘踞此处的土匪少说有七八千。 走进龙帮后,有个二十亩地大的训练场,数百个土匪手拿各种武器在操练,再往里走是娱乐消遣之地,喝酒赌博斗蛐蛐应有尽有,甚至还掳了山下青楼的妓子供消遣,传来丝竹呻吟之声。 约莫又走了五里地,才到住处。 鳞次栉比的木屋排列整齐,丝毫不逊县城区。苏南枝默不作声地盘算,龙虎帮这规模说是圈地为城都不为过,若官府不加以打压,再过几年必定引起动|乱。 正前方砌了个奢华的四进院子,十尺高墙,土匪带刀轮值看守,院门层层加锁,里头传来女孩们嬉闹抓迷藏声…… 苏南枝心感不妙。 咯噔几声,孙龙开锁推门,将苏南枝拽了进去。 几个女子嫩白的面庞满是热汗,累的胸脯起伏不平,小跑围过来抱住孙龙,喊道:“干爹,这次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这次给你们带了漂亮衣裳,是干爹亲自为你们量身定制的呢。”孙龙接过下属呈上来的白裙,抖开,薄如蝉翼的轻纱面料,多处镂空,“给她们一人一件。” 下属去分发衣裳。 苏南枝额前冷汗涔涔,蹙眉问:“她们,也是你掳上山的?” “从小养的。”孙龙摸着胡子,抓起酒坛灌了大口,阴恻恻地笑,“对抗官府剿匪的筹码,媳妇不懂。哈哈哈哈。” 院中角落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拍门声…… 换好衣裳的姑娘们站成一排。 孙龙喝了酒,当即眼发绿光地扑了上去,几个姑娘挥舞长袖,喊道:“干爹,来这边追我呀~追到了要给二十两银子!” 苏南枝跟着大哥学过开锁,不动神色解了手铐,假装仍然被束缚那般,悄无声息靠近不断拍门的那间大屋子。 殷红的血,从门缝溢出来。 里头传来老妪、稚童微弱的求救:“放……我们……出去……” 透过门缝,苏南枝看见屋子里关着五六十个孩子,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五六岁,四十多个老人,大多都浑身是伤。 她目睹这一切后,寒毛倒竖,终于懂了孙龙说的那句:对坑官府剿匪的筹码。 这些老少妇孺便是他的人质。 倘若剿匪,他便以这些人质为要挟,与官府谈判周旋。 就在她暗暗心惊时,孙龙甩给她一件喜袍,喝得醉醺醺地大笑:“明儿成婚,来人将大嫂关起来,好好梳妆打扮!” 苏南枝手铐已然被她秘密解开,她早就想肃清死水县匪患,因而才以身犯险,故意落入孙龙手中,顺势勘察龙虎帮虚实,却不想探出这么个大规模的龙帮。 龙帮尚且如此,那邹虎的虎帮,必然也不会小。 且人质数量众多,山路险峻难走,夜间浓雾缭绕、有猛兽毒蛇,白日有山匪巡逻,寨子周边有机关,光下山就要走三个时辰,老人小孩都有伤且体力不济,她不能凭一己之力救走百个老少妇孺。 苏南枝手铐已秘密解开,趁其不备逃的话,有六成把握逃下山。 可现在—— 她看着门缝里溢出的鲜血,不打算逃了,沉默地被土匪押去侧屋关着。 “那娘们会武功,得好生锁着。” “大当家玩过多少女人啊,还是头一次要娶大嫂,千万不能出纰漏!” 四周响起钉木板声,土匪将窗户封死了,连门也落了两道锁。 苏南枝端坐梳妆镜前,绝美面容冷静平和,然而光洁的额头却逐渐冒了细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拜堂成亲,双新郎 她在想对策。 第二日,天麻麻亮。 喝得烂醉如泥的孙龙衣裳半敞,脖间胸膛全是唇印,命人打开那间屋子,数百老人小孩被土匪赶鸭子似的,吆喝到了院中央。 “今天不喊干爹,还得挨打。”孙龙喝着解酒汤,朝虎皮宝座上一躺,拿着满是倒刺的铁鞭笑眯眯扫量小孩,“谁先喊,谁就有牛肉吃、有新衣服穿,能治伤——” 他话没说完,就有几个遍体鳞伤的跪行上去,争先恐后喊干爹。 “孙子们真乖。”孙龙心情很好,“男的扔去训练场,女的留下来养着。” 木板被撬开,几个婢子鱼贯而入,将一杯热茶递给苏南枝。 一夜未睡的苏南枝眼下乌青,看着那袅袅热雾的热茶,鼻尖微皱,抬袖遮唇后将空杯的茶盏扔在地上。 婢子们沉默无言地给她梳妆打扮。 “你们也是被拐上山的吧?”苏南枝阖眸养神。 闻言,婢子给她挽繁琐发髻的手一抖。 木梳尖端刺痛苏南枝的头皮,她缓缓睁眸,睨着婢子疤痕交错的手腕,温声淡笑:“我袖中有百两银票,若你们愿意帮我个忙,便可自取。有钱才能逃出去更好的生存,不是吗?” 有胆大的婢子翻找她袖口,咬牙问:“什么忙?掉脑袋的忙不帮。” “出去后寻机会,撬松封左窗的木板。” “姑娘要逃?我好心劝你一句,逃不得。若被孙龙抓住,会被打死的——” “后果我自负,劳烦几位帮我撬松木板即可。”苏南枝打断婢子的劝诫,屈指在膝盖上慢敲,沉心静气地闭目养神。 约莫一时辰后,天光划破暗夜,黎明如瀑倾泻,点亮整个大地。 锁着脚铐手铐的苏南枝,一袭大红凤凰嫁衣,盈盈细腰勾魂摄魄,裙摆缀着无数反光的珍珠,逶迤在地,美的般般入画,刚一走到院中央,无数土匪便看呆了。 她不惧不慌地雅步前行,仿佛她才是龙虎帮真正的主人那般大气雍容! 此时。 嵩阳城的方向,天空绽放了朵烟花,在朝阳下流光溢彩、转瞬即逝。 而土匪们起哄吆喝,并无人注意。 “大嫂!大嫂!哟哟哟,亲一个。” 孙龙从正厅走来将大红袍递给她,苏南枝垂眸,面无表情道:“既是成婚,那便该三叩九拜,若成婚这等大事不守老祖宗的规矩,怕是要坏了运气。” 土匪抢劫,最讲究的便是运气。 邹虎吃着大肘子:“那就拜、拜堂!” 苏南枝牵着大红袍后端,孙龙牵着前端带她跨火盆。 “二拜天地——” 孙龙沉默不语地看着苏南枝,敛袍跪地,与她一同参拜天、地。 “夫妻对拜——” 苏南枝满心抗拒,但还在等待灿夏和春盛的救援,只得耐起性子,权当走个过场,隐忍着作揖,与孙龙齐齐对拜。 孙龙玉冠碰到她发簪时,牵着大红袍的指尖蜷了起来,眼底有无数晦涩,深吸了几口气,喉结上下滚动。 “送入洞房——” 有几个土匪涌上来,要跟着闹洞房,孙龙拔刀甩过去,嵌进众人脚前的木板:“滚。” 被送入原先封死窗的房间。 屋子已被重新装饰过,房梁、门扉、床桓全部挂上了红绸,墙上贴着对称囍字,被褥也换成了大红色,苏南枝手心冒冷汗,瞥向身侧同样落座的孙龙。 然而,这个孙龙却与昨天的孙龙不太一样…… 昨日的孙龙举止轻浮好色,可今日却稳若泰山,同坐喜床,却与她隔开一人宽的距离。 屋外传来嘻嘻哈哈的悄声打闹。 “不对啊,往日大当家最喜欢闹出声音,怎么今夜还没响声?” “要不要进去看看?” 就在此时,孙龙将苏南枝压在床铺上,一床桂圆花生哗哗晃动后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苏南枝奋力反抗:“放开我,滚!” 孙龙荒淫无度,酒肉池林,常让婢女换上特定衣服在院中侍奉交|欢,丝毫不介意别人旁听,门卫早司空见惯了,当即搭话:“大当家放心!窗户都封死了,您继续!就算会武功,她也插翅难飞!” 苏南枝刚要拔剑时,男人单手攥住她的双手,一手撕开了人皮|面具。 露出了本来真容:萧沉韫?! 方才的孙龙,竟是他易容的。 苏南枝拔剑的手便松了,呆呆怔怔地看他。 原来与自己拜堂成亲的人,是……萧沉韫。 方才二人险些打起来,萧沉韫又怕伤了她,处处收力,额前起了点细汗,他俯身低语:“别急,大军还有半时辰才到。” “半时辰?所以王爷是只身前来?”苏南枝蹙紧秀眉。 “灿夏去找余江时,余江正好在云翊居汇报公文,洛云崖也回来同本王说了此事。你与春盛商量烟花为号,那烟花绽放时,军队才出嵩阳,他们太慢,本王便先来救你了。” 从嵩阳城区云翊居到死水县龙虎山,行车得一时辰,从山脚爬到顶峰得三时辰,他是来的多急多快,连脸都划伤了。 伤口细长,是草刺划伤的。 苏南枝喜袍微抬,雪白素手抚了扶那道拇指长短的伤:“疼吗?” “不疼。” 知道你平安,就什么都不疼了。 屋外,又有几个土匪窃窃私语:“不对啊,里头怎么又没声音了?” “大当家不像这么含蓄的人,搁以前,床摇的就跟吹小曲那样……” 苏南枝脸色通红。 萧沉韫掀来被子盖住二人的脸,仿佛只要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就能减少当下的尴尬…… 他强有力的手晃动床桓。 咯吱、咯吱,床唱起了小曲。 屋外人啧啧感叹。 苏南枝心跳如鼓,尴尬、紧张、无措,饶是活了两世,这方面也没经历过,与一壮年男子同床共枕也就罢了,偏生还要为了掩人耳目,假装那档子事儿…… 她深深呼吸,轻轻吐气。 而身侧,萧沉韫余光瞥向身侧之人,黛眉若云烟、秋水眸,红唇如罂粟,细腰夺命刀,大红嫁衣衬的皮肤雪白如玉、吹弹可破,美不胜收。 她的手腕皮肤极白极细嫩,经不起摩擦,方才二人打斗时,他只是攥住她的双手,此刻,那双白如奶冻的手便起了一圈红痕。 好似,他真的欺负了她。 萧沉韫连在静安寺学的清心咒都忘记怎么念了。 他就只明白了一件事,天下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这半时辰好似崖缝滴水那般,漫漫又慢慢…… 就在此时。 门外终于传来打斗声! 有人拔刀嘶吼:“放火烧死那屋中的奸夫淫妇!妈的!老子被人算计了!” 真孙龙鼻青脸肿,骂骂咧咧跑来,端起油桶就朝木屋泼去。 听墙角的众人猛然反应过来:“我说今天老大怎么一点都不勇猛啊,原来是有人假冒?” 孙龙命人迅速泼油,不过眨眼间,屋舍四墙浸满油渍,他将燃着的火折子扔过去—— 被钉了木板封着门窗的屋子,顿时起了滔天大火! 火舌吞噬万物般迅速燃烧。 那边,出现了同样身穿喜袍的孙龙,踩着树枝屋檐落地。 两个孙龙彼此相望,就在众人发愣懵圈时,喜袍孙龙拔剑朝鼻青脸肿的孙龙杀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的样子,美得很 喜袍孙龙的剑法快狠准,撕下人皮|面具,竟是同样易容成孙龙的温言斐,他手上并无人马,本想易容成孙龙救苏南枝,却不想萧沉韫先来一步! 脸色郁白的温言斐,带着独有的凌厉,势如破竹般直逼鼻青脸肿的孙龙! 长剑在冷月下寒光四射,温言斐将利刃横在孙龙脖间,低喝道:“灭火,开门救人!” 此刻,屋中—— 苏南枝大红嫁衣迅速燃烧,欺雪赛霜的玉肤落了火星子,当即烫出血泡。 萧沉韫缂丝黑袍沾火便化为灰烬,铁臂将她圈入怀中,紧紧护着,像要将她揉入骨髓般抱得十分用力,用自己的身躯为盾牌替苏南枝挡住所有烈火。 “左窗!左窗木板是松的。”苏南枝胸口被呛的火辣辣疼。 屋子浸了油,熊熊大火不断燃烧,屋顶房梁烧断后砰砰砸地! 萧沉韫后背全是火,黑袍被烧融后一截截掉落。 他将苏南枝拦腰抱起,脚踏烈火,鞋底被烹烧的滋滋滋响,看着撬松的左窗,深吸口气后将她抱得很紧很紧,拱起背纵身一跃—— 那刻,苏南枝听到男人疯狂高速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她大红裙摆燃着火,青丝如瀑飞扬,美丽瞳孔里倒映着滔天火海,双眸含春水怔怔凝视脸颊带伤的萧沉韫,忘记危机、遗忘了绝境,浩瀚天地在此刻黯然失色,只有那个恍若神祇的男人身披月光、脚踩烈焰! 砰地一声! 撞破左窗那刻,火海与清风对抗,身上灼痛感蓦然减半。 小屋外是山坡,二人滚下山时,萧沉韫耳后一抹鲜血从下颚流进脖间,在皎洁清冷的月色下触目惊心,他紧紧抱住苏南枝,指尖满是血泡,轻柔缓慢摸了摸苏南枝的头:“不怕。” “本王带你,平安回家。” 山坡崎岖、遍地乱石,眼见要撞到大石头上,萧沉韫拼死护住苏南枝,身子怕砰地一声,摔在大石头上,锋利的石头棱角划破耳廓,险些刺进耳朵。 恰逢巨石触动龙虎帮的暗处机关,无数淬毒的利箭齐齐射来。 苏南枝主动压上来,覆住萧沉韫受伤的身子,拔剑斩断利箭,脚蹬巨石,朝远处滚去后逃离利箭。 百发利箭后,机关停了。 “王爷、王爷。”苏南枝扶起萧沉韫。 萧沉韫剑眉紧蹙,反手牵住苏南枝:“你可有受伤?” “我没有。”茂密的竹林里,竹叶遮天蔽日,苏南枝紧张地问,“王爷有没有受伤?” 萧沉韫看着她的唇型,沉思了下:“本王……不疼……” 身后。 火把如蜿蜒的长龙般,顷刻点亮半山腰,精锐军队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灿夏、春盛着急找来:“姑娘?县主?!” “我在这里。”苏南枝晃动竹木发出声响,吸引他们注意力,大喊道,“洛云崖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 洛云崖飞来后,在看到萧沉韫时面色猛然一变,刚要说话,萧沉韫便冷冷地剐他一眼,洛云崖最终没说出口。 视线模糊的竹林中,萧沉韫每走一步,脚下便多出一行血迹。 苏南枝搀扶他时,摸到他满是鲜血的后背,指间全是黏稠湿意。 他、受伤了…… 背上血肉模糊! 而苏南枝除了手腕被火星子烫了几个血泡之外,半点都没受伤。 萧沉韫看着那双水濛濛的美眸,忽然抬袖,又觉得袖袍太脏,便用指腹轻轻擦去苏南枝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问:“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你的脚……”苏南枝咬唇,凝视他血淋淋的双足。 萧沉韫观察她嘴型后,轻笑道:“这点小伤,怎么还会把你吓哭呢?本王先回云翊居了。” 耳朵鲜血,缓缓外溢时,他后退一步藏于竹林的暗影中,转身离开。 苏南枝鼻尖泛酸:“王爷,难道每次救人都这般奋不顾身吗?” 萧沉韫背影清冷孤寂,像是没听到般,并未答话。 余晔攥紧刀柄,搀扶着萧沉韫下山:“摄政王命多金贵啊,怎么可能每次都不要命地去救人呢?这么多年,我看他豁出命去救的,只苏大姑娘一个。” 闻言,苏南枝心情复杂。 她攥紧沧月剑,转身朝一片杂乱厮杀声闯去,眼前是漫天大火。 土匪与官兵打起来后,再也没人管火势,大火从木屋烧到院子,无数老少妇孺的哭喊求救,在刀枪剑戟里如此微弱,所见皆是混乱,木桩被斩断,龙虎帮三字旗帜轰然倒塌,处处皆是倒下的尸首。 苏南枝凝睇烈烈火海的院子,想起外溢鲜血的房间,攥热手中剑柄,跳下水缸浸湿全身后,披了被褥冲进了火海—— “救救…我们啊……” “救命呐……” 奄奄一息的求救声如冬末寒蝉,一声比一声绝望。 苏南枝闯进去后,执剑砍烧红的铁锁,剑柄在火光里烫的吓人,手心烫掉层皮,一次又一次砍锁—— 屋内小孩老人察觉到动静,全部涌过来,透过门缝,他们看见娇瘦的陌生女子,双手烫出血迹一下下砍锁,忽而内心充满无限希望,可斩断手腕粗细的铁锁绝非易事,无数火苗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苏南枝的裙角开始燃烧…… 她置身火海,坚如磐石:“我带你们回家!” 直至火蛇烧到衣袖时,那双手鲜血淋漓,被锁屋中的白发老人,绝望摇头:“不、不用救了……” “没必要搭上你的命……” “丫头快……逃吧。” 话音刚落,惊天霹雳般哐当巨响,铁锁落地! 苏南枝踹开门! 只见关着数百人的屋子,靠近墙壁的四五人已被烧死。 苏南枝体力不济,身形摇晃后单膝跪地,长剑插入地板支撑身子,数百人争先恐后疯了般地推开她逃命,险些将她踩伤。 只有先前花甲之年的老人,将她扶起来,二人彼此搀扶逃命。 一根巨大的房梁砸下来!拦住院门! 火焰如巨蟒随夜风席卷而来,朝苏南枝迎面扑去—— 穿喜袍的温言斐足尖迅速点于树冠屋檐,身形如鬼魅、快如虚影般飞入火海,将她扑倒在地,躲开火焰后,用被褥裹住她,脚踩断梁从院中飞出火海,落在剿匪战场的中央位置,周遭全是混乱厮杀。 温言斐身后数名麒麟图腾的黑袍从天而降,同样救出了老人。 苏南枝拽着温言斐躲开山匪的长刀,拉着他躲在大树后面。 少年白到几乎透明的俊脸,鼻尖、脸颊沾了黑烬,急急呕出一口黑血,体内的青黑细纹犹如藤蔓般,布满他的脖颈、手腕、双膝、胸膛上,薄唇淌着乌青的鲜血。 他抬袖擦去青血,清澈如冷溪的眸微弯,缓缓脱下披风盖在苏南枝身上,漫不经心地夸赞:“姐姐,救人的样子……美得很……” “副阁主。” 数个麒麟黑袍的蒙面人朝温言斐跪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该杀,你想怎么死? 温言斐许久没动内力,累的厉害,体内毒素疯狂游走,如万虫撕咬五脏六腑般疼,但他面上却云淡风轻,半依靠竹木:“你们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副阁主。” 麒麟黑袍人面面相觑,哀叹口气后苦笑一声:“那便是我们认错了,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他们离开后,草丛里多了个不起眼的黑玉瓶。 温言斐不着痕迹捡起来,指甲盖掀开木塞,一颗细小药丸滚出,抬袖时吃了下去,顷刻间,无数青黑细纹渐渐浅淡下去。 救完人,苏南枝才反应过来双手钻心入髓的疼。 只见从前雪白如玉的双手,掌心满是血迹,虎口的皮早就烫掉了,她倒吸冷气嘶了一声,提剑划断温言斐的一截衣袖:“借用一下,谢谢。” 她身上的嫁衣脏污不堪,只能借用温言斐的衣布包扎伤口。 温言斐看着眼前的绝美女子,就这么随意对待那般严重的伤,闷了半晌,憋出一句话:“姐姐……不疼吗?” “疼。”苏南枝包好双手,蹙眉笑叹,“但还能忍。” 先前被救出的老婆婆走来跪地,朝苏南枝重重磕了个头:“我本是青州人,半年前途经此地去蜀州安阳寻犬子,却遭悍匪劫持护卫丫鬟全死,若非姑娘救我一条残命,只怕老身已成大火中的灰烬。” 苏南枝这才转头打量老婆婆。 她举止大气端庄有风骨,叩拜礼数周全,不像是普通百姓的老妇,历经大难后迅速冷静下来,再次磕头哀求道:“能否劳请姑娘帮我寄信一封家书,好让家人接我回去……” “老婆婆言重了。”苏南枝刚要扶起她。 老婆婆又轻轻推开她的手,重行大礼磕头:“这一次,我是替被困同屋的数百人,给您磕头谢恩。他们遭逢大难理智全无,险些将您踩伤,请您原谅他们的自私出逃。” “在濒死前,谁都想活,我能理解。” 苏南枝郑重地与老婆婆作揖,扶她起来,将她要寄的家书绑在信鸽腿上,放飞出去:“我先派人带您去衙门治伤。信鸽天亮就能到安阳,婆婆静待佳音即可。这二十两银子,您收好。” 老婆婆被土匪洗劫一空,哪还有钱? 这二十两白银意义重大,她眼角湿润道:“今日受姑娘大恩,魏家他日饮水思源,必定涌泉相报……” 后面的话,苏南枝没听见,已手执沧月剑去察看围剿了。 温言斐摘下竹叶把玩,似笑非笑地问:“老太太说的可是,青州省城魏家?” “……正是。”魏老太太沉吟后承认。 “我知道了。”温言斐笑意淡下去,像是敲打又像是劝诫,“南枝县主孤身闯火海,九死一生,双手重伤,救了老太太,那魏家确实要好好报答。” “魏家,必定衔草结环。”魏老太太福身郑重道,“敢问公子您是?” “我,死水县师爷罢了。”温言斐潦草作了一揖,朝苏南枝追去,“魏老太太告辞。” 天下之大,魏姓诸多,能知道青州魏家、能猜中她身份,魏老太太不信他只是小小师爷。 温言斐追上苏南枝时,她刚好扯着余江衣领躲过了山匪的大刀。 余江摸了摸还在的脑袋,同苏南枝郑重道谢:“谢谢县主啊,县主真是深藏不露,娇滴滴的一姑娘,怎么武功还这般好?” 苏南枝脑海中浮现出背过的死水县地图,厉喝:“孙龙活捉,我要一刀刀剐了他的肉。” 那厢,孙龙睚眦欲裂,目欲喷火地瞪着苏南枝:“你居然没被烧死!?” “封死门窗的屋子,我早买通丫鬟留一手,撬松了左窗。”苏南枝冷笑,“你下毒的那杯茶,我也根本没喝。” 盯着她身旁的余江,孙龙双目愤怒至赤红,满脸横肉抖动,气的青筋暴起:“贱人!你这个该死的贱人!龙虎帮地址隐秘复杂、机关重重,官兵绝无可能这么快赶到!是你以身为诱饵,引来官府!” “是我。” 苏南枝朗声轻笑,攥紧沧月剑:“是我假意顺从,被掳上山时,沿路撒了透明细腻的引路粉,白天看不见,到晚上便会散发微如萤火的光,不引人注目,却能被我的人留意。” 她先让灿夏去嵩阳搬救兵,再使了眼色让春盛根据引路粉,绘制前往龙虎帮老巢的路线。 等救兵一来,春盛给出路线地图,军队便能长驱直入,直捣老巢,杀孙龙措手不及。 “你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胆量敢以身为饵!?” 孙龙看着被官兵杀死的弟兄,怒吼声震耳欲聋,五内俱焚般咆哮,“老子今天必须杀了你,老子从来没栽过这么大跟头,你毁了龙虎帮,老子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巧了,我也想杀你。” 苏南枝轻蔑不屑,右手攥紧沧月剑冷笑,左手负在腰后做了个包抄的手势,笑声清脆:“我就站在这里,等你来杀啊。” 温言斐如泰山巍然不动地站在女子背后,不退不躲,薄唇一点点勾起。 “怎么?不敢杀我?你还怕我一个弱女子吗?真是废物呢……” 在她嘲讽、蔑视、鄙夷的目光中,怒火焚烧的孙龙气昏头脑,抡起大刀冲了过去。 苏南枝微眯眼睛、杀气毕现,在她要出手时,温言斐将她拉在身后,数百个在余江号令下的精兵合围而来,一张铁网洒下—— 将暴怒的孙龙严丝合缝的罩住! 孙龙双目赤红的像要滴血,在铁网中顽抗,做困兽之斗! 温言斐笑容昳丽、寒眸冰冷,飞身过去,剑法狠辣阴毒,面无表情十分利索地挑断孙龙手脚筋,筋脉一寸寸断裂后迸血,脚踩孙龙脸颊,低声失笑:“放火的人,是你吧?” “抢姐姐为妻的人,是你吧?” 在血泊中不断抽搐的孙龙,感受着温言斐鞋底的冰凉,恐惧如铁链勒紧了喉咙,忽然安静下来,浑身发抖却不敢回答。 “是你。” “所以,你该死。” “但你,想怎么死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野心,冶炼她的刀 苏南枝眸中划过诧异,从未料想过温言斐还有这一面。 少年苍白的唇噙笑,将刀柄恭敬地呈给苏南枝:“请县主裁夺。” 苏南枝接过刀,绣花鞋踩过满地鲜血,如地狱判案官美眸幽冷无情,居高临下睥睨着蝼蚁孙龙: “你在我死水县地界占山为匪,杀人、抢劫、引诱少女,罄竹难书,本县主判你凌迟死刑,尸首分离悬于县城门半月,以儆效尤!” “你是……苏南枝?”如当头一棒,孙龙不可置信摇头。 “正是我,苏南枝。” 孙龙被擒后,绝望地倒在血泊中,见此惨状,陆陆续续有刀从土匪手中掉落,喉咙发紧地议论:“不是说天下第一美人是绣花枕头吗?” “都说陛下将死水县赐给草包美人,县城将更加混乱,龙虎帮就会越发昌盛。却不想,县主来封地后,首次挥刀、第一把火就除了龙虎帮。” 忙完一切的灿夏、春盛、余江将虎皮宝座推来。 苏南枝收剑入鞘落坐,身后是崇山峻岭、山川高峰,暗夜落幕,晨曦更迭而来,朝阳金光点亮天空。 她屈指有节律地慢敲,扫视被士兵羁押的众土匪,嘴角在笑,目光却冷如刀:“本县主给你们两条路选。一是,移交官府按土匪罪判刑,二是,归顺本县主,纳入死水县军队。” 死水县从前归属嵩阳,护城军队不过一千人,且都是好吃懒做的游兵散民,苏南枝早想剔除腐肉,吸收新鲜血液了。龙虎帮训练有素,佼佼者甚至比得上精兵。 县城封地军队人数规定不超六千。苏南枝勾唇,眼中闪过一丝野心,她要这死水县每个士兵,都能敌过黑金面具。她要把这支军队冶炼成,手中刀。 上千个土匪面面相觑,犹豫迟疑。 苏南枝笑意略深:“小春盛,命你准备好的东西呢?” 春盛累的大汗淋漓,找士兵搬来十几个大箱子,罗列在前,一一打开后,里面堆满银两,银光闪闪,比初晨的朝阳还要亮几分,见钱眼开的众土匪当即唏嘘两声。 “这是,本县主给你们的见面礼。” 苏南枝轻笑道:“归顺者立刻领十两白银,日后可吃俸禄、争功名!本县主不谈其他,只和你们谈钱。” 随着流水般的哗哗声,所有银子倒在地上堆成小山。 就是从前抢钱也没抢到这么多过! 土匪们蠢蠢欲动,随着第一个人迈开步跪在苏南枝脚下。 第二个、五个、十个、数百人……两千人跪倒在地: “我等愿归顺县主。” “日后只听县主号令。” 没人想判刑坐牢,若有俸禄可争功名,谁做土匪? 苏南枝满意点头:“邹虎,可在?” “那家伙身高九尺,绑了几十根铁链才制住呢,关进兽笼里了。”余江连走路生风,误打误撞剿掉蜀州最大匪患,怎么着也算建功立业,擢升机会又大了,朝她恭敬作揖,“多谢县主给下官这次机会,下官感激涕零!” 苏南枝走去重兵看守的兽笼。 只见九尺的巨人蜷缩着身子,却跟小可怜似的,周身被铁链勒出血痕,疼的龇牙咧嘴,眼圈红红的,瞪着她,低吼道:“放、放我出去!” “不跑,就放你出去。”苏南枝提剑斩断束缚邹虎的铁链,拿出伤药为他涂抹手背。 清清凉凉的药涂在伤口,居然没那么疼了,邹虎双手抱臂,一根筋地思考半晌,冷哼道:“放出、出去,我、我肯定跑。” “……”虎帮土匪,“我们老大就这样,县主您别生气。” “不生气。”苏南枝轻笑,“实诚,我喜欢。” 就在此时,有几百个村民手拿铁锹菜刀锄头涌了上来,冲向苏南枝:“放了虎虎!不准抓他!” “要杀他,就先跨过我们的尸体!”村民们将兽笼团团围住,手拉着手,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用身体为邹虎筑成保护墙,“虎虎虽是土匪二当家,可他与孙龙不同!他从未害人,每次劫的钱财,都会发给虎山村民。” “虎虎死,我们便一起死!” 这堵肉墙里,有牙牙学语的小孩、也有耄耋之年的老人、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有浑身湿泥的庄稼汉。 “起来吧,跪着对胎儿不好。”苏南枝轻笑,扶起其中的孕妇,扫视四周,威严反问,“谁说,我要杀虎虎了?” 邹虎郁闷之余,焦急地驱散村民:“杀头不不过头点地,死死有何惧?别连累你们!” “邹虎,你想守护这群同样保护你的村民吗?” “……想!” 和爱财的土匪要谈钱,但对邹虎这样干净的人,得谈心。 苏南枝双眸真诚:“那便留下来,参军。不仅可以守护虎山村民,还能守护死水县百姓。否则只能移交官府治罪,你毕竟是二当家,恐怕得砍头。你若死了,虎山村民又该怎么办呢?” 村民们一听死刑,又是哭又是求:“虎虎啊不能走,不要走!” “留下参军,保护我们!” 恩威并施后,邹虎看向跪地痛哭的村民,心软道:“我参军,我留下来。” “那你日后得听我差遣办事了。”苏南枝笑吟吟拿锁打开兽笼,“并且,只听我一人命令。” 九尺的邹虎,手拎半人高巨锤,如一座小山丘般,跟在苏南枝身后。 她睥睨领了钱的众土匪,冷冷道:“既然诸位归顺于本县主,有些丑话还得说在前头。” “我苏南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若尔等不忠,天涯海角必杀之,忠诚者,我必不辜负!” 灿夏行走江湖,懂这些规矩,当即带士兵分发酒碗。 苏南枝受伤的双手,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摔碗砸地,声音明朗清脆:“富贵共享,患难我担着,望诸位同心合力治理死水县。” 数千人齐齐将酒碗砸地! “是!”山间回荡着千人听令声。 苏南枝熬了个通宵,终于舒了口气,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人便有些猝晕,婉拒要扶她的温言斐,带着士兵与数千人下龙虎山。 她不能倒,今日剿匪,收土匪为军队,便是要敲山震虎。 一夜间,其他大小匪患连夜跑路。 死水县从未有过如今的清明。 回县衙门时,苏南枝看着静立身侧的清瘦少年,问:“言斐,你到底……是什么人呢?连我父兄都查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温言斐脊背一僵。 “你才能出众,有科举状元的实力,却甘愿隐居死水县,我不信你只是为了一方百姓。” “姐姐,很想知道吗?” 少年遗世独立,垂睫遮住眼中沉郁,轻攥袖袍,有一刻,他想将生平苦楚和盘托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红了眼,说爱慕 苏南枝坐在县衙门的高堂上,摩挲那方惊堂木,温雅淡笑:“你不想说,我以后便不问。” “我……” 温言斐鼓起勇气,可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面对高堂上恍如神女的姐姐,终究将表达欲一次次扼死在萌芽中,垂眸自嘲,“没人会接纳我以前的身份。” “嗯?”苏南枝目光平静柔和。 在那温柔的目光里,少年一点点低下头。 如果,如果早知道会遇到,他不会把前半生过得那么不堪。 苏南枝想起了件事:“今天是你生辰吧。” 随即转身走过长廊,洗净素手,系上围布,在厨房做了碗阳春面,在清亮汤面洒上葱粒,端给正堂里的少年:“姐姐是第一次做长寿面,可能不好吃。” “好吃。” 少年清润的双眸隐于腾腾热气中,凝视着这碗面,接过筷子笑道:“姐姐查过我,还留意了我生辰?” “嗯。” “其实。”鲜汤入喉有些烫嘴,少年沉默半晌,“其实我从来不过生辰的。”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哪天就死了。” 苏南枝心梗了下,扯了扯唇角,还没想好劝慰的话时,温言斐轻笑道: “大庆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我而点。每天三顿饭,我没有一顿饭想吃,十天有九天,我都在想死后该埋在哪里。姐姐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少年俊眉微蹙,一双眼如清澈的冷潭,目光像破碎的琉璃。 “你说……” “倘若有天我曝尸荒野,请姐姐为我敛尸。” “如果死状太惨,那姐姐就不必管了,怕你做噩梦。” “胡说。”苏南枝道,“你会好好活着的,活的比谁都好。” 温言斐只是将最一根面条吃完、喝完最后一滴面汤,淡淡笑着不讲话。 “我换身衣服去趟嵩阳,死水县事务全权交由你打理了啊。土匪纳入军队,需考察后整编,招工修筑训练场,扩大军营。” 苏南枝交代好后,转身跑进内室换衣服。 春盛紧跟其后为她梳妆打扮:“姑娘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眼下去嵩阳又要忙什么?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啊。” “去看他。” 春盛半蹲地,轻轻拿起那双裹着纱带的手,红了眼睛更咽道:“这得多疼啊?日后留疤要怎么办?” “不怕留疤。”苏南枝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意略深:“拿剑的手,不可能嫩白如玉。” “姑娘变了。 春盛泪水夺眶而出,觉得苏南枝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似有什么光华比她的绝美外貌更为出彩。 苏南枝轻抚春盛的脸颊:“是该变了。” “我听说,凤凰涅槃时,要么重生要么死亡。凤凰会受烈火焚烧,独自将旧羽一根根拔出,拔得鲜血淋漓,如此反复持续,直到重生羽翼才算涅槃。” “那姑娘,是在涅槃吗?” 在春盛懵懵懂懂的目光中,她轻声说:“我是在,成长。” 不惜一切的快速成长。 春盛咬牙:“那我也需要涅槃吗?” “你不需要。”苏南枝笑着道,“涅槃太痛了,而我会保护好你们。” 春盛险些落下泪来,袖中的手攥紧成拳,她也得好好涅槃,保护姑娘! 苏南枝穿着雪纱束腰长裙,清爽利落,上了马车。 车辙子驶入修缮过的官道。 她用了自己存银,招百姓修官道,既解决部分人温饱,又拓宽道路,还让拿俸禄、熟悉地皮的土匪日夜巡逻,买通隔壁城池几十个说书先生,讲死水县剿匪事迹。 死水县地处蜀州、青州、沧洲交汇之地,三面山连通五座城邦,一面是黄河长江交汇处,剿完匪、整改了道路,南部商队及路人巴不得走这条近路! 从前绕路的商队,谨慎小心地驶进官道。 几个扛大刀巡逻的土匪,叼着卷叶烟,笑眯眯朝商队们招手:“怕个锤子啊!没人打劫!老子是正规护卫军!南枝县主手底下的!” “……”商队陷入沉思。 “咳咳。”苏南枝撩开车帘,冷冷刮那土匪一眼。 邹虎立马踹那人一脚,九尺高的虎躯朝商队,歉意笑笑,老实巴交道:“对、对不住,刚从土土匪变成成护卫军,还还没习惯。” “啊哈哈哈,没事没事。”商队人干笑着勒紧缰绳,一溜烟似的跑了。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格,淡淡道:“还需整改。” “是。” 春盛将她说的记在了纸上。 马车悄悄停在巷口,苏南枝手上有伤不敢回楚府,怕让姨母担心,就走了云翊居的偏门进去。 黄昏时的余晖灿烂却不晒人。 萧沉韫仙鹤黑袍,端坐在院中处理政务。 他的背,不再像往日那样笔直如剑,因为有伤而微弯,双脚裹着浸了药的厚纱带。 药香从香炉飘出来,丝丝缕缕环绕着他。 “王爷……” 男人没动。 “王爷?” 男人在纸上笔走龙蛇,却毫无反应。 是他看见了身侧的绣花鞋,才蓦然回头,先是愣了下,才道:“你多久没合眼了?” 他以为,苏南枝会睡一觉,或者休息两天再来看望自己。 苏南枝坐在案牍旁的蒲团上,浅笑:“先前睡了两个时辰。” 萧沉韫不着痕迹地观察她唇型,拧眉微叹:“撒谎。余晔汇报过龙虎山事宜,你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苏南枝不语,在落日余晖里,肘抵在桌上,手随意托着下巴,静静地看了萧沉韫很久,嘴角笑容一点点变缰:“王爷耳朵,受伤了吗?” “没有。” “还能……听见吗?” “……能。” 苏南枝缓步靠近,俯下身凑到萧沉韫耳边,青丝如瀑倾泻入他怀中,像说秘语那样遮住了唇型,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听闻爱慕您的人如过江之卿,您救我出火海那刻,其实,臣女也险些入江为卿。” 女子发香如迷魂散一样,萧沉韫喉结微动,闭上了眼。 苏南枝恭敬地退开半步,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一行字:“王爷,听见我方才说了什么吗?” 萧沉韫睁眼后盯着那行字,沉默犹疑时,苏南枝又写下一行字:“王爷,骗人。耳朵,分明就是听不见了!” 笔停,她红了眼。 那句话,那么好听,很可惜你没有听见。 苏南枝提笔再写:“耳朵,还能好吗?以后,还能听见吗?” “若听不见了,岂不是我这辈子都得给你当耳朵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洪峰过境,大灾 “能好。”萧沉韫认真地讲,“有洛神医在,你担心什么?” “您因我而双耳失聪,臣女忧心如焚,怎能不担心?”苏南枝理所当然地写下一行字,“臣女要常住云翊居,照顾您耳朵好了为止。” 萧沉韫看着女子微红的眼圈,故意逗她:“想蹭饭,直说。” 苏南枝真被逗笑了,写道:“我缺你那几顿饭?” “晚上想吃什么?”话顿了下,萧沉韫蹙眉,面色严肃道,“吃什么都是次要的,你现在该去睡觉,好好休息。” 苏南枝眼下乌青,用再多胭脂都遮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朝萧沉韫拱手作揖后带着春盛补觉去了。 原本苏南枝是打算睡到亥时起床吃晚膳的。 但春盛存心想让她多休息,便没叫她,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苏南枝住在云翊居主院西厢房,和萧沉韫的寝卧挨着。 她一醒便捧着本兵书,走进萧沉韫书房,坐在旁边看书。 尽职尽责当他的‘耳朵’,别人说话,她便准确无误地写下来,还亲自端药、送药,监督总爱忘吃药的萧沉韫喝药。 洛云崖每日要复查五次伤情,不断改药单,确保药效发挥到最大,能让萧沉韫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日子一晃便过了五天。 苏南枝知道萧沉韫耳朵听不见,一边看他批折子,一边絮絮叨叨的。 她真是最不爱看兵书的,但迫于死水县需要排兵布阵,必须硬着头皮啃兵书,看的时常犯困,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朝下点。 此时,萧沉韫便会伸手,用掌心托住她的下巴:“回屋睡。” 苏南枝倔强地写道:“不行。要看书。” “……”萧沉韫没收了她的兵书,放言,“倘若不劳逸结合,本王书房的兵书,是一本都不可能再送给你了。” 想起这几日,苏南枝求走的那些孤本兵书,萧沉韫一度肉疼,甚至觉得她来当‘耳朵’,吃亏的是他。 但这段日子,却是二人自认识以来,头次那么轻松安逸的相处。 直到—— 第十天。 嵩阳城落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急急朝下砸。 双足拆了纱带的萧沉韫站在廊下,长身玉立,衣袂在疾风中不停翻卷。 他攥着一封钦天监加急送来的南部天象预判,说蜀州、青州、沧州将多城暴雨。 此时云翊居侧门,灿夏浑身湿泥,连跌带摔地找到苏南枝:“不好了,县主!” 灿夏气喘吁吁地着急道:“死水县洪灾!一时辰内,低谷处的开山村全被淹了!” 油纸伞从手中轰然落地。 苏南枝如遭雷劈,转身跑进大雨,找到廊下的萧沉韫,折断树枝沾水在墙上写道:“我有点急事,要走了,近日大雨,切勿受寒!” 萧沉韫迅速拉住苏南枝手腕,险些没收住力将她拉入怀中:“死水县三面环山,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每逢周边洪灾县城必遭大难。你救灾,不要逞能。” “我知道。”苏南枝点头。 “陛下圣旨。本王要去蜀州省城安阳督导救灾,还得去青州、沧州巡视灾情,可能要走三日,你……不要孤身涉险,等我回来给你带桂花糕。” “好。” 昏天黑地的暴雨天里,苏南枝美眸倒映着廊下摇晃的红灯笼,这次,她没有写字,而是桀然一笑,温声道:“……王爷要平安归来,否则,我会担心。” 萧沉韫摸摸她的头:“放心,本王必定平安归来。” “你,你听见了?”她耳垂微红。 “能听见一点了,但听的不清楚。” 苏南枝接过灿夏扔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在疾风骤雨里回眸一笑,眉眼弯弯:“我走了!” “小耳朵,要平安啊……” 萧沉韫追出云翊居,看着暴雨如瀑里孤身策马的女子,轻声呢喃。 苏南枝疾驰到死水县边界时,只见暴雨冲垮山土,泥水汇聚成湍急的溪流奔腾而来,根浅的草树被冲的横七竖八。 灿夏在雨里大喊:“前、前方可能会滑坡啊!县主,我们怎么办?” 苏南枝将缰绳缠到掌心,勒紧后,目测山坡高度,深吸口气:“几万百姓皆是我封地子民,回死水县内刻不容缓!” 随即,俯冲过去。 马蹄高扬,如离弦之箭疾驰! 在二人冲过那地后,山上轰然滑坡! 灿夏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 苏南枝越往前,心越凉…… 除了地理位置最高的龙虎山脉外,半个县城都被淹了! 低处的村落已变成汪|洋大河。 洪峰过境时,大水冲垮桥梁、墙桓、屋舍,无数灾民抱着断木在河中沉浮! 山河咆哮,水流湍急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沉重击来!将河中人抛上半空,又砸下来,昏厥的人们身如落叶般沉入河底溺亡。 苏南枝浑身发抖,跑去尚未被淹的县衙门。 温言斐累的面色苍白,救了一个、再救一个,直到他都忘记救了多少个人时,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看到苏南枝那刻,仿佛有光照进心里。 “姐姐不该回来,这里太危险了。正值洪峰过境,三洲大水,知府与都督忙的焦头烂额,又有谁会管死水县?我送你离开死水县!” “从死水县划为封地那刻,我就该对百姓负责,我不会走!” 苏南枝甩开他的手,召集村长核实受灾情况后,当机立断:“春盛、灿夏你们负责引路带人上龙虎山避水。邹虎、言斐跟着我救人。护城军要和我一起,做最后撤离的人。” 又一次大浪袭来,水浸过门槛。 “县衙门也要淹了。”苏南枝低喝,“春盛你们先带人撤!” 无数灾民摩肩接踵,疯了似的朝山上跑。 浮满杂物的洪水中,隐约传来婴儿啼哭声,只见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被巨浪冲到远处,要冲向海口时,众人心急如焚,却有一双稚嫩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托起了襁褓。 七岁的小湛哗地一声,在湍急的洪水中钻出头,高举婴儿,自豪骄傲地游来,大喊道:“南枝姐姐,你看,我也见义勇为,救人了!” 就在此时—— 龙虎山半山腰,有一黑金面具人隐藏在暗处,搭弓射箭,对准小湛的额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神落血泪 洪峰过境的混乱之中,灾民仓皇而逃、失声尖叫,巨浪一次次袭来,黑金面具人微眯眼睛,殷红唇角一点点勾起,轻声冷笑:“死!” 松弦,利箭以势不可挡之势穿破巨浪而去! 温言斐耳尖微动,飞身扑去。 小湛高举婴孩,满怀希望自豪,即将要游到岸边时,利箭穿透他的左前胸! 他高举的手瞬时垂落,下刻,身子如吸水的破棉絮般下沉。 洪水里有血迹洇开,濒死的小湛将婴孩抛向岸上。 温言斐接住婴儿递给邹虎,如鱼入海游下去,攥住即将被暗流冲走的小湛。 小湛左前胸汩汩不断的鲜血冒出来,触目惊心。 苏南枝跪坐在地,拿纱带堵小湛失血过多的伤口,急的脸色苍白:“小湛,不怕啊,姐姐在,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七岁的小湛,没有喊疼,清澈如小鹿的双眼看向苏南枝:“姐姐……我算是英雄了吗?” “是。你是顶天立地的小英雄,你以后还要成为大英雄。” 苏南枝将小湛抱起来,本想找地方给他治伤,可身后数十米高的巨浪再次裹挟杂物袭来! 山河呼啸,洪涛如怪兽,所过之处全被吞噬! “跑!” 温言斐嘶声力竭低吼! 他朝苏南枝扑过去,将小湛放在二人中间,紧紧环抱住! 三人合抱成团,被大浪裹入腹中后压进河中! 激流涌动,又将三人推去远处。 在大浪里不断沉浮,苏南枝口鼻皆是泥沙,根本睁不开眼,死死护住小湛! 而温言斐则想的是,护住苏南枝。 巨浪中的浮木当头砸来,将三人冲散! 苏南枝连呛了几口污水,疯了似的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抱住一截浸满水的断木,如浮萍般在洪水里随浪沉浮。 “县、县主!”身高九尺的邹虎划着船,粗长铁臂眼疾手快将她捞上船! 趴在船面的苏南枝呕出好几口脏水,还没缓过来时,便扶着船沿站起身。 她看着河面上漂浮的死水县百姓,心中钝痛,一股无力感挫败感油然而生,悲戚道:“三千护城军都去救人了吗?” 邹虎难过地更咽:“护城军全全去救人了,被、被淹死了几十个。我、我们抽不出人了!” 水面飘过几个面色青白,肚腹涨水淹死的村民。 被冲散的孩子们,在洪水中撕心裂肺地求救。 耄耋老人随波奔流,绝望等死。 昔日充满欢声笑语的村落,在天灾面前不堪一击。 水性极好的何老头也难与洪峰搏斗,被巨浪拍晕后沉入水中。 苏南枝跳水救人,救了一个又一个,拖着人上岸时,浑身都在发抖,直到那双手抖如筛糠,再也没力气凫水时—— 她筋疲力尽地绝望倒地。 天像漏了个大窟窿,大雨如瀑,又厚又密的乌云遮天蔽日,分明才酉时,死水县却像存在于暗夜里,不见光明。 她该怎么办? 才能救这些百姓…… 周遭尖叫求救、巨浪拍岸、死伤无数,在苏南枝累到险些出现幻觉时—— 她看到,苏家几十艘运货船逆流而上! 在巨浪中驶来。 跑下船的苏南澈弯腰将她扶起来,难掩心疼地问:“枝枝,你哪里受伤了?” “宝贝枝枝啊,你怎么吃了那么苦?” 那厢,巨大的客货船上,身穿华丽披风的萧子珊风风火火跑来,因为太着急,下船时还跌一跤,不小心摔在地上磕伤了膝盖。 她疼的龇牙咧嘴,解开披风系在苏南枝身上,握住对方冰凉的手哈气搓暖:“枝枝啊,你从前这双手最为漂亮好看,不知道惹多少官家小姐妒羡,可如今却……这虎口怎么还起茧子了呢!?素素赶紧把我的润肤膏拿来!” 待到手回暖时,苏南枝才发现这不是幻觉,连忙推开素素呈来的润肤膏,急声高喊: “大哥,救人!要救人!” “你放心。”苏南澈端来姜汤给她喝下:“从钦天监那里得知三洲暴雨之事,爹爹料定死水县会有洪灾,南辕走不开,便命我带人前来救灾。” “幸好,幸好大哥来了!” 苏南枝被萧子珊扶去大船休息,喝了好几杯热姜汤才问:“公主,怎么也来了?” 话罢。 萧子珊便扑进她怀中,将苏南枝紧紧抱住,红着眼圈道:“几个月不见你了,我想你啊!洪灾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担心你,就上了南澈哥哥的船。” 苏南澈卸下外袍,便去救灾了。 苏南枝安抚萧子珊几句,紧跟其后,指挥护城军救人。 温言斐拖着晕死的何老头上船,随后捞起浮在水面浑身是血的小湛,喊道:“县主,小湛他……” 苏南枝从地上捡起一方白布,盖在小湛身上,红着眼圈高声道:“小湛他已经死了!” 这个死,是假死。 只要小湛一天还活着,就一天处在危险之中。 等到真相大白、案子尘埃落定时,再让小湛活过来。 温言斐会意,将小湛放在甲板上,当着所有人为他敛尸、擦拭遗容。 悲伤的氛围笼罩着所有人。 存活下来的村民,见此情形,都自然以为小湛死了,纷纷抹眼泪:“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 “他才七岁啊……” 苏南枝悲伤过度地抱着小湛走进船舱,关上门窗那刻,脸色一变,将人给了大哥带的随行医师诊治。 安顿好小湛,苏南枝带着众人继续安顿灾民。 而隐藏在山雾中的黑金面具人,满意勾唇,收剑入鞘,脚踩竹叶离去。 洪峰过去后,雨势终于小了些,也就是这个档口,众人才得以喘气的机会。 苏南澈一袭鸦青长袍,背影颀长,攥着死水县地图,用小狼毫毛笔圈出一方位置,道:“泄洪,需要派人推翻这座小山。” 累到直不起腰的灿夏,当即否定:“不行!这是死水县的神教山。县城的人不信道不信佛,唯独信仰这座神教山,推翻这座山,必定会遭到所有人的抵制。” 信仰是个可怕的东西。 有人甘愿为了信仰去死。 “倘若求神拜佛有用,今日便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于洪灾。”苏南枝眸眼微沉。 “县主……”灿夏紧皱眉头,劝道,“这和龙虎山土匪不一样!从前死水县无官府治理的时候,大家都是信奉神教山。” 温言斐蹙蹙眉附和:“前几任县令都想推翻神教山泄洪,但要么暴毙身亡,要么身染瘟疫,或者突然调离,每次有人要推翻神教山时,县城必定频发怪事。” “那看来,这神教山,还挺有意思的。” 苏南枝看着淹没半个县城的洪水:“先去看看神教山。” 神教山宽而矮,坡势低,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三洲暴雨,中上游的洪水全从死水县的低谷处倒灌进去,加之死水县三面环山,堤坝低、排洪差,水灾更为严重。 山底立了一樽五十尺高的巨型神像,三头六臂、十指合掌,闭眸诵经状,神像前供奉着被暴雨淋湿的香烛。 大船刚刚驶近,神像闭着的双眼流下两行血泪! 围观百姓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尖叫:“神哭了!” “神必定是预感县主要推山,才流血泪!”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富庶之路 苏南枝淡淡看向喧闹的人群,抬手安抚:“大家稍安勿躁,言斐你轻功好,去看看情况。” 温言斐飞身上五十尺高的石像,脚踩石雕肩膀,随即动作隐秘帝抓了山壁鸟巢的幼鸟,捏断脖颈后,将断脖滴血的鸟扔在地上,当众禀报: “县主,并非是神落血泪,是一只死鸟的血滴在了神像的眼睛上。” “既是误会一场,大家就不必惊慌。” 苏南枝手拿地图,沉吟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死水县毗邻三城,下面三城因无河道而常年干旱。如果推翻神教山后修成河渠,既可泄洪也可引流灌溉下面三城。” “枝枝说的不错。”苏南澈眼中划过一丝赞扬,“确实不失为一举两得。” “言斐领着护城军推山,春盛监督苏家人修筑堤坝,灿夏带领衙役救灾。”苏南枝屈指慢敲船沿,目光凝思,抬手下令:“着手推山!” 温言斐和苏南枝熟悉地理,二人不会儿便商量出推山策略,数千个苏家人在春盛的调动下干劲满满,撸起袖子就要开干时—— “慢着!!” “县主!老朽劝你一句!推山可是对神的大不敬!若是神动怒不肯保护我们,这罪责该算在谁的头上?” 一黄衣老伯从灾民里踮脚质问。 几千死水县灾民表面沉默不语,但年纪大点的早已心里各有计较。 “想必神的心胸宽大,不会计较推山之罪。推山修河渠泄洪,可是救灾的大事,神怎么会动怒呢?”苏南枝无心与老者纠缠,随意敷衍后,将铁铲插进石雕旁边。 推山必定要推神雕。 钦天监推测五日后还有大雨,苏南枝想趁此机会,调动所有人日夜兼程推山修河渠,减少下次洪灾的伤亡。 随着温言斐、春盛第二铲砸到神像上时,众百姓惊呼一声! 黄衣老伯周围的人,当即哭天抢地冲上去,拦住苏南枝等人! “我等感恩县主救我们于洪水中,但也绝不可能任由您推翻神像推山!” “神像是我们的保护神啊,推翻神像者,不得好死!” “今日就是有神保佑,雨势才变小的!” 不断有百姓七嘴八舌,义愤填膺道: “上回我牛快病死了,求神像后,牛就能耕地了!” “我求神像生男不生女,结果我生了七个儿子!全是因为神显灵! “老人说推倒神像,死水县会全部死绝!”黄衣老伯愤怒大吼,调动百姓情绪,高举拳头道:“推倒神像犹如杀人!誓死保卫神像!” 很快民情愤怒,百姓们全部冲上去维护神像,与苏家推山的人拳脚相向。 接着…… 有鲜血从神教山脚底溢出,浸染土地,流了十尺远,鲜红刺目。 黄衣老伯脸色大变:“神像流血,必遭大难。” 很快,山顶几块三尺高的巨石轰然倒下来,朝苏南枝方向砸去—— “看!天神发怒了!快逃!” 石头在地上砸出大坑! 就在此时…… 先前靠近过神像的人们,不同程度出现头晕目眩,年迈者直接昏倒在地。 躲开巨石的苏南枝脚下一跌,连忙扶住树干,摇了摇不太清醒的脑袋,揉着太阳穴问:“大哥,言斐,你们可有事?” “头晕。”温言斐以刀锋划破指腹,用疼痛迫使自己清醒。 苏南澈运转内力,调节不稳的气息。 方才在神像旁待久的人,七窍流血,如烂泥一样浑身瘫软在地。 苏南枝、苏南澈、温言斐、春盛纷纷流了鼻血。 “快看!县主和温师爷遭报应了!” “天神降罪,无一幸免,所有人都将身首异处!” 黄衣老伯嘴中振振有词,念着咒语,带领着附近人朝神像三叩九拜,锐利目光刺向苏南枝,愤怒道,“请县主立刻撤人,停止推山!方才天神只是小惩大诫,若县主等人执迷不悟,待天神大怒,死水县将血流成河、浮尸百里!” 听到浮尸百里一词,几千个百姓,乃至推山的苏家人、护城军,也心中发憷。 苏南枝捻着丝绢擦净鼻血,看向黄衣老伯,轻声冷笑:“为什么大家都身体不适,偏生你没有事呢?” 中气十足的黄衣老伯当即弯腰狂咳,讪笑一声:“可能是天神慈悲宽恕,知道老朽对神忠诚吧!毕竟老朽从未存过半分推山之心。” “你确定诸位百姓口鼻流血、四肢乏力,是因为天神发怒吗?” 苏南枝笑吟吟地问他。 “当然了……”黄衣老伯拍着胸脯保证,“我对神足够忠诚,所以我毫发无伤。” “给我拿下!” 苏南枝一声厉喝,笑容骤然消失,“这分明是中毒迹象,与天神发怒根本无关!起初我靠近神像,并没觉得不妥,直到后来头晕才发现,这使人口鼻流血、四肢无力、体弱者昏厥的,是医书上所写的无色无味毒气。” 众人微怔。 邹虎带人擒住了故作镇定的黄衣老伯。 “恰好我从嵩阳带了几车药来县城,其中便有能解毒的药。”苏南枝樱唇微勾,“春盛、灿夏发药。” 药丸被分发下去。 苏南枝带头吃了一颗,百姓们陆陆续续服用后,症状果然有所减轻。 黄衣老伯脸上闪过明显的换慌乱,左右挣扎了下,却怎么都摆脱不了邹虎的铁臂桎梏。 苏南枝巡视四周,忽然将目光停在神像脚足的几个破洞上。 神像建于十年前,日晒雨淋有破损很正常,但这几个拇指大小的破洞,被野草依稀盖住,极其隐蔽。 她弯腰察看后,摔袖冷怒:“这神像内部是空心的,洞里有吹毒气的细小竹筒!邹虎砸开神像!” 黄衣老伯吓得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众人一副不解。 邹虎手抡半人高的巨锤,狠狠砍向破洞,碎片应声掉落! 全场惊呼! 第一百二十章 秘密以及绝对臣服 只见砍烂的神像里面空空如也,隐约响起脚步声,苏南枝箭步跳入洞中,拔剑追去,温言斐紧跟其后,苏南澈迅速带兵围住整个神像! 苏南枝钻入神像后,惊得唇齿微张,内里宽敞空旷,从上到下,安装了不少齿轮转动的机关,像是在有计划有规模地生产什么东西。 还摆了十张小床,能藏匿三十人以上! 四个黄衣蒙面人飞上半空,拧动机关,神像靠近山壁的那侧,忽然现出一道半人高的暗门,暗门后是个地道,几个人刚要逃窜时,温言斐将飞镖摔去—— 蒙面人纷纷被射穿脚踝,从地道滚落在地! 苏南枝趁其不备,将沧月剑横于为首者脖颈处,低喝道:“护城军抓人!沿着地道摸查,看看地道里还有何玄机!” 四个黄衣蒙面人被绑走,押在众百姓面前。 “这些蒙面人,躲在神像内通过破洞弥散毒气,那便是毒气所用工具,所以根本不存在天神动怒降罪!” 苏南枝从神像内拎出一小袋毒药,目光如刀,凌厉扫向前方,“而这位同样与蒙面人身穿黄衣的老伯,与下毒者里应外合、燃风点火,调动百姓阻止本县主推山泄洪,其心可诛!” 黄衣老伯瘫软在地,恐惧摇头:“县主莫要含血喷人……” “那为何就你一人没中毒?”苏南枝冷笑,从他袖中抢出个装药的木瓶,“因为你在吸入毒气前,事前吃了解毒药!将刚才散布天神降罪谣言的人,全部拿下!” 黄衣老伯见被戳穿,当即面色惨白,梗着脖子却说不出其他辩解的话! 苏南枝环视这空心的神像、神像内的地道,以及这座宽而矮的神教山,美眸微眯,目光寒沉。 这神教山究竟有何蹊跷? 居然会有人大费周章修筑空心神像! “修建高五十尺的空心神像,要确保其不坍塌,还能在里面修机关、暗门地道,构造严密,对工匠技艺要求极高!嵩阳乃至于整个蜀州,怕都找不出这样的工匠,倒让我想起京城擅机关术的万家。”苏南澈常年查案见多识广,沉眸思忖道。 萧子珊不知何时赶来了,当即鼓掌,眉眼弯弯地嘻嘻笑:“南澈哥哥什么都懂,好厉害啊!” 京城工匠,为何要不远万里来这穷乡僻壤,修机关精妙的空心神像呢? 苏南枝、苏南澈、温言斐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推测。 天边闷雷炸响,暴雨过后的盛夏十分闷热。 苏南枝看向不知所措、议论纷纷的百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平静从容地大声道: “天神是子虚乌有,神像内更是机关重重,这都是有心人编纂。而今神教山地处泄洪关键位置,不得不推!若不推,五日后的暴雨洪灾,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亲朋好友都会置身于洪灾的危险中!” 愤怒的民情不再盲目更风,理智地沉默下来。 “若求神有用,死水县不会屡遭洪灾侵害!何况这尊神还是人为杜撰的假神!”苏南枝用力到沙哑的嗓音,不减弱半分,“今日推山泄洪修河渠,利于千秋万代!” 在百姓眼里极具信服力的温言斐,第一个敛袍跪地:“我愿意推山!” 第二个、三个、十个、五十个,在场人陆陆续续全跪下去。 苏南枝欣慰点头,手拿铁铲,狠狠插进神教山的土中,大喝:“那就推!” “信神——” 温言斐清秀的俊脸皆是虔诚,跪倒在苏南枝脚边,绝对臣服地高喊,“不如信县主!”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推山中。 苏家几千人、护城军三千、上万死水县百姓,在苏南枝和温言斐的调动下,日夜兼程地分工协作。 巨大的神像如同厄运那样,被众人栓以铁链,重重推倒! 神像山的山头一点点矮下去。 忙到第三日时,神像山几乎夷为平地。 苏南枝坐在船舱内部署事宜,埋头在纸张中。 春盛尴尬地拿出账簿,叹气道:“姑娘啊,咱们没钱了。” “没钱?”苏南枝挠了挠耳垂,以为自己听错了,盘算道,“我记得我挺有钱的啊。陛下赏赐的金银百箱统共十万两白银,加上良田千亩……” “姑娘招揽土匪、连续放粮三十日、修路招工、推山修河渠,花了九万两,救灾三万两。您上次卖五百亩良田卖了五万两,眼下账面就只剩下两万了。” 春盛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脸皱的比苦瓜还苦:“您办事砸钱大方,给下属俸禄又高,遇到贫苦百姓就送钱,再这么下去,咱们就是穷光蛋了!” “怕是要节流开源了……” 苏南枝咬着毛笔端,叹口气:“钱不是省来的,是赚来的。眼下死水县比从前井然有序很多,商队贸易也在重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你先把剩下五百亩良田卖了吧。” “卖了?!别的食邑县主郡主,都是从封地捞钱,姑娘这是给封地赔钱,赔的家底都不剩下了!” “赔钱也得把县城治好。”苏南枝秀眉紧蹙,深叹口气。 船外,从蜀州安阳高价请来专业挖河渠的工匠,忽然将铁铲一撂,大喊道:“五天内修好河渠,这得涨价啊!” “是啊,没日没夜地修河渠,我人都瘦了三斤!” “我们修河渠的,一共九百人,少说一个人也该涨到十两白银吧?” 指间夹着卷烟的工匠首领吴江,号召着众人罢工,算准了两日后暴雨,死水县急需修好河渠泄洪,因此坐地起价。 “别仗着你会修个破河渠,就了不起!”百姓们不服输地埋怨。 “是啊,我就是会修!这种河渠,我们修的更快更安全!”吴江无奈地耸耸肩,“整个蜀州的重要河渠,都是我们修的。要是不涨价,我们现在就走,你们另请高明!” 人群吵吵闹闹的,险些打起来。 苏南枝撂笔下船,目光暗沉:“我给你们六两已足够丰,涨到十两,不可能!” “您就是那位京城来的,有钱县主吧?”吴江点头哈腰地讪笑,老狐狸似的眼冒精光,“没办法,兄弟们干活儿也累啊,不得加个辛苦费吗?” “你哪里来的勇气,在死水县坐地起价?”苏南枝寒笑。 “我表姨可是省城魏家老太太!我表哥是蜀青总都督魏奉远!今日就是坐地起价,你又能奈我何?!修不好河渠,你们死水县全被淹死得了!届时我必定来给诸位上香烧纸!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一章 贵人撑腰,忘年交 “原来是有靠山,难怪敢这么嚣张。”苏南枝温声冷笑。 身后成千上万的百姓手拿铁锹锄头,十分愤怒,仿佛只要苏南枝一声令下,就能冲上去打死吴江等人! “您就说能不能涨价吧?”吴江呸地一声吐出卷烟,双手抱臂。 苏南枝唇角噙笑,提笔默写出修河渠的办法,密密麻麻的字跃于纸上,“我早就观察过你们修河渠的方法,且熟记于心。还当真以为,非你们不可吗?春盛!拿着法子,去嵩阳城火速另招募千名工匠赶来。” 春盛竖起大拇指接过纸张,翻身上马赶去嵩阳。 徒留尚在发懵的吴江等人在原地。 工匠们当即急了,扯了扯吴江袖子,低声催促:“老大说话啊!再熬下去,一两都没了!” 吴江攥紧拳头嘿嘿讪笑,没皮没脸道:“六两就六两吧,县主何必急着换人?” 苏南枝清脆响亮地回他二字:“送客!” 小山堆似的巨人邹虎,嚣张地抡着半人高的巨锤,做出个‘请’的姿势。 苏南枝勾唇轻笑,目光锐利:“不走?是要我拿棍子打出去吗?” 上千护城军极有默契的齐齐亮剑。 吴江恼羞成怒道:“我表哥可是蜀青——” “你表哥可是蜀青总都督魏奉远。”苏南枝打断他,轻蔑一笑,“那又怎么样呢?趁火打劫、坐地要价、错的是你们!给我打出去!” 百姓们手拿铁锹棍子打了过去。 “一个县主,居然敢对总都督的表弟这个态度?”吴江被揍得鼻青脸肿,彻底动怒,指着苏南枝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臭娘们!” “啪”地声! 邹虎在苏南枝的示意下,狠狠扇了吴江一巴掌! 打的吴江晕头转向,跌倒在地吃了满嘴土,气的睚眦欲裂,又要发作时—— “吴江!你要干嘛?” 从海面驶来艘大船,甲板上,魏老太太手握拐杖重重掷地,高声厉喝,“这河渠不仅要修,而且分文不能取!我们魏家,日后替南枝县主办事,义无反顾!” “表姨?”吴江如遭雷劈般浑身一震,跟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这是为何?” “因为,她救了我一命!” 魏老太太雍容华贵,身穿对襟棕红华衫,发髻盘的油光可鉴。 她被魏奉远接回省城后,吃过无数珍稀医药才把身子养好了些,一改从前的狼狈落魄,如今是风光无限,身边还围着成群奴仆。 苏南枝险些没认出来她是哪位。 下了甲板后,魏老太太便握住苏南枝的手,指着身后载满货物的大船,慈祥轻笑:“还记得你送我的二十两吗?今日我来还恩。” 这于灾后的死水县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苏南枝心有感动,叹道:“老太太从省城远道而来,这份情南枝记住了。原来您是……魏奉远大人的母亲?” “正是!” 魏老太太歉意地微微鞠躬,随即拿拐杖用力打向吴江:“我这不成器的泼皮侄儿,给县主您添麻烦了,还望您见谅!今日我就好好收拾他这坐地要价的无赖!” 吴江脸倏地就白了! 几个魏家嬷嬷和家丁,将吴江按在地上,从船舱内取出木板打他。 五十大板,一板也不少地落在吴江屁股上,惨叫连连:“姨母啊!我我我错了,您放我一马……” “向县主道歉,而不是向我道歉。”魏老太太气势威严,当着所有魏家人大喊下令,“今儿来死水县有两个目的,一是还恩,接济死水县;二是让整个魏家认人,都记清楚了!这位南枝县主,是我老婆子的救命恩人!” 魏家最重孝道,是大庆出了名的家风严谨。 船上几百名家丁,纷纷响亮大喊:“是!” 旋即,腿被打肿的吴江狼狈摔地,朝苏南枝磕头:“县主,方才是我不对!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我知错了!” 苏南枝点了头:“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既往不咎吧。” “混账东西!”魏老太太用拐杖打吴江的头,生气斥责,“你必须给县主修好河渠,不能耽误工期!否则我跟你没完!” 吴江被拐杖打的眼冒金星,连跌带爬站起身,捂着血流不止的屁股,迅速号令工匠们继续施工。 这坐地起价,没涨价就算了,还挨了一顿打! 死水县百姓哄堂大笑。 苏南枝做了个‘请’的姿势,带老太太去了苏家大船。 县衙门自从被淹过后,还未清扫,两日后尚有大雨,这几天苏南枝一直住在船上。 书房里点着袅袅檀香。 苏南枝亲自沏茶,敛袍恭敬地呈给了魏老太太一杯。 “多谢县主。” 魏老太太拉着苏南枝坐下,倒也是个爽快人,开门见山道,“当初县主冲入火海砍锁救我于危难,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份恩情。死水县若有难处,县主尽管开口,我能办到的,必定万死不辞。” “老太太严重了!”苏南枝摩挲着茶盏杯沿,轻笑道,“不过眼下确实有桩难事,还需仰仗老太太——” “什么仰不仰仗的,你尽管说。” “死水县肃清剿匪后,仍然有诸多南来北往的商队不敢路过——” 魏老太太拍着胸脯,连忙打断道:“魏家商队数千支,我即刻修书一封给犬子,让他号召商队路过死水县,起带头作用。有这样舍生忘死冲火海救人的县主,还有哪个商队担心劫匪呢?我魏家,甘愿用信誉替你担保。”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矿致富 “没有商队,就没有贸易,死水县百姓才会一直穷苦。多谢魏老太太施以援助之手。” “若我再年轻四十岁,咱俩必是闺中好友,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性子。”魏老太太拉着苏南枝的手,笑得合不拢住嘴。 “当忘年交也不错啊。”苏南枝爽朗轻笑,“老太太舟车劳顿,我命人略备特产佳肴,请您移步雅阁休憩。” “好。”魏老太太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扫量温言斐一眼,意味深长道,“县主身边真是藏龙卧虎。” 那厢,萧子珊从船舱小跑而来:“枝枝啊,素素做了桃胶大枣粥,趁热快来吃!” 她衣着名贵至极的华服,却对苏南枝如此亲昵,难免让魏老太太侧目多看了两眼,随即又默不作声地打量苏南澈后,这才去了雅阁。 萧子珊捧着那盅粥,一勺勺舀出来吹凉,喂给埋头处理事务的苏南枝吃。 苏南枝右手拨算盘算账,萧子珊便指腹沾着润肤膏,亲自捧着她的左手,细细地给她涂上,再轻柔按摩吸收,吹了吹虎口的新茧:“枝枝,习武疼吗?” “不疼。”苏南枝掐了掐萧子珊弹软可爱的脸颊,“公主是偷跑来蜀州的吧?” “呃……” “娘娘不可能准你只身前来蜀州。” “钦天监说三洲暴雨,我实在担心你啊枝枝~” 萧子珊抱着苏南枝的右臂蹭了蹭,嗓音绵软的像白云:“母后最近心情不好,像遇到什么棘手头疼的事情了,连太子哥哥都常挨骂。我说要去静安寺为父皇祈福十五天,她没空管我,就放我出宫了。” “只身前来太危险了,下次不许这样!”苏南枝唉了声,随即算账的手一抖,柳叶眉紧蹙,还真如春盛所说,她没钱了。 她只剩五千两现银了、一千亩良田了。 萧子珊轻抬雪白玉嫩的指尖,替她抚平那丝皱,哄道:“怎么好端端还皱眉了?不就是缺钱吗?好啊你个枝枝!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做好姐妹,缺钱都不告诉我!” 旋即,便让素素抬来一匣子银票,推给了她。 萧子珊指尖敲了敲沉甸甸的匣子,别开眼去,忍痛割爱道:“本说来蜀州吃喝玩乐挥霍的,现在!全给你啦!春盛快快快拿走!免得本公主多看两眼要后悔!” 苏南枝收好匣子里的银票:“等死水县有钱了,我还你。” “还什么啊?算本公主买你几天空闲时间,陪我去吃喝玩乐,好不好?” “得等洪水过后,才行。” 苏南枝还想与萧子珊闲聊几句,门口邹虎便大喊道:“县主,不好了!你快来看看!” 她按住萧子珊的肩膀:“你待在屋子里,不要乱跑,等我回来陪你!” “枝枝你注意安全啊!” 苏南枝踩着轻功飞去,落在人群里,只见修到一半的河渠,地面骤然崩塌,大片土轰然下陷! 不少还在挖河渠的百姓、士兵当即被掩埋! “这好端端的地,怎么还塌了呢?” “这么多条人命埋进去,得赔多少钱啊?” 众人吓得四处逃窜,生怕自己踩的地再塌了。 苏南枝与温言斐飞下去救人。 邹虎太重了,身体不灵动,只能站在边上将陷进去的人拉起来。 地面轰然沉陷,每塌一次,便掀起无数尘土,遮挡视线! 无数泥土如旋涡那样,将人往下拽后掩埋! 苏南枝脚才站稳,地面又塌了,泥土疯狂下陷,她死死抓住陷入其中的工匠,眼见泥土就要埋住她小腿时,有一黑袍华服从天而降—— “说好的,不要孤身犯险。” “你就是这么答应本王的?” 萧沉韫将苏南枝揽入怀,飞身到半空中转了个圈,足尖停到船舱上。 耳边是清新的徐徐海风。 男人低头敛眸,平静地看她。 苏南枝仰起绝美的俏脸,水眸映着蓝天流云,怔怔地凝视阔别多日的他。 二人谁也没说话,苏南枝忽然掩唇轻笑,指尖戳了戳他浅短如针的黑胡茬:“王爷,长胡子啦?” “长了。” “怎么没刮?” “还没来得及。”辗转三洲视察灾情,几夜没怎么合眼,萧沉韫刚忙完便赶来死水县。 胡茬给素日清俊的他平添了几分沧桑,以及独特的成熟男人韵味,苏南枝轻嗅着他身上那股子清冽松柏香,忽而心跳如鼓,推开他还圈住自己腰的手:“先去救人。” 刚飞下岸时,余晔和洛云崖已带兵将人全救起来了。 苏南枝看着塌陷的地面,回忆看过的地理书,忽然拍船沿下令:“继续挖!!” “这……为什么还挖啊?” 众人犯了难:“万一地面再塌怎么办?” 苏南枝亲自拿起铁锹铲土。 在旁人不敢挖时,萧沉韫卷起袖沿紧跟其后,找来锄头帮忙。 温言斐、苏南澈、洛云崖、余晔、灿夏、春盛、邹虎也照做了。 忽然—— 一抹金沙在棕褐泥土中散发微光! 苏南枝突然双膝跪地,捧起那抔金沙,忙不迭给萧沉韫看:“先前地面塌陷,我便猜测下面有矿,果然!” 邹虎将锄头一扔,欣喜大喊:“是、是是金矿啊!” 当即,人群就沸腾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欢, 忍不住想她 连素日不爱热闹的温言斐,也欣喜地笑了。 “这不就来金子了吗?姑娘!我们不缺钱了!”春盛捧起金沙朝天上挥舞,高兴地拉着灿夏转圈。 “继续挖!”苏南枝擦去额前豆大的热汗,每一铲都挖的十分卖力。 待忙到晚上时,苏南枝精疲力尽跌坐在地,脸上带笑。 温言斐刚要将她扶起来,却被萧沉韫先行一步。 “谢谢。”苏南枝将手搭在萧沉韫掌心,被他裹住指尖,轻轻带起身。 苏南澈将这一幕看在眼底,面上不动神色擦去热汗,疏远有礼地朝萧沉韫微施一礼。 萧沉韫略微颔首,示意他无需多礼。 那厢。 萧子珊手中端着的杏仁酪,啪一声落地碎成三半,惊得嘴都合不上:“皇……” 萧沉韫使了个眼神,萧子珊便会意闭上嘴,并未暴露他的身份。 晚膳时。 苏家厨子做了满满当当一大桌菜。 众人默契地将主位让给萧沉韫。 自从萧沉韫来了后,萧子珊规矩乖巧的像个木头人,终于忍不住悄悄道:“皇叔,是母后让你来抓我回去的吗?” “不是。”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和你碰到,纯属偶然。” “那您来这里做什么?” 萧沉韫夹块糖藕放入她碗中,避而不答道:“吃饭。” 萧子珊咬着糖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神出鬼没的皇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皇叔以前三年都不一定和她碰一次面的。 …… 第二日。 苏南枝调动全县百姓,终于赶在暴雨来前,修筑好了河渠堤坝。 傍晚时,乌云遮天蔽日,连一丝天光都看不见。 苏南枝纤细玉白的素手紧攥着伞柄,身穿雪裙,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青丝在冷雨寒风中肆意飞扬。 她凝视着暗夜,而暗夜也在凝视着她。 吧嗒、哒哒、吧嗒吧嗒!大雨接天连地倾泻而下! 暴雨,来了—— 船帆被凌厉的风雨疯狂撕扯! 红灯笼在夜雨寒雾中快速摇晃,直至哐当两声!烛火灭了,灯笼砸地被掀进大海! 苏南枝紧闭美眸,如泰山般巍峨不动、不退半步,整个人如石雕般稳稳当当。 耳边响起无数救灾声、呼喊声! 攥着伞柄的素手,蜷缩后微微发抖。 有一双温凉的大掌,裹住了她的手,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苏南枝睁眸—— 只见暴雨冷夜里,萧沉韫接过伞,替她挡风雨。 他轻轻地安慰:“别怕。有本王在。” “何况,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苏南枝看向如脱缰野马的湍急洪流,疯了似的,朝河渠涌去! 洪灾如流动的怪兽,所过之处卷走一切! 千万、千万,不要有死水县百姓伤亡了…… 泄洪,一定要成功啊! 她不愿意再看见,尚在襁褓的婴儿被洪水吞没,无反抗之力的老幼妇孺溺死。 这些,都是她封地的子民。 她理应,护住每一个子民平安。 苏南枝像运筹帷幄的操控者,站在甲板上俯瞰洪灾,实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冷汗涔涔,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一整夜…… 直到天亮时! 她看着泄洪成功的河渠,笑出了泪,用力拽着萧沉韫的袖袍:“王爷,你看!” “泄洪成功了!” “开山村没有被淹!死水县没有被淹!” 温言斐拿着几张飞鸽传书走来,微施一礼:“县主,各村长来报,无百姓伤亡。河渠修好后,引流到了下方三个干涸城池,三个城主写了信感谢您。” “你代我回信即可。”苏南枝双眸熠熠生辉,仿佛摇曳着最明亮的光,拍了拍温言斐的肩膀,“我相信你!” 大水过后必有大疫。 苏南枝又带人事无巨细地清扫街道,忙的里外不可开交。 萧沉韫站在一半阳光一半清风的巷口,微微靠在墙桓上,静静凝视她,许久后才转身:“去青州查白银票案吧。” “王爷不和县主告别吗?”余晔紧跟其后,“您几夜没怎么合眼,第一时间赶到死水县,县主还这样忙,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您!” “没事。随她忙。” 萧沉韫走上军用航海船,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抹忙忙碌碌的窈窕倩影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下一个小点,才轻勾唇角,徐徐开口:“只要看到她好,就可以了。” 他辗转三洲,连夜奔赴死水县而来,也只是想看到,她过得好,就可以了。 至于二人是否有多余的空闲寒暄、闲聊、相处,都并不重要。 大家都有各自的担当职责,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没有那么多巧合的重逢,她忙,那他就抽空来看她。 万里无云的海面上。 余晔咬着烤红薯,突然发问:“王爷……是喜欢上县主了吧?” 如冰水滴进了油锅,萧沉韫眼底晦涩了几分,把玩着半年前苏南枝送他擦墨的那方铃兰花雪色丝绢,摩挲丝绢上‘枝枝’小字,笑意比海风还温柔:“本王就是,忍不住想见见她。”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余晔很好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朋友是摄政王,多威风 萧沉韫坐在船沿上,长腿搭下去,海风吹起他的墨发,他沉吟了下,不说话,摸着那方丝绢笑的很开心。 他走了两个时辰,到吃晚膳时,苏南枝才发现萧沉韫离开了。 春盛将萧沉韫留下的几大箱子蜀州、青州、沧州特产零嘴摆在苏南枝屋子里。 苏南枝挑挑拣拣,吃着口味绝佳的桂花糕,脑海里浮现出男人剑眉星眸的俊脸,樱唇噙笑。 比起他上次在嵩阳码头的不告而别,她一点都不生气也不计较,相反,心底安定如磐石,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讲道:“等我忙完,就去看他。” “看谁?”春盛不解地挠挠脑袋。 “看摄政王啊!” “姑娘为何要去看王爷啊?” “朋友之间有来有往呗。他都大老远来看我,我也想去看他一次。”苏南枝樱唇笑意比晚霞灿烂,怜爱地摸摸沧月剑,忽然喟叹道,“其实,王爷,挺不错的一个人。” 春盛眉飞色舞,富有深意追问:“姑娘只是说,和他做朋友,很不错吗?” “要不然呢?”苏南枝将沧月剑擦的光可鉴人,“我朋友是摄政王,说出去,是不是很威风?” “威风,威风的很!”春盛无不遗憾地摇头,推她去吃正厅,“姑娘快去吃晚膳吧~” 饭桌上。 苏南澈夹了块梅干菜扣肉,放入苏南枝碗中:“枝枝,大哥的假到期了。我明早去嵩阳城里拜别姨母,就该回京城了。” 旋即,他看了眼萧子珊:“您是……随我一起回京,还是……” 萧子珊目光依依不舍地在苏南枝和苏南澈之间,来回扫荡,艰难抉择:“罢了罢了,澈哥哥先回京吧,我想多陪枝枝几天!” 魏老太太低头吃饭,但笑不语。 她很喜欢苏南枝,借着散心名义,和魏家说过了,要在死水县再待三天才走。 一顿晚膳,大家吃的其乐融融。 第二日。 苏南枝送别了苏南澈。 萧子珊追出去好远,还在不停挥手:“澈哥哥一路顺风啊!平安抵京,记得写信告知我……告知我和枝枝一声哦!” 苏南澈站在甲板上,清瘦的身躯笔直如竹,清潇俊雅,敛袍转过脸去,像是没听到萧子珊的叮嘱。 又或许他听到了,只是单纯不想搭理萧子珊。 萧子珊浑然不觉,乐呵呵挽住苏南枝胳膊,朝修葺好的县衙门走。 洪灾过去,百废待兴。 苏南枝剿匪、修山路、筑河渠,利用死水县连接三州五城的地理优势,又有魏家、苏家、楚家的商队打头阵率先过路,一时间,死水县名声大噪! 无数商队车流如织,陆续路过。 县城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原先人人瞧不上的闭塞环境脏乱差,被苏南枝修好路、筑好河渠后,水运、陆运都有了流通。 商队来往,便形成了贸易。 半死不活的县城街道,焕发出生机。 不少外地人吃饭、打尖住宿,直到人满为患,苏南枝灵机一动,又大兴修建客栈、镖局、日常店铺,县城百姓有了收入,也解决了不少商队的吃穿住行。 上次发现的金矿,苏南枝带着温言斐、春盛核算后,足足有五万两黄金! 她毫不吝啬地将大半黄金投入县城治理。 死水县,被她治理成了活县。 一时间,苏南枝成了死水县所有百姓的信仰。 她走在大街上视察情况时,嬉戏打闹的三俩孩童啃着鸡腿,妇女们在廊下纺织刺绣有说有笑,路边不再有饿殍,人人都吃饱饭,县城充满了秩序。 何老头领着开山村的老幼妇孺,大家手拿花环笑着戴在苏南枝头上。 苏南枝一袭水袖淡蓝长裙,淡施胭脂便美的不可方物,街上的百姓纷纷朝她笑着磕头:“参见县主,县主万福金安!” “都免礼,起身吧。日后见我不必跪拜。”苏南枝拿出丝绢,替满连是鸡腿油的小孩擦嘴。 “县主!来我这儿吃碗馄饨吧!”自从小湛假死后,何老头便在街边支起了馄饨摊。 白发苍苍的他撸起袖子,拿帕子擦净手,麻利地洗锅下馄饨,黝黑、满是皱纹的脸上漾开慈祥的笑:“灿夏就爱吃我这口馄饨呢!县主您也尝尝!” “好啊。” 苏南枝坐在长板凳上,给温言斐、春盛、邹虎拿了双筷子。 “水灾后,得预防瘟疫,这方面办妥了吧?”苏南枝接过热气腾腾的馄饨,咬一口,爆汁鲜香的大葱瘦肉入喉,她眼前发亮。 春盛点头:“都办妥了,姑娘放心。” 苏南枝叹道:“何老爷爷,你都快八十了,歇歇吧,开馄饨摊起早贪黑的,太累了。没事就来县衙门吃饭,我们县衙门给你养老送终。” 何老头满头白发,老是老了,但手脚活儿利索,将食客吃过的桌子擦到没有半点油污,笑道:“三个儿子儿媳、四个孙子走了,老婆子也走了,连小湛也去地下探路了。我啊,活到老干到老,闲不下来,总得找点事儿来干才行。” “要不然啊,一停下来,总会想他们。” 何老头被柴火烟熏的眼圈发红,弯腰用火钳拨弄余火,灰烬随风扑出来,呛的他飙泪。 苏南枝轻声叹息,从袖口拿出两锭银元宝,放在桌上。 小湛是假死,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所以,她没告诉何老头真相。 几人吃完馄饨一路回县衙门,已临近傍晚。 苏南枝坐在县衙门的门槛上,单手托脸,看着落日余晖,吹着徐徐晚风。 温言斐一袭天青阑衫,长身玉立,目光清越如明溪:“姐姐,之前在神像内抓的四个黄衣人,还没来得及审讯。” “明日午时审讯。”绯红晚霞映在她如琥珀般的瞳孔上,苏南枝若有所思,“神教山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会有人请京城工匠来修筑空心神像?” 她说着说着便犯了困,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太阳穴,站起时一阵眩晕。 温言斐连忙扶住她:“连着几个月,县主为治理死水县太累太辛苦了。县主要早点休息。” 苏南枝也觉得自己是累着了,樱唇略勾,疲惫地笑笑:“言斐也早点……休息……” “血!血——” 在她话说到一半时,殷红的鲜血涓涓流下,樱唇被血染得刺红夺目! 苏南枝虚弱扶住门框,瞳孔有些涣散:“我、我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为她的手中刀 “县、县主!”温言斐慌了神,将不堪一折的人拦腰抱起,脚下一跌,险些吓得没了力。 苏南枝瞳孔涣散,美眸虚弱地觑成一条细缝,望着那一抹残余的余晖,目光一寸寸冷如冰。 如果不出所料,她应是中毒了。 在周遭人慌乱担忧中,昏迷不醒的苏南枝被送进内室。 县衙门的医师急急忙忙来诊治,把脉、看瞳孔、扎针,忽然脸色猛地大变,掩住口鼻大吼:“全、全部都退出去!这这不是中毒,是灾后瘟疫!” “是疫病!会一传十、十传百的疫病啊!”医师连跌带爬,拽着所有人出屋。 屋内,丝丝缕缕的香薰散开。 雕花填漆床上的清瘦女子,脸色迅速泛青变白,那小巧美丽的唇惨白如纸,染着殷红鲜血。 苏南枝昏迷不清醒,无神智可言。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春盛急的满头大汗,几次要冲进去都被灿夏拦住了,“洛神医随王爷去青州了,没个一天半夜赶不回来的。” 春盛哇地一声,哭出声:“大夫,我家姑娘是得了什么疫病?” “大灾后必有大疫。十日前水灾过境,县主多次奔波其中,极有可能是在还没清扫街道时染上的瘟疫。”医师戴上草药浸泡过的面罩,再三叮嘱,“这瘟疫过分凶猛,你们千万别进去!” 随即进门救治苏南枝。 众多百姓闻讯前来,关心县主,全被邹虎撵走了。 何老头从狗洞里偷溜进来,和灿夏等人站在一起,焦急地等着。 几个医师焦头烂额地配药、调药,忙到半夜。 苏南枝脸颊、脖子、手背长满了红疹水泡,脸色如死人一样灰白,了无生气,嘴角的鲜血逐渐变黑。 直到医师也长了一颗红疹时,他吓到跌倒在地,避开众人急哭了道:“没救了!我也被传染了,你们离我远点!我们几人医学浅薄,县主怕是……” 温言斐俊脸骤然一沉,杀气自清秀的眉眼蔓开:“什么叫怕是?” “怕是,回天乏术!” “下午还和我好端端的吃馄饨,晚上便告诉我染疫,人不行了?滚!庸医!” 众人脸色煞白,焦心烧肝地守在门前。 何老头却扶着门框,身子止不住地发抖,脸上难掩震惊,脑海里轰然回忆起前那场瘟疫,哆哆嗦嗦道:“四年前,我三个儿子儿媳和孙子们,便是染了这种瘟疫死的。一模一样的症状。” 屋内,床榻上虚弱到吐息困难的苏南枝,终于沉重睁眼:“你确认,你儿子儿媳孙子,症状和我一样?” “我亲自照顾他们,守着他们,直到他们死在我眼前。他们就是脸色青白、起红疹水泡、吐黑血,没两天就死了……”何老头轰然跪地,倔强的脊背断裂崩塌,掩面痛哭。 “那就好。”苏南枝却笑了。 众人急的五内俱焚。 “枝枝,你这笑是怎么回事啊?”萧子珊拿丝绢擦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如果是与他们一样的症状,那我便不是瘟疫,而是中了一种与瘟疫症状极其相似的毒。” 苏南枝疲惫阖眸:“初次见面,何老爷爷说那是场小规模的瘟疫急病,十三个人染病死后,瘟疫被太阳晒死后自行消失。但瘟疫怎么可能自行消失?” “我便起疑,委托洛神医开棺验尸,果不其然,十三人是中了奇毒。” 是被黑金面具灭口下的奇毒。 所以…… 黑金面具人又在何时给自己下了毒? 除了半月前,他曾暗杀过小湛之外,他又什么时候潜伏在了自己身边?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黑金面具背后的那位皇室主谋,要杀自己灭口了,阻止自己继续调查亡母死因。 心机真恶毒啊。让她中瘟疫之症的毒,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灾后染疫的自然死亡! 苏南枝五脏六腑如万虫叮咬般疼,虚弱抬手擦去唇角黑色血丝。 自她说中毒后,春盛和温言斐、萧子珊便率先推门而入,守在了床边。 萧子珊握住苏南枝没有一丝力的手,更咽道:“枝枝,我这就返程去给你请御医!” “此去京城少说四天,等你请来御医,只怕我尸体都凉透了。”苏南枝隐忍着剧烈痛苦,仰头凝视屋顶。 “那该怎么办?” 苏南枝疲惫虚弱地摇摇头:“不知道……容我想想……” 此时。 门外的何老头也轰然倒地!呈现出中毒症状,身上长了红疹水泡! 众人连忙扶起他! 苏南枝蹙眉:“何老爷爷,你今日做了什么和我有联系的事情?” 何老头嘴角溢出黑血,羞愧难当地涨红脸,艰难咬牙道:“县主的馄饨吃了一半没吃完,我想着可惜,就吃完了您剩在碗里的十个馄饨。” “馄饨一锅煮的,灿夏春盛言斐吃了没事……”苏南枝眸光微冷,“那毒是下在了馄饨碗上。故而何老爷爷与我同食一碗,才会同样中毒。” 何老头气的睚眦欲裂,捶胸顿足痛哭,恨恨道:“好狠的心呐。究竟是什么人要毒害我全家老小……好狠啊,我好恨!” 苏南枝突然莫名其妙地喊了声:“春盛。” 春盛颔首,将哭嚎的何老头带了出去。 屋内,苏南枝嘴角淌出一丝鲜血:“素素,将你家主子带出去,我病气重,别过到了她身上。” 萧子珊抹着眼泪,被素素拉出了门。 只剩下守在床边的温言斐,和她。 残烛摇曳的屋中,不见一丝月光,仲夏的闷热将人裹得喘不过一丝气。 女子冷静缓慢的声音,比空谷风铃还灵动:“不问我为什么只留你一人在屋里吗?” “不问。” “为什么不问?” “凭着那碗长寿面,县主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苏南枝嘴角划开一抹轻笑,按着缠腰的沧月剑,美|唇在烛火残影下一字一句低声启合:“我要你,帮我杀人。” “好。” 温言斐墨瞳如漆黑无垠的暗夜,霎时灌满强大杀气,同样也将手放在腰上,躲在了床后。 窗外。 月光莹澈如水的庭院中,树影随风而动。 风拂过,残叶落地! 数名黑金面具,从天而降! 为首的黑金面具人,约莫四十岁,脖子后有朵曼陀罗刺青! 苏南枝看的异常清楚,他与当年杀亡母幼弟之人,身形重合! 他,来了…… 手刃亡母幼弟的凶手,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温言斐真实身份 黑金面具首领亲自看着气若游丝、口吐黑血的苏南枝,残忍冷笑:“苏南枝中毒了。千烬,放把火将县衙门烧的干干净净,对外宣称,县主染疫后身陷火场,尸首面目全非。” 被唤作千烬的黑衣人,头戴斗笠,阴白若雪的俊脸轻笑:“全听干爹的。” 他点燃火把,步步逼近床榻。 苏南枝认出来了,这个千烬是上次追杀她的年轻太监! 她喉咙发紧,在火把点燃被褥前,骤然起身,对准首领放出袖箭—— “咻!”地声! 首领躲避不及,捂住受伤的胳膊,震惊后阴恻恻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竟然没中毒?” 苏南枝飞身下床,与温言斐背对背站立:“中毒了。但我服了解药。” 上次洛云崖开棺验尸后,便给了她备用解药。 没曾想,这次黑金面具人给她下毒,恰好派上了用场! 首领戴着面目狰狞的鬼藤面具,歪了歪咔嚓作响的脖子,猖狂寒笑:“四年前杀了你娘和你弟,漏了一个你。” “咱家今儿就杀了你!送你去地下团聚!” “苏南枝,该死!”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全、都、该、死!” “哈哈哈……” 首领阴森如厉鬼的低笑,令人头皮发麻。 苏南枝咬紧后槽牙,刷地亮剑,攥紧剑柄直指仇人额心,宣战:“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们同归于尽!” “我早就算到你们会卷土重来,杀我灭口。我早就在住处附近部署了重重机关!” 首领笑意略僵。 只见苏南枝轻拉床帏,四周窗户刷地一声合上,屋顶现出空格,无色无味的迷烟霎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苏南枝给温言斐和自己服下解药,趁着数十个黑金面具人头晕目眩的空档,杀了过去! 温言斐剑法高超,挑、刺、劈、反杀、自保都游刃有余。 窗壁上倒映着寒光剑影! 首领以刀刃割破掌心,找回理智后,阴恻恻的眸子如毒蛇般狠辣,眼冒绿光下令:“杀了苏南枝!!!” 数人围住二人! 苏南枝武功始终不敌训练多年的大内高手,绕到床后轻踩木板,接着,屋中隐藏的无数淬毒利箭齐齐朝黑金面具等人射去! 倒了好几个黑金面具人。 首领杀温言斐,千烬杀苏南枝。 苏南枝硬生生接住千烬一击,沧月剑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嘴角溢出丝鲜血! 她单膝跪地,几乎咬碎牙齿那般,按下袖箭—— “县主磕个头,留你一条全尸。”千烬桀骜不驯地嗤笑,居高临下般睥睨着苏南枝,“这般如花似玉的脸,毁了多可惜啊……” 温言斐冲来救她,分神之际,后背被首领砍了一刀! 伤口霍地飙血! 他将苏南枝拽到身后,擦去唇角青血:“枝枝,躲在我身后。” 局势逐渐落于下风。 苏南枝吹了个口哨,闻讯赶来的邹虎破窗而入!三千护城军将黑金面具人团团围住! 她唇角淌血地攥住长剑,后退。 “咱家要杀的人,从来没失过手!”首领目光阴鸷,骤然变脸严阵以待,隐有怒意地冲杀过去。 不出小刻,邹虎浑身是伤地晕了过去。 温言斐一动用内力便会毒发,体内汹涌澎拜的毒素如千千万万只白蚁、蛇虫叮咬!病白修长的脖子现出数条青黑细纹,妖冶、诡秘、昳丽。 苏南枝撑不住,倒在了床边的血泊中。 温言斐急的大喊:“枝枝!” 首领冷笑着踏过鲜血,刀尖在地板上拖出深刻的划痕,嗳了声:“咱家也算做了件好事,送你去见你娘、你弟团聚。” 他举刀砍向浑身是血的苏南枝—— 温言斐俯冲过去,将苏南枝紧抱在怀,想要替她挡下一刀。苏南枝蓦然睁眼急忙推开了他,重重击打床桓—— 一根十尺长、手腕粗的淬毒利箭,自屋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去! 首领睚眦欲裂,却已经躲闪不及。 他、怎么能,死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 不过瞬息,铁箭就贯穿首领的头顶!自上而下,刺进脑颅、头骨,劈开了头部,刺进脖子、胸膛,将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首领尸体轰然倒地!满屋皆是血! 他饶是死,也没想到过苏南枝方才是假意重伤诈死,并在屋中精心布置了多重的机关,留了那么多后手! 千烬惊愣了一息,想着那位下的死命令,猩红的眼死死盯着苏南枝。他猜不准,苏南枝是否还有后手,连干爹都死了。 苏南枝眸如冰剑,不畏不惧地与之对视,无边杀意、威严散开。 血腥味极重的屋中,火药一触即发。 就在千烬要杀过去时,温言斐趔趔趄趄靠在床桓上,从袖中拿出一个陶笛,气息不稳的吹奏着,曲音怪异急促,而周边树影晃动的更厉害了! 他牙间皆是青黑的血,低声咆哮道:“碧落阁的人,全出来!” “碧落阁……”千烬如临大敌,忌惮地后退半步,“温言斐!你不是退出碧落阁了吗?” 少年苍白嘴角染血,抬袖肆意擦去,如杀人不眨眼的阎罗温声寒笑:“杀了他,本阁主赏三万白银!” “杀我,你是在与皇室为敌!” “你以为本阁主,怕吗?” “你——”千烬低声吼道,“撤!” 数十个黑金面具人跳窗而逃,消失在树影中,而暗夜里现出百个身穿黑袍斗篷的杀手,追杀了上去! 碧落阁主下令,就算追杀到碧落黄泉,也要不惜一切取其性命。 不死不休! 苏南枝强撑着的娇瘦身躯,这才彻底站不住,跌坐在血泊中,疲惫的俏脸、沾满鲜血的白唇,虚弱地笑言: “我早知道,言斐你不简单。”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幕后真凶浮出水面 第一百二十七章幕后真凶浮出水面 温言斐欲言又止,终究是避而不答,擦去唇角青血,小心翼翼扶起苏南枝,绕开话题:“姐姐什么时候解毒的?” “在我醒来,让春盛带走何老爷爷的时候。” “那为何,医师身上也长了红疹?” 苏南枝病弱轻笑:“此毒与瘟疫过于相似,医师身上本就长了红疹,太过慌忙才会误以为染疫了吧。” 经过方才一战,满屋皆是血腥与狼藉。 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出门。 护城军将被劈成两半的太监尸首,抬在了院中。 萧子珊见危机解除,推开素素就担忧着急地跑来,扑进苏南枝怀中,将她浑身上下都打量个遍:“枝枝!你还好吗?” “还好。”苏南枝忍着疼,苍白的唇划开一抹疲惫的笑。 萧子珊红着眼眶,抚摸苏南枝染血的半边脸颊,更咽道:“分明就是不好!你都受伤了!怎么能叫还好?” 苏南枝抬手抹去萧子珊挂在眼睫的泪珠:“我没事,别担心。” “是他伤的你吧?”萧子珊愤恨转头,朝地上尸体看去时,忽然吓得脸色大变,迅速躲在苏南枝背后! 因其遗容过分惊悚,从头到脖子、胸前、腰都劈成了两半,内脏散落。 但……那张黑金面具,却有些熟悉…… 萧子珊盯着黑金面具图腾,兀自喃喃:“我好像见过他。” 苏南枝惊诧侧目,旋即用沧月剑挑开黑金面具,露出一张五十多岁的太监脸来。 萧子珊杏眸圆瞪、不可思议地捂嘴,险些尖叫出声! 苏南枝冷静地察言观色,语气肯定地试探:“公主见过他,认识他。那他是谁?” “不、我不,我不认识他。”萧子珊矢口否认,转身扶住树枝干呕,“我方才只是,见他死状太惨,被吓到了!我、我真的不认识他!” 萧子珊一点都不适合撒谎。 准确的来说,不适合在苏南枝面前撒谎。 这个太监,萧子珊必定见过,还认识他背后的主使,要不然她不会故作心虚地接二连三否认!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苏南枝温柔抚拍她的后背,叹口气:“素素,把公主带下去好生休息。这确实太吓人了,你须得好好守夜,免得公主做噩梦时找不着人伺候。” 萧子珊自从见了面具下的脸,便仿佛七魂丢了三魄,麻木呆滞地走回内室。 苏南枝看着子珊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深深叹息,转身命令护城军清扫打斗痕迹时——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县衙门前,一匹马急停后四蹄高扬! 浑身是血的楚氏管家从马匹上摔地,他小腿中了一箭,指缝皆是触目惊心的鲜血,跌跌撞撞闯进门,跪倒在苏南枝脚边: “楚家突起大火,家主生死未卜……” “有杀手要灭楚家满门,求表小姐救、救家主……” 话刚说完,管家强撑着的那口气断了,死不瞑目倒在苏南枝脚边。 楚家、大火、杀手、灭门! 四词八字,犹如利刃刺破苏南枝耳朵! 方才与黑金面具人厮杀对敌时,她没哭、没怕、没畏惧! 可现在,事关姨母,她,险些急哭了。 那是待她如亲女儿的姨母啊…… 苏南枝翻身上马,紧握缰绳俯冲,拼了命赶去楚家! 脑海里闪过与姨母相处的诸多画面。 姨母给她炖的莲藕排骨汤,给她绣的蚕丝雪裙,给她送草药粮食…… 不要。 姨母千万不要出事! 当苏南枝疾驰到嵩阳城时,便看到了楚家方向的漫天大火。 火焰熊熊燃烧,直冲天际,照亮了嵩阳城半边天,苏南枝心便凉了半截。 她翻身下马时,双腿不受控制地朝前一跌,被身后的温言斐急忙扶住! 楚府牌匾早被烧的面目全非! 所见皆是大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根本没法冲进去救人! 苏南枝抢过街坊邻居的水桶,哗地一声从头淋湿全身,抬脚就要冲进去时,温言斐死死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拉。 “姐姐,没法救了,不要去!” “真的没法救了!进去就是送死啊……” 苏南枝低声啜泣,强忍泪意,看着漫天大火心痛如绞:“姨、姨母还在里面啊!” 她已经没有娘亲了,不想再失去姨母。 温言斐将她圈入怀中,双臂死死禁锢住她,按住她几乎发疯一样挣扎的双手,温言软语、耐心至极的哄着,近乎于祈求:“姐姐,听话。满地都是大火,连府门都烧成了灰烬,你进去又能做什么?” 苏南枝悲痛地呜咽一声,彻底哭了出来,浑身发着抖,指尖死死绞住温言斐的衣衫,整个人早已站不住。 她才遭遇刺杀,楚家便突发大火。 凶手,极有可能是黑金面具人。 恨意,如星火燎原,涌遍苏南枝的四肢百骸! 她恨。 好恨啊! 就在此时—— 一个人披着冒烟的湿被,冲出府门,跌倒在地! 湿被散开,露出楚冷曦被烧毁的半张脸。 她躺在湿被里,四肢满是血泡,大片皮肤被烧融后粘连在一起,她双眼不停淌着汩汩眼泪,绝望地看向苏南枝…… 四目相对时,苏南枝彻底发声大哭。 看着烧到面目全非,唯剩半张脸可辨认的姨母,苏南枝心疼的不敢呼吸。 她跪倒在地,将姨母扶在怀中:“姨母,我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医师!你忍一忍疼,会没事的!” “别、别找了……” “活不成了……” 楚冷曦奄奄一息,嘴溢鲜血,颤巍巍地握住苏南枝的手,痛苦地摇头,“宝贝枝枝啊……姨母想同你说几句话……说几句很重要的话……” 苏南枝、春盛将姨母合力扶上马车,灿夏紧急去找医师,温言斐执剑守在马车四周。 马车上。 楚冷曦全身严重烧伤,疼的不停抽搐,一口血更出嘴角,目光宠溺疼爱,满眼含泪地看着苏南枝:“闺女啊,我还想看着你出嫁呢……可惜,不能了……” “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对我下手……” “当年你母亲之死的真相,或许,我早就该告诉你了……” “从前不敢说,只字不提,是怕你被牵连。可我若再不讲,只怕永远都没机会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母亲死亡真相,血海深仇 苏南枝用手捧着姨母吐出来的鲜血,手忙脚乱地替她净面。 姨母像是陷入某种回忆,紧蹙眉头、面露恐惧,像是被人紧掐住了喉咙,开始呼吸不畅,嘴角嗫嚅多次,才终于成功揭开尘封已久的秘密: “三十年前,圣上尚是太子,太子妃仍是智贤皇后,而继后左如月尚未婚嫁,性子与现在截然不同,敢爱敢恨、活的恣意。” “左如月游玩嵩阳对苏正一见倾心,被拒后照样热烈追求。直到智贤皇后死于边疆,众人推举左如月为继任太子妃,左如月暗中找到苏正说她怀有身孕,恰好被我听到。” 她脸色骤然一变,如临大敌般紧张道:“……左如月当上太子妃七个月后,生下当今太子。” 苏南枝脸色猛变,连给姨母净面的手都在不停发抖,几近窒息! 姨母心绪跌宕起伏,情绪激动地接连呕血,不断大喘气:“四年前莹儿回家省亲……神色恍惚、精神不佳,曾梦中呓语此事……回程惨遭杀害,我便知道,是继后派人灭口……” 下刻! 楚冷曦嗫嚅的嘴角僵住,涣散的瞳孔急剧扩睁,拼尽全身余力将苏南枝拽入怀中,弯腰死死抱住闺女的脑袋—— 一支迅猛如雷的利箭,穿破火海射向苏南枝,在她耳畔掠起凌厉冷风时! 楚冷曦惨叫出声,毒箭嵌进姨母后背! 温言斐闯入马车,死死护住二人! 可一切都迟了…… 苏南枝哭着将替她挡剑的姨母,揽入怀中。 楚冷曦眼角不停滚落血泪,已彻底说不出话,万般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枝枝…… 不要报仇…… 要开心幸福地活着…… 她指尖带血,在苏南枝掌中写了个锦字,欲言又止后手垂落在地,死不瞑目,但目光依旧宠溺怜爱,温柔地看向闺女所在方向。 苏南枝双肩颤抖,眼泪扑簌而下,再也克制不住地悲恸大哭! 她读懂了姨母的唇语:不要报仇…… 但她苏南枝,怎么可能不报仇! 娘亲、姨母、幼弟,皆因左如月灭口而死,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苏南枝目光冷如万年冰川,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凝视前方,内心恨意如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脸上便越发沉冷死静的可怕。 无能的仇恨、弱者的愤怒都是无用的,得强大起来,蓄出与其一战的实力,才能杀敌! 她紧紧咬死的牙齿在打颤,如绝望之鸟悲痛呜咽,却不再痛哭出声。 她依旧难过的要死,绝美的面容却逐渐冷戾,现出前所未有的狠决杀伐,纤指紧握成拳,忽而,唇角勾起寒冰般的冷笑。 苏南枝整个人沉冷如死潭,一言不发地为姨母敛尸。 马车外,豆大冷雨砸下来,与楚府火海分庭抗礼。 直至暴雨如瀑,楚府大火终于灭了,苏南枝刚好为姨母敛完尸、装棺安置,抬进楚家郊外的庄园。 漆黑的暗夜,冰冷的寒雨,庄园微弱的灯火不停摇晃。 苏南枝跪在灵堂前的庭院里,任凭疾风骤雨打湿衣襟,始终沉默不语。 春盛坚若磐石,跪在她身后良久,终于掩唇哭出声:“姑娘好歹说句话……你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我害怕……” 温言斐疾步走进门,在靠近苏南枝时,放轻了脚步,也放轻了声音,寻了一柄伞替她挡风遮雨:“等我带人追上去时,黑金面具已销毁所有痕迹后逃了。对不起,是我办事不力。” 苏南枝羽睫微动,夜雨淌过她湿漉漉的眼,淡嗯了声。 温言斐掀袍,骤然跪地,跪在她身侧陪着她。 “你为何要跪?”她终于说话。 “我跪的是,姐姐的姨母。” “其实你不用如此……” “我心甘情愿。” “谢谢你。” “那我也要谢姐姐的那碗长寿面。” “只是一碗面罢了。” 嘈嘈切切的夜雨盖住了少年的欲语还休:“不只是一碗面。” 春盛、温言斐陪苏南枝跪了整晚。 淅淅沥沥的凉雨也下了整夜,天空乌云密布,灰蒙蒙的一片,等到辰时一刻仍不见一丝天光。 天低的快要塌下来,气氛压抑的可怕。 楚家老爷病逝,楚家老夫人死了,两个亲生女儿也惨遭横死,唯剩楚莹生的三个苏家外甥。 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来吊唁,纷纷叹息。 “楚家何其惨,连香火都没个子嗣延续……” “女儿生的外甥,便不算子嗣?不算血脉吗?”跪在雨里的苏南枝,嗓音低哑干涩。 苏南枝跪到发麻的双膝,如百虫撕咬般酸疼。 她撑着地站起身,走向灵堂,看着风中飘摇快熄灭的香烛火焰,苍白到可怕的手指,点燃新的香烛,续上了香火,盯着那明晃晃炽热的烛光,平静道: “女儿同样算延续香火,亦可,撑起一片天。” 众人看向那抹白裙染血的年轻姑娘,不过才二十,湿漉漉的青丝散披在两肩,血裙满是脏污,却也难掩一身风华,那双眸绝美如画,却似容纳着千山万川,沉稳、明睿、大气。 一时间,无人再反驳苏南枝的话,竟有些相信,她可以撑起一片天。 待到雨停时,耀眼的天光终于杀破厚重乌云,洒落广袤无垠的大地。 庄园府门前的小路上,响起阵阵马蹄急停声! 众人朝门口循声望去。 只见身穿金线绣麒麟广袖官袍的萧沉韫,墨发微乱,翻身下马跑进灵堂,看着那抹白裙染血时,将正在上香的女子拉入怀中,紧紧抱着。 他呼吸紊乱又急促,紧紧抱住苏南枝的细腰。 苏南枝愣怔了一瞬,手中点燃的香烛不慎烧着他袖袍,萧沉韫没有管,哪怕陛下亲赐的特制官袍只有这一件,他暂时也不想松手。 “本王听说……” “我没事。” “本王来迟了……” “没关系。” 苏南枝鼻尖皆是萧沉韫身上的雪松清冽香,染了夜雨的怀抱湿湿凉凉的。 在火即将灼烫到他手时,苏南枝才反应过来,急忙推开他,拿水泼灭了火。 冷水泼在身上,萧沉韫才找回理智,看着眼前从容冷静的女子,眼眶微红尚有哭过的痕迹,终究是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将她拦腰抱起,抱进了房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何惧与你共赴深渊 他接过春盛递来的姜汤,一勺勺喂给苏南枝喝。 苏南枝浅浅喝了一口,便推开了汤碗,不悲不喜的水眸平静地看着萧沉韫:“其实,王爷之前就知道,黑金面具是皇后的人吧?” 汤勺不慎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咯噔声,在寂静空旷的屋内十分刺耳。 萧沉韫放下姜汤,沉默不语。 “王爷不和我说幕后主使,是怕得罪皇后。”苏南枝温声淡笑。 “本王不怕得罪她——” “你就是怕得罪她,所以,你不敢告诉我幕后主使,因为你要独善其身。”苏南枝打断他,苍白的唇划开讥讽的弧度,“王爷是个聪明人,既要明哲保身,为何还要来见我?” “本王……”萧沉韫眉头紧锁,“本王听说此事,想来看看你是否平安。” “我很平安。”苏南枝语气平静,“臣女心知王爷日理万机,既如此,就不该浪费时间在臣女身上。春盛,送……送客。” 萧沉韫袖中指尖微蜷,紧蹙眉头半晌后,才道:“本王一夜奔波赶路至此,连早膳都没吃,你不留我吃口午饭吗?” 苏南枝垂下眼睫,扯了扯唇角:“就……不留了吧,庄园饭菜味同嚼蜡,怕是不合您的口味。” “嗯。”萧沉韫攥紧袖袍,提脚就走。 苏南枝抬眼目送。 萧沉韫刚要跨过门槛时,忽然转身,咬紧后槽牙道:“苏南枝,你是怕牵连本王,才赶本王走的吧?” 苏南枝端起碗,一勺勺喝着姜汤,连生姜喝下去也没发觉。 萧沉韫拿走她的姜汤碗,重新坐到床沿:“本王最不怕的,就是被牵连。” 苏南枝不语。 “方圆十里没有吃的,本王奔波整夜,累了,今日就在庄园歇下了。”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这才离开。 春盛恭送出门后,拿出干爽衣裳给苏南枝换上。 给苏南枝梳洗打扮时,忍不住叹气:“姑娘这是何必呢?王爷奔波整夜,披风戴雨而来,那么关心你……” “昨夜在马车内的话,你也听见了。”苏南枝疲惫地阖眸。 春盛给她挽发髻的手急促一抖,当即双膝跪地磕头:“姑娘放心,春盛死也不会朝外泄露此事!若姑娘不信,我现在便将秘密带进棺材里——” “若我不信你,当时又怎会让你听见?”苏南枝心酸地将人扶起来。 春盛亦是红了眼。 “春盛,我只想问你一句,怕吗?” “不怕。” “仇敌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前路艰难险阻,跟着我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当初姑娘救我于深渊绝境,如今,再陪姑娘走一遭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春盛哭着哭着就笑了,“当初姑娘答应过春盛,让我永远跟着您。这辈子您是不能赶我走了,下辈子再赶我走吧。” “谁说要赶你走了?”苏南枝将春盛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我才舍不得,赶你走。” 她抬头看屋顶时,水眸滑下一行泪。 春盛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她心想,她可不能拖姑娘后腿啊,她也要变强大。她也想终有一天,能强大到护住自家姑娘。 “姑娘,再休息会儿吧,外头有温师爷和灿夏、何老爷爷照看着。” 苏南枝起身推开屋门时,日光晃得险些睁不开眼:“姨母丧事,我须得亲自操持。” 待她走到灵堂时,温言斐已将一切处置妥帖了,来往宾客也散了不少。 几人连续忙了三天,这才楚冷曦风风光光下葬。 下葬的那天,和风细雨。 夏末阳光温和灿烂,苏南枝跪在墓前,亲自提笔写墓志铭,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缓慢认真。 金黄明媚的阳光落在脸上,她面无表情地收笔时,旋即重重磕了三个头。 额头磕在墓碑前,两行清泪滚落,待抬头站起身时,苏南枝面冷如冰,只字不发地转身坐进马车。 她正襟危坐着,不悲不喜宛如木雕。 萧沉韫发现她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苏南枝,难过至极的时候,会哭,焦虑不安的时候,眼眶会红。 可如今的她不悲不喜,将所有真实情绪藏于心底,更像掌权者的喜怒不显于形,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理智清醒。 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如果可以,萧沉韫想让她做回四年前无忧无虑的苏家嫡女。 一声轻叹,从他唇边溢出。 苏南枝兀自斟了杯凉茶,指腹摩挲着杯沿,想起姨母临死前在她掌中写的锦字。 锦,是什么意思呢? 姨母是想表达什么…… “锦,锦绣坊。”苏南枝浅酌了口凉茶,思忖道:“灿夏,去锦绣坊。” “好嘞。”灿夏掉转马车。 因姨母之死,锦绣坊停工七天,纺织女们自发身穿孝衣、头戴白花,朝苏南枝颔首行礼。 锦绣坊掌柜赵芸,将一匣子钥匙恭敬地呈给苏南枝:“家主生前与民妇交代,县主是楚家家业和锦绣坊的继承人。” 苏南枝打量她:“有劳芸姨了,姨母曾与我提过你。” 赵芸颔首轻笑,十分规矩恭顺地将她请进内室:“我知县主为何而来,请您稍等。” 在萧沉韫、温言斐、春盛等人也要走进去时,赵芸笑着微微弯腰:“抱歉了,请诸位在门口等候。” 内室是姨母在锦绣坊休憩的地方,装潢雅致,茶水桌、刺绣架子应有尽有,与门正对面的墙上挂了山水画。 赵芸轻敲画中间三下,背后的墙面缓缓移动,现出一人通行的小道,她礼貌地伸手做‘请’的姿势:“县主,请——” 苏南枝走进墙后的密室,内里陈列了无数精致绣品,都被蚕丝布遮住防尘。 “锦绣坊不值钱,这些才是家主留给县主的宝藏。”赵芸笑容大方得体,动作优雅利落地撤走那些防尘布。 只见一幅幅栩栩如生、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双面三异绣,漂亮至极。 每一幅都堪比皇宫顶级绣品! “这些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宝,家主三年才绣成一幅,共十幅,一幅价值万两。”赵芸将陈列在正中央的那副刺绣展开,长三尺、宽两尺,“家主说,这幅刺绣至关重要,请县主好好欣赏。” “好好欣赏?” 赵芸但笑不语,将一幅信呈过去:“家主深意,我也不懂。” 苏南枝接过姨母留下的信,看着那副刺绣。 这是一幅夜宴图,上头绣着几十个举杯对月饮的读书人,其中有一人执笔作画,面容比苏正年轻二三十岁,啊不对—— 此人正是年轻时的爹爹! 而他身后方,站着一端酒的丫鬟,嘴角噙笑,目光温顺大胆地偷看苏正,袖中似藏有药瓶。 这美貌娇俏的丫鬟,不是别人,也正是年轻时的左如月、当今继后! 第一百三十章 赐婚 苏南枝识破其中玄妙后,指尖一抖,不动声色地快速卷好绣品,云淡风轻笑道:“芸姨费心了。” “家住交代,便是我的职责所在,县主客气了。”赵芸脸施淡妆,唇边永远牵着从容恬淡的笑。 “芸姨接下来有何打算?” 赵芸忽而敛袖跪地,脸色严肃凝重,低头垂眸:“我想……替家主报仇。” “若姨母泉下有知你这片忠心,必定感动。”苏南枝目光如炬,凝睇跪地之人,“但姨母是意外葬身火海,又何来报仇一说?” 赵芸诧异抬头:“分明是被人蓄意谋杀——” “你亲眼所见?还是你已有证据?若两者皆无,便不能胡乱揣测。芸姨是聪明人,该懂明哲保身。” 苏南枝敬重地扶起她,轻拍她的手背,低声许诺,“哪怕我脚踏荆棘、浑身是血,也会给姨母一个公道,芸姨放心。” 赵芸眼眶发热,重重地嗯了声。 “你是姨母生前最信任的人,锦绣坊和楚家家业还需要你多费心打点。” 苏南枝走出密室,随手查了查账簿,发现赵芸做事认真细致,确实是可用之人之后,才放下了心,提笔写了个地址,“若我回京城,你可飞鸽传书到这几个地方寻我。” “好。”赵芸恭敬颔首。 苏南枝命春盛将密室中的所有绣品都装入锦盒,放上马车运回县衙门。 御赐的县主府历经四个月,终于修筑完成。 回城时,无数百姓簇拥着苏南枝的马车停在县主府门口。 刺眼夺目的正红绸缎盖住牌匾,府门口奢华威严,雕梁画栋,左右各六尊镇宅石狮,白墙黑瓦干净明亮,内里共三个偏院、一个主院,设有花园、正厅、长廊、亭台楼阁。 只有半个苏府大,但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陛下御赐县主府这份荣耀,常人难及。 “姑娘掀牌匾吧!”春盛在太阳底下晒得脸红扑扑的,兴高采烈地将红袍递过去。 苏南枝素手轻拽红袍,红绸倏然落地! 显出鎏金阔绰的‘县主府’三个大字! 众人好一阵喝彩! 旋即,鞭炮声如浪潮般炸开,不绝于耳,满地皆是红纸。 灿夏拉着春盛就跑了进去。 温言斐笑意盈盈地跟在苏南枝身边。 苏南枝分别拨了两处偏院给温言斐邹虎、春盛灿夏。 一个脸上有疤的陌生小男孩,在四下无人时,被春盛从侧门带进县主府。 小男孩手捧书卷念念有词,在看到苏南枝那刻,便撒开脚扑过去,欣喜高喊:“南枝姐姐!这个月我看了十本书!” “这么厉害啊?”苏南枝牵着他走进主院。 邹虎亲自值守四周,又有护城军重兵把守,苏南枝这才沾了特殊药粉,涂在小男孩脸颊边缘,叹气问道:“小湛,怨我吗?” 人皮|面具被剥落,现出真实面貌,竟是假死易容后的小湛,脸颊因长期易容,苍白而毫无血色,唇白如纸。 他懂事地连连摇头:“小湛不怨姐姐!若不易容,仇人还会杀我灭口,我都明白。而且我现在有书读、有饭吃,还能跟着言斐哥哥学武功,我很感激姐姐。” 苏南枝将小湛抱在腿上坐着,一边抽查他功课,一边陪他看书。 等到黄昏时刻,小湛的脑袋瓜搭在胳膊弯里打呼噜,她才将小湛放在床上掖好被子,才踮起脚尖走出主院。 县主府建在高处,府内修筑的楼阁,恰好能俯瞰大半个死水县。 苏南枝从地窖里寻了坛花酒,走上楼阁顶层,在清冷银辉月光中,坐在石桌前浅酌,眺望灯火如龙的县城大小道路。 修无数大小山路、修河渠连通水运、筑堤坝防洪灾,因其连通三洲多城的地理位置,又有苏家、魏家数千支商队带头贸易,死水县渐渐重生。 发现金矿后,苏南枝大兴开设客栈、镖局、街道店铺,促进无数过路之人花钱,让县城银票流通,也给了百姓谋生之道。 短短半年,死水县变化震惊整个大庆。 苏南枝的政绩,被官员们口口相传,启奏到乾清宫。 宫殿内龙涎香袅袅如烟,一丝一缕缠绕攀升的熏香里,响起欢愉低吟。 待龙床停止晃动后,继后左如月赤足踩地,优雅从容地穿好里衣,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却像二十那般曼妙匀称,雪肤上绽放朵朵红梅般的吻痕。 萧睦掀开龙凤被褥,心情极好地撩开珠帘,去了书房继续翻看奏折。 左如月接过宫女端来的鹿茸汤,喜笑颜颜地放在萧睦身侧,温柔地轻声缓言:“太子醉心朝政,一直无暇顾及婚姻大事,陛下您看……太子妃是否该拟写人选了……” 萧睦看折子入了神,自言自语道:“苏南枝……” 摇曳的烛光下,左如月当即脸色骤变,旋即很好地掩饰下去:“苏家嫡女与九王青梅竹马,若拟作太子妃人选,怕是夺人所爱了。” “谁说将苏南枝拟做太子妃了?”萧睦将奏折递过去,目光难掩赞赏,“若此女是个男子,只怕大庆又得出个名臣。可惜、可叹。让她当个县主倒是屈才了。” 左如月温顺乖巧地笑笑,没说话。 “九王?皇后敢让苏家嫡女嫁给九王吗?”萧睦合上折子:“年前九王才闹出与苏南枝表妹的丑闻,苏正那脾气,死也不可能将独女嫁给九王。” 左如月应了声是,恭顺地给萧睦揉肩捶腿:“苏正公正不阿、勤政爱民,是陛下最信任的良臣。可臣妾听说,摄政王南巡半年,与苏家嫡女走的很近,摄政王早到了娶妻年纪,南枝亦是待在闺中,二人若……” 后面的话没说完,左如月便掩唇偷笑:“也算郎才女貌。” 萧睦记得,暗线来报,微服私访的萧沉韫是因苏南枝才暴露的摄政王身份…… 苏正身为兵部尚书,执掌十万大兵,且不论苏家满门荣耀,若与本就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喜结连理,强强联姻,怕是会撼动大庆根基……呵! 萧睦慢条斯理地将奏折撕碎成渣:“南枝县主如此功绩,那朕便赏她一桩美满姻缘。” 左如月勾唇,点头笑道:“陛下想将南枝县主嫁给谁?”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不是喜欢他? “还在斟酌。”萧睦疲惫地掐了掐眉心。 左如月识相点头,不再追问,端起鹿茸汤一勺勺喂他。 依陛下之意,苏南枝嫁谁都可以,总之不可能嫁给摄政王。 如此,她便满意了。 乾清宫外的月光洒落一地银白,此时,苏南枝亦在月影下喝到微醺。 她在思索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杀亡母的之人,正是黑金面具主使皇后。 但,若真如姨母临死所说,皇后成为太子妃前曾爱慕父亲,怀有身孕进宫。 如此一来—— 皇后婚前失贞,并非处子之身,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 当今太子……便是假太子! 难怪黑金面具首领杀娘亲要说,‘事关江山社稷,不得不死。’ 两件皆是皇室丑闻,足以举国震惊的大事。 但凡泄露,无数人将受牵连,京城必定腥风血雨,被诛九族的皇后母族、太子必定反扑,届时,朝廷动荡大庆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可—— 苏南枝还是不信,太子会和父亲扯上关系。 父亲高洁自好,绝不会做出与未婚女子厮混之事。 姨母死前只说,皇后怀有身孕进宫,却未说,假太子生父是苏正。 所以,这一切还得查。 苏南枝喝完小坛花酒时,沉沉地长叹口气,从楼梯处走来的温言斐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县主。” “嗯。”苏南枝拂落裙摆上的合欢花。 温言斐斟了杯酒浅尝辄止:“很少看到县主喝酒。” “想喝便喝了。”苏南枝轻笑了下,“你这么晚找我,不会只为了赏月吧?” 仲夏的风凉爽宜人,温言斐沉吟了下,嗓音如这风声般清越细微:“县主……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真实身份吗?” “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在乎你的过去。贩夫走卒、囚犯杀手也好,权贵名门也罢,你仅仅只是我认识的那个温言斐。”苏南枝纤白漂亮的素手慢摇酒盏,温茶淡笑,静静看他。 少年在她温润如水、比月色还美的眸光中,一点点垂下眼睫,覆住满眶酸涩。 是了,这就是给他煮长寿面的苏南枝。 与天下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苏南枝。 美人在骨不在皮,他头次遇见如此完美无双的女子。 温言斐薄唇划开一丝仓促的笑,笑里六分心酸、四分慌乱。 他不敢看眼前熠熠生辉的女子,只好端酒赏月,暗哑低声道:“我曾杀过人。” “嗯。”苏南枝雪白如玉的指腹,摩挲着杯沿,安静地听他讲。 “我杀过很多人。” “他们的至亲挚友一次次跪倒在脚边,求我开恩,但我还是杀了他们。” “我不像人,更像一把刀、一柄剑,只是个杀人武器。我满手是血,脚下白骨累累,十八年里冷血、麻木、残忍,从未真正活过。老阁主曾说,我存在于世间的意义,便是屠戮。” 少年面颊苍白到几乎透明,眼梢染上薄红,慌乱不安地抬起头,近乎偏执的看向苏南枝,嘶哑嗓音颓唐自嘲:“姐姐那么干净,而我卑劣至此,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所以,言斐便是碧落阁,只接恶人单的那位副阁主?”苏南枝虽在问,却口吻肯定。 “是……是我……” 温言斐冷汗涔涔地后退一步,眼眶猩红的可怕,目光破碎不堪:“你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了吗?” “言斐……” 苏南枝叹着气轻声唤他,一步步靠近,而温言斐不断后退,她便伸手拉住了他。 温言斐眼中闪过无措,怔怔看着抓住他手腕的玉手。 苏南枝抬袖,轻轻替他擦去额前冷汗,同他温柔地说:“以后,你只为自己而活。” “一个满身杀戮的杀手,来死水县济世救民,是不是很可笑啊?” “不可笑。”苏南枝替他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勾到耳后,天籁之音轻若落雪,且坚定认真,“从前的路你不能选,往后的路,你可以自己走。” 温言斐忘了呼吸,怔了小刻后,与那双美眸认真对视;“那我便,做姐姐的手中刀。” “都说了要为自己而活。” “姐姐说,往后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但我想走的,正是这条路。” “问题是,我可请不动大名鼎鼎的副阁主啊。我哪里有这么多银票付你月俸——” “分文不取也义不容辞。我很好养活的,我可以少吃一点。” “为什么选择跟着我?”苏南枝被小两岁的少年逗笑了,坐回石凳,吹着清风看明月、看涓涓不息的江河交汇、看县城星火灿烂。 而少年却在认真看她:“因为是你啊……” 可惜清风拂动碧林绿树,沙沙沙又哗哗哗,盖住了那句话:‘因为是你,只因为是你。’ 温言斐指尖把玩着白玉瓶:“碧落阁的杀手都会服用毒药,需要定期解毒。我脱离碧落阁时,受了两百铁鞭,每次毒发周身血脉都会变黑,体内如万虫撕咬,每动一次武,便会加倍痛苦,导致身体败了不少。” “我认识个神医,下次请他帮你诊治。” 苏南枝笑语晏晏地同他说话,抬眸时,忽然看见楼阁拐角处不知站了多久的萧沉韫,一双晦暗如夜的墨瞳正凝视着她。 她怔了下。 身穿黑袍的萧沉韫,玉冠束墨发,转身隐于灯火幽暗的树影里,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王爷?” 苏南枝酒盏未放,便追了上去,下楼时险些踩空了台阶。 温言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路黑,姐姐看不清也正常,我扶着你。” 箭步流星离去的萧沉韫,终究是顿了下脚,站在蝉鸣四起的花园小径里,面上情绪不明。 苏南枝拨开树枝一路提裙跟上去。 温言斐留在楼台里,喝着花酒看向萧沉韫背影,勾起薄唇,尚余薄红的眼梢缓缓上挑,显出漫不经心的懒散与挑衅。 待苏南枝气喘吁吁站停时,萧沉韫只问了一句:“方才下楼,摔倒了?” “没有。言斐扶着我下楼了。” 背对苏南枝的萧沉韫喜怒不显于形,如琢如磨般重复道:“言、斐……喊的倒是亲密。当初赶本王走,是怕他误会你我之间的关系?” 苏南枝不知其深意,刚要蹙眉说话。 萧沉韫霍然转身,夺过她手中的酒樽,顺着杯沿的唇脂红印一饮而尽,嘴中尽是清冽的花酒香。 他站在月下,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是不是、喜欢他?”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亲一口,只亲一口 “你说我喜欢谁?”苏南枝有些没听清。 “温、言、斐。” “……”苏南枝险些笑出声,“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楚姨说你喜欢年纪小的。” “言斐与我幼弟性情相似,我只把他当做朋友或弟弟。”苏南枝摇头笑叹,“王爷操持国家大事,怎么有闲心问我私事?” 萧沉韫咳了声,眼中极快地闪过丝窃喜,勾唇道:“只当做弟弟啊?” “不然呢?” “那就好。”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颦起剑眉,“当选碧落阁阁主得看杀人数量,他年仅十八便成为副阁主,必定杀人如麻,可见其心狠手辣。亡命天涯的杀手头子,不适合你。” “那什么样的人适合我?”苏南枝与他并肩而行,在花园小径里散步。 萧沉韫沉思了下:“有责任心、温顺良善的,最好有功名在身,保你一生安乐。无吃喝嫖赌陋习、最好不纳妾的,你才会幸福。” “……王爷说的这种好男人,世间没有。” “若你想找,也可以帮你找到。”萧沉韫勾唇,“本王答应过苏家,帮你做媒。本王在世一天,你夫君便不敢纳妾、不敢胡来。” 苏南枝笑意浅了几分,心里荡出一圈圈涟漪:“王爷这是拿我当小弟护着吗?就好像有大哥在,没人敢动小弟。” “你想当本王小弟?这可是混淆皇室的大罪。”萧沉韫开玩笑逗她。 苏南枝嫣然一笑,笑意直达眼底:“王爷既不把我当小弟,又不把我当部下,那您把我当什么了?朋友吗?” 不经意的问话,却让萧沉韫沉默了一息。 在他还没说话时,苏南枝又问:“若王爷娶妻,会有责任心,不离不弃照顾妻子一辈子吗?” “自然。” “王爷有吃喝嫖赌的陋习吗?” “不喜吃喝嫖赌。” “那王爷热衷纳妾吗?” “女人事情多,三妻四妾纯属自找麻烦。”萧沉韫道,“本王长在后宫,见惯了后宅那些尔虞我诈。要么终生不娶,要么只娶一个。” 灯火摇曳不明的长廊下,苏南枝雪颊泛起绯红。 那个画中人栀栀,真是好福气啊,能得萧沉韫如此厚爱。 前世摄政王终身未娶,也不知此世,谁有泼天般的福气嫁给他。 苏南枝心里泛酸地微叹口气,指尖微提裙摆,缓步走上主院,隔着庭院的树影银月,朝长身玉立的萧沉韫温雅轻笑:“天色已晚,王爷早些歇息。” 随即推开房门进屋,躲在门背后,从窗缝里偷偷看他。 萧沉韫却没走,站在月光如水的庭院里沉默了好久。 有些种子扎根发芽,便犹如野草般,斩草又生。 譬如情感,半点不由人,但凡喜欢上了,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不喜欢? 一个站在院中,一个躲在门后。 等到下起细雨时,萧沉韫才转身离去。他知道他该走,可他差点抬不起脚离开。 行动无法战胜理智时,萧沉韫想,他陷进去了。 苏南枝将窗棂彻底推开,感受着细雨如丝的凉爽,心底莫名的悸动、雀跃,攥紧了死水县的账簿,不会儿便兀自笑了。 等到她入睡时,春盛发现她嘴角还挂着笑。 第二日,辰时三刻。 黑亮细密的三千青丝散在腰后,苏南枝斜倚着贵妃椅翻阅死水县税收账簿。 微施胭脂的她只抹了一层润肤露,嫩白如玉的雪肤在阳光下莹澈清透,右手拨算盘,遇到棘手账务时,执笔的左手便缠着一缕青丝打转。 萧沉韫同朝廷告了年假,坐在阁楼的瓦砾上,俯瞰主院。 温言斐阔脚跨入住院时,眼眸微亮,随即坐下来与苏南枝一同清点税收银票。 一箱箱银票陈列在前,苏南枝正在清点时,突然杏眸微眯,从里拿出张银票,摩挲片刻后,沉着脸道:“让灿夏、邹虎、春盛、芸姨、何老头全部过来清点银票。” 温言斐蹙眉后,找了一番,果然又找出三张假银票:“数十万两的银票,随意抽查都发现了假的,掺在里面的假银票不会少。” “税收银票,取自几万百姓以及往来路人,若里头混入大量假银票,可见假银票已流传甚广。”苏南枝沉沉道:“传令下去,检举假银票者有赏。” “是。” “若假银票从死水县流出去,怕是会落一个流通假币的罪名,定要严格筛查真假银票。” 温言斐点头:“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苏南枝啪地一声拨弄算盘上的黑珠,目光寒沉:“提审先前藏于神像内的四个黄衣人。” 春盛颔首,当即去办。 萧沉韫足尖如蜻蜓点水般,踩过飞檐墙桓:“本王和你一起去。” “王爷去,岂不是大材小用?”苏南枝有些诧异。 “本王办案无数,能迅速帮你破案。”萧沉韫抬袖,拿走女子发间夹杂的粉红落花。 凉爽丝滑的缂丝广袖拂过面颊,苏南枝耳垂微红。 “不绾发吗?”萧沉韫看着长发及腰的姑娘,青丝在和风里微扬,鼻间皆是慑心动魄的发香。 “绾。”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支玉兰簪,却被萧沉韫自然而然接过去。 “本王帮你吧。” “王爷还会给女子绾发吗?” “不会。但儿时见过父皇给母妃绾发。” 萧沉韫拿刀剑的大掌揽过那一头乌黑秀发,顺滑如水的青丝握不住似 的,不断从男人指缝滑落,动作笨拙且细致,像研究兵书那样用心。 阳光给男人的俊脸镀了层温暖淡光。 “还是我自己来吧。” 苏南枝险些笑出了声,转身站起时,恰好与低头认真绾发的萧沉韫额头相撞。 二人唇峰相碰,只差一张宣纸的距离,险些亲在一起。 四目相对时,彼此心跳如鼓。 她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时间,直到双腿发麻站不住时—— 萧沉韫俯身搂住女子不堪一折的柔软细腰。 细柳腰,磨人刀,萧沉韫低声微喘,墨眸闪过欲色,目光像藕丝般万般缱绻…… 倘若,可以亲她一口。 只亲一口。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逢旧友,杀人灭口 苏南枝莹澈水润的美眸含了满眶春意,逐渐面红耳赤。 “哐当”一声! 果篮从小湛手里掉落,满脸错愕。 苏南枝瞬间推开萧沉韫,慌不择路地后退几步,险些被身后花坛绊倒,萧沉韫眼疾手快想要去她时,她连忙扶稳树干。 小湛憋红脸问出一句:“方才姐姐和哥哥是要……亲亲吗?” “不!不是小湛想的那样!” 看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湛,苏南枝急忙否认,“方才哥哥想要帮我绾发,只是离得近些。” “哥哥是喜欢姐姐,才给她绾发的吗?”小湛满脸探究和认真。 “他不喜欢姐姐。”苏南枝脱口而出,替萧沉韫回答棘手问题。 小湛像个操心的小大人那样,拧起眉头,颇有老学究古板严肃的做派,绕开苏南枝直视萧沉韫,“哥哥要敢作敢当。我在问你,你为什么要让姐姐帮你回答?” 萧沉韫半蹲下身,摸摸小湛的头缓言:“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等有了答案再回答你。” 听着模棱两可的回答,小湛眉宇蹙成川字,从他手里拿走玉兰簪:“既然没想好,那便不要给姐姐绾发,举止这般亲近,会让旁人误会的。姐姐是女子,万事当以她的名声为重!” 余晔心口一跳。 萧沉韫从未想过会被七岁稚童训责,但面上也并无愠色,反倒笑意更甚地掐掐他脸蛋:“知道了,你说的对。” 小湛这才松了口气,将苏南枝拉去树底下,避开人神神秘秘地低声交代:“我娘说过,城里的坏男人可多了,姐姐千万要小心,别被骗了。” “哈哈哈我记住啦。小湛继续温习功课吧,夫子下午要来抽查的,姐姐得出门办点事。” 话毕。 苏南枝与萧沉韫、春盛去了县衙门大牢。 提审室内。 四个黄衣人拴着铁链被绑在架上,蓬头垢面,一双双老奸巨猾的眸子显露精明狡猾,在苏南枝进门那刻便开始求饶: “县主啊,我们几个只是误入铜像被困其中的老百姓。” “普通老百姓会轻功?会见了衙役就逃跑?”苏南枝素手轻抚各式各样的刑具,唇角勾着一抹淡笑,眼里却冷的可怕,“我不是个爱动用酷刑之人,倘若你不从实招来,我也不介意血腥一点。” 高点的黄衣人喉咙微紧,冷汗涔涔:“我们几个也没犯事,为何要受刑?” “凌迟绞杀、剥皮拔舌、剖腹抽肠、射杀沉河……”苏南枝温雅轻笑,平静缓言,“喜欢哪个?” 诸多酷刑被她面带微笑说出,就仿佛在问天气怎么样那般随意,难免让黄衣人对这绝美女人不寒而栗。 苏南枝樱唇微启,嗓音如风铃般空灵:“那边从剥皮拔舌开始吧,若不从实招来,这舌头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是。” 邹虎从一箱子刑具中翻翻找找,拿出满是倒刺的铁钳:“刺入舌头肉里,铁钳钳一扯,舌头就、就会连根拔起。” 他小山堆似的虎躯步步逼近,如阴影般将四个黄衣人罩住! 苏南枝漂亮的玉指扶了扶发髻,目光冰冷至极地扫视四人! 直到第一根舌头拔下来,轮到第二个人时—— 高点的黄衣人当即跪地,忙不迭擦汗,咬牙道:“我叫孙斌,我们都是安阳画师,被人重金请到神像内临摹假画贩卖。” 苏南枝屈指慢敲桌面:“那人长什么样子?” 孙福细细回想:“那人带着面具,我从未见过他长相。” “那你便把他画出来。” 春盛立刻将纸笔递过去。 孙福脸色微变,绞尽脑汁道:“记不清了,画不出来。我每次见他都是深夜,看不清面具纹路。” “你是个画师,擅长临摹假画,必定注意细节。难不成连他高矮胖瘦、衣饰打扮都画不出来了?”苏南枝冷笑着将手中茶盏摔翻在地,“本县主看你是不想画,不敢画!你怕供出身后之人遭到报复,可若你不画,我现在就能让你身首异处!” 茶盏锋利碎片四溅! 吓的全场一愣! 黄衣人当即跪地,诚惶诚恐擦着额前汗水,哆哆嗦嗦拿起笔画图。 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黑袍男人跃然纸上。 从面具孔露出的两只眼睛阴戾狠辣,拥有极强的攻击性,与其对视,犹如面对幽狼。 好生眼熟。 苏南枝拿起画纸,紧皱秀眉观察片刻后,脑子轰然炸开,此人是—— 萧瑜身边的心腹洛城! 前世苏南枝与萧瑜走得近,他身边的事儿自然也清楚一二,曾偶然撞见洛城以画上打扮朝萧瑜禀告事情。 洛城所做一切事情,必是萧瑜授意。 那萧瑜又为何要在死水县,招画师住进神像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南枝将画像折叠收入袖中,拔出沧月剑横在黄衣人脖间,冷冷质问:“他费尽心机修筑空心神像,再招画师住进里面,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你们临摹假画!他到底让你们干什么了?若坦白从宽,我可以既往不咎,放你回安阳。” “罢了!横竖也是死!”黄衣人面色骤然惨白,纠结片刻后破罐破摔,全盘托出:“三年前,他以临摹假画的名义将我们骗到嵩阳,后把我们困在神像炮制假银票。制假银票是杀头大罪,前段时间他命神像内所有人撤离死水县,我们四个不愿再被胁迫作假便故意掉队,又刚好碰上县主要推翻神教山泄洪,才将我们抓了个正着。” 假银票…… 至始至终站在苏南枝身后不语的萧沉韫,寒眸略沉:“你可知道其他关于假银票之事?” “大概知道——” “咻!咻咻!”数十支淬毒利箭自窗外凶猛而来! 一支对准苏南枝,一支对准萧沉韫,八支对准四个黄衣人! 萧沉韫轻而易举地侧身躲开后,刚想将苏南枝拽入怀中,但另外一道飞驰而来的雪袍男人更为迅速,将苏南枝拦腰抱起闪现避开。 来的雪袍男人,竟然是……萧瑜?!苏南枝有些震惊。 接着。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四个黄衣人中箭倒地而亡! 射苏南枝萧沉韫的两支毒箭,只不过是转移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让全部人去保护他们,从而忽略了黄衣人安危,故而,隐藏在暗中的刺客,是想杀人灭口!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也会退缩胆怯 画上面具之人是洛城,黄衣人刚被灭口,萧瑜就来了死水县。 苏南枝怀疑,方才救她于利箭之下的萧瑜,便是幕后主使。 一面灭口,一面命刺客杀她,一面来救她。 她红唇微不可查地讥讽一笑,不着痕迹推开萧瑜,滴水不漏地微施一礼:“臣女参见九王,九王万福金安。若非九王方才及时相救,只怕臣女已然殒命在利箭之下。” “枝枝,你瘦了。” 萧瑜连忙将她扶起身,眉眼难掩心疼:“近来京城事务繁忙,我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得空,便日夜兼程来看你了。” 苏南枝不着痕迹地将手从他大掌中抽出,退到萧沉韫侧方,温声轻笑:“臣女位卑言轻,不值得九王山高水远前来探望。” “跋山涉水都没关系,只要看到你好,我就放心——” “皇侄是把本王抛到九霄云外了?”萧沉韫握拳轻咳打断他,笼着冷气的寒眸似笑非笑。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席卷全身,所有人不由得低下头。 萧瑜恭顺作揖:“皇叔。” “你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萧沉韫语气柔和了几分,在问苏南枝,但目光却冷如寒霜地瞥着萧瑜。 萧瑜在泰山压顶的目光中,半句都不敢多言。 “不说话便是默认想吃。”萧沉韫牵住苏南枝袖子离开大牢:“审犯人也累了,出去歇会儿。” 若是往常…… 萧沉韫冷静自持,克己守礼,断然不会当着千里迢迢赶来的萧瑜,牵走苏南枝。 可今天…… 他发现,自己有些失控。 在看见萧瑜扶苏南枝起身时,萧沉韫体内一股莫名情绪,仿佛压不住了。 回到县主府,萧沉韫将丝绢递给苏南枝:“擦手吗?” “我手不脏。”苏南枝莫名其妙接过那方绣枝枝小字的雪色丝绢,有些惊讶,“王爷还留着这方丝绢?” “嗯。” 萧沉韫端来了一盘桂花糕,沉吟许久,欲言又止后硬着头皮道:“本王记得……你与九王,是青梅竹马?” “算是吧。”苏南枝就着茶水吃糕点,蹙眉道,“我琴棋书画,大部分是他教的。” “你多年前……”萧沉韫剑眉颦起,“喜欢过萧瑜?” 四年前,确实暗恋过。 苏南枝如实交代地点了个头。 萧沉韫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垂眸遮去晦涩目光:“你现在还喜欢他?” “王爷在京城时,问过这个问题了。”苏南枝权当他只是一时兴起的随口问话,并未听出嗓音里的酸涩不安。 萧沉韫敢在战场上以一敌千,敢孤身闯乱党老巢,敢剥了敌将的人皮,却唯独不敢再问一遍:你是否还喜欢他。 这是苏南枝个人私事,他没有资格去插手她的感情。 可他还是想知道,苏南枝还喜不喜欢萧瑜。 他头次,心里打起了千千结,却退缩胆怯地不敢问出口。 苏南枝品着雨后龙井,紧皱柳叶眉:“黄衣人制作假银票,想必被推翻的神像里应该还有些线索。” “这件事,本王与你一起查。” 萧沉韫此次南巡还有段日子才结束,假银票一事,事关黎民百姓,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二人刚要说话时,萧瑜被温言斐引路带了过来。 苏南枝秀眉皱的更深了,心底抗拒地放下茶盏,刚要找话撵走萧瑜时,却见他双手捧着一卷金黄色圣旨。 眼下,院中只有他们四人。 萧瑜招了招手,命下属围守主院四周,任何人不得靠近后才展开圣旨,咳了两声清嗓子,才道:“南枝县主,这是陛下手谕。” 温言斐、苏南枝立刻跪地。 “臣女苏南枝,谨听陛下圣旨!” “朕闻蜀州假银票一事,钦点九王前来调查此案,命南枝县主协助查之。待此事水落石出,功成返京,必定重赏。” 萧瑜嗓音清朗宣完旨,将圣旨合拢后双手递上。 苏南枝指腹轻轻摩挲着明黄圣旨,这道圣旨,算是将萧瑜和她绑在了一起。 她记得,前世此时,爹爹替萧瑜顶罪白银贪污案,或许和假银票一案也有关。 洛城作为蒙面之人,在蜀州广招画师制假银票,必定是萧瑜授意。 萧瑜是假银票背后的主谋,却主动来彻查此案,应当是想在调查时,及时销毁证据,摘清自己的嫌疑,顺便栽赃旁人。 好一招计谋! 二人表面共同查案,实则暗中斗争。 重生后的苏南枝,知道萧瑜是幕后主使,既如此,她就绝不会给萧瑜透露半点线索! 苏南枝沉思之际,已沉默不语地领着萧瑜、萧沉韫、温言斐绕过了水榭楼台。 萧瑜手中慢摇折扇,替苏南枝扇风:“枝枝……可在四个黄衣人身上查到了什么?” “他们嘴硬如铁,根本撬不开,我什么都没查出来。” 苏南枝此言一出,面无波澜的温言斐便明白她对萧瑜的态度,知道她根本信不过九王。 萧瑜淡嗯了声:“父皇虽说让枝枝协助本王查案,但眼下酷暑难耐,本王实在不忍你奔波劳累。枝枝将本案相关卷宗移交本王,待案子水落石出后,本王依旧会在父皇面前为你表功。” 说是将卷宗移交给他,实则想试探苏南枝查到了什么。 不忍她奔波劳累,是想让苏南枝不要插手此事。 苏南枝曾让温言斐在白银案的卷宗上写了空心神像、神教山以及四个黄衣人的口供,如此关键线索怎么可能交给幕后主谋? 她柳叶眉攒出些许忧愁,沉沉叹道:“卷宗冗长,我命师爷整理后再交给王爷吧。” “嗯,好。” “九王舟车劳顿,县主府已略备薄酒佳宴,为您接风洗尘,请王爷移步前院正厅。”苏南枝笑语晏晏。 萧瑜看着温柔优雅、落落大方的苏南枝,以及那双玉手虎口处的薄茧,墨眸微眯,随后便同萧沉韫寒暄了。 而苏南枝不着痕迹跟在二人身后,拉起温言斐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字:烧。 温言斐会意后轻轻点头,恭敬作揖后转身离去。 他摩挲着女子指尖曾触碰过的掌心,不知何时,耳垂已微微泛红。 晚膳时。 桌上的乌鸡人参汤鲜香莹亮,升起袅袅热雾。 “你胃不好,用膳前先喝点汤暖胃。”萧瑜给她盛了一碗汤,又夹了糖醋鱼的排骨,温润有礼地轻笑,“你最爱吃鲈鱼的排骨,因为刺大好挑不容易卡喉。来死水县大半年,人都瘦了,吃点你爱吃的梅干菜扣肉补一补吧。” 萧沉韫面无表情,从容淡定地拿走苏南枝堆成小山似的碗,将自己没动过的饭碗换给了她。 萧瑜又要给苏南枝夹菜的手一僵,目光怔了下。 “乌鸡汤油腻,糖醋鱼太甜,梅干菜扣肉难吃。”萧沉韫气定神闲道,“你若想吃这三样,本王命皇宫御膳房总厨给你做。”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与虎谋皮,九死一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苏南枝略有不解地看向萧沉韫,呆呆了声:“嗯……” 萧瑜墨瞳闪过一丝不虞:“我对死水县诸多不熟,若枝枝有空,明日能带我逛一逛吗?” 苏南枝原是不想与萧瑜走的太近,可人家毕竟到了自己地盘,刻意疏远只会让九王心生猜忌,二人还没到明面撕破脸皮的地步,淡笑道:“好。” 啪地一声,萧沉韫寒眸暗沉,将筷子重重按在桌上:“九王是不懂,什么叫食不语吗?” 按在桌上的筷子碎成两段,众人心头微惊。 萧瑜面上不起波澜,嘴角噙着温润微笑,作揖道歉:“是我疏忽了,皇叔勿怪。” 他话音刚落,县主府东南方向冒出窜天火光! “起火了!”苏南枝率先起身。 等他们赶到时,县主府装卷宗的东厢房已被烧了一半,温言斐带人手提水桶灭火。 约莫小刻后,众人忙忙碌碌才将火浇灭。 温言斐冷白的鼻尖沾了灰烬,身形雅正清俊,作揖后禀报道:“衙役清扫卷宗后忘记灭灯,老鼠打翻了油灯,这才起了大火,幸好我巡察及时发现。” 萧瑜微蹙剑眉:“此处专门存放县城卷宗?” “正是。”温言斐叹口气。 苏南枝紧皱秀眉,攥紧袖袍朝萧瑜微微施礼,满是歉意道:“我本欲命人整理银票一案的卷宗明早交于九王过目,可眼下,那可恨的老鼠翻了油灯,一场大火,卷宗全烧没了……” “无碍,只要你没事就好。”萧瑜扶起她,墨瞳映照着卷宗室的残垣断壁,淡笑道,“本王重新整理便是。天色已晚,枝枝早些歇息。” 旋即,萧瑜朝萧沉韫所在方向微施一礼,便转身离去。 苏南枝沉沉叹口气,嘴角却挂起丝若有似无的笑,将丝绢放入水缸浸湿后拧干递给温言斐:“擦一擦吧。” 温言斐刚要接过丝绢时,两只手腕的伤尚且还滴着鲜血,略微一皱眉,苏南枝便问:“这是怎么了?” “方才救火不慎伤了。” “怎么救个小火还把自己伤了?”苏南枝指尖捻着丝绢,替他轻轻擦净鼻尖上的灰烬,拂过他下颌线的脏灰。 温言斐清风霁月的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浅笑。 萧沉韫眸眼晦暗了几分,想起苏南枝在温言斐手中写的烧字:“卷宗室是你派人故意烧的吧?本王下午看见了。” 苏南枝略有诧异,随后嗯了声。 萧瑜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想诓走白银案卷宗,但她没撕破脸皮也不能不给,只能一把火烧了。 “有尾巴。”她余光瞥向四周,莲步轻移至花园小径,绕进枝繁叶茂的合欢花树下。 温言斐颔首,慢摇折扇守在路口。 余晔抛了颗花生进嘴,抱着剑斜靠着墙,睨了眼左前方树叶沙沙沙的地方,便有十个暗卫如黑鬼般悄无声息潜伏过去。 苏南枝抽出沧月剑,挖开合欢树旁的土,一摞关于白银案的卷宗便现了出来,拂净上面的土,双手敬呈给萧沉韫:“交与王爷保管。” “你不信任九王?”萧沉韫眼中划过一丝狭促的窃喜,嘴角浅笑微不可查。 “更信任王爷。” 她没正面回答,只说更信任他。 “嗯。”萧沉韫指尖微颤,接过尚带女子余温的卷宗,笑容恣意:“信本王是对的。” 男人这一笑,令皓月清辉也黯淡无光。仿佛千里冰河天崩地裂,电光火石时逐渐消融,他冰川化水的双眸,皆是不自知的温柔。 苏南枝看的晃了眼,莹白耳垂便逐渐殷红,呼吸微急促,连胸脯也在不停起伏,绣花鞋踩着石板后退,退到树枝的暗影中去,藏住了脸红心跳:“若无旁的事,臣女先回屋就寝了。” “好,本王送你——” 萧沉韫话还没说完,苏南枝便拨开一丛繁花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苏南枝擦去额前的热汗,推开屋见着春盛第一句话便是:“清潇君子,乱我心曲。” “什么君子?乱心曲?姑娘这是看上哪家公子了?” “没什么。”苏南枝疾步进屋,藏进被褥里抱紧了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日,早膳。 苏南枝敷了层润肤露,水亮亮的皮肤细嫩雪白,双眼乌青格外明显,吃完早膳时,刚好碰到晨起练武的萧沉韫。 他黑眼圈比苏南枝还严重。 二人相视一眼,又双双不自然地别开眼。 “你昨夜没睡好?” “你昨晚没睡好?” 彼此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 余晔吃着荔枝道:“别人都是闻鸡起舞,我家王爷是一夜没睡都在练武。” 萧沉韫瞥了眼聒噪的余晔,收剑入鞘,穿好清爽的鸦青色阑衫:“那你呢?昨夜为何没睡好?” 苏南枝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心有点乱,老是做梦,睡不着……” “乱什么?” “没什么……” “是关于白银案的事儿?” “老是梦到——”苏南枝深吸口气,险些把昨晚总梦到萧沉韫的事儿说出来了!急忙咬着舌尖道,“嗯对,为了白银案寝食难安。” “案子总会水落石出的,你别太忧心了。”萧沉韫敛袍抬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本王已将全部卷宗阅完,那日推翻的空心神像可留有保存?” 苏南枝在前面带路:“那日发现空心神像藏着黄衣人,我便留了心眼,让言斐隐秘地将神像藏在山洞中。” “去看看。” 二人坐上马车来到虎山的山洞。 密密麻麻的大树与灌木,将洞口遮的十分严实。 苏南枝刚走到时,头顶巨大芋叶的邹虎从灌木中站起身来,十个浑身披满绿叶的护城军朝她行礼。 空旷的山洞中,折断的无数茂密树枝遮住了空心神像。 水从石壁缝中滴落,“吧嗒、吧嗒”,缓慢砸进地上的水凼,像是滴在了心头上,阴森冷风从洞口倒灌进来—— 周围便响起了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萧沉韫下意识将苏南枝护在身后,他用剑刃挑开遮挡空心神像的树枝,忽然! 无数密密麻麻的白蚁、红蚂蚁犹如渔网般,朝二人汇聚而去! “小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温香软玉,栽了 红白相见的蚁群所过之处,全被啃食! 而空心神像早就被侵蚀的只剩几块残片! “红蚁十八足,涎水发红,是剧毒之物,若被叮咬后果不堪设想!王爷小心!”苏南枝忐忑地高声大喊。 萧沉韫立刻脱下外袍,将苏南枝严严实实裹住,旋即抱她飞身退出山洞,用火折子点燃树干! 男人袖袍一挥,燃烧着的成百上千片绿叶被灌入内力,如利剑出鞘般凌厉刺入山洞! 无数蚁群被火焰吞噬! 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隐约有烧焦的恶臭。 萧沉韫拔剑斩断洞口前的树木灌丛,砍出一条‘阻火带’,以免引发山火。 邹虎急的满头大汗,趔趔趄趄跑来:“县、县主没事吧?” “我没事。”苏南枝攥紧肩上外袍,用树枝拂落残余的三俩白蚁,拧紧秀眉看向萧沉韫,“缂丝外袍针线密集,能防虫蚁钻入,王爷却把外袍给我,那你还好吗?” 萧沉韫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身形清瘦颀长,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袍:“本王无事,勿忧。” 苏南枝这才放下心,语气又严肃了几分:“这是怎么回事?” “半时辰前,我我我还曾带人进山洞巡逻,并未、未发现蚁群!属下也不不清楚!” 邹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视苏南枝时视线由下而上,恰好看见萧沉韫满是红肿的手腕,刚要惊呼出声,却被萧沉韫冷冷瞥了眼,他只好闭了嘴。 小刻后,洞穴内蚁群全被烧死。 “看来是有人利用蚁群摧毁神像证据。”苏南枝踩进满是灰烬的山洞,捡起残存的几块神像碎片,目光冷冽暗沉:“半时辰前你们巡查都未发现蚁群,也就是说,凶手是在这半时辰之内将蚁群引入山洞的。” “吧嗒、吧嗒……”山涧水依旧源源不断从石缝滴出。 萧沉韫伸手接住水滴,用指腹摩挲捻搓:“这不是山涧,咸腥且粘稠,是蚁皇涎水,被大量收集后掺进山涧流入洞中,吸引了四周蚁群。” “蚁皇涎水有号召作用。”苏南枝捡起神仙碎片,拽起他的手腕就朝外跑,“走!快走!泥土中的蚁群闻到此气息,全都会蜂拥而至!” 此时—— 山洞外响起无数窸窸窣窣的异动! 四面八方的蚂蚁、白蚁、红蚁如涓涓流水般汇聚而来! 邹虎目瞪口呆,抡起巨斧疯了似地逃命。 待一行人刚刚离开山洞,铺天盖地的蚁群便填满了山洞!无数蚁群啃食山洞,不过片刻,只听轰地巨响—— 洞顶崩塌!沙土漫天飞扬,掩埋洞中一切! “这可怎么办?山洞坍塌,什么线索都没有了!”邹虎急的原地打转挠头。 在所有人沉默不语时,苏南枝折下脚边一株瑞香花,嗓音空灵如风中铜铃,不急不慢笑道: “将空心神像藏于山洞时,我便料定凶手会销毁证据,除了让邹虎带兵值守外,还在山洞四周种满了瑞香花。但凡靠近山洞之人,身上便会染香三日不散。” 邹虎撸起袖子闻了闻,茫然道:“没、没味儿啊!” “人的鼻子闻不到,因此不会被凶手察觉,但……”苏南枝笑意略深地吹个口哨,“它们可以。” 四条毛色油光发亮的猎犬狂奔而来,滴着口水的舌尖卷走苏南枝手中肉食,头亲昵地蹭了蹭她。 苏南枝将瑞香花放于四只猎犬鼻尖,下刻,它们便四散开来,找出了现场所有靠近过山洞的人。 邹虎竖起大拇指:“县主英明!” 站在苏南枝身后的萧沉韫,薄唇微微勾起,剑眉却忽然蹙了起来,左手按住不停发抖的右手腕,鲜血一滴一滴,从红蚁咬破的伤口处流下,染红了绽放灿烂的瑞香花。 他不着痕迹用枝桠挡住鲜血,悄无声息离去。 “我随猎犬查凶手,王爷要一起吗?”苏南枝转身,早已没有他的身影,左顾右盼后嘀咕道,“不会又不告而别了吧……罢了,先找凶手。” 苏南枝先是秘密封锁了县城门,再命护城军便衣搜查客栈集市街道,温言斐、灿夏、春盛、邹虎易容后一人带一条猎犬从东西南北四方巡查。 从涎水召集蚁群摧毁证据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凶手必定尚未逃出县城。 待到傍晚时分。 四人前后回县主府禀报消息。 檀香袅袅的屋内,曲段曼妙的女子身穿若隐若现的里衣,皓白如玉的手肘撑着太阳穴,窗外稀薄的黄昏余晖一丝一缕照在她光滑细白的小腿上,衬的人如雾中仙,美不胜收。 待房门响起扣环声,小憩完的苏南枝睁开眼,原以为是春盛,便倦卷懒懒地唤道:“进来吧。” 黑靴刚踏进屋时,萧沉韫原是随便一瞥,忽然就怔住—— 苏南枝双眸惊瞪,掀起架子上的外袍,指尖滑入丝滑如水的绸缎,迅速穿好衣裳,脸红如绯云,磕磕巴巴道:“怎、怎么是王爷?” 正直盛夏天热,黄昏时屋中没放冰桶,她才脱去外袍只穿里衣小憩养神的。 “本、咳,本王要离开死水县几日。”萧沉韫转过身去,“怕你记恨本王不告而别,特来只会你一声。” “要走?去哪儿?还回死水县吗?”许是觉得自己问的太急了,苏南枝脸红地快要滴出血,连忙又道,“是臣女逾矩,不该探问王爷的行程。” 背对苏南枝的萧沉韫,俊脸逐渐苍白如纸,不着痕迹按住颤抖的右手腕:“会回来,但不知道几日才回——” 下刻。 一道温润如春风的疏朗男声响起:“皇叔?枝枝?原来你们都在,正好。洛城命人搜集了蜀州美食,方才布了晚膳,今夜一起用膳吧。” 白衣胜雪的萧瑜神清气爽,手中慢摇山水折扇,一双桃花眼微弯,攒出无数温柔宠溺,满眼期待地看向了苏南枝。 恰逢此时—— 温言斐身侧始终未动的猎犬,目光凶狠地朝萧瑜跑去。 最后,在众人诧异目光中,咬住了九王的衣袍,冲苏南枝大吠了几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江山与美人,都要 温言斐与苏南枝对视一眼,萧沉韫亦是星眸微眯。 萧瑜却云淡风轻,不慌不忙地蹲下身,背对萧沉韫,温柔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猎犬头颅:“枝枝是哪里寻得爱犬?看着甚是可爱。” 顷刻间,猎犬哑然失声。 苏南枝心头一紧,疾步走去莞尔笑道:“先前虎山捡的,合眼缘便带回来养了——” 话未说完,猎犬四肢无力如一趟烂泥般瘫软在地,水汪汪的双眼痛苦瞪天,不停哆嗦后气息全无! 萧瑜诧异蹙眉,担忧道:“它这是怎么了?” 苏南枝广袖中的指尖险些掐入掌中,低头去探猎犬气息时,乌发垂下遮住水眸中的寒光,轻轻将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洛城摸着鼻尖接话:“许是得了什么病暴毙了吧?” 萧瑜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攥紧折扇慢拍掌心,无不扼腕地轻叹,耐心安慰道:“若枝枝喜欢圈养小犬,本王改日亲自为你寻觅。” 苏南枝但笑不语,目光幽深如暗夜断崖:“九王备的晚膳,臣女无福消受,县衙门尚且有事,臣女先走一步。” 话罢,转身便走。 萧沉韫阔步追上,与萧瑜擦肩而过时,二人余光相交犹如刀锋无声交汇。 萧瑜微微一笑,朝他施了一礼,萧沉韫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待院中人四散后,萧瑜脚尖踩上猎犬尸首鼻尖,面部表情地一字一句道:“其余三只?” “已截杀。”洛城行礼回话,“神像已毁。下蚁皇涎水之人,已灭口。属下观摄政王右手腕行动不便,像是中了蚁毒,若明日天亮前未解毒那条胳膊怕是废了。” “若是废了,本王必定重重有赏。”萧瑜薄唇划出一道无情的寒笑,弯腰捡起苏南枝掉在地上的一根青丝,放在指腹细细揉捻,以冰冷至极的口吻,偏执疯魔地笃定道:“储君之位,苏南枝,江山和美人,本王都要。” “王爷您喜欢苏家大小姐?”洛城下意识多嘴追问。 萧瑜面色淡漠地沉吟了下,将那根青丝捏碎成齑粉:“想得到她,不代表本王喜欢她。” 不喜欢为什么还非要得到呢? 洛城觉得,或许九王一直将苏南枝视作掌中之物罢了。 倘若别人要来抢掌中之物,那得到她的人,只能是他。 手中的青丝齑粉随风散去,萧瑜转身带着洛城消失在了夜幕中。 衙门府主院。 如苏南枝所料,其余三只猎犬都因不同原因惨死,她到底是低估了萧瑜! 她与萧瑜也算青梅竹马,琴棋书画基本全是萧瑜所授,认识数年,在京城时或许他早就对她有所猜忌了,才会暗中掣肘她! 苏南枝看着地上躺着的三只猎犬尸首咬紧后槽牙。 萧沉韫墨冠微斜,唇色苍白道:“等本王回来再处理此事……不要轻举妄动……本王清楚杀手是谁。” 苏南枝瞳孔微怔,试探问道:“是……何人?” “九王。” “王爷为何知晓?”苏南枝心中掀起无数浪涛。 “他故意背对本王抚摸猎犬,但从他袖袍的浮动程度,本王便料定他将所有内力聚到了掌心,每一次抚摸,便在游刃有余地震碎猎犬四肢百骸。猎犬五脏六腑未损伤,故而没有流血,但四肢百骸被震碎成粉末,才当场便死。” “其他人看不出来是因为,在场人内力没有他深。” 萧沉韫俊脸逐渐苍白如纸,目光逐渐游离疲惫,失去聚焦,却始终神色如常,抬手温柔地将苏南枝脸庞碎发勾到耳后:“等本王,回来……” “王爷的脸色……”苏南枝欲语还休。 “本王无事。” 余晔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只好叹口气,扶着萧沉韫上马车。 但萧沉韫上马车从不需要人搀扶,苏南枝蹙眉轻声问:“王爷,可是今晨被红蚁咬伤了?” 萧沉韫脊背微僵,潜意识要将右手藏于后腰时,细微动作被苏南枝尽收眼底,她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萧沉韫眉头微皱却没有挣开。 苏南枝白若玉璧的指尖,一点点挽起他的袖袍,只见一片片红肿溃烂的皮肤映入眼帘…… 她越为他挽袖,心就越悬高三分。 挽起的墨袍下,手腕至胳膊处几十个红色疙瘩化脓扩散,不过才半天时间却已经溃烂,若再不医治,只怕这条胳膊就废了。 红色毒蚁叮咬的伤口,轻则整块肉掉落,重则中毒没命。 “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南枝抬眸,一双湿漉漉的眼紧紧盯着他。 “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伤……” “那什么叫大伤”她咬唇,嗓音发颤地一声声质问,“没命才叫大伤吗?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萧沉韫喉结微微滚动,抬起左手鬼使神差地抚摸她面颊,如触瑰宝般温柔虔诚,神色不起波澜,眸底却暗流涌动,如冰河燃烧烈火,但他也只是很轻地问了一句:“你是在关心我吗?” “倘若你因为救我而死,我余生岂不是都要因为你而良心不安?我如何带着对你的内疚嫁人成家?我是在关心你,更是恼你,恼你伤成这样还瞒着我,瞒着我还不治伤。” 听到她说要嫁人成家,萧沉韫眼底晦暗不明,清冷残月将他清瘦身影拉得很长,看起来有些落寞孤单:“嗯……本王死不了的……” “王爷此行便是去嵩阳找洛云崖治伤的。”余晔忍不住开口道。 “你们别找本神医了!本神医中午收到王爷受伤的飞鸽传书,便赶来了!”洛云崖踩着墙桓瓦砾飞来,一路摇着诸葛扇,热汗淋漓埋怨道,“等王爷到嵩阳,胳膊不废也残疾!” 萧沉韫步伐一跌,险些摔下去,苏南枝连忙扶住他。 四人秘密回了县主府萧沉韫住的卧房。 洛云崖撸起袖子,用烤过火的铁刀为萧沉韫剜去溃烂的腐肉,喋喋不休道:“毒蚁腐蚀力极强,幸好本神医及时赶到救王爷胳膊一条,您看一条胳膊该怎么付医药费?” “千两白银够不够?”苏南枝递给他一叠银票。 洛云崖眼前一亮啧啧道:“……县主真是爽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所以她很穷。”余晔冷不丁接了一句。 苏南枝将钱全部存放在县衙门,帮助死水县周转,身上只留了微末碎银,如此来说确实有点穷。 萧沉韫右胳膊缠上纱布后,洛云崖掐了掐余晔后腰,指了指天边:“今夜月色甚美,我略备佳肴,请余兄和我去赏月啊?” “可现在外面乌云遮月啊——” 余晔话未说完,洛云崖将他推出门外,“磨磨唧唧,本神医说有月亮就是有月亮。” 门外二人吵吵闹闹声音渐远,屋内只剩萧沉韫和苏南枝二人。 窗外,忽如其来的大片乌云遮天蔽日,黑暗笼罩着鸦雀无声的县主府,时而有几个铜灯随夜风摇晃。 “夜深了,王爷有伤在身也该早点休——” “本王渴了。” 萧沉韫晃了晃裹上纱布的右手臂。 苏南枝知道他行动不便,新沏了壶荷叶茶,刚要走到萧沉韫身边时,却踩中湿滑的地板,一个不注意朝前摔过去,结结实实摔进他的怀中。 方才地板很是干净,可自从洛云崖离开后,地面就多了湿滑的药膏,所以,洛云崖是故意让苏南枝摔过去的。 萧沉韫被她这么一扑,毫无防范地也朝后摔去。 二人摔在地板上,苏南枝滚烫的侧脸紧紧贴在萧沉韫的薄唇上。 萧沉韫右手再次被压出血,却浑然不知,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大脑一片空白,女子体香犹如迷魂散一样蛊惑着他,他咽了口水,指尖微微发颤一点点靠近女子的腰肢。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生不做蝼蚁 最终,抚过细软杨柳腰时,将她轻轻挪开。 萧沉韫晦暗的眼底温柔外溢,冰凉指腹划过女子细腻玉白的掌心、指尖,握住了她的皓腕,克制有礼地扶她起身。 引得苏南枝雪颊殷红如血,只觉莫名心跳加速有些发晕。 为何心跳加速发晕她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样寂静漆黑的夜色,落针可闻的屋内,只有他和自己,掌心便起了热汗,她以为她不会紧张,可现在她甚至能听到男人的呼吸声,她就有些慌了。 夜风疾来灌进未关的窗,苏南枝额前碎发飞扬,空灵澄澈的水眸倒映着萧沉韫的俊容,一眼仿佛数年,忽然间,她觉得她好像认识他很久了。 “王爷?王爷!属下方才听屋中砰地一声响,可是有刺客——”余晔从窗外跳进来拔出剑,声音逐渐细若蚊叮,脸色白一阵,“打,打扰了……” “都说了让你别进去!你还不信!”洛云崖摇摇头,刚要逮着余晔衣领拉走。 苏南枝垂下眼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余副将来了,臣女便先行告退,劳请洛医师好好照顾王爷。” 她掐紧袖尖,深吸好几口走回了院子。 春盛为苏南枝卸下钗环发髻时,见她脸红如血,便嘀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从王爷那里回来,脸就烫的这么厉害?还这般红?莫不是感染风寒了!” 苏南枝咳了声:“方才喝了几杯热茶,热的。” “喔好吧。”春盛撅了噘嘴。 卸掉钗环的苏南枝及腰乌发披散在两肩,坐于铜灯前,屈指慢敲案牍,拧眉道:“去将温言斐叫来,我有事要安排。” 温言斐披着一身夜露走来,用白帕缓缓擦去掌中鲜血,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袖袍,待仪容周正后才进屋道:“姐姐,深夜寻我有何事?” “猎犬死后你们有找到线索吗?” “备用猎犬在乱葬岗寻到身上染有瑞香花的死尸,应是被人灭口。我已经请了最有名的仵作好友验尸,活人未必会说真话,但死人必定句句吐真言。” “猎犬一共是五只,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将一只秘密留下,否者五只全死,真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了。”苏南枝拿出那几块残存的空心神像碎片,皱眉道,“如今要怎么查,才可以找到新线索呢?” 她推测萧瑜便是制作假银票的主谋。 可万事讲究证据,指证萧瑜需要完整的证据链。 假银票之案,她本可以享清闲置之不管,但—— 一切能杀萧瑜、一切能和萧瑜作对的机会,她是一个都不想放过。 温言斐说完事情正要离开。 提起小狼毫给苏府写家信的苏南枝,忽然道:“杀人了?” 温言斐将双手背在腰后。 “我闻见了极淡的血腥味。”苏南枝笔尖落纸,“是有人追杀你吗?言斐?” 他沉默了一下:“……不是。” “你方才沉默了,看来确实有人追杀你。”苏南枝抬头看向他,“你从前是碧落阁副阁主,必定熟知阁中辛秘,你贸然脱离碧落阁,想必是另外一个阁主想杀你灭口吧?” 见瞒不住苏南枝,温言斐只好如实道:“一来是想杀我灭口,二来,自我冒死脱离碧落阁后,引来不少杀手效仿,有不少人想来投靠我。可我不愿意再如从前那样行尸走肉的过日子了。” “既然你是死水县的师爷,我便要护住你。若他们愿意投靠你,便来死水县住下,我出得起月俸。” “姐姐想招揽他们?” “有何不可?我出钱,他们拿钱办事。”苏南枝水眸弯弯,笑吟吟道。 “他们来投奔县主,便是县主的人,碧落阁不敢明面上杀您的人。毕竟您也算是开朝以来,少有的封地县主,且背后有苏氏家族撑腰,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苏南枝眼底浮过谋略,若有深思地点头:“既然那么多杀手要投奔你,我便再成立一个黄泉阁。前有碧落阁杀人,后有黄泉阁保人,也算是生意买卖了。暗地里还可收集大庆秘辛情报。” 温言斐星眸难掩诧异,怔怔看着铜灯下长发及腰的女子,他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布局,旋即低声轻笑: “自从我在嵩阳楚府外,见姐姐智斗知府,再到县城救洪灾、发动百姓修路挖河渠、发展农桑,将死水县变成商贸活县,到剿匪扩编千人土匪为护城军,已经令世人刮目相看。 “如今再建黄泉阁保人收集情报,我亲眼看见姐姐步步为营、羽翼渐丰,仁善睿智、果敢肃杀,不输于任何男子。姐姐从前深养京城闺阁,又是天下第一美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你说我令人惊喜,但我想说,遇见你们才是我最大的惊喜。世间不缺乏运筹帷幄者,但还需得遇见真诚的同行之人。言斐,不就是我的同行之人吗?若无你、无春盛、无姨母、无苏家,我踽踽一人,又怎能羽翼渐丰?” 苏南枝倒了两盏热茶,一盏递给温言斐,一盏留给自己,与他碰杯,真心实意地笑道:“谢谢言斐,与我并肩作战。” 温言斐一饮而尽,摩挲着杯沿,清俊面容笑意恬淡:“所以……姐姐所谋究竟是什么?” 她做了这么多,多次艰难险阻、颠沛流离、刀尖逃命,所谋究竟是什么呢? 大抵是—— “姐姐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脆弱愚笨,只能依靠家族庇佑,直到一天大树倾覆满门惨死,至亲皆被分尸喂狼、剖肚点灯,永失我所爱,而仇人踩我尸骨高升荣耀,醒后便惊觉,此生不能再做蝼蚁。” “我不会让这个梦成真。”温言斐紧皱剑眉,顺手为她点了安神香,将屋门轻轻合上,“夜深了,姐姐早些休息。” 苏南枝深吸几口凉气,才平复好心情。 她摩挲着掌中神像碎片,上面刻着复杂的菩提花纹,忽然忆起,空心神像的工艺只有京城万家才可以修筑,而这菩提花纹如此复杂精细,想必也只有万家此能雕刻出来了。 除了让仵作验尸之外,待解决完这边的事,也可以回京城从万家那边寻找突破口。 一旦回京城,必定劲敌环伺,上有皇后想杀她灭口,还有萧瑜处心积虑迫害苏家。 想着想着,她趴着案牍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起身时,腰酸背痛胳膊被压麻了,疼了许久才缓过神。 刚出门便看见侯在院中的温言斐,朝她作揖:“姐姐,今晨摄政王也去验尸了。” “随我去看看。”苏南枝拔脚便走。 县衙门的大牢里,一具嘴唇青黑的死尸躺在木板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是光,而我是追光者 萧沉韫用铁钳看了一番,淡淡道:“死于一剑封喉,剑上有剧毒。此人生前常年不见阳光,因而皮肤阴白单薄,应当吃住都在神像内。”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执小刀在死者胸前划出漂亮的直线:“肺部发黑,和常年接触制作假银票的烧料有关。” 苏南枝捡起死者鞋底,摸了摸:“蜀州人大部分身材高挑,并不爱穿高鞋底,他的鞋底怎么如此之厚——” 话到一半,她猛地顿住,抢走小刀划开鞋底,只见鞋垫之下还藏着夹层,夹层里有一个模具。 “这是制作假银票的模具。”萧沉韫细细摩挲上面繁复纹路,旋即嗤笑一声,目泛冷光,“为防止有心人制作假币,银票模具没几个月便会更换细节之处,供官差别真假,故而,本王秘密命人从皇宫拿了一块真模具。” 萧沉韫从袖口拿出真模具,大大小小细节乃至用料,都与死者鞋底藏得模具一模一样! 死者为何会有真模具? 苏南枝暗暗心惊:“皇宫制银票的人里出了内奸?陛下刚更换新银票细节之处,刻做模板,便有人将新模具流出皇宫,与外面内里应外合,这样便永不会失手,真假银票连官差都分别不出!” “此人见空心神像被推翻,怕事情败露,便趁乱藏了模具跑路,再做银票捞一笔颐养天年,却不成想被灭口。” “嗯。”萧沉韫将两个模具递给余晔存放,慢条斯理洗净双手,寒眸深邃幽深,“看来本王得回京城了。” 苏南枝跟着萧沉韫上了回县主府的马车。 车内。 萧沉韫掐了掐眉心,淡淡道:“此人先在死人谷建乱党搅乱风云,再将手伸进皇宫之内制假银票,皆在动摇国之根本。他在下一盘大棋,暗地里做的远不止这些。” 所以…… 萧沉韫终于对萧瑜彻底起疑。 若有萧沉韫推波助澜、出面博弈,那除掉萧瑜又多了几成胜算。 苏南枝并未将和九王的个人私怨表现出来,皱着秀眉,平静地附和:“嗯,那王爷想怎么办?” “回京,诛杀。” 男人闭眼,沉心静气养神,薄唇徐徐说出四字。 简单的四字,平静的语气,却让苏南枝感觉到了雷霆千钧之力,言简意赅却暗藏狠辣凌厉。 苏南枝垂眸敛眸,藏住眸中情绪,樱唇牵起一丝浅笑。 “你很高兴,本王要杀了他?” “王爷为国除害,臣女如何不高兴呢?” “是吗?” “是啊……” “可本王觉得,云深羡死时,你便有意引导本王怀疑九王。”萧沉韫正襟危坐于窗前,窗外的夏风吹起衣袂飞扬,他没有睁眼看苏南枝。 他怕自己看一眼苏南枝,会影响预判。 苏南枝把玩着皓腕上的福禄寿玉镯,淡笑道:“臣女愚昧,很多时候皆是凭空猜想,但如何考量做决策的取决于王爷。臣女遗憾,还没有那个聪明才智,能引导王爷。” 男人叹了口气:“你一惯能说会道。” 萧沉韫自诩阅人无数,可唯独苏南枝,有时候觉得看透了,可有时候她又藏进了迷雾里,看不清也琢磨不透。 二人同坐一辆马车,心思各异。 苏南枝心情大好地深吸口气,闻着林间树木清香:“死水县已料理完毕,大半年之久没回家了。王爷何时启程回京?我和你同行,如何?” “明日吧。”萧沉韫睁眼,看着女子仙姿玉色的侧脸许久,直至她头也不回地下车时,才收回目光。 苏南枝回了县主府,便命春盛收拾行囊,叫来了灿夏、邹虎、何老头、小湛、温言斐吃晚膳。 大家团坐一桌,也意味着即将各奔东西。 她沉吟了下,终究说出了自己的考虑:“死水县一日不能无人治理。灿夏,你可愿替我代管县城?” 灿夏筷子扒着饭碗,眼圈便红了:“这些日子县主走哪儿办事都带着我,教我学东西,我早就猜到了,但还是舍不得县主,这一走,得多久才能见面啊?” “我会每年回来一次的。” “一年才回来一次啊?”灿夏低下头,泪水滚进饭碗。 苏南枝揉了揉她的头,叹息道:“死水县是我封地,总会常回来的。另外,我要将何老爷爷、小湛带去京城。” 小湛是母亲被害的目击证人,何老头全家死于黑金面具的灭口,要带在身边秘密保护。 她还将温言斐、邹虎作为护卫带回了京城。 灿夏和春盛俩姐妹要分别时,喝着花酒坐在院子台阶上彻夜长谈、抱头痛哭。 苏南枝在书房内点灯,坐在案牍前看向温言斐:“天下第一杀手,跟着我身边隐姓埋名,做平平无奇的护卫,觉得屈才吗?” 少年身穿鸦青长衫,站在铜灯光影下遗世独立,清潇雅俊,牵起一抹笑:“并不。” “反而很幸运。” “我双亲早死,本就如浮萍般了无牵挂,无亲无友无家室,曾活在刀光剑影的黑暗深渊里,如今好不容易看见微光,自然要寻光而去。” 苏南枝看着他道:“什么是微光?” 温言斐不语,浅笑道:“姐姐若无旁的事,我也要收拾行囊,组织黄泉阁的人分成三小路赶去京城了。” “这是我同洛云崖买的解药,治你的毒。”苏南枝递给他一个玉瓶。 温言斐笑着将药直接吞下,为她合上房门离开。 苏南枝第二日一大早,又将锦绣坊和楚家家业托付给赵芸,以家中有事为由留信给萧瑜,午时与萧沉韫同坐马车赶回京城。 萧瑜看着人去楼空的院子,将信封攥碎成齑粉,脸色阴沉至极,黑的快滴出墨来:“你说苏南枝与萧沉韫,同坐一辆马车?” “是的,二人同回京城。” “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孤男寡女同坐马车,七天七夜同回京城了?” 洛城扑通跪地,在他阴鸷面色之下,心惊胆战摇摇头。 萧瑜深吸口冷气,口吻沉冷地缓缓道:“此行来死水县,本想从苏南枝口中套出假银票的线索,再把对应证据销毁,却不想她半点口风都未透露,暗中火烧卷宗,还让本王一无所获……” “你认为,本王最强劲的敌人是谁?” 洛城冷汗淋漓,嗓音发颤地答:“是萧沉韫?” “也有可能是,苏、南、枝。” 第一百四十章 帝王难测 “王爷此话何意?”洛城诧异道,“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家,又何来能力与您匹敌?” “三千护城军、死水县变化、剿匪、查出白银案,协助萧沉韫剿灭乱党。”萧瑜负手而立,站在落叶纷飞的院中冰冷道,“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 路遇大雨,回京路程花了八天。 奢华宽阔的马车驶入京城大道,徐徐停靠在苏府街口。 一袭蓝莲广袖雪裙的苏南枝,乌黑莹润的发髻插着玉簪金步摇,华贵大气,素手掀开珠帘,端正优雅地踩向马镫,被春盛扶着走下马车。 “多谢王爷一路照拂,改日登门拜谢。”苏南枝指尖提裙,朝马车中正襟危坐的萧沉韫行礼。 萧沉韫淡淡嗯了声,马车才缓缓驶离。 府内张灯结彩,俨然一副过节的气氛,江源一路小跑走来,激动地喊道:“大小姐!” “嗯。” “枝枝啊~~~”才当完值的苏南辕丢盔弃剑,上蹿下跳跑来,“你可算回来了!一去就是大半年,枝枝好狠的心啊,都不想二哥吗?” 苏南澈眉眼满是笑意,敛袍疾步走来:“备好晚膳了,爹爹在正厅等你。” 苏南辕围着苏南枝兴高采烈地转了好几个圈,不停嘀咕:“看着没瘦,但晒黑了!快看,这是二哥半年来在天香阁给你抢的润肤露!听说京城女子都用这些美白养肤——” “先吃饭,枝枝舟车劳顿多日,让她歇会儿吧,你别跟麻雀一样聒噪烦她。”端坐主位的苏正闷声发话。 苏南辕只好将一匣子润肤露交给春盛:“给你家姑娘搬回屋中。” “爹爹。”苏南枝清甜乖顺地喊了一声。 苏正紧皱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不可查觉地轻叹口气,笑了笑:“回来就好。” 热气腾腾的饭菜清香可口,一家人团坐大圆桌有说有笑。 苏南枝望着堆成高山的饭碗,无奈笑着叹口气,推开苏南辕夹肉的筷子:“够了!别夹了!” “枝枝啊……”苏正嘴巴泛苦地嚼饭,满眼慈爱宠溺,“你在死水县的作为,全京城都知道了,你长大了,我很欣慰。” 听着父亲略带感慨的话,苏南枝心底闪过一丝微诧,并未放在心上。 苏正喝了几盏桂花酒,满是皱纹的双眼慈祥微弯,声音沙哑地笑道:“我此时心愿,不过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而今你们都已长大成人,能有作为,离不开我贤妻、你们亡母的教导,日后要多去樱羽山祭祀,以慰先母亡灵,知道吗?” “知道的。”“记住了。”“枝枝牢记于心。” 许是酒意阑珊,苏正话多了起来:“南澈,你是老大,应当当起大哥表率,成为家中顶梁柱,照拂弟弟妹妹。南辕火爆脾气得收一收,日后不可胡作非为,家里愿意迁让你,可外面不会。” “枝枝,很好,没什么让我不放心的,但唯独一点——” “遇到难事不要一个人扛,记得万事有家人,有你大哥二哥,天塌下来让他们扛。” 喝到尽兴的苏正老眼微红,脚步微晃地站起身:“父亲乏了,你们三兄妹好好聊天吃饭吧。” 江源连忙扶他回院。 三兄妹同时看向那步履蹒跚的五旬背影,一袭简朴灰色长衫,许是父亲有些累了,昔日笔直如松的瘦削脊背微微佝偻,一步步走向黑暗的卧房。 许久,屋中也并没点灯。 苏南枝的心像莫名被针扎了:“爹爹老了。” “咱爹一般不喝酒,喝了酒就喜欢感慨人生!”苏南辕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唉了声回房歇息。 苏南枝安排温言斐和邹虎住进了东西厢房,也回了寝卧。 躺在床上的她,默默谋划回京之后要做的事。 单单一座空心神像,不足以制出大量银票,死水县的神像被她销毁后,假银票还在源源不断盛行,证明,萧瑜还在其他地方修筑了空心神像制假银票!而只有京城万家工匠才能修筑出空心石雕的工艺。 除去要找工匠查明空心神像的数量之外,还需揪出制作假银票里应外合的皇宫奸细,寻找人证物证,置萧瑜于死地。 不出所料,皇帝明日亦会宣旨招自己进宫。 果不其然,第二日晨。 皇宫便传来圣旨,宣苏南枝进宫面圣。 “枝枝,进宫面圣紧张吗?”苏南辕正衣冠,理了理官袍笑眯眯道,“不必紧张,你治理死水县得当,让一县百姓不再贫苦,圣上会赏你。” “二哥怎么什么都知道?” 苏南辕为她掀开车帘:“二哥作为户部参领,统管守卫军,就是京城的千里耳,有啥我不知道的?正好我也要去皇宫,送你一程。” 苏南枝嗯了声,闭目沉思。 而此时的皇宫,乾清殿。 萧睦明黄龙袍加身,端坐高位之上,屈指慢敲龙椅,一双沉稳内敛的眼睛不怒而威,似笑非笑地扫量殿中站立的萧沉韫。 “皇弟啊……” “臣弟在。” “你也二十有六了。”萧睦双眼微微一眯,满是横肉的脸上充满耐人寻味的神色,“父皇在世时最疼爱的便是你,若他泉下有知,你如今尚未婚娶,怕要责怪朕这做皇兄的,不够操心弟弟了。” 萧沉韫面不改色,作揖道:“姻缘未到,臣弟并无心仪女子,若哪日碰上了,再求陛下赐婚。” “哦,这样啊……”萧睦墨眸深邃无情,唇角勾起笑,“朕听闻此次南巡,你与南枝县主时常碰面。” “恰巧相逢罢了。” “哈哈哈,南枝县主为人如何?” “端庄、美丽、冰雪聪明,不输男子。” 萧睦随意理了下龙袍,刚要说话时,通传太监尖声禀报:“南枝县主到——” “宣!” 苏南枝垂眸,举止得体,漂漂亮亮地行了叩首礼,从容淡定娴静,在余光瞥见萧沉韫时,心中划过一丝诧异。 “南枝县主治理死水县有功,当赏。”萧睦眸中荡开极浅的笑意,仿佛看见当年的智贤皇后在世,“摄政王以为,该怎样封赏才好?” “苏尚书勤政爱民,苏家二子尽忠职守,南枝县主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前有乱党之功封为县主,今有死水县政绩堪称奇迹,不若封为郡主,以做天下女子表率,陛下觉得如何?” “好!”萧睦笑拍龙椅,“朕不仅要封你做郡主,还要赏你一桩良美姻缘!” 此言一出。 苏南枝与萧沉韫皆是微怔。 第一百四十一章 婚事,不能嫁他 “自从母亲早逝,父亲悲痛欲绝,这四年郁郁寡欢、沉默少言,作为家中独女,臣女还想多孝顺父亲几年,恳请陛下恩准。”。 萧睦眸光逐渐变冷:“你倒是孝顺!那朕便给你赐婚京城儿郎,照样能常回家看看。” 苏南枝俏脸一寸寸白下去,手心起了汗,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头次感受到帝王的喜乐无常,圣意高声莫测,这桩莫名而来的婚事,以皇帝当下的神色语气,是无法推掉的。 若再推拒,唯恐龙颜大怒。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从来不是危言耸听。 前世她没接触过皇帝,从未有过赐婚,可重生后,她的决策、做法与前世不同,事情的发展也完全不同。 她硬着头皮,唇畔牵笑,毕恭毕敬跪下谢恩:“皇恩晃荡,臣女叩谢隆恩——” 话音刚落,萧沉韫便道:“陛下可有赐婚人选?” 他面上不起波澜,袖袍里攥成拳的指关节泛白。 萧睦端坐龙椅,眸眼透着老谋深算,目光犹如入鞘的利剑,虽未发火却凌厉外露,饶有意思地勾唇:“摄政王以为,南枝县主这等倾城绝色又巾帼不让须眉的佳人,该配京中哪位好儿郎?” “微臣以为……”萧沉韫唇抿成一条平线,“她心之所属的才是好儿郎。陛下既然想赏她一桩良美姻缘,便让她嫁给想嫁之人,白头偕老。于她而言,不只是赐婚,更被赏赐了一生幸福,更能彰显陛下深仁厚泽。” “摄政王一向言简意赅,从不为谁多费口舌,今日却为了南枝县主推心置腹长篇大论。” 萧睦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层薄寒,“既然南枝县主无心悦之人,朕便为她做主,镇国侯世子秉性纯良、貌若潘安,祖上三代皆是国之重臣,与苏家是门当户对,与南枝县主也算郎才女貌。” “好!好好好的很!”门外,传来一爽朗豪迈的大笑,一络耳胡赛的六旬男人大步流星走来行礼:“老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 “免了。”萧睦摆摆手,笑道,“这位便是镇国侯。” 苏南枝挤出一抹笑,福了福身:“老侯爷安康。” “哎呀妈呀,听闻陛下要给南枝县主赐婚,老臣火急火燎就骑马来皇宫了,连马车都没坐!”万松身材魁梧,常年征战而脸颊粗糙黝黑,快言快语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未来的好儿媳,何须如此多礼?” “今日就到这里吧,朕乏了。”萧睦打了个哈欠,走下高台出了乾清宫。 太监宫女连忙跟上。 待萧睦离去,万松与萧沉韫苏南枝一同离殿:“此事既已敲定,寻常姑娘家要的聘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本候一样都不会少。万家娶儿媳,自是风光大办,让南枝郡主成为京城第一人。” 苏南枝重生两世,还从未遇见过万松这般快言快语、前脚赐婚后脚喊儿媳的未来公爹,一时间,愣是没缓过神。 万松步伐生风,面容和蔼可亲,生怕大嗓门吓到她,又摸着胡子压低声音道:“万家三代单传,从不纳妾,待过几年本候还政辞官,便会与夫人云游四海,届时你执掌中馈,亦不会存在婆媳矛盾。万家有钱,你随便花!” 再随便花,能花过他那败家儿子吗? 万家生怕苏南枝对这门亲事不满,又道:“万家在京城根基深厚,无人可撼动,嫁进万家,祸你随便闯,都有万家兜着。”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长长嗯了一声。 “哦,想必陛下赐婚的圣旨午时便回到苏家,本候得赶回去准备聘礼,尽早来提亲,好儿媳,今日就不多聊了,本候先走一步。”万松自言自语说完,翻身骑上红鬃烈马,六旬老人身子骨硬朗的很,不会儿便消失在宫中。 留下微风中有些发怔的苏南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脚萧睦赐婚。 后脚万松立刻就到,一句一家人、好儿媳,坐实这桩婚事。 或许,这才是萧睦今日宣她进宫的目的吧? 呵。 苏南枝紧皱黛眉,回想方才万松与萧睦的说话语气、神色,坊间传闻不假,万松是天子第一宠臣。 听闻万松幼时是天子伴读,一路扶持陛下坐上龙椅,舍生忘死为其挡刀多次。 她忽然想起来个人,有些不确定地问:“上次我们在教坊司抓人时,碰到的一个万世子,可是陛下赐婚对象?” 萧沉韫沉吟了下,咬了咬牙,如鲠在喉许久才点头:“正是。” 二人出了皇宫,顺路便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苏南枝还在盘算这桩婚事,萧沉韫阖眸静坐许久,才隐忍地说道:“镇国侯亲妹,是如今的雅贵妃,雅贵妃是七王生母,也是万世子的姨母。” “皇后母族一家独大,太子不堪重用,苏家未来可期,你爹执掌十万大军,而皇帝将你赐婚给万世子,是为了给七王增添羽翼,制衡皇后太子。” “万家三代重臣,镇国侯亦是手握重兵,陛下不担心苏家万家成了姻亲,镇国侯权高震主吗?” “不担心。”萧沉韫紧皱眉头,额前起了热汗,缓缓道,“镇国侯已经老了,而万琛远是个溜猫逗狗的草包世子,爱去教坊司听小曲、赌坊斗蛐蛐,纵使老子有心,有个废物儿子拖后腿,万家与其造反,不如在天子庇佑下,当着宠臣安稳度日。” “将我赐婚给万家,既不担心万家造反,还能将苏家拉成七王助力,来制衡皇后太子,确实是一举多得。”苏南枝叹口气,喝了口茶,吃着糕点。 见她如此平静淡定地议论自己婚事,萧沉韫蓦然睁眼,紧紧地看着她,深吸口气:“南枝,你想嫁给万琛远吗?” “这是我想不想就能决定的吗?” “你怎么能嫁给那个草包?”许是察觉出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失态,他浑身紧绷如坐针毡,连呼吸也急促了,极力平静语气才道:“他与你根本不般配,本王既然答应过苏家,要给你择一良婿,便会说到做到,只要你不想嫁,这桩婚事,本王便可以给你推掉。” “王爷要帮我推掉万家婚事?”苏南枝平静地抿了口茶水,“如此事有转圜余地,陛下便不会前脚赐婚后脚喊来镇国侯。推不掉的。此事,我不想牵连王爷。” “不是牵连。”萧沉韫看不透她,“你为苏家平反甘愿九死一生,治理死水县时不眠不休,如今面对不喜欢的婚事,那股反抗的狠劲儿去哪儿了?” 婚事? 前世她不是没有喜欢过人,曾喜欢萧瑜,换来家族惨死、烈火烹身,她苏南枝在同一个坑里栽过一次跟头,便不想摔第二次,何况—— “嫁谁不是嫁?万家三代单传,没有姑嫂小叔子闹矛盾,而万琛远草包,更容易操控,万家树大好乘凉,也能帮助苏家在京城立足。”也更能帮助她复仇。 苏南枝轻笑道:“其实,为什么陛下会宣我入宫赐婚,和王爷也有很大关系。” 一句话。 如冰霜雨雪,将萧沉韫冻住了。 在苏南枝的婚事上,他甚至没有苏南枝本人理智。 良久后,他捏碎了掌中杯盏,茶水四溢,吧嗒吧嗒滴进地板,在死静无声的马车内,像滴进了二人的心中,如此刺耳。 从皇宫到苏家,半个时辰的路,时间却仿佛被割裂延伸了,漫长的过分,二人之间静的落针可闻,茶盏的碎片刺进萧沉韫的掌中,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萧沉韫回想从前,骊山初见到教坊司、死人谷,再到嵩阳、死水县,再回京城,一年时间,说长不短,而今只用一句概括:“其实,从京城折柳分别之后,我们就不该再相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母凭子贵,废物翻身 “是本王不该住在楚家隔壁,也不该屡次去死水县,更不该日夜兼程,白天去南巡晚上赶回嵩阳,最不该常来见你,让陛下误会你我之间有情。” “还记得我为何在母妃死后,上骊山代发修行守孝吗?因为功高震主,原想躲避锋芒、避世三年。” 说到底,二人都明白。 陛下唯恐苏南枝萧沉韫二人走得近,生出情意成婚,苏家如日中天、未来可期,且还执掌十万大军,而萧沉韫战功赫赫、政绩累累深得民心…… 没有君王愿意冒这个险,让功高震主的摄政王娶兵部尚书之女。 苏南枝笑容僵了几分,眼睫垂下去覆住神思:“王爷待我很好,可有些路,总要我自己去走。” 比如未来。比如复仇。 她要杀萧瑜,而皇后要杀她,若能嫁给天子宠臣的万家庇佑,又有贵妃七王做靠山,不失为好选择。 其次,七王贵妃的劲敌是皇后太子、九王萧瑜,和敌人的敌人做亲戚,复仇之路将是康庄大道。 盛夏午后的阳光刺眼炫目,从半掩的窗外打在苏南枝的脸上。 萧沉韫苦笑了一声:“本王明白你的想法了。你要复仇,万家确实是上上策。” 苏南枝纤细清瘦的脊背一僵,忍住红眼的冲动,尽量不让自己正视那双炽烈、又满是酸楚的星眸。 “蜀州一路,给王爷添麻烦了。所有恩情,南枝都铭记于心,日后若能还恩,必定刀山火海。”话罢,她掀开车帘急匆匆跑下车,一路跑回苏府,没敢回头看一眼。 “好狠的心,苏家大姑娘真是好狠的心。”余晔咬牙切齿。 “本王早就知道她心狠了。” 萧沉韫哑然失笑,兀自自嘲,像丢魂落魄般目光迷惘,伸出去的手默默放下,喉结滚动了几次,才叹了叹:“在嵩阳时,我衣衫未换连夜为她买桂花糕,她说我不怎样时,我以为她只是没有心。” “后来本王才发现……” “她不是没有心,是心太狠。” 余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摄政王,一时间语塞叹气,斟酌了几番才敢安慰:“世间好姑娘太多了,这个不成咱们再换一个。” “回、府。” “是。” 萧沉韫面如寒冰,眸眼晦暗深沉,又恢复成从前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摄政王了,威严无边、高冷寡言,不言苟笑、淡漠无情。 王府中人吓的屏气凝神,纷纷退避三舍。 萧沉韫走回书房,拿起那个养着铃兰干花的玉瓶,冷冷道:“她送的,扔出去。” 说是扔出去,但余晔犯了难,萧沉韫还把东西捏在手里,他怎么敢拿去扔掉啊? 萧沉韫把玉瓶递过去:“花坛那棵柳树也扔了。” 余晔用力扯了扯玉瓶,讪讪道:“王爷……松手……” 萧沉韫这才松了手。 花坛小柳树,是当初摄政王半年前带回的一根断柳插在土里,种成的小柳树。 余晔将铃兰花、小柳树都扔掉了。 暮色四合,漆黑广阔的苍穹月朗星稀,同一片夜空下,苏南枝坐在天香楼的天字号雅间里浅酌花酒。 楼下传来说话声。 “天字一号。”宋佳月将银子按在桌上。 掌柜讪笑着将银两小心翼翼地推回去:“不好意思啊,佳月郡主,今日天字一号的雅间被人包了。” “京城人皆知,天香楼天字号的雅间是本郡主常来之地,谁敢和本郡主抢地盘?”宋佳月心情欠佳,语气很不好,“饭钱本郡主结了,把人给本郡主赶出去!” “赶、赶不得,是南枝郡主在吃饭……”店小二颤颤巍巍地赔笑。 “哦?”宋佳月脸拉的很长,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原是她啊,故人重逢,半年不见,可得好好叙叙旧。” “清场,全天香楼本郡主包了。” 身后的榕花招了招手,十个打手护卫、丫鬟便跟了上去。 苏南枝食之无味地吃着梅干菜扣肉,玉手心不在焉地提壶倒酒,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心情奇差,恰好此时—— “砰!”雅间房门被人狠狠踹开! 一群人闯了进来,随后,门被关上插闩! 宋佳月戴着玉镯的手,一下下抚摸小腹,悠悠然地笑:“苏南枝,好久不见啊……” “当初阶下囚之女,去骊山给皇叔为奴为婢,又水性杨花地勾搭九王。当初指责我的时候,我以为你多高尚呢,也不知道给摄政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他在微服私访不惜暴露身份,也要保护你。” 苏南枝慢摇酒樽,轻嗅桂花酒香,眸眼一寸寸冷下去。 宋佳月掩唇嘲笑:“不会是一路靠睡,才睡成了县主,睡成了郡主吧?南枝郡主,嗯?你也配和本郡主平起平坐?!” “靠睡的人是你。”苏南枝哐地一声,将酒樽按在桌上,暗讽宋佳月与太子暗通曲款,嗤笑道,“当年你与太子的定情信物,还在我这里,怎么?以前怕的对我俯首称臣、唯命是从,今天不怕了?” “是啊……不怕了!”宋佳月抚摸着小腹,高傲地炫耀道,“知道这里面揣的是谁吗?是当今太子嫡长子,是陛下嫡皇孙!如今的我,你惹不起!” “当年之辱,本郡主历历在目、没齿难忘。”宋佳月微提裙摆,露出一双沾泥的绣花鞋,一字一句挑衅道:“但倘若你今日跪下,把本郡主的鞋舔干净,本郡主便对你网开一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在他怀里撒个野 温言斐剑眉微蹙,刚要上前时,苏南枝按住了他的手,掀开酒壶盖子,一壶花酒狠狠泼了过去:“原来我在教坊司能拿捏你,如今作为有实权的郡主,赏你两巴掌都有底气。可惜我不打有身孕的女人。” “肚子里揣种,怎么没坐上太子妃之位呢?是怕那些同样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的女子加害于你,也怕皇后去母留子,给太子另择权贵之女吧?一个凭未出世孩子狂妄的人,不怕病弱流产,孩子没了,命也没了吗?” 宋佳月被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能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坐上太子妃之位,再来挑衅我。”苏南枝将酒壶砸在她鞋上,冷笑讽刺。 你、你你你——” 宋佳月被花酒浇了满头,狼狈不堪,又被酒壶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气的浑身发抖,偏生苏南枝每一句都扎扎实实戳了她痛楚,整个人如落汤鸡似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 来时耀武扬威,现在气的只会说你你你。 “我什么我?”苏南枝莞尔一笑,浅笑倩兮,字正腔圆地回了她一个字:“滚!” 宋佳月捂着小腹,用力地大口大口呼吸,扶着门框险些气晕。 “别生气,小心孩子气流产了,母凭子贵的梦就碎了。”苏南枝轻笑着再喝了口花酒。 哐当一声! 宋佳月双眼发黑,被气晕倒地。 站着进来,躺着被扶出去。 苏南枝憋在心口的一团郁气也发了出去。 温言斐端来了暖胃的乌鸡汤,看了眼街边宋佳月的马车:“要杀吗?” “什么?”苏南枝有些不解。 “我可以让她悄无痕迹地永远消失。”温言斐为她盛了一碗热汤,“从前我刺杀过匈奴皇室,像她这样的,易如反掌。” “言斐啊,你已经不是碧落阁的杀手了,你现在是黄泉阁的阁主,碧落阁杀人,黄泉阁是保护人的,不要动不动提杀。” “但她视你为仇敌,怕会对你不利。” “宋佳月,我留着有用。” 若非苏南枝一句留着有用,温言斐真没忍住抽剑出鞘的冲动。 辱他可以,辱苏南枝,不行。 月光从西侧的窗棂上照下来,浅青地板被撒了满地银白,苏南枝喝到有些恍惚,眼睫垂下来盖住眸中情绪,唇角扯开一抹牵强随意的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温言斐袖中的手微攥成拳,眉宇紧拧成川字,微乎可微地叹口气,退出门去:“小二,带我去后厨。” “客官您这是?”小二有些摸着头脑。 “做饭。”温言斐挽起绣雅竹的袖袍,走进后厨,默默地为苏南枝熬醒酒汤,做梅干菜扣肉、做桂花糕、荷花糕,做完后放在食盒里温着,提到雅间门外。 苏南枝在屋内喝酒,温言斐便无声无息,坐在门外的楼梯上。 晚风冰凉如水,拂过长街深巷倒灌进屋中,吹散满屋的清酒香,脚边的几个小酒坛滚落在地碰撞出哐当脆响,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鳞次栉比的屋舍逐渐熄了灯,五光十色的京城归于寂静黑暗。 到了寅时,打更人倦卷地拖长音调:“灯火通明,小心火烛——” 宿醉的苏南枝步伐趔趄地打开房门,闻声而动的温言斐紧皱的眉头一舒,将那一蛊醒酒汤递过去,一勺勺盛出来喂她:“你胃不好,喝了那么多酒,要喝点醒酒汤。” 苏南枝推开那碗醒酒汤,扶着楼梯摇摇缓缓朝外走。 天香楼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冷风裹挟夜雾吹来,温言斐追去为她披上新买的紫粉披风,想要扶她时,苏南枝却步子变慢,呆呆地看向正前方。 前方。 萧沉韫一袭云纹墨色华袍,墨发束玉冠,负手而立于清冷的夜雾中,在长街的尽头,平静冷淡地看着步伐踉踉跄跄的她。 苏南枝醉的厉害,只好扶着墙桓,尽量使自己走的稳当一点,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即将擦肩而过时,终于停下步子,扬起酡红迷惘的俏脸看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萧沉韫?” 萧沉韫身上也染着酒气,紧蹙剑眉,星眸凉薄,目光如冬雪般泛着寒,像要把人活活冰冻那样,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苏南枝一剪秋水眸映着月辉,情绪低落有些委屈:“你为什么这样冷冰冰地看我?” “万世子的未来夫人,深夜买醉,不怕遇到歹人?”男人嗓音戏谑。 苏南枝已醉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宛若在梦里那样不真实,脚下一跌,险些摔倒在地时,萧沉韫扶住了她的手腕,苏南枝一个没站稳,身子便软软地倒了过去。 宿醉后连行为也放肆了不少,苏南枝醉的站不住身子,莹白如玉的指尖颤颤巍巍扶上去,挑起了萧沉韫的下巴,在他的怀里醉眼朦胧地凝视他,抿了抿唇可爱地笑了笑:“萧沉韫……” “嗯?” “你要好好的。” “嗯。” “希望你早日寻到画中女子,与她白头偕老,再也不要像前世那样孤独终老了。” “本王对她……是单方面的感情,并非两情相悦,四年过去,或许她已嫁人生子,而且本王,现在不喜欢她了。” 苏南枝羽睫一眨一眨的,水眸熠熠生辉,满眼都是他的面容,她的指腹一点点摩挲萧沉韫下巴上新长的胡渣,笑了笑:“那你喜欢谁?” 萧沉韫喉结微动,紧紧握住她的指尖:“你喝醉了。” “我是醉了。”苏南枝踮起脚尖,温柔地抚摸着他脸颊,“如果臣女做了什么出格的举止,请摄政王不要怪罪。” “苏南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知道,或许一觉醒来就不知道了吧。”苏南枝醉意阑珊,笑容随意无所谓,美眸像盈着汪波光粼粼的春水,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二哥暴揍未来姑爷 浅浅的一个吻,唇畔仍留有清酒香。 萧沉韫浑身僵立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苏南枝脚下一软,险些跌下去,扯住了萧沉韫的袖袍才站稳,她唇角含笑,语气豁达:“虽然是我亲了你,但是你占了我便宜,两两抵消了。” 说完,她醉意微笑,推开了萧沉韫继续扶着墙桓朝苏家走。 萧沉韫唇畔还残余女子的唇脂粉印,抬手轻轻擦去,追上苏南枝,将她拦腰抱起:“亲了本王不用负责的吗?” “你要怎么负责?”苏南枝稀里糊涂地笑,笑容灿烂又放纵。 “呵呵。”萧沉韫将怀中人揽的更紧了些,薄唇情不自禁划开一抹笑,低声笑,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本王真是拿你没办法,醉成这样逮个人就亲,若是遇到流氓怎么办?” 苏南枝是醉的没有理智,萧沉韫是被她闹得渐失理智。 他抱着她,在阒无一人的夜深长街里笑容随心,就在刚走到苏府门口时,一道人影从侧门走出,是身穿官府刚轮值完夜班的苏南澈。 苏南澈紧皱眉头,举止规矩地行了礼,拦住二人的路:“微臣参见摄政王。” 萧沉韫唇角笑意微收。 苏南澈深吸口冷气,不卑不亢作揖道:“已至家门,请摄政王将小妹放下,以免被有心之人传出流言蜚语,她已是万世子未婚妻。” 他咬重了万世子未婚妻六字,如针尖锐地扎入耳中,萧沉韫眉头紧蹙。 见萧沉韫并未放人,苏南澈再道:“王爷明智,是权柄滔天、名留青史的摄政王,比微臣更有远见,也更深思熟虑,理应明白赐婚意味着什么。” “若此时您与她走的太近,对她名誉有损,只怕您也会担上一个染指臣妻的污名。” 怀中人仙姿玉色,面容美的般般入画,早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乖的像只小猫那样,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衣衫,唇角尚且挂着浅笑,一时间,让萧沉韫放不开手。 他紧紧闭上眼,极力找回理智,再睁开眼时,终于克制隐忍地松了手。 苏南澈将小妹接住,微微颔首;“微臣恭送摄政王。” 萧沉韫看了眼熟睡的苏南枝,面色逐渐恢复清冷淡漠,嗯了声转身离开。 他身形清潇孑孓,一步步走进黑暗的街巷。 “王爷……”余晔跟了上去:“想开点,不就是个女人吗?” 萧沉韫攥碎了手中玉扳指,神色沉冷肃杀,骤然冷笑:“只要她不想嫁进万家,本王便毁了这门亲事。” “陛下赐婚,且对方是万家,王爷这么做是要公然与陛下作对,万万不可!” 萧沉韫眸光锋利如刀刃,裹挟势不可挡的凌厉,一字一句道:“不可之事,本王做的太多了。” * 第二日,午后。 苏南枝脑袋昏昏沉沉地醒来,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掀开被褥下床时,春盛便端了洗脸水进门。 “昨夜温阁主给姑娘熬了醒酒汤,您一口没喝,现在肯定头疼吧?唉。” “他昨晚给我熬了醒酒汤吗?”苏南枝后脑勺疼得厉害,“我不记得了。” “您喝了足足三小坛花酒,肯定记不得啊,温公子还给您做了桂花糕、乌鸡汤呢,到半夜时,他让我回苏家休息,是他一直守着您的。” 苏南枝宿醉后体虚,才穿鞋下地就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关键的事,洗漱好后出门,朝院中舞剑的温言斐问道:“昨夜……我都做了什么?” 温言斐收剑入鞘,迟疑了下才道:“姐姐喝酒到半夜,被我带回府,并未做其他的事情。” “我是不是……还在路上遇见了摄政王?”苏南枝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是。”温言斐递过去一杯温茶,“姐姐想必是记混了。” “嗯……”苏南枝点了点头。 苏南枝与温言斐吃完早餐,又道:“邹虎呢?” 春盛掩唇便笑:“邹虎那傻小子,一来京城见到很多好东西,说要给虎山村民带回去,大清早就出去逛街了。” “不等他了,我去一趟万家,查探空心神像。言斐去忙黄泉阁的事吧,有事我会以烟花为信号告知你。” “今日入秋多雨,穿件披风吧。”春盛捞起架上淡蓝蝴蝶花的披风,给苏南枝系上。 入秋的京城午后,阳光原来没有盛夏毒辣,刮来的风有些凉人,苏南枝紧了紧披风,素手卷起珠帘,看着熙熙攘攘的京城南街,商贩来往如织,刚路过赌坊时便听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响。 一个大缸被人举起后狠狠砸来! “哐当!”巨响后,大缸碎在苏南枝马车正前方,被惊扰的马匹四蹄高扬,春盛连忙攥紧缰绳,然而马却仍然失控地乱撞! 马车中的苏南枝,扶住车壁一跃而跳,抱住春盛的腰踩着轻功落在地上。 眼见马车冲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唯恐误伤行人发生踩踏事件,苏南枝抽出腰间沧月剑,飞身上去,坐在马背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勒住缰绳。 待她制停马匹时,手心已被勒出血迹,磨破了皮。 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好!” “这位姑娘是哪家将门之后,轻功翩若飞燕,武功也不错。” “是南枝郡主啊,那位救了一县百姓的苏家大姑娘。” 那厢。 一声爽朗的笑响起:“是我万家的未来儿媳!”万松精神矍铄身穿铠甲,带兵从街头走出来。 苏南枝秀眉微不可查地一皱,旋即举止礼貌地作揖;“老侯爷。” “老侯爷老侯爷的叫,过于生分,唤本候万伯伯即可。”万松和蔼笑道,“我从校场练兵回城,路遇此地时听见打斗声,本想管一管的,却看见郡主英姿飒爽勒停疯马。” 万松只有一个不成器的独子,武不成文不就,却能找到苏南枝这样才貌双绝的未来儿媳进门,顿觉脸上贴金,连儿子带给他二十年的耻辱仿佛都被洗刷了一半。 苏南枝刚欲说话时,赌场又传来打斗叫骂声: “万琛远,老子警告你,既然要做老子未来妹夫,就不要去青楼厮混,否则老子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苏、苏南辕,你他娘的发疯啊,你以为爷想做你苏家姑爷!我他娘的就是去青楼听小曲,又没嫖|娼!” “你还敢提去青楼?”苏南辕拽住万琛远的胳膊,狠狠一个过肩摔,摔得万琛远龇牙咧嘴、骂爹叫娘。 苏南枝与镇国侯皆是脸色一变! “二哥?”苏南枝疾步走去。 万松火冒三丈,偏生还得在未来儿媳面前克制揍人冲动。 扒开人群,只见万琛远一袭绯红华袍,墨发束红玉冠,面容比女子还阴柔妖孽几分,眼下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给俊美无双的脸添了几分魅惑,正被苏南辕骑在身上挨揍。 苏南辕撸起袖子,露出健硕的胳膊,指着万松鼻子威胁:“还去不去青楼?” “……”万琛远嘴里啐出一口血,侧头没说话,刚好看见一袭淡蓝蝴蝶披风的苏南枝,眸光一怔,瞳孔微微扩睁,“栀栀?”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也没传说的那么废物 众人以为他喊得枝枝,只有苏南枝知道,他喊的是自己曾在教坊司的花名。 苏南枝蹙紧黛眉,走去将苏南辕拉开。 饶是苏南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万松和小妹,当即尴尬地站在原地,再不济,苏家与万家还有一旨赐婚在,他当街暴打未来妹夫,传出去两家不和,父亲回头又要罚他紧闭了。 万松面色有些不好看,眸光沉沉的,也没说话。 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丝绢,递给万琛远:“万世子,对不住了,我二哥……” 万琛远接过丝绢擦净唇角鲜血,咬牙切齿地瞥了眼苏南辕,如鲠在喉似的违心笑道:“你你二哥,很、很好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唏嘘一声。 连苏南辕也不知道这草包又玩什么路数。 万琛远当众与苏南辕勾肩搭背,打着哈哈笑道:“方才我与二哥在闹着玩,栀栀你可千万别误会,什么青楼不青楼的,我都是三过青楼而不入,原来你竟是苏南枝啊,害我苦找许久。” 苏南辕推开万琛远搭在肩上的胳膊,朝万松行礼:“老侯爷,方才是我冲动——” “什么冲不冲动的!别说是你,若本候发现他去逛青楼,他也得挨一顿毒打。”万松咬重毒打二字,指着万琛远鼻子咬牙道,“别给老子作妖胡来,这门亲事既已定下,你胆敢再去赌坊、秦楼楚馆,老子把腿给你打断,让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出不了门!” 万琛远被骂的脸色一白,默不作声地朝苏南枝身后一躲。 看到苏南枝时,万松才想起出门在外要给儿子留下薄面,咳嗽了几声,目光恶狠狠地瞪了万琛远一眼,脸上写满了回家狠狠收拾你七个大字,这才扯开个笑:“南枝啊,其实我家琛远人还是很好的,知书达礼嗯……忠厚老实嗯……” 夸到最后实在没脸夸,万松尴尬又笑笑:“嗯……是个好孩子,挺好的。” 苏南枝唇角牵起一丝笑意,温柔大气:“我看出来了,万世子人……挺好的。” 自家儿子逛青楼被未来儿媳兄长抓包,万松老脸都快挂不住了,生怕苏南枝借此生事闹着退婚,却没想到当着满街百姓,她不仅没指责万琛远,反而全了万家面子,说了一句挺好的。 如此顾大局、识大体,懂事端庄,既才貌双绝,又巾帼不让须眉,心怀大义还是实权郡主,真是苍天瞎眼,老天爷厚爱他家草包儿子,配了这么门好亲事啊! 人群里闻讯赶来的万夫人,身着华贵牡丹红裙,见到鼻青脸肿的万琛远时,先是心疼地捂了嘴,转而看见苏南枝,才略带歉意道:“南枝郡主放心,我必定将琛远带回去好好管教,今日让你见笑了。” 话罢,万夫人叹道:“还不回家?” 万琛远看了苏南枝好几眼,这才跟着万夫人上了马车,万松也跟了上去。 本欲拜访万家查案的苏南枝,见了这局面,也没好意思提空心神像一事,唉了声:“二哥,你可有受伤?” “万琛远这废物,我打他,他那胳膊瘦的跟竹竿子似的,愣是一拳都没中我,我当然没有受伤了!”苏南辕看见自家小妹,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枝枝啊,这种废物怎么配得上你?” “二哥,慎言。”苏南枝与他同乘马车,提醒道,“陛下赐婚,万琛远再不济也是世子。” “唉……”苏南辕咬牙切齿,气的跺脚,在心里骂了万家十八代祖宗,“我看万琛远不如撒泡尿把自己淹死算了!” 回苏府一路,苏南辕骂了一路。 苏南枝走到一半时,路过苏家开的成衣铺子,借口料理生意为由,半路下了车,挑了两套男装。 一套给春盛,一套自己穿。 苏南枝女扮男装,扔了三个铜钱买了把折扇,走进了京城最大乃至于全国最大的工匠店铺,牌匾在太阳下鎏金生光,字体笔势迥劲、?刚正有力,写着:万变不离其宗,四个大字。 “这六个字倒是写的好,出自哪个名家?”苏南枝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潇洒地慢摇折扇。 掌柜观她衣装不菲,当即喜笑颜颜迎上来:“是万世子提的字。” “万世子?”苏南枝跨进门槛的脚退后一步,再次细细端量那六个大字,都道万琛远溜猫逗狗是个废物,可却写的一手好字,倒也没传说里那么废物吧。 这字,甚至比书法大家还好些。 掌柜嘿嘿两声,以为苏南枝不信,连忙解释:“这的确是我家世子题的字,他儿时每回闯祸,侯爷夫人不舍得打骂,便罚他抄家规、抄书反省,咱家世子虽不算学富五车,但也算是抄遍了奇门遁甲、四书五经、兵书武书,便练了一手好字。” 那看来万琛远没少惹祸。 春盛噗嗤一声笑了。 苏南枝勾唇,素手拂过那一排排奇形怪状的木头、齿轮:“你们店里都有什么匠人?” “工匠、木匠,建房子、修船、修石像、造机关都可以的,没有万家不能修建的。” “空心石像呢?” 提及空心石像四字,掌柜犹豫了下,没直接答话,反问道:“您要修多少尊石像?” 苏南枝竖起四根手指,豪迈地掏出一沓银票:“四百尊空心石像,若能修,这便是定金。但空心石像那么难,你们确定能修?” “能啊,先前我们便修过。”掌柜咽了咽口水,盯着那堆银票,生怕苏南枝这大单子跑了,连忙脱口而出补充道,“先前我们工匠便在蜀州、沧州、青州三洲修了不少空心神像——” 话说一半,掌柜捂了自己的嘴,讪讪笑道:“客人隐私,多余的不便透露。” 苏南枝理解地点点头:“我这也是万两银票的大生意,既然你们修过空心神像,那我便点名要你们修成功过空心神像的那一批工匠,给我修石像,别的我不放心。” “这……怕是不能。” “为何?” “那批工匠一共三百零四人,全死了。” “因何而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萧瑜身世 “公子应当知道几月前的蜀州洪灾吧?那批工匠听从雇主差遣,在蜀青沧三洲辗转多城修建空心神像,途径蜀州洪灾时,路遇突如其来的泥石流,三百零四人全被淹死,那些尸体……” 掌柜面露悲戚,抬袖擦了擦通红的眼圈,“被挖出来时惨不忍睹,垒成小山堆,其中有我不少故友,我二弟更是这批工匠的管事,如今也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南枝沉默了一下:“逝者已逝,大叔节哀顺变。那位雇主,掌柜知道长什么样吗?” 掌柜叹口气,苦笑道:“我就是个小掌柜,这等大生意,自然是万家亲自出面谈的,听说那雇主极为神秘,我曾偶然在天机阁内瞥过他一眼,头戴兜帽、身穿黑衣,还戴着银狐面具呢——” “银狐面具?!”苏南枝打断他后,脑中记忆一闪而过,想起上次在狱中黄衣人给的画像,当即提笔在白纸上重画出银狐面具男,“可是此人?” 掌柜为难道:“我们不透露贵客隐私的——” 春盛悄悄塞给他两张银票。 “好吧好吧。”掌柜火速将钱藏进袖中,“正是此人!更多内情,公子不若找我家万世子谈谈。” 苏南枝抿唇轻笑,嗯了声,转头走出店铺,如柳暗花明般心中豁朗了很多。 指使黄衣人在空心神像内制假银票的是银狐面具男,而前世她见过银狐面具男正是洛城,所以洛城也是聘请万家修筑铜像的雇主。 有了真模具、各地空心神像为物证,万家为人证,稍加整理完善证据链补齐白银案卷宗,便能坐实萧瑜在蜀青沧三洲制作假银票的罪名。 大庆有条铁律:制作假币者,死无赦。 苏南枝走在街边,红唇一点点勾起。 如瀑般的晚霞余晖消散,又逢天街小雨润如酥,行人纷纷跑回家避雨,摊贩店铺也撑起了雨蓬。 灰蒙蒙的暮色笼罩整个苍穹。 苏南枝抚摸着皓腕上的七彩玉镯,走上圆拱桥回家,行至一半时,恰好碰见桥那头走来的萧瑜。 萧瑜似乎才从皇宫出来,内里穿着官袍衣领,外穿雪色仙鹤披风,一向温润雅俊的面容带着清风霁月般的笑,一双桃花眼如春光般温柔,随意散漫地看着雨中的苏南枝。 而洛城则面色阴戾地停在桥头。 苏南枝抬手,春盛也止步在原地。 仇人狭路相逢。 她撑着海棠油纸伞,在深秋夜雨里一步步走去,二人擦肩而过时,双双停下步子。 萧瑜无不惋惜地嗳了声,俊容仍旧温润如玉,轻笑道:“枝枝啊……” “真的一定要,和本王作对吗?”他嗓音清朗如夏溪,眸眼满含柔情。 苏南枝回之一笑:“不懂王爷说什么。” “交出真模具、白银案卷宗,待本王荣登大宝,苏家便有从龙之功,届时辉煌无限。”萧瑜染雨的冰白指腹,挑起苏南枝的下颚,温柔眸眼渐渐覆满寒霜,“许你皇后凤位,与本王执掌万万里江山。” 苏南枝不屑地轻轻呵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同样的谎话,前世听过一遍。她帮他游说父兄,成为他最强助力,换来火海烹尸,此生嘛…… 苏南枝睨着秋雨落叶,笑靥如花道:“凤位,我不屑。而你,本郡主更不屑。” 萧瑜唇边温润笑容,陡然一僵后变成寒笑,冰眸暗藏凌厉:“苏、南、枝。” “怎么?” 萧瑜指尖用力攥住她下颚,冰冷、无情、斥满嗜血杀意:“你在挑衅本王的底线。” “宫女子出身,不、不知用了多少卑劣手段招揽权臣,无所不用其极、冷血无情。”苏南枝说话艰难,一字一句讥讽,“你、你敢卸下那层温润假皮见人吗?” “本王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再将尸首碾成肉泥,洒进护城河喂鱼!杀一个南枝郡主于本王而言,易如反掌。”萧瑜将她推到桥边按住,俯身下去,长发垂满她双肩,冰眸皆是滚滚杀意。 “你就是个疯子!”苏南枝渐有怒意,手攥住袖中的信号弹,刚要拔开木塞时—— 萧瑜紧闭双眼,掐住她天鹅颈的大掌微微发抖,脑海里闪过昔日相处的画面,薄唇划开一抹暴戾的寒笑,终究没能下去手:“好得很,非常好。从此以后,对苏家,本王将不留情面。” “陷害我父亲勾结乱党入狱,置我苏家于灭族之灾时,萧瑜你可曾留过情面?” “我幼时可怜你宫女子出生,与你作伴,也算的上青梅竹马,后来你拼命学文习武,渐渐在皇子中脱颖而出,学会弄权夺政,却变得利欲熏心、不折手段,踩着累累尸骨成为如今风光无限的九王,你一路高升,可曾对那些死去的冤魂有过半分愧疚?” 苏南枝双目逐渐猩红的可怕,充斥无数恨意,冷笑着将他桩桩件件的罪过点出来:“家国昌盛,你却要蛊惑人心建立乱党蓄养兵力,搅乱太平!我爹是肱股之臣的清官,你却置他于死地!修建空心神像的三百工匠死于泥石流,想必也是被你灭口,那可是三百零两四条人命!事关三百零四个家庭啊!” “人命,在你眼里,就这般命如蝼蚁吗?” 骂到最后,苏南枝已是嗓音嘶哑,面如冷霜地郑重道:“萧瑜,我会让你死,身败名裂地死,将你的罪名公布于众,让你亲眼看着,你不折手段得到的权利名誉,皆一败涂地!” 话罢。 苏南枝转身离去。 徒留风雨里的萧瑜尚未回神。 他面色黑的快要滴出墨来,拧紧了剑眉,良久一言不发,像是想到了从前。 与苏南枝初见,是在他八岁那年。 他生母只是天子一夜留情的宫女,生下他后便被毒酒赐死,天子子嗣众多,很快就把这个儿子忘了。在很长一段岁月里,他卑贱如泥,虽是皇子,却是宫女太监人人可踩上一脚的弃子。 旁的皇子公主有成群的太监宫女簇拥,一呼百应,而他险些高热致死也无人问津,嬷嬷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八岁的他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靠在堆满柴禾的灶洞旁取暖,火烧掉他的眉毛时,宫女们哄堂大笑拿他取乐。 这时,随父亲参加宫宴迷路误闯冷宫的小南枝梳双髻戴绒花,手里紧攥糖葫芦,扑灭他身上的火,将糖葫芦塞进他嘴里,搓热他满是冻疮的手,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问:“小哥哥,泥叫什么名字呀……叠爹说穿这么少会被冻生病的呀……” 他自卑到不敢正视瓷娃娃一般美的小南枝,目光躲闪且狼狈:“我、我叫萧瑜……” “那我以后,叫你瑜哥哥好啦。” 善良的小南枝担心他忍饥挨饿,总是借口来宫里寻萧子珊玩,给他送衣送食。 后来小萧瑜悟出个真理:不得圣宠,就得死。 那要怎么办才能得圣宠呢? 听闻天子忠爱文武双全的皇子。 于是,他开始拼命读书练武,学不死往死里学,练不死往死里练,藏拙七年,在十四岁皇子比武时一鸣惊人,迎来萧睦青睐,日子才逐渐好起来。 皇宫到处明争暗斗,不少皇子被人除掉,无靠山的他处处如履薄冰、伏低做小,起先他不想杀人,但人要杀他,他只好反杀,为自保、为了往上爬,双手逐渐染满鲜血…… 以温润为皮,杀人无数。 过惯手掌权势的日子,谁又甘愿再被践踏?而他只有登基为帝,才可不被任何人轻贱! 萧瑜盯着苏南枝逐渐远去的背影,兀自在寒风里冷笑,伸出那只杀人无数的苍白手掌,去接冰凉的雨丝:“要怎么办呢?这个世界对我从来就不公平,儿时我从不杀谁,可人人都要踩我一脚。” “后来,我只想吃饱穿暖,他们还想杀我。” “本王,没有错。从来都没有错!” 萧瑜踩着青石板路,一步步与苏南枝背道而驰,如炼狱修罗那般冷血又麻木不仁,嗓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无情且残忍道:“成为帝王,总要牺牲一些平庸之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危机四起 长街大雨接天连地,渐有暴雨之势,无数乌云堆砌在天空上方遮月蔽日。 疾风骤雨吹落满院木槿花,残花败叶湿哒哒地黏在墙上。 苏府大门闭的严丝合缝,看门护卫已全部撤回了院中,一幅闭门不待客的模样。 刚走到苏府的苏南枝微蹙秀眉,只见几丝血混杂着雨水淌出门缝,赶忙跑去了主院。 只见苏南辕跪在暴雨里,脊背打的笔直,脱了外裳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色里衣,身上皆是纵横加错的伤。 而苏正满脸盛怒,手执满是倒刺的铁鞭,高高扬起重重落下,严肃训斥道:“他是世子,更是未来侯爷,姨母是雅贵妃,七王的表弟,你怎么敢揍他?除了惹是生非,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苏南辕抹去唇角鲜血,中气十足吼道:“他既是老子未来妹夫,就不能逛青楼,下次见他老子还要揍他!” “孽障啊!”苏正狠狠甩了他一鞭子,“今日敢打世子,明日便敢打皇子,什么人都敢揍,什么祸都敢闯!” 那一鞭子打的苏南辕背部皮开肉绽,狼狈地倒在雨水里,疼的他龇牙咧嘴,险些痛晕过去时,扭头看见了满脸担心的苏南枝,连忙艰难道:“二哥没……没事……” 饶是苏南辕从前犯了天大的错,父亲也从未这般打他。 苏南枝二话不说跪在暴雨里,挡在苏南辕身前:“爹爹,此事皆因我而起。” 听闻此事连忙从大理寺赶回来的苏南澈,连官袍都没脱,就直直跪倒在暴雨里,挡在弟弟妹妹身前:“父亲,南辕纵使再有错,关他禁闭便是,五十铁鞭打下去,只怕他会落下残疾,日后不能再做武官了。” “如此不成器,打残了也好,废了那一身武功,我看他还拿什么本事横!”苏正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 苏南辕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瞪天,攥紧的拳头青筋微起,雨水淌过他通红的双目。 府门打开,镇远侯、万夫人火急火燎走来。 “苏老弟,你犯不着这般罚南辕,他一身好武功,真把他打残了,我看你要后悔终生了!”镇国侯跑过去抢走钢鞭,朝远处扔去。 万夫人叹口气,扶起苏南枝。 苏南澈这才扶起浑身是伤的苏南辕,待他去疗伤。 苏正几次欲言又止,攥紧袖袍,朝镇远侯微微弯腰致歉:“侯爷,真的对不住,是我家南辕莽撞了。” “咱们是姻亲,南辕是南枝二哥,便是琛远二哥,都是一家人,小打小闹犯不着动家法。”镇远侯瞪了一眼万琛远。 万琛远回去就挨了一顿毒打,比苏南辕伤的还重,既然要成婚,自是要改掉陋习,改不掉那就揍,这便是万松的教子策略,棍棒底下出好人嘛。 万琛远规规矩矩朝苏正、苏南辕、苏南澈作揖:“苏伯父、大哥、二哥,枝枝。” 苏正目中闪过锐利光芒,扫量了下万琛远,岳丈看女婿,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但面上也没说什么,叹着气嗯了一声:“老侯爷,里面请——” 万松跟随苏正一同进了书房议事。 苏正身形瘦削面容清苦,几十年来为国为民忧心忡忡多年,人至六十,脸上已是岁月沧桑,他紧紧皱着眉头,关上了窗户,亲自为万松斟茶倒水,酝酿许久才道: “我家枝枝,就拜托老侯爷照拂了。” 万松喝着热茶笑道:“南枝是我最属意的儿媳人选,她很好,犬子是八辈子修的福气,才有幸能得到这桩姻缘。” 苏正抬起灰色简朴袖袍,朝地上一跪行礼,语气沉重:“南辕是我最不放心的孩子,我与亡妻最操心的便是他了,他那脾气极其容易闯祸,届时望老侯爷关照一二。” 万松连忙将他扶起身,亦是深叹口气,脸色也逐渐凝重:“多年前你曾在战场上救过本候一命,既是你所愿,本候必定相帮。” “有劳侯爷了。”得到万松承诺,苏正松口气。 “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万松转过脸,不忍心地唉了声,听着窗外轰隆巨响的雷声,真心实意地祝祷,“万老弟,望你一切珍重。” “愿此次一别,而后还能煮酒赏花。” 万松没再多说,走出了书房。 在乌云连绵的暴雨天,万家敲锣打鼓,命人抬着数千个大红聘礼箱子绕着京城走了三圈,郑重至极地宣告天下,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万家苏家即将结为姻亲。 那些如流水般聘礼,送进了苏府。 大前天赐婚,今日暴雨天都要忙着下聘。 外人只当万家极其满意南枝郡主这个儿媳,希望早日促成这门亲事,可只有苏正,望着堆满主院的聘礼,苦笑出声:“枝枝,是父亲没有能力,无法让你选择喜欢的亲事。” 苏南枝不知父亲为何一反常态,重罚二哥,也猜不出他为何近日总爱叹气,她看着父亲消瘦的灰衫背影,轻轻道;“爹爹,你瘦了很多……” 苏正慈爱地摸摸她头:“枝枝,爹爹会命人将所有聘礼存在你名下。” “爹爹……” “爹爹有些累了,回房先休息了。”苏正转身,瘦削的脊背微微佝偻,走进黑暗的里屋。 苏南枝黛眉紧皱,心像被扎了下,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细雨如丝、寒风呼啸,廊下的红灯笼着摇曳不停,墙角的芭蕉树吧嗒吧嗒淌水。 有一墨青山水纹华袍的男人,站在院中央,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衣袂哗哗落下,在苏南枝走来时,如松山石雕般屹立不动的他终于缓缓抬起头。 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幽深冷定,目光越过疾风寒雨、越过圆拱桥,直直地凝视她,他很冷静,也很理智地说:“万家,来下聘了?” “……是。”良久后,苏南枝才点了头。 春盛侯在院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模糊不清的夜色里,灯火飘摇,苏南枝却停在了原地,不敢走向萧沉韫。 二人同在一个院子,一个站在正中央,一个站在最远处。 男人脚尖踌躇了很久,在风雨里低低笑了一声:“你真的,愿意嫁他为妻吗?” 只要,你一句不愿意,本王就可以帮你毁婚。 或者,哪怕你只说半个不字,他也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圣意抢婚。 苏南枝抿了抿唇角,嗓音有些发抖:“愿不愿意,很重要吗?” “很重要。” “那我愿意。” “最怕你说愿意,可你还是说了愿意。”像有蚂蚁啃咬一般,萧沉韫心口有点点疼。 这桩婚事的权衡利弊,苏南枝已经分析的很清楚了。 萧沉韫终于忍不住,踱步过去,攥住她不堪一折的皓腕,朝她步步逼近。 手中油纸伞哐当落地,二人一同站在冷雨里。 他步步逼近,苏南枝步步后退。 直至萧沉韫将她逼得无路可退,苏南枝纤瘦的脊背抵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他箍紧她两只皓白如玉的手腕,语气沉沉地问:“为什么不反抗?” “我反抗,你就会松手吗?” “不会。” 苏南枝哑然苦笑,抬起湿漉漉的水眸,凝视那张面如冠玉的俊脸:“王爷向来独善其身、冷静自持。为什么要管臣女的婚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纳一个妾,杀一个 “因为……”萧沉韫浑身都有些发抖,嗓音微颤,“本王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废物,你只是为了利用万家才和他成婚。本王照样权柄滔天,你怎么不选择本王?” 夜雨淌过苏南枝的红唇、精致锁骨,流进起伏的胸脯。 萧沉韫墨瞳如冰冷的暗崖,深深凝视那一双美的惊心动魄的水眸,喉结微动,几乎是带着服软的语气问她:“怎么就……就不选择我呢?” “王爷……你别这样。”苏南枝错开那双深邃且执著的眸子,那双眼过于认真,认真到她不敢对视。 “那我该怎样?”豆大的冰雨砸下,淌过萧沉韫的剑眉星眸,雨滴从他滚动的喉结处滑落,闪电划破乌云层时,将他俊脸照的惨白如纸,天边惊雷滚滚,声声轰隆巨响,盖住了他低沉的一句:“本王,终究是失控了。” 那颗在嵩阳就该扼杀的种子,尝试克制过、摧毁过,却终究如草木那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感情,真是半点不由人。 尝试不喜欢过,可克制无用、摧毁无效。 苏南枝垂眸,无奈地浅浅一笑,将手从萧沉韫掌中轻轻挣脱开,染着雨水的手玉白湿滑,极为无力地抚上男人的面庞,温柔又平静地缓缓言: “戏文中描述的爱情是天雷勾地火,曾以为这是夸张的描写措辞,可后来,初见乍欢,久处仍怦然,才知所言不假。” “假如我不是苏南枝,假如我没有背负血海深仇,我自然愿嫁给心悦之人。” 话音落下,二人沉默许久,沉默到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滴。 苏南枝脸色苍白地笑了笑:“王爷应该知道,杀我母亲幼弟之人,是当今皇后吧?” “嗯。” “王爷也应该知道,构陷我父亲入狱之人,是九王吧?” “嗯。” “王爷从政多年,应该很清楚,皇帝绝不可能让掌兵十万的兵部尚书嫡长女,嫁给权高震主的摄政王。倘若忤逆陛下,苏家与王爷必会深陷危难。” 他抽吸口冷气,语气沉重:“……嗯。” “臣女……”苏南枝克制地改了称谓,这一次不再自称我,而是臣女,故意点名二人的身份,却再也难以冷静了,眉尖难过地微蹙: “摄政王您是先皇最疼爱的皇子,深得民心、又深得群臣拥护,陛下表面与您关系要好,实则早想铲除您。若您毁这桩赐婚,便是以下犯上、抗旨不遵,正好给陛下罚您的由头。您身居高位,但凡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只有我嫁给万家,既受万家庇佑,又能与七王、贵妃为伍,才能更好地对抗萧瑜和太子、皇后。这样对王爷、对我、对苏家,都很好。” 说到最后半句话,嗓音已带了轻微的更咽。 萧沉韫俊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紧皱成川字,咬牙道:“我不想听你说其他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究竟想不想嫁去万家?” 只要你一句不想,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 苏南枝眼圈红红的,故作高兴道:“……想啊……听闻万家富可敌国,待万琛远袭爵,我便是侯夫人了!” 她不敢说不想,她怕萧沉韫会冲动。 她怎么能让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苏家嫡女,致使一个勤政为民、可名垂青史的摄政王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她的仇得她来报,她不想拖萧沉韫下水。 苏南枝鼻尖泛酸:“您应该做回之前的摄政王,居万万人之上,杀伐果断,从不会为谁迷失理智,永远明哲保身,就能永远受万万人敬仰。” 历史上,摄政王虽权柄滔天,能善始善终的却极少。 多的是受皇帝忌惮,而惨死之人。 苏南枝轻柔地抚摸他脸颊,眼眶泛起泪光:“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喜乐安宁。” “苏南枝……”他轻轻地唤她名字,“本王,输给你了。” 语气无可奈何,他仰头看夜雨簌簌的天空,沉重地叹息:“本王知道你犟,本王拗不过你,也无法改变你要做的决定——”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埋头看地,夜雨在坑洼里溅起万千小水珠,她语气轻快地打断他:“王爷今夜这样,不会是喜欢上臣女了吧?” 萧沉韫指尖攥紧墨袍,薄唇微颤,咬紧了后槽牙,沉默了好久。 苏南枝当即抬头,快速地自问自答,豁然笑道:“您怎么可能喜欢臣女呢?臣女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不似别家姑娘仁善贤良,幸好我不嫁给您,否则您纳妾纳一个妾,我杀一个,如此善妒凶恶,怕是早晚得两看生厌!” “……本王说过不纳妾的。”他很认真地纠正。 “哦,不纳妾就不纳妾吧,是位好夫君,也不知将来谁有这泼天福气,能当上摄政王夫人啊……真是令人艳羡。”苏南枝忽然喋喋不休,指了指瓢泼大雨,“夜色已晚,臣女该回屋就寝了。” 话罢。 她笑着绕开萧沉韫,从大雨里跑回屋中。 徒留他一人,身形清潇孤单地站在大雨里。 浑身湿漉漉的苏南枝,站在廊下昏黄的油灯中,目光穿过屋檐雨帘,再也笑不出来,心像被荆棘刺了那样疼,目光温柔至极如仲夏夜风,一寸寸描绘男人的背影轮廓,最终,“咯吱”一声,轻而缓慢的关上了门。 她湿衣未褪,失魂落魄地躺进被褥中,如婴孩般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这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渴望有人关心保护的姿势,她捂着密密麻麻生疼的心脏,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就连前世被萧瑜背叛,心也没如此酸涩过。 夜深人静时,漆黑屋内,天地之间唯剩噼里啪啦的暴雨声。 也不知是怎么睡过去的,等到第二日,被褥都被她湿衣服打湿了,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再滴水,却也湿冷至极。 额头十分滚烫,连身子也软绵绵的像滩泥,她虚弱地扶着床桓穿上鞋时,喊道:“春、春盛——” 嗓音嘶哑至极,连话都喊不出。 她感染风寒,高烧失声了,饶是铁做的人,在大雨里淋那么久也吃不消。 所以萧沉韫,还好吗? 灰蒙蒙的清晨,天光未大亮,苏南枝刚刚打开窗户,忽地惊出声:“你——·你、你在雨里站了一夜?” 连绵小雨裹挟薄如纱的冷雾,萧沉韫站在院中央,面白如纸,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最后一眼,看了就走吧。 萧沉韫踩过墙桓树枝,在模糊不清的晨色中离去。 苏南枝抓起墙沿处的油纸伞,刚要追出去时,男人已不见踪影,她抚着微微生疼的心口,后退几步,视线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逐渐发黑…… “姑娘、大姑娘!”春盛急急从远处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大小姐晕倒了,快来人啊!” 然而,四周却无一人走上前来帮忙。 春盛费尽力气,才将浑身湿衣的她搀扶进屋内。 苏南枝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地躺在床榻上,春盛一趟趟地将干帕子拧湿,为她退烧。 屋外响起家丁、丫鬟婆子慌忙的碎步子声,哐哐当当、窸窸窣窣,跑步声、疾走声、尖叫声…… “啊!!” 一列列带刀的锦衣卫,从门外跑进来,合围住了所有屋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奉旨抄家,折辱 皇帝心腹、锦衣卫头领穆常之,冷峻的面上勾起一抹邪笑,抽出燕尾刀,眼眸阴沉沉地扫视四周:“嚷什么嚷!?锦衣卫抄家,反抗者,格杀勿论——” “啊!!” 后宅丫鬟鲜少见过这场面,一见穆常之亮剑,丫鬟婆子又是阵惊叫。 “烦死了。”穆常之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狠狠将长剑朝最先惊叫的丫鬟甩去,长剑擦过丫鬟脸庞,留下一道血痕,当即被吓晕了过去! 春盛透过窗棂,见到这一幕,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又连忙扶住床桓站起身,使劲推了推高烧昏迷的苏南枝:“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来抄家了!” “你快醒醒啊!大姑娘!” 苏南枝脸颊苍白到几乎透明,羽睫沉沉垂下,没有半点苏醒的痕迹。 “这间屋子为何不搜?” 穆常之剑指主屋,冷冷质问锦衣卫。 士兵为难道:“南枝郡主昏睡在屋内,她毕竟是万世子未婚妻,陛下命令抄家只缉拿苏正一人,属下不敢贸然闯入……” “废物!”穆常之阴恻恻笑道,“既然是抄家,那这苏家一草一木,乃至于一块砖都要封锁,苏南枝睡得床榻、盖的被褥亦是抄家范围之内。” 正儿八经的抄家,男女都需脱去华丽外衣、卸配饰,只穿里衣被撵出府。 穆常之砰地一声踹开门! 春盛连忙用被褥盖住苏南枝睡容,走上前挡住他,整理措辞道:“大人,我家姑娘染病昏睡,还请您高抬贵手,给苏家、万家、郡主一个面子,日后必定结草衔环回报。” 穆常之歪了歪头,攥住春盛的下巴,呵了声:“一年前,本官奉旨捉拿苏南枝,她不知廉耻躲在摄政王袍底,害得本官无功而返,被摄政王侮辱、被陛下责骂办事不力,今天谁知她又耍什么花样?来啊,将这小丫鬟抓起去!” 锦衣卫上前,擒住春盛双手。 春盛死命挣扎,面红耳赤地低吼:“大人一个外男,就算抄家也不该如此闯入女子闺房!还要掀开她被褥,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捂死她的嘴。” 穆常之邪笑一声,哗地扯开被褥,床榻上昏迷的苏南枝面色虚弱苍白,衣领微微斜开。 他用手攥住女子下颚,发现苏南枝真正昏迷过去后,目光冷如刀地扫了眼下属,锦衣卫立刻将奋力挣扎的春盛拖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穆常之。 穆常之的剑鞘缓缓落在苏南枝衣领上,微微一挑,衣领便斜的更开了,露出一小截雪白如玉的锁骨,讥讽笑道: “今晨陛下彻查假银票一案,九王摆出证据,却不曾想,苏正竟然在朝堂上主动招供。” “陛下勃然大怒,命本官抄家,今日苏南枝你可逃不了了!” “都道南枝郡主,乃天下第一美人……脸是挺美,不知道这身子是否也如脸蛋这般美呢?” 门外,春盛满嘴是血,硬生生咬掉了锦衣卫手掌一块肉,凄厉道:“若摄政王在,你必不敢如此!你今日胆敢碰我家姑娘一根头发,他日必遭报应!” “摄、政、王……” 穆常之念着这三字,笑意陡然寒冷:“我今日碰了她,再杀了你,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此事!?女子失贞,便如敝履,难不成苏南枝醒来后还有脸声张此事?” 话罢,锦衣卫直接敲晕疯一样冲来的春盛! 苏府大门外。 女子、男子被锦衣卫分别羁押。 苏南辕尚在大理寺处理事务,还未赶回来,苏南辕也在轮值戍守京城门,苏正则在朝堂之上被当众拿下。 所有人都还没搞清楚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丫鬟婢子一向无权过问主子的事,都以为苏南枝已被锦衣卫抓入大牢。 而谁也没注意到听雪院主屋,穆常之正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邪笑道:“今日本官便要尝一尝,连摄政王都看重的美人,是个什么味道?” 床榻上的苏南枝,面色苍白至极,丝毫无反应,如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美丽而虚弱。 穆常之穿着里衣,卷起袖袍,那双满是厚茧的手缓缓伸过去,在触碰到女子乌黑丝滑的长发时,一根细如发丝的毒针从匕首中射出—— 直逼穆常之双眼刺去! 他尽力躲避,双眼没被刺中,而眼角却被毒针擦伤,一道血痕从眼角贯穿到太阳穴。 床榻上,苏南枝捏紧枕头下的匕首,美丽的寒眸蓦然睁开,目光寒冷如冰。 她虚弱平静地扶住床桓:“谁给你的胆子?” 穆常之显然是被她冰冷的目光怔住了,他明明记得,骊山初见的苏南枝并没有如今强大的气场。 然而,苏南枝把玩着萧沉韫送给她的暗器匕首,勃然冷怒,大声冷斥:“穆常之!谁给你的胆子伸手?” 吼这么一句,已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嗓音随即也嘶哑起来。 苏南枝使尽余力吹了个暗哨,周边树影微动。 穆常之恶狠狠邪笑:“周边早已经被我清场,你就是吹破天,也不可能有半个人来救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他疾步而来,庞大的身影黑暗将苏南枝拢住。 她赤脚踩在地上,立刻朝门外逃跑。 穆常之反而被激起了胜负欲,得不到的他偏要,嗤笑一声就扑过去,要将体力不济的苏南枝抓入怀时,一阵步子响起。 苏南枝严严实实撞上一堵肉墙,慌不择路抬脚就逃,却不想,那人却拽住她的手腕,拉到身后,严严实实护住。 穆常之扑过来时,男人抬腿狠狠将他踹飞出去,重重砸到墙上,唇角出血! 萧瑜唇角微勾仿佛在笑,目光却凌厉无比,甩出腰间佩剑,利刃脱鞘直直飞去,刺穿穆常之的肩膀后嵌入墙体,像钉子一样将他钉在墙上。 血流下染红墙沿。 “九、九王?!”穆常之从未想过,这个最温润、最与世无争的九王,今日会以剑刺他! “呀!原是穆大人啊?本王听见南枝郡主求救,还以为有蛇鼠之辈趁机作乱,却不想是你。不慎误伤实在对不住。” 萧瑜蹙眉走去,将剑一寸寸从他血肉里搅动后狠狠抽出,血溅三尺!也溅在他清朗爽俊的脸上。 穆常之狼狈摔在地上,疼的浑身抽搐。 萧瑜卸去披风,温柔地给苏南枝系上,再弯腰拂去她鞋尖一滴鲜血。 “穆大人这是在干嘛呢?” “下、下官奉旨抄家。” 萧瑜哦了声,笑吟吟道:“本王记得陛下宣旨,是关押苏正,褫夺苏家田产存银,抄家封府,苏南辕、苏南澈贬职为罪臣,戍守边关戴罪立功,而南枝郡主因有镇国侯作保,封号不变,并未被牵连。” 他蓦地冷脸,厉声怒斥:“所以,你刚刚是企图辱她吗?” 第一百五十章 没什么比权势更重要 “下、下官不敢!” “这件事已经被本王撞见,你且掂量,你这头上的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萧瑜唇角依旧微勾,冰眸却覆满寒霜,凌厉的目光如刀子般排山倒海压向对面。 穆常之跪地,额头猛然磕在砖上。 若此事当真抖出去,万家必然不会放过他,律法森严,而苏南枝也是实打实的郡主,他脑子一热没管住二两肉想折辱苏南枝,却不想被萧瑜撞见,把柄算是被人拿捏住了。 穆常之咬牙道:“请王爷给下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必定效犬马之劳,感恩王爷。” “朝她磕几个头,看她答不答应。” 穆常之深吸几口气,朝苏南枝所在方向,咬紧牙齿狠狠磕头道:“郡主,方才是下官多有冒犯,请您海涵——” “海涵?”苏南枝冷笑着甩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穆常之唇角流血。 苏南枝嫌恶地擦了擦手:“此事海涵不了,你且给我等着。” 穆常之一声没吭。 苏南枝冷冰冰地瞥了萧瑜一眼,扶起昏迷的春盛朝苏府外走。 萧瑜摇着扇子跟上去,路过无人的窄巷时,苏南枝停步:“那日在桥上,你说不会对苏家手下留情,今晨我一觉醒来,苏家就遭逢变故,我父亲莫名其妙在朝堂上招供,他在陛下面前承认,制作假银票的是他。” “这一切,是你的手笔吧?” 萧瑜但笑不语,攥紧折扇:“和本王没关系。” “卑鄙无耻、不择手段!”苏南枝气的浑身发抖,沙哑着嗓音骂道,“利欲熏心,毫无良知!” “多骂点,本王发现枝枝你骂人的样子还挺好看的。”萧瑜颇为感慨地嗳了声,“两年前的你可爱乖巧,对本王从来都是软软糯糯地喊上一声瑜哥哥,而今指着本王鼻子大骂,彪悍泼辣,倒也新鲜。” “滚!给我滚!”苏南枝虚弱地扶住墙,指着苏府大门。 萧瑜微微一笑:“卑鄙无耻又如何?不择手段又如何?成王败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世人从不注重过程,只服从于结果。结果就是,本王制作假银票,而你爹却顶了罪。” “为什么是我父亲?”苏南枝险些气的呕出血。 “因为,你想杀了本王。”萧瑜剑眉紧蹙,不复笑容,心里掀起巨大不甘心,“儿时你给我送衣送食,陪着本王一路走来,如今却想用制假银票的证据,除掉本王。” “纵使本王杀人无数,也从来想过杀你。”萧瑜语气低沉,俯首在她耳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天底下,谁可以想杀本王,但你不可以!” 苏南枝曾是他黑暗童年里的一束光,是他以为的掌中物,也是他再心狠手辣,也想命定的妻子,亦或者说—— 他对所有人都冷血,从不信任谁依赖谁爱谁,权势至上唯利是图,但倘若一定要娶个妻子,他只接受身侧之人是送衣送食的天下一美人苏南枝。 从前二十年,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只有苏南枝,他无法接受这唯一对他好的人,突然背叛他要杀他。这比任何人给他来一刀,都痛苦! “萧瑜……”苏南枝嘲讽地摇摇头,“以前我以为你温润良善,后来才知你狼子野心,才认清真实的你。你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东西比权利更重要。” “什么东西会比权势更重要呢?”萧瑜道,“唯有权势才可不被任何人践踏,才能得到心之所向。” “等有天,你失去比权势更重要的东西,你才会知道悔之晚矣。” 苏南枝一字一句,如尖刀利刃扎过去,“你母亲自你出生便死了,你没有朋友,你甚至连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你兄弟为争储而杀你,倘若你无用平庸,你父亲都不会多看你两眼。苏晓筱虽蠢了些,倒对你死心踏地,愿豁出性命爱你,爱到最后被你所杀。你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因为你一无所有!” 她平静且厌恶道:“萧瑜,我倒要看看你这生,会落个什么下场。” 苏南枝厌恶的目光,刺的萧瑜浑身一僵,只重复了一句:“本王杀人无数,可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杀你。” “但你却能对我父兄下手。” “本王对你父亲下手,也从未害过你。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害我父兄,便是害我,与我父兄为敌,便是与我为敌。可怜你连亲情都不知道是什么,萧瑜,你可太惨了……” 萧瑜气笑了,猩红着眼眶:“本王自幼丧母,父亲视我如弃子,冷宫住到十岁,幼年受太监宫女欺辱谩骂,长大后被兄弟猜忌陷害,没有亲人,自然不知什么是亲情。” “所以你可恨、可悲、可怜。” 苏南枝冷笑着,扶着春盛离开。 而温言斐急速踩过树梢瓦砾,慌的快摔落在地,见到苏南枝那刻,清俊眉宇颦成川字,连素日里从来不乱的腰间佩玉璎珞也缠在了一起。 “姐姐你没事吧?” “无事,穆常之并未碰到我一根手指头。” 温言斐瞥了眼远处用纱布缠伤口的穆常之,而身穿燕尾服劲装的穆常之察觉到危险的视线,同样回看过去,温言斐微眯眼睛:“穆常之,我记住了。” 见到亲信之人,高热不退的苏南枝强撑着的那根筋终于崩了,虚弱地靠在温言斐肩膀上,温言斐将她打横抱入怀中,上了马车。 温言斐连忙将伤寒药倒进温水中,自责道:“暗卫察觉苏府异样后来通知我,是我来迟,让姐姐陷于危难。” 苏南枝浑身忽冷忽热,手指发抖地端碗喝药,抬袖擦干唇边药渍:“昨夜都好好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可今晨苏府便被抄家。明明制作假银票的是萧瑜,为何我父亲要在朝堂上,主动招供,替他顶罪?!”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生的掌权者:疯狂 她想起前世。 苏正也是帮萧瑜顶罪,接着,大哥二哥以罪臣身份戍守边关戴罪立功,只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半年后。 之所以提前发生,必是因为她重生所做的决策与前世完全不同,也事发提前了。 “你可知道我大哥二哥、父亲如今各在何处?”苏南枝阖眸,屈指慢敲边几思忖。 “苏家一出事,我当即出动黄泉阁去打探消息。”温言斐抿口茶,“大公子、二公子在回家途中被锦衣卫拿下,明日启程边疆,无诏不得返京。苏大人则在朝堂上被当众关进了水牢。” “据我安插在皇宫的内线来报,陛下震怒,先口谕抄家封府褫夺田产存银,圣旨正在来的路上。” “我们已然掌握萧瑜制作假银票的证据,可除掉九王,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苏大人要在朝堂上公然招供,主动顶罪。”温言斐攥紧杯沿,安抚道,“姐姐先别急,等过几日定能拨开云雾见月明。” 苏南枝垂在边几上的手指微微发抖,整个人仿佛泡在冰湖那般,周身皆是刺骨冷意,嗓音也有一丝颤栗:“父亲清正廉洁,绝无可能参与假银票一案,如果他主动为萧瑜顶罪,只有一种可能,我父亲有致命把柄在萧瑜手上。” “他主动顶罪是死路一条,可若不顶罪,只怕萧瑜会让父亲付出更惨痛的代价,比如苏家被诛九族。父亲向来深思熟虑,必然是仔细斟酌、万般无奈才为萧瑜顶罪。” “我要见父亲一面,知道他究竟有何把柄落在萧瑜手中。”苏南枝指甲险些用力掐进掌心,“萧瑜简直是,丧心病狂。” 她脑海里又想起,萧瑜似笑非笑对她说的那句:多骂点,你骂人的样子还挺好看。她就想现在提刀去把萧瑜砍死。 前世,萧瑜无母族依仗,却能在四五十个皇子中,灭太子、废七王,杀皇后、斩贵妃,血洗皇室、手足几乎全死,最后登基为帝,重整朝纲、除异己,可见其暴戾疯狂。 苏南枝成为孤魂游荡世间的二十年,萧瑜联姻邻国公主、娶权臣贵女,用后宫平衡前堂,却终生未立皇后,无一女子能得他怜爱。 爱情、友情、亲情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唯有永恒的利益。 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掌权者。 她看着萧瑜率铁骑侵略邻国,开疆拓土,无辜百姓血流成河,将士皆因他野心而殒命。 她早该知道,萧瑜不好除掉! 苏南枝攥碎了杯盏,茶水顺流而下,她深吸好几口气,才将心里那团怒火平息。 “姐姐先移步澄院暂居吧。”温言斐命随侍曜夜驱马。 曜夜喏了声,掉转马车。 眼下苏家被抄,苏府别院全被封,苏南枝从前秘密购置了不少田地产,但都没来得及料理,也无法居住。澄院则是她重金购买的府邸,设为黄泉阁总址。 城南十三街。 有一不打眼的黑木牌匾,深青色字迹,工整内敛地写着“澄院”二字。 来来往往的路人只以为这是个普通门户,只有附近邻居才知晓,整条巷子为墙壁,澄院在寸金寸土的京城占据百亩,主人家神秘且行踪不定,为人低调。 曜夜拿起铜环叩门,敲门声五长三短,旋即握拳咳嗽,感慨道:“昨夜雨疏风骤。” “今日艳阳高照。”院中响起说话声,杀手乔传成的普通小厮恭敬开门。 澄院规矩森严,每四天轮换一次叩门规律、更换新暗号密语,直至轮完第十个四天,再打乱重复。 “阁主。”杀手单膝跪地。 温言斐嗯了声,将苏南枝搀扶进马车:“隔壁的芸院收拾出来,这位苏姑娘要在芸院久住。见了她,就如同见到本阁主,尔等必须服从。” “是。” 满院杀手单膝跪地,朝苏南枝所在方向叩首。 温言斐脱离碧落阁后,将碧落阁大半杀手带来黄泉阁,又在黑市、江湖大招杀手扩充黄泉阁,再把所有杀手按实力、信任程度管理分配,将杀手如春夜小雨那般,秘密渗进大庆各州省城。 渐渐的,天下人都知黄泉阁阁主,却不知道阁主之上的幕后掌舵人是苏南枝。 她也从没来过黄泉阁,因此杀手不认识也正常。 澄院隔壁的芸院,很早就被温言斐买下来做住宅了。 春盛看着陌生的芸院叹口气:“姑娘,我去街上置办些所需物品吧……” “好。”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方印章,叹道,“去海晏钱庄取出我一半存银,折成最大面值的银票,再换些碎银带来。” “一半存银?”春盛惊呼,“姑娘,您确定吗?!” 死水县食邑的税收,苏南枝与朝廷五五分,税收汇到京城国库时,户部每月再将一半税收发给苏南枝所属的海晏钱庄。 楚家产业、锦绣坊、黄泉阁、死水县产业所有加起来的收支过于庞大,苏南枝回京后便秘密建了个海晏钱庄来存银子,故而她的钱没经过任何钱庄,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钱。 “确定。”苏南枝点头。 春盛只得去做。 雅致古朴的屋中,点了安神香,丝丝缕缕的香雾缭绕攀升,苏南枝揉着太阳穴,坐在落日西下的窗棂旁,伸出指尖去接初秋微凉的阳光,心头丛生出一股无力感。 她步步走到今日,羽翼渐丰,原以为可以除掉萧瑜。 却还是被他摆了一道。 前世她只知父亲会顶罪,却不知事件内情,因而也无从防范,所以她筹备好所有证据打算先杀萧瑜,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但萧瑜也料到了她的计划,比她更先一步。 前世父亲顶罪,大哥二哥贬为罪臣,远派边疆戴罪立功,战死沙场。 她那么温润清雅爱干净的大哥,铠甲染脏血,倒在沙漠里,曝尸荒野数月,直至野狼分食遗骸,等她知晓此事时,大哥尸首已化在了野兽肚腹中。 虽然大哥二哥并非死于萧瑜诡计,但若不是萧瑜设计,父亲便不会顶罪,大哥二哥绝不会以戴罪之身远派边疆! 始作俑者,依旧是萧瑜。 苏南枝回神时,目光狠辣毕现,杏眸通红如血,滔天的恨意几乎快将理智蚕食。 仇恨与权势,都是很奇妙的东西。 它能使人面目全非,也可使人蜕变重生。 下刻。 一阵疾风灌进门内。 浓烈熏人的酒味,呛的苏南枝咳嗽,还没看清人影时,那人嗓音如断裂的琴弦,战栗而急促:“你没事吧?” 苏南枝皱眉,抬袖挥了挥空气中的酒味:“王爷这是喝了多少酒?” 萧沉韫清晨回去,足足喝了十坛烈酒,喝得醉睡过去,并未上早朝,等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刻,暗卫将京城与皇宫动静全部禀报给他。 他才知,苏家遭此变故,而负责抄家之人,竟然是穆常之。 余晔以最快的速度寻到了春盛,春盛无奈之下只好把萧沉韫带来了芸院。 萧沉韫朝她走来时,步伐趔趔趄趄,半句话都没说,就将她用力地拽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忐忑不安抱住她,像要揉入骨髓般使尽全力,将清瘦的下巴抵在她肩颈处,深深呼吸再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诛九族 “本王从来不爱喝酒。” “今日宿醉,却险些……” 险些酿成千古恨。若苏南枝真遭穆常之折辱,他只怕会疯。 他浑身酒气,整个人就像酒坛子里捞起来似的,苏南枝艰难地拍了拍他肩膀:“松、松手,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萧沉韫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搓热:“你昨夜淋了雨,额头这么烫,是发了高热。” “你是不是喝醉了?也喝晕了?”苏南枝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扶着他去坐椅子,为他斟茶,“余将军,劳烦你将摄政王扶回王府,我还有事要忙。” 余晔抠了抠耳朵,假装抬头看风景没听到。 “……”苏南枝无奈道,“余将军,你家王爷是喝了多少酒?” “二十坛,抱着酒坛边吐边喝,险些喝吐血了,才醒没半时辰就赶来了。”余晔摸摸鼻尖,叹道,“王爷要来找郡主,末将哪里敢把他扶回去啊?” “那他今晚总不能睡我这里吧?!”苏南枝眉尖微皱。 余晔嘴里叼根草,耸了耸肩:“可以啊!末将看芸院东西南厢房都空着的!实在不行,我给我家王爷买张床搬来,哪能睡他就睡哪儿!他不占地的,我打地铺就行。” “你们……”苏南枝着实无语凝噎,“你家王爷喝醉了,难不成余将军也醉了?” “咳咳咳。”余晔被呛的哑口无言,耳根子涨红,索性豁出老脸,为了自家王爷终身大事摆出无赖的架势,“我俩不占地的,连床都自己带,郡主就别赶人了吧……” 苏南枝掐算天色,晚上还有要事处理。 可喝了二十坛酒的萧沉韫,人虽醒着却醉的糊涂,拉着苏南枝袖尖轻轻摇晃:“枝枝,你要去何处?” “我有要事在身,要去处理。” “可我在此,你要扔下我,去忙其他的事情吗?” 他语气软软的,嗓音好听也很温柔,带着醉后的微微沙哑,竟是苏南枝从来没见过的一面,叫她瞬间心软了一半。 置办好衣物换了银票归来的春盛,在院外同余晔打招呼,左脚刚要踩进门,余晔连忙拦住她:“春盛姑娘!啊呀呀,我有事找你!我想请教一下,我鞋底破了个洞,该怎么样用针线缝补啊?” “鞋底破了个洞,重买一双不就行了?余将军还缺这双鞋的钱吗?”春盛不解。 “这鞋穿出感情了舍不得换。” 春盛被余晔缠着不放,拖在门外。 醉到一塌糊涂的萧沉韫,平日几乎滴酒不沾,一口气喝二十坛,人没喝死过去都算运气好,苏南枝竖起三根手指头晃了晃:“这是几?” “这是……七?” 是真醉的意识不清了。 看来真是赶不走他了。 萧沉韫星眸视线随苏南枝移动,苏南枝走哪儿,他就看哪儿。 苏南枝无奈至极,坐到他旁边:“你别这么盯着我,我要出门办事。” “本王随你一起去。” “不用。”苏南枝捧起他俊脸,一字一句认真讲道,“我要去处理很重要的事,王爷乖一点,乖乖待着,等我回来。” 哪想,素日里杀伐果断的萧沉韫就真乖乖坐着,颔首浅笑:“好,我等你回家。” 我等你,回家。 简单五字入耳,却让苏南枝仿佛吃了蜜那般,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莹白耳垂微微泛红,心跳加速执意纠正:“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什么你家我家的,萧沉韫醉的厉害,也听不清她说什么,便稀里糊涂地笑道:“好,这是我们家。” 苏南枝耳朵轮廓绯红,捂住咚咚咚狂跳的心脏,指着萧沉韫叮嘱:“喝醉了,就不要瞎跑让我担心。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回来,余将军,劳烦你好好照顾王爷。” “枝枝你为何这样落荒而逃?”萧沉韫蹙眉道。 “我没有逃。” “那你就陪我多说几句话。” 苏南枝真没看出来,喝醉酒的萧沉韫竟会是个话痨,轻笑着摇摇头,转身刚跨出门外时—— “等一下。”萧沉韫醉醺醺地喊她。 “又怎么啦?”苏南枝无奈拔高音调。 “你能不能不要对别人笑?” “为什么?”苏南枝微怔。 萧沉韫步伐不稳地走来,刮了刮苏南枝鼻尖,指腹摩挲着她唇角,温柔噙笑:“因为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这么好看,不想让别人看见。” “想把你的笑藏起来,只给本王一个人看。” 苏南枝耳垂烫的吓人,心湖曳起波澜,咬唇道:“你、你你,你醉的不轻。” 她支支吾吾地说完,便像丢盔弃甲的逃兵那般跑去屋外,拉着春盛跑出好远。 余晔竖起大拇指,直呼牛逼,叹道:“早知不善言辞的王爷喝醉,能这样主动撩拨苏大姑娘,这醒酒汤不喝也罢!” 随后,哗地一声,余晔将醒酒汤倒进草丛里浇花。 他忽然觉得,男人嘛多喝几杯也没事,酒喝多了脸皮就厚,媳妇也追的快了。 看来,只要让王爷隔三差五多喝几杯,用不了多久,便能多个王妃了! 余晔像发现了个惊天大密,捂嘴偷笑。 而跑出门外的苏南枝,面红耳赤扶着墙桓。 饶是前世与萧瑜相处,她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心跳的太快,快到要跳出嗓子眼,深吸好几口气才平复情绪,走到巷子尽头。 温言斐牵来两匹骏马:“姐姐,大牢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大公子二公子申时便要启程去边疆了。制作假币者死,苏大人必是死刑,但具体何时行刑,陛下还没拟定圣旨,想来是给此事留了转圜时间。” “先去水牢看爹爹。” 她需要知道内情,才能更全面地做出决策。 “马车前去大牢过于扎眼,正好骑马,人越少越好。”苏南枝脚踩马镫,翻身上马,“春盛你留在家里,我与言斐前去即可。” 旋即。 啪地一声,苏南枝扬鞭俯身,瞳孔聚焦,目露凌厉凝重。 两匹毛色油亮的黑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骤然离去。 驶离城区,驱近京兆府设立的地牢时,几只倒挂枝头的猫头鹰睁着绿亮发光的兽眼,直直地盯着苏南枝二人。 温言斐带着苏南枝在特定地点下马,递给她一件狱卒外裳,各自穿在身上,麻利地乔装成狱卒,拿出特定令牌,混入了大牢。 地牢内阴暗潮湿,昏黄摇曳的油灯如鬼火那般忽明忽灭,处处充斥着腥咸的鲜血味。 已是深更半夜,然地牢深处的审讯室,仍传来铁鞭抽打声、火烤烙肉滋滋声,以及犯人凄惨尖利的痛苦嚎叫。 “招?还是不招!” “不招!” “那你就去死!!!”衙役呸地一声,将嘴中烟斗啐到地上,恶狠狠地拽起犯人头发撞墙。 “啊啊啊!!!” 墙上赫然多了几道恐怖的血红指印! 温言斐挡在苏南枝身侧,怕她会做梦,抬袖替她遮住眼睛,带着她往最里面走。 “不必,我见过比这更血腥的。” 苏南枝忍住恶寒,与温言斐一起走下潮湿生青苔的石阶。 走了约百步石阶,路过数十个水牢,每个水牢内关押的都是对朝廷重犯,而苏正被关在最里面那间。 看守水牢的狱卒,在温言斐擦肩而过时,微微点头压低声音道:“阁主,快些。申时之后不是我当班。” 温言斐颔首,为苏南枝打开铁门。 水牢之内,苏正一身满是血污的囚衣,而且囚衣正中央赫然写了大大的‘死’字! 父亲披头散发,瘦削的手腕被铁锁勒出血痕,了无生气地垂着头,脖子以下的身子都浸泡在水中,连气息也快没有了,必是是在大牢里遭了不少罪。 苏南枝忍住心酸,踩进水里走去,轻轻唤道:“爹爹?爹爹!你醒醒……” “枝枝?女、儿?”似乎是不敢相信,苏南枝能找来这里。 “是我。女儿来迟,爹爹受苦了。”苏南枝低头,焦急地问道,“父亲,今日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为何要主动顶罪?” 听她提及顶罪二字,苏正疲惫愁苦的双眼显出一丝诧异,随后摇摇头,苦笑道:“制作假银票的确实是爹爹,此事,女儿莫要管了。” “万琛远虽不是栋梁之材,但好操控。我已求过侯爷,他会看在当年我救他一命的份上,与陛下求情,罪不及出嫁女,保住你郡主封号,若你嫁去侯府三年,未能和万琛远有感情,届时侯府会给你一封和离书。” “届时……”苏正眼圈极黑的双眼含泪一笑,嘴角嗫嚅,“届时,天高海阔,仍我女儿飞。” 苏南枝红着眼摇头:“爹爹,我不想听你这些安排。我只想知道,你因何顶罪?明明制作假银票之人是萧瑜——” “你……竟然知道?”苏正难掩震惊,急忙劝阻,“你怎会知道此事?你不要管,你不能管!” 此事究竟有何内情,能让父亲如此苦苦隐瞒? 苏南枝迅速冷静下来,察言观色,试探着套话,索性故意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此事我一定要管,我定要还父亲一个清白!萧瑜居然拿那件事威胁爹爹,其心可诛。” “此事牵扯太大,不是你能解决的,若被抖落出去,苏家会被诛九族。若我按照萧瑜那佞臣的意思顶罪,他便不会泄露此事,陛下只杀我一人,便不会诛九族。”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苏家风雨飘摇 “糊涂啊,父亲!”苏南枝焦急地低声道,“萧瑜制作假银票,意图谋反,父亲怎能轻信他一人之言?!” 苏正干涸起皮的嘴唇微微嗫嚅,良久后,长叹一声:“若他抖出那事,苏家必定诛九族。若我顶罪主动招供,陛下尚能念君臣旧情,只杀我一人,保你们平安……我深知不能信任九王,可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 以身死保全儿女。 所以…… 苏南枝蹙紧秀眉:“父亲早就知晓,陛下要将我赐婚给万家?” “爹爹久居朝堂,自然看出来这端倪。” 苏正万般惆怅苦恼:“你回京时,我估测陛下会给你赐婚,就与镇国侯商量,定下三年婚期。镇国侯暗中寻陛下赐婚,而陛下在权衡利弊后,也顺势而为将你赐婚给万琛远。” “我曾救过镇国侯一命,他为人光明磊落、重守承诺,你嫁去万家,才能保你富贵荣华,成婚三年内,若你与万琛远没有感情,便放你自由。南澈南辕虽戴罪之身戍守边疆,但他二人才干出众,必能建功立业,重回京城与你团聚……” “可父亲怎么知道,大哥二哥远去边疆,不会有意外?”苏南枝忧虑极重地问。 “你二哥虽是脾气火爆,但他当年也是武状元,功夫甚好,你大哥做事向来稳妥,彼此照应想必不会出事……” 可事实就是。 前世父亲顶罪,大哥二哥惨死沙场,尸首遭饿狼分食。 苏南枝心里揪着疼,摇摇头道:“父亲,不是所有事都会朝着预期发展。” “您选择身死,承担一切风雨,为我们兄妹谋出路。可您死了,这个家,还算家吗?”苏南枝一字一句掏心掏肺,双眼通红如血,落下几颗泪,抬手擦去后又道,“儿时,你牵着我们三兄妹的手,教我们走路、读书、习字、做人,处处为我们深思远虑。如今我们长大成人,也该为您挡风遮雨了。” “父亲,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您不是一个人在撑着苏家。我、大哥、二哥,都已成苏家的顶梁柱,若不能还您一个清白,这是我们三兄妹的无能和罪过。” 一番真心实意的话,如一颗颗滚烫的沸水,落进苏正心中,润热了他沧桑的眼眶,他慈爱且欣慰地更咽道:“枝枝啊,真的……长大了……” “有你们三个子女,是为父一生的幸福。” 苏南枝目光逐渐越发凝重:“所以,父亲是被萧瑜拿太子一事威胁的吧?” 此话一出。 苏正双眼显出不可思议之色,死死拧紧眉毛半晌后,叹出一口浊气:“我早该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你是发现你母亲死因另有隐情,才去的死水县吧?” “是。”苏南枝点头,“杀我母亲之人,是稳坐高台的皇后。我手刃了当初杀我母亲之人,以慰母亲亡灵。” 苏正难掩震惊,勒出血迹的手攥紧成拳。 “父亲……我只问一句。”苏南枝斟酌着开口,“太子身世,是否与您有关?” “绝无关系!”苏正面容严肃,郑重道,“我当年对你母亲一心一意,又怎么可能与凤鸾殿那位有纠葛?太子一事,另有隐情!” “当时我在嵩阳科考,我与你母亲两情相悦,来江南游玩的左如月对我一见钟情,成日缠着我,她对我是有一段情,可我一再避嫌,对她毫无情意。封后大典结束,她曾暗中来找我,说怀了我骨肉,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也不知她这腹中骨肉是怎么来的……” “无论我百般否认,她也不信,她只以为是我不敢承认。后来,孩子出世,只能将错就错。谁也敢说这不是陛下龙嗣,若说这不是陛下龙嗣,那便是皇后婚前失贞,当诛九族。成为皇后的左如月,诞下第一胎即为嫡长子,也顺理成章封为太子。” “五年前,你母亲无意知晓此事,被皇后暗中派黑金面具灭口。”苏正眼中涌上恨意,“我一直想给莹儿报仇,奈何皇权浩荡、牵连甚广,蚍蜉难撼大树,为保全苏家,这几年我一直将仇恨压在心底。” “按照父亲的意思是……太子父亲,既不是陛下,也不是您,而是另有其人。皇后一直咬定是父亲,却不知太子生父真正是谁?”苏南枝沉吟着,梳理乱如麻的线索,“您也不知道太子生父吗?” “我不知。” 苏正道,“我一生坦荡磊落,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不认。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萧瑜知晓此事后威胁我顶罪。否则,他便将此事公之于众,苏氏必被诛九族。” 左如月婚前爱慕苏正,苏正不是太子生父,但在找不到太子生父前,苏正必定是第一嫌疑人,如此皇室惊天丑闻,萧睦必定杀无赦。 帝王,决不允许自己有绿帽子。 天子震怒,浮尸百里,从无虚言。 “咳咳。”门外的温言斐忽然握拳出声。 苏南枝机敏地点点头,目光郑重:“父亲,等我救你出来。其他的事,慢慢解决。” “没用的,萧瑜做好了一切伪证。”苏正摇摇头,“不要白费苦力,不要把你牵扯进来。” “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幽暗潮湿的水牢中,苏南枝目光灼灼,瞳孔里映照着微弱的烛火,咬牙道,“即使是父亲。” 苏南枝转身离去。 苏正看着苏南枝的背影,偷偷抹了抹眼角,微不可查地沉沉低叹。 随后。 温言斐攥着袖袍进门,拉住苏南枝走了出去:“县主,马上申时了,大公子二公子要启程去边疆了。” 绕过七弯八拐的大牢,苏南枝与温言斐脱去狱卒外裳,骑上骏马疾驰而去! 方才苏南枝与苏正多说了几句话,苏南澈苏南辕已被狱卒从地牢,押到了城门外的长亭驿站。 申时三刻,准时启程。 眼下已是申时一刻了! 苏南枝不顾一切地扬鞭纵马,掌心紧攥缰绳勒出血迹,血一滴一滴从虎口滴落,她像是不知道痛那样,聚精会神地凝视黑暗中的山岗。 冰冷夜风如刀子般挂在脸上,青丝飞扬,苏南枝紧张到全身绷紧,天边逐渐麻麻亮,她就像是要疯了一样,急急地尖声大喝:“架——” 快点,再快一点! 她一定要见到大哥二哥。 前世,大哥二哥远去边疆死在沙场,这一面,便是兄妹三人见的最后一面。 终于在天边泛起几丝鱼肚白时,苏南枝赶到了长亭驿站,由于太过着急,连跌带摔地下了马。 几队人马停在长亭外,大哥手腕戴着铁链,昏迷在囚车中,而苏南辕…… 二哥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嘴角流血。 押送犯人的解差官手中举着鞭子,狠狠抽打他,骂道:“从前你做护军参领的时候,不是挺风光吗?如今贬为伙夫,落到老子手里就是活该!这一路千里迢迢,水土不服的多了去,我让你死在路上也不是不可能!” 二哥手脚带着粗重铁链,浑身发抖地啐了口血,怒目圆瞪,却一点手都还不了。 这位解差官曾在城中多次调戏女子,被苏南撞见后狠狠揍了顿,故而一直对他怀恨在心。 二哥狼狈不堪,又天生一副傲骨,即使被打死也不求饶,虚弱地骂道:“下、下次见你调戏良家妇女,老子还揍、揍你……” “哈哈哈你是真他|妈有正义感啊!”解差官被气笑了,狠狠一顿乱踹,苏南辕被踹的痛苦蜷缩,解差官解开裤腰带,抖一抖屁股,就要朝他脸撒尿。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修罗场 “住手!”苏南枝厉声高喝,抽出沧月剑灌入内力,狠狠甩去。 剑刃划破空气,直逼解差官眉心而去! 解差官吓得躲到树后,待反应过来后,当即下令:“将这两个不速之客围起来!” “我乃南枝郡主,尔等谁敢拦?”苏南枝亮出令牌,冷冷道,“这位大人,他们虽是罪臣,却不是犯人,岂容你如此虐待殴打?!”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拔剑。 解差官摸着被剑擦伤的额头,顿时青筋暴怒,冷幽幽道:“南枝郡主?啊哈,就是这个伙夫的妹妹是吧?苏家都倒台了,一个无靠山依仗的郡主,嚣张什么?给本官拿下!” “我是有封地实权,可不是你口中无靠山的郡主。”苏南枝轻轻冷笑。 温言斐吹了个暗哨。 数百名暗卫从天而降,暗卫全是护城军挑出来的精兵,经过黄泉阁训练的杀手,既有士兵的魁梧干练,也有杀手身上的骇人气场,当即将他合围困住。 “你敢打朝廷命官?”解差官后退几步。 “我不仅敢打你。”苏南枝樱唇斜勾,目露肃杀寒意,“我还敢杀了你!你敢辱我二哥,我便要你付出双倍的代价。” “你、你你怎么杀朝廷命官?”解差官看着乌压压的暗卫,顿时心凉半截,再无之前的气势,“杀朝廷命官视、视为谋反!” “我杀了你再毁尸灭迹,又有谁知道是本郡主所为?”苏南枝低声一笑,美眸覆满寒霜,“这一路千里迢迢,路上死个解差官也不是不可能!” 解差官脸色逐渐惨白,当即抽出宝刀,士兵拥着他连连后退。 温言斐歪了下头,冰冷一笑,如视蝼蚁那般鄙夷:“不自量力。” 杀死一个解差官,于黄泉阁阁主来说,不过易如反掌。 苏南枝弯腰,难掩心疼地扶起苏南辕,轻轻拍去他衣领的灰土,拿出丝绢擦掉他口鼻鲜血:“二哥,你可有事?” “二哥无事……枝枝无须担心……”他一开口,鲜血便从牙齿缝溢出,染红一口白牙。 苏南枝心揪作一团,目光灌满无数杀意,阴沉沉扫向解差官。 苏南辕想揉揉小妹的脑袋,又怕脏了小妹发髻,只好收回手:“等二哥、大哥去边疆建功立业,再回京城给你买胭脂水粉。” “二哥。”苏南枝泪水便涌了上来,接过水壶蹲在囚车旁,给昏迷的苏南澈喂水:“大哥醒醒。” 苏南澈从前作为大理寺卿,公正廉洁,从不徇私舞弊,得罪了不少人,自关入大牢,便一口水未喝一口饭未吃。 他虚弱地扶住囚车,眸子划过惊喜:“小妹?我以为离京之前,都见不到你了。” 苏南枝小心翼翼喂他喝水,看了眼温言斐,温言斐立刻带着暗卫围住囚车,不让人旁听。 她这才压低声音:“父亲入狱,哥哥若知晓内情,就不要瞒着我了,如今你与二哥远去边疆,也只有我才能救父亲出狱……” 苏南澈默了半晌,道:“枝枝,此去千里,哥哥或许不能回京送你出嫁了,但给你攒了些嫁妆,就放在我院中的地砖下。” 他咬重地砖下三字,苏南枝点了点头。 或许苏南澈现在没说的、想说的,都藏在地砖下。 天际现出一丝红光,朝霞划破夜幕而出。 “咻”地一声,解差官朝天空放了个信号弹,张狂道:“本官已向京城发了信号弹,不出半刻,京兆府就会来拿人!尔等企图杀朝廷命官,这事没完!” 温言斐抓过暗卫手中的弓箭,对准窜上天空的信号弹射去,咻地一声,射灭信号弹火焰! 解差官脸色猛变! 此时。 一道吊儿郎当的嗓音响起:“小爷已让人禀明你虐打罪臣之事,不会儿,我爹就来抓你卸职入狱!” 万琛远身穿火红华袍,腰配白玉,风流倜傥地跳下马,亲自跑来给苏南辕上药包扎伤口,骂道:“他是小爷未婚妻的二哥,你他娘的不知道啊?!你对苏家人不加以照拂就算了,还敢虐打他们?!” “万、万世子?”解差官一怔,连忙恭维道,“下官哪里敢打苏南辕啊,下官不敢!这这、误会啊!” “误你大爷的会!”万琛远抬脚就狠狠踹了解差官一脚,“老子亲眼看到你打我二哥了!” 苏南辕一愣,道:“万琛远虽是个草包,但还挺护短的,若你嫁给他,我倒是忽然放心不少……” 万琛远撩了撩额角的鬓发,很有自知之明道:“我虽然是个草包,但我知道疼人啊!” “?”苏南枝微怔,倒是没想到万琛远如此坦率。 解差官被万琛远踹倒在地,吃了满嘴泥,刚要说话时—— “本王竟不知,一个解差官也胆敢对南枝郡主出言不逊。” 一道冰冷讥讽的嗓音响起。 众人齐齐回头,向朝霞晨光中的男人看去,纷纷跪下行礼: “罪臣苏南澈(苏南辕)参见摄政王。” “下官参见摄政王!” 酒醒后的萧沉韫身穿挽袖金边银袍,踩过草尖的凝露缓步而来,气场强大、不怒而威,瞥了眼万琛远,站在苏南枝三兄妹前面,睥睨浑身发抖的解差官。 解差官是完全没想到,小小一个苏南枝,竟能让万家出面庇佑,又能惊动摄政王! “下、下官有罪,……官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徇私枉法,不该对苏南辕动用私刑……”吓得连说话都哆嗦。 “除去革职外,理应再加五十大板吧?”另外一道清朗平和的话声忽然响起。 有辆马车辙子徐徐停下,洛城卷起珠帘,萧瑜仙鹤雪袍、墨发束冠,踩下马凳走了过来。 解差官险些吓晕过去,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看着眼前的萧沉韫、萧瑜、万琛远、温言斐,忽然惊觉惹错了人。 他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虐打苏南辕,也不该对苏南枝出言不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散是三颗星,聚是一团火 “皇叔。”萧瑜作揖。 萧沉韫却没理会他,招了下手。 余晔唇角斜勾,从袖中拿出一卷纸轴,冷冷宣判道:“解差官周江以下犯上、收受贿赂,强抢民女,以权泄私愤虐打罪臣,数罪并罚,撤去官职牢狱五年,子孙三代不可入仕——” “求摄政王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必定洗心革面重新做官——唔唔!”解差官连忙跪行至萧沉韫脚边,却被精兵强行堵嘴后拖走。 处置一个解差官对萧沉韫而言,轻而易举,并不会惊动陛下。 万琛远一番话在嘴里嚼了又嚼,拱手作揖道:“今日多谢摄政王替枝枝伸张正义,我代大哥、二哥、枝枝谢过王爷。” 左一口枝枝,右一个枝枝的…… 萧瑜星眸狭促一眯:“万世子已然和南枝郡主成亲了?” 万琛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并没有,但很快了吧。她是我万家没过门的未婚妻。” “既然未过门,便不该如此亲昵称呼,有伤风化。”萧沉韫剑眉紧蹙,冷冷淡淡地指正。 万琛远嘶了一声,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敢再说话。 苏南枝趁人不注意时,将袖中匕首与春盛取出的一半银票塞进苏南澈二人的包袱,低声交代道:“这点钱大哥二哥留着傍身,我已差人在边疆之地开了家海晏钱庄,存了几十万两银票,哥哥们若有需要尽管取来周转。” 苏南澈有些诧异,随后轻嗯了声。 他是知道自家小妹比从前能干了,却不知她竟如此有钱。 周江被抓走周,很快又来了新任解差官。 解差官宋漾朝萧沉韫行了跪拜之礼后,命人打扫囚车,客客气气地同苏南辕、苏南澈作揖,最后同苏南枝恭敬地说道:“郡主挽救一县百姓于贫苦,苏大公子清正廉明、苏二公子正直热血,皆是我辈楷模,此路山高水远,宋某必定护二位公子周全。请郡主放心。” “有劳大人了。”苏南枝悬着的心稍微落地。 宋漾笑了笑,翻身上马,重整戎装启程。 苏南澈和苏南辕坐在垫了绒毯的囚车内,里面摆了吃食水壶。 “大哥,你记得好二哥啊,他身上有伤又爱冲动,让他在边疆不要多管闲事!”苏南枝小跑追上去。 马匹拉着囚车逐渐远去。 “枝枝,回去吧,不必送了。”苏南澈墨发垂在俊颊两侧随风乱扬,眼眶微红,堪堪点了个头:“你放心,一切有哥哥。纵使苏家一败涂地,我与你二哥亦可拼上余生,重耀门楣。” “等哥哥回来送你出嫁!给你买漂亮簪子!”苏南辕抹了一把眼泪,难过的不行,逞强笑笑,“你二哥我文武双全,很快就能打道回京城了!” 囚车在广袤无垠的青草坡上渐渐远去,最后变成个模糊的小点,苏南枝慌不择路地追去,直到再也跑不动,被乱石绊倒在地,她捂着沉闷闷的胸口,险些低声啜泣。 这是苏家三兄妹,第一次面临生死离别。 亲情血浓于水,散是三颗星,聚是一团火,纵使天各一方,她在京城,哥哥们在极北的沙漠边疆,都在绝不退缩地活着。 苏南辕坐在囚车里假意小憩。 苏南辕平静地眺望江河山川。 苏南枝凝视着囚车驶过的离离原上草…… 三兄妹都在不同地方各自沉默着。 若苏家抗不过去,便就此覆灭,若苏家能扛过去,三兄妹重逢在京城苏府那天,则是强强联合。 是人,就总要成长。 总要在家庭危难之际,拼命成长,挺身而出。 乱石磕破手指,苏南枝撑着地站起身,尽管再世为人,她仍然无法习惯生离死别。 至亲,仍然是她的软肋。 身后一声急切的“枝枝”响起,提起裙摆的萧子珊连忙跑来,跑的连发簪都掉了,急急抓住苏南枝问道:“澈哥哥呢?南澈哥哥呢!” “走了。”苏南枝拿出袖中丝绢,擦干虎口血迹,深吸口气冷静了情绪,平复掉那些担忧和难过,“公主不必追了,不合礼数。” 萧子珊跺了跺脚,气的眼眶通红,骂道:“苏伯伯绝不可能制作假银票啊!父皇真是老糊涂了!害得南澈哥哥要被贬为罪臣远派边关!可恶!” 苏南枝没说什么,抬脚朝自己的马匹走去。 萧子珊追上来,像蝴蝶一样围着苏南枝转来转去,扯了扯她脸蛋:“宝贝枝枝啊,你可千万别难过,本公主会想办法将南澈哥哥和苏二公子寻回京城的!我外祖父可是左丞相呢,你放心!笑一个嘛。” 苏南枝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枝枝你的手——”萧子珊惊呼一声,连忙拿出丝绢为苏南枝包扎勒出血痕的手掌,心疼地皱眉,“怎么那么粗心大意,手伤成这样,留疤可就不好看了!回宫后我让素素给你送一瓶西域进贡的去疤药。” “不必了,公主。”苏南枝有些疲惫地翻身上马。 萧子珊嗔她一声:“手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骑马呢?你那手掌再攥缰绳只会伤的更重!快来!我在马车内备了你最爱的桂花糕,御膳房做的。” 苏南枝犹豫了一瞬,挤出一抹浅笑:“好。” 她刚一下马,萧子珊就跟牛皮糖那样黏着她,挽着她的胳膊上马车落座。 温言斐骑马跟上了。 万琛远眼睛就跟黏在马车上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南枝,就要骑马追上去时,萧沉韫扫了万琛远一眼,掐着眉心沉沉叹口气:“万世子?” “万世子。”萧沉韫不悦地重复。 万琛远如梦惊醒,连忙回神:“臣子在。” “你可会武?”萧沉韫蹙眉,以一种挑剔至极的目光冷冷看他。 “嘶,不太会。”万琛远摇摇头。 “你可会文?” “嗯……也不太会。” “那你会什么?” “会……”万琛远绞尽脑汁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并无特长。” 萧沉韫目光陡然变冷,寒眸覆满冰霜:“听闻你前年科举,连秀才都没考过?” “是、是……的……”万琛远心更虚了,萧沉韫那目光就想要把他活埋了一样。 “自明日起,你,每日学文练武。本王会派人去抽查课业。”萧沉韫冷嗤一声,语气不容置喙,气场犹如泰山压顶。 压的万琛远大气都不敢喘,忽然惊瞪双眼:“王爷此为何意——” “回去问你爹。”萧沉韫跨入马车内,目光越过微动的珠帘,冷冷刮万琛远一眼。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动声色,徐徐图之 萧瑜收拢折扇,面庞似笑非笑,目光却看不出一丝笑意,平和地讲道:“万世子,本王好心给你提个醒。南枝郡主风华绝代,追求者甚多,若非万家祖荫和陛下权衡,这桩婚事根本落不到你头上。得美人难,守住美人更难。” 万琛远沉吟了一下,假装没听懂他话外之音,反而爽朗笑道:“枝枝漂亮,有人觊觎也正常,可谁也抢不走她。陛下赐婚,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枝枝是我万家新妇,这是无法更改的。” “你很有自信啊?” “嗯。” “哈哈哈……”萧瑜放声大笑,翻身上马,扬鞭时脸色骤变,神情邪冷无情。 待他登基,这江山都是他萧瑜的,区区一个万家新妇,他强取豪夺抢来做自己的女人便是。 若人死了便合葬,若人活着便掠夺。 总之,他萧瑜想做的事情,不动声色、徐徐图之。 万琛远第一时间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闯进书房,大声问道:“老头子你什么意思?摄政王让我每日学文练武,还要抽查我功课,说是你干的。” “什么?!!”镇国侯嗓门极大,话声在院子回荡,“摄政王要收你这个废物做学生?”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万松叹道,“两年前,你连秀才都考不上。同僚暗里讥讽我教子无方,左丞相每回吵架就讽刺老子上梁不正下梁歪,还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世人又说你草包废物,我实在气不过,便求摄政王收你为学生。” “摄政王文武双绝、政绩斐然,带出不少朝廷新贵,状元探花踏破王府门槛求他授课。我教不了你,就去求摄政王教你,看看你这竖子还有没有救!他拒绝我不下百次,没成想,今天竟同意收你做学生!快快快去放鞭炮,备礼,前去王府拜师啊!” 万夫人亦是大喜,念叨着:“错过这村没这店了,万一摄政王改主意就坏了!” 那厢。 萧子珊送苏南枝到南街下马车,前脚萧沉韫刚走,萧沉韫的马车就停在苏南枝面前。 苏南枝想起,摄政王王府也设在城南。 走过无人小巷时,萧沉韫拉住她的手腕从侧门进了王府,道:“关于你父亲被陷害一事,本王也有些眉目,随本王去书房。” 书房案牍上。 摆着一份卷宗、一份交易账簿,以及苏正签字画押的认罪书。 “萧瑜在卷宗上做了伪证。”萧沉韫翻开账簿道,“苏大人在朝堂上招供时说,他先以神秘人身份招万家工匠,在蜀沧青三州修建五百三十座空心神像,再秘招画师入住神像内,利用皇宫内线拿出真模具,拓印假银票——” “叩叩叩”萧沉韫话未说完时,余晔便敲了门,“王爷,镇国侯提着鞭炮,抬着十个大礼箱来了。” “拦住他。”萧沉韫潜意识看向苏南枝,“就说本王有事,暂不见客。” “拦不住!”余晔道,“老侯爷就跟升官发财似的,高兴的不得了——” 忽然,门口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摄政王!老臣来找你了!别不见啊!” 万松身穿棕色金纹华袍,昂首阔步走来,雄赳赳气昂昂,沿路的王府护卫们接二连三去拦人。 “侯爷侯爷,我家王爷真是有事!” “他现在不能见客——” 万松拍了拍那小厮肩膀:“本候今日心情好,不想揍你啊,大喜的日子拦我作甚?” 谈话间,万松已领着万琛远来了主院。 苏南枝细长黛玉眉微蹙,与萧沉韫四目相对。 萧沉韫牵着她的手,来到书房最里屋的的屏风后:“待在这里,别动。” 有了那一旨赐婚,不管苏南枝承不承认这门婚事,但在世人眼中,苏南枝就是已有婚约之人,若被人发现,她只身一人,与摄政王待在王府书房,孤男寡女,必然有损清誉。 清誉这种事,向来对男人都极为宽容,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暧昧,但于女人而言,却是极为苛责。 萧沉韫蹙着眉头,有一瞬间,他很不喜欢这种躲躲藏藏的感觉。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将书房门打开,不悦地睨了眼万松:“老侯爷慌慌张张,是北疆戎狄来犯了?” “没有……” “那是乱党卷土重来了?” “也没有……” “既无要事,老侯爷如此慌慌张张闯入王府,怕是不妥吧?”萧沉韫语气有一些不虞,端坐在主位上慢摇茶盏,扫了眼站的很端正的万琛远,“万世子来寻本王,又有何事?”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万松到底是老油条,当即阔步跑去,啪啪啪地将那十个礼箱打开:“老臣这不是领着犬子来拜师嘛!您今晨可是说了要督促他学文练武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萧沉韫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将杯盏放在桌面,瞥了眼万琛远:“跟着本王学课,轻则掉层皮,重则少半条命,万世子能吃这个苦?” 第一百五十六章 操练情敌 ? 万琛远浑身微僵,被萧沉韫强大的气场压到抬不起头,唔了一声,讪讪一笑:“王爷……我其实挺怕吃苦的……” 萧沉韫目光一寸寸变冷,冷嗤讥笑,并未说话。 万松打了万琛远后背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旋即打圆场道:“我这儿子别的没啥,就是谦虚,他说他不能吃苦,其实最能吃苦了,每天绕着京城跑一圈都没问题,上到刷恭桶下到搬兵器任劳任怨……” “爹!?爹???”万琛远满脸疑惑?? “这样啊……”萧沉韫薄唇划开一抹极淡的笑,敛了敛袖袍,“那万世子每日绕着京城跑上一圈,先锻炼锻炼身体,跑完之后再来王府学课。王府恭桶或许有上百个——” “他刷他刷!!”万松乐呵呵大笑,将万琛远往前一推。 “坑儿子的老东西!你你你知道京城有多大吗?”万琛远脸上青白交加,“你回去给我备副棺材吧!没跑完一圈,你儿子就累死了!你就断子绝孙吧!你是真忍心啊!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尽坑我呢?” 萧沉韫目无波澜地淡淡平视前方,揉了揉太阳穴:“本王乏了,今日就到这吧。” 哪想,万松当场就火了,按住万琛远的脖子,连踹了几脚:“说谁老东西啊?你这臭小子!老子看你是茅坑里点灯找死!” 父子俩推推嚷嚷,万琛远腰间玉佩被扯落,骨碌碌滚进里屋,在一路滚到里屋的屏风后…… “我的玉佩!”万琛远抬脚就朝里屋走去。 一阵疾风掠过。 萧沉韫闪现到屏风前,拦住万琛远,脸上布满寒霜:“万、世、子,王府书房内室,不是你能擅闯的。” 屏风是用金蚕丝织成的双面异绣,连绵山脉直插云霄,瀑布从山峰处倾泻至谷底汇聚成江流,万琛远扫了眼若隐若现的屏风最底下,有一双绣雅兰的女子鞋。 萧沉韫挡住他的视线,万琛远这才连忙退了出去:“学生冒失了。” 万松扯着自家儿子,也不好意思道:“犬子冒失,王爷海涵。” 眼见萧沉韫脸色越来越黑,万松寻了个理由,就将万琛远带回家了。 回家后。 正在花园浇花的万夫人,提壶的动作一顿,连忙迎上去:“成了吗?” “成了。”万松道,“王爷让他每日绕着京城跑一圈。” “这……这如何使得?他打小就没怎么习武,若跑的时候磕着绊着怎么办?累坏了怎么办?跑到荒郊野外,渴了没水喝怎么办?” “停停停!”万松抓起茶壶灌了一口凉水,“妇人之仁!他没有习武基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体格文弱,王爷看似无厘头地让他跑一圈京城,实则锻炼体格,身体强健后习武会事半功倍。从前我狠不下这个心操练他,如今交给摄政王管教,我很放心……” “唉。”万夫人心疼地捂着胸口,“除此之外呢?” “还让他每日刷王府上下的恭桶。” “什么?!” 哐当一声,万夫人手中浇水壶掉地,惊愕无比:“我儿可是世子!将来要袭爵当侯爷的!衣服有半点油污他都扔了不穿,怎么可能刷恭桶啊?摄政王和琛远是不是有点私人恩怨啊?不然何必这么折磨他!” “妇人之仁!他算哪根葱?王爷深明大义,怎么可能针对他!”万松不屑道,“王爷此举必有深意!” “是何深意?” “这个……本候也想不出来。”万松道,“他娘的,男人刷个恭桶怎么了?老子当年和摄政王在战场上杀戎狄时,在土坑里捡老鼠吃、扒死人衣服穿,都不嫌半点脏!一个大男人,连脏累苦的活儿都干不了,这辈子多半是废了。” 此时。 令万侯爷夫妇操心的万琛远,正坐在院子里斗蛐蛐,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今晨我看见栀栀穿的那双鞋,为什么和今日王府屏风后的那个女子鞋,一模一样?” “难道是近来,京城女子都时兴这个款式?” 总之,万琛远没把在屏风后看的那双鞋,往苏南枝身上想。 枝枝是他万家的新妇,怎么可能与摄政王有联系呢? 万琛远拿着草根逗弄长筒里的蛐蛐,想起他的未婚妻,苏南枝,是他当年在教坊司一见钟情的歌妓,还是当今有封地实权的郡主诶!可他呢…… 京城混世大魔王,第一纨绔草包? 蛐蛐跳出长筒,他扑上去抓蛐蛐,忽然问道:“陈阳,你觉得本世子,配得上郡主吗?” 随侍陈阳挠了挠耳朵,嘿嘿讪笑,既不敢说实话,也不好昧着良心说胡话。 “笑个屁,你说实话!”万琛远把玩着蛐蛐四足,闷声闷气。 “大家都说鲜花插到了牛粪上,配不上……”陈阳硬着头皮道,“但我觉得吧,世子俊朗无双,从外表上来说,自然与郡主是绝配,但从嗯……从其他方面来说,世子必然是要比郡主逊色的……” “鲜花插在牛粪上好滋补啊!”万琛远倒也不生气,仰头看着蓝灰色的天空,夜幕将来,夕阳退去,星辰冉冉升起,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太废物了?” 陈阳鼓起勇气:“嗯是。” “唉……” 万琛远将蛐蛐扔进草丛里,进屋翻翻找找将蹴鞠、一大把骰子、纸鸢、骨牌全部扔掉! “扔掉全部扔掉!和小柳小翠说一声,以后爷再也不去教坊司听曲儿了!” “世子这是要洗心革面啊?” “爷这是重新做人!”万琛远破天荒地坐进镇国侯的书房翻书来看…… 待万琛远和万松离开之后,苏南枝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苏南枝看着十个大礼箱,诧异道:“王爷为何要收万世子做学生?” “……”沉默了一息,萧沉韫道,“你不是要嫁他为妻吗?他如此废物,将来如何护得住你,护得住万家?” 若他成才,你也能轻松一点。 苏南枝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王爷收他做学生,是为了帮我调教未来夫君?”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舌如刀,刀刀取人命 “……嗯。”萧沉韫沉闷地点头。 苏南枝不知讲什么好,萧沉韫不仅为她着想,甚至还为她夫家着想。 萧沉韫翻开一页页账簿,平静地淡淡道:“你既然决意嫁给万家,本王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小事了。” 苏南枝再次沉默,吸了吸微酸的鼻尖,转移话题道:“是洛城以神秘人身份同万家做生意的,也是萧瑜的人同皇宫内线偷出真模具的,万家断然不可能指证我父亲是神秘人。我明日要去见万家,也要见所谓的皇宫内线。” “好。本王陪你。” 苏南枝将账簿、真模具、认罪书全部推向萧沉韫:“这些东西存放在你这里比较稳妥。那今日我就先回芸院了。” 她试探性地跨出书房,忽然停驻了下,身后男人并未跟上来,她心里空落落地回头,问道:“王爷昨日醉酒,可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本王不喜喝醉,昨日醉酒去找你,之后发生什么就不记得了,第二天酒醒第一时间去长亭寻你。”萧沉韫剑眉微颦,兀自反思,“是本王……酒后做出了什么逾矩的行为吗?” “并无。”苏南枝唇畔缓缓勾起一抹牵强的笑,“相反,王爷礼数很周全。” 假装,他从未在酒醉后,第一时间找到她,极用力地抱住她。 假装,他从未说过,‘我等你回家‘这是我们家’。 假装,他也未曾对她说过那几句情话。 桥归桥路归路,不太泛滥的感情就不要泛滥。 苏南枝深吸口夜幕的冷气,笑了笑:“摄政王,我回家啦。” “本王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吧。”苏南枝坐上马车。 只听那紧闭的车窗内,传来女子轻如晚风的嗓音,她像是在笑,笑着说:“老送我回家,怕是旁人要误会了,有损彼此清誉。” “谁敢嚼舌根,本王便割了谁的舌头。” “众口铄金,难以封堵。王爷从未身陷舆情漩涡,便不知长舌如刀,刀刀取人命。” 车轮子徐徐转动,碾过石板路逐渐驶向芸院。 苏南枝满身疲惫,回到芸院洗漱后就睡下了。 等到第二日。 时值中秋,皇宫举办夜宴,宴请百官家眷共度佳节。 苏南枝被镇国侯保下郡主身份后,因着与万家订婚的关系,也被列入邀请之内。 温言斐翻墙从澄院来到芸院,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苏南枝:“灿夏来信,说死水县、蜀州各地仍有假银票。” 苏南枝阅后,勾唇道:“前些日子陛下肃清假银票一事,已差人销毁了全部假银票和空心神像,蜀州却仍然流出假银票,意味着萧瑜仍然以其他方式制作假银票。他倒是胆大包天。” “皇宫线人来报,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前夜咳了血。萧瑜这是急不可耐,才敢如此顶风作案,搏一搏,驴子变马车。他没有母族做依仗,以钱权招揽羽翼,自然需要大量银票,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只可惜陛下与其他人还以为他不争不抢。” 温言斐穿着鸦青色文竹阑衫,分析道。 倒是苏南枝有些诧异:“皇宫也有黄泉阁的线人?” “嗯。”温言斐抿唇,自信从容一笑,“不是难事。皇宫上万人,碧落阁、各王爷、乃至权臣或多或少都往里面安插了眼线。” “陛下咳血如此辛秘之事,黄泉阁都能知晓,证明你安插的眼线应该是陛下亲近之人。”苏南枝勾唇,“萧瑜还在制作假银票,我就能再找到他的证据。除此之外,更需查明太子身世一事。只有证明太子生父并非我父亲,苏家才能不被萧瑜要挟,才能萧瑜反将一军。” 谈话间,春盛巧手翻转,已为苏南枝盛装打扮结束。 温言斐则换了身小厮粗衣,跟着苏南枝进宫。 上百家眷入宫,从前苏家未倒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恭维苏南枝,可眼下,众女眷鼻孔朝天,冷睨她一眼,便不屑地离开了。 连座位,宫人也将她安排到最后一排,挨着过道的位置。 世态炎凉,苏南枝早就习以为常了,心情丝毫不受影响,指尖端起小茶壶倒水,美眸看向莺歌燕舞的中庭,余光却机敏扫向四方,另外一只手屈指慢敲桌面。 萧沉韫一向不喜宴会,今日却身着金麒麟蓝色官袍,脚踩黑靴,墨发束玉冠,从御花园处的方向缓步而来。 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男人从那端走来时,不少女眷便拿团扇挡脸,偷偷瞧他。 未出嫁的女子们,耳朵微烫,纷纷低头。 萧睦半眯眼,喝了几口杯中清酒,不会儿便低咳了几声,勾唇道:“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摄政王也来参加宫宴了。” 他啪啪地鼓了几个掌。 几个绝色歌姬便扭着水蛇腰,踩着莲花步,柔弱无骨的靠在萧沉韫身侧。 萧沉韫俊眉微蹙,用折扇将女子的雪肩推开。 观其动作,女子们便知他不近女色、清高自重,对他的倾慕又多了几分。 苏南枝轻声一笑,叹道:“都说爱慕摄政王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我今日算见识到了。” 觥筹交错间,萧沉韫克制隐忍地朝苏南枝回看一眼,瞥见她唇角的窃笑,不自主地握紧了杯盏。 素爱花酒的万琛远今日却滴酒不沾,绕开纷扰的人群,来寻苏南枝:“枝枝,此处是末等座,看不到好戏,你随我去万家的位置落座。” “怕是不妥。” “没人敢说什么,毕竟你是我万家未过门的新妇。”万琛远说话直白,一双黑亮的桃花眼十分真诚。 那边。 萧沉韫攥紧杯盏,直直盯着苏南枝。 苏南枝沉吟了下,未来是要嫁进万家的,万琛远也算她未来的夫君,不管如何,她总要了解这个人是怎样的,斟酌几番站起了身,跟在他身侧去了万家坐席。 万琛远也不知道从哪儿收集的笑话,一个接一个地讲给苏南枝听。 苏南枝原本是不想笑的,但万琛远的笑话实在讲的认真,配合着他轻笑了几声。 二人比肩同行,在月影斑驳的树下落座,一个美一个俊,外形十分般配养眼,看的萧沉韫险些攥碎杯盏,目光逐渐冷沉下去,面上再无笑意。 万家坐席离萧睦、左如月很近。 左如月身侧坐着太子与萧子珊,她忽然轻笑着朝身后侍奉她的宋佳月道:“你与摄政王差不了几岁,都是年轻人应当有共同话题,你啊整日侍奉在本宫身侧,就是太老实了,该多结交几个同龄人。” 言下之意,是让宋佳月搭讪萧沉韫。 宋佳月父亲是为救萧沉韫而死,宋佳月又是皇后侄女,因着这层关系,若能把宋佳月嫁给摄政王,那太子便是多了最强助力。 显然,皇后对宋佳月和萧子炎苟合那档子事儿,还完全不知。 苏南枝看戏似的,优雅矜贵地吃了半块桂花糕。 太子萧子炎在桌下,用手摸着歌姬细嫩雪白的大腿,手指熟练地往里面探,歌姬浑身僵直地给他倒酒。 宋佳月今日穿着淡紫纱裙,蓬松有度,恰好盖住了微凸的小腹,只好端着酒杯走去同萧沉韫寒暄:“皇叔,好久不见……” 萧子炎不悦地瞥了眼宋佳月,用帕子擦干净微湿的手指,闷声喝酒,眼里有极强的侵占欲,很不满她去陪萧沉韫喝酒。 宫宴结束后。 百官家眷渐渐散了。 宋佳月看着萧沉韫的半边侧脸,双眼熠熠生辉:“皇叔,今日天色极晚,能否劳烦你送我回宋府?我走夜路,害怕。” “不能。”萧沉韫干脆利落地回她二字。 “可是、可是,阿月害怕夜路……” “你不是有小厮、婢女、车夫同行?”萧沉韫绕开她,直接离去。 “可可可、他们终究不是皇叔,只有皇叔才能让我安心!”宋佳月气的跺脚,拧着手帕红了眼。 她到底是对萧沉韫没有半点吸引力。 这个男人任何时候,都不会为她停留。 宋佳月落寞地自嘲,带着榕花途径一条无人小道,忽然窜出一条黑影从背后蒙住她的嘴,将她不由分说地抵在墙角,咬着她的肩膀生气道:“你是不是还喜欢皇叔?!” 是太子的声音。 宋佳月当即柔弱地低泣:“姨母吩咐,怎敢不从?她有心将我嫁给摄政王,为你再添助力。太子哥哥又迟迟不肯给我名分,阿月心里苦,阿月只能怀着你的骨肉去逢场作戏,去讨好摄政王……” “本太子,一定会给你名分的。” 那低低啜泣的娇音,比刚出生的小猫还娇弱几分,听的萧子炎心疼又懊恼,被激起保护欲后,一把扯掉她肩膀的衣衫,便难以抑制地亲下去。 “嗯~周边不会有人闯进来吧?” “不会!本太子安排人守着了!”太子将她推进草丛中。 宋佳月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增进感情的机会,太子是未来的天子,要把控这样的男人并不容易,除了得到他身子、还需得到他的心,看了眼四下无人的小巷,最终豁出去了,放开自己迎合萧子炎。 地上四散着男女衣衫,还有时不时极荏弱纤细的呻吟。 情到浓时,忽然响起几声猫叫,一声尖叫—— “啊!!!” “有人偷情!” “大胆宫婢侍卫!你们是谁?!”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与敌人的敌人同盟 有个身着深紫长袍的一等宫女,气势不凡,疾步跑去抱起一条通体雪白、双色异瞳的长毛猫。 宫中只有一人养着雪色长毛猫,便是七王生母雅贵妃。 这条长毛猫方才被宫女抱在怀里好好的,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窜出去,乱跑到这里,才让她撞见了这番干柴烈火的情事。 她毕竟是雅贵妃宫殿的掌事嬷嬷,到底见过世面,方才一顿乱吼,如今借着月光看清散落在地上的锦衣华服、贵玉金钗,再定睛一看,那竟是当朝太子与宋佳月! 当即装瞎,转身就走,还在念叨着:“奴婢这梦游症是越来越严重了,竟还出现了幻觉。” “既然出现幻觉,就当死在幻觉里了吧。” 萧子炎已穿好外裳,抽出佩剑,隐有薄怒之势,提刀就砍过去时—— “住手。”一道柔声呵斥。 从小巷尽头急急走来一个女子,穿着白莲曲裾,裙摆刺着云朵,外披淡粉雪狐大氅,双手拢在厚实的袖中抱着暖炉,气质如空谷幽兰,身姿极为纤细仿佛风吹就倒,生气时连说话都是极为温和的。 雅贵妃妆容极淡,黛眉微微一蹙:“是本宫未管教好宫婢,惹了太子生气,今日之事,她什么也没看到,本宫也什么都不知道。” 话罢,她就领着掌事嬷嬷碧蓉离开了。 眼见是贵妃的人,太子也只能收剑入鞘。 已穿戴好服饰的宋佳月,脸色惨白,忽然就怕了,她还没做好与皇后摊牌的准备,若此事抖落出去,该有怎样的后果?她有些无法预料。 倒是萧子炎有些无所谓,他一把勾住宋佳月的腰,将她强行搂进怀里,嗤笑道:“瞧你这胆子!怕什么?你既是本太子的人,本太子睡你又怎么了?只不过睡得场合不大对而已。” 宋佳月心情复杂,手指微微发抖。 “别怕,万事有本太子!”萧子炎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雅贵妃胆子小,不会抖出此事的,下次咱们换个地方?嗯?其实在这种野外,还挺刺激的……” 宋佳月却如坠冰窖,无心调情,浑身逐渐冰凉。 别人不知,她却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她无父无母,还有个痴傻弟弟,皇后必会给太子纳母族强盛的权贵之女做太子妃,若知晓她阳奉阴违,当面乖巧懂事,背面勾搭太子苟合且暗结珠胎,她无法想象,姨母会如何处置她? 她本想隐秘生下孩子,再母凭子贵,届时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成不了太子妃,也能入住东宫做个侧妃。 可如今,孩子没生下来,就被人撞破…… 姨母,会不会去子留母?亦或杀她灭口? 亲情,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不值一提。 何况,她生母只是左丞相的养女,与左如月相伴长大,后来嫁到宋家生下她,可自母亲离世,这层关系也淡了,名义上是外侄女,却与左如月没有血缘关系。 若非她这些年讨巧卖乖,费尽心思哄左如月开心,左如月根本不可能管她! 八月十五的月圆如玉盘,耀白光辉轻薄如纱,给皇宫笼上一层雪色,树冠的茂密枝叶处,阴影之中,苏南枝手拿着树枝挡住脸和身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唇畔勾起笑,萧沉韫无奈一笑:“本王就知道此事,是你搞的鬼。” “何以见得?”苏南枝抿了抿唇,“王爷可别污蔑我,怎么就成我搞得鬼了?” 萧沉韫拿起她的指尖,轻嗅后道:“你手上有猫食的味道。” “本王见你宴会落座后,便在不动神色留意四周,与万琛远说话同行后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宴席。” “你尾随宋佳月至此处,撞破太子之事,又折返回去偷猫食洒在沿路上,故意引那猫嗅着猫食跑到此处。宫女不敢丢失贵妃爱猫,急忙跟来,无意撞见此事后,雅贵妃见贴身婢女与爱猫双双不见,也找了过来。” “你是故意设计,让雅贵妃发现太子与宋佳月偷情之事。”萧沉韫眼底自然而然流露出几丝宠溺,掐了掐苏南枝弹润的脸颊,“你到底欲意何为?” 苏南枝拍开他的手,眸中划过计谋:“一石二鸟。” “本王倒要看看,你怎么样一石二鸟。”萧沉韫将她打横,拦腰抱下直插云霄的树冠,“初秋夜露寒凉,手指那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二人落到地面时,一件尚带温热的官袍披在了苏南枝身上。 萧沉韫为她系上了扣子,牵着她的手,踩过青砖墙瓦离开了皇宫,亲自送她回了芸院。 第二日。 一大早,芸院收到请帖,雅贵妃请万世子以及南枝郡主,赏秋菊。 外人只当雅贵妃是要看看未来的侄儿媳妇。 可苏南枝握着这份鎏金请帖,唇角勾起了略有深意的笑意。 雅贵妃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快,证明此人,也比她预料的还要聪明。 她到景明宫时,万琛远还没来。 昨夜撞破太子丑事的嬷嬷碧蓉,打开宫殿门,在不经意间将苏南枝浑身打量了一遍,笑吟吟地恭敬行礼:“南枝郡主,您来了?贵妃娘娘在里面等您呢。” 苏南枝温雅淡笑:“第一次来景明宫,还请嬷嬷多提点。” 春盛将一荷包银子快准稳地塞进碧蓉袖中。 碧蓉下意识地捏了捏荷包大小,笑意更亲切恭谨了,连忙道:“咱们贵妃娘娘极为宽厚随和,没什么规矩,也从不责罚宫人,郡主这样懂事漂亮,娘娘必定会喜欢。娘娘与镇国侯兄妹情深,膝下就七王一个皇子,所以也将万世子视如己出。” 苏南枝走进大殿中。 入目皆是极其精致华美的装潢,白玉铺地冬暖夏凉,因着入了秋,雅贵妃怕凉,地上还铺了厚实的毛毯,莲花炉里香雾一丝丝缭绕飘散,优雅琴音余音袅袅。 绝美的纤瘦女子一身白裙,左手半抻着头,右手握着一卷书,听见脚步时,略微抬手,乐人便抱着古琴退了出去。 她优雅缓慢地将书卷合上,站起身看了过来:“南枝郡主,百闻不如一见。” 苏南枝目光愣怔了半瞬,昨夜天黑看不清,今日看清了。 她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美绝城的女子,面容清雅动人,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温温柔柔地看着你,心都酥了半截,连嗓音也柔的像冬雪。 难怪,她能圣宠不衰。 甚至强压手段狠辣的皇后一头。 美貌,必然是争宠利器。 “本宫脸上,是有花吗?怎么一直盯着本宫看?”雅贵妃温柔地问她,一颦一笑优雅至极,走来握住苏南枝的手,将她牵进殿内坐下。 “娘娘长得真好看啊,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恍惚间还以为天仙下凡,美的叫人挪不开眼。”苏南枝自觉失态,先夸了一番再道,“是臣女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罚你作甚?你的性子本宫很喜欢。” 雅贵妃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下,戴在她手上,“昨夜碧蓉说,她见你抓了一把猫食不慎漏撒,本宫爱猫是个贪吃的,竟嗅着味儿跑到巷里去了,后来碧蓉与本宫一前一后赶到巷中,却不慎撞破太子那事。” 她说完了,没有质问也没有责怪,反而像在等苏南枝一个解释。 第一百五十九章 言行举止受限于善恶 苏南枝摸着尚带贵妃温热的手镯,行礼致谢,从容缓慢道:“臣女也欲养只小宠,便好奇地抓了点猫食看看,没拿稳才洒了一路,也是误打误撞,才引出那档子事,腌臜了娘娘的眼睛,实属臣女行事不周。” 雅贵妃笑着拍了拍她手背:“碧蓉还说,这是你送给本宫的见面礼呢。” 话引到正题上,已隐有挑明之意,苏南枝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当即跪在地上,双手合叠至额前:“臣女既是万世子未婚妻,便理应为娘娘分忧。” 如今陛下身体抱恙,争储正为激烈,七王、太子水火不容,若此时太子传出什么非议,比如品行不端、奢靡好色、偷情苟合,将重创太子的民心,也会令官员和陛下有些失望。 雅贵妃眸光平和,温柔笑问:“你要如何为本宫分忧?” “太子与已孕的宋佳月不分场地苟合,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有伤风化、德行两亏、纵情声色,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日后只怕是酒池肉林昏聩之君。于大庆于皇室于百姓而言,都将是灾难。” 苏南枝清灵好听的声音,如春风徐徐而止。 雅贵妃面色笑意逐渐消失,紧蹙眉头:“若往小了说呢?” “此事可作为波澜,推七王更上一层楼,何必往小了说?”苏南枝轻轻回问。 沉默了小刻。 大殿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跪地的苏南枝双膝隐有些酸麻,心中浮过雅贵妃接下来会如何动作的数种猜测。 雅贵妃葱白似的玉指一下又一下抚摸白猫:“若无真凭实据,本宫怕会陷入挑事风波,惹陛下不快。” 苏南枝呈上去一个锦盒:“臣女偶然得此玉佩,是太子与宋佳月的定情信物,二人各有一半。” 碧蓉颔首,将那玉佩恭敬地递去。 雅贵妃把玩着半边玉佩,念出了声:“佳月吾爱,子炎书……” “如此,便不算空口无凭。”苏南枝道。 “这份礼物,本宫收下了。”雅贵妃将垂在脸颊的一缕青丝勾到耳后,举止皆是温柔风情,笑吟吟问,“那郡主,又期待本宫还你什么礼物呢?” “斗胆恳请娘娘,为我狱中父亲求情——” “本宫只能帮你延缓死刑期限,却无法做到放他出狱。”雅贵妃脸上为难,“此事非同小可,本宫无法手眼通天,说多了适得其反。” “这就足够了。只要娘娘能给臣女父亲争取年后问斩,便是对苏家的大恩大德。倘若苏家能洗刷冤屈,大哥二哥与我,皆以七王马首是瞻。” 眼下是八月十五,距离年后,还有四个月十五天。 苏南枝才能有足够时间查清所有事情。 雅贵妃摩挲着半边玉佩,掂量了轻重,笑着点了头,忽然语气变沉了几分:“郡主如此深谋远虑,本宫那侄儿琛远却是个没城府的,还望你好好待他,否则……” 后面的话她故意没说。 但敲打之意,已溢于言表。 苏南枝抿了抿唇,道:“臣女谨遵教诲。” 二人刚说完,大殿外便响起一声大喊。 “姨母!姨母,我想吃你宫里的烤鸭了!快让御膳房做两盘来呗~” 万琛远手拎着大包小包礼盒,疾步跨进大殿,潦草地朝雅贵妃行了一礼,咋咋呼呼道,“这是侄儿给姨母买的荷花糕,在您最爱吃的单芳斋买的。” 雅贵妃极为高兴地放了猫,亲自走下大殿,凤眸中皆是宠溺,指尖捻起丝绢替他擦汗:“你啊,跑的那么快作甚?满额都是汗。” 万琛远眸中皆是细碎的日光,看着苏南枝,对雅贵妃说道:“我这不是赶着来见姨母吗?夜宴上还没和姨母好好说几句呢——” 雅贵妃戳了戳万琛远的额头,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啊你,赶着来见谁,当姨母心中没有数吗?” 她等着万琛远继续拆礼盒时,万琛远忽然将其他一堆礼物全部送给苏南枝:“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多买总没错,就算一样你不喜,还有其他的礼盒挑。” 雅贵妃唉了声:“所以你拎着大箱小箱,本宫就只有一盒荷花糕?其他的都给郡主?” 万琛远道:“往日总给姨母送,送了那么多,枝枝还没有呢。” “有了未来媳妇忘了姨母。” 雅贵妃打趣他一句。 倒是苏南枝空手来,有些不好意思,她并未给万琛远带礼盒,万琛远似乎看出她的窘迫,不甚在意地笑笑:“我不需要礼盒,你也别想着给我准备,我给你买就行。” 他是真将苏南枝当成了未过门妻子来对待。 苏南枝本以为万琛远作为第一纨绔,想必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却没曾想他对家室又是一番态度。 这倒,让她省心不少。 苏南枝抿了抿嘴,眉眼弯弯地笑了笑:“谢谢世子。” 一句清脆的谢谢世子,万世子倒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买的还不够多,红着耳垂道:“这这,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等着吧,以后你想买什么,本世子就跟你买什么。” 砸锅卖铁也买。 雅贵妃夹了块荷花糕入嘴,甜味丝丝入喉,和蔼笑笑:“好了好了,琛远,用午膳吧。” 苏南枝举止优雅,进退有度,坐在万琛远身侧,给雅贵妃布菜,伺候她用膳,各方面都没得挑,甚至比皇宫养出的公主还周全完美。 用完膳后,雅贵妃带苏南枝与万琛远又逛了逛御花园赏秋菊,才放他二人出宫。 雅贵妃纤纤玉手拢了拢大氅,玉兰甲套轻轻拨弄暗香袭人的秋菊,淡淡道:“碧蓉,你怎么看?” “奴婢觉得,郡主足智多谋,但生性善良。”碧蓉端着花篓,盛放摘下的秋菊,“太子一事,郡主必是早就知晓,才作了此局。单从她协助平定乱党、治理死水县为富庶之地来说,此人智谋不输于男子。” “善良?” 雅贵妃将秋菊放于鼻尖深吸,芳香沁入心脾,“善不善良岂是见一面就能看出的?” “娘娘是担心她会利用世子?对世子并非真心?” “真心……”雅贵妃摇头轻笑,“一个聪明女子的真心,岂会交付给一个纨绔?人的言行举止会受本性善恶限制,若她本性向善,便不会伤及无辜,若她本性是恶,则会毫无底线。本宫不知苏家与兄长做了什么约定,但兄长选了她做未来儿媳,本宫自然会支持。” “娘娘信的不是南枝郡主,而是信的老侯爷。”碧蓉了然。 “嗯。”雅贵妃点头,“琛远城府不深,只是顽劣了些,本宫倒是宁愿他娶一个听话乖巧、唯夫君是从的单纯女子。罢了,本宫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自雅贵妃离开后,苏南枝借着去寻萧子珊为由,婉拒了万琛远送她回家。 苏南枝刚要离开皇宫时,途径凤鸾殿门前的宫道。 恰逢一列列整齐的宫女太监低头敛眸从拐角处而来,一顶明黄色华贵凤辇由远至近。 苏南枝心中咯噔一声,举止庄正地叩拜行礼:“臣女苏南枝叩拜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秋千千岁——” 珠帘内伸出一截保养得当的玉指,微微一抬。 凤辇停步。 心腹云栀嬷嬷扶着左如月一步步走下来。 一袭百鸟朝凤华丽绯裙的左如月,头戴珠钗凤冠,衬的脸红润美艳,虽年近五十却美的像二十出头的姑娘,肤白如牛奶,凤眸盛满冰冷,唇角勾起一丝笑:“郡主,凤鸾殿中的百花盛开,可要去赏赏?” 名义上是询问苏南枝赏花与否。 可她根本不敢拒绝,当苏南枝还在斟酌沉默时,左如月隐去笑意,不悦地扶了扶发髻:“怎么?还需要本宫一请二请?” “臣女不敢。”苏南枝低头,看向那金碧辉煌的凤鸾殿,那红漆楠木的门槛,浑身僵硬如铁。 她自知,今日若跨进凤鸾殿的大门,怕不会好过。 但皇后断然不敢直接在殿内杀她灭口,再如何,她也是死水县郡主,是镇国侯未过门儿媳。 要想光明正大杀她,得先掂量掂量能否担得起这个舆情。 若在这里杀了自己,皇后必定会被贵妃、妃嫔、皇子以此为由,被党羽官员弹劾,因小失大的买卖,皇后不会干。 可不能杀她,却不代表不能罚她。 苏南枝手心攥了一把冷汗,扯掉簪上绒花扔在不起眼的殿前花坛中,随后恭敬地跟随左如月进门。 当她前脚跨入门槛时,凤鸾宫的宫门便重重合上。 苏南枝进了大殿之中,殿门也依次被合上,多数宫女太监被隔绝在外。 偌大的奢华殿内,唯剩苏南枝与左如月的心腹。 左如月端坐在贵妃椅上,不咸不淡道:“你过来,替本宫捶捶肩膀。” “是。” 苏南枝颔首,正要走过去时,忽然! 身侧半步之外的木架上,一个名贵青花瓷轰然倒地!哐当响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渣乱溅! 左如月当即目光凌厉朝她看去,愠怒道:“这是太后生前赐本宫唯一的青花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故意摔之!本宫看你是心怀怨怼,存心破坏凤鸾殿之物,摔坏了此宝物,你该当何罪?” 第一百六十章 心惊肉跳对峙 根本没给苏南枝反应时间,紧接着,云栀嬷嬷嘴角冷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力道之大! 苏南枝发髻珠钗被扇掉在地,青丝半散,樱唇流出一丝鲜血。 “青花瓷是不是我摔碎,娘娘心知肚明。”苏南枝唇角染血,理智淡笑,“若臣女遍体鳞伤走出凤鸾殿,娘娘就不担心闲言碎语吗?” “本宫打一个郡主,还需担心闲言碎语?”左如月冷笑。 苏南枝哈哈出声,双眼直直对上那双狠辣凤眼:“就算娘娘不怕担上虐打官员家眷之名,也该想想。这偌大皇宫,上万双眼睛,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无数人都在盯着娘娘一举一动。” “臣女从前与娘娘既无旧怨也无私仇,却莫名挨娘娘重罚,自然会有人好奇娘娘为何打臣女?若有心人再深扒……臣女父亲不日便会问斩,臣女倒是不怕深扒,但娘娘想必是怕的吧?” 有些致命的秘密,就算葬于深土,也害怕有人朝那块土看上一眼,更别提深扒了,毕竟心虚。 左如月眸中盛怒,攥紧贵妃椅扶手,气势骇人地死死瞪着她。 只可惜,再凶狠的目光也不能化作刀片杀人,死过一次的苏南枝,已然不怕了。 她笑吟吟地道:“臣女就孑然一身地跪在这里,皇后娘娘大可命人打死我。” 左如月气的七窍生烟,偏还真不能打死她。 苏南枝慢条斯理擦去唇角鲜血:“冤有头债有主,臣女已经杀了黑金面具首领,以报亡母之仇。臣女位卑言轻,自知蚍蜉难撼大树,与娘娘外敌不过是螳臂当车,所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件事臣女绝不会外传。” “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女必当守口如瓶。”苏南枝双手合叠在额前,磕头诚恳道,“是人都想活下去,臣女才二十一岁,也想多吃几年桂花糕,多看看几年春夏秋冬。但若娘娘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左右不过破罐子破摔罢了。” 左如月凤眸狭促一眯,心口怒火激荡,细细想着她说的话:“本宫凭什么相信你能守口如瓶?” “若臣女传出此事,必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漩涡中,臣女不想找死。”苏南枝道,“臣女一向明哲保身,杀亡母之人已死,臣女心愿已了,日后只想平淡度日,不想掀起风波。” “是吗?”左如月阴冷一笑。 “臣女言行合一。”苏南枝垂眸。 左如月面色喜怒无常,气场强大,犹如乌云压顶般,从高台之上一步步走向苏南枝,冰冷的甲套攥紧了她的下颚,随即—— “啪!”一声。 左如月猛然掌掴她一巴掌,威严至极道:“别以为可以在本宫面前耍小聪明!赏你一巴掌是为了让你管住嘴,若管不住嘴,下次就不是一巴掌,而是一条命了。” 挨两巴掌已经比苏南枝预料的,轻巧很多了。 鲜血从她唇边滴落,苏南枝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左如月不能立刻杀她大卸八块,又不能现在打她个半死,心里无边无际的怒火无处洒,抱起好几个花瓶朝苏南枝砸去:“滚!给本宫滚出去!管好你的嘴!” 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锋利的碎片到处飞溅!划伤苏南枝精致的下巴,一条血珠便冒了出来。 此时!殿门被人轰然推开! 大片天光如瀑布般照射进屋。 所有人纷纷一惊! 全部朝那逆光中阔步而来的男人看去。 男人蒙面黑衣、打扮神秘,自他进殿之后,另外一个蒙面人立刻将大殿严严实实关上。 大殿之内,男人飞身过去护住苏南枝,替她挡住悉数破碎的瓶渣。 左如月砸瓶子的动作一顿,刚要大喊刺客,男人扯下面布,现出一张面色隐有薄怒的俊脸。 萧沉韫一双寒眸冰冷彻骨,目光凛冽如刀,长身玉立于大殿之中,护在苏南枝身前,一字一句阴鸷低沉道;“皇后。” “本王早就说过,她是本王想护住的人。” “难道黑金面具从嵩阳回京城时,没向皇后传达本王立场?” 殿中所有人,无一人敢大声喘气,满脸震惊与不可思议。 左如月脚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后跟不慎碰到台阶,竟然跌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大片凤袍杂乱铺地,她微瞪凤眸,直直怒视萧沉韫。 萧沉韫拿出丝绢,温柔地替苏南枝擦去下巴血珠,嗓音却冷如冬月冰川:“说起来,还是本王推皇后坐上凤位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兵不刃血之地 “本王无意参与皇储之争,但皇后此举,怕是要逼本王站队了。”萧沉韫冷声寒笑,“皇后这个位置,能不能坐的安稳,太子能不能顺利登基,全取决于皇后是否犯糊涂。” 如今朝堂上,大概分为五派,一派站七王、一派站太子、一派站太子,另一派不约而同以摄政王马首是瞻,还有一派谁也不站。 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作为先帝心腹的那批老臣,以及曾受过萧沉韫教导恩泽的朝堂权贵,欣赏他政绩的文官、崇拜他战绩的武官,倘若他有心凝聚党羽,朝廷上将有一大半人支持他。 这也是,为何萧睦如此忌惮猜疑他的主要原因。 从前,七王与太子互相制衡、不分输赢,是没有巨大权势参与进来打破平衡。 但倘若摄政王要帮助七王敌对皇后,太子登基胜算几乎会减半,左如月当即煞白了脸,看着苏南枝,扯出抹牵强的笑: “本宫……不知摄政王与南枝郡主还有这层私交,才误伤了她。没有下次了。今日真是……抱歉……” 萧沉韫看向方才浑身发抖的云栀嬷嬷。 左如月连忙挡在云栀嬷嬷身前,极力冷静道:“云嬷嬷服侍了本宫一辈子,今日多有得罪南枝郡主,本宫自会找她算账,还请摄政王海涵。” 萧沉韫看向苏南枝:“能海涵吗?” “我不是大海,没有大海的涵养。”苏南枝借势而为,故意委屈地捂着红肿脸颊。 萧沉韫眸眼暗沉,看着她委屈的样子,竟然难以控制情绪,有些动怒道:“海涵不了,她一贱婢打了堂堂郡主,以下犯上——” 其实根本不是以下犯上,云栀嬷嬷也是受左如月下令才打的苏南枝。 但萧沉韫正在动怒,即使颠倒黑白,云栀也只能认了,当即狠狠自扇巴掌! 清脆响亮的耳光不断响彻大殿! 左如月横下心道:“滚出去打五十大板!” 萧沉韫带上面布,牵住苏南枝的手,薄唇勾起一丝寒笑:“本王今日没有来过凤鸾宫,也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本宫也不记得摄政王与南枝郡主有私交。”左如月眼眶气的猩红,却也只能极其隐忍,配合说道,“今日之事,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皇后记住了。”萧沉韫仍然撂下一句狠话,“本王要护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动。” “你可以想杀她,但前提是先扳倒本王。” 随后殿门打开。 萧沉韫带着同样黑衣的余晔,从西窗隐蔽地跳了出去,飞去四下无人的冷宫,脱掉黑衣摘下面布,递给了对面的温言斐。 皇宫暗线来报,苏南枝被皇后带进了凤鸾宫,温言斐便知大事不妙,又在凤鸾殿前捡到了那朵簪子绒花,可以他的身份是不能出现在凤鸾殿的,只好叫暗卫去通知萧沉韫。 尚在王府与太傅议事的萧沉韫,立刻赶来了。 温言斐同萧沉韫作揖:“今日之事,多谢王爷。草民先去找郡主了。” 他抽身离去,赶到凤鸾宫门前时,苏南枝刚好走出来。 “郡主,你可有事?” 苏南枝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上马车再说。” 出了皇宫半刻后。 马车上,苏南枝将全部经过告诉了温言斐。 温言斐袖中手攥紧成拳,良久后松开:“姐姐是真打算,不复仇了吗?” “面对狡诈之人,自然说狡诈之话。”苏南枝美眸中现出冰冷与算计,“黑金面具首领不过是听令行事,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听皇后命令杀我母亲,所以,我怎么可能不徐徐图之,慢慢复仇呢?” “对皇后伏低做小,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将我伪装成明哲保身之徒,不会螳臂当车自寻死路,不与她对抗,她杀我灭口之心才不会那么强烈。” “那皇后相信姐姐会对假太子一事,守口如瓶了吗?” “不管她相信与否,都会杀我灭口的。居高位者唯恐跌落神坛,会除掉一切潜在威胁,何况皇后本就是多疑之人。”方才不觉,现在苏南枝的脸颊逐渐肿了起来,嘴角疼的她说话都疼,“不会明面杀我,但一定会寻机会暗杀我。” “我会加强暗卫对姐姐的保护。” 苏南枝颔首,叹口气,把玩着皓腕玉镯:“如今真是行走在悬崖边的刀尖上,步步惊心,周旋于各种势力,身心俱疲。” 前世的她,定然无法想象,温柔乖巧性格软糯的自己,会成为如今这样。 她早已在桩桩件件的险事中,一点点褪去了旧日模样,彻底涅槃。 可她也并非料事如神,最变幻莫测、难以应对的是人性,而不是前世已知的灾祸。 左如月、萧瑜、萧睦、乃至于雅贵妃、太子,以及其他稳坐高台之人,必然不好博弈。 皇室,向来是兵不刃血之地,世人皆要臣服于皇权浩荡。 温言斐拿出打开小玉瓶,拿着药膏:“姐姐,我给你上药,不然好得慢。” “不必了。”苏南枝闭眼阖眸,“疼,才会提醒我时刻不能松懈。” 疼,有父亲在水牢中饱受折磨疼吗? 没有。 疼,有兄长戍守塞北之地饱经风霜疼吗? 没有。 那这点疼,又算什么? 苏南枝抬手,擦去唇角伤口溢出的血迹,冷戾一笑。 她想起大哥临行前交代的,为她藏在家中院子地砖下的嫁妆。 忽然道:“派人打听一下,抄家的锦衣卫何时轮换,我们回府找嫁妆。” 温言斐嗯了声,朝车外的邹虎低语了几句,邹虎便带着人去了。 马车在夜幕里避开大道,驶向苏府附近。 苏府毗邻宋家,马车刚驶入街道时,正好与对面的宋家马车遇上。 因着街道在修葺,路比平时窄了不少,往日可并行三辆马车,可今日却只能过一辆马车。 “对面的,你们先退回去让一让!”榕花撩开车帘大喊。 春盛同时也探出头回话:“我们后面还有几辆拉货驴车,让不了。还是请姑娘你们让让可好?榕花?!” 榕花脸色一变,当即同宋佳月耳畔道:“是苏南枝。” 宋佳月看了眼被抄家的苏府,勾唇一笑,索性故意走下马车,让马车特地堵在苏南枝马车前面。 她笑眯眯步行过去,讥讽道:“昨日辉煌已如尘土散去,苏南枝你别太难过了,本郡主会托人好好照顾你那泡在水牢的父亲!这道,本郡主偏不让!” 若她不让,一直堵在这里,苏南枝须得退回去,绕大半条街才能到苏府侧门。 苏南枝冷睨着这位左如月的侄女。 打不得皇后,还不能打她侄女嘛? 苏南枝微提裙摆,从容不迫走下马车,迎面站在宋佳月面前,勾唇笑着问她:“慌不慌?” 一见苏南枝嘴角上扬的笑,宋佳月就察觉不对,有点想要后退一步。 苏南枝目光讽刺:“墙角苟且之事,被贵妃娘娘撞破,你慌不慌?怕不怕皇后去子留母?” 宋佳月陡然变脸,瞳孔惊诧瞪大,随后心生滔天怒火,当即去掐苏南枝脖子:“是你?是你设计引来贵妃娘娘撞破此事的!” “苏南枝,苏家都倒台了,你连娘家靠山都快没有了!你贱不贱啊!瞧你这脸上怎么有伤呢?是被人打的吧?胆敢设计本郡主,本郡主让你不仅受伤,还让你毁容!” 宋佳月气急败坏,拔出簪子就胡乱地狠刺过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欲静而情不止 苏南枝攥住她手腕,用力捏住关节,隐约可听见咔嚓的骨头响时,笑吟吟道:“这么激动,腹中孩子一不小心流产怎么办?” 听她动不动就提流产二字,宋佳月气的牙痒痒,当即挥动另外一只手去打苏南枝。 苏南枝眸光一冷,抬手用力扇她一巴掌。 耳光响亮! 宋佳月被打的耳鸣作响,动作呆滞。 “郡主也别怪我打你一巴掌,这一巴掌是让你冷静冷静,清醒清醒。”苏南枝笑意阑珊,轻声安抚道,“佳月郡主,我可以助你平安生下腹中孩子,也可以助你当上太子妃。” 宋佳月狭眸中布满猜疑,与惊魂未定的愤怒:“你,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本事助本郡主当上太子妃?笑话!” “佳月郡主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我的手段么?”苏南枝丝毫不介意将卑鄙一面,撕开给宋佳月看。 面对狡诈之人无需真诚,面对卑鄙之人也无需雅正。 这是她在尔虞我诈中悟出的行事风格。 倒是宋佳月沉思了下,苏南枝于她而言,确实够有手段,从阶下囚罪犯之女再到县主、实权郡主…… 宋佳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苏南枝比她技高一筹。 若有此人相帮,她当太子妃胜算确实多出几成,她哂笑着讥讽道:“天下没有白做的买卖,你我从来都是敌人,我巴不得你死,你也巴不得我死,你怎么可能真心助我?” 苏南枝环顾人来人往的四周,指了指天香楼:“此处人多眼杂,敢不敢随我去雅间商议?” 宋佳月瞪着她,脚没动。 “怎么?你肚子里揣着嫡皇孙,不是挺猖狂的嘛?现在怂了?”苏南枝专踩宋佳月痛点,刺激她。 “你当本郡主怕你?走就走……”宋佳月冷哼两声。 二人避开眼目,一前一后从正门侧门进天香楼,上了天字号雅间。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女子也是。 苏南枝提起茶壶,为宋佳月倒了杯花果茶,笑吟吟递给她。 “你亲自斟茶,怕是水里有毒。”宋佳月啪地打掉她递来的茶,冷笑着落座。 “别坐,座椅我涂了麝香水。” “你!”宋佳月当即吓得从板凳上站起身,脸色苍白刚要发作骂人—— 苏南枝一副朽木不可雕也地摇摇头,浅浅抿了口果茶:“我若真要害你,最起码先把你那几个随侍丫鬟杀了,怎么可能让你带来满屋子随从,众目睽睽下加害你?徒留口舌与人证。” 被苏南枝随意散漫扫了一眼的宋佳月侍从,当即脖子一凉,纷纷低下头。 其实宋佳月只要足够冷静,就会想到,以苏南枝的性子绝不可能当众害她,她轻而易举就被苏南枝的话吓到了,只能证明—— 宋佳月潜意识里,十分畏惧苏南枝。 苏南枝美眸高深莫测,莞尔轻笑:“佳月郡主身怀嫡皇孙,你想不想知道,皇后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宋佳月其实也想知道,皇后若得知她身怀龙孙,会杀她还是留她。 但她不敢拿命来赌这个答案。 苏南枝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皇后对此事的看法了。” “你做了什么?”宋佳月杏眸圆瞪,秀眉几乎拧成一张揉皱的纸,“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忍心看佳月郡主怀着龙孙还提心吊胆的,帮你一把而已。” 苏南枝素手慢摇杯盏,缓缓道:“这几日,若佳月郡主走投无路,随时可以来城南芸院找我。” 话罢,苏南枝将茶盏按在桌面上:“我还有事,晚饭就不用了,佳月郡主随便吃,账记在我头上。” 面对一反常态的苏南枝,宋佳月心中忐忑,有些不安,甚至莫名丛生出一股担忧,她咽了咽口水,咬牙问道:“你助本郡主当上太子妃的条件是什么?” “听我的话办事。” 苏南枝轻描淡写说完六字,身后之人当即怒摔杯盏,高声冷嗤:“做梦!” “我让你当上太子妃,你听我的话办事,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我办成我的事,合作双赢,各得利益而已。”苏南枝摇头嗤笑,离开雅间下楼。 身后之人陷入沉默,却不再怒摔杯盏、乱扔茶壶了。 春盛出了天香楼,忍不住问道:“姑娘真的可以游说宋佳月,为我们所用,做皇后身边的暗线吗?” “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苏南枝看着人头攒动的街巷,眸光幽暗,唇角牵起一丝富有深意的淡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与重利益之人谈利,和重情义之人谈情,与涉世未深之人谈志向。人有所求,有所欲,才有弱点。” 春盛茫然又懵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一股脑问道:“那太子这样的人弱点是什么呢?” “色欲与权势。” “那摄政王的弱点呢?”春盛追问。 苏南枝沉默了下,萧沉韫……她想不到也猜不出摄政王的弱点。 有时候,两个人越离得近,越看不清对方。 苏南枝沉吟后,咬咬牙道:“他,大概是没有软肋和弱点的。” “借你吉言,愿本王永远没有弱点。” 身后,一道清越男声响起。 已换了雪松云纹墨袍的萧沉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腕,走向苏府墙外的街巷:“本王知道你来此目的,本王陪你一起翻墙进苏府。” “王爷?你没政事处理吗?陪我翻墙?” “不是想陪你翻墙,是想陪你。” 苏南枝耳垂微烫,刚要说话,萧沉韫慢吞吞地继续说道:“陪你查案,还苏尚书清白。” “言斐,你与春盛在此处守着,我与王爷进去看看。” “……好。”温言斐看着苏南枝与萧沉韫,垂眸点头,虎口攥紧了袖袍。 苏南枝避开锦衣卫,选了处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翻墙回家,去了苏南澈住的瑞春院。 瑞春院大门被铁链拴上,贴着封字,带刀锦衣卫在附近来来回回巡视。 萧沉韫蜻蜓点水般,悄无声息站在苏南枝身后。 “瑞春院几千块地砖,要怎么才能知道大哥把东西藏在哪块砖下呢?”苏南枝望着鳞次栉比的石板砖陷入深思。 “苏大公子既然要藏东西,又不能被旁人发现,必然会选择一处隐蔽性极好且有翻动痕迹的地砖。” 萧沉韫环顾四周,凭着常年办案的敏锐直觉,走向屋檐后一葱文竹。 郁郁葱葱的文竹抽枝拔节,细长翠绿的竹叶茂密重叠,恰好遮盖住五六块地砖。 苏南枝蹲下身,刚要翻动那几块石砖时—— 萧沉韫将她牵起身,摇摇头道:“他曾是大理寺卿,警觉性极高,若你我都能轻易想到的地方,必然不会藏东西。” “那应该是何处?”苏南枝秀眉微蹙。 萧沉韫朝着文竹对面百步之外的茅房,走了过去。 “……”苏南枝沉默了下,“大哥素来爱干净,怎会把东西藏在茅房?” “正因他爱整洁,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茅房藏东西,连你都想不到的地方,才是嫌疑最大的地方。”萧沉韫薄唇微勾。 茅房墙角,摆着好几个恭桶。 萧沉韫提开恭桶后,显出几块石砖。 他用鞋踩上去后,地砖微微一动,随即挽袖敛袍,拿铜钱撬开地砖一角,再用丝绢裹住取出。 可地砖下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正当苏南枝以为他们找错了砖时,萧沉韫反方向错移地砖,地砖上下竟然一分为二,现出个信封! 萧沉韫将信封擦干净,递给苏南枝,随后去洗手。 苏南枝拆开那封有味道的信。 她实在无法想象,白衣胜雪的清雅大哥,在恭桶下藏东西的场面,难怪有段时间大哥总爱洗手…… 萧沉韫在水缸里将手洗了又洗,待苏南枝走过去时,他还是下意识将手负在腰后,不敢靠近苏南枝。 苏南枝温柔噙笑,故意拿起他的手放在鼻尖前闻了闻:“我又不嫌弃王爷。” “是吗?”萧沉韫与她一同坐在瑞春院后花园的屋檐台阶下,目光悠远地看着天空,像是透过天空在缅怀一段往事,“等你看到本王上战场的样子,你就会嫌弃我了。” “那我此生都不想看到你再上战场了。”苏南枝胸口发闷,目光一寸寸落在他清俊的侧脸、鼻尖、薄唇,以及微滚动的喉结上,“愿国泰家兴,王爷再无战绩,王爷也不再上阵挂帅。”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萧沉韫口吻轻松,目光柔和,用起着茧的大掌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岂容你我想不想?将士天职是听令而动,本王不只是摄政王,也是大庆一名战将。” 苏南枝难以自禁地心生感动,水眸微红,视线温柔地静静看着他发怔。 难怪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皇子,也是子民敬爱百官尊崇的王爷。 萧沉韫回过头时,正好撞上那一双映着潋滟天光的美眸,目光下移,落在女子水润樱粉的唇上,喉结滚动,深吸口气极力压住狂跳的心脏。 他只听到,满世界都是他的心跳声。 初秋的枫叶红似火,晚霞如泼墨般炽烈灿烂到极致,漫天都是渐变金黄色的落日余晖,拂过森林的风裹挟野草清香,撩动一树合欢花枝叶乱颤。 纷飞的花朵落在苏南枝唇上。 心欲静而情不止,可再心动、再情动…… 萧沉韫也只是隐忍克制,轻轻地拿掉了她唇上的合欢花:“天色晚了,该回芸院了。信回去再看。” 苏南枝恍惚回神,嗯了声,看着萧沉韫先行起身的背影。 他的背影颀长清瘦,不仅器宇轩昂,还周正爽俊,一袭墨袍如神祇般不可冒犯。如果,从后面抱住他,应当会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雪柏香,也会很有安全感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责任感,他当时该有多绝望 “好。”苏南枝弯眼一笑,皓齿洁白。 二人翻墙出了苏府。 苏南枝坐进马车里,终是没忍住,撩开车帘凝视苏府,心事重重地叹口气。 只愿未来,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慢慢亦灿灿。 回了芸院之后,苏南枝坐在书房里,萧沉韫将窗户关上,温言斐、余晔、邹虎、春盛守在门外。 苏南枝撕开信封,却见到几张白纸,随后用烛火烤了烤,上面的字便现了出来: “五年前亡母横死,正值吾夺魁状元时,如遭晴天霹雳,遂请|愿入大理寺为官,从寺丞到大理寺卿,从不敢忘初心,日夜秘查亡母死因,却牵出皇室假太子一事。 兹事体大,吾心力交瘁,惟愿倾尽所有护家人平安无忧,却不想查至一半,父亲被九王以此要挟,顿感万念俱灰,遂将五年间查到的线索整理成册,若二弟、亲友亦或正义之士看见,请移交至摄政王手中,还我苏家一个清白公平。 苏家嫡子,南澈泣血遗书。” 苏南枝攥紧信纸的手逐渐战栗发抖,浑身也在微微冷颤。 所以两世,从五年前开始,大哥就在孤军奋战,独自背负血海深仇,所有痛苦与责任由他一人抗,兀自行走于刀尖,默默护住苏家、护着自己,惟愿自己与家人平安无忧。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说。 他在信里提了二哥、亲友,唯独没提到她,因为他从未想到过也从不愿意,他庇佑疼爱的小妹,走上复仇之路。 如果可以,他一个人痛苦成长就好了,让二弟永远随心所欲、让小妹永远烂漫无忧、让父亲安享天伦之乐。 苏家嫡子,理应承担一切,身为大哥,更该成为顶梁柱。 原来前世启程边疆前,大哥就预料到他会惨死沙场,所以才会在信末尾写着,泣血遗书四字。 她向来运筹帷幄的大哥,在写下这封遗书时,该有多么绝望呢…… 前世,这封绝笔信从未被任何人拆开过,连萧沉韫也不知有此事,一段冤情便无人可知。 这一世,也是因为苏南枝成为郡主,送行苏南澈时,苏南澈思量再三,猜到了苏南枝在调查此事,才将信封告诉给她。 信纸下,还有一本小册子。 册子记载: 三十年前,智贤皇后薨逝,胞妹左如月悲痛不已,乘坐画舫游玩江南散心,途径嵩阳遇海啸落入水中,被苏正救起后便对他一见钟情,不顾苏正已与楚莹订婚,对他死缠烂打、热烈追求,苏正一躲再躲却避无可避。 左如月回京前夕,嵩阳知府在临江街七夕节举办诗会夜宴,众多才子佳人参加。左如月执念成魔,在百草药铺秘密购买媚药散,下于酒盏中,以践行为由告别苏正,邀其对饮。 事后左如月回客栈小憩,有夜宴小厮忆述,一神秘人打扮成苏正模样,进入左如月屋中后,窗户紧闭、油灯急灭。 第二日,京城传来圣旨,拟左如月为继后。 左如月被左丞相连夜带回京城,关禁闭一月后,进宫封为皇后。两个月后,左如月诊断有孕,七个月早产诞下太子。 他空了半页,继续写道: 当年画舫丫鬟、客栈小二、夜宴小厮等其余事件证人,经过吾化名后已认证画押。 后面的小册子夹杂着三人认证书。 值得一提的是,处理案件经验丰富的苏南澈,极为聪明,以防人证被灭口,特地将皇后左如月化名为左夫人,又将太子化名为萧姓富商嫡子,将如此惊天皇室丑闻,撰写为假嫡子争家产,引导证人说出事实。 若把几人真实身份说出,根本没人证敢画押! 当年左如月行事敢爱敢恨、恣意张扬,对小二丫鬟小厮这等微末人物,根本没放在眼里,也并不是全部记得,且客栈小二、夜宴小厮人群流动很快,她曾派黑金面具杀过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却始终不能杀全。 苏南澈费尽九牛二虎力,查卷宗、县志、秘密走访,终于找出这么几个人证。 找到这几个证人的第一时间,苏南澈便出钱修建了一处酒厂,重金招三人为工人,明面开酒坊,实则暗里保护三个人证。 苏南澈五年里做了如此之多,却有个最难以解决、也最该解决的漏洞! 那便是—— 当年伪装成苏正模样,进入左如月屋内交|欢之人,究竟是谁? 如果找不出此人,这一切的证据都不具有说服力。 神秘人扮做苏正,甚至让左如月都以为,太子生父是苏正。 若抓不出神秘人,苏正仍旧是最大的嫌疑,揭穿萧子炎是假太子,虽然可以扳倒皇后,但,苏正依旧会被斩首,苏家仍会被牵连九族。 “在抓不到神秘人之前,苏家、与太子皇后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亡俱亡。苏家急需抓出神秘人,与太子皇后割裂同利害关系,再扳倒太子皇后报仇。而皇后太子也急需杀你和苏伯父灭口,来确保假太子一事不会泄密。”萧沉韫剑眉蹙成川字。 “我家此案实在牵扯太大,一牵扯到九王,二牵扯到太子,三牵扯到皇后。”苏南枝颇为无力地苦笑一声。 难怪,前世苏家会那么惨。 小小一个苏家,怎么能抵抗的过三个权柄滔天之人呢? 前世,苏家满门惨死是事件发展必然轨迹。 萧沉韫看着那封信末尾:“苏大公子特地叮嘱将此信封移交本王,望本王还苏家一个清白。” 男人目光凝重,面色逐渐认真:“枝枝放心,我会陪着你查清此案。” 他就在自己身侧,他说会陪着自己查清案子,明明只是一句话,却仿佛在无形中卸去了她一半重担。 她麻木封冻的心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水,眼眶汪着滚滚热泪仰头看屋顶,嘴角难过地下弯。 她从前也是爱哭的,后来变得再难也不哭了,最危险艰难的时候没有哭,反而被他一句我陪你,惹得眼泪汪汪。 萧沉韫剑眉紧蹙,目光温柔缱绻至极,抬手去擦她那断线珍珠似的泪,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湿润眼角,哑着嗓子低声安慰道:“你别哭,再难本王都会陪着你的。” 苏南枝吸了吸泛酸的鼻尖,指甲险些掐进掌心,却也控制不住地落泪,只能死死咬着唇不发出啜泣声。 一路拼了命地成长变强,走到如今,她不是不累,再多的累和苦积攒在心底,忽然有天,有个人说再难都会陪着你,那些积攒成大山一样的委屈与苦累就轰然崩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 “你哭的本王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该怎么样做,你才能不难过……” “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我向你赔个不是,怎么越哭越、越厉害了?”萧沉韫不知所措地替她擦泪,直到润湿了袖尖。 萧沉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微发抖,剑眉狠狠拧紧,咬紧了后槽牙。 忽然将苏南枝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像要将她揉进他的世界里那样,不肯松一点手,暗哑着嗓子低低在她耳边讲道:“苏南枝,你哭的本王心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斩断虚妄 苏南枝浑身一僵,被他抱得腰肢发软,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却怔住了,手不知所措地贴近他背部,触碰着他冰凉丝滑的绸缎衣料。 二人的唇,不过咫尺之距。 他低下来头,眸眼深若明潭,目光闪烁着细碎星芒,凝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视线里裹藏着暗欲,是男人见到爱慕之人最原始且难以自持的欲,占有欲、爱欲、情欲、贪欲…… 喉结滚动时,他一次次将欲望压下去,却如弹簧一样,压的越厉害就失控的厉害,如泥石流山洪暴发,欲望以摧拉枯朽之势战胜了理智。 萧沉韫指腹轻柔地细细摩挲她泛红的眉梢,低下头,挨近那一抹水润浅粉的唇。 他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心在如此疯狂且节奏错乱的急跳着。 有点眩晕,像失重一样,踩进了棉花云朵里。 苏南枝被越来越近的他,撩拨的脖子发僵却一动不敢动,脚趾紧张抓地,想要大口大口喘气,却克制地吐息如兰那样,深吸再深吸再缓缓呼气。 脸颊相挨时,光晕从窗棂处透进来,浸润他的侧脸,苏南枝小鹿乱撞地看了眼他英挺鼻尖,局促不安低下头,萧沉韫的唇便错开了,如枝叶拂面那样,吻到了她通红的耳朵尖尖。 “叩叩叩——”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余晔看着一直紧闭的屋内没传来声响,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试探道:“王爷,暗线急报,太傅找您有要事相商。” 一道说话声,瞬间拉回二人的理智。 萧沉韫冷静过后瞬间自觉失态,喉咙像卡了石头:“对不、对不住。” 苏南枝细若蚊叮地道了句:“无事……” “我、我先走一步,太傅寻我有要事相商……”萧沉韫推开门,步伐混乱地坐进马车,正襟危坐着,紧闭双眼。 神出鬼没的洛云崖跑来当车夫,摇摇头,喊住余晔:“余老弟,要不你换份差事吧?” “什么意思?”余晔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洛云崖驱马,凑在余晔耳前窃窃私语:“你猜猜屋子里为啥一直没动静?” “难道在不说话,干瞪眼?” “你是不是傻?”洛云崖翻他一大白眼,“你脑瓜里装的不会石头吧?” “你他娘的脑袋里才装石头。”余晔骂出声。 “难怪你二十六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 “草!你牛逼你厉害你大神医,你不也没娶到媳妇?!” 二人一路骂骂咧咧。 萧沉韫沉默许久,忽然道:“余晔,要不你换份差事吧?” “噗。”洛云崖喷出了嘴里嚼着的牛肉脯。 余晔丧着脸,连忙掀帘进马车:“王爷为啥呀?属下又没做错事。” 萧沉韫没说话。 洛云崖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一个不解风情的下属,跟着一个千年不开花的老铁树,娶媳妇之路可谓漫漫又慢慢。 “王员外家的独女很中意你,改天本王给你做个媒,聘礼本王帮你出。”萧沉韫理了理衣襟,平静地喝了盏茶,“对了,她年芳三十五,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听闻曾揍死过一头不听话的家牛。” 洛云崖假装自己是个聋子,噤了声,没敢接话。 萧沉韫回到王府,走进主院时,孙太傅已经等待多时。 “老师久等了。”萧沉韫举止周正地作揖,“出去办了点急事。” 孙太傅鬓染白霜,已近耄耋之年,坐在椅子上杵着拐杖,被下人小心扶起身,一双眼睿智而不失和蔼,亲切地笑着道:“王爷去忙什么事情了?” “一些政事。”萧沉韫陪在孙太傅身侧,扶着他往书房去议事。 孙太傅抚着白胡子,又道:“哦?什么政事能被王爷成为急事?不如说与老臣听听。” 面对孙太傅不经意的追问。 萧沉韫刚要编出一套说辞,孙太傅跨进书房门槛,慈祥笑笑:“听闻摄政王与南枝郡主走的很近,是去见她了吧?不然王爷身上怎么有股栀子香?” 沉默了一息,萧沉韫才道:“是。” 孙太傅是先帝生前一手提拔的忠臣心腹,三朝元老,曾受先帝旨意,自萧沉韫两岁起,就亲自教导他课业十六年,于萧沉韫而言,不仅是老师,更是长辈。 萧沉韫幼年时,受了孙太傅不少庇佑,也是孙太傅最得意的门生。 书房的门被余晔合上,随后给二人沏茶。 孙太傅动作缓慢地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汤的热雾,像把萧沉韫看穿那样:“可老臣好像记得,南枝郡主是万家未过门的妻子。” “有的关系,点到即止,才不至于方寸大乱。” 孙太傅叹了口气,一双饱经世故的眼睛看事精准且毒辣,吃着绵软的杏仁酪,像与萧沉韫闲聊家事那般随意:“先帝驾崩前最惦记你的婚事,反复叮嘱老臣为你把关。先帝与老臣,对王爷各方面都放心,唯独这婚事……” “老臣从前也劝过王爷早日成婚,旁人这般年纪,孩子都能背三字经了,王爷却连成婚对象都没能寻觅一个。那南枝郡主与王爷从家世上来说,并非良配,可若实在两情相悦,也未尝不可。问题是,她如今已被陛下赐婚给了万家。” “学生知道。”萧沉韫站在孙太傅面前,恭敬地听他讲话,又替他续了一杯热茶。 孙太傅笑了一声,接过茶水:“原来王爷知道啊,老臣还以为王爷不知道呢。” 萧沉韫被孙太傅语气阴阳地讽刺了一句,心里默叹口气。 孙太傅见他不说话,又道:“老臣身体日渐愈下,恐怕没有几年时间。陛下对王爷并不友善,若王爷出了什么差错,老城死后无颜面对先帝。” “希望王爷,明哲自保,斩断虚妄。” 萧沉韫再次沉默。 孙太傅杵着拐杖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忽然紧蹙眉头:“王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王爷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良久以后,寂静无声的屋中,萧沉韫说了一句话; “学生心悦她。” 第一百六十五章 水牢故人重逢 孙太傅了解萧沉韫的性子,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正因为了解他的性子,才知道萧沉韫说出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从小,萧沉韫做事就很执着认真,一支小狼毫毛笔,可以用到笔杆掉漆也不扔,说要锻打那柄沧月剑,就硬是三个月都不出门半步,直到锻造完成。 喜欢一件东西,就会一直喜欢,若爱上一个人,搞不好就是一生。 这回换孙太傅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五年前,你流落荒岛偶遇一女子,对人家一见钟情,后来一别生宽,再也没见过第二面,你就让暗卫满世界地找她。萍水相逢的女子,你一喜欢就是三年。” 大概痴情这事,会家族传承吧。 先帝勤恳爱民,三十七岁那年遇见萧沉韫生母,便一发不可收拾,险些解散后宫,若不是群臣极力阻拦,后宫就改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娶妃制度了。后来总有大臣弹劾太妃魅君祸国,先帝知道后,不仅继续专宠萧沉韫生母,而且谁弹劾就罢免谁,再也没人说太妃半句不是。 “苏南枝即将嫁给万世子为妻,王爷就忘了她吧。”孙太傅也不知道怎么劝。 “忘不了。”萧沉韫喉咙发紧,垂着眸子,“在嵩阳南巡时,本王试过忘记,也试过阻止这段感情,但都忘不了。” “两情相悦才叫感情,如果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这叫暗恋、叫单相思。”鉴于萧沉韫曾经对一女子单相思三年,所以孙太傅很毒舌,一针见血地问,“那苏南枝喜欢王爷吗?” “我不知道……”萧沉韫如实回答。 “你不知道,那就是不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如果她从来没主动过,那就是不喜欢你。”孙太傅抚着白胡子,面色沧桑像是陷入回忆,怅然地劝道,“先帝感情挺顺畅的,怎么到了王爷这里,就那么坎坷。” 萧沉韫听着老师的一再打击,不想说话,转移话题道:“老师找本王,可有何事?” 孙太傅这才面色凝重道:“宫中秘传,陛下近日频繁咳血,像是不大好了,也就这两年。” 听闻此事,萧沉韫并不诧异,当今圣上表面仁义清正,实则色令智昏,自智贤皇后薨逝,便常年在后宫夜夜笙歌。 近几年,还越来越荒唐了。 不仅娶了智贤皇后胞妹左如月做继后,还纳了智贤皇后堂妹、表妹、远方侄女为妃嫔,近年来还秘密命穆常之寻找与智贤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圈养在行宫内醉生梦死,身体不好,属实正常。 “王爷想推哪位皇子上位?”孙太傅问道。 “七王。” 孙太傅堪堪点头道:“七万生母雅贵妃,有镇国侯为主的多数武官为靠山,行事光明磊落、慈善悲悯,但缺乏一点狠劲,帝王过分仁慈不是好事。” 萧沉韫提议九王是因为,苏南枝曾说过,她想嫁去万家,与七王雅贵妃为伍,对付太子和萧瑜。 所以,他才选了七王。 冷风倒灌进屋内,吹得孙太傅连连咳嗽:“咳、咳咳。” 每咳一下,都仿佛上气不接下气那样,肺腑火辣辣的疼,孙太傅连喝好几口热茶才缓过来,忧虑道:“无论如何,王爷都不可给陛下抓住把柄,再怎么样,都要熬过他登极乐后再从长计议。” 太傅指的是,苏南枝一事。 既是陛下赐婚,萧沉韫就不能抗旨不遵、抢夺臣妻。 萧沉韫闭上眼,艰难地,沉沉地点了个头。 孙太傅稍微放心了些,和蔼笑笑:“希望老臣能熬走陛下,再多活几年,能助王爷得偿所愿。” 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普遍之下,也唯有孙太傅敢在摄政王书房里讲出。 毕竟先帝崩逝那年,孙太傅想的是推萧沉韫登基称帝,奈何萧沉韫无上位之心,所以,孙太傅很不喜如今的萧睦。 在他眼里,无论七王还是萧睦、任何一个亲王,都不如萧沉韫适合,那把龙椅。 “老臣告退。”孙太傅步履缓慢,被余晔扶出了书房。 待孙太傅离开后,萧沉韫坐在书房中,提笔蘸墨,展开白纸,不自禁地画出了苏南枝面容。 他紧闭房门,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窗外落日月升,等到夜幕四合也并未点灯,只是借着一束月光,一笔一划细细勾勒女子容貌。 太傅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回想从前,他总是莫名没缘由地去找苏南枝。 从嵩阳到死水县、再到回京后,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主动找她。 记忆里,苏南枝很少主动来找他,来找他都是有所求,而并非像他这样,只是想见他才来找他。 所以,苏南枝对他有喜欢吗?哪怕一点点喜欢…… 萧沉韫心情忐忑,笔尖不慎在画像上拉出好长一条墨线,他连忙拿手去擦,这一擦,手心都是墨汁。 他剑眉紧蹙,有些烦躁不安、又有些局促不安,他活了二十多年,鲜少出现不安的情绪,这让他有些无从适应。 假如,他十天不找苏南枝,苏南枝会主动来见他吗? 仅仅是想他才来见他的那种。 不,或者七天,七天为期,他想看看,苏南枝会不会来找他。 他心烦意乱地揉皱画像,执笔重画。 * 然而连着七日,苏南枝都在芸院中等消息。 一等雅贵妃为父亲求情延期年后问斩,二等太子奸情暴露,三等宋佳月来求她。 这段时间,京城一切风平浪静,静的像起不了半点浪花,镇国侯一党暂停弹劾太子,左丞相也没在朝堂上与太傅骂架,七王在道观修身养性,萧瑜忙着辗转各城拉拢民心。 苏南枝暗香浮动的如瀑青丝,披散在腰际,坐在合欢树下,指尖放在古琴弦上撩拨翻转,曲音从宛转悠扬再到急转直下,忽然奏出金戈铁马磅礴之势。 她柳叶眉微蹙,指法急速变换时,琴弦猛然断裂发出刺耳的嘶鸣。 “叩叩叩——”有人敲门。 春盛去开门,只见一身妇人妆扮的碧蓉嬷嬷头戴斗笠面纱,还有三个年轻婢子侯在小巷尽头望风。 苏南枝拿丝绢擦干净被琴弦割伤的指腹,迎了上去:“碧蓉嬷嬷,里面请。” 春盛立刻给她沏茶摆糕点。 “谢谢春盛丫头。”碧蓉喝了口龙井茶润嗓:“娘娘让我转告郡主,事已办妥,苏大人年后问斩。我出宫有时辰限制,既已转达了,我便先走了。” “改日我必定亲自进宫谢过娘娘大恩大德。”苏南枝道,“嬷嬷不若用了午膳再走?” “不必了。”碧蓉爽朗轻笑。 苏南枝温雅一笑,亲自将两锭金子放进碧蓉袖中:“辛苦嬷嬷奔波了,既然不在此用膳,便去买些吃食吧,莫要饿着肚子回宫,对身体不好。” 碧蓉收了金元宝,眼底掠过一抹诧异,心生温暖,语气也柔和亲近了很多:“难为郡主如此体恤下老奴,多谢。” “嬷嬷客气了。” 苏南枝看着碧蓉远去的背影,唇角缓缓上勾。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判发展。 苏南枝坐下石凳,不紧不慢地换上新琴弦:“言斐,这几日你要多派暗卫,留意水牢动静。” “好。” “凤鸾殿那位,巴不得父亲尽快被斩首灭口。现在父亲延期年后问斩,那位必然坐不住,我担心父亲安危。” 温言斐清潇身影当即消失在院中,立刻去办了。 半夜,寅时三刻。 狱卒们依旧按部就班巡逻。 随着一阵风悄无声息吹进大牢,没到半炷香时间,全部狱卒便毫无意识地倒下。 一个头戴黑色兜帽,身穿黑色披风的神秘人,带着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杀手,走进了水牢。 蒙面杀手与寻常刺客都不一样,浑身有股说不出的危险气场,那是种杀人无数才练出的从容,闲庭若步地走在神秘人身后。 听到脚步声,苏正精疲力尽地抬起头,在还没见到人时,便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杀人不过诛心 神秘人向前迈的脚尖微顿,从披风中曳出一只深紫牡丹红鞋。 黑色兜帽罩住了她大半面容,光线微暗的水牢中,女人从黑色长袖中伸出一双白到发光的玉手,岁月给那双保养得当的玉手或多或少增了几丝极浅细纹。 她将兜帽缓缓地取下时,红唇划开一抹沧桑的淡笑。 那是,一种经年未见久别重逢的笑,三分凄凉七分缅怀。 头发乱散的苏正,即使身陷囹圄饱经折磨,也没能磨掉他身上的儒雅与清正,一双眸子清醒锐利,朝台阶之上裙角不染纤尘的人,平静道:“皇后娘娘,微臣恭候你多时了。” 从他得知延期年后问斩,便料到左如月会杀他,只是没想过,她会亲自来大牢里。 左如月冷傲淡漠地站在高台上:“苏卿,三十年了,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不曾后悔。”苏正毫不犹豫。 不、曾、后、悔…… “好一个不曾后悔!”左如月猛然拔高声调,手握紧成拳,“楚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三十年不曾后悔?” 一份相濡以沫的婚姻,一份三十年历久弥新的爱情,是她高坐凤位大半生,却从未拥有过的。 提及楚莹,苏正目光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旋即哑然失笑,不可救药地摇摇头:“三十年过去,娘娘却一如三十年前那样,还没想通。” “自然是,因为我爱她,所以她样样都好。纵使她在旁人眼中有万般不是,但是我爱她,她的万般不是也变成了万般都好。” 和一个从来不懂爱的人,谈爱,是个悲剧。 所以左如月依旧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无法理解他口中的爱,她气笑了,可到底也稳居凤位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锥心刺骨的痛没经历过? 左如月失望透底,几乎是站不住似的,轻轻扶住墙桓: “其实,本宫不想杀你。起初,本宫也不想杀楚莹……不然又怎会留着她数十年,与你生儿育女?” “本宫忽然忆起一桩事。”左如月紧紧盯着苏正眼睛,目光如密封的黏土死死封住他,直到看红眼了双眼,她踱步在深幽的大牢中,缓缓叙述往事, “当年父亲抓我回京,关了我整整一个月禁闭,钉死了门窗,我绝食寻死,哭啊闹啊,我说我不嫁给圣上,我多么希望你来救我啊……可等来的消息却是,你在我关禁闭的那个月里,大办宴席娶楚莹为妻,而同天,我被父亲以死相逼嫁给了当今陛下!” “你娶了爱妻,我嫁给了厌恶之人!”左如月眼眶猩红的可怕,沧桑一笑,“没人知道,我差点死在封为太子妃的那个月里……” “世人都道左家无上荣耀,出了两任皇后,都说本宫风光无限。本宫与天子携手在高殿之上,受万万人朝拜,可从来不快乐。我不快乐,那凭什么你和楚莹就那么恩爱幸福?于是,我生下太子,便派人暗杀楚莹。” 苏正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却突然开口道:“多年前,莹儿被刺客掳走下落不明,我以为是政敌报复,却不曾想是你——” “没错,是我。”左如月剜心般痛,广袖下的手不停发抖,“当时我打算杀了她!可我看见你失去楚莹后丢魂落魄不吃不喝,日夜不眠地满城找她,你像发了疯那样崩溃,我终究是不忍心你那样痛苦,所以,我放了她。我知道楚莹是你的命,后来再也没动过她了。” “问题是!五年前是她自己找死啊!自己往刀尖上撞啊!她既然知道那个秘密,就不得不死,她不死,倘若秘密泄露出去,大家都得死!你得死本宫也得死、太子也会死,整个左家、苏家、乃至于凤鸾殿上上下下,全都难逃一死!” “杀她一个,保全大家,这笔账很划算。”左如月冷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舒畅。 苏正一向儒雅仁善的眼底,布满了阴翳,太阳穴青筋隐隐跳动。 “假如苏南枝不搅合进来,旧事便如尘埃那样,再也无人提及。”左如月端起杀手托盘中的毒酒杯轻轻摇晃,“你是孩子生父,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想杀你。” 她端着毒酒,一步步走向十七岁时刻骨铭心爱慕过的男子。 尽管这些年同在京城,她也刻意不见他,就自以为能忘了他。 地牢的纤尘翻飞,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跳水救她的少年郎,那种初见时的美好悸动忽而死灰复燃,埋藏多年的情愫如春日柳絮被大风吹散,掀起铺垫盖地的怀念。 她心底升起怜悯和不忍。 惊艳了整个年轻岁月的男子,在几十年的深夜里无数次蠢蠢欲动,又怎可能说磨灭就磨灭呢。 尽管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从未爱过她。 “苏卿啊……”她还是忍不住,双眼含泪,话音发抖,沮丧地问:“你可曾对我——”有过哪怕一分一厘的喜欢呢? 可她话未说完,苏正便直接打断:“不曾。”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 “好。”左如月转过身,心如刀割,泪珠扑簌落下,肩膀不可遏制地发抖,用尽所有力气,一字一句咬牙下令:“杀、之。” “那夜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是太子生父。”苏正接过毒酒,毫无留恋地一饮而尽,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我终于要去见我的莹儿了,这五年里,没有她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你喝了?你真的喝了!倘若你求我,我可以不杀你!”左如月猛然转过身,连跌带扑地冲过去,抓住他的双臂,眼神显出巨大不愤怒,不甘心地低声尖叫,“苏正!苏正你,你好狠的心!本宫赐你一杯毒酒,不是让你去地下和楚莹团圆的!不是让你去见她的!!啊啊!!!” “苏正你睁开眼,看看我!!你怎么能死?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留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我宁愿你恨我,哪怕你从不喜欢我,我也想让你活着啊……” 高傲的左如月跌倒在地,肝肠寸断,发髻散乱,紧紧抱住逐渐冰凉的身体,模样疯癫,这大抵是她几十年里最失态的一次。 蒙面杀手摇摇头,一记手劈打晕了左如月。 他将左如月抱入怀中,走出了大牢,嗓音极为奇怪独特,如沙粒在石板上摩擦,又如老鸦嘶哑,是故意用技巧,将声音伪装成这样的:“清理好所有痕迹。” 待他们离去,又一阵清风拂来。 随着清冽的风吸入鼻腔,所有衙役陆陆续续醒来,纷纷不知所措:“刚刚我们怎么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还没缓过神来时,水牢之中,忽然响起咕噜咕噜的无数水泡声。 只见水牢地面显出一个地道,洛云崖与温言斐相视一眼,各司其职。 洛云崖将苏正从地道扛了出去,温言斐拖来一具易容成苏正面容的尸体,绑在了铁链上。 二人手脚麻利,极为快速,只用了半炷香时间便处理好一切后,双双离去。 大牢十里外的密林深处。 春盛拿着如月光一样的夜明珠,照亮荒草遍野的小路。 而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微阖双眼,表面十分镇定自若,可长睫却在细微战栗,连呼吸也有些沉重。 她很不安,却在尽力冷静。 直到,她听见裤筒仓促掠过荒草的哗哗声,才蓦然睁眼!霍然跳下马车! 她急步迎上去,和洛云崖一起将父亲扶上马车! 浑身是水的温言斐低声道:“春盛驾车,我留下清理痕迹。” 春盛立刻小心勒动缰绳,驾车谨慎驶离。 马车内。 洛云崖紧急翻找药丸、银针,给气息已无的苏正点穴、扎银针、催吐,服用还魂散。 再从药匣中小心翼翼端出一个盛满鲜血的琉璃碗,揭开盖子,一滴也不敢浪费地喂苏正全部喝下。 高度紧张地忙了半时辰后,洛云崖累的手抽筋,满头大汗,双腿一蹬累瘫在地板上,忽然看向苏南枝:“苏姑娘可知,有人的血,可解百毒?” “那一碗是人血?”期初苏南枝还以为那是洛云崖调制的秘药,状如鲜血而已。 “是。”洛云崖点头,“那一大碗鲜血,需割腕取出,再佐以其他药,就算身强力壮的男子,割上这么大碗鲜血,也会受不住。” “割血之人是……是谁?” “如果苏姑娘猜不到是谁,就去摄政王王府看看。”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重创太子 摄政王王府…… 这碗血,和萧沉韫有什么关系呢? 苏南枝浑身一震,凝视着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碗,久久未能回神。 洛云崖接过温言斐递来的水,仰头喝尽:“令尊中的是西域毒性最霸道的魂鸩毒,幸好本神医最近对西域毒药都略有研究,否则真是……回天乏术。” 温言斐这段时间一直在秘修地道,今夜暗线来报,有神秘人来了地牢,他与洛云崖就一直蹲在地道里听动静。 若是用刀灭口,那二人便会抢在皇后动手前出来救人。 可听到毒酒二字,洛云崖就让温言斐迟些出手,这样既不会打草惊蛇,也能顺势而为,让皇后彻底以为苏正死了,等他们将苏正掉包后,皇后才不会派人再去追杀一个死人。苏正才能绝对安全。 毕竟世上还没有哪个毒是他不能解的。 苏南枝听到魂鸠毒三字,先是一怔,随后如触电般,脑中闪过一段回忆! 前世,父亲顶罪后死于牢中,正是死于魂鸠毒! 上一世她曾看见萧瑜来过大牢,等他走了没多久,当夜,父亲就中毒身亡。 所以她一直以为,是萧瑜给父亲下的魂鸠毒。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 前世萧瑜来大牢见过父亲离开后,左如月紧跟着来了大牢,给父亲喝下魂鸠毒,当夜父亲才中毒身亡的…… 毕竟今天,她亲眼看见,这掺着魂鸠毒的毒酒,是左如月给父亲喝下的! 或许,前世杀死父亲的人,也不是萧瑜。 苏南枝心跳如鼓,面容逐渐失去血色。 约莫半时辰才到芸院。 “邹虎。”苏南枝吩咐道,“京城不安全,你将我父亲送到城郊外的骊山深处,与小湛、何爷爷一起生活,我改日去看他。你这段时间不用回芸院,就在骊山保护他们三人吧。” “那属下现在就去办。”邹虎点头,将昏迷不醒地苏正扶上另外一辆马车。 “今日的诊金。”苏南枝将一千两银票,双手敬上,“多谢洛神医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拿钱办事,应当的。”洛云崖嘿嘿一笑,数了数银票,“那我先回王府啦。” “马上天亮了,人多眼杂,我就不差人送洛神医了。”苏南枝道。 “好。”洛云崖将银票揣入袖中,沉吟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有空的话,去看看王爷。” 说完,他就翻身上马离开了。 金光划破灰白色的东边天际,朝阳如一片盛大恢弘的火焰,点亮了苍穹。 半刻钟后,天空大亮。 苏南枝一夜未睡,粉黛微施的俏脸气血不足,稍显苍白。 她疲惫地扶着树坐下,兀自倒了杯茶润喉。 一只信鸽从墙桓外飞进来,落在苏南枝手背上,她素手解开了鸽子腿上绑着的小信筒,取出信纸。 黄泉阁的暗线来报: “太子与佳月郡主于花园苟且,陛下盛怒,在东宫掌掴太子,罚其闭门思过。 皇后那边尚未传来动静。” 苏南枝吹燃火折子,将信纸烧成灰烬,嗤笑一声。 皇后被劈晕后扶回宫,这会儿还在凤鸾殿昏睡并未苏醒吧,能有什么动静呢? 她是把太子苟且一事当做见面礼,告知了雅贵妃,至于能重创太子到什么地步,这还得看雅贵妃怎么超常发挥。 想必宋佳月也慌了吧? 真是好奇,皇后一觉醒来,是个什么表情。 接着,又有一只信鸽飞进来,苏南枝拆开信纸。 依旧是黄泉阁暗线来报: “镇国侯于朝堂上,拿出太子与佳月郡主定情信物,弹劾太子德行两亏、纵情声色,与左丞相争吵。 其次,摄政王称病告假,未上早朝。”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陪本王下地狱比翼双飞 此时—— 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萧睦端坐龙椅上,脸色很不好看地掐了掐眉心。 武官之首的镇国侯,手执笏版站出来,声音洪亮道: “想我泱泱大国!开朝以来历代储君皆是德才兼备、德厚流光、大雅君子、高风亮节,当得起皇室表率!可太子尚未成婚,便与佳月郡主于花园当众苟合,简直是伤风败俗、令人难以置信!” 太子萧子炎位居中列之首,身后站着皇子、王爷、六部大臣,被镇国侯骂的脸色青白交加,却半句话都不敢说。 谁都知道镇国侯虽然脾气火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有确切证据,能把人锤死死的,如果再敢与之对骂,必然会被锤的更死。 太子一党的左丞相,年近七十五,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沉默许久,直到万松将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时,终于没忍住站了出来: “陛下明鉴。太子向来克己守礼、行事稳妥,必是受人魅惑才酿下小错!” 意思是宋佳月勾引他的,太子没错。 太子可是左丞相亲外孙,至于宋佳月,养女之子,关键时候推出去顶罪,也算实现利用价值了。 万松眼底划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狡猾笑意,从袖中拿出一本事先写好的奏折:“男女之事,你情我愿何来魅惑?若真是蛊惑,太子被佳月郡主蛊惑就算了,怎地还被其他十几个女子蛊惑?教坊司头牌兰香、外室赵氏、吕氏遗孀以及其余女子名字,皆写于奏折,请陛下过目!” 谁也没想到,万松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众臣听到外室,尚且还能接受,可听到遗孀二字时,脸上纷纷涌现多种微表情…… 荒唐,太荒唐了! 尤其是被当众打脸的左丞相,当即吸了口冷气,险些晕过去。 萧子炎猛然朝前一跪:“父皇!镇国侯凭空捏造,儿臣从未做过这些事!” 萧睦将阅后的奏折狠狠砸下去,气的走下龙椅,叉着腰狠狠踹了萧子炎一脚:“朕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父皇父皇!您听儿臣解释,儿臣可以解释清楚的——” “退朝!”萧睦又重重踹了太子一脚,气的大步流星,走出金銮殿! 万松连忙跪地高喊:“老臣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玄青官袍的萧瑜,不慌不忙地正了正官帽,缓步过去扶起萧子炎:“皇兄,地上凉,别跪着了,父皇已经走了。” “九弟,你帮孤出出主意!你素日里最聪明了!”萧子炎连忙抓住萧瑜的胳膊。 “好啊……”萧瑜温润如玉地轻轻一笑,附在萧子炎耳边低声道,“既然皇兄无错,那便是女人的错。” 花园苟且这事,若推把错全推给女子,比如宋佳月给他下媚药,他丧失理智,这才情不自禁,将太子放在受害者那方,舆情便不会引起轩然大波,才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宋佳月就危险了。 萧子炎脑中灵光大现,点了个头,离开了金銮殿去了凤鸾宫。 萧瑜坐上轿辇,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笑了一声:“历代以来,自然也有皇子奢靡好色,但像太子这样敢花园苟且的,还真是第一个。真是又蠢又不节制啊……” “太子被镇国侯弹劾的这么狠,只怕东宫很快要易主了。”洛城低声道,“王爷这招太高了,看似是给太子出主意,实则故意让太子与七王鹬蚌相争。” 七王与太子斗的越狠,越容易两败俱伤,他越容易得利。 萧瑜轿辇抬出皇宫时。 忽然听到沿路的通报太监紧急传令:“快去禀报陛下,苏正畏罪自杀,饮下毒酒,昨夜死于狱中。” 昨夜…… 昨夜死于狱中? 萧瑜剑眉猛然一皱:“速去核实此事。” 洛城连忙差人去办,随后匪夷所思道:“昨夜戌时一刻,王爷您秘密去水牢见过苏正,后半夜他就死了,会不会有人想借此栽赃您?” “本王没杀他!”萧瑜寒眸覆上一层寒霜,目光清醒且凌厉,缓缓推测出一个答案,“苏大人,应是在本王离开后,被皇后灭口,再制造了他畏罪自杀的场面。” “何以见得?” 萧瑜冷嗤一声:“不然太子出这么大事,为何皇后没有第一时间出现金銮殿?想必是旧情人死了,还没缓过神吧,呵呵。” 昨夜他去见过苏正后,处理了踪迹,除洛城外,没人知道他去过水牢。 这么大的事情,想必,苏南枝也知道了。 萧瑜阖眸,缓缓道:“去芸院。” 芸院内,一夜未睡的苏南枝,源源不断地拆开信纸,再烧毁,对太子此事掌握了不少进展。 院门忽然被敲响。 “叩、叩、叩……”敲门声迟缓,带着些许犹豫。 春盛开了门,却是一愣,苏南枝便问:“谁来了?” “是……本王。”萧瑜眼底浮过一丝不自信和狭促,他算准了自己来这里,会不受待见。 “关门。”苏南枝直截了当回他四字,“送客。” 萧瑜索性推开院门,径直走了进来,站在苏南枝面前:“你父亲之死,和我没有关系。” “是吗?”苏南枝懒得看他一眼,捧着杯盏,凝视水面打旋儿的茶叶,“只有你才会给他下毒,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人了。” “你知道不是我。”萧瑜观其反应和神情,松了口气,“若你认定是我杀了苏大人,你见到我,必定会拔剑砍我了吧?” 闻言,苏南枝蓦然拔出腰间沧月剑,冷笑着走了过去,将剑横于萧瑜脖间: “我现在也想提剑砍了你,如果杀皇子不用被诛九族,我一定现在就杀了你,再把你抛尸荒野,或者将你的尸体切成肉末,洒进池塘喂鱼。” 即使冰冷刀尖贴近皮肤,萧瑜也面不改色,反而唇角斜勾:“怎么就对本王,那么大恶意呢?” “你有脸问这句话吗?”苏南枝美眸满是冷意。 “只要你交出真模具、卷宗,假银票证据,本王就能重新找个替死鬼,洗刷掉苏家冤屈,让你大哥二哥重回京城。或者你出家为尼,不要嫁给万琛远。”男人没皮没脸地腹黑哂笑。 “那我父亲呢?”苏南枝出声质问,“你能让我父亲活过来吗?!” “他不是我杀的。” “你若不陷害他,他就不会被囚禁在水牢,就不会中毒身亡!你以为你没杀他,你就没有罪了吗?”苏南枝冷笑。 萧瑜始终嘴角噙笑:“苏大人执掌十万大军,却被陛下一旨联姻给万家,给七王另添羽翼,你又不愿意嫁给我,我怎么能看着苏家势力为七王所用呢?而你呢,你处心积虑想要揭穿我制作假银票,那我也只能,暂时构陷苏伯父入狱了。” 所以,他构陷父亲,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便是阻止苏家势力成为七王羽翼。 现在苏南枝无母族为靠山,就算嫁给万家,也仅仅是万家多了个媳妇,而不是万家和七王多了一个执掌十万大军的亲家。 其次,故意构陷父亲入狱,来威胁自己交出证据。 苏南枝真是佩服萧瑜的城府。 有那么一瞬间,苏南枝真的很想,现在杀了他。 最终,她收剑入鞘,找回了理智:“芸院不欢迎九王,慢走不送。” 萧瑜反而坐下了,举止矜贵地给自己倒杯热茶:“累了,歇会儿再走。” “……”苏南枝冷冷地剐了他一眼,“春盛,我们走。” 萧瑜这才气定神闲地放下杯盏,眼底划过些阴郁,攥住苏南枝手腕,将即将跨出门槛的她拉回芸院,无赖至极:“你如果这么不待见本王,本王日后天天来芸院找你,见着见着就待见了,就习惯了。” “滚!” “你给我滚!” “如果本王偏不滚呢?本王就站在这里,你又能拿本王怎么办?你怕被诛九族,又不敢杀了本王。” 萧瑜右手攥住苏南枝十指,左手揽住她的腰,从后腰处将她一提,迫使她不得不靠近自己,低笑道,“杀了本王,大家一起死,你陪着本王一起下地狱,我们去地狱比翼双飞。” 院门未关,巷子里走来一人。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一袭水蓝华袍的萧沉韫,走了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萧瑜这才从容缓慢地放开了苏南枝,同萧沉韫作揖:“皇叔。” 而苏南枝脸色刷地就白了,怔在原地,与萧沉韫四目相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只荒唐这一次 萧瑜看着发怔的苏南枝,喜笑颜颜道:“枝枝,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坐进了马车,撩开车帘,嗓音温润柔和:“若有事记得像往常那样,飞鸽传书给本王。” 苏南枝目光厌恶地瞥他一眼。 萧瑜只好讪讪闭嘴,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贱兮兮的在临走时来上那么一句,故意说给萧沉韫听。 儿时,二人经常飞鸽传书往来,但自从及笄后,已经有五六年,二人没飞鸽传书了!却故意说成像往常那样,搞得好像他们最近往来多频繁一样。 萧沉韫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虚弱。 今日他穿着宽松的华袍,广袖恰好遮住手腕与虎口,人好像瘦了不少。 他嗫嚅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失望地转身离开。 “王爷,你、你……”苏南枝怯怯出声。 萧沉韫步子却没停留半步,踩上马镫走进马车,淡淡道:“回府。” 车轮子滚动时,苏南枝追了上去:“你是不是生气了?” 对。 他是生气了。 萧沉韫心里酸涩、不甘、愤怒,脑海里想起萧瑜和她相拥时的画面,心口便密密麻麻地生疼,疼的他整个人有些失控。 她为什么会和萧瑜抱在一起? 是因为心悦他吗? 从前苏南枝就心悦他,旧情复燃也不是没可能。 萧沉韫昨夜割脉放血的手腕,隐隐约约也疼了起来。 他冷静地、理智地、像一座石头那样,正襟危坐着,面色与往常无异,可心却像被刀戳了个大口子,又疼又空落落的。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陌生且不受控制。 马车骤然急停,四蹄高扬,余晔火速勒住了缰绳,这才没把苏南枝被踩伤。 苏南枝掀开车帘,弯腰坐进马车—— 萧沉韫蓦然睁眼,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下意识将露在袖子外的手腕藏在腰后,却被苏南枝眼尖发现。 她将他手腕扯了出来,掀开广袖,只见手腕包扎了厚厚纱布,隐约透着些许殷红的鲜血。 “真的是你——” “没什么,不过割个口子而已,你不必感谢本王。“萧沉韫将广袖放下去,“你若无事,就下马车吧,本王要回王府休息。” 苏南枝拆开层层纱布,看着那道深且长的伤口。 难怪,他今天脸色都差了好多。 苏南枝抬手,满眼心疼地抚上他苍白脸颊,紧蹙柳叶眉,轻轻地问:“很疼吧。” “还行……” 萧沉韫坐如松,脊背笔直如剑,带着行军之人特有的阳刚与硬朗,气质清冷又禁欲,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像老僧入定那样,不为所动地更出句话:“如果日后无事,就不要来见本王了。” “王爷要和臣女一刀两断?”苏南枝心凉了半截。 “是。”萧沉韫薄唇轻启。 苏南枝沉默了下:“好。” 她落寞地垂下眼见,压住心口的一丝疼,替萧沉韫将伤口包扎好,刚要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男人有些不甘心地质问。 “本王说一刀两断,你就真的要一刀两断吗?”萧沉韫眼尾薄红,气的胸口起伏不停,连说话也带了一丝不甘。 “不是你让我没什么事,不要来见你吗?” “本王……那是气话。”萧沉韫咬紧后槽牙,“气话你懂吗?” “王爷为什么生气?”苏南枝紧皱秀眉,水眸怅然地看他。 正襟危坐的萧沉韫,广袖下的大掌攥成拳,良久后,无力至极地松开,自嘲叹息:“罢了……没什么……” 他没资格、没有身份立场,去质问苏南枝的个人感情。 毕竟,他也不是她的谁。 “是本王不该对你发脾气,也不该说那些气话。”萧沉韫紧闭双眼,终于冷静下来,他真的拿她没办法,也只能服软,“你不要当真。” 他越克制,越服软,越失望,苏南枝的情绪就越被他影响。 萧沉韫面色有些颓唐疲惫,一直闭着眼睛,心像千万只马蜂蛰了般,一遍又一遍微微生疼,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苏南枝在等他开口问她关于萧瑜的事情,如果他问,她一定会解释。 可是萧沉韫偏偏没有问。 萧沉韫不敢问,因为畏惧不确定的答案,所以不去问。 苏南枝叹口气,坐过去,挨在萧沉韫身侧。 倘若她注定要背负血海深仇,权衡利益后嫁给不爱之人为妻,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在没嫁做人妇之前,鼓起勇气,荒唐一次。 仅仅只是为了,这一刻压抑不住的疯狂情动。 萧沉韫,你可真是怂啊……苏南枝心底苦笑,你明明就是吃醋了吧? 苏南枝心跳如鼓,贝齿紧咬着唇,侧身坐上他的大腿。 第一百七十章 舍不得让你走(甜) 紧闭双眼的萧沉韫只觉暗香袭来,睁眸时,女子绝美的侧脸晃得他心神荡漾。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轻轻捧起他的下巴,水润弹嫩的唇瓣覆上去,青涩且无技巧地舌尖打转,撬开男人合上的唇齿。 萧沉韫心跳快的像要窜出嗓子眼,全身上下窜过一阵电流。 酥麻又奇妙。 他惊愣坐着一动不动,手掌攥着广袖,瞳孔外扩,呼吸急促了几分,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苏南枝深浅有度地亲吻他,萧沉韫的手掌僵硬如铁,浑身都绷紧成了一根弦。 眨眼功夫后,苏南枝心跳加速地坐回了原位,脸绯红如晚霞,水眸尚且漾着光芒:“王爷是怂呢,还是不够喜欢我呢?” “我是,尊重你。”其实也是没经验。 萧沉韫从未亲过任何一个女子,不近女色,所以也没被任何女子亲过,旁的女子都没法靠近他三步之内,怎么可能仍由其他女子像苏南枝这样,坐在他腿上强吻他? 可亲过了的感觉,就犹如罂粟那样,令人欲罢不能。 萧沉韫攥住苏南枝不堪一折的细腰,将她拉入怀中:“要么,你别亲本王,要么亲了,就不能不负责任的逃之夭夭。” “没法负责。虽然我亲你,但你才是占便宜那个。” “真是没心没肺啊……”萧沉韫紧紧揽住她的腰,咬牙道,“苏南枝,是你先撩拨本王的。如果你不想负责的话,至少也得让本王亲一口两清吧。” “可是你太笨了,哪里有亲吻的时候,一动不动的?我看戏文里亲吻不是这样的。” “那你想让本王动哪里?嗯?” 或许,苏南枝刚才就不该放任自己荒唐。 开过荤的男人就像一头吃了肉的狼。 她说他一动不动,那他肯定不甘示弱。 萧沉韫抚上她的后腰,挑起她的下颚,再将她微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学着她方才强吻自己的样子,去吻她,但技法却比苏南枝温柔了很多,更像是故意克制的品尝美味糕点。 女子的舌尖温软湿润,留有余香,樱唇也那么好看,带着浅浅的粉,当她雪白挺翘的鼻尖蹭过他的脸颊时,身体里便窜上一股不安分。 所有的不可以,所有的礼仪举止,所有的克制隐忍,所有的权衡利弊,在难以自禁的此刻,粉碎成泡沫。 这是人,最原始的感情作祟。 “说好的尊重呢?我不亲你,你便不亲我,我亲了你,你就要这么锱铢必较吗?”苏南枝樱唇略肿,面红耳赤,在他怀里低下头,幽怨地嗔道。 “是。”萧沉韫笑着抱住她,“在这件事,本王确实会锱铢必较。你这样,让本王怎么甘心?” 怎么甘心看着你成为别人的妻啊? “什么甘心?”苏南枝蹙眉。 “没什么。”萧沉韫虔诚至极,如怀抱价值连城的玉璧,虽然那么说,却十分规矩,也只是将她抱在怀里。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就后悔了。 倘若当初,坐上龙椅的是他,那是不是,就没有任何人阻挡他了。 萧睦不可以阻拦他,万家也不可以,所有人,都不可以。 马车即将行至摄政王王府时,太傅与镇国侯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前。 王府士兵道;“王爷,太傅大人与老侯爷在主院等您商议事情。” 苏南枝瞬间清醒了过来,想要推开萧沉韫,萧沉韫却攥紧她的手腕,不容她推开。 “你不能走,本王不想让你走。” 他舍不得她。 苏南枝摇摇头:“若被发现了,一切就完了。” 她如今是万世子未婚妻,是官员未婚妻,是臣妻,若摄政王掠夺臣妻,这该是萧沉韫此生最大的丑闻吧?萧睦必然会借着此由头,处罚他。 萧睦一心要削萧沉韫的权,正愁没有把柄,她不能害了他。 “完不了,不会完。”萧沉韫手滑进苏南枝暗香浮动的长发里,将发梢发在鼻尖轻嗅,“你等我,我去和老师说完了事情,就回来见你。” 他沉默了一下,掐了掐润软的脸蛋:“若你不想藏在马车里,就陪本王一起进王府。” 第一百七十一章 针尖对麦芒 “那我还是藏在马车里吧。”苏南枝垂眸。 “你亲本王一口,本王就下马车。”萧沉韫是真不想离开她。 “……”苏南替萧沉韫整理了下衣领,直推了他一把,“快点去吧,太傅大人在等你。” 萧沉韫像吃了蜜一样,笑容清朗,走下了马车。 而余晔在萧沉韫和苏南枝险些吵起来的时候,就很识相地用帕子堵住了左右耳朵,啥也没听到,就看见自家王爷笑的跟什么一样,还朝他扔来一荷包金子。 “涨你这月的俸禄。”萧沉韫心情极好地回了王府。 孙太傅和镇国侯双双朝萧沉韫行礼时,他箭步上前扶起太傅:“老师不必多礼。” “此次老臣与镇国侯前来,是商量与王爷一起弹劾太子。太子与佳月郡主花园苟合,还在宫外圈养了无数美人,不堪大任,如此好色奢靡德行两亏!”孙太傅忧国忧民地叹口气,“王爷知道此事吧?” 萧沉韫当然知道,说来此事,还是他家枝枝的手笔。 孙太傅与镇国侯一党,已经联合了不少大臣弹劾太子,但摄政王毕竟天下权臣之首,若他也参与弹劾,必然会更有分量。 萧沉韫嗯了声,恢复成雷厉风行的办事模样,面色冷静,目无波澜地沉声道:“书房详议吧。” 摄政王王府外。 苏南枝犹豫再三,还是带上兜帽,离开了马车。 萧沉韫不让她,可她还是得走,镇国侯和太傅议完事必然会出府,倘若碰到她……实在风险太大。 方才在马车上,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擦枪走火,真是……想想都让苏南枝觉得心口疯狂高跳。 她告诉自己,也就荒唐这一次。 此生,只荒唐这一次。 荒唐完了,两个人就该变成普通关系。 她与萧沉韫向来都是理智的人。 尤其是萧沉韫更为冷静自持,他回去之后,想必会更加冷静,他必然也会把车上之事当做没发生过。 萧沉韫向来明哲保身,方才在车上也只是情迷意乱罢了。 再清醒冷静的人,也会在某一瞬间意乱情迷,但不会永远意乱情迷!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回了芸院。 待孙太傅与万松离开摄政王王府后,萧沉韫也走出王府,勾着唇掀开车帘,笑意却僵住了。 她离开了。 没有打招呼,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抬手摸了摸先前她吻过的唇角,仿佛还残留余香,他失落地站在原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车许久。 他还是决定去找苏南枝。 因为,他想她。 此时的芸院。 宫中传来请柬,雅贵妃设宴,邀请她与人一同赏花。 政治八月末,百花未凋零,瓜果逐渐丰收,又不似盛夏那般闷热晒人。 妃嫔们整日呆在皇宫里也无聊,便时常设宴邀请家眷,既能解闷也能帮陛下维系君臣关系。 万琛远特地从镇国侯府,驾了马车过来,载苏南枝一同去皇宫。 其实苏南枝想以身体不适,婉拒宫宴。 但…… 前脚太子刚出事,雅贵妃就设宴,实在充满了巧合性,或许,今日宫宴会很精彩。 苏南枝收拾好后,出门就撞见了等候多时的万琛远。 万琛远听春盛说,她在描眉妆扮,故而等了一个时辰,也没催过她。 “咳、咳咳……”苏南枝捻起丝绢轻咳,“世子,我今日染了咳疾,恐怕会传染,就不同乘一辆马车了吧?” “没事,我身强体壮,不怕咳疾。”万琛远跳下马车,亲自放下马镫,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南枝蹙眉,只好走了上去。 去皇宫一路上,万琛远的话太多了,就像好几只麻雀在耳边不停叽叽喳喳。 “待樱羽山梅花开了,我带你去赏花。” “我今日都在好好习文练武,等秋末就去参加科考。” “话说,枝枝你喜欢我从文,还是从武?”万琛远满眼发亮,俊脸堆笑,殷切地看着她,“亦或者,我从医?你身体不好,动不动就咳疾、风寒、高烧,我从医后方便更好照顾你。” 万琛远自赐婚后,没少隔三差五相约苏南枝郊游、爬山、赏景,但苏南枝每次都是身体不适,咳疾、头晕、浑身乏力,称病婉拒。 苏南枝平和道:“这是世子的人生,应当自己做决定,从心而行。” 万琛远嗯了声:“那你会嫌弃我做木匠吗?我更擅长机括之术,比如暗器、机关、石雕……” “不嫌弃。”苏南枝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靠自己劳作赚钱生存,并不丢人。” “还是你理解本世子!”万琛远像是遇见了知己,喋喋不休道,“世人都说我废物,有这么好的家世,就该从官走仕途。说我做木匠,是丢万家的脸。” “世子好好努力。无论何种事情,只要努力到极致,做到登峰造极,所有嘲笑你的人,都会闭嘴。” 苏南枝只是随意安慰。 却不想万琛远满脸愣怔和感动,像是被安慰到了心里。 原来他不被理解的热爱,人人瞧不起的热爱,居然会被她理解。 直到马车停到皇宫大门,苏南枝被春盛扶着下了马车,万琛远还在凝视苏南枝的背影。 他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光。 这种光,是别人没有的。 苏南枝刚走到御花园,便听见几道议论声。 “诶!你听说了吧?太子与宋佳月在花园里……” “自然听说了,我还听太监宫女说,二人干柴烈火,那场面啧简直……污秽混乱!” “真是德不配位,还不如七王稳妥!” “嘘嘘嘘,我听知情人说,太子还在城郊养了一个寡妇、两对姐妹……” 几个夫人围坐一团,窃窃私语。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不少路过的夫人都竖起耳朵悄悄听。 一个听两个传,五传十、十传百,已经盖棺定论的丑事不胫而走,所有家眷私下全知道了。 苏南枝特意在树背后看的仔细。 最先议论此事的那几位夫人,是镇国侯部下的家眷,也是七王党羽的家眷。 难怪,雅贵妃今日设宴,原来是安排人故意议论此事。 皇后可以捂死一百个人的嘴,却无法捂住满城万万人的口舌。 众口铄金,借舆情为利剑,伤太子一党于无形。 雅贵妃看似温温柔柔、人畜无害,每日养养猫、种种草,不似皇后那般锋芒毕露、狠辣张扬,却是另一番城府。 御花园中央,雅贵妃穿着银蝶白袄,外披雪白鹤羽大氅,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凡,朝苏南枝笑吟吟地柔声道:“南枝,怎么站那么远?陪本宫来这边坐。” 她坐在主位侧边,让人给苏南枝搭了张边几,铺了蒲团。 而主位却迟迟空着,皇后左如月没来。 雅贵妃朝公主皇子、妃嫔、家眷们,笑意盈盈地讲道:“皇后姐姐想必有事在忙,请诸位稍作等待。” 随即,低声笑道:“碧蓉,去请姐姐来参宴。就说本宫已代她解释过了,大家会耐心等待姐姐参宴,若姐姐不来,我们就不开宴。” 太子出事,皇后便是风暴旋涡中的核心人物,若她去必然会引起纷争。 而且,左如月一向高傲,就算这些议论不当着她面前说,她也无法忍受别人在私底下说! 她看见那些叽叽喳喳的长舌妇就烦!根本不想去参宴! 当碧蓉出现在凤鸾殿,如实传完话。 左如月坐在贵妃椅上,猛然挥袖将茶壶杯盏全部拂到地上,响起一阵尖利的噼里啪啦之声! “贵妃娘娘已经替您解释过了,大家都会耐心等着皇后娘娘去。” “滚!”左如月怒骂。 万依雪雅贵妃巴不得她去,可左如月,还真不能不去。 她向来不是怕事就躲的人。 随着碧蓉离去。 云栀嬷嬷将被堵了嘴、绑住手脚的宋佳月,用蛮力从殿后拖了出来,将她按着跪在地上,才扯出了她嘴里的抹布。 左如月心烦意乱,凤眸裹挟冷意,扫向发髻散乱的宋佳月:“阿月啊,本宫的好侄女……” 一声阿月,喊得宋佳月全身发抖,又一声好侄女,喊得宋佳月面露恐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品行不端必有祸患 左如月缓缓摘下金色牡丹指套,被云栀扶着走下高位。 宋佳月大口大口地紧张呼吸,随着那双紫鞋走来,身子吓软成一摊泥,跌坐在地,被绑住的手脚用力挣扎,直至被粗绳勒出血红,疯狂摇摇头,为人母的天性,下意识将身子躬成一团护住孕肚…… “阿月啊,你就这么想做太子妃吗?”左如月冷睨一眼,烈焰红唇缓勾起个讽刺弧度:“你想做太子妃你告诉本宫啊,本宫一定会——” 宋佳月胆战心惊,泪如雨下。 “本宫一定会提前了结你的黄粱大梦!若不是你母亲与本宫有那么点微末的年少情谊,让本宫动了恻隐之心,否则昨夜就杖毙了你!本宫最痛恨被人算计!最痛恨别人阴奉阳违!” “你不仅算计了本宫,还算计了太子!你不要脸地勾引太子,让太子深陷舆情,致使百官弹劾他德行两亏、痛失民心!” “姨、姨母,是阿月的错!你原谅阿月好不好?阿月是真心爱慕太子殿下,哪怕给他做个妾,我也愿意。”宋佳月急忙求饶,“求求姨母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轻饶了阿月吧。” 左如月瞥了眼她隆起的肚腹,终究叹口气道:“罢了,若你能挽救太子声誉,本宫也不是不可以留你侍奉太子,毕竟你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 “我能,我可以挽救太子声誉……”宋佳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左如月烈阳红唇微勾:“待会儿本宫会带你参加赏花宴,百官家眷与其他妃嫔都在,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宋佳月愣愣地落泪。 她不甘心。 她虽然勾引了太子,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有心勾引,那也得太子有心滥情,此事暴露,难道就全是女子的错么? 左如月唉了一声,扶宋佳月起身:“此事错全在你身上,去当着所有人说清楚,太子摘的越干净,你的好处就越多。云嬷嬷带她去梳妆打扮,半炷香后去参宴。” 半炷香后。 在夫人们的窃窃私语中,百无聊赖地赏花,等啊等,坐的浑身发麻时,雍容美艳的皇后终于款款而来。 左如月气场全开,威严与华贵并存,笑着扫视所有人后宣布开宴。 随即目光暗藏凌厉地剐了雅贵妃一眼,笑眯眯道:“听完七王最近在道观学禅?莫不是学嘉靖帝修仙吧?改日本宫给七王送几摞道经去,支持支持他的兴趣爱好。” 言下之意,讽刺七王萧仁明不务正业。 “七王是在道观修身养性,祈祷陛下龙体康健、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这孩子一向克己守礼又清正高雅,学禅是学禅,断不会修仙。” 雅贵妃笑意浅淡,温温柔柔道,“对了,妹妹还得恭喜姐姐喜得龙孙,姐姐那位乖侄女和太子殿下真是般配极了,不知何时行封太子妃大典?”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事扎心往什么事上说。 封太子妃个屁,杀宋佳月的心都有。 所谓的乖侄女,就是背着她,睡了她儿子,还把她蒙在鼓里。 般配?她一个孤女,连母族靠山都没有,娶做太子妃,不若是娶了废物。 气的左如月握杯盏的手一抖,险些七窍生烟,想上去撕烂万依雪的嘴,此时—— 打扮精美的宋佳月,俏脸苍白地走进宴席,顿时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传出那等丑闻,还敢参宴也是勇气。 雅贵妃与苏南枝对视一眼。 苏南枝微不可查地轻摇头,示意雅贵妃稍安勿躁。 宋佳月忽然朝前一跪,猛磕一头:“姨母!” “地上凉,你跪着做什么?”左如月蹙眉。 “姨母,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魅惑太子表哥……” 此言一出,如冷水滴进了热油,所有人没说话,却纷纷在心里炸开了锅。 宋佳月又狠狠磕了几个头,声泪俱下道:“此事全因我而起!” “是我太爱慕太子哥哥,才三番五次魅惑他,但他礼数周全从未逾矩,也从不曾回应我!所以我……我那夜给他下了媚药,致使他理智意识全无,他才会在花园与我行放荡之事。” “我实在不忍太子哥哥遭世人误解!我自知做错事,现在只想公布真相,弥补过错!” 众人不同程度吃惊! 苏南枝优雅淡定地提壶,给雅贵妃续了一杯茉莉茶,丝毫都不意外。 把宋佳月推出来揽下全部责任,最大程度减少对太子的舆情,才能搅浑和模糊真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南枝真想问她,值吗? 宋佳月哭着跪在地上,不断叙述往事,说自己曾怎么样魅惑过太子,又是如何怀上的孩子,在皇后的目光中,将太子摘了个干净。 众人明显信了宋佳月的说辞。 这一切,都是她勾引萧子炎。 那些人对宋佳月指指点点,嗤之以鼻,宋佳月则如过街老鼠那般,被皇后下令拖了下去。 左如月疲惫地头疼道:“腌臜家事,让诸位见笑了,本宫那侄女委实不成体统……莫要因此败了兴致,本宫乏了,先回殿休息了……” 她扶着额,极为憔悴地离开。 众人有些同情:“皇后娘娘真是有苦说不出啊……摊上这么个侄女……” 大家议论纷纷,将脏水全倒在宋佳月身上。 今日雅贵妃设宴,本欲默不作声地宣扬太子丑闻,却没想到被皇后反将一军,也不知用了何种法子,让宋佳月心甘情愿出来顶罪。 雅贵妃温润如月光的凤眸,闪过一丝沉郁。 她将情绪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苏南枝看出了不虞。 “华丽的外裳爬满了虱子,必然也会留下虫卵,德行坏了,必会衍生其他祸患。” 苏南枝接过宫女端来的糕点碟子,双手呈上玉桌,低声细语:“宋佳月将花园苟合揽到自己头上,帮太子挡了一半舆情,可外室赵氏、吕氏遗孀、周氏姐妹这些荒唐事,又有谁替太子挡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除。根上就坏了的树,终会腐烂倒塌。” “南枝,你是真会说话。”雅贵妃抿唇一笑,摘下自己的兰花簪插在她发髻上:“若不是你与琛远订了婚,本宫真想把你讨进皇宫做女官。” 那是支极其精致的兰花簪,白玉雕刻的兰花栩栩如生,晶莹透亮,是万依雪的爱物,如今赏给苏南枝,也算是表明了对她的喜欢。 苏南枝与万琛远一左一右坐在万依雪身侧,三分有说有聊,相谈甚欢。 黄昏时,雅贵妃还留了苏南枝吃晚膳。 临走前,她拉着苏南枝的手,亲切热络地说:“南枝,得空了,便来皇宫陪陪本宫解闷。” 苏南枝颔首,也真心一笑:“好。” “天黑了,夜路不安全,琛远你可要把南枝平安送回家,听到没有?” “知道啦,姨母,您放心吧。”万琛远点着头,与苏南枝一同上了马车。 万琛远把苏南枝送回芸院后,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她,直到院门被合上,他才唱着曲儿回府,研究他的木匠活。 春盛道:“雅贵妃对姑娘真是不错。” “不错?”苏南枝把玩兰花簪,淡笑道,“那是因为我对她而言,有利用价值。” 她说着话走进里屋。 屋内并未点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忽然一个人将她用力扯进怀里! 她刚要惊呼时,闻到股熟悉的雪松冷香,便沉默了下来。 男人顺手插上门闩,将春盛关在门外。 黑暗的屋子里,男人气息低沉,扶着她的腰问:“今日为什么走了?” “因为该走,所以走了。” “什么叫该走?”萧沉韫嗓音低磁,带着些许怅然。 未点灯的屋内,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苏南枝秀眉拧紧,她以为萧沉韫已经冷静了,可他这样子,似乎还不冷静。 “本王看见你和万琛远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他语意里带了一点不甘和失落。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八岁之前的我 苏南枝沉默了下,秀眉拧的很紧,客观地说道:“我与他订了亲,自然是会相处的多一些。” 他语气酸涩:“那本王呢?” “你怎么会这样问?”苏南枝忽略掉心底一丝异样,缓缓道,“我与王爷,不是朋友吗?” “好一句朋友。”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重复,语气又酸又落寞,失望地问,“那你在马车里的时候,也是把本王当朋友吗?” 苏南枝不想说是,也没法说不是。 “有的关系,不适合刨根问底。模糊掉出格的行为,对你我都很好,不是吗?” “模糊不了,没法模糊。”萧沉韫很失望。 失望之处在于,她如此不在乎他,如此不负责任,那她把他当做什么了呢? 当做一时失控放肆的对象,还是从未走心,只是故意撩拨他。 可是他,本就隐忍克制的心,经不起反复撩拨。 就好像,你爱的人深情地吻了你,吻完之后,他说他其实不喜欢你,然后把这一切当做没发生过。 一颗真诚的心,禁不起肆意撩拨。 萧沉韫拿她没办法,舍不得骂,舍不得指责。 他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握住苏南枝冰凉的手,放在他怦怦直跳的心口:“你感觉到了心跳吗?” 苏南枝浑身震颤,木讷地点点头。 他失望地低声道: “我这里也会疼。” “我也是人,也会心疼。” 苏南枝霎时红了眼,她很难以置信,她会从英勇无畏的战神嘴里听到这两句话。 “你是久居高堂的摄政王,你不是一向濒临不惧吗?你不是一向运筹帷幄吗?” 正因她知道萧沉韫从来都冷静沉着,从来都不会丧失理智,从来都可以雷厉风行地解决所有难题,所以她以为,萧沉韫不会在意马车之上的荒唐。 “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也可以去秦楼楚馆,应当不会把一个女子的吻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意马车之上,两个成年人的情难自禁?” “我在意。” “其次,我不是别的男人。 “我没有去过青楼楚馆,我放在了心上。” 他深吸口气,有些妥协道:“本王当真了。” 她何尝不想当真? 可处境容不得她当真。 陛下对萧沉韫有意削权,皇后伺机要杀她,萧瑜尚未扳倒,又有陛下赐婚。 萧睦这桩赐婚,赐的过分微妙,仿佛拿住了萧沉韫死穴,仿佛在等待一个时机,只要萧沉韫抢婚抗旨,只要对臣妻做出不轨之事,就必然能借题发挥。 如果非要在一起,不止是萧沉韫,连苏南枝也会落下抗旨通奸罪名,被褫夺郡主封号,辛辛苦苦治理好的死水县食邑将收获全无。 那她步步为营走到今天,做的一切努力,将付诸东流。 若所有努力付诸东流,那她重生便毫无意义…… 这个代价太大了。 “兄长尚在边疆受苦,父亲还在骊山养伤,大仇未报,儿女情长不足一提……” 前世家人惨死的场景,历历在目。 苏南枝嗓音很低落,她冰凉的掌心被他跳动的心口焐热,可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代价太大了。不计后果的爱情很自私,会连累很多人,会得不偿失。我承认,我是有点喜欢你,但这不足以让我放下家仇大恨,不顾一切地和你在一起。” “人立足于世,想法各异。有人以仕途为重,有人以家为重,有人以爱情为重,有人率性而活随心所欲,大家都没错,可很遗憾,我不以爱情为重,给不了你热烈的回应。” “爱情很美好,却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你很好,我也很好。可惜,你没有遇见十八岁之前的我,十八岁之前的我,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可以赤诚无畏地爱上你,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你说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不会像现在这样三思而后行、处处弹尽竭虑。” “问题在于,我现在不是十八岁,你也没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我。” 十八岁之前,她还没重生,还是那个温柔软糯的枝枝,不知愁为何物。 会追蜂扑蝶、放纸鸢、爱看戏文本子,只要吃到单芳斋的桂花糕,就可以开心一整天。 但,这样单纯脆弱的她,萧沉韫不会喜欢吧。 痛苦的经历淬炼了现在的她,他喜欢上现在的自己,但时局却致使二人不能在一起。 苏南枝沉吟道:“并不是喜欢就非要在一起,否则世上怎会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能遇见所爱,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掀盖头时,才看见伴侣的样子,但多数人还是相敬如宾地过完了这一生。” “王爷出生封王,自小尊贵无边,比普通人多了不少随心所欲的底气,可我没有这样的底气,我连走到郡主这一步,都九死一生、费尽了全力。” 苏南枝眼眶逐渐通红,纤瘦的身子不断发抖,死死咬着牙险些崩溃:“苏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撑着了……” 黑夜里,女子在低声更咽。 萧沉韫的手背溅了一滴水,那是苏南枝仰头看屋顶时落得泪珠。 好像。 今天是他错了。 或许,他不该来质问她,也该将马车之上的荒唐,压在心底不再提及。 因为,他实在没法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 她只要一更咽,错的就该是他。 “我尊重你。”萧沉韫唇角泛起苦意,揉了揉她的脑袋,替她擦去脸上的湿润,“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步子,踩着你的脚印走。” 你做什么决定,我就做什么决定。 你说不在一起,那就不在一起。 反正,都听你的。 他把主动权给了她,给了她理解和包容、绝对的尊重,以及毫不犹豫的臣服。 萧沉韫将她打横,抱入怀中,如捧最珍视之物,将她温柔放上床,替她盖上被褥,掖好被角: “司天监说今夜大雨,你不要着凉了,乖乖睡觉吧,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以朋友的身份,来给你托底。” 苏南枝心软的一塌糊涂,冰封的心化成一滩水。 “本王回去了,枝枝。”他唤了她一声,便开门离开。 萧沉韫在风雨将来的乌云下,孤身一人走进黑暗的长巷,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似银河倒泻、天空崩塌那般,冰凉刺骨的暴雨如瀑,倾盆而下。 寒风以摧拉枯朽之势侵袭平静的京城。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萧沉韫淋着夜雨,浑身是水,狼狈如丧家之犬,走回摄政王王府。 此时。 东边的小巷,有一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逃了过来。 那女子白裙皆是纵横交错的血污,一张漂亮的脸蛋,全是触目惊心的手指印。 在惊心破胆的电闪雷鸣下,慌忙叩响芸院大门,跪倒在雨水里,绝望哀求:“苏南枝……你救救我……” “宋家不容我……左家要杀我……我已无处可逃……”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总被欺负,就会变坏 芸院里传来撑伞声,以及缓慢的脚步声。 苏南枝拉住忙去开门的春盛,重整心情,隔着湿漉漉的木门道:“我救你,是要讲条件的。” 救一个坏人,就要谨防农夫与蛇的悲剧。 宋佳月身上的血迹被雨冲淡后,鲜血又从大大小小的伤口溢了出来,如厉鬼般痛苦尖叫:“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我保证说到做到!苏南枝,求求你,你开开门,救救我好不好?” 透过门缝,苏南枝看到雨里混杂的血水,点了个头。 春盛将门闩抽开那刻,如同暗夜女鬼的血衣女子,猛然扑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苏南枝面前。 她已经被折磨的没人样了,血痕如同斑驳交错的蜈蚣,横贯在她苍白的大腿、手臂、脖子…… 从前娇美的女子,却可怜至此…… 苏南枝并没有想讥讽她的意思,目光幽远道:“初见你时,在满山葱绿的骊山,你一袭绯裙自信矜贵,美的令青山绿黛都黯然失色。当时我就在想,这么好看的姑娘,如果心地善良一点,真的很完美。” “可惜,皮相虽美,恶与坏已经浸透骨髓,也使姣好的外貌面目可憎。我未主动招惹你,你却置我于死地,说一笔勾销,完全不计较是不可能的。但你沦落至此,好比丧家之犬、臭沟鼹鼠,已经遭到了报应,我再落井下石也没意思。” 宋佳月毫无形象地蜷缩在刺骨雨水里,满脸忐忑畏惧,如惊弓之鸟,直到被苏南枝那双坦荡清亮的眸子狠狠灼伤…… 苏南枝就像宽容坦荡的天降神祇,端站屋檐的台阶处居高临下,平和地俯视她,有什么东西正激荡着她腐朽枯坏的心灵。 她看见她从前最厌恨的人,平静地撑着海棠伞,走下台阶踩进水洼里,将遮风挡雨的油纸伞轻轻微斜,覆住了她头顶的大半风雨。 那只极为好看的素手,伸了过来,轻轻地问:“要我拉你一把吗?” 那声音也是如此好听,带着有令人心安的平和。 疾风骤雨里,宋佳月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满是泥泞血污的手放进苏南枝温热的掌心。 女子将她从雨水里拉了起来,拉了她一把,牵着她走进温暖的屋子。 屋子里,梅花铜炉正烧着银丝炭,响起细微的噼里啪啦声。 夜明珠将屋里照的亮如白昼,也把宋佳月脸上的难堪和伤痕照的格外清晰,宋佳月丛生挫败绝望之感,环抱双手蹲在地上哭出了声,苏南枝便用黑布盖住夜明珠,覆住了所有白光,唯剩火炉里一点细碎的昏黄光线,护住了她最后的自尊。 苏南枝拿了两个暖手炉,递给宋佳月一个,自己捂着一个,她坐在裹着毛毯的凳椅上半倚靠窗棂,听雨打芭蕉、落叶簌簌声。 待春盛给宋佳月换好干净衣裳,给宋佳月包扎好伤口,她才缓缓轻问:“你遭遇了什么?落了一身伤。” 其实遭遇什么,苏南枝能猜得出来,但还是想听宋佳月讲。 听一个人把此生最大的屈辱痛苦讲出来,讲出来就会好很多。但她重点更想听皇后究竟有多狠。 皇后对宋佳月越狠,她和宋佳月的合作才能越精诚所至,才能同仇敌忾。 宋佳月张牙舞爪惯了,一向不会把伤口揭给别人看,可这般狼狈不堪,都被苏南枝看见了,她还有什么好藏的呢? 她刚开始讲,双眼就绝望含泪。 皇后参宴回宫后,宋佳月脚步如灌铅般,缓缓又迟迟,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忐忑不安地跨进金銮殿大门时,身后殿门便被人立刻合上!锁死了她的退路! 人进了凤鸾殿,哪里能容她逃走? 云栀嬷嬷踮起脚尖悄悄靠近宋佳月身后,猛然大力捂住了她的嘴!四个五太监将她抬进内室,砸在皇后脚边! 一切来的太突然,可宋佳月为母则刚,至始至终死死捂着肚子,摔在地上后,下身并未出血,她才松了口气,连忙跪行至左如月脚边,刚要磕头讨好卖乖时—— 左如月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甚至没给她求饶的机会! 皇后冷眼高贵,也冷酷无情:“你也配?配生下太子的嫡长子?你也不掂量掂量,瞧瞧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无父无母,以色侍人,算计本宫和太子!你以为你怀个肉球,本宫便会放过你了?做梦吧!” “若你乖巧地侍奉本宫,就算嫁不了萧沉韫,本宫也可给你寻个好儿郎!但现在,你亲手毁了你本该安稳的人生!” 左如月盛怒之下,冷笑下令:“鞭笞之刑,赐滑胎药,浸猪笼于护城河!” 处死一个郡主对左如月来说,算不上什么,何况宋佳月这郡主,还是她请陛下封的,没人会救一个自幼失怙的孤女。 杀死一个孤女,编造一起意外事故,这个孤女便会无人问津地彻底消失。 宋佳月疯了一样,捂着肚腹逃,一次次逃一次次被太监宫女合力抓回来,绑在木架上,被云嬷嬷拿着带着无数倒刺的长鞭,狠狠抽打。 所幸云栀嬷嬷尚有几分怜悯,未出世的孩子无辜,避开了她的肚腹。 鞭笞之刑不伤骨,却可将皮肉刺的血肉模糊。 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伤口流下鲜血,染红了地板。 逃不了挣脱不开的鞭笞长达两个时辰,云嬷嬷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滑胎药,难闻如死鼠。 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傻弟弟相依为命,她不爱太子,但却珍视腹中与她有血缘关系的胎儿。 大概是再恶毒的人也会为母则刚吧…… 她哭着浑身哆嗦着,朝云嬷嬷磕头,在挣扎反抗中,对云栀悄悄恳求:“嬷嬷我求求你,让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多待会儿吧,让我沉河时,也好不那么孤单。我在东厢房藏了私房钱,全给你,求嬷嬷别给我喝这碗堕胎药……” 云嬷嬷看着血淋淋的人儿,点了个头。 反正沉河,也会母子双死,这碗堕胎药喝不喝都关系不大。 然后…… 他们将宋佳月如捆猪一样,摁进潲水车运出了皇宫后,要把她扔进护城河,她疯了似地咬绑住双脚的绳子,咬的嘴唇冒血、腮帮发麻,再也咬不动时,满嘴是血地解开了绳子,趁人不注意逃走了。 她想回宋家收拾银票带弟弟逃命,结果大伯父、大伯母一看见她就大喊:“云嬷嬷!人在这里!快抓她!” 她父亲的亲哥哥,出卖了她。 父母早亡的她,明明已经习惯了亲人的背叛和苛待,但大伯父出卖她的那一刻,她还是绝望地哭出了声。 别人都有家人帮扶爱护。 可她,却没有一个待她好的亲友。 宋佳月濒死之际,想到了苏南枝说的那句话:若走投无路,来芸院找我。 即将溺死之人,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救命稻草,哪怕是敌人伸来的手。 她来了芸院,她以为苏南枝会借此狠狠羞辱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凌辱只要能活下来的心理准备,但苏南枝没有辱她。 苏南枝站在雨夜里,伸出手,说要拉她一把。 那一刻,她才真正欣赏到了苏南枝的美,那是一种由外到内的美,美的让人心生震撼。 苏南枝用黑布遮住夜明珠的时候,分给自己一个暖炉的时候,宋佳月就知道,自己输了,心甘情愿地输了。 她阿谀讨好的,杀她;她视为仇敌的,救她。 宋佳月双眼通红,目光里满是心酸,痛苦地大哭出声:“我从前不是那么坏的,如果可以,谁都想做你这样干净的人……人都是总被欺负,才会变坏的!” “不是。” 苏南枝摇摇头,“你被欺负了,你可以还手,但你不能因为自己受了欺负,就去欺负不相干的人来发泄。你也不能因为被权势者欺压,当自己掌握权势的时候,就去欺负从前你那样的人。好坏,从来都是个人选择。” 宋佳月疲惫地抱住双膝,蜷缩在墙角,断断续续地哭着。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再找你谈事。”苏南枝将大氅盖在她身上,淡淡道,“只要你想,我仍然可以帮你坐上太子妃之位。春盛,辛苦你去给她熬完保胎药,明日请洛神医再给她调养调养身子。” 春盛点头嗯了声。 没过多久,春盛端着热雾腾腾的保胎汤,还有一碗鸡蛋面敲门后走了进去:“你以前总敌对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不计前嫌,但我却不一定会信任你。来了芸院就别搞幺蛾子,否则,我会让温公子把你扔出去。” “对了,宋佳月你挨了一顿打,想必还没吃饭吧?给你做了碗鸡蛋面,别嫌难吃。这是保胎汤,赶紧喝吧,喝完记得把碗洗干净。” 春盛冷着脸说完就离开了。 宋佳月捧着那碗缭绕热气的鸡蛋面,熏的眼泪汪汪,虽然春盛故意整她,放了很多盐,齁的嗓子痒,但吃到胃里,是真暖乎。 第二日。 苏南枝刚刚起身,春盛正给她梳妆打扮。 宋佳月便走了进来,递过来一个信封: “里面是我写的,我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皇后和太子的秘密和把柄。” “既然你拉了我一把,那我也该,将我知道的和盘托出。” “我彻夜未眠,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和我合作。我无父无母,除了侍奉皇后和太子外,并无任何值得你接近的地方,所以,你接纳我,应该和太子皇后有关系。”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择日成婚 苏南枝站在秋末的晨光里,接过厚厚的信封:“你说的没错。” 二人走进了别院书房,紧闭门窗。 苏南枝拆开信封,有张人像:男人身穿黑色鱼尾服,脸戴黑金面具,而面具图腾是怒呲獠牙的金色恶龙。 这图腾过于诡异,而显得骇然。 “他,可是皇后的得力心腹。”宋佳月苍白唇角微勾,在屋中踱步,“极少数人知道皇后在圈养黑金面具死士,但却没人知道,黑金面具其实是此人帮皇后建立起来的。” 苏南枝攥着那张画像,做一个聆听者,听宋佳月继续道: “除了太子、皇后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像皇后影子般影藏在无为人知的暗处,如影随形,帮皇后杀人、灭口,让皇后双手不沾血。” “雅贵妃在生下七王之前,其实还生了一位三皇子,曾跌落荷塘溺死而亡,看似是意外,其实是他的手笔。还有曾扇过子珊公主的十一公主、深得圣心的十五小皇子、宋美人……全是他的手笔,是他帮皇后铲除异己,稳住了凤位。” 苏南枝心惊于宋佳月居然知道这么多辛秘之事。 “这些,都是太子酒醉在床笫之上,对我说的。皇后也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没有证据!”宋佳月冷笑地鄙夷道: “一个男人,不是太监,也不是宫人,四十多岁还没娶妻生子,却瞒着所有人隐藏在皇后身边,你猜猜,这是个什么道理?你猜猜,这寻不寻常?”宋佳月放声讥笑,越说越激动,“说我放荡、以色侍人,她呢,堂堂一国之后,在凤鸾殿藏个男人,她就高尚的很吗——” 春盛连忙死死捂住宋佳月的嘴,呵斥道:“宋佳月你疯了吗!你要疯言疯语的跟个癫子一样,就滚出芸院,不要牵连我家姑娘!” 苏南枝摇摇头,示意春盛松手。 春盛这才警告意味浓重地指了指宋佳月。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棂,徐徐道:“你知道这个男人的行踪吗?” 宋佳月眉头紧蹙成川字,咬牙切齿道:“我若知道,我早就拿此事威胁左如月放我一条生路了,可问题是……此人如鬼魅一样。二十年来,连和皇后日日用膳的太子,都没见过几次,我更是从未见过了。我只是从太子口中,无意得知的。” 苏南枝心中思索。 宋佳月既没有见过真人,也不知道行踪的可信度有多高? 这个人,好不好找? 宋佳月似乎猜到了她的质疑,连忙拔高声音道:“你信我,我会揪出这个人的。这个人绝对没那么简单!从前我不敢深查,是我不想蹚浑水。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可现在……我一定要拉皇后下台!” “我有办法揪出这个人。”苏南枝淡笑一声:“不过你还是先担心自己,能否躲过皇后的追杀吧,昨夜我命人抹去了你来芸院的痕迹,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几日他们就会找到这里。还是想想,你怎么能正大光明地去东宫保胎生孩子吧。” “我、我还能去东宫生孩子保胎?你有何良策?”宋佳月目光生辉。 “一步登天做太子妃是不可能的,徐徐图之吧,先做个良妾。”苏南枝粉唇扬起弧度,眸中升起一片沉冷,“好好待在芸院,我要出门办事。” 今晨…… 万夫人竟然下帖子,让苏南枝去侯府商议婚期。 虽然,苏南枝知道,这是父亲将她托付给镇国侯庇佑的一桩婚事,饶是先前陛下赐婚,她都没什么感觉,对成婚概念都很模糊,毕竟上辈子也没嫁过人。 可万夫人下帖议婚期,还真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待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回过神时,手中请帖已经被她烦躁地揉成了纸团,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不断闪过萧沉韫的俊脸,挥之不灭,扰的她心神不宁。 她,其实亏欠萧沉韫很多。 路过药铺时,苏南枝买了很多昂贵滋阴生血的补药,命人送去摄政王王府。 可转念一想,寻常铺子能买的补药,王府也不缺吧? 萧沉韫锦衣玉食,从来不缺什么,苏南枝也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回报他割血救父的恩情了。 算起来,一桩桩一件件,她欠萧沉韫的恩情太多,还不完,没法还。 马车停在侯府外,苏南枝提裙下车。 此时,另外一辆棕布软缎包就的华丽马车,停在了旁边。 难道万夫人今日请她商议婚期之外,还请了其他人? 正当她疑惑之时,萧沉韫与另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前后走下马车。 萧沉韫伸手扶了那人一把。 那人立刻受宠若惊道:“多谢摄政王体恤老臣!里面请——” 二人走在她身后,也同样走进了侯府。 苏南枝心跳如鼓,脊背微僵,假装没有看见,眼观鼻鼻观心地跨进主院。 “呀,南枝郡主来了。”万夫人连忙起身,热络地迎了过来。 满院丫鬟婆子,只见女子穿着青碧柳枝长裙,裙摆裁的玉白花边,外披着雪色芙蓉披风,从阳光之中,雅步而来,裙摆步步摇曳生花,梳着简单发髻,清爽温雅,说不出的端庄大气。 气质既矜贵又温柔,一眼看上去就很赏心悦目。 苏南枝举止周全地朝万夫人行礼:“夫人万安——” “不必客气,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万夫人尚且不知镇国侯与苏正定下的三年之期,是全心全意将苏南枝看做了儿媳来好好对待。 她侧目一看,连忙拉着苏南枝,向随后跨入门槛而来的萧沉韫行礼,“臣妇万氏参拜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侯爷夫人免礼。”萧沉韫被镇国侯引着坐上了正厅主位。 万夫人喜上眉梢,关怀备至地拉着苏南枝坐下:“这位是摄政王,你应该记得吧?听闻你之前助他剿灭过乱党。” 苏南枝轻轻颔首。 不仅记得,他们还很熟…… “自古以来,成婚都是大事,需请一个德高望重之人作为中间人,见证和磋商婚期。”万夫人委婉道,“摄政王从不做中间人的,侯爷软磨硬泡了好久,他才终于答应。日后说出去,你们这桩婚事有摄政王证婚,会十分有面子。” 其实这是镇国侯夫妇的考量。 站在万夫人的角度,她觉得‘苏正’死于狱中,被狱卒一张草席卷走埋尸,可怜南枝这丫头与至亲生离死别,父亲死了都没见着最后一面,两位兄长又远赴边疆。 万夫人想到这里,心酸地叹口气,紧紧握住苏南枝的手,真诚安慰:“枝枝放心,我万家不会因为你家道中落,就对你敷衍不重视。成婚宴不仅要办,还得大办,我们会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日后万家就是你的靠山。” 苏南枝没了娘家,不可能孤零零地嫁过去吧,都没个亲人送嫁,那也太寒酸了,镇国侯不忍如此,便死皮赖脸请摄政王这种大人物做证婚人,届时送她嫁入万家。 这样,或许满城百姓就不会议论苏南枝孑然一身,凄惨可怜了。 自古也有这样的先例。 苏南枝明白万氏夫妇的好意,心中丛生温暖,乖巧地点了个头。 几个人坐在主厅。 万琛远、苏南枝坐在左侧,司天监、镇国侯夫妇坐在右侧,萧沉韫端坐最上方的主位。 萧沉韫目光匆匆地扫过苏南枝面庞,最终目光晦暗、幽深地看向门口花坛的一葱兰草上。 司天监翻着黄历,推算着良辰吉日,笑着道:“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动土、安家,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他还没说完,萧沉韫就沉沉打断:“不行!”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谁护苏南枝,就杀谁 屋中人齐齐看向冒然出声的萧沉韫。 被萧沉韫这么一打断,袁大人一脸惶恐,战战兢兢地问:“请问王爷,可是有何不妥?……” 万松与万夫人看着黄历日簿,心道下月初八挺好的,怎么萧沉韫就说不行呢? 那一刻,萧沉韫脑子里闪过无数念想,可是又有什么理由能阻挡一场婚事呢? 众人看着他沉默下来,屋子里落针可闻,静的可怕。 唯独苏南枝不敢看向那双星眸,只能将视线错开,放在萧沉韫身侧的茶壶上,萧沉韫也同样不敢看她。 萧沉韫面无表情地,薄唇抿成一条平线,严肃道:“下月初八是先帝忌日,恐有冲撞。袁大人是不是忘记了?” 袁大人猛地一拍后脑勺,这才道:“是哈是哈,是微臣思虑不周。那正月初四如何?” 镇国侯在萧沉韫尚未开口之前,连拍大腿,大笑着道:“好好的很!正好也是吾儿生辰,好事成双,喜事成双,美满极了!” 萧沉韫剑眉拧紧,起身就走:“本王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镇国侯夫妇和司天监连忙站起身,恭送萧沉韫出府。 待萧沉韫坐上回府的马车,镇国侯立马嫌弃道:“摄政王向来挑剔,常年是这不行那不行的,叫人上愁,幸好我反应的快。” “对了,还没有问过南枝郡主的意见呢,你觉得正月初四如何?”万夫人满脸期待地看过去。 苏南枝迟疑了下,牵强地点了个头。 万夫人没看出来她的牵强,只当她是含蓄。 万琛远耳垂绯红,心里高兴的像吃了蜜,走过来磕磕巴巴道:“枝枝,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红毯从城南铺到城北,你可愿意?” 苏南枝整个人就像病重那般,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喉咙像灌满了铁水,堵得她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同万夫人、万世子、镇国侯又稀里糊涂地寒暄了几句,最后连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侯府。 她只记得自己出去时,险些被侯府的高门槛绊了一跤,被万琛远及时地扶了一把。 万琛远唇瓣牵笑,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染满星光,神采奕奕地看着苏南枝:“枝枝,下次再见啊!” 苏南枝在马车上回眸,颔首点头。 随后素手放下车帘。 车轮子徐徐碾过石板桥,正值秋末初冬交替之际,染上薄暮的夜晚,像泼了一片深青色的水墨。 苏南枝走下马车,远远扫量着街边墙桓,目光游离空洞,神色平静地像起不了半点波澜。 春盛贴心地为苏南枝紧了紧披风。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时—— 忽然,十个黑衣人从墙上跳下来,迅速拿棍棒敲晕了春盛,苏南枝猛然回头时—— 一个湛蓝华袍的男人,青筋暴起,飞来攥住苏南枝的脖子,将她直直地按在墙壁之处,苏南枝要去把腰间沧月剑时,男人猛然大力扣住她的手腕,厉声怒叱:“怎么?苏南枝,你要谋杀太子么?” 苏南枝瞳孔扩睁,看清了来人,正是高束玉冠的萧子炎! 太子,竟然要杀她!? 这倒也算是,萧子炎能干出来的事情。 苏南枝奋力反抗,挣脱开萧子炎的手,抽出沧月剑自保,冷冷道:“你不是太子!太子是明理之人,权势虽大,也断然不可能滥杀无辜!何况本郡主又不是罪人。” 萧子炎阴戾地冷笑一声,如高山般的身躯将苏南枝严严实实罩住,几乎是暴怒:“定情之物,是你给雅贵妃的吧?呵呵,孤与你无冤无仇,你置孤于死地的时候,就该想想自个下场!你不该得罪孤!” 果然是因为此事…… 可,自己和雅贵妃是同盟者,雅贵妃断然不会出卖自己。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太子要当街杀她,自然是暴怒之下,不计后果。 那苏南枝为了自保,也只有当做,不认识太子了。 只有不认识太子,才可以对储君拔刀相向反抗。 可问题在于,对面之人是太子,若自己吹暗哨让温言斐带杀手来救人,会暴露自己蓄养的势力。 众人以为,苏南枝只是个实权郡主,却不知她也在蓄养势力。 更何况,对面是太子…… 太子不同于寻常人,有极高的敏锐性,只怕皇后会顺藤摸瓜,若调查出来她身后的黄泉阁,牵连甚广。 就算她装作不认识太子,但也不能真伤了萧子炎,伤太子是重罪,她只能逃,逃不掉再找来温言斐。 萧子炎着实是没想到,苏南枝轻功还不错,可再不错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一定要让他栽了大跟头的苏南枝,付出代价。 若不是左丞相和母妃力保,东宫已然易主。 “真是可恨啊,你一个女人,不想着赶紧嫁人,还敢兴风作浪。”萧子炎站在墙桓处,招了招手,无数黑衣人便从天而降,朝着苏南枝杀去。 有一蒙面黑衣男人,是那日护送左如月去地牢的,混在人群中,如鬼魅一般踏燕无痕,忽如疾风来,落在了苏南枝身后。 此人气场过于强大,周身内力压迫花草全部贴地,让苏南枝有些望而生怯,再也顾不得其他,保命要紧,刚要吹暗哨时。 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目光由锐利忽然变得阴鸷,在苏南枝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那瞬间,直接提刀砍了过去,他如沙粒磨石般的浑厚嗓音,像宣布死刑那样冷血道:“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一柄飞刀直直刺来,男人脑袋一偏,饶有兴趣地看向出刀之人。 苏南枝趁势,踩着墙桓立刻逃走。 温言斐只用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便闪现瞬移到了苏南枝旁边,极为严肃道:“这个人,我打不过,郡主快跑,去……去摄政王王府,或许只有他能勉强一试了。” 苏南枝刚要走—— 蒙面男人快如暗影,一人可敌万人那般,迅猛围住了苏南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多费口舌,提刀就朝苏南枝砍过去。 他的目标只有苏南枝。 所以…… 谁护苏南枝,他就杀谁。 温言斐挡在前面,那就杀了他! 他长刀寒光四射,快如乱影,饶是第一杀手的温言斐也只能勉强接过他十几招! 那蓄满内力的霸道招式,掀起疾风吹卷衣袂!以雷霆之势,狠狠落下! 温言斐拼尽全力,不要命地以长剑抵挡,刀剑重撞时,刺耳尖锐的嗡鸣声想要刺穿耳朵—— 长剑断成四截,温言斐被震得周身剧痛,猛然呕出一口鲜血。 苏南枝不会逃,也不能逃,她不会扔下同伴走的,死死护住温言斐,看了眼旁边的成衣铺,急速挑破棉絮朝他砸去—— 漫天棉絮纷飞,遮挡住蒙面人视线。 苏南枝扶着重伤的温言斐冲进人群杂乱的青楼。 蒙面人杀疯了,带着极强的目的攻击。 谁挡他,他杀谁。 谁长得像苏南枝,也杀谁。 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但凡有和苏南枝穿相似衣裳的,都被他一刀毙命。 这个人,是个疯子。 实打实的疯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实打实的疯子 在一片男女尖叫声中,苏南枝迅速卸掉钗环、松开发髻,脱掉外裳,来混淆蒙面人的视线,悄声推开包间门,和温言斐一起藏进床底后,再将床单边缘扯下垂落到地,遮住了二人。 青楼内满片惨叫。 蒙面人刀尖的血流成股,他环视着有三百多间房子的青楼,半蹲下身,用指腹摸了摸地板上的鲜血,勾唇,顺着血迹找去。 苏南枝心思缜密,刻意处理过血迹,用温言斐的血,滴在了错误的房间门口。 蒙面人找到空空如也的房间时,脸色黑如木炭,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狠狠踹了墙壁几脚。 此时,正在周边巡逻的户部参领闻讯也立刻带兵赶了过来…… 眼见官兵要来,蒙面人不甘心地怒视四周后,破窗飞走。 此处一片混乱,被打晕扔在路边的春盛被好心人救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救苏南枝,邹虎在骊山太远了,温言斐去救姑娘被伤,她只好去摄政王王府求助。 萧沉韫赶来青楼时,苏南枝正搀扶着温言斐回芸院。 “你——” 此处人多眼杂,二人不适合走的太近。 杂乱喧嚣的人群里,萧沉韫克制地伸回想要抱住她的手。 她遇上那么个武功高强的疯子,萧沉韫后怕。 苏南枝深深地看了萧沉韫一眼,随后落寞地垂下眼眸:“王爷……” 那边。 从青楼门口,疯了似地跑来的万琛远,胡乱扒开人群冲到苏南枝面前,紧张的嗓子发抖:“没事吧?枝枝你有没有伤着哪里?!” “我没有。” “没有就好!”万琛远连忙走去,代替苏南枝搀扶温言斐,“刚刚那么惊险,你肯定吓到了,你歇着,我来照顾她。上我马车,我送你回去。” 四人刚走出青楼门口,就正好碰到骑马回宫的太子。 萧沉韫一袭华袍,负手而立,站在太子骏马前面。 太子立刻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恭敬规矩地走来,想要讨好萧沉韫:“皇叔好久不见。不日前,孤就想去拜访皇叔。” 毕竟,萧沉韫很大程度,能决定萧子炎是否还能稳坐太子之位。 萧沉韫寒眸沉下来,裹挟几分冷怒,淡淡地笑着:“太子,多多珍惜今天吧。” “……什么意思?”萧子炎听出了威胁之意,脸色白了几分,“皇叔又在打什么哑谜,我有些迷茫,不如请皇叔,细细说来,我有则加冕无则改之。” “没什么。”萧沉韫冷笑一声。 多多珍惜明天的快乐和自由吧,明天,就不一定了。 苏南枝怕萧沉韫和太子起冲突,低咳了声,示意他冷静。 太子目光移过去,咬牙切齿地看着苏南枝,他的人刚刚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居然藏在这里! “怎么?见着孤不下跪?”萧子炎讥讽呵斥,“苏南枝你以下犯上,冲撞孤!孤今日就罚你,跪在这长安街人流汇聚之地,跪上十二个时辰!” 都知道苏南枝是万琛远未婚妻,是雅贵妃的侄儿媳,他要让苏南枝跪在人流不息的地方,狠狠罚她,也算是打万家的脸。 总之,他心中的恶气,必须出! 反正,万家与他萧子炎关系一直就不好!根本不怕撕破脸皮。 苏南枝迟疑了一下。 “怎么?还不双膝跪地?还不对孤磕头?好啊!你在藐视孤,则是藐视皇室!来人!杖责三十!” 萧子炎目光挑衅,满脸蔑视,视苏南枝如蝼蚁,只需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摁死! 对方毕竟是太子。 规矩在前,不得不跪…… 苏南枝深吸口气,刚要走到人群中跪下是—— “太子如此折磨一个小姑娘,不妥当吧?”摇着折扇,才赈灾回来的萧瑜淡笑走来, 萧沉韫忍不住下意识,将苏南枝护在身后,阴鸷着脸寒声骂道:“苏南枝作为实权郡主,太子如此折辱,简直不成体统!若你非要如此,那本王便要请文武百官来合计合计,这是不是一个清明太子能做出来的蠢事!” 萧子炎微微一怔。 萧沉韫确实有这个资格骂他,毕竟是皇叔,其次更是摄政王。 无论是从前者,还是后者的身份,都足够叱责太子。 万琛远咬咬牙,硬着头皮,一股脑道:“南枝好歹是镇国侯的儿媳,有什么错,臣子替她担着。” 第一百七十八章 当街怒打太子 萧子炎微眯眼睛,冷睨了一眼萧瑜,萧沉韫他怼不得,萧瑜还怼不得? “九皇弟?你没吃错药吧?孤做事,还容不得你置喙!” “万世子,天下第一大废物,你不去斗蛐蛐、抓螃蟹,在这里掺和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嘛?” 当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骂,这滋味十分不好受,万琛远脸色青白交加,刚要发作,苏南枝清泠泠地打断:“世子,不是废物。他只是比别人醒世要晚一些。” 见苏南枝维护万琛远,萧子炎啧了声:“真是好一番郎情妾意——” “滚!”萧沉韫抬脚狠狠踹在太子大腿上,将人踹翻在地,摔的人仰马翻。 萧子炎吃痛地嘶了一声,捂着大腿根子,疼的站不起身,被旁边的随侍连忙搀扶起来。 “摄政王!你你你——” 萧子炎被当街一踹,立刻心生怒火,他理智的时候尚且能克制行为,但一生气,暴躁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你只是一个摄政王罢了!你胆敢踹本太子!你这就是以下犯上!其罪、罪——” “怎么?”萧沉韫面色冰冷,讽刺地问,“太子殿下,要罚本王吗?” 他负手而立,气场强大,那冰冷不屑的目光如同泰山压顶般,朝萧子炎重重压去,压的萧子炎呼吸紧张,当即怒斥:“本太子要将此事写成奏折,狠狠参你一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饶是摄政王,也不能以下犯上!” “呵呵呵……” 萧沉韫低声冷笑,护苏南枝、万琛远二人在身后,脸色骤然变化,面若寒霜,神色沉冷阴郁。 见萧沉韫不仅不服软,还敢冷笑嘲讽自己,萧子炎怒火占据了理智:“来人!将萧沉韫给本太子拿下!抓进皇宫,请父皇责罚!” 他一直知道父皇厌恶萧沉韫,想必此次,父皇必定会责罚摄政王! 真是给摄政王老脸了,再有功绩,也不过是臣子罢了! 这江山现在是他父皇的,未来是他萧子炎的! 萧子炎叉腰冷笑,手底下的人要去绑萧沉韫时—— “余晔!”萧沉韫冷声怒喝,目光凌厉如刀,面上渐显凌厉,一字一句无情冷酷道:“本王的打王鞭在何处?” 打王鞭三字一出,众人脸色各变。 萧瑜摇折扇的手,一顿,下意识用力攥住伞柄。 萧子炎脑子轰然炸开,萧沉韫……居然有打王鞭? 打王鞭:上可打昏君,下可斩奸臣。 先帝临死前,将三枚免死金牌,和一柄打王鞭,交给了萧沉韫。 只不过这二十年来,萧沉韫从未用过打王鞭,大家也渐渐忘记了他还有打王鞭这个东西。 余晔踩过屋檐瓦砾,微微弯腰,将玄黑锦盒,双手恭敬至极地呈上去。 那是个绣着龙图腾、江河万里的黑锦缎盒子,打开后,有一枚纯金锻制的令牌,刻着宸曦帝封号。 旁边则是一柄明黄色的打王鞭,刺眼夺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由特殊的精铁锻打而成,重达四十斤,也只有常年习武之人,才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单手执鞭。 打王鞭须配合先帝令牌一起使用。 见令牌如见已逝先帝! 萧沉韫薄唇勾起一丝寒笑,右手示出令牌,右手拿鞭,看上去比执剑还轻松,缓步走去。 萧子炎便吓得连忙躲在马车后! 周围纷纷接二连三下跪…… 萧瑜默声收拢折扇,掀袍缓缓下跪。 苏南枝与万琛远亦是同时跪在萧沉韫身后。 唯独太子,他自知闯了滔天大祸,若摄政王有打王鞭在手,今日就算把他打晕在地,也没法责罚萧沉韫。 眼见大火烧身的太子,急忙跑向丞相府。 此处,是京城城区中心地带,不少重臣官员住在附近。 胆小者,纷纷紧闭大门,装作不知道,不敢围观。 也有孙太傅、左丞相、镇国侯、军机大臣几个头铁的,有话语权的,立刻闻讯赶来。 余晔面无表情,一下子揪住萧子炎衣领,朝地上按住,令萧子炎死死不能动弹。 萧沉韫如地狱判案的冷面阎王,一字一句,秉公无私又严肃冷漠道:“先帝临终前,曾交于本王令牌和打王鞭,叮嘱本王维护律法,清君侧、振朝纲。” “数日前,太子纵情声色、奢靡贪|淫,未娶妻纳妾,却圈养数十名女子醉生梦死,其中不乏寡妇、妓子、姐妹、妇人、歌姬……荒废学业、懒理朝政,立为太子十年,未出半点政绩!” “今日又当街派刺客杀南枝郡主,还让杀手滥杀无辜,令青楼内遍地鲜血,无辜之人枉死。且不论南枝郡主无罪,就算有罪应该大理寺审理,按律法处置!她忧国忧民,前除乱党、后救死水县数万百姓,堪当为女子表率,你为何要杀她?” 萧沉韫一声怒喝。 萧子炎吓得满额虚汗,奋力挣扎着大吼道:“萧沉韫!你今日胆敢打太子?孤不信你敢打太子!” 苏南枝深吸口气,她知道,今日萧沉韫发火全是因为自己。 他名正言顺地理了太子数条大罪,实则借题发挥、为她出气。 “不敢?”萧沉韫寒笑一声,二话不说,直接扬鞭打在萧子炎背上,当即,衣衫破裂,露出斑驳血迹!他义正言辞,嗓音威严无边:“本王和你无冤无仇,是秉公执法。打王鞭,上打昏君下斩奸臣,本王有什么不敢!” 左丞相赶到时,吓得浑身颤抖,脸色白的就跟纸一样,心惊胆战地跪在太子身边:“摄政王!息怒!息怒啊!太子纵使有错,可不该当街就打……” “怎么不可当街?!”萧沉韫冷笑着让余晔抬出方才死在青楼的一具具无辜之人的尸体,厉叱,“百姓的命也是命,太子不过受了几鞭子,而这些无辜之人却不能复活,他们的至亲、好友会承受比这鞭子痛百倍的丧亲之痛。” 他阴鸷着脸,一字一句,缓缓沉声质问:“左丞相。本王,看你也是老糊涂了?” 和稀泥的孙太傅,一向无理由支持萧沉韫,当即高声鼓掌:“好!好得很!说得好!” 这让萧子炎和左丞相有些骑虎难下…… 皇后毕竟是国母,就算心急如焚,也断然不可能因为这等事,贸然出宫来维护太子。 前不久左如月费尽心血,推宋佳月在宫宴上挽救太子名声,眼下又出这档子事,她估计是要怄死了。 而本就和太子敌对的镇国侯,幽冷一笑,猴精猴精地道:“太子啊……老臣和百官,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您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犯下此等大错,简直是令老臣痛心疾首啊……” “万松你个老狐狸!你给孤闭嘴!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滚!!”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上打昏君,下斩奸臣 镇国侯心痛至极地捂着胸口,朝着围观群众哭道:“瞧瞧!这就是我大庆的太子啊!若是让戎狄、让藩国看见,怕是要欺我大庆无人啊!太子殿下!您要迷途知返啊——” “滚!你个老东西!”萧子炎霍地站起身,睚眦欲裂,双眼因为怒火而猩红,抄起木棍就朝万松打去,“本太子受够你了!宋佳月一事,若不是你和雅贵妃居心叵测算计本太子,本太子不至于被百官弹劾!” 他高举木棍,狠狠打下去。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万松……居然没有躲…… 木棍砰地砸在白发染霜的老者脊背上,登时四分五裂! 万松嘴角当即淌血,双膝跪地,高声哀嚎:“太子殿下!您就打死老臣吧!就算打死老臣,老臣也要冒死谏言啊!请太子殿下洁身自好、笃行善思才可成为皇室表率啊!” 众人纷纷嘶了一声,吓得四处乱窜。 围观百姓如浪潮般围堵此处,以及前来值守的官兵,纷纷看着太子暴怒虐打镇国侯。 这个镇国侯,是一代老臣,曾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这个太子,暴虐好色,数十年没有功绩,却还敢如此猖獗…… 百姓们也是人,纷纷在心中腹诽…… 苏南枝跪在万琛远、萧瑜身侧,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先是萧沉韫以打王鞭怒训太子,再有镇国侯、孙太傅故意激怒太子,暴露出太子的本性。 这次,太子,输的一败涂地! 镇国侯看似痛心疾首,站在太子立场苦口婆心劝说,实则是故意一步步激怒太子,尤其是万松故意不躲开木棒,更是瞬间就点燃了百姓心中的非议。 打老人,本来就不对,何况是殴打百信心中的忠臣呢? 苏南枝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低声自语: “自古以来,水亦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山看似是君王的,实则是百姓的,官兵自百姓中来,权力更迭后,亦会回到百姓中去,几转轮回,凡是坐上帝位的,都离不开万众支持。” 站在她身侧的孙太傅,听到这番话,微微侧目:“南枝郡主,这番见解,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见解罢了,让太傅大人见笑了。” 孙太傅这才在不经意间,细细打量地上跪着的女子。 苏南枝一袭青碧色长裙,跪在满是尘埃的地上,混在人群中,纤瘦脊背直立,气质清婉脱俗,却不失明睿飒爽,既有书香气质,却也隐隐约约有些女将风范。 他也算是识人过万了,怎么会在苏南枝身上看到一点点女将风范呢? 要知道,自古以来,鲜少有女子上阵挂帅。 孙太傅目光复杂,又难掩赞赏,和蔼笑笑:“南枝郡主,会有很精彩的一生。” “太傅何出此言?”苏南枝笑了笑。 “我一眼识人。”孙太傅露出贤者般的智慧目光。 萧沉韫抬手,几个精兵便直接扣住了不停殴打万松的太子,他几乎是用一种看废物的讥讽目光,无情冷酷,像是一樽没有感情的神祇,雷厉风行地处理公事。 奸臣他敢打,太子他亦是敢抓。 “放开本太子!”萧子炎不停挣扎,当街大吼一声,“萧沉韫!本太子警告你!本太子不是不知道你的秘密!” 萧沉韫剑眉蓦地拧紧,行至萧子炎身边,低声冷笑:“殿下说来听听?” “你,与苏南枝,背着万琛远那个草包世子,偷情!” 萧子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威胁萧沉韫,“若你敢弹劾本太子,那本太子就拉你一起死!你又比本太子好得到哪里去?你不是自诩清明正义嘛?你与未来的世子夫人偷欢苟且,你——” 第一百八十章 老子死了,你咋办? 萧沉韫抬手狠狠掌掴萧子炎一巴掌! 打的萧子炎耳朵嗡咛、口角出血,打的萧子炎嘴巴发麻,根本说不出话! “本王对她有情,是本王的事,这件事与她无关。” 萧沉韫在萧子炎耳边低语,话声寒冷如冰川,目光锐利如尖刀利刃,仿佛要杀了太子一般。 可毕竟是天下第一权臣,当着这么多百姓官兵,须得冷静克制,那双眼像淬了寒冰,目光又冷又凌厉,威严无边,气场强大如至高无上的帝王,压的所有人都呼吸一紧。 尤其是苏南枝…… 她知道,萧沉韫是真的很生气生气。 可是,她却不能当着人海,去拉着他的手,劝他冷静。 “哈哈哈哈。”萧子炎发了疯一样的笑,刚要朝着人海大声嚷嚷—— 萧沉韫太阳穴青筋凸起,隐忍着巨大怒火,扯烂余晔的袖袍便堵了太子的嘴,叱咤道:“本王看太子是发了癔症,将他送回东宫!” 闹哄哄的百姓被余晔和护军参领带兵有序驱散。 万琛远站起身,再去扶苏南枝—— 彼时,苏南枝正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海,看向街对边手执打王鞭的萧沉韫,而萧沉韫在察觉到她目光时,冷怒的寒眸蓦然多了一丝温柔,然而,苏南枝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任万琛远将她扶起身。 “多谢。”苏南枝轻拍裙角的灰尘。 下刻,万琛远就朝衣衫渗血的镇国侯扑了过去,死死扶住自家老爹,通红着眼眶:“爹!你可伤到哪里了?我马上送你回府寻御医!” 这时候,苏南枝不好走开,毕竟名义上是未来儿媳,何况万松待苏家不薄。 苏南枝踩上马镫,坐进万家马车,当即让春盛在街边买了些止血的药给万松吃下。 萧子炎下手是真狠啊! 万松又不能还手,只能生生挨着,被打的奄奄一息,浑身是血,靠在万琛远的肩膀上,气若游丝地交代:“儿子啊……” “我在!我、我带父亲回家治伤。”万琛远慌的六神无主,眼神焦虑不安,满头大汗。 他无法想象,庇佑他前半生的父亲,若有个三长两短,万家该怎么办? 大树倒塌,他作为万家独子,又该如何肩负起这一切。 镇国侯黑白参半的头发也染了血污,从前孔武有力的他,如今抬个手都困难,他本想抬手拍拍儿子肩膀,声音洪亮地告诉他:老子没事! 可现在,他声音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断,嘴里汪着血,每说一个字,血就往外溢:“儿啊。老子……老子死了……你可咋办……咋办啊?” 提及死字,万琛远就有些绷不住了,喉咙像堵住了似的一言不发,死死咬着牙。 马车内,气氛凝固如泥潭。 到达侯府时,温柔娴雅的万夫人生平第一次冲出来,跑飞了簪花,看到浑身是血的丈夫,当即扶着门槛软软地跌了下去,被丫鬟扶起来时,已是泪湿衣襟,浑身发抖、毫无理智地扶着万松大哭: “夫君、夫君……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整个侯府,因为万松出事,乱成了一锅粥。 万夫人哭倒在万松床边,哭湿了一片枕巾,万琛远尚存理智,拿着令牌亲自赶去请御医。 待万琛远走后,万松眼睛疲惫地觑开条缝,指了指胸前。 万夫人眼前一亮,连忙拿出万松衣服里藏着的棉垫,见棉垫已被鲜血浸湿,目光又悲痛地沉了下去,掩唇哭出声。 “其实我今日去之前,就已经在里衣中藏了棉垫……但太子实在下手太狠……”万松虚弱地叹道。 原来镇国侯是有备而去,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苏南枝看着那湿哒哒往外滴血的棉垫,轻叹口气。 此去皇宫来回得大半个时辰,可老侯爷血并未止住。 苏南枝微微弯腰,礼貌且恭敬,温声劝慰:“我外祖父是医药世家,我自幼熟读医理,若侯爷夫人信得过我,我去熬一帖药,先让老侯爷喝下止血。” “信得过,怎么信不过呢?”那劝慰之话,令慌乱的万夫人有了一丝安定,当即点头,“宋管家,你去配合南枝郡主。” 苏南枝买来仙鹤草、槐花,其他多种草药,按照在楚家藏书楼看过的医书,先武火后文火,熬好一碗药呈给万夫人喂万松喝下。 万松感激地看了眼临危不乱的苏南枝,长叹道:“我们家琛远……真是配不上南枝你这样的好姑娘啊……” “皇子争储,江山动荡,我想护住万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万家……终究是要交给琛远的……若南枝你愿意替我教导琛远,走上正道,我万家对你感激不尽……” 苏南枝紧皱秀眉:“南枝怕是没有这样的能力。” “你有。”万松猛然咳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他听你的话。自从与你订婚,他便开始努力读书习武了……而这些好的改变,都是为了配得上你……” 苏南枝沉默了小刻。 她又何德何能,被镇国侯委以这样的重任呢? “若他成才,三年后,侯府放你走。” 苏南枝沉默了下:“我答应侯爷,您先好好养伤吧。” 门外急急走来一列人,步子急乱,但终究拿捏的极好,有条不紊地全部跟在雅贵妃身后。 雅贵妃闻到那股子血腥味,鼻子一酸:“街上之事,本宫已经全部知道了。兄长此举,虽重创太子,可你也身受重伤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万松病恹恹一笑,“能拉太子下马,送七王上位,大庆有个清正的储君,老臣不惧生死。” 雅贵妃站在屋中中央,面容悲戚又复杂,朝着床榻上浑身是血的老侯爷,礼仪庄重地行了一礼:“哥哥大恩大德,我与七王,没齿难忘。” 在道观修身养性的七王萧仁明,听闻此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与找回御医的万琛远同时赶来侯府。 何御医叹口气:“大家都退出去吧,侯爷交给我。” 苏南枝瞥了眼手提药箱的何御医,与其他人一同退了出去。 约小刻后,屋内也没传来动静。 苏南枝忽然道:“听闻太医院,何御医是唯一的左撇子吗?” 雅贵妃捻着丝绢在原地徘徊,担忧地叹道:“是啊……只有何御医一人是左撇子,用左手扎针摸脉开药。” 因为何御医是太医院第一个左撇子,曾听人说起过,苏南枝才会记忆深刻。 她喃喃自语道:“方才何御医虽然左手提药箱,但右手虎口却长了老茧,说明此人惯用右手……不好!” 苏南枝砰地强行推门而入! 屋内,紧闭双眼的万松已口吐黑血,毫无意识。 其他几个太医院的药师早被一剑封喉,死在了地上。 而那‘何御医’已跳出西窗,轻功之快,像是一道虚影,迅速踩上屋檐瓦砾飞走了! 众人一阵慌乱! 雅贵妃脸色苍白,差点晕过去! 万夫人疯了似地冲过来,尖叫着哭出声! 苏南枝提脚就要追上去,却被身后之人拉住了手腕。 仓促回头时,萧沉韫不知何时来了,安抚道:“那人交给本王,你待着别动。” 随后,萧沉韫将拎来的洛云崖,推向床边:“治好老侯爷,重赏。” 他就跳出西窗,如虚光掠影般,快如疾风流云,脚踩瓦砾足尖点过墙桓,追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疼 这个人轻功如此之快……让苏南枝想起了先前刺杀她的人。 二人轻功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或许,他们是同一人呢? 萧沉韫追着杀手,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旷野,四周皆是一人高的野草。 秋风拂过时,野草便如碧波荡漾般缓缓浮动,极其方便藏匿。 那个易容成何御医的杀手,一来到此处,便藏进了野草中…… 萧沉韫抽出破云剑,所见皆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绿草,索性闭上了双眸,沉心静气辨听周边的声响。 沙沙沙、哗哗哗,以及衣袂划过草缝的窸窣声! 那双寒眸猛然睁眼,破云剑竖于头顶,急急挡住黑衣人从天而降的一击。 此时杀手已脱去了御医官袍,穿着蒙面黑衣,头戴兜帽,露出一双阴狠嗜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沉韫,低哑的声音如同沙粒在石板上摩擦:“该死,真该死。” “你是跟随皇后进水牢的杀手?也是先前刺杀南枝的杀手,更是给镇国侯喂毒药的刺客。” 萧沉韫冷笑一声,攥紧剑柄,将全部内力灌入破云剑,以倾巢之力杀了过去:“你主动浮出水面,也省的本王费功夫去查了。” “哈哈哈。”黑衣人不屑地低笑,笑声粗狂、变态,不躲不藏,用长刀正面迎了上去,凶狠邪恶道,“可惜啊,天下无双的摄政王,要死在我手中了……哈哈哈哈……” 刀剑相碰,撞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萧沉韫有些耳鸣,迟了一息,对面之人立刻抓住时机,不余遗力地杀了过来,一招接一招,蓄满杀气,招招毒辣致命,砍眼、割喉、杀头、斩手…… 一招慢,招招慢。 蒙面杀手率先压制,武功阴狠决绝,不知道是从何处学的旁门左道,阴毒至极。 萧沉韫后退半步,蒙面杀手挥袖一甩,数千根细密如雨的黑色毒针便射了过去。 他以为萧沉韫会躲,刚要得意一笑,却不想,萧沉韫迎着毒针飞身而去,斩断大半毒针,砍向蒙面杀手的肩膀,杀手躲避不及,肩膀被砍的可见森森白骨。 萧沉韫去拽杀手遮脸的黑布—— 杀手迅速躲避,捂着受伤的胳膊逃走。 萧沉韫刚要追上去,苏南枝急忙高喊:“穷寇莫追!” 萧沉韫望着指腹怔了一瞬间:“方才,本王拽他的遮脸黑布,虽然没拽下来,却摸到了他的脸,他的脸是又冷又硬,不似人皮,更像面具。” “王爷的意思是,他黑布之下,还戴着面具?”苏南枝急忙跑上去。 “是的。”萧沉韫沉声道,“他的武功不输于本王,没人可以近他的身。他完全没必要既蒙黑布又戴面具,除非,他毁容了,或者那张面具被焊了脸上,摘不下来。” “什么人会把面具焊在脸上?”苏南枝不可思议地摇头。 “不敢面世的人,就会把面具焊在脸上。”萧沉韫蹙眉道,“慢慢来吧,这个人不简单。” 苏南枝离近了,才看见萧沉韫胸前衣衫破了几个洞,正往外渗血,指腹轻碰:“疼吗?” 萧沉韫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指尖:“你不是在侯府吗?怎么找来了?” “你一走,我便寻了个借口,沿着打斗痕迹找来了。” 萧沉韫勾唇低笑:“你为什么要来找本王?” “……你说呢?”苏南枝瞥他一眼,不答反问。 “你担心本王。”萧沉韫低头去看女子雪颊升起的绯红,“那本王多受伤几次,你是不是可以多主动来见本王几次了?多来关心本王几次?” 苏南枝紧蹙秀眉,微扒开他衣襟,看着嵌入肉中的毒针:“你就算百毒不侵,那也会疼啊!回王府,我帮你把针挑出来。” “确实很疼……”萧沉韫假意捂住胸口,冷吸口气,“你能帮我止疼吗?” “怎么帮你?”苏南枝扶着他走出野草。 “你像马车里那样,亲我一口,就不疼了。”萧沉韫目光晦涩,似笑非笑。 “……这么不正经,看来不是很疼。”苏南枝耳垂通红,羞瞪他一眼。 萧沉韫薄唇划开一抹宠溺温柔的笑,没说话。 二人回到摄政王王府时,已经天黑。 屋内烧着地龙,点着铜灯,温暖且光线柔和,隔绝掉外面的一切风雨。 萧沉韫盘腿坐在床上,褪去上身衣衫,脊背笔直如松,双臂肌理线优越而流畅,散发着令人紧张的阳刚之气,九块腹肌硬的像铁一样,板正又整齐。 他一双星眸随苏南枝而动,她在忙什么,他就看什么。 洛云崖还在镇国侯,苏南枝只好亲自给他用镊子夹出肉中的银针。 苏南枝做好一切准备,用镊子挑出针,血珠溅了出来,淌在胸膛前,顺着腹肌一路滴到腰际。 “你要是疼,就告诉我,我会轻一些。” 苏南枝拿白布去擦他腰上的血。 萧沉韫一下子就浑身僵硬,喉咙发紧,更出两个字:“不疼。”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动手劳作,踏踏实实 苏南枝给他上完药,再用白纱布给他包扎好,做完这一切,额前已累出了薄汗。 “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安全,本王怕那杀手贼心不死,还来刺杀你。” 萧沉韫将外裳穿好,系上腰带,暖柔的光线给他清瘦颀长的身形镀了层光晕,显得神色十分温柔。 苏南枝收拾好案牍上的医药匣,嗯了声:“那我先回芸院了。” 男人步子情不自禁地朝前一迈,铜灯下的身影便将苏南枝严严实实地罩住。 他沉吟了下,才道:“你没吃晚膳,那用点宵夜再回去吧。” 苏南枝的素手放在门闩上,脚步迟疑地停在原地,背对着萧沉韫,原先不起波澜的面色有了一丝动容:“还是……算了吧……” “本王看你这几日清减了不少,老不爱吃饭,对身体不好。” “嗯……” “余晔备膳。”趁着苏南枝迟疑的一瞬间,萧沉韫便吩咐了下去。 不出小刻,院中石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 有桂花糕、龟苓膏、荷花糕、红烧狮子头、鲍鱼蒸粉丝、梅干菜扣肉,莹亮饱满的米饭…… 秋末,千树万树桂花开,满树绿叶里点缀着洁白,夜深人静时,暗香浮动。 萧沉韫给苏南枝夹菜,苏南枝低头吃饭。 她不是个爱吃的,食欲本就不好,吃饭就像小猫舌尖卷猫食那样,小口小口的吃着,吃完小半碗就说不吃了。 萧沉韫低笑一声,亲自夹了块奶白油亮的鲈鱼喂她:“难怪你瘦,你这么吃,能不瘦吗?张嘴。” 她不想吃,耐不住他总是把菜夹到嘴边,直到苏南枝吃了个满饱,他点点头:“有空就来王府吃饭,没几个月,就能把你喂胖了。” 苏南枝莞尔一笑,皓齿洁白。 春盛与余晔双双坐在桂花树下的台阶上赏月。 余晔摘了一把桂花送给春盛:“送给你回去养着。” “余将军,突然送我花干嘛?” “咳,突然想送花就送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哦,我不是很喜欢桂花。”春盛随口说道,“桂花只开一季,花开完便谢了,时间太短了。我喜欢长久一点的东西,比如栀子花,花开四季,永远洁白芳香。” “那你等我,下次送你栀子花的种子。”余晔坐在漆黑的树影里俊脸一红。 “不用啦~~我喜欢的东西,我可以自己买哦!姑娘每个月给我发的月银,我都攒起来了。”春盛灿烂一笑,明眸善睐,“手心朝上,心里不踏实,动手劳作,踏踏实实。人活一生,凡事尽量靠自己。” 余晔不解:“只是送你栀子花的种子,又不是多贵重,你不必往心里去……” 春盛轻嗅桂花香,笑道: “你送我栀子花种子,我又该回送你什么呢?送来送去长此以往,总归不好。我既不能无功受禄,也不能贪图小恩小惠,便收之有愧。总之谢谢你啦,我要和姑娘一起回芸院了。” 秋风乍起,枯叶飘落,春盛拿起大氅给苏南枝披上。 二人上了马车。 萧沉韫站在王府门口,目送苏南枝。 苏南枝怀中捂着暖炉,闭眼养神:“余将军好像对我家小春盛有点意思啊,看你的眼神都快拉出藕丝了。” 春盛迟疑了下,脸上显出一团红晕,挽着苏南枝胳膊摇晃:“啊呀呀!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调侃我啊?” “我和王爷吃饭的时候,听说他要送你栀子花种子。怎么不收呢?”苏南枝被她晃得满面笑容。 “就是因为察觉到他对、对我有那么点点意思,所以我才没收。” 春盛脸颊又烫又热又红:“栀子花种子虽小,可收了就仿佛在给人家希望,若我不喜欢他又给他希望,就好似在吊着人家,就容易产生暧昧,伤害到别人。若不喜欢,便不能藕断丝连,牵牵扯扯地暧昧,应该清清白白的,这样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好。” “不愧是我家小春盛,想得很明白。”苏南枝放心地点点头。 “我无父无母,教坊司出身,又怎么配得上余将军呢?成婚自然是门当户对的才好。听闻余将军父亲是内阁学士、母亲是世家嫡女,我嫁去怕也是当妾,妾一辈子都得伏低做小,倘若侥幸做了妻,公婆也会责难我,毕竟我出身不好。还不如留在姑娘身边服侍一辈子,自在快乐。” “那你就要做老姑娘了。”苏南枝掩唇笑她,玩笑中带着三分试探,“难道你不喜欢余晔吗?” 春盛犹豫了片刻,良久才皱着秀眉,摇头叹气:“不喜欢。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不喜欢。” 明知道不可能,还喜欢,便是飞蛾扑火,伤人伤己。 还不如趁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早日规避。 苏南枝脸色僵了一下,唇角浮起极浅的苦意:“不要学我。” 春盛跟在她身边快两年了,在情爱方面的悲观思想竟然也学了十成十。 “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最不需要理智,那就是情爱。很多人在这方面,倘若多一点冲动,就不会有那么遗憾了。”苏南枝面无表情地捂着暖炉,淡淡道,“我此生注定不能婚事美满。我虽然不美满,但我可以,让身边的人婚事美满。” 她最想说的是:“小春盛你早就及笄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倘若有心仪的人,便放心大胆地去喜欢、去相爱。什么出身、什么困难,万事有我。” 她虽然不幸福,但是她很想看到别人幸福。 春盛感动的心生温暖,又替苏南枝感到心酸,复杂情绪难以言表,难以控制地扑进苏南枝怀中,紧紧抱住纤瘦如柳的苏南枝。 苏南枝目光深邃,淡淡一笑,轻拍春盛的后背:“到芸院了,你还要抱我多久?乖乖下车。” 春盛牵着苏南枝的手下车,走回芸院时,还亲昵地摇着苏南枝的手,大步往前走,那样子又大胆又恣意,这一幕,恰好被宋佳月撞见。 宋佳月看着主仆二人紧握的手,目光划过一丝复杂,说道:“今日大街上的事情,我听说了。” 春盛立刻去给谈事的二人倒茶摆上糕点,随后守在门外望风。 “你可能当不上太子妃了。”苏南枝抿了口清甜甘冽的桂花茶。 宋佳月当即紧紧皱着眉头:“此话何意?” “因为,太子快被废了。”苏南枝想起街上萧子炎虐打镇国侯那场景,沉思道,“如今时局多变,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那……太子废了,我该怎么办?!”宋佳月抚着隆起的小腹,焦躁不安地在院中徘徊。 “太子,是皇后的儿子、嫡长子,其次也是皇后稳住凤位的一颗旗子。”苏南枝冷静地品着桂花茶,缓缓道, “若太子被废,旗下党羽必定不安躁动,想要另谋新主。太子那些党羽,以前没少得罪过七王,若七王登基必定排除异己,所以,他们必定也会在大树将倾时,猢狲四散另择新主,建功抵罪。而皇后为了稳住势力和党羽,必定会扶持一个新棋子。” 苏南枝将目光落在宋佳月隆起的小腹上,笑意高深莫测:“听过庄孝太后,扶持皇孙登基,垂帘听政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锁东宫,废太子 “你的意思是……”宋佳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稳坐高台的权势者来说,挽救废棋太难了,当然要培植新棋。” 苏南枝吃着桂花糕道,“皇后行事张扬狠决,树敌众多,若新皇不是她的人,她自知结局会很惨。她若倒了,她一双儿女也不会有好结局,她父亲左丞相也会受连累。为了稳住凤位和势力,培植新棋是必然的。” “那我……该怎么做?”宋佳月眼里有过狂喜。 苏南枝道:“太子但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皇后都不会放弃太子,她在太子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岂会说弃就弃?只有太子被废的彻彻底底,她才会想到你腹中皇孙。你出了和太子花园苟且的丑事,也需要一个好的契机,恢复名誉,才能顺理成章诞下皇孙。” 宋佳月沉默地点头,同意苏南枝的说法。 苏南枝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样,发现说了也白说,宋佳月那脑子,介于不蠢和不聪明之间,不蠢也谈不上多聪明。 “好好保胎,这是头等大事。”苏南枝进屋就寝了。 忙了一天的事,已近深夜,苏南枝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等到第二天辰时三刻,春盛来给苏南枝梳头妆扮。 秋末清凉的晨光,从西窗旁的桂树罅隙中落下,斜斜照在屋中的地板上。 一只信鸽飞进来。 春盛眼疾手快抓住信鸽,展开信纸,读出声:“洛神医来信,说经过一天一夜的救治,老侯爷虽解了毒,但因年迈至今昏迷不醒,快则十天,慢则半年,才能醒来。” “老侯爷如此重伤,陛下不可能不管。” 苏南枝推门而出,去澄院书房找了处理事务的温言斐,“言斐,今日朝堂上,可有内线传来消息?” 温言斐正拆开不同信筒,破解后译写出不同的密信,从书桌上的一堆信物中抬头道: “有乾清宫的宣旨太监内线,传来密信,说陛下勃然大怒,摄政王、九王、七王、孙太傅、一众武将、六部尚书,长跪于金銮殿不起,联合上书废黜太子。” 苏南枝没想到,萧沉韫会带人联合废黜萧子炎。 此时。 威严肃穆的金銮殿之上。 萧沉韫跪于最前列,七王、九王、八皇子、五皇子,跪在摄政王身后第二排,孙太傅、宣威大将军、军机大臣跪在第三列,六部尚书、御史大夫跪在第四列。 御史大人、礼部户部吏部尚书、军机大臣,是九王萧瑜的人。 宣威大将军、南部提督等武将,则是七王的人。 这一次,也是因为孙太傅跟随摄政王率先提议废黜太子,他们才顺势而为,企图合力扳倒太子一党。 至于其他几个未封王的皇子,向来受太子霸凌欺辱,有群起攻之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了。天塌了有高子顶着,万一太子日后要报复,也是最先找摄政王和七王九王嘛。 萧睦端坐在大殿之上,心烦意乱地掐着眉心,太阳角的青筋微微凸起,他在隐忍着巨大怒火。 萧子炎作为嫡长子,无功无过、资质平庸,十六岁时顺理成章封为太子,毕竟是他的长子,也是智贤皇后胞妹的儿子。 萧睦曾答应过智贤皇后,会庇佑左如月母族,又念及父子情,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做抉择,看着朝堂上吵成一锅粥的大臣们,朝大内总管使了个眼色。 大内总管立刻高扬拂尘,尖声尖气道:“陛下身体欠恙,今日姑且退朝,有事择后再议!” 萧睦立刻被太监搀扶着走下了龙椅,徒留一众大臣你看我我望你。 左丞相一夜之间就像老了十岁,白发苍苍,脸色惨白,被宫人搀扶着走过去,敛袍理衣襟,跪在萧沉韫旁边,行大礼,嗫嚅着嘴唇问道:“摄政王……非要如此吗?” 萧沉韫严正有力,回他四字:“该当如此。” 左丞相听后,紧绷着的那根筋就像断了般,颓唐地跌坐在地,也顾不得形象了,兀自干笑两声:“王爷从前一向不参与这些事,为何突然要……” 萧沉韫却是淡淡回问:“左丞相为国为民一生,又为何非要推本该不属于那个位置的人上位?左相七十五高龄,本该功成身退、辞官养老、配享太庙,在史册上留下漂亮的一笔,却非要蹚这浑水,给自己徒增污点。何苦又何必?” 左丞相曾经也是先帝用惯的老臣,从前推萧睦坐上帝位时,与萧沉韫也算是点头之交,井水不犯河水。 先帝用人唯贤,所以留下的老臣,都是德才兼备的重臣,先帝在世时,朝堂清明,政|治风光霁月。 萧睦刚登基时,政绩尚可,但近年来却越发荒唐胡来,才干远不如先帝,朝堂逐渐不再清明,滋养出诸多贪官佞臣。又因醉生梦死而病体难愈,生出长生不老的念想,还修建了一处行宫,招募道士修炼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的丹药。 至于太子嘛,萧沉韫从前不想参与争储斗争,一是嫌麻烦,二是他算准了,蠢太子必定会被七王或其他皇子拉下马,所以他也不必出面联合大臣废除太子。 可是。 千不该万不该,左如月、萧子炎动了他想护住的人。 那么,萧沉韫也不介意打破争储平衡,搅乱风云,加速太子倒台。 左丞相虽看重利益,但年轻时也为大庆建了不少功绩,若今天力保太子,只怕晚年惨淡。 萧沉韫掀袍起身,带着孙太傅等一众大臣离开了乾清宫。 左丞相被人扶起身后,第一时间去了东宫。 东宫。 红漆殿门被交叉贴了刺目的‘封’字条。 陛下暴怒之下封锁了东宫,关了太子禁闭。 粗重如手臂般大小的铁链,牢牢锁住了殿门。 左如月动用关系,命人偷偷打开了窗户。 母子二人,一窗之隔,萧子炎披头乱发地站在殿内,左如月一向注重颜面,今日却连妆发都没打扮,像是憔悴年老了好几岁。 “你究竟,又怎么得罪萧沉韫那厮了?以至于他当街拿打王鞭揍你?” “也没什么。不过是听你说,苏南枝向雅贵妃告密我与宋佳月的事,派杀手暗杀苏南枝那贱人罢了!” “蠢货!谁让你动苏南枝的?”左如月怒升厉喝,当即狠狠扇了萧子炎一巴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助纣为虐,自掘坟墓 萧子炎脸被打的火辣辣疼,不可置信道:“母后!您竟然为了那个贱人打儿臣?” 左如月叹口气:“你想杀苏南枝萧沉韫,完全可以在荣登大宝后再做打算,萧沉韫根基深厚,连陛下都除不掉他,何况是你我二人?” “萧沉韫和苏南枝偷情,这么好的把柄,母后怎么不知道利用?”萧子炎冷笑道,“那日萧沉韫在大街上堵了儿臣的嘴,不让儿臣说,可见是戳中他软肋了!” 左如月警告意味浓重地瞪了萧子炎一眼:“你给本宫老实点,不要整出幺蛾子。一切交给本宫处理,本宫会尽力保住你的太子之位。” 身后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声。 左如月回头,正是满脸疲惫的左丞相。 “父亲。”左如月连忙亲自去扶住老丞相。 左丞相看了眼披头散发的太子,嗫嚅了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疲倦叹道:“朝堂之上的事,娘娘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 “移步凤鸾宫详谈吧。”左丞相缓缓推开左如月搀扶他的手,自个杵着拐杖,一步步踩着青石板路,像步子不稳,随时会倒下那般走出了东宫。 至始至终,没和太子说半句话。 萧子炎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若是往常,外祖父必然会交代几句,可这次……却什么也没说…… 难道,他的外祖父,要弃他于不顾了吗? 这怎么可能啊! 他是太子,更是左丞相的外孙啊! 左家荣耀,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啊! “外祖父!”萧子炎紧攥住窗户,心急如焚地大喊出声。 左丞相迈出东宫的步子,稍微一顿,拐杖险些杵进石板缝隙中,身后一声声急切高呼的外祖父,终究是没能让他回头。 左如月、左丞相一前一后走进凤鸾殿。 身后殿门紧闭。 左丞相哐当一声,扔掉拐杖,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朝左如月磕了一个头:“娘娘——” “父亲!”左如月连忙扶起他。 左丞相铁青着脸,奋力推开她的手:“不要扶老臣!!这一跪,是君臣之礼,不得不跪!老臣想劝谏皇后,适可而止。” “什么意思?什么叫适可而止!”左如月惊瞪双眼,难以置信地摇头,“父亲?您的意思是,要放弃太子?” “老臣会放弃一个荒唐的太子,但不会放弃外孙。”左丞相苦笑一声,将一份名单砸在了地上,激动高呼,“朝堂大半官员弹劾废黜太子,老臣护不住了!” “封为太子多年,无功无绩尚能得过且过,有我左氏一族也能护稳太子之位,送他登基。平庸本就是帝王大忌,但他未曾登基就如此放肆荒唐!送此昏君上位,老臣内心不安,死不瞑目!” 左如月脸色刷地就白了,变得铁青,有些怒火:“子炎从前也这样行事,父亲为何现在才放弃他?你不过是大势所趋明哲保身,生怕晚年不保罢了!父亲,你贪生怕死!”说到最后一句,她猛地提声指责。 “从前他尚且藏得住那些荒唐事,你都替他兜着,不让老臣知道!如今本性暴露,越发变本加厉!”左丞相气的愤然起身。 “子炎不过是生性顽劣些罢了。他会变好的!日后也可以成为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左如月高声辩驳,气的眼泪打转! “就是因为老臣信他会变好,一次次给他机会改过自新,可他都干了些什么?苟且偷欢、虐打大臣、滥杀无辜,无功绩却坏事一箩筐!”左丞相捂住砰砰狂跳的心脏,险些背过气,深吸口气迅速冷下来,一双老辣的眸子覆满筹谋, “若你还想保住凤位,保住一双儿女的荣华富贵,保住左家的荣耀,我最后给你出个主意。西戎太子、北狄公主不日将前来和亲,子珊和亲西戎,子炎想办法迎娶北狄公主。” 身为太子,总得给国家做点贡献吧。 偌无功绩,一双儿女能和亲平定大庆边境,也算功绩一桩吧。 左如月眼底郁气渐散,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这次,终于心口如一地朝左丞相微微行礼:“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父亲提点。” 左丞相甩袖离去,心中骂了四个字:冥顽不灵。 到底是他的女儿,心中还是留了一线不忍。 * 不同于东宫和凤鸾殿的愁云惨淡,芸院内就好过多了。 宋佳月白吃白住在芸院,许是良心发现了,也不好意思当个闲人,时常想做点什么来讨好苏南枝。 她穿着一身闲适宽松的淡紫长裙,抚着微隆的小腹,一边烧火往灶洞里面添柴,给苏南枝熬莲藕排骨汤,将一整个莲藕放进沸水中,再把一整根长排骨扔进去,溅起热水烫的她连连喊疼。 忙着搅合锅里的排骨和莲藕,却没注意灶洞里烧着的柴掉了出来—— 她尖叫着提水灭完火,却发现锅里的排骨汤烧糊了,连忙盛入碗中,端去敲响了书房的门,忐忑不安道:“苏南枝,你在干嘛?我看你这几天没怎么吃饭,给你熬了个汤。我也不是关心你,你要是饿出个好歹,就没人给我出主意了。” 苏南枝放下手中的《史记》,打开门便后退三步,闻着那股子糊味,险些呕了,连忙道;“不必了,我还饿不死……” “你试试,排骨莲藕汤很滋补的。”宋佳月拿勺喂她。 苏南枝连忙绕开她,步步躲开:“我还有事,你、你自己喝吧。春盛?咱们该出门了,快走。” 春盛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上了马车,赶紧驱马离开。 徒留宋佳月在院中,守着一锅黑乎乎的排骨汤,自己尝了一口,孤芳自赏地道:“还、还不错……” 第一次做饭,自己做的屎都是香的。 喝完后宋佳月就扶着墙全呕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孕吐,还是食物中毒。 听闻老侯爷昏迷不醒,不少人都陆陆续续去探望万家。 苏南枝于情于理,也该侯府探望下老侯爷。 春盛提着大包小包礼盒下马车。 二人走进侯府时,恰好听到一个书生打扮的青衫男子,笑眯眯地同万琛远打招呼:“唷,万世子!” “周世子。”万琛远忍住厌恶,当着诸多客人回礼。 周世子深表同情地命人放下礼盒,拍了拍万琛远的肩膀,安慰道:“万叔叔重病,我十分痛心,不知何时举办丧葬?届时我必定参加,帮万兄扶灵抬棺——” 听到丧葬二字…… 万琛远攥紧拳头,当即眼冒火光地攥住周世子的衣领:“你诅咒谁呢?!我爹还没死,办什么丧葬?抬什么棺!去你娘的,滚!” “瞧瞧,这就是万世子的涵养吗?我好心来探望老侯爷,还挨一顿打,啧啧啧。” 周世子的父亲,安远侯,一向和镇国侯不对付。 万琛远额前渐起青筋,攥紧铁拳就要走上去。 苏南枝箭步上前,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沉沉地劝了两个字:“不可。” 周世子打量了下苏南枝,嗳了声,突然道:“南枝郡主要嫁给这样的废物,真是暴殄天物!我等着你和离休夫,改嫁我周家做妾,我必定视你如珍宝——” “啪!”耳光清脆。 苏南枝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找到密室女子了? “老侯爷只是昏迷不醒而已,你就提办丧葬,安得是什么心?我还没嫁入万家,提什么和离改嫁?” 苏南枝提高音量,冷言道,“周世子若是好心关怀侯爷,那万世子自当以礼相待,若周世子故意作恶挑衅,世子爷,将他打出去罢。” 万琛远抬抬手:“揍他,打出去。” 陈阳立刻抄起家伙,做了个‘请’的姿势:“周世子,就不用奴才恭送了吧?”他挥了挥手中的扫帚,咬重了恭送二字。 周世子咬牙切齿地指了指万琛远和苏南枝,冷哼一声走了。 待周世子离开后,万琛远立马道:“枝枝你不是说,不可打人吗?”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苏南枝转移话题道,“老侯爷今日怎么样了?” “爹爹还在昏迷着。母亲正在和姑姑议事。” 万琛远妖孽般的俊脸上,多了几分灰败,一双眼睛沮丧又焦躁,认认真真看向她:“枝枝,你说……我父亲还能醒过来吗?” “能的。”苏南枝轻轻一笑,柔声安慰他,“不管侯爷是否能醒,世子也该肩负责任,努力成长了。” 万琛远眼底的光芒消失,人就像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洛神医说……父亲年老体衰,剧毒太猛,若醒的过来,快则十天慢则半年,若醒不过来,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世子……” “没事,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万琛远唇角努力扬起一个笑,转身兀自离去,“我想去静一会儿。” 万琛远颓败地走去后厨,直接将所有小厮丫鬟赶了出去,掀开盖子,抱起一个酒坛仰头强灌,脊背死死抵住墙壁,顺势坐在了角落里。 烈酒顺着他的下巴,流进衣衫。 门外。 蓦然出现了一个纤瘦的人影。 苏南枝想起老侯爷病危前,曾嘱托她教导万琛远走上正道。 若他成才,三年后放她离开。 “我能进来吗?”女子轻轻敲门。 狼狈不堪的万琛远听见这说话声,猛然抬头,随后咬紧了后槽牙,死死不发出声,假装自己不在厨房,他想把这么脆弱的自己藏起来了,不要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不能被喜欢的人看见。 万琛远一把泪,一把鼻涕地擦着,抱着烈酒坛子使劲儿灌。 听着屋里的酒坛倒地声,苏南枝唇角抿起一抹随和的笑,温柔道: “其实我也经常哭鼻子,上一次哭,还是在两月前,父亲被关入大牢,兄长流放边疆。你看我,家人生离死别,现在也活的还好。” 听着她以己度人,推心置腹的话,万琛远忽然就有些心疼苏南枝。 苏家几多挫折,这个同龄女孩又是怎么撑起门楣的呢? 那道紧闭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隙。 苏南枝推门而入,在万琛远身边席地而坐,无甚形象地掀开一个小酒坛:“碰一个吗?” 万琛远眼底闪过诧异,木讷地举起酒坛。 二人像称兄道弟似的,两个酒坛相碰。 苏南枝仰头喝了一口,抬袖擦干唇角的酒渍,水眸弯起来,笑着道:“你经历过丧亲之痛吗? “没有……” “你曾和家人生死分离过吗?” “也没有……” “那你有没有,眼睁睁看着你想要保护的东西,被残忍破碎?” “以前父亲非要踩死我的蛐蛐,算吗?” 苏南枝哑然失笑,仰头喝了一口酒,温和的目光里多了些坚毅,直直地盯着万琛远眼睛,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道:“那就趁着没经历这些之前,好好努力吧。” 万琛远被她眼中的坚毅,烫的浑身一震。 “假如你没有足够的能力……” “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万家被仇家蚕食,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轻蔑,你只能仍由周世子那种蛇鼠之辈欺辱,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落败而束手无策,你只能在出事时低声下气四处求人。” “然后,说书先生会跟很多人讲是你废物,夫子教育学生会以你做反面对比,每当有人想起草包,就会想起你。”苏南枝缓缓道,“如果你能接受这一切不幸,那就不用努力。” 前世。 镇国侯逝世,七王被萧瑜杀害,雅贵妃倒台,万琛远落了个草包名声惶惶度日,被世人嘲笑、被仇家凌辱、被宗族旁支分食家产,万夫人悬梁自尽,昔日辉煌的侯府,落败成残垣断壁,而万琛远也饿死街头。 其实万琛远本性不坏,万夫人与镇国侯都是忠义好人。 苏南枝叹口气。 万琛远手中的酒坛哐当落地,内心受了巨大触动,十分震惊。 因为他是侯府世子,所以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些。 没说敢说,假如侯府倒台,他会有什么结局。 万松是天子宠臣,他在父亲的庇佑下随心所欲,花钱如流水,一沓银票和一张银票对于他来说,区别不大,反正他家有花不完的钱。 可假如,没有父母庇佑,自己有什么能力护住万家呢? 苏南枝仰头又灌了一口烈酒,扶着墙壁站起身,笑着道:“现在,一切还不晚。等老侯爷醒来,给他一个惊喜吧。” “什么惊喜?”万琛远嗓音发抖,浑身震颤,感动又震惊。 “一个儿子的成长蜕变,对老父亲来说,是最好的惊喜。”苏南枝看着喝得烂醉的他,嗓音温柔而坚定,“别让万夫人担心了,起来去洗漱下吧。” 万琛远痛定思痛,扶着墙壁一点点站起身,醉得一塌糊涂,又跌倒在地。 苏南枝一直站在旁边陪着他,直到万琛远实在站不起身,她才伸手,亲自扶起他朝门外走。 雅贵妃和万夫人看着彼此扶持的二人,眼底一片欣慰。 察觉到身后人的目光,苏南枝总觉得除了雅贵妃万夫人,还有一双暗处的眸子在盯着她。 万琛远回房洗漱完,躺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苏南枝给雅贵妃和万夫人行了礼。 雅贵妃扶起她,三人一同去了后花园。 苏南枝提壶给雅贵妃、万夫人沏茶,忽然道:“不日前,太子因定情信物一事报复臣女,可此事,除了臣女与贵妃娘娘之外再无他人知晓。不知,娘娘瑞雪宫中,是否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人?” “你是说,本宫身边有皇后的内线?” 苏南枝颔首。 雅贵妃唇边勾起一丝极浅的冷笑:“本宫回去后,会肃清内线,多谢你的提醒。” “万夫人,贵妃娘娘,臣女便不在此多叨扰。” 苏南枝行了礼后离开侯府。 此时接近午时。 今日早朝散的迟,不少官员陆陆续续才回府。 苏南枝的马车在城南,路过摄政王府时,车帘便被掀开了,萧沉韫坐进马车。 “太子被废了。”他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 是苏南枝预料之中的事态发展。 “本王领着文武百官,轮流在乾清宫,连续弹劾了三日,直到太子被废为止。” 苏南枝蹙眉:“有那么多弹劾内容吗?” 萧沉韫唇角微勾,淡淡道:“想有便有了。不过是从萧子炎出生起,历来做的错事,全部以小见大都弹劾了个遍。” 所谓的以小见大,就是小题大做。 萧沉韫和文武百官有心弹劾萧子炎,就算是芝麻豆大的小事儿,也可以翻来覆去多弹劾几遍。 文臣嘛,最擅长笔墨,一件事用数百种写法来弹劾。 萧睦看着源源不断堆成山的奏折,烦不胜烦,冷静斟酌后,写下了废太子的圣旨。 只不过近日戎狄藩国使臣来大庆进贡,他还是压下了这道废太子圣旨,以免让他国使臣看了笑话。 于是,萧子炎对外表面是太子,其实在所有人眼中已是废太子。 萧沉韫有些犹豫道:“萧子炎被废,必然心存不甘,本王担心你安危,不如本王买下芸院隔壁的房子,与你比邻,先陪你度过这些日子……” 苏南枝刚想说不必,余晔忽然接到一封密信,紧急来报:“王爷!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这般慌张?”萧沉韫蹙眉。 余晔将密信递过去,急忙道: “暗卫找到人了!找到五年前与您在荒岛朝夕相处的栀栀姑娘了!就是您挂在密室里那位姑娘!”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细雨,凉进了心里 萧沉韫眸色一紧:“你说什么?” “就是那位王爷找了五年也没找到的栀栀姑娘啊……” “她在哪里?”萧沉韫掀帘跳下马车,目光难掩迫切地看向余晔。 而苏南枝也在安静地看着萧沉韫,看着他为另外一个女子慌张、迫切、激动。 “是找到了,但还没确认身份,在倚天客栈。”余晔牵来一匹骏马,“王爷要和属下一同前去吗?” 萧沉韫攥紧缰绳,箭步上前,刚要翻身上马,忽然回过头,看向刚才一直被他忽略的苏南枝:“本王去见见她……” 苏南枝眸子像盈着一汪明亮清浅的泉水,唇角牵笑:“去吧。” 萧沉韫迟疑了下。 “想去就去吧,王爷行踪自由,何必同我交代?”苏南枝缓慢优雅地扶了扶发髻,摆弄着发间的玉簪,笑吟吟说完后,便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内传来女子淡淡的吩咐声:“回芸院。” 那砰地一声关门,像砸在人心上似的。 萧沉韫愣在原地,也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马车内的苏南枝,平静地喝了口茶,面色从容淡漠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她倒是忘记了。 萧沉韫还有一位心上人,栀栀呢。 是那位他前世苦寻了一辈子,令他终生未娶、孤独终老的栀栀姑娘。 其实,她一直很想见见这位栀栀姑娘,想看萧沉韫从前那般爱慕的人,是怎样一位绝色风华的姑娘。 想必是那种,一眼就可以惊艳终生的女子吧,性格也好、长相也好、身材也好,样样都好,才会让他难忘。 盏中茶叶被她悉数嚼了个干净,舌尖弥散出苦味,才让她默然回神。 苏南枝,你要记住,情爱只是你人生里锦上添花的东西。 情爱并不是你的全部,你可以短时间的失落难过,但你还是得找回理智,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在萧沉韫找回栀栀的这一天。 苏南枝心想。 她与萧沉韫确实曾擦出过火花,但这火花还远远没有形成燎原之势,吞噬她的理智。 火花一闪而逝,是刺眼绚烂的,也是短暂的,任何事物的消失都有迹可循,唯独火花,来时易燃,去时无声。 浇灭火花,可能只需要一阵不引人瞩目的微风,风吹即灭,一场绵绵细雨,雨落即熄。 苏南枝的心火在飘摇反复。 长街行人如织,烟青色的天空,吹来裹挟冷意的寒风。 你看,天空下雨了。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凉到了心里。 苏南枝分明坐在锦缎铺壁的马车中,地龙烧的很暖,梨花桌炉里香雾缭绕,却仿佛置身于寒风凉雨里,浑身湿漉漉的,狼狈又落寞,冷的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是今日穿的少,还是这簌簌而来的秋雨,过分冻人。 马车停在路边,驾车的春盛急忙进来给苏南枝关上车窗,连忙搓热她冰凉的手:“姑娘在发什么呆呢?下大雨了,车窗也不关,若是冻出风寒该怎么办?” 原来是她,至始至终都忘了关车窗啊…… 苏南枝彻底回过神,重新整理了心绪,笑着道:“今年的秋天,是要比去年冷。对了,你去成衣铺给大哥二哥买些冬日衣物、被褥、银丝炭,言斐亲自走一趟塞北吧。” 温言斐在车外嗯了声。 “大哥二哥总在信中写他们过的很好,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大哥向来报喜不报忧,二哥自尊心强,未必真如他们口中过得那般好。” 苏南枝想起前世,大哥一身清正不愿意和官痞同流合污,常年被排挤针对,二哥脾气火爆又常年打架挨揍,但每次来信二哥大哥都说过得好,最后一次传来家信,便是死讯。 她赶去塞北,给兄长敛尸,才从旁人口中得知,他们过的有多不好。 看见了苏南枝脸上的担忧,温言斐道:“郡主放心,我下午就去一趟塞北,快马加鞭,争取早去早回,但约莫也得十天。” “好。”苏南枝点头,走下马车,亲自走进成衣铺挑选过冬衣料。 全京城最大的成衣店,门庭若市,来往人流不息。 温言斐去置办前往塞北的东西,春盛也在店里挑选被褥。 那被褥就像是浸了什么香似的,香味熏得春盛脑袋发晕,也有成衣铺老板,爱给新被子熏香,掩盖新棉絮味道。 春盛熏得有些头晕目眩时,才猛然回过神,这不是普通的香,但身子已经软的说不出话,直直地栽倒在地! 随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衣人拖着她的脚,将她扔进了衣柜! 忽然,成衣铺的被褥凭空窜出了火苗,迅速燃烧! 店铺里一片尖叫,路人四散逃走。 苏南枝转头去看,春盛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她向来不会离自己太远。 “春盛!?”苏南枝扒开人群寻人。 火势渐大,衣料迅速燃烧,在一片混乱中,苏南枝紧急寻找春盛。 浑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的春盛,只能透过衣柜缝隙,眼睁睁看着苏南枝到处找她。 “哇!”地一声,有受惊吓的孩童大声哭泣。 那八岁的小男孩站在大火旁边,吓得哇哇哭叫,苏南枝跑过去,抱住他就朝外跑! 也是在苏南枝毫无戒心时—— 小男孩露出指尖的银针,熟练地扎破了她的脖子。 苏南枝只觉得脖子像被蚂蚁咬了一下,大力攥住孩子的手腕:“你做、什么……” 不过眨眼功夫,苏南枝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前倾,瘫软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黑,逐渐失去意识。 那小男孩用布遮盖住苏南枝的衣服样貌,睁大无辜双眼,擦干净脸蛋上的灰烬,大声道:“我娘亲晕过去了,大家快让一让。”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抬走了苏南枝。 赶来的温言斐,手中包袱掉地,带人冲进火海,却没有找到苏南枝,猛然看向朝外渗出鲜血的衣柜——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姐姐不会那么善妒吧? 温言斐一把掀开柜门! 只见手脚被绑的春盛嘴中堵着抹布,将小腿伸到衣柜木钉上,划破小腿,故意将鲜血流出衣柜缝隙引人注意。 他拽住春盛,飞出了衣柜,火急火燎地问道:“郡主呢?她人呢?” 尚未恢复体力的春盛,虚弱地说道:“被……一个小孩……带走了……” 话未说完,彻底晕了过去。 温言斐抢走路人的马匹,立刻骑回澄院,号召黄泉阁的杀手寻人。 此时。 倚天客栈。 有一艳丽至极的红衣女子,秀眉用乌斯兰草画出漂亮的弯度,肤若白雪,红唇好看且饱满,身材凹凸有致的恰到好处,显出北狄女子特有的丰腴力量美。 她轻若薄翼的层层红纱裙,被风吹的不停翻卷,脊背笔直,腰佩镶嵌翡翠彩石的宝剑,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勒住缰绳。 一眼便能看出,她不是京城人,那抹艳红色在烟青色的阴雨天十分惊艳显眼。 萧沉韫站在原地,只是远远地看了眼,但并未上前。 他问:“你确定,这便是当年救本王的栀栀?” 余晔点头道:“当年王爷平定边疆后遭刺客追杀,双目失明,孤身流落荒岛,被栀栀姑娘所救,恰逢岛上渔夫碰见,记住了栀栀长相。无奈当年樵夫远走藩国做苦力为生,致使我们苦寻无果,直到他今年回大庆探亲,才被我们找到。” “用重金让樵夫画出了栀栀姑娘的画像。便是这位姑娘,名叫狄锦姿”余晔看向不远处马背上的红裙女子,“未曾想她居然是北狄的人,这也导致我们多年在大庆苦寻无果。” 萧沉韫沉默半晌,脚步停在原地许久。 最终,他后退了半步:“安顿好她,待过了这段时间,本王在和她见面。” “王爷苦心寻找四年多的人,前段时间说不找就不找了,却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不去见见呢?王爷这段时间要忙什么事?”余晔有些摸不着头脑。 忙着保护他要保护的人,萧沉韫担心,太子会绝地反击,伤害苏南枝。 正当萧沉韫要转身离开时,那女子回头了。 女人回头,明眸善睐,笑靥如花,美艳的令四周黯然失色。 狄锦姿爽快利落地翻身下马,笑着急急跑来,欣喜大喊:“肖城我终于找你了!” 她满脸都是灿烂的笑,牙齿洁白,眼眸黑白分明,灵动狡黠,直直朝萧沉韫扑过去,跳进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脖子:“我后来再也没找到你了,我难过了好久——” 萧沉韫剑眉微不可查地一皱,将狄锦姿轻推开,察觉四周路人在看他们,又后退半步,和女子拉开距离。 分明他辛辛苦苦找了四年之久,可现在萧沉韫面对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如同他和苏南枝说的那样,这位栀栀,虽然救过她,但有些东西已经成为了过去。 昨日之事不可追。 狄锦姿过来就挽住他的胳膊,摇晃他的袖子:“诶,肖城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五年不见,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你这五年过得怎么样啊?” 萧沉韫将她的手推开,紧蹙剑眉,一言蔽之:“我过得很好,最近也有娶妻的打算。” “娶妻……娶、妻?”狄锦姿笑容微僵,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两遍,“我一来见你,你就要……娶妻?” 当年萧沉韫是暗自倾慕栀栀,并非两情相悦。 所以,不存在辜负,也不存在背叛。 既如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该从模糊状态,拉到清晰,清晰地定义为朋友,亦或者救命恩人。 总之,他会处理好关系,不能让他的南枝误会。 萧沉韫颔首,如是道:“我打算娶妻,但还得看她答不答应我。” “她……她是谁……”狄锦姿的脸血色全无。 “是,我心悦的人。” 萧沉韫嗓音不疾不徐,“当年我被追杀,害你落水遇险,这些年一直找你,也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今日见你安好,便足矣。你在京城的吃喝玩乐,由余晔负责,待你回北狄时,我会命余晔备好厚礼,谢你当年相救之恩。” 狄锦姿笑容僵了,笑不出来,只能勉强扯出抹弧度:“你陪着我逛逛京城吧,就像当年我在荒岛上陪着你那样。你就算有了心上人,也不必如此避嫌,我又不会缠着你。难不成怕那位姐姐误会?想必那位姐姐是不会如此善妒的。” 萧沉韫道:“她确实不善妒,是我该避嫌。” 苏南枝在情爱上心思敏感,像谨小慎微的惊弓之鸟,她先前好不容易迈出一步,若被误会,只怕又会立刻退后十八万千里。 那他真是,有苦也说不出。 “你拿我当朋友,当妹妹就好了。”狄锦姿道,“我从北狄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见你,你若不陪我,我真的会难过——” “王爷,郡主失踪了!”从天而降的温言斐,急的满头大汗,看到萧沉韫身侧的狄锦姿时,忽然就冷了脸色,嗤笑了声,“原来佳人作陪,打搅雅兴了。” 温言斐抬脚就走。 萧沉韫闪现去拦住他:“你说南枝失踪了?” 温言斐冷眼看他:“半时辰前的事。” 若不是温言斐出动黄泉阁的所有人,都没寻到苏南枝,他真不愿意来找萧沉韫。 可时间逐渐过去,他怕拖得越久,苏南枝就越危险。 眼下太子被废,皇后仇视眈眈,又有那个武功绝佳的杀手潜伏在四周…… 温言斐感到后怕。 萧沉韫脑子里像轰然炸开了那般,半时辰前,不就是他来见狄锦姿的时候吗? 他脚险些没站住…… 怎么就偏偏在这半个时辰出了差错? 温言斐讥讽他一句:“急也没用,真着急的人是我。王爷嘛,王爷诸多佳人作陪,也不缺我们南枝郡主。” 萧沉韫冷冷剐他一眼,转身就走:“余晔,你集结暗卫,让本王的精兵乔装成百姓、商贩、路人,渗进大街小巷秘密寻人,把京城翻过来,也必须尽快把人找到。” 被扔在身后的狄锦姿,笑容僵的不成样子。 * 当夜。 京郊大山深处,寒风骤雨。 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上,有人用一根极长的粗绳,牢牢绑住昏迷不醒的绝美女子,将她放下了悬崖。 山风呼啸而过,冷冽如刀刃,将苏南枝硬生生刮醒,脸就像被刀子割了那样疼,美眸猛然一睁! 脚底没有落不到地,她浑身被惊出了一阵鸡皮疙瘩,低头去看—— 只见自己被吊在悬崖半空中,脚下是冷雾缭绕的悬崖峭壁,背后是硌人的乱石壁,头顶是数丈高的崖边!! 第一百八十八章 越危险,越冷静 有一个蒙面黑衣人正阴恻恻地放声大笑,将长刀放在绳子上,恐怖如昏鸦嘶叫的话声,古怪响起:“怕么?只要我割断绳子,娇滴滴的你就会……砰地一声砸下去!眼睛鼻子耳朵就会七零八落,摔成一滩血泥!哈哈哈哈!” 又是那个疯子杀手,变态!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迫使自己冷静。 而那蒙面人旁边,躺着一个昏睡的小男孩。是之前扎她针的八岁孩子。 “我用西疆巫蛊,操纵这小屁孩引你入瓮,没想到你,真上当了啊……”黑衣人放肆大笑,“若你不救他,他就会被当场烧死!但你救了他,你却生死堪忧哈哈哈哈。” 西疆巫蛊鲜少人会用,谁又会轻易对一个八岁小男孩起戒心呢? 此人当真卑鄙无耻。 蒙面人听命于左如月,如今萧子炎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如果要报复自己,直接杀了便是,却没杀,反而把她放下悬崖,难不成…… 苏南枝冷笑一声,试探道:“是要用我,威胁萧沉韫?” 蒙面人身后站着四五十个杀手,杀手围成一个圈,护住最中间的萧子炎。 萧子炎站在峭壁边,寒笑讥讽:“是啊,皇叔不是对你有意思吗?你猜一猜,皇叔会不会来救你?” “他救我?”苏南枝像听见了一个笑话,“看来太子消息不灵通。萧沉韫嘛,现在正在和其他女人莺莺燕燕,哪里有空管我啊?你以为他真对我有意思啊?” 萧子炎眉宇渐渐拧了起来。 如果萧沉韫今日不来救苏南枝,那他布的局,就白费了。 “摄政王不会来,但太子殿下,或许和我谈一谈啊。”苏南枝手腕被粗绳勒出血痕,眸中划过一丝狡猾。 越是被人捏住命脉,就越要做出一副故弄玄机,丝毫不怕的模样来唬人。 若真露怯,才是真被彻底拿捏了。 “和你有什么好谈的?”萧子炎狰狞一笑,“本太子已经放出线索了,若再过一时辰,摄政王还没找来,你便去死——” “我知道宋佳月在哪里!”苏南枝直接打断他。 这些日子,左如月和萧子炎一直都在派人寻找宋佳月,却根本不知道她藏在了哪里。 萧子炎眼里闪过一丝紧张:“是你抓了阿月?!” 听着这声急切的阿月二字,苏南枝心底有些诧异,难不成好色荒唐的萧子炎,对宋佳月还有几丝情意? 如果有这几丝情意,那就好办了。 苏南枝手腕被勒的疼痛不堪,额前渗出冷汗,故作轻松地嗤笑一声: “宋佳月在我的人手里,还有你未出世的第一个孩子!陛下身子欠佳,至今并无龙孙,若陛下因龙孙降世而高兴,说不定,对太子殿下多几分宽容之心呢?” 天子威严无边,若多几分宽容之心,很多事便仍可转圜。 萧子炎眉宇狠狠皱起来,像能夹死一只苍蝇那般,叉着腰在猎猎山风的崖边踱步,忽然看向那蒙面杀手,有些难办地问:“宋叔,你说该怎么办?” 一声宋叔…… 令苏南枝猛然想起,宋佳月提起过的那个,像皇后影子一样的得力心腹,那个帮皇后手不沾血便为她除掉无数仇敌的男人。 她想起宋佳月画出的男人画像,脸带黑金恶龙面具,而上次萧沉韫拽蒙面人的遮脸布时,触到了黑布之下的面具。 且萧子炎狂妄自大,断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对杀手这般恭敬地称上一声叔,那有没有可能…… 这位被称作宋叔的蒙面杀手,就是皇后藏在暗处的那个心腹。 她要找机会,掀开蒙面杀手的遮脸布,看看那层蒙面黑布下,是否戴着黑金恶龙图腾的面具。 这个人,不简单…… 蒙面杀手宋叔,一双眸子深沉老辣,布满了狡诈谋算,冷笑两声:“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孙子,可以留着。” “拉你上来是做梦!”萧子炎有了决断:“赶紧交代出宋佳月的下落!” 苏南枝满手心冷汗,但越危险,就要越冷静。 手腕勒出的鲜血,一滴滴落进悬崖下。 “你先把我拉上去,我不仅告诉你宋佳月的下落,还告诉你萧瑜的秘密!你不是想荣登大宝吗?九王可是你劲敌啊,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秘密吗?”苏南枝嗓音徐徐善诱。 “你还知道萧瑜的秘密?” “我怎么不知道呢?”苏南枝胸有成竹地勾唇笑,“太子殿下竟然不知,我与九王曾经有过一段情缘纠葛?太子殿下啊,你的消息可真是不灵通呢……” 先是抛出了宋佳月的下落,再拿出萧瑜秘密做交易,两件事都勾起了萧子炎极大的注意力。 其实吧,苏南枝死不死,不过是割断绳子,一条命的小事儿,可若能知道萧瑜的秘密,那就不一样了。 萧子炎一下就来了兴致:“你知道他什么秘密?” “去年我协助摄政王剿灭乱党,查出萧瑜才是乱党背后真正的主谋。你把我拉上去,我就拿出萧瑜是乱党的证据,太子便可一击废掉九王,少一个劲敌。” 见萧子炎和宋叔沉默踌躇。 苏南枝自嘲哂笑:“蝼蚁尚且偷生,我也想多活两天,留我一条命,换来两桩对你们百里无一害的利益。不值吗?太子殿下好好考虑。” “拉她上来。”宋叔沉冷发话。 萧子炎也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 山间有三长两短五长的鸟叫声不断响起,这是进入澄院的敲门暗号。 是言斐在找自己。 两个杀手将苏南枝缓缓拉上百丈高的崖边时,她假装在黑夜中,不慎被山壁上的乱石划伤,故意大声惨叫:“啊!!” 山间回荡着她的惨叫。 萧子炎骂道:“疯婆子你叫个屁啊?” “拉的太快,我撞到石头上了。”苏南枝大声解释。 听着方才那声惨叫,温言斐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脸霎时就白了。 他当即循着声音找了过去,观察好地形后,让数百名黄泉阁的黑衣杀手,从另外一边,悄无声息潜下漆黑的悬崖。 他们的脚程比山风还轻,动静比摇晃的树叶还小,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如今,在温言斐的把控下,黄泉阁比碧落阁声望还大,千金杀恶人,万金保好人。 苏南枝耳尖一动,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姐姐,我在。” “你别怕。” “我会带你平安回家。” 耳边山风拂过,也传来男子沉稳压低的安定话声。 苏南枝眸子映着清辉月色,深吸口气笑道:“不怕。” 刀光一闪,温言斐迅速割断绳子,苏南枝耳边是无尽的山崖清风,冷气迅速灌进口鼻,身子猛然直线急坠! 温言斐死死地抱住她肩膀,另外一只手拼了命地抓住峭壁乱石! 在一阵慌乱中,二人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碎石掉落声! 几欲窒息,脸疼的像被刀割! 崖边! 几个黑衣人暗叫糟糕:“人掉下去了!!不好了!殿下!” 萧子炎和宋叔连忙朝下看! 夜晚太黑,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深渊!还有黑衣人拽上来的半根断绳…… “废物!一群废物!” 萧子炎眉头皱的如废纸团那般,转身正要和宋叔商议,却看到了脸色冰冷如霜的萧沉韫…… 萧沉韫疯了似地冲过去! 余晔急忙拉住他! 萧沉韫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松软的泥土不断掉落! 他看着那根断了的绳子,脸色渐渐惨白如纸。 他死死地攥住断绳,俊容蓦然变得阴鸷沉冷,眸中布满了嗜杀戾气…… 如炼狱杀神,令人不寒而栗,所有黑衣人忌惮地后退几步。 宋叔歪了歪头,脖子发出咔嚓的骨响,攥紧了长刀,默不作声地将萧子炎拉在身后护住。 “皇叔……人不是我弄下去的!估计是绳子不结实,苏南枝才掉下去的!”先前猖狂的萧子炎,看着步步逼近的萧沉韫,没缘由地吓破胆。 “人,是你绑的!” 萧沉韫将那根绳子,狠狠砸在地上,几乎是瞬间暴怒:“人,是你悬在半空的!” 萧子炎被吼得六神无主,支支吾吾道:“和我……没关系啊……是绳子不结实……” “本王听到了她的惨叫声!” “你竟然敢杀她,你怎么敢杀她?!” “萧子炎,如果她不能活,你也去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想你了 萧子炎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浑身轻微发颤,喉咙紧张地像堵了石头,不敢再说话。 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苏南枝必然死定了。 萧沉韫气血疯狂上涌至后脑勺,头眩晕、脸发白,浑身惊出冷汗,忙不择乱地拿起粗绳,一端绑在腰上,一端系在树上。 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 那袭墨袍,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下漆黑无垠的万丈悬崖。 与清风明月背道而驰,一往无前地奔赴深渊,不惧凶险,亦不惧生死。 “王爷!!” 余晔急声咆哮,冲过去想抓住萧沉韫,却迟了! 只好拔剑出鞘,守在绑绳的树前,招了招手,命令七百名带刀的精锐士兵,一半留在崖边,一半栓绳下了悬崖。 悬崖常年缭绕着冷雾,谁也不知道下面有多深。 萧沉韫单手抓着石壁,不断放绳子,看着乱石上的血迹,眼眸阴沉至极,下到了冷雾中,满脸都是冰寒的水汽,花了两个时辰,才下到崖地。 那边。 温言斐带着苏南枝在石壁上攀爬,绕开萧子炎他们后,飞上另外一处崖边,一直踩着轻功朝前飞。 几乎是精疲力尽时,他将苏南枝小心地抛了出去—— 苏南枝滚落在柔软的青草地上。 雨水停后,月光从乌云层中钻出,空气中都是清新的野草香。 她立刻坐起身,朝跌倒在地的温言斐跑去。 借着稀薄的月光,苏南枝才看见温言斐右手满是鲜血,胳膊被乱石划出斑驳交错的伤,必定是带她飞上悬崖时,在山壁上割伤的! 苏南枝拿出丝绢,刚要给他包扎时—— 温言斐拿过她被勒伤的手腕,反而率先给她小心翼翼包扎。 数百个杀手从四周汇集而来,身穿象征黄泉阁身份的黑色斗篷,齐齐朝着温言斐跪地:“阁主。” 温言斐示意他们清扫痕迹。 苏南枝环顾荒野森铃,叹口气:“再过一两时辰就天亮了,避开萧子炎,我们绕路回芸院。” 温言斐牵过杀手递来的一匹骏马,朝她伸手,“郡主手腕受伤,和我同骑吧。” 二人一同回了芸院。 温言斐亲自拿来几瓶上好的上药,又给苏南枝备了菜肴,多派了接近一倍的杀手潜伏在附近保护她。 “郡主今日一定受累了,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处理。” “言斐,有劳你了,多谢。”苏南枝将药膏涂在手腕打圈,伤口清清凉凉的,朝他微弯腰、低头颔首,真心致谢,“好在你及时赶来——” 温言斐打断道,“你没事就好。” 苏南枝眉眼弯弯,温暖一笑:“有同行者的感觉真是好啊……” “我亦是如此觉得。”温言斐清朗爽俊一笑,轻轻替她合上了院门,“郡主,明日见。” “明日见。”她柔声笑言。 苏南枝这才劫后余生般,身子骨软了下来,手乏力地撑在石桌上,目光中的逞强和坚毅轰然崩塌,回想起悬崖之上的险境,至今仍觉得心有余悸。 那时,她以为自己多半会死。 春盛急忙从里屋跑了出来,满眼含泪地扑进她怀中,险些把苏南枝扑倒在地。 “姑娘!姑娘你平安回来了!我好担心啊!” 苏南枝抚摸着春盛黑长直的秀发,柔声安慰:“是啊,我没事,我回来了……” “姑娘你不知道,我被关在衣柜里,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的时候,我有多绝望!我恨不得被带走的人是自己!那一刻,我真是痛恨自己的无能啊!!” 春盛哭着跺脚,紧紧抱住苏南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不在了,春盛也不想独活。” “胡说什么呢?”苏南枝温柔地笑着,故意嗔她一眼,“你活着是为了你本身而活着,谁不在了,你也得好好活着。” “姑娘把我救出教坊司那刻,我就把你当做了唯一的亲人和主子!若你今夜遭遇不测,明日我便三尺白绫悬房梁,如王嬷嬷追随楚老夫人那样,陪姑娘一起下碧落黄泉。” “呸!” 苏南枝掐了掐她湿漉漉的脸蛋,如知心大姐姐那样,轻柔地拍她后背,“谁要死了?我们俩都得好好活着,我还想活着,看小春盛嫁人成家、生儿育女呢。” “我才不嫁人!” “你不嫁人,那我就给你招上门女婿。”苏南枝故意调侃道,“不过,余将军那样厉害的人物,我可没办法让他入赘啊!” “提他做什么?关余晔什么事?”春盛哭过了,被苏南枝调侃的又羞又躁,擦干了脸上的泪,肩膀还在抽抽搭搭的,“姑娘,我下次,一定要保护好你!” 见她满脸信誓旦旦,苏南枝笑着进屋:“好好好,等你来保护我。” 苏南枝泡了个热水澡,已是天亮时,才舒舒服服地躺上床,钻进温暖的被窝,疲惫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 苏南枝直接睡到了午时。 初冬的一丝暖阳,从错落有致的西窗棂落进来。 阳光下纤尘翻飞,书桌前养的三株铃兰正抽枝拔节,长绿芽、结花苞。 门外响起一阵声响,将苏南枝吵醒了。 萧沉韫推门而入,趔趔趄趄地闯进了芸院。 他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睛了,星眸周边的眼圈乌青,头发有些凌乱,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潦草,不修边幅,状态很差很差。 春盛直接迎上去,拦住萧沉韫:“摄政王万福金安,我家姑娘正在午睡,不便见客,还请王爷改日再来。” 她听温言斐说过画中女子的事情,昨日下午,自家姑娘那般凶险失踪,摄政王却在和其他女子谈笑风生,又何必还来撩拨她家姑娘呢? 萧沉韫剑眉紧蹙,嗓音嘶哑暗涩,像沙漠中踽踽独行许久的人,沧桑又饱经风霜,他疲倦地缓缓闭上双眼: “让本王见见她。” 余晔见机行事,连忙拉走春盛,敲了敲她脑袋瓜:“主子的事儿,不是你能管得,傻啦?” 萧沉韫步伐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话音满含担忧:“枝枝……” “枝枝……” 他缱绻温柔地喊了两声。 房门依旧紧闭,传出女子温凉平和的说话声:“有事吗?” “有事。”萧沉韫心跳如鼓,眸眼晦暗,沉吟道,“一件很大的事。” “什么事?” “我想你了。” 第一百九十章 本王媳妇在这,你离远点! 苏南枝柔顺黑亮的三千青丝,披散在腰际,她手中不疾不徐地捻玩着一缕秀发,听着‘我想你了’四字,心中咯噔一声,浑身如被蜜蜂蛰了那般僵,轻咳道: “咳……然后呢?” 你不是去见那位栀栀了吗? 怎么跑来芸院说想我? 听见女子态度有些淡漠的三个字,萧沉韫心仿佛沉入了深渊,身上泛起一阵冷意。 他深呼吸一口气,眼里的光一寸寸消失,甚至有些不自信,低声地服软道:“我……要见你。” “见我?”苏南枝拿起螺子黛,对镜淡扫蛾眉,“王爷大可当做我已经死了,不必来见我。” 这句话呛的萧沉韫没法接。 死。多么可怕的字眼。 人死如灯灭,尸凉随土腐。 萧沉韫想起昨夜之事,仍觉得惊心动魄。 他在深渊之下找了整整一天一夜,如发了疯那样,是最后温言斐看不过去了,才告诉他苏南枝已被救回芸院。 “不要动不动就提死……”他剑眉揪心地拧作一团,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很是疲惫。 “我还没有恭喜王爷觅回旧爱,得偿如愿呢。” 苏南枝描眉的手不稳,画出的眉又长又细,未染唇脂,脸色显得有些素白虚弱,“不知王爷何时与栀栀姑娘成婚啊?我必定备份大礼恭贺。” 门外之人,没说话了。 字字如刀,扎的萧沉韫不敢说话。 苏南枝语气越平静,就越透出一股讽刺,像极了从前母妃和父皇吵架的样子,无意之间,怼的萧沉韫有些害怕。 他记得,母妃每次这么怼父皇的时候,父皇都是一声不吭。 索性,萧沉韫也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前,像尊石佛般规矩。 有的东西,越解释越乱,何况他并不擅长解释。 “王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默认了不日要举行大婚吗?” 苏南枝啪地一声将螺子黛按在梳妆台上。 “……”萧沉韫听着这话很是不对味,危机感极强地立马回答,“本王没说过这种话,你不要污蔑我。” “我污蔑你?”苏南枝道,“臣女怎么敢污蔑堂堂摄政王?” “枝枝,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萧沉韫声音越来越低。 一声低哑的枝枝,喊得苏南枝心软了些,就好像她在胡乱发脾气一样,他才是受害者。 苏南枝看着门外那抹颀长人影的轮廓,犹豫再三,踌躇再三,终于打开了门。 萧沉韫连忙抬头,朝她看去。 这一开门。 苏南枝便看到了萧沉韫脸上的颓败与失落。 他好似披了一身冬末的寒雪,面上毫无血色,眸光黯淡无神,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有些举足无措,又有些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再也不似在朝堂上的霸气威严。 他下巴长着小胡茬,像是没休息好,精神也有些差。 苏南枝有些心疼他,嘴上却平静地问:“找到旧爱,不是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吗?怎么这般落魄?” “枝枝,旧人旧事已经过去了。” “昨日我被萧子炎绑了粗绳,吊在深渊里九死一生时,王爷却在大街上和栀栀姑娘拉拉扯扯,热烈相拥。” 苏南枝目光沉下来,显得有些空洞深幽,看向他越来越惨白的俊脸,勾唇讥笑,“我一直以为,王爷和普通男人不一样,你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般从一而终的男人,确实很令女子心动。” “但我建议王爷,不要故作深情地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与其伤害两个女子,不如对一个女子从一而终,至少有一个女子能幸福,更不会欠下风流债。” 苏南枝淡笑一声,嗓音难掩失望沮丧,“当然了,我也没资格说你。” “你看见了?”萧沉韫紧皱剑眉。 “暗卫路过倚天客栈看见了,回来告诉我的。”苏南枝笑了一声,“怎么?这种事,还怕别人知道吗?” 苏南枝有三千护城军,是在京城养了暗卫和内线的。 萧沉韫早就该想到,苏南枝可能会知道,他那会儿就该离狄锦姿十万八千里远。 就不应该让狄锦姿靠近他三步之内。 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想解释,却无从解释。 百口莫辩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苏南枝指了指芸院大门:“慢走,不送。” “好……”萧沉韫心一悸一悸的,“好。本王走,不在这里碍你眼睛。” “走吧,以后不要来了。”苏南枝站在秋叶凋零的合欢树下,温声淡笑,“芸院不是摄政王总常来的地方,倚天客栈才该是你常去的地方。” 萧沉韫深吸口冷气,压住心里一阵阵的钝痛,转身离开坐进马车,浑身有些发抖,脑子一阵阵地发热,筋疲力尽地靠在车壁上。 余晔脸色铁青着,终于没忍住,走到苏南枝面前道:“冬夜,这么冷的天,王爷不眠不休地找了郡主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没合过一次眼睛,筋疲力尽到脸色惨白。” 苏南枝神情微微变化。 “听温言斐说郡主回了芸院,王爷又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为的就是看你是否安好。可郡主却阴阳怪气地指责王爷与其他姑娘拉拉扯扯。可真相却是,栀栀姑娘自己要抱王爷,王爷立刻把她推开了!王爷一直在避嫌!” 余晔的话就像一颗石头,砸进了苏南枝心里,砸的她脑袋发懵。 苏南枝掀开车帘,看着那个疲惫至极的男人,咬唇问:“你昨夜,来找我了?” “找了。”甚至,他一度自责自己无能,没有第一时间救你。 “我以为你没有来找我,我以为你昨夜一直和她待在一起。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来找过我?”苏南枝坐进马车,紧紧看着他。 “你没问,我便没告诉你。”萧沉韫疲倦地抬了抬眼睛,叹口气,“你方才脾气那么犟,那么生气,我都不敢和你说话。” “我没问,你就不知道解释吗?”苏南枝心有些疼。 “我怎么解释?你在气头上,你会听我解释吗?”萧沉韫嗓音沙哑,唇边干涸,眼眸闪过一抹痛色,“你生气的样子,是真让本王害怕啊……” “我方才模样有那么可怖吗?”苏南枝说话有些没底气,“我也没撒泼打滚骂人,怎么就可怕了?” “你模样自然是美的,是本王怕你生气。本王想着,你正在气头上,我就先回去冷静冷静,等你气消了,再来找你解释。” 苏南枝看着眼前脸色虚白的男人,心里无端升起一阵心疼:“你的脾气是真好啊……” “本王脾气好?”萧沉韫牵起她的手,只有牵起了她温软的手,他心里才安定了些,他低声轻笑,“你是第一个说本王脾气好的人。本王脾气并不好。” 只是对你脾气好而已。 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两军交阵时把对面骂的狗血淋头,一写奏折弹劾,便有大臣吓得浑身发抖,嘴毒话又难听,脾性又冷又淡漠。怎么可能算脾气好? 萧沉韫刮了刮她鼻尖,虚弱淡笑:“你觉得我脾气好,就成。” 马车徐徐驶向摄政王王府。 刚到王府时,外面就响起了一女子娇俏可爱的说话声:“沉韫哥哥,原来你是大庆那位摄政王啊!” 苏南枝下意识地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掀开车帘,下车,狄锦姿就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要挽住他的胳膊:“沉韫哥哥,你终于回府啦?我站在寒风里,等了你好久。”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 萧沉韫像看见洪水猛兽似的,连忙退了好几步,使了个眼色,余晔就将狄锦姿隔开。 萧沉韫转身,掀开车帘,朝苏南枝体贴地伸手:“下车吧,我扶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祝你找到好郎君 “好。”车内女子温声回答,伸出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搭上萧沉韫掌心,被他轻轻扶下车。 从狄锦姿的角度来说,这个女子的嗓音是真好听啊,简简单单一个好字,就像拨动古筝琴弦那般悦耳舒心,温柔又从容。 只见那姑娘伸出来一截比牛奶还白的手腕,狄锦姿再看看自己健康的小麦色手腕,顿觉有些自卑,那女子踩上马镫,被肖城哥哥温柔翼翼地扶下马车。 狄锦姿,从来没在萧沉韫脸色见过这么温柔的神色,就好像在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贵之物。 她,羡慕。羡慕死了。 紧接着,狄锦姿看见那个美到让万物失色的女子,优雅地微提裙摆,走下马车,她秀眉是那样精致,仿佛与生俱来就那么美丽,每一根眉毛都长的恰到好处,是旁人怎么都画不出来的好看眉型。 脸小巧精致,肤若凝脂,仙姿玉色,狄锦姿想尽了毕生所学的大庆字词,也描绘不尽这位姑娘的美。 美到,让原本骄傲自信的狄锦姿黯然失色,她木讷地看着苏南枝:“你、你是……” “我叫苏南枝。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的南枝。” 苏南枝温柔清雅的笑着自荐,同样也在无声打量狄锦姿。 狄锦姿长得很好看,不同于大庆姑娘的柔美,她是有力量的健康美,一袭红裙,落落大方、自信骄傲,美的很惊艳。苏南枝打心底里欣赏她。 “我是狄锦姿,北狄人。听闻肖城哥哥在费尽千方百计地苦苦找我,我就不远千里来见他了。”狄锦姿满眼发光地看向萧沉韫,咬重了千方百计、苦苦找我八字,像是暗戳戳地挑衅。 苏南枝点头笑了笑,没说话。 “余晔将狄姑娘带回倚天客栈,本王现在有事在身,无法作陪。”萧沉韫带着苏南枝走进王府,客套地同狄锦姿说话。 狄锦姿绕开余晔:“没事,沉韫哥哥,我就在王府自己转转走走,不影响你和南枝姐姐商量事情,等你忙完,我再找你。” 萧沉韫没管她,只带苏南枝去了主院书房。 苏南枝拿起桌上的小狼毫毛笔,画出面具男人: “昨夜我从太子口中得知,那位蒙面杀手,叫宋叔,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蒙面杀手也是皇后如影随形的那位心腹?宋佳月曾猜疑,这位宋叔曾和皇后有情。” “王爷可以找机会,扯下宋叔的遮脸布,看看是不是面具上之人。查一查他究竟是谁,和当年的夜宴有没有关系。” “好。”萧沉韫点头,“今日陛下设夜宴,宴请北狄公主和西戎太子及其使臣,还有百官家眷,你去吗?” “贵妃娘娘给我下请帖了。”苏南枝看了眼天色,“王爷先睡个午觉,补一补精气神吧,我也回去准备准备,参加夜宴。” 萧沉韫将那张画像收入袖中,唇边划开笑意:“去吧。” 苏南枝为萧沉韫合上了书房,转身离开了主院。 走到王府门口时,那抹红裙拦住了她的去路。 狄锦姿笑容灿烂:“南枝姐姐,能不能陪锦姿逛逛街?我初来京城,实在不熟悉地段。” 苏南枝原想拒绝,可看着她满脸希冀,正在迟疑时,狄锦姿立刻挽住了她胳膊:“走吧,南枝姐姐,你生的这么好看,应该也很热心吧?” 大街上。 人群川流不息,耍杂技的喝油喷火,挑箩筐的卖拉丝糖,热闹非凡。 狄锦姿挽着苏南枝,笑着问:“你知道我和沉韫哥哥的过往吗?” “知道。” “五年前,我流落荒岛,救了被追杀的沉韫哥哥。” 狄锦姿想起旧事,娓娓道来,“我们在岛上如胶似漆,两情相悦,同床共枕。他会烧火给我烤鱼吃,也会给我描眉绾发,但后来我们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分离五年。” 狄锦姿话音不疾不徐,遗憾叹息: “你也知道,五年了,很多东西早已物是人非。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很爱他,我救了他的命,他是极其重恩的人,我们有那么难忘的过去,他也还会爱上我的。可惜南枝姐姐出现的太迟,若你比我先遇见他,我还真没把握,能得到他的身心。” 苏南枝面色淡漠,推开她挽着自己的手:“所以呢?” “所以,南枝姐姐要有自知之明,早点离开他啊!” 狄锦姿立刻道,“南枝姐姐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我不希望你参与三角恋,最后满身是伤地退出!你肯定会吃苦头的,又何必要搅散我和沉韫哥哥?” 苏南枝的心,在一点点地发凉。 狄锦姿笑着拥抱苏南枝,安慰地拍了拍她后背,同情又怜悯地祝福:“离开沉韫哥哥吧,我祝愿你找到更好的如意郎君,幸福美满。”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所有人都这么痛苦吗 “说完了吧?”苏南枝面无表情地轻轻推开她,“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哪想,狄锦姿忽然抓住她的手,急急朝后倒去! 砰地一声! 狄锦姿摔在地上,额头结结实实磕到石头,多了一道血迹,泫然欲泣地哭道:“南枝姐姐,你为何推我?就算你再不喜欢我,也不该这般对我……” 苏南枝冷漠地睥睨狄锦姿,方才她根本没用力! 狄锦姿不可能摔倒,她是自己顺势摔下去的!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狄锦姿捻着丝绢抹眼泪,一派楚楚可怜:“沉韫哥哥……可能是我不小心没站稳吧,南枝姐姐应该不是故意推我的,好疼啊……” 苏南枝侧目,没想到萧沉韫来了,脸上闪过惊诧,有些紧张地摇摇头: “不是我。” “本王知道不是你。” 萧沉韫微蹙眉头,看着狄锦姿额前那道伤,不为所动道:“你说得对,南枝郡主不会故意推你,是你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 狄锦姿闪过一瞬间的错愕,旋即哭的伤心欲绝,摸着那道伤走到萧沉韫身边,楚楚可怜道:“我若毁容了,该怎么办?” “该涂药就涂药,能怎么办?本王不是医师,本王也不知道怎么办。”萧沉韫皱紧剑眉,“你下次站稳一点,自己摔可以,不要拉着南枝郡主一起摔了。” “……”狄锦姿俏脸臊的发红! 原来,萧沉韫早就识破了她刚才是假摔! 苏南枝心里荡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是真没想到,萧沉韫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维护自己。 他没有偏袒狄锦姿,也没有听信狄锦姿的污蔑。 狄锦姿俏脸火烧火燎,眼里汪着滚滚热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能屈能伸地及时认错:“方才我就是和南枝姐姐闹着玩,没别的意思。” “带狄姑娘回倚天客栈吧。” “是。”余晔点头,朝狄锦姿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南枝也坐上马车:“回芸院。” “你……” 萧沉韫话未说完,那马车就已经走了。 苏南枝端坐在马车中,回想狄锦姿说的那些话。 “姑娘认为那女子说的可信吗?”春盛小心翼翼问道。 “一半可信一半不可信。”苏南枝淡淡道。 “姑娘把她当做了情敌?” “是她把我当做了情敌。”苏南枝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淡笑道,“她与萧沉韫在荒岛朝夕相处半年是真,萧沉韫爱过她也是真,至于同床共枕什么的,是假。” “姑娘怎么分辨是真是假?” “我和摄政王认识了那么久,还是比较了解他的性子。为什么要听信陌生人的一面之词呢?有些东西是用心感受的,不是拿耳朵听风就是雨。” 现在的苏南枝认为,她和萧沉韫之间,不是谁都能轻易挑拨离间的。 就像萧沉韫刚才,也很信任她那样。 他知道自己不会恶意伤害狄锦姿。 苏南枝樱唇勾起一抹轻松畅意的笑,可没多久,那抹笑意便缓缓僵住了。 她在开心什么呢? 开心萧沉韫信任自己,偏袒自己。 可狄锦姿确实与他在荒岛上相伴半年,他曾经那么喜欢狄锦姿,难道他们就不会旧情复燃吗? 旧情复燃四字,就像四根滚烫的针刺进了心脏,刺的心有些疼。 苏南枝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惆怅,回了芸院让春盛给她梳洗打扮。 等到黄昏时,万琛远主动来接她一同去京城。 今日万琛远穿着一身灰青阑衫,外罩雪色狐裘大氅,一改往日大红大紫的鲜艳衣裳,似乎稳重了些。他墨发高束玉冠,显得神清气爽,又干净俊朗,从霞光万丈的余晖中走来,倒让苏南枝有些令眼相看。 万琛远依旧长眉入鬓,雅俊如谪仙,几次欲言又止,强制性改掉了从前的咋咋呼呼,缓缓道:“郡主。” “万世子。”苏南枝踌躇了下,“不用每次进宫都特地来接我。” “枝枝,你不会怪我前段时间没来找你吧?”万琛远将桂花糕、碧螺春茶、杏仁酪摆在车内边几上,“近日我在家中看书,读了诗八百,在背兵书,也习了武。” 他小心观察苏南枝神色,试图在她脸上看到些称赞和惊喜来作为动力,以便下次挑灯夜读时,能激励自己坚持下去。 苏南枝唇畔漾开笑:“那很好。世子一定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万琛远心跳如鼓,也忙不迭地点头:“有了你这句很好,下次练剑,手上长血泡也不觉得苦了。” 苏南枝琢磨了下,送给他一句话:“路虽难,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可成。” 万琛远反复咀嚼她说的这句话,心里堵着的那些酸涩苦累,像是有了缺口,全部都发泄了出去,沧桑一笑:“半月了,父亲还在昏迷……” 他那根强撑许久的筋,在苏南枝面前忽然就绷不住了:“我好怕父亲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母亲整日在家以泪洗面……” “太难了,我从前是京城最出名的纨绔啊,不爱读书习武,我比其他世家公子差太多了。大家同样的岁数,怎么就拉开那么大的距离呢?我怕自己再努力,也护不住万家,也追不上别人。” “我逼着自己读书习武,可我一看书就打瞌睡,我头悬梁锥刺骨,我很痛苦。是所有浪子回头的人,都要经历这样的痛苦,才能改邪归正吗?” 苏南枝仿佛看见万琛远在无形泥潭中痛苦挣扎:“你看到的所有后来居上者,都是拼了命地比别人努力。” “浪子回头金不换,坦然接受过去的自己,最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马车停到皇宫门口。 万琛远仍在不断咀嚼思索苏南枝说的那番话,她总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夯实他飘摇不定的心,潜移默化地告诉他: 努力!努力至极,便一定可以! “世子,我先进去了。”苏南枝见他深思模样,了然一笑,先行下车走进宫墙。 万琛远在马车里多待了小刻,才下马车时。 有个身穿玫红芙蓉长裙的女子,外披浅粉白蝶大氅,从另辆极其华贵的七彩花纹马车走来。 她五官深邃、浓眉大眼,美艳无双,朝万琛远喜笑颜颜道:“万世子。” 女子身后还跟着两列二十人的北狄侍女。 万琛远想起北狄公主随使臣前来参加夜宴,猜出了对方身份,作揖:“公主殿下。” “万世子未婚妻,南枝郡主长得很漂亮。” 女子咧嘴一笑,唇红齿白,话音却陡然一转,透着些许揶揄,“漂亮是漂亮,可惜不忠贞。拿你们大庆的话来说,这叫不守妇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自己下毒,没解药? 万琛远脸色蓦然变黑,火气登时被点燃:“公主殿下平白无故,为何污蔑万家未婚妻?她不是你三言两语能抹黑的。” “哈哈哈。” 狄锦姿抬起红袖掩唇轻笑,“万世子真是傻的可爱啊,敢不敢和本公主打个赌?赌南枝郡主心悦摄政王!这支红杏还没进万家,就有出墙之势了。” 万琛远听女子这席话,忽然想起之前,与父亲去摄政王府拜师,在屏风后看到的那双与南枝一样的绣花鞋……心忽然就跌入谷底。 他咬了咬牙,闭上眼沉默很久。 “万世子不敢吗?”狄锦姿笑眯眯道,“能容忍自己未婚妻和其他男人卿卿我我,你是真没出息又没骨气啊!” “我信任她,无底线信任。”万琛远蓦然睁眼,冷冷回怼,“她是本世子未婚妻!你不要胡说八道,红口白牙污蔑她!我跟你很熟吗?凭什么信你说的话?你算哪根葱?” 狄锦姿脸色渐渐阴沉,微眯眼睛,隐忍着怒意。 万琛远嗤笑两声,做出一副地痞纨绔样,挽起袖子道:“藩国公主,来大庆没打听本世子名号吗?老子亲爹十年前出征塞北,把你们北狄打的跟过街老鼠那样,老子随了亲爹脾气,有点暴躁还犯浑,你最好别来挑拨离间!” “愚蠢!真愚蠢啊……” 狄锦姿下意识后退半步,咬牙骂两句,带着随侍迅速离开了。 这种浑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万琛远慢条斯理放下袖子,眸光一点点黯淡,如行尸走肉般走进皇宫。 其实吧。 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出来,苏南枝并不喜欢他。 若非这桩不可抗旨的赐婚,他和她都不可能有交集。 她是前程锦绣、七窍玲珑心的第一美人,他呢?他就是个屁!人人口中不堪的纨绔废物。 万琛远坐在夜宴上,兀自喝了口闷酒。 萧子珊穿着淡紫长裙,像一阵风似的跑去挽着苏南枝:“枝枝!终于逮到你了!我去芸院找你好几次,你都不在家,都没人陪我看戏本子了!” 高台主位之上,左如月眼眸冷如刀地随意扫了眼这边。 苏南枝秀眉微皱,面色始终挂着淡淡的笑,轻轻将萧子炎的手松开:“公主殿下,夜宴要开始了。” 萧子珊是左如月嫡女,也是萧子炎亲妹妹,单纯烂漫,还不知道三者之间的仇恨纠葛,一个劲儿地拉住苏南枝撒娇:“你挨着本公主落座嘛。” 苏南枝拗不过她,只好坐在她身侧。 “我给南澈哥哥每三天写一封信,寄往边疆,在信中同他讲京城趣事,可他却一封信都不回我。”萧子珊压低声音,有些幽怨失落地叹息,“澈哥哥是怎么回事?去了边疆比在京城,还对我冷淡。” 两世,苏南枝都知道子珊喜欢大哥,而大哥对她却很冷淡。 前世,大哥惨死沙场,子珊逃婚赶去边疆,给大哥敛尸立衣冠冢,之后被抓去嫁到西戎和亲,年仅二十六便郁郁寡欢而死。 挺心疼她的。 苏家与左如月有血海深仇,可天真烂漫的子珊公主没有错。 苏南枝搓热她有些凉的手,叹道:“大哥许是太忙了,没来得及给你回信。” “是吗?”萧子珊眼中升起希冀,“南枝啊,澈哥哥在那边过得好吗?” “挺好的。”苏南枝淡笑。 “那就好。”萧子珊咧嘴傻笑。 她就像一个待君归的小姑娘,深害相思,自从苏南澈去了边疆,她是坐也思君、行也思君。 苏南枝心里不是滋味,大哥不可能爱上子珊,可憾她一腔情深了。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言地畅聊着。 有一宫女忽然走来,附在苏南枝耳边道:“南枝郡主,摄政王在御花园莲池等您。” 她特意转头看了眼这宫女,面生得很,目光冷幽幽地勾唇:“我找不到莲池,劳烦姑娘带个路。” 宫女犹豫了下,点点头,一路领着苏南枝朝御花园走去。 莲池,是妃嫔夏日赏荷的地方,但冬日百花凋敝,露着光秃秃的荷塘清水,很是萧瑟,人迹罕至,连掌灯太监都没有。 那宫女站在莲池入口的小路上,顿住脚步:“前面便是了,请郡主稍作等待。” 苏南枝脚步虚晃,故意朝前走了几步,对面的树上忽然洒下来一阵白色迷烟! 她抓住那宫女的衣领朝前一挡,自己后退两步,当即捂住口鼻! 那宫女刚想尖叫,吸入迷烟不过眨眼功夫,身子便软趴趴地倒下。 面色潮红、双眼迷离地看着天空,开始含羞带怯地解着自己衣领,露出雪白的脖颈、起伏的胸脯,好一派活色生香! 这迷烟,好强的药性! 是媚|药! 苏南枝将满脸傻笑的宫女拖进莲池旁的小屋,不慎触到了她鼓鼓囊囊的袖袍,掏出来一袋金元宝,想必是有人拿钱收买她,引自己到此处。 既然拿钱办坏事,就要承担后果。 苏南枝也只能把她放在木屋藏起来,但愿她自求多福,不要遇到歹人吧。 萧沉韫做事谨慎,不可能在宫宴上,让陌生宫女传话,让自己来莲池见他。 所以,从宫女传话开始,苏南枝心中便起了疑,只不过是想看看,又是什么人在布局,想要害她? 苏南枝飞上方才飘落迷烟的树冠,树叶重叠遮蔽间,放着几个装着媚|药的烟筒,还有几个弹弓专用的石子,想必是—— 当宫女引她到此处时,埋伏在暗处的人,用弹弓投石打掉烟筒,媚|药迷烟会立刻洒下,让人吸入肺腑! 还挺聪明的。 莲池暗处传来几道脚步。 “刚才买通的宫女不是把苏南枝引来了吗?迷烟也下了。苏南枝人呢?” 苏南枝将抓住烟筒朝下一扬,迷烟倾泻而下,洒了来人一身! 狄锦姿猝不及防地将迷烟吸入口鼻,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用力捂着嘴巴,惊瞪着抬头:“苏、苏南枝?你……你怎么在树上?” “莲池太黑,你的人没看见我,我就飞去树上守株待兔啊。没想到等来的人,是你啊。” 苏南枝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观狄锦姿盛装打扮的模样,身后还跟着北狄侍女,旋即心中顿悟,“原来你是北狄公主。” “放肆!!” 狄锦姿抬手就狠狠扇过去:“明知道本公主的身份,还敢如此戏弄本公主,你简直是胆大包天!本公主必定要将此事禀告给大庆皇帝,让他罚你!” 苏南枝眼疾手快攥住她手腕,眉眼弯弯道:“公主殿下花重金贿赂宫女,引我至此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殿下是自食恶果!” 狄锦姿吸入迷烟后,便觉得身子燥热起来,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死死咬着唇,脸逐渐红的快滴出血,指甲用力掐进掌心来保持理智,准备怒骂苏南枝,却不想刚开口,便是一声娇软的嘤咛,又赶紧捂住了嘴。 “……”苏南枝有些好笑,讽刺道,“怎么?你自己下的迷烟,你没有解药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装的那么乖 狄锦姿先前胸有成竹,认定苏南枝会中计! 却从未想过自己能被她反将一军! 所以根本没有备解药! 苏南枝一眼将她看穿,嘲笑道:“你以为我必然中毒,所以连解药都没准备吧?你是想害我夜宴出丑,却不想自食恶果!锦姿公主可是宴会的主人物,却出了这样的差错。” “回、回客栈。”狄锦姿被赶来的侍女搀扶着,“你去,去和皇后娘娘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适,先回客栈休息,今日缺宴,改日亲自赔礼道歉。” 苏南枝看着落荒而逃之人,笑容恣意。 狄锦姿盯着她的笑,恨得牙痒痒。 “可惜啊,没想到栀栀姑娘如此歹毒,你配不上摄政王。”二人擦肩而过时,苏南枝压低声音,冰冷讽刺,“我一直以为栀栀姑娘温柔善良,如他口中说的那般软糯可爱,优雅知礼,但似乎大相径庭。” “原来你只是,在他面前才装的那么乖巧啊……” “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了?!”狄锦姿咬牙切齿。 “你配不上,我也配不上。”苏南枝脑中浮现出男人的音容相貌,目光恍惚,“他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呵呵!” 狄锦姿浑身燥热的就像烤在火炉上一样,狼狈不堪地被搀扶着,避开宫女太监走出御花园。 她得不到,苏南枝也别想得到! 萧沉韫要么娶她,要么谁也别娶! 要不然,作为北狄最受宠的嫡长公主,她何必来和亲? 这一幕,被随时监视狄锦姿的云栀发现。 云栀藏在暗处,招了招手,唤来几个心腹宫女,将声音压到最低:“去回禀皇后娘娘此事,北狄公主入瓮。今夜可成事。” 狄锦姿和北狄侍女初来乍到,并不熟路,只能依稀凭借来时的记忆出皇宫,走到一半,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四周宫女太监越来越少。 她热的头晕目眩,视线也有些模糊。 二十侍女,一前一后尽可能地挡住周围视线。 行至东宫那边时,只觉得官道越来越狭窄,灯光越来越弱,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侍女们低头去看,脚下竟然多了十几条菜花蛇!纷纷吓得低声尖叫! 众侍女乱成了一锅粥! 狄锦姿虚弱地扶住墙,下刻—— 一道人影趁乱,将她猛然拉进东宫! 狄锦姿惊魂失魄,骇然抬头,只见有个麒麟黄袍的男子用力抱住了她! 可因为中药的原因,她身子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娇躯就像一滩软水,只能被逼无奈地依偎在男人怀中,头昏昏沉沉地靠着男子胸膛。 她想要看清男子面貌,视线模糊的怎么也看不清。 “公主殿下放心,本太子会让你很舒服的。”萧子炎攥住她雪白玉嫩的手,往寝殿带去。 “太、太子……” 狄锦姿听到这两字,浑然猛然一震,吓得脸色苍白。 不,她不要嫁给太子! 她想嫁的人不是太子! “滚、滚……” 狄锦姿本想怒然呵斥,可因中药的缘故,声音却变成了娇|吟,全部怒喝的气势。 那一声声娇滴滴的滚字,听在萧子炎耳中却别有一番风味。 确实,好久没有碰过这种欲迎还拒的尤物了。 嘴着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萧子炎看着面红耳赤,眼眸朦胧、目光迷离的狄锦姿,直接撕烂了她的衣领,刚要压下去—— “砰!”地一声。 殿门被狠狠踹开。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他的公主殿下,不喜欢他了 萧瑜清潇雅立,身侧站着雪色大氅的苏南枝,二人并列在一排,看着正行荒唐之事的萧子炎。 萧子炎被这踹门巨响吓得一哆嗦,系上腰带就滚下床,看清来人后,当即横眉冷对,骂道:“大胆九王!还有你,苏南枝!你们夜闯东宫欲意何为?” “你声音再大点,招来东宫之外的人,来看看废太子为了稳住储君之位,竟意图奸|淫北狄公主。” 萧瑜嗓音温润如玉棋落盘,俊脸带笑,眼眸却泛起无边寒意,不屑地睥睨萧子炎,再也藏不住目光中的野心,他缓步踏进大殿之中,环视气势恢宏的东宫,却看到了萧子炎这碍眼的东西。 这废物,不配入主东宫! 他的手缓缓抚上象征太子之位的麒麟宝座,袖袍一挥,便堂而皇之地当着萧子炎坐了上去,冷漠又目空一切:“为救锦姿公主,皇兄的人已被本王控制。” 看着从前不争不抢,最为温顺好脾气的萧瑜,萧子炎猛然怒瞪双眼:“原来你一直觊觎本太子的位置!亏你以前还装的跟条狗一眼,跟在本太子后面摇尾巴!你给孤滚下来!” “是啊……”萧瑜勾唇,目光暗黑邪冷,又拽又阴沉地低笑:“本王这条狗,迟早有天会荣登龙椅。” 是了。 这个样子的萧瑜,才是最真实的九王。 苏南枝前世见过即将登上太子之位的萧瑜,越来越阴沉,越来越疯魔,其残忍程度,令人头皮发麻。 狄锦姿早已经昏迷了过去。 大殿之中,只剩下萧瑜、萧子炎、苏南枝。 萧瑜终于撕下了那层温润假皮,目光满是野心勃勃,极为蔑视地扫了一眼愤怒的萧子炎:“废太子诏书已下,待使臣一走,皇兄就该给本王腾位置了。” “猖狂!猖狂的狗东西!”萧子炎气的脸色青白交加。 余晔进门来控制住萧子炎,萧瑜从容矜贵地掸了掸衣袖灰尘,勾唇朝苏南枝笑:“谢了,枝枝。” 苏南枝回宫宴的路上,发现狄锦姿被掳进了东宫,便知大事不妙,左如月大抵是想用和亲计谋,给萧子炎增添北狄实力,稳住萧子炎的太子之位。 一来,苏南枝不想让萧子炎和狄锦姿联姻。 二来,纵使狄锦姿再坏再恶毒,看在她救过萧沉韫的面上,苏南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救助狄锦姿。 下次,死在苏南枝面前,也未必会管。 但苏南枝不可能亲自出面,只身闯东宫这样的狼窝虎穴。 皇后想让萧子炎染指狄锦姿,必然在周边做了万全准备,她只有借助其他势力,来阻止萧子炎。 回夜宴路上,正好碰到了萧瑜,萧瑜想当太子,自然也不愿看见萧子炎和狄锦姿联姻,所以,萧瑜带人闯入了东宫。 往日,萧瑜也不敢闯东宫。 可现在不一样,萧子炎只是还没搬离东宫的废太子罢了。 苏南枝看了眼昏迷在地的狄锦姿,蹙眉冷冷道:“还不赶紧把你家公主扶出去?” 被她呵斥一声,那些北狄侍女才鱼贯而入,连忙把狄锦姿带走。 紧接着,苏南枝也转身离开。 萧瑜嗤笑一声,绕开暴怒无能的萧子炎,跟着苏南枝走出了东宫。 “枝枝。” 身后男人连喊了几声。 苏南枝宛若没听见,直到萧瑜笑着拦住她的路。 她向左,他挡在左边。 她向右,他就挡在右边。 萧瑜一副讨人嫌欠打的笑,无赖又脸皮厚:“枝枝啊,你看到没有?太子被废了。” “我不瞎。” “你信不信,本王会杀了七王和雅贵妃,最后登上龙椅的人是本王。”萧瑜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问。 “你不配。” 萧瑜也不生气,仍她讥讽,桃花眼像笼了层迷雾,叫人根本猜不透他的情绪,七分认真三分邪笑:“到我身边来,以后给你凤位。” “只要你肯讨好本王……” “前面有个水缸,你去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哪里来的脸和勇气?” 苏南枝毫不留情地冷言讽刺,直接踩过他拦路的脚,推开了萧瑜,回到夜宴。 萧瑜唇畔的笑一点点消失,目光沉下来。 苏南枝回到夜宴,坐去了雅贵妃身边。 雅贵妃喝着花茶,抚摸着怀中乖巧的雪猫,随意道:“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太子没来参宴,北狄公主也没来,真是有些巧。” “路上遇见北狄公主,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苏南枝给万依雪斟茶。 “听郡主这语气,是知道点什么?”雅贵妃哦了声,试探着笑问。 “只是碰巧遇见,其他的就不知了。”苏南枝颔首。 晚宴结束后。 萧子珊面色反常地找到苏南枝。 “南枝……”萧子珊花容月色的脸上,布满了悲戚,有些不敢相信道,“你方才没在宴上,你不知道,父皇要让我去西戎和亲……” 和亲二字,落入耳中,苏南枝没有感到惊讶。 “我要去求母后,母后那么疼爱我,一定不会让我和亲的!听说西戎在沙漠极北之地,那里的人以武力为尊,男子粗鲁魁梧,我不要去沙漠……”萧子珊紧紧抱住苏南枝,有些胆小害怕。 苏南枝心中万般不忍,轻轻叹口气,也同样抱住了她,安抚道:“公主不要怕,车到山前必有路。” 萧子珊红着眼圈,可怜兮兮地撅起嘴巴,抹了抹眼泪花儿,更咽着深吸口气:“枝枝,你要记得常来皇宫看我。” 苏南枝心里也有难过,坐上出宫的马车,点了点头:“好。我过几日就来看你。” “宝贝枝枝改天见~”萧子珊对着她做了个飞吻。 “好啊~”苏南枝温柔地弯起眼睛,笑着点头。 待马车回了芸院,苏南枝第一时间将萧子珊要和亲西戎的事情,写成书信,寄去给边疆的苏南澈。 这也是远在边疆的苏南澈,第一次给萧子珊回了第一封书信,笔迹力透纸背,但字体结构却有些凌乱,许是写信之人落笔时,手有些抖吧。 萧子珊甜的像吃了蜜那样,一大早就偷跑出宫,来芸院找苏南枝! “枝枝!喜事!大喜事!” 萧子珊兴奋地话音微颤,直接灌了一口甜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起来,笑的又甜又可爱,将信纸放在脸上亲昵地蹭了蹭,“呜呜呜,我给澈哥哥写了四十七封信,他终于回信了!” 信中只有一行简短的字:你喜欢那位西戎王子? 苏南枝摩挲着信纸,看着这一行话,嫣然轻笑。 她以为大哥知道子珊要和亲西戎,并不会写信过问此事呢。 萧子珊提笔就开始回信,在纸上写:我不喜欢西戎王子啊,我只喜欢你! 苏南枝拿起她写的信纸,撕掉扔在地上,摇摇头道:“公主不应该这么回信。” “那要怎么回信?”萧子珊不解。 “大哥问你喜不喜欢西戎王子,你就说喜欢。”苏南枝柳叶眉微挑,狡黠勾唇。 萧子珊听苏南枝的,稀里糊涂地在纸上写了喜欢二字,然后寄去了塞北边疆。 四天后。 冬月的塞北之地,冰天雪地,冻得人浑身发抖。 比大庆境内严寒许多。 所见皆是枯木草黄,地面凝着一层厚厚的冰,河面也被冻住了。 苏南澈裹着厚厚的棕色羊皮长袄,那双原先执笔批案、极为好看的手,长满了冻疮,人比从前瘦了不少,在一群长满胡子、不修边幅的糙大汉中格外显眼。 他胡子刮得很干净,清秀温雅的面庞依旧十分英俊,皮肤很干燥,透着历经风霜后的沉稳内敛,比从前更寡言少语了几分,颀长清瘦的身子和众多将士一起席地而坐,背靠在草垛上,犹豫很久,拆开了萧子珊给他的回信。 上面写着娟秀的两个小字:喜欢。 喜欢,是喜欢。 苏南澈没有看错啊…… 所以,在京城时,经常追在他身后的公主殿下,三天给他写一封信的公主殿下,终于喜欢上别人了吗? 公主殿下,不再喜欢他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要嫁人了,王爷 苏南澈攥着信封,沉默了很久。 塞北的凛冽寒风,吹得他墨发翻飞,脸疼的就像刀子割。 苏南澈薄唇干涸起皮,目光暗藏沧桑,面如死灰地凝视沙漠丘陵,直到苏南辕扛着一头小羔羊跑来,他才黯然回神。 “大哥你瞅,我方才抓的小野羊。养到开春,就能变成大肥羊了,到时候咱俩可以吃烤全羊!” 苏南辕大掌薅着小羔羊,嘿嘿一笑,小羔羊咩咩咩不停,拿羊角顶他。 “大哥,我的好哥哥啊!你能不能说几句话啊?我快闷死了!算了,大哥不说话,小蠢羊你多咩咩咩几声,好无聊啊!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啊?”苏南辕百无聊赖地喂羊吃草。 “回不去了,你准备在塞北娶妻生子吧。”苏南澈将信封揣进胸口。 “为了不让苏家绝后,还是大哥生,咱家香火就靠你了。”苏南辕躺在沙地上,翘起二郎腿,嘴里叼根草:“我娶不起媳妇,没人嫁,你看塞北的姑娘们,一见大哥就脸红。” 苏南澈瞥他一眼,站起身回土楼。 当日,苏南澈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合眼,最终给萧子珊回寄了封信。 三天后。 萧子珊高兴地在芸院里转圈圈,如视珍宝地捧着那封书信,心跳加速地拆开,却秀眉微蹙。 信封里什么都没有。 只装着一朵漂亮的绛红蔷薇。 “澈哥哥什么都没说,只寄来一朵花,是什么意思?”萧子珊不满地嘟着嘴,略有失望。 苏南枝接过那朵盛开到极致灿烂的绛红蔷薇,美眸浮现深意:“古籍有云,绛红蔷薇,又叫红色刺玫花,寓意爱慕。盛开在沙漠中的绛红蔷薇,塞北人称其为不死的爱慕。” “……”听的萧子珊雾里云里的,送朵花还有这么多讲究? 她小心翼翼捧着绛红蔷薇:“澈哥哥给我送这朵花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写几行字解释解释!” 苏南枝乐了,抿唇笑出声。 她家大哥是文臣,文状元出身,一向含蓄委婉,非要送朵花什么的来暗喻。 而子珊呢,自幼最不爱看书,一看书就打瞌睡,若非苏南枝看到了这朵花,恐怕子珊这辈子都不知道这朵花代表什么含义。 前世子珊一直认为大哥不喜欢她,和亲西戎后抑郁而死。 可苏南枝看见那朵鲜艳的刺玫花,才知道,大哥心中未必没有子珊。 萧子珊挽着苏南枝追问:“那澈哥哥送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什么刺梅什么蔷薇的,怎么跟唱戏文似的。” “意思是,他舍不得你远嫁,舍不得你和亲西戎。” 苏南枝就算看出了大哥心思,有些话也不该她来说,还得大哥亲自告诉子珊。 萧子珊耳垂又红又烫,当即捂住脸颊,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惊喜道:“舍、舍不得我?” “是啊,舍不得你。”苏南枝掐住她粉粉嫩嫩的脸蛋,“我也舍不得你啊!” “呜呜呜,我要是嫁给南澈哥哥就好了,不仅能和澈哥哥在一起,还能和枝枝成为一家人。”萧子珊笑容明媚,明媚的像阳春三月,整个人鲜活又美丽,“等着我!我这就去告诉母后,我不和亲!” 萧子珊一股烟地钻进马车,脸颊酒窝浅浅,又甜又可爱,朝苏南枝挥手再见。 苏南枝目送萧子珊离去之后,面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子珊去求左如月不和亲,但她已经能够料到,会发生什么了。 初冬的寒风袭来,吹落满树金黄的银杏叶,阳光微凉,苏南枝耳边尽是残叶落地之声,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她不仅想挽救苏家,也想改变身边人的命运。 大哥二哥不惨死、子珊不远嫁、万家不会亡、萧沉韫不孤独终老…… 她忽然觉得,重生是上天在赋予她其他责任。 比如,让好人温暖善终,让坏人罪有应得。 “你在想什么?” 萧沉韫敲门而入,便看见了寒风中衣衫单薄的清瘦女子,正满脸忧愁地闭着眼,她好像有千愁万绪,细长清浅的黛玉眉蹙起来,巴掌大的精致脸蛋未施粉黛,楚楚怜人又好似柔弱无依。 苏南枝回过神时,萧沉韫已经脱下他的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 她穿的少,纤指冻成了冷白色,萧沉韫握住那冰凉的手,哈口热气放在掌中搓热:“怎么不说话?” “没事。”苏南枝蹙着眉,摇摇头。 萧沉韫将那双好不容易焐热的玉手,自然而然放进他温暖的袖中,带着她朝书房走去。 书房里,春盛在梅花桐炉里烧了银丝炭,屋子里很温暖,她给二人倒了热茶,自个儿便懂事地合上门,和余晔聊天去了。 “王爷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萧沉韫温声反问,“你向来不会主动寻本王,本王只好主动找你了。” 苏南枝没有讲话,透过窗棂去看乌压压的阴云天。 今日的天气冷且潮湿,乌云又密又厚,像鱼鳞那般整齐排列着,闷的人心里慌,像是要下雪。 果然没多久,天空就飞起了雪沫子。 “十天没见了……”萧沉韫眸光黯淡,看向女子精致的侧脸有些失神。 她在看雪,而萧沉韫在看她:“你不找本王,本王不找你,咱们是不是就会渐渐断了联系?” 苏南枝回头,正好撞进那双深邃莫测的墨眸中,他的目光过于深沉,沉的苏南枝不敢对望,错开目光,她提壶给铃兰花浇水:“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若无要紧的事,似乎没必要经常待在一起。” “若无紧要的事,就没必要见面?”萧沉韫嚼着这句话,心情复杂地重复。 她是有事才找自己,他是无事也想见她。 两个人区别不一样。 “若无要紧的事,常见面的意义是什么?”苏南枝拿起剪子修剪花叶,面色冷静平和。 她冷静,冷静的过分可怕。 这种冷静,比世间绝大部分的男人还要理智。 萧沉韫也冷静,却还是比不过她。 这种冷静,容易让人心碎。 “你无事找我,我无事找你,一日三餐在一起用膳,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意义是什么?”苏南枝摘下正盛开的铃兰花,一笑置之,“常相见的东西,容易厌烦,我没有这个自信,天天在王爷面前晃,晃来晃去不被讨厌。” “本王,巴不得你天天在面前晃。” 苏南枝修剪枝叶的手一抖,尖端划破指腹,冒出血珠子。 她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擦干净血珠,将受伤的手缩进了袖子,看向漫漫飞雪的天空,浅浅地笑着,喃喃道:“王爷……下雪了……” 冬天来了,很快就正月了。 我也要嫁人了。 王爷。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子不许便颠覆皇权 萧沉韫看着她的侧脸,摇摇头:“你不开心。” “我开心啊……”苏南枝伸手去接落雪,“下雪天很美的,我很开心……” “本王又不是没见过你开心的样子。”萧沉韫目光晦涩,替她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勾到耳后。 苏南枝回过头时,眼圈已经被风雪吹得通红,鼻尖也冻出了一点红,一双澄澈的美眸泛出了水光,望着萧沉韫浅浅一笑。 这一笑,盛在眼眶的水光就大颗大颗落下来了。 萧沉韫深吸口气,垂下眼帘,覆住眼中无数蠢蠢欲动的情绪,有一根极小的苗在他心底扎根发芽。 有的人端端站起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便能在其他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了。 这样的苏南枝,他无法面对。 他已经失控了,他像溺水者陷进沼泽里那样沉沦,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沉沦,清醒的陷进去,陷进那个女子的温柔乡。 明知道前面有坑,他还是甘愿落进猎人的陷阱。 萧沉韫深吸了几口寒气,压住心里滋生出的密密麻麻情愫,隐忍再隐忍…… 直到再也忍不住,他忽然大力地攥住苏南枝手腕,紧紧揽住了她的细腰,将身段柔软的窈窕女子抱在怀中,他下颌线精瘦的侧脸,抵在女子的额头上,俯身一字一句说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 “生儿育女的那种,在一起。” “你……答应吗?” 苏南枝感觉得到,紧紧抱住她的男人浑身在轻微发颤,连带着她也开始呼吸紧张、心跳急速,她的身子有些发软,像是站不住一样,整个人都有些不清醒。 他的这种不清醒,感染了苏南枝,两个人都有些不清醒。 在感情里面,没有几个是清醒的,半推半就亦或顺水推舟、亦或干柴烈火…… 她的体香很好闻,带着盛夏的淡淡栀子香,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可这个女人就好像会惹火一样,点燃了萧沉韫身上的燥。 “答应吗?”萧沉韫贪恋地深呼吸,嗅着她的芳香。 “答应什么……”苏南枝声线荏弱的仿佛随时会断,羞赧又迷茫。 “在一起。”他认真地重复。 “没有办法。”苏南枝美眸洇开大滴大滴泪花,“陛下赐婚,没有办法抗旨……你和我,没有办法在一起……” “倘若本王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非要和你在一起呢? 苏南枝惊瞪双眼,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萧沉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本王知道。”萧沉韫凝视这双水汪汪的美眸,低头吻掉她一颗颗泪珠,喉结滚动,“神挡杀神,魔挡灭魔,天子不许便颠覆皇权。” 萧睦要让萧沉韫不如意,不让苏南枝嫁给萧沉韫,随时等着萧沉韫抗旨不遵,随时等着萧沉韫染指臣妻,他就要治萧沉韫一个大罪,却忘记了,萧沉韫骨子里从来都是恣意妄为的。 “你疯了?”苏南枝震惊到愣住,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萧沉韫便顺势轻吻着她挡来的玉手,“没疯,看着你要嫁给别人,快疯了。” 苏南枝雪颊绯红如霞,又滚又烫,眼底划过一丝羞赧,闪电般收回被他吻过的手。 他的不清醒,不理智,也在一寸寸击垮苏南枝的理智。 萧沉韫牵过她的手,与她紧紧十指相扣,用力到苏南枝指骨发疼。 “那日马车上,你不该亲本王。”他有些偏执,而且过分较真:“亲了,就要负责。本王是一个很负责的人。一切罪名本王来抗,本王也要护住你。” “你想做的事情,本王帮你做,救苏家,救回你大哥二哥,帮你报仇。”萧沉韫嗓音低磁,暗哑,听在耳朵里像羽毛拂过又苏又痒,“这还不行吗?” 苏南枝被他用力地抱着,有些呼吸不畅。 他指腹细细摩挲苏南枝滚烫的耳垂,动作又轻又温柔: “本王权势滔天,天下第一权臣,当年太傅要推本王登基称帝,是本王不感兴趣。你应该选择本王,你应该和本王在一起,你可以利用本王报仇,你不必费尽心血去结党营私,也不必卑躬屈膝讨好任何人,本王也甘愿被你利用。” 苏南枝那颗冰封而僵硬的心,被他这些滚烫炽烈的话,一遍遍温热,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脏狂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这还不行吗?”萧沉韫见她没有说话,他嗓音沉到了谷底,像没有讨到糖果的小孩,有些没底气、也有些失落,“那枝枝,还要本王怎么做呢?” “是该破开胸膛,给你看看这颗心?” “还是本王去做了,你再看本王表现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清醒又痛苦 “追求爱慕之人,是一局赌注,没付出就想得到好结果,是有点痴心妄想。”萧沉韫低声自嘲,“本王可以走九十九步,但你也记得朝前一步。” 苏南枝听着他说的九十九步,眼眶红的不像话…… 她被他用力抱住,力气之大,像要揉进骨髓,像要将她拆之入腹那般用力。 良久后。 苏南枝眉尖悲伤地蹙起,艰难地一字一句问:“抱够了吗?” 男人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仿佛在用行动说:不够! 苏南枝困难地将手从他大掌抽出来,放在了系长裙的腰带上,雪白纤细的玉手轻轻一扯,花色腰带便被灌进屋中的寒风卷飞,落在萧沉韫的手背上,最后滑落到地。 厚重暖和的浅蓝大氅无声落地,丝滑如水的束腰长裙一点点摇曳散开,松松地滑落雪肩,现出玉如意一般精致美丽而清瘦的锁骨。 她美的般般入画,像冰清玉洁、不可染指的花仙,绝色倾城地站在萧沉韫面前。 “所以,王爷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一副皮囊呢?”苏南枝无力地淡笑,“若是这一副皮囊,我可以给你,若是相守一辈子的承诺,不太可能。” 萧沉韫蹙眉移开眼,替她将松掉的裙子,拉上去遮住肩膀。 “刚认识那会儿,王爷不是觉得我利欲熏心、极会伪装吗?”苏南枝冰凉好看的玉指,轻轻抚上他清俊的侧脸,眼里的光芒破碎,“其实我本来就是那样的女人,会伪装,没有真心。萧沉韫,其实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你。” “我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你!”苏南枝温柔地捧着他俊脸,轻声道,“你不是说,我从来不主动找你吗?这就是原因,不喜欢你,所以也懒得主动找你。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认真了,你居然想动摇我和你在一起……” “你可以抗旨,你有这个能力,你也不想想,我有没有这个底气?我是苏南枝,我背后是苏家,我走到这一步多不容易啊!我背负血海深仇,你当我和你过家家闹着玩呢?摄政王?说和你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还没有那种魅力,值得我冒这个险。” “你要知道,我苏南枝做事,一向清醒理智,当断则断,从来不会做损自己利益的事情。”苏南枝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锁骨上,她蹭了蹭他的手背,红唇划开一抹讥笑,“你不是喜欢这具皮囊吗?我就站在这里。” “但,今日一过,就当两清。”苏南枝玩弄似的,抚摸着他滚动的喉结,笑意变冷,“从此以后,一别生宽,两不相见,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娶你的王妃,我过我的日子。” 她亲眼看着,男人的俊脸一点点白了下去,染上灰败之色,失望极了。 萧沉韫对苏南枝失望极了。 她,怎么能如此…… 如此践踏他捧出来一颗真心? “苏南枝……”萧沉韫剑眉难受地紧蹙,失望彻底,眼里又还藏着一丝希冀,他认真地问,“你当真的吗?你真的这样想吗?” “只要你说一句,你没当真,只要你说一句,你刚才没有这样想。”萧沉韫话音落入谷底,低沉至极,“本王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 苏南枝牵强地挤出一丝笑,努力将唇角上扬到不能再扬,她心好疼啊,但还是说了两个字:“当、真。” “好、好狠啊。”萧沉韫脸色惨白如治,气的发笑,“你好狠的心。” “是啊,王爷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苏南枝面无表情地凝视窗外漫天大雪,“没什么事的话,就回王府吧,说实在的话,你三天两头来芸院,真的打扰到我了。” “是本王打扰你了……” “我给你道歉,对不起,行吗?” “好,好好,从此以后,一别生宽,再不相见。” 萧沉韫气的眼眶猩红,俊脸染上薄怒,将苏南枝狠狠圈入怀中,压在床上,狠狠地亲了她,如一头狼般撕咬着她水嫩的唇,苏南枝没有反抗,只是仍由他发泄情绪一样的胡来,直到二人唇齿之间溢满了鲜血。 鲜血仿佛在苏南枝红唇绽放了一朵艳丽的花。 萧沉韫是真心疼啊…… 他压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抖,紧紧抱住她,用力至极,深深呼吸,再长长地深叹口气:“别这样对我,苏南枝。” “明日本王便启程去边疆,三年不回京城。” 明日、边疆…… 三年不回京城…… 苏南枝瞳孔微扩,心里有些震颤。 他将头埋进她散满栀子香的乌发中,良久后,波涛汹涌的情绪终于恢复平静,如一潭不再起浪的死水:“如你所愿,一别生宽。” 随后萧沉韫起身,弯腰替她系好腰带,抬脚就走出屋子,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开芸院。 苏南枝连忙伸手去抓,抓到的是一把冷风!她屏住呼吸,像小偷那般藏在门背后,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死死咬住唇,泪流满面。 她像被丢弃的小猫,蹲在地上,可怜兮兮抱住自己。 下雪天,真的好冷啊,感觉冷入了骨髓。 她全身都冻僵了,上次感觉这么冷,还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萧沉韫,祝你前程似锦啊,姻缘美满啊……你值得全天下最好的女子,而我配不上你。 你是干干净净的谪仙,你是清明端正的神祇,而我苏南枝,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卑劣女子,会算计,手上沾血,不真诚,在感情里胆小如鼠…… 哪怕你走了九十九步,我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两个沉沦的人,总要有一个清醒又痛苦。 前世,萧沉韫的人生没有她出现,仕途通顺、平安到老,载入史册,因为他足够的明哲保身,清醒立世,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重生后,她闯进了萧沉韫的人生,萧沉韫竟然生出了颠覆皇权的想法,萧沉韫不仅为她涉险,还被她影响的如此不理智。她怕,怕萧沉韫此生命运多舛,不能平安到老,怕萧沉韫会吃苦。 倘若把二人关系拉回正常,萧沉韫按照前世的轨迹生活,那他就可以平安到老。 她的仇,她来报,她的路,她来走,她不能把前程美好的萧沉韫带入歧途。 颠覆皇权…… 皇权如固若金汤的天空,蝼蚁草芥,岂能颠覆苍穹? 这条路太苦了,她只要萧沉韫平平安安的,像上辈子自己从未出现过那样,平平安安到老。 两情相悦的人,不一定要在一起。 三年吧。 再等三年,等她嫁进侯府,教导好万琛远,老侯爷和万家会放她离开。 等报完仇,等大哥二哥父亲重回苏府…… 等我,做完这一切。 你去边疆三年,我在侯府三年,三年后,再见面若有缘…… 苏南枝心痛如刀绞,痛的无法呼吸,前世她喜欢萧瑜也没这么痛苦过,痛的让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疼的她昏昏沉沉,倒在地上,满脸绝望地凝视屋顶。 最后还是宋佳月和春盛将她扶上床的。 她四肢瘫软,浑身无力地睡了一整天。 第二日天还亮,她就抓住了守在床边的春盛:“萧沉韫,去边疆了吗?” “他走了吗?” 苏南枝掀被下床就要朝外面跑。 春盛连忙抱住她的胳膊:“姑娘别急!你听我说!” “昨日下午您昏睡时,余晔将军来信,说摄政王自请戍守边疆三年,陛下允诺,今日天亮启程。现在天还亮,您好歹穿上鞋子衣服,再去送摄政王启程啊。” 苏南枝跌坐在地,颓废又失落,摇摇头:“不……” “不去送他了。” “舍不得。” “舍不得他走。” 苏南枝呜咽哭出声。 芸院之外,萧沉韫穿着金色熠熠生辉的铠甲,肩雕黑麒麟,手放在腰间的宝剑上,目光平静冷淡地看向前方。 他也只是看了看而已。 第一百九十九章 藏住女儿家的矜持 良久后,余晔试探着道:“末将前去和春盛打声招呼,让郡主出来和您见一面?” “你想见春盛,就别捎带上本王。”萧沉韫冷冷地看他一眼,“不要说本王来过。” 萧沉韫转身,步入灰蒙蒙的长巷,翻身上马,去了京城西门。 余晔理了理衣襟袖口,正了正发冠,叩响了芸院的门:“春盛姑娘,是我。” 春盛打开了门,心口一跳,有些诧异:“你和王爷来了?我这就去给你们沏茶——” “不是。”余晔连忙道,“王爷……没来。我是来见你的。” 春盛脸颊微烫,不太好意思地低头,看眼天色便走出芸院,合上门扉,带着余晔去巷子里说话。 “院子里没那么冷,你出来作甚?”余晔看了眼寒风里冻得浑身打颤的碧衣姑娘。 春盛长在寒风卷来的巷口,双手冻的发紫,嘴一张便哈出了几丝热气:“姑娘若发现你来了,王爷却没来,她会藏起来悄悄难过的。” 余晔和萧沉韫常年在一起,很多时候,余晔来了,就代表萧沉韫来了。 姑娘看见余晔,以为王爷也会来了,结果王爷没来,就会失望。 “我去了边疆,也不知道多久回来。”余晔攥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叹口气,“王爷说是三年。” “那余将军千万要保重。”春盛清水般纯澈的脸,扬起笑意,哈出来的热雾挡住了杏眸里的一丝不舍。 “三年诶,不会我回来的时候,你都……嫁人了吧?” 春盛认真地想了想,先是摇摇头,后来又点头:“说不好,得看有没有合适的,没有就不嫁。” 余晔心情复杂,“什么样的叫合适啊?” “他喜欢我,我喜欢他,门当户对,婆母宽容,家人和善,这就很合适啊~”春盛杏眸一弯,攒出些许向往,“夫家可以贫苦,但只要他不赌不嫖不懒不花心,我就嫁给他,陪着他一起过日子。贩夫走卒也好,唱戏的读书的,都行!” “傻不傻?”余晔被她逗乐了,拍了拍她脑袋,“得嫁个有钱的,有权的,不然怎么给你幸福?” “你不懂。”春盛嘿嘿笑了两声,“人人都想嫁有钱有权,捡现成的,现成的就那么些。重要的是,与中意之人成婚,吃糠咽菜也幸福。” “吃糠咽菜日子太苦了。”余晔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阳逐渐洒落万丈金光,估摸着时辰该走了,连忙塞给春盛一枚玉佩和一个小巧玲珑的暖炉,慌里慌张地说道: “玉、玉佩,家传的!我怕死在战场上被奸人抢走了,你先替我好好保管!暖炉给你暖手,姑娘家的手别冻伤了,冻伤就不好看了!” 他拔腿就朝跑,如一阵疾风那样翻身上马:“不说了,我来不及了!天亮点卯,我要迟到了!” 年轻将军意气风发,当街策马,在街巷尽头朝春盛回头笑着大喊:“等得空,我回来见你!” “边疆离京城那么远!你不必特地赶回来见我!”春盛俏脸被冻的红彤彤的,浑身窜过一阵电流,紧张地攥紧成拳,第一次当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藏起女儿家的矜持,朝着离去之人大喊:“保重啊,余将军——” 余晔满脸笑容,攥紧缰绳,快马如离弦之箭,整个人要飞起来似的,心里乐滋滋的,那句保重胜过千言万语。 保重。 我会好好保重的,等我回京啊! 余晔赶到京城西门,一溜烟地窜进军队中。 宛若长龙的军队,缓缓启程,近年来边疆不稳,总会与北狄西戎发生小摩擦,按照惯例,是得派驻一位武官重臣去视察边防,镇国侯尚且昏迷,这又是个苦差事,在那鸟不拉屎的塞北驻守三年,往年武官们都是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抓阄倒霉蛋才去。 摄政王毛遂自荐,大臣们偷着乐,高兴死了。 萧沉韫身穿威武沉重的铠甲,锃亮的铠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昂藏七尺的他更加气势非凡、器宇轩昂,手勒住红鬃烈马的缰绳,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目光冰冷而恹恹。 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惹他不高兴。 大家都看出来了,今日摄政王心情很差。 军队走了半炷香时间,却才走出半里地,萧沉韫攥紧缰绳,回头看向威武高耸的城门,目光扫了一眼,随后寒眸更为冰冷地移开。 城门没人,空无一人。 他在看什么呢? 呵…… 而此时,城门背后,苏南枝躲在那里,透过小小的门缝眺望远处,直到目送那支军队,消失在平野尽头,才黯然回神。 第两百章 卖女求荣 天光暗沉,乌云像厚重的湿棉被一样罩住大地,又闷又冷又潮湿。凉雪从万丈高空的乌云层落下,纷飞翻转,飘飘如白蝶,布满整个天空大地,轻盈若无地落在苏南枝发髻玉簪上,落在她的衣裙上…… 她浑身落满凉雪,孤孤零零地站在寒风中,像一瞬之间就白了头。 遗世独立,踽踽而行,苍茫又悲凉。 苏南枝转身,眉梢落寞,水眸逐渐暗沉,一步步走回了芸院。 漫天飞雪的京城,笼罩着一片纯白中。 此时的皇宫内。 萧子珊命人将那朵从塞北寄回来的刺玫花,画在团扇上、绣在荷包上,让尚衣局以此花为图案裁制新裙。 她一见这朵花就高兴,可花终究会枯萎,但若绣在物件上,便不会了。 萧子珊穿着粉红长裙,外罩华丽纯白的雪貂大氅,步子走的又急又快,从莲袖中伸出来一截玉指,紧攥那朵已经干枯的刺玫花,满心欢喜地走进凤鸾殿。 左如月满面愁容,紧闭双眼养神,戴着金牡丹甲套的手掌紧抠椅子扶手,用力到指关节泛白! 眼看萧子炎都要成事了,却被苏南枝和萧瑜那该死的玩意横插一脚! 搅黄了子炎的好事!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女儿乖巧清甜的请安声:“儿臣给母后请安~” 左如月心里舒坦了一点点,紧皱的眉头略微展开,忽然想起夜宴上子珊和苏南枝坐在一起的画面,有些不悦道:“日后不要和苏南枝走得太近。” “啊?为什么?”萧子珊有些不解,“她是儿臣的闺中密友——” 噼里啪啦地破碎声! 左如月突然将边几上的茶盏全部拂落在地! “什么闺中密友?!” 左如月心中压着的阴郁突然爆发,“那是置你皇兄于死地的仇人!是她告密万依雪,你皇兄和宋佳月的丑事,是她搅黄了你皇兄的好事!你应当与本宫同仇敌忾!” 破碎的茶盏乱溅!刺伤萧子珊娇嫩的手背,有些被吓住地朝后一退,眼里闪过惶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嗓音缓慢: “皇兄自己要在花园里苟且,确实不像话。皇兄趁乱将北狄公主拽进东宫,企图强辱她来达成和亲,这本就是皇兄不对!若儿臣随着使团去北狄,被如此算计侮辱,必定终生痛恨歹人。母后心中的是非曲直,是不是被蒙蔽了……” “住嘴!”左如月心中怒火越烧越盛,抬手便甩了萧子珊一巴掌! “啪!”耳光响亮。 牡丹甲套在萧子珊俏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脸颊赫然出现五根红印! “你是不是被苏南枝灌了迷魂汤?居然帮着她说话!” 左如月生气地拔高音调,怒斥,“你是本宫怀胎十月生下的嫡公主,身上流淌着本宫的鲜血!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当上无忧无虑、万人敬仰的嫡公主?还不是本宫稳坐凤位,你皇兄当上太子,你才有此殊荣!” “若你皇兄被废黜,若本宫不是皇后,你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普通人罢了。”左如月恨铁不成钢,目光失望,站在高殿之上怒然摔袖, “皇家不存在是非曲直!权势能碾碎一切的是非曲直!权势顶端的人说对,再荒唐的错也是对,再恶也是善!收起你那点不值钱的是非善恶,想想怎么样才能稳住高位吧!是本宫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才让你如此天真愚蠢!” 这十几年来,左如月把重心全放在了萧子炎身上。 仍女儿自由长大,等儿子当上太子,女儿地位也必然水涨船高,也自然没人可以欺负她,等大了,再寻觅一个良婿嫁了便是。 因为母亲是皇后、哥哥是太子、外祖父是丞相,这些年来萧子珊顺风顺水,没有人欺负她,没遭过多少阴谋算计,她被宠着长大,觉得世界美好又光明。 现在,她那颗纯澈美好的心灵,被左如月一遍遍冲击涤荡。 她美好的世界,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 萧子珊心里掀起巨浪,极为震惊,澄澈如水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不安地揪住袖角,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忽然,左如月走来,轻轻牵起她的手…… 萧子珊浑身一颤,她听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对她温柔地笑着说:“子珊,母后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 左如月叹口气:“历朝历代意外死亡的皇子公主太多了,若不是本宫费尽心血保护你,你怎能无忧无虑十八年?母后真的很爱你啊,女儿。可是你太子哥哥被废黜,若七王九王称帝,母后和你皇兄都会死的很惨很惨……” 萧子珊脸色惨白地摇头:“不!” “西戎大王子住在倚天客栈,他对你一见钟情,甚是喜欢,你嫁过去,便是至尊荣耀的大王妃。日后王子成为可汗,你就是一国之母!”左如月徐徐善诱,苦口婆心,“母后想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嫁给西戎王子吧,你会过得很好。” “你肯定愿意,对吧?” 第两百零一章 这是你的使命 萧子珊脑子里轰然出现苏南澈的音容相貌,还有那朵刺玫花,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母后……儿臣不想当大王妃,也不想做一国之母……” 她清澈的水眸泛起泪花,目光里全是祈求,更咽道:“儿臣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左如月笑意陡然变冷,狠狠揪出她袖中藏着的刺玫花,砸在地上踩碎,“是因为罪臣苏南澈?” 萧子珊看见左如月眼底的凶狠,当即跪在地上,如拨浪鼓般拼命摇头:“不是!” “不是?” 左如月拿起桌上一本手扎,朝着她脸砸下去,“你写的这本记事手扎,一共九十八页,九十八页都在写苏南澈!写了三年之久,记录他习惯爱好,在纸上一遍遍描摹他的面容,还写着想嫁他为妻!” 萧子珊慌张地哭出声,连忙抱住左如月双腿,急忙求道:“母后!我错了!你不要动他!” “你也知道母后的行事风格……” 见她哭的伤心欲绝,左如月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似乎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也想起了左丞相当年逼她离开嵩阳,嫁给萧睦当太子妃的时候。 她似乎有些理解父亲了,若不逼她嫁给萧睦,她没当皇后,左家已然衰败。就好比现在,如果女儿不当大王妃,就无法稳固她的皇后之位,更别提保住儿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珊珊啊……”左如月眼底的凶光微灭,叹着气,将女儿揽入怀中,轻轻抚拍着她后背:“若你不是左家的女儿,我不会逼你……” 萧子珊绝望地疯狂摇头,流泪满面,眼眶红肿,心痛如绞地摇摇头: “不,不要!我不嫁啊,娘亲,娘!我不嫁!我求求你,我想嫁给南澈哥哥,我没什么大志向,我只想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身穿威严凤袍的左如月俯身,用丝绢擦干她的眼泪,神色复杂,有一种悲戚又沧桑的语气,否定道: “成婚后的日子,常常都是一地鸡毛。你现在喜欢他,倘若五年后,不喜欢了呢?十年后看厌烦了呢?时光能轻而易举地将一切美好粉碎。他生活在艰苦贫瘠的边疆,你嫁给她,便是罪臣之妻,会被无数权贵者轻贱碾踩。” “你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沐浴用牛奶、更衣穿雪蚕丝、步摇金钗动辄万两。你一抬手,万万人就要向你朝拜!若你嫁去边疆,你能吃惯粗面馍馍吗?你能习惯边疆凌厉如刀的寒风吗?你住得惯荒野沙漠,穿粗布戴木簪吗?边境常年大掌若他战死,你便是寡妇,能接受吗?” 一句句质问,犹如巨石泰山砸在萧子珊的心上。 左如月原以为会吓退她,却没想到…… 萧子珊毫不犹豫地朝她重重磕了个头,满脸坚持,嗓音带着哭腔,痛苦地嘶哑道:“儿臣明白,儿臣知道!可是儿臣爱他啊……嫁给其他人,我会死的……” 和不喜欢的人成婚、睡觉、生儿育女,五十年如一日地过完这生。 她不敢想象。 左如月心中有些震颤:“你太像当年的本宫了。这门婚事若你同意,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你反抗,那便是被盖上喜帕强行塞进喜轿,嫁到西戎。怎么着也是嫁,你最好调整心态,欢欢喜喜地嫁过去,再想想日后怎么布局,怎么过好下半辈子!” “过不好!!” 萧子珊忽然撕心竭力地悲痛尖叫,娇瘦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颤颤巍巍跌坐在地,双眼哭肿,从地上爬起来就疯了似的朝殿外逃跑,嚎啕大哭“我不嫁啊,嫁去西戎,我会死……呜呜呜……” 在她即将跑出凤鸾殿时,左如月缓缓闭上了双眼,疲惫下令:“抓回来关进内殿……封死门窗……” 云栀微叹口气,旋即脸色骤变:“得罪了!三公主!” 萧子珊看着那即将关上的大殿高门,极尽全力地冲过去! 却被一群嬷嬷大力地拦住! 她挣扎、反抗、逃跑,玉簪掉地,披头散发,哭花了妆容,拼了命地将手抠进殿门缝隙! “咔嚓——”一声,指骨断裂。 “啊!!!”萧子珊惨痛尖叫! 双手十指,钻心般痛入骨髓! 痛的她浑身发抖,几个老嬷嬷扑上去将她压在地上—— 萧子珊绝望地看着那丝门缝,被沉沉合上,外面的天光全被挡住! 那群嬷嬷将她抓进了内殿! 左如月嗓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唇角不停嗫嚅抖动,劝道:“子珊忍一忍,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当年母后也是这么走过来的!这是必经之路啊!生在皇室,身不由己啊!” “和亲……” “是你荣华富贵十九年的代价。” “公主虽有泼天荣耀,但也是要承担使命的。” “皇室之中,没人自由,自由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左如月跌坐在至尊无上的凤椅上,一绺发丝垂下来,挡在额前,显得有些失神落魄,她孤零零地坐着高台宝座,心里堵得发慌: “子珊啊,嫁去西戎吧,你从嫡公主再成为大王妃,是从一个福窝掉到了另外一个福窝,怎么就不开心呢……那个罪臣,有什么好的……” 她那颗僵硬的心,忽然就像被毒蛇咬了一下,忽然想起‘喝下’毒酒的苏正。 她又想起三十年前,嵩阳江边,那个玉树临风吟诗作对的公子,还想起了,父亲将她抓回左家关禁闭,绝食以死相逼…… 后来她荣登凤位,又是一步步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待左如月回神,已经泪湿眼角,她闭上眼睛,冷冷地苦笑一声,紧紧攥住凤椅:“没有,也不可能有回头路,那就只能,一直往前走!” 萧子珊手指骨折,像是行尸走肉那般被嬷嬷困住双脚,任由宫女包扎上药,坐在铺着锦绣绸缎的贵妃椅上,四周是奢华美丽的装潢,可她,好像不会快乐了…… * 自从萧子珊上次离开后,已经整整十天,没来找苏南枝了。 萧沉韫也去了边疆十天。 苏南枝穿着厚厚的浅色紫袄,坐在院的石凳上,提笔写信,叮嘱大哥二哥添衣防寒,又给骊山深处的父亲、小湛写了信。 也不知父亲伤有没有好彻底,云深羡说是好彻底了,可她还是不放心。 她的身份过于敏感,左如月必定在附近安插了眼线,她不敢去骊山,怕泄露行踪,暴露父亲还活着的事情。 这几日,万琛远总会带礼盒来探望她。 狄锦姿也借着游览美景为由,向陛下请旨,随着萧沉韫去了边疆,观赏沿途。这个消息,是宫中内线说的。 苏南枝捏住小狼毫毛笔的手,紧了几分,指关节泛白,深吸口气,压住心里的酸涩。 “姑娘是不是待得无趣?说不定过几天,子珊公主就来找你解闷了。”春盛将温好的杏仁酪,放在石桌上。 “子珊怕冷,估计这几天不会来找我。”苏南枝吃着杏仁酪。 芸院的门被推开,染着一身寒意的温言斐,走了进来,面色带着几分凝重:“郡主,太子被废的旨意,传下来了。三公主和亲西戎的圣旨,也下了。” 苏南枝眉头一蹙,手中汤勺不慎磕在碗沿,响起清脆刺耳的碰撞声。 果然啊…… 皇后还是要让子珊和亲,弃车保帅。 太子没有和北狄联姻,终究是被废了。 于是皇后让子珊和亲西戎,成为大王妃,想借用外邦实力,稳固凤位。 就算太子被废,她也还有一个西戎大王妃的女儿,日子便不会太艰难。 苏南枝目光略移,看向月份越来越大的宋佳月。 宋佳月这段时间,除了吃就是睡,左手拿个烤饼,右手拿着一块牛肉脯,一口肉一口饼,时不时还美滋滋地点头舔手指…… 苏南枝的局,也该布起来了。 太子已废黜,下一个是左如月,再下一个是萧瑜。 慢慢来,一个个来,不着急。 苏南枝樱唇缓勾,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是本王。” 第二百零二章 聚月宫的极乐世界 苏南枝眼里忽然亮起的光,又熄灭了。 她以为是……萧沉韫…… 可不是! 春盛开了门,一袭仙鹤雪袍的萧瑜,披着浅灰色狐裘大衣,墨发束玉冠,清雅俊秀地站在院前一簇绿竹旁。 萧瑜走进来,淡笑着问她:“这么不欢迎?都快把‘赶紧滚出去’五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苏南枝面无表情地看他。 萧瑜掀袍落座,颇有雅兴地自己给自己斟了热茶,抿了一口:“好茶。这是年初的春芽?” “有事说事。”苏南枝冷硬地打断他。 萧瑜眼底闪过不虞,将烫喉的热茶一饮而尽:“太子被废,枝枝功不可没啊,又帮本王除掉一个劲敌。” 要点脸吧。 苏南枝心中嗤笑,我是给自己报仇,不是帮你。 萧瑜淡淡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威胁苏伯父顶罪,可若不是你非要收集证据,置我于死地,我又怎会先发制人,用苏伯父威胁你销毁手中证据?你也知道,苏伯父不是我杀的,是皇后。” “若非是你栽赃我父亲,苏家怎么会再次身陷囹圄?”苏南枝冷笑。 “栽赃你父亲,是为了让你知道!不要试图和本王作对!”萧瑜屈指慢敲石桌,似笑非笑,一双寒眸满是冷霜,“本王猜,你还想扳倒皇后吧?” 苏南枝不回答。 萧瑜不是傻子,他既然知道太子不是皇帝所生,估计也是没查出证据,才没一击灭掉皇后。 这个人,真是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可怕。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萧瑜泛着冷霜的眸子,隐有几丝讥笑,像是一眼看穿苏南枝的想法:“不若先和本王合作,一起扳倒皇后,杀了太子,你再考虑杀本王。” “本王少一个敌人,你也少一个敌人,你再来杀本王,不是会轻松一点吗?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是最好的盟友。” “不必了。”苏南枝冷笑着回绝:“与豺狼同行,过分危险。谁知道你引诱我合作,是不是缓兵之计,骗取我的信任呢?和你合作,说不定既杀了皇后又杀了我。” “本王怎么可能,杀了你?”萧瑜勾唇一笑,两分认真八分戏谑,“本王不会杀你,从前、现在、以后,也不可能杀了你。” 不可能吗? 前世我被活活烧死,苏家女眷葬身火海,不就是你的手笔? 虚伪无耻。 苏南枝冷艳的眸子里,充满不屑。 “好好考虑一下吧,和本王合作,不亏。”萧瑜慢摇折扇,哈哈大笑,缓步走出了芸院。 “将他用过的茶盏,提过的茶壶,全部砸碎了扔出去。” “……”萧瑜刚坐上马车就看见自己喝过的茶杯,砸了出来,沉默半瞬。 很快。 太子被废黜的消息,像一阵风那样迅速席卷皇城,传出皇宫,传遍京城每一个大街小巷。 陛下旨意一出。 其他皇子自是不同程度的高兴。 宋佳月得知这个消息,静默了许久,抚摸着孕肚,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她曾经像菟丝花那样攀附的太子,说倒台就倒台,她肚中孩子,也因为萧子炎倒台而地位暴跌。 “萧子炎活该倒台!” 宋佳月咬牙,重重地咬了一口羊肉大葱饼,语气暗藏愤懑,“我含辛茹苦地怀着他孩子,当我被左如月追杀时,他却没帮我求过一次情!我疯了似的逃命,他却在府邸,左拥右抱醉卧美人膝!” “左如月那个贱人!我好歹也是她义妹之女,我伺候孝顺她十年之久,说杀我就杀我,太狠了啊,她连我的肚中孩子,她第一个亲孙子也要杀!” 苏南枝坐在院中晒着冬日暖阳,听着怀孕女子在廊下幽怨地碎碎念: “太子被废黜,左如月就开始卖女求荣,让萧子珊远嫁西戎和亲!萧子珊白纸似的性格,嫁去西戎,只怕活不过三十吧?真狠啊。” “好了,别跟道士念经一样喋喋不休,耳朵要起茧子。”苏南枝倦乏地揉了揉太阳穴,递给她一张信纸,“按照我上面写的去做,看完烧了。” 怕隔墙有耳,于是苏南枝将接下来的计划,写在纸上递给宋佳月。 宋佳月看完后,顺势将纸条扔进铜炉中烧成灰烬,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真的可行吗?万一事情败露……” “要成事,就别畏手畏脚。”苏南枝淡淡道,“可行,不会败。” 宋佳月看着苏南枝满脸运筹帷幄,信服的点点头。 **** 当天深夜。子时三刻。 皇宫八里外的行宫,聚月宫。 聚月宫临水而建,宫内栽种四季轮换的花草,春夏秋冬总有花朵盛开。 五步一景,十步一亭台,三十步一楼阁,青砖红瓦、雕花木格门窗、玉石铺就的地板,屋顶绘着美轮美奂的图案。 宫内建着许多院子、阁楼,住了不少美人。 一身龙袍的萧睦,双眼蒙着白色丝绸,嘴角挂着痴痴的笑,四周的美女如云,有刚及笄的小家碧玉、会唱小曲儿的顶尖歌姬、楚馆头牌、江南杨州瘦马,还有北狄西戎浓眉大眼的异域风情女子…… 她们穿着清凉又暴露,围着萧睦手挥香帕: “哥哥这边来呀~”萧公子,这边~等你好久了~”“陛下,您倒是看看奴家呀~”“讨厌嘛~”“好痒~” 忽然! 萧睦脸色一变,将蒙眼白布扯了下来!冷冷道:“谁让你喊朕陛下的?” 原先喊了萧睦一声陛下的歌姬,顿时吓破了胆,当即跪地磕头:“妾身……妾身忘记戏本了……” 萧睦抓起拟好的戏本,狠狠砸了过去:“拖下去。” 歌姬连忙捡起戏本,如丧考批地走了。 萧睦每次来聚月宫,都会写好一个戏本,让大内总管发给这些女子分角饰演。 但她们演的,都是智贤皇后生前对萧睦说过的话。 她们妆容、服饰,也是按照智贤皇后的生前模样来打扮。 这些女子的耳朵、鼻子、眼睛、身材……总有一样两样像薨逝多年的智贤皇后。 大内总管观察着萧睦的神色,拂尘一扫,连忙机灵道;“继续继续!该说什么话自个儿记牢点,当心自个儿脖子上的那颗脑袋!” 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响起—— 萧睦遍布横肉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朝着一群莺莺燕燕扑了过去。 很快。 响起一片戏水之声。 追逐疯闹中,那些女子将萧睦引进了水月阁。 阁楼里到处铺满大片大片温暖厚实的毛毯,处处皆是随风而飘的帷帐、白纱,正中央的云纹铜炉烧着媚香,大内总管按照惯例,双手给萧睦呈上一碗鹿血。 萧睦一饮而尽,满唇鲜血,眼放异彩,媚香还能生幻,他看到的一个个女子,仿佛都是倾城绝色的智贤皇后…… 他朝她们追过去、扑过去。 在温唇软臂中迷失自我,空气中布满暧昧,毛毯四皱、衣衫皆乱,因着媚香和鹿血的功效,一次又一次醉生梦死、飞升极乐—— 忽然! 有女子一声尖叫! 十几个女子惊慌失措地散开,看着趴在楚馆花魁身上一动不动的萧睦,人人自危! 萧睦……没反应了…… “不不好了!富岭公公!您快来看看啊!” “陛下出事了!!” 大内总管富岭冲了过来,手指颤巍巍地探了萧睦鼻息,一屁股跌坐在地,尖声大吼:“宣!宣御医!快去宣御医!!” 第二百零三章 死了,她就是太后 考虑萧睦突然猝晕,情况过于危急,整个太医院的都来了! 御医们急匆匆跑来,在踏进水月台那刻,纷纷面色各自微变,只因场面过分荒唐香艳,但情况危急,也只能一个个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轮番医治,直到第二天天亮,萧睦也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富岭第一时间向皇后禀报此事,以陛下龙体欠安为由,取消早朝。 结果,整整一天一夜,萧睦还没有醒来! 按照惯例,帝王如此病危,是要通知皇子、王爷们前来探望的。 温言斐也第一时间将此事讲给了苏南枝听。 苏南枝修剪铃兰花叶的手微顿,几乎是有些震惊:“陛下当真……今天也没醒?” “日夜笙歌,常年饮鹿血,每夜点媚香,加之年岁已大,确实如此。御医到聚月宫时,陛下还在行那事……” “荒唐啊……” 苏南枝将剪下来的花叶,尽数扔去窗外,“陛下猝晕,身体越来越不好,江山没几年就会易主。七王九王、其他皇子,会争的头破血流,前路荆棘,我得快点报完仇,从这争储乱局中抽身出来。” 争储,抢帝位,向来是腥风血雨。 前世,萧瑜可是血洗了皇室,一个皇子都不留,直接斩草除根! “言斐,若你想要离开,我随时可以放你走。”苏南枝叹口气。 “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不过是无根浮萍,随波飘摇罢了,在郡主身边,反而会有家的感觉,虽然危险,却也安心。” 苏南枝忽然想到了什么:“帝王急病,按照惯例,是不是王爷、皇子、公主都会回京探望?” “是这样的。”温言斐似乎是猜出她的想法,眸子晦暗了几分,还是将实情告知:“摄政王也会回京。” 一时之间,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铜炉里银丝炭烧的噼里啪啦响,像是烧在了苏南枝心上。 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摄政王,何时到京城?” “不眠不休赶回来,也要两天后的早上。”温言斐牵强地勾出一抹淡笑。 “嗯……”苏南枝点头。 这一次。 萧睦病的要比从前都要重些,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 两天后。 天刚亮时,凤鸾殿寝宫内,并未点灯,宫女全隔在门外。 灰蒙蒙的屋中,左如月穿着一袭轻薄如纱的单薄白裙,躺在贵妃椅上,雪嫩的手腕抻着太阳穴。 饶是四十多岁,因为常年锦衣玉食、保养得当,皮肤也依旧光滑细腻,她懒懒斜躺着,白纱轻贴身体,显出凹凸紧致的曲线,缓缓地骂了一句:“不省心的老东西。” 从黑暗的屏风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金色恶龙獠牙面具的男人,穿着纯黑色毫无花纹的燕尾服劲装,腰配绝世好刀,从手背略微起皱的皮肤状态判断,年龄在四十出头,可他身材魁梧健硕,不瘦不胖,又像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 男人轻步走去,站在左如月身后,用手替她轻轻按摩太阳穴、肩颈。 舒服的力度让左如月略微放松了些,男人按到她手肘穴时略微用力,她身心畅快地呻吟了一声,感慨道:“你比云栀按得好,云嬷嬷上年纪了,有时候不分轻重。” “自你及笄起,我便跟在你身边,到底也是几十年了,按了那么多次,闭着眼睛也能按好。” “宋晨云,你说你啊……当年在左家时,我买你做护卫。但以你的武功才学,考个功名也不是问题。你偏偏缩在本宫背后,当年了三十年谋士、暗卫,不觉得亏吗?”左如月待他,就像对待多年老友那样。 “不亏。”宋晨云简单回她两个字。 窗外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宋晨云将左如月一头长发放在掌心,拿起象牙梳,给她梳头、绾发、戴发簪,用螺子黛给她描出精致好看的眉型。 “你画的眉,比云嬷嬷画的好看。”左如月欣赏地点点头。 “要天亮了。”宋晨云默默地退回屏风背面,离开了。 云栀也恰好走了进来:“皇后娘娘,老奴已经将子珊公主放出去了,她眼下和其他皇子公主一起在乾清宫尽孝。” 萧睦生病,作为嫡公主的萧子珊,不可能不被放出来。 提到萧睦,左如月冷哼一声:“半截入土的老东西,不省心啊,早死两年多好,早死两年,子炎便可登基了,子珊也不必和亲。” 萧睦是和一群浪荡女子,正在床笫之事时昏厥的,说出去都嫌丢人。 这把年纪了,玩的还挺花。 该死的老东西…… 左如月当上太子妃,再到当皇后,和萧睦做夫妻的这些年,萧睦从来只是把她当做姐姐的替身罢了。 就连床笫之事上,他也会喊姐姐的名字,这些年,左如月一直在模仿姐姐博取帝王怜爱,直到手握大权,坐稳凤位,让儿子当上太子,她才没有使尽手段讨好那个老男人。 细数来这两年,她和萧睦只做过两次房事。 那个老东西啊…… 赶紧死吧。 死了,她便是太后了。 左如月穿好无边尊贵的凤袍,在即将天亮前,赶到了乾清宫,满脸关怀忧虑地坐在龙床上,替昏迷的萧睦掖好被角,眼圈红红道:“陛下啊,你可要快点醒过来啊……你若有事,让臣妾怎么办啊?” 说着,她就带头哭了起来。 三宫六院的妃嫔,还有跪满地上的皇子公主,也吚吚呜呜地抹眼泪。 大家都各怀鬼胎,但哭的十分默契。 此时。 百里之外的西城门。 一支轻装赶回京城的马队,余晔为首,掏出了块纯金令牌,四周守城兵全部跪下行礼。 萧沉韫一袭墨黑华袍,面冷如霜,骑着汗血宝马,令人生出无边畏惧。 他坐在高头骏马上,便有一种尊贵至极的压迫感。 在城门角落里,有一个女子身穿黑裙,头戴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可那匹汗血宝马却蓦然骤停。 苏南枝连忙将黑色兜帽拉下来,完全遮住整张脸,视线下移,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脚尖,往前离开。 那汗血宝马四蹄,缓缓踏了过来,男人居高临下,口吻冷淡:“就这么讨厌本王?见了本王就走?” 第二百零四章 吵了一架,冲动了 苏南枝装作没听见,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朝前走,手心起了热汗,男人忽然摘下了她遮脸的兜帽。 “撞墙了,小傻子。” 兜帽遮了她大半张脸,苏南枝看不见路,刚才太慌了,没意识到自己走错方向,差点就撞上了前方的墙。 她连忙哦了声,换个方向就走。 萧沉韫坐在红鬃烈马上,冰凉指尖取下她的玉簪:“你簪子掉了,还给你。” “……”明明是他故意拿走的,当她傻吗? 简直是没话找话。 “不值钱的簪子,不用还。”苏南枝匆匆说了一句,心跳如鼓,加快脚步离开。 见她像丢盔弃甲那样落荒而逃,萧沉韫剑眉微蹙,心里浮出一阵酸涩,唇角泛起苦笑:“就这么想躲着本王?都不能装装样子,寒暄两句吗?南枝郡主。” 苏南枝听后,心里一阵阵微疼,却没有停下脚步。 “你大哥、二哥,托本王给你几封家信,还有一些边疆特产美食。”萧沉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提高音量。 苏南枝这才停了下来。 萧沉韫拿出两封信,递给苏南枝后,轻喝了声:“架——” 骑马就走了。 苏南枝摸着尚带萧沉韫手指余温的信封,垂下眼眸。 余晔翻身下马,提着大包小包,连忙道:“王爷要去皇宫探望陛下,就由我代劳,将这些边疆美食送去芸院吧。” 买完桂花糕走来的春盛,看到余晔那刻,眼睛大亮,响亮地诶了一声:“余、余将军?” “春盛!半个月没见,没想到吧,我回京城了。” “余晔将军,你是不是瘦了?” “你是不知道,边疆冰天雪地,新鲜菜都没几样,从其他城邦运菜吃,等运到时菜也焉了,不好吃,就没怎么吃,我家王爷都瘦了五斤了。” 二人像阔别许久的好友,聊的热火朝天。 苏南枝走在前面,想起刚刚的萧沉韫,确实好像瘦了不少。 他穿着那身黑袍,身形清瘦颀长,下巴还长了小胡茬,平添了几分塞北气息的男人味。 萧沉韫进宫后,便成了文武百官的主心骨。 陛下昏厥,太子被废,后宫不得涉政,掌权者最高之人,便是摄政王。 文武百官跪在乾清宫外,妃嫔公主皇子则跪在寝殿内。 萧沉韫听说了萧睦为何昏厥急病,可真行啊,昏在女人的臂弯里。 孙太傅看见萧沉韫走来那刻,与迎面走来的他对视一眼。 萧沉韫微微颔首,随后敛袍朝左如月敷衍地作个揖,左如月刚打算笑脸相迎、贤惠大度地说一声免礼,却没想到,萧沉韫直接转身,朝何御医问话:“皇兄如何了?” “这……”何御医欲言又止。 萧沉韫懂了,点点头:“何御医移步内室详谈。” 左如月也跟了进去。 何御医颇为头痛地抚着胡子,没说话之前,就沉沉叹了五六声气。 “何御医,别叹气了。”左如月抹着眼泪道,“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直说吧……” “唉!陛下这情况……唉……肾虚阳亏,唉,精气大失,身体日渐况下,唉,若不好好养着,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唉!” “陛下何时能醒?”萧沉韫问出重点。 “最迟不超过下午。”何御医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微臣还需和众太医商量下,陛下之后的用药,微臣先行告退。” 三人一同走出内室。 萧沉韫看着跪着几百人的乾清宫,沉沉道:“散了吧,陛下苏醒后需要静养。” 有了他这一声散了吧,众妃嫔和文武百官心情各异,有人揉了揉跪麻的膝盖,有人下意识舒了口气…… 孙太傅跪的太久,身体有些吃不了,杵着拐杖站起身,萧沉韫上前去搀扶他,师生二人走出乾清宫,回了摄政王王府。 “王爷,是怎么想的?”孙太傅吃了盏热茶,才缓缓道,“一会儿去边疆,一会儿回京城,好像做事越来越没有章法了,老臣觉着,您有些不太理智了。” 萧沉韫静默了一会儿,才如实道:“确实是……冲动之下去的边疆,打算去三年的。” “咳咳咳!”孙太傅呛了一口热茶,紧皱眉头,忧思重重道,“冲动?您冲动?自王爷弱冠之后,从来没有冲动过!做事向来清醒冷静!这次,不会又是因为苏南枝吧?” 萧沉韫没说话。 孙太傅急的脸色一白,拿着拐杖跺地,满屋子走来走去:“王爷说话啊……” 萧沉韫不想瞒着恩师,浅浅点头:“和她吵了一架,情急之下去的边疆。” “……” 孙太傅捂着气的砰砰砰狂跳的心脏,绕着萧沉韫走了三圈:“王爷啊,老臣都是两脚踩进棺材的人了,您这样意气用事,老臣死不瞑目啊,怕老臣死后,再也没人劝诫您了。” 萧沉韫缓缓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苏南枝娇美面容,怎么样都挥之不去,他深吸口气,叹息:“只有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王爷,趁着老臣还能活几年,您说句实话,您是不是对那个位置感兴趣了?” 孙太傅问的是,皇位。 第二百零五章 天降祥瑞,安插暗棋 萧沉韫不置可否,并未回答孙太傅。 孙太傅一下又一下地抚着银白胡须,睿智的眸子闪过丝亮光:“老臣明白了……” “诸多皇子中,七王仁义清明,却优柔寡断、缺少果敢,太子被废,庸才混账不提也罢,九王嘛,表面和善实际不择手段,像阴沟里老鼠见不得光,其他皇子都碌碌无为……” 孙太傅老辣的目光,看向窗外天空,深沉而悠远,似乎可以推测出日后的大庆是个什么样子,摇摇头道:“老臣不忍百姓水深火热,亦是不忍先帝励精图治半生的政绩功亏一篑。”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沉韫,满是皱纹的眼睛泛出些许热切的水光:“老臣知道怎么做了。” 孙太傅杵着拐杖,朝萧沉韫行了个礼,离开了摄政王府。 萧沉韫作揖,拜别老师。 待孙太傅离开之后,萧沉韫手拿剪子,站在书房花坛前,修剪那一丛柳树。 去年的断柳,插进土中经过悉心栽培,今年已经长成小柳树了。 萧沉韫浇了点清水,小柳叶淋过水后,叶子翠绿如碧玉,焕发着生机。 皇帝急病,昏迷不醒,萧沉韫目前也不可能再去边疆,便将其他大将军调去了边疆巡防。 当日下午。 陛下终于醒了。 萧睦眼皮沉重的像灌了铅,缓缓睁开,刺眼的下午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他抬手挡了挡,身边忽然响起一片喜极而泣的哭声…… “呜呜呜,陛下啊……”雅贵妃跪在龙床前,嗓音像小猫儿似的,娇娇地啜泣,“您终于醒了。” 萧睦虚弱地侧目,只见面容清纯怜人的雅贵妃,水灵灵的眼圈通红,雪白鼻尖也红红的,那樱桃小嘴莹润粉嫩,不断发出荏弱难过的低泣,杨柳似的细腰轻轻扑在床前,像柔弱的不能自理,端端站在那里,就能激起人心中的保护欲。 “好了,爱妃,别哭了,朕这不是没事吗?” “呜呜呜……陛下龙体安康,是大庆之福,您一定要好好爱惜身子。若您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便随您一起去罢…”雅贵妃澄澈漂亮的水眸,掉落大颗大颗晶莹泪珠,哭的十分好看,楚楚动人。 “朕知道,你是最关心朕的人。”萧睦替她擦去泪珠,安抚道:“西域进贡的绫罗绸缎、珍奇异宝,朕让人全搬进你宫中去,好好补偿你,这一哭,哭的朕心疼。 雅贵妃万依雪这才破涕为笑,二人你侬我侬时。 身穿艳丽凤袍的左如月,手中端了碗药汤,坐在床边挡住雅贵妃,唇边勾出一抹笑:“陛下,该喝药了。” 一看到左如月那妆容艳丽,面上无半分泪痕,再看俏脸满是湿泪的雅贵妃,又想起萧子炎那个废太子,萧睦蹙了蹙眉,冷淡道:“放下吧。” 左如月叹口气:“陛下您好好养着身子。” 就在此时。 富岭手拿拂尘,急匆匆进来,满脸是笑跪在地上,激动道: “陛下!陛下!大喜啊!皇宫西门出现了七彩祥云,祥瑞之兆!上千只蚂蚁在七色彩虹旁边,排成了‘吉祥’二字!太神奇了!” “去看看。”萧睦面上浮出喜悦之色。 萧睦这些年在修建道观,一直招募道士修炼长生不老的丹药,眼下出现了这种祥瑞之兆,自然是心生欢喜。 众人也是有些疑惑。 青天白日的,怎么会突然有祥瑞之兆? 蚂蚁,还会排出吉祥二字? 妃嫔们簇拥着,搀扶着萧睦前往宫门。 萧瑜、萧子珊、萧仁明和其他皇子公主,也一一跟在后面 宫门旁边是座风景极好的小山,山顶有一片瀑布,遇到春夏雨季,会倾泻下来顺着渠道流进护城河。 只因秋冬干燥,缺水,这瀑布已经两三月没水了。 今日,晴空甚好,天空万里无云,湛蓝的像巨大宝石,阳光灿烂温暖。 瀑布清澈的水流,哗哗直下! 形成一道漂亮的七色彩虹! 七色彩虹映照着红砖绿瓦的宫墙!宫墙上,成百上千的蚂蚁汇聚而来,排列出‘吉祥’二字! 那些蚂蚁并非是死蚂蚁,而是活的,它们不断行走,可不论怎么走,走来走去,都会排列出‘吉祥’二字! 可谓是,神奇至极! 富岭当即大喜,激动道:“陛下!这可是千古奇闻啊!这彩虹并不常见,无数蚂蚁排列成吉祥二字,更是闻所未闻!这是天大的祥瑞之兆!” 萧睦也是难得的高兴,看着‘吉祥’二字哈哈大笑:“有意思!” 但…… 很快众人就看见了。 那蚂蚁排成的‘吉祥’二字旁边,有个白衣女子正背对着众人,站在彩虹的光芒中。 女子似乎在等人,并未发现彩虹落在了她身上,也没发现她身边的祥瑞之兆。 “大胆女子!你是何人?竟敢在宫墙外面徘徊!”富岭眉头一蹙,当即呵斥。 女子被呵斥的浑身一震,连忙慌乱地转身。 不少人微愣,这女子竟然是宋佳月! 宋佳月身穿白裙,彩虹光芒正好照在她的孕肚上,她慈爱地扶着小腹,下刻,那些排成‘吉祥’的蚂蚁们,竟然开始爬过去,围着她转圈。 所有人各怀心思,不同程度有些惊讶。 萧睦自然认出了宋佳月,也知道她坏的是龙孙,缓缓道:“太皇太后怀先帝时,有一日也是七色彩虹环绕,身披霞光,恍然仙人,后来生出了先帝,先帝一统诸国。” 众人听了萧睦的话,也想起这桩事,富岭拂尘一扫,率先跪下磕头,机灵道:“祥瑞显世,奴才祝陛下万寿无疆,龙体安康!” “臣妾(儿臣)祝陛下吉祥安康!寿与天长!” 众人整整齐齐跪下磕头。 萧睦急病重危,现在有这样的祥瑞之兆冲喜,自然是高兴至极! 左如月到底是比寻常人都要聪明,一眼便看出萧睦的心思,既然这祥瑞之兆降临在宋佳月身上,她就绝不可能继续流落在外,关怀道:“你这孩子,怀着龙孙还到处跑,快到本宫身边来。” 宋佳月与左如月四目相对时,想起了那日的鞭笞之刑,她衣裙下旧伤尚未痊愈,恨意又涌了上来,只不过一瞬,她又压住了仇恨,乖巧听话地走过去:“臣女宋佳月,参拜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拜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萧睦高兴大笑:“找个画师,将方才的祥瑞之兆画下来!哈哈哈!” 天现祥瑞,看来他长生不老术即将练成了! 萧睦心情舒畅无比,扫了眼宋佳月,威严道:“将朕的第一个龙孙,好好生下来。” “是。”宋佳月跪地磕头。 众人簇拥着萧睦离开了。 浩浩汤汤的人群里,谁也没注意到,萧子珊趁着人多时,拿出令牌出了皇宫。 左如月带着宋佳月回了凤鸾殿。 祥瑞之兆这东西,图的就是个高兴。 萧睦年老昏聩,又信玄学之术,今日龙颜大悦,尤其是说了那句‘将朕的龙孙生下来’,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决定了宋佳月的命运。 皇帝认可了她腹中的孩子,是龙孙。认为带来祥瑞的人,是宋佳月腹中的孩子。 宋佳月不可能无名无分生下龙孙。 萧子炎被废黜,现在只是普普通通的大皇子,寻常权贵之女不会嫁给他,配一个带来祥瑞之兆的宋佳月,也算勉强过得去。 可左如月还是不想让萧子炎娶宋佳月为正妻! 毕竟,这小贱人悄悄爬了她儿子的床,背地里算计过她! 假以时日生下龙孙,左如月依旧会毫不手软地除掉宋佳月! 一次不忠,永远不用,向来是左如月的做事风格。 可现在吧,毕竟宋佳月还怀着陛下认可的龙孙…… 左如月牵着宋佳月的手,深深叹口气,放软语气道:“阿月啊,本宫就你一个侄女,本宫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做女儿来看。” 宋佳月咬紧后槽牙,想起之前苏南枝反复交代过她遇事冷静,要沉住气,否则会功亏一篑!这才松了牙,懂事地笑笑:“阿月都明白,姨母的不容易。” “你能理解本宫就好!本宫之前也是没办法,局势所迫,才千般痛心伤害了你……” 左如月苦笑,“不过你放心,姨母都会补偿你。姨母会给你名分,给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成婚宴,日后做了本宫的儿媳妇,本宫会把你当做亲女儿来疼爱。” 宋佳月用力表演真情实意,连连点头:“谢谢姨母……” 皇宫西门上演的祥瑞之兆结束后,扮做太监的温言斐脱去外裳,回了芸院,像苏南枝回禀。 “郡主,已成事。” 院子中,腊梅花含苞待放,抽枝拔节。 今日天气好,春盛将贵妃椅搬了出来。 苏南枝躺在铺着软毛毯的贵妃椅上,晒着冬日温暖的阳光,闭着眼睛点头道:“但愿宋佳月能机灵点吧。” 宋佳月,是苏南枝安插在左如月身边的一颗重要棋子。 贵妃椅旁放着雕花镂空铜炉,里面烧着安神香,苏南枝看着天光如瀑的晴空,终究是不放心地说道:“从黄泉阁中抽调几名杀手,保护宋佳月。对了,你今日潜伏在皇宫内,看见子珊了吗?” 第二百零六章 嘴甜,亲起来甜 “我今日都在暗处盯着宋佳月,没有分心去留意九公主,不若我命人去找找公主?” “好。”苏南枝有些不放心道,“子珊向来藏不住话,她上次求皇后不去和亲,都半月过去了,也没给我写封信,也没来找我。” “我这就去办。”温言斐当即转身。 苏南枝看着他的背影,连忙道:“注意安全。” 她想起了那个叫宋叔的男人,武功恐怖至极,连萧沉韫都打不过,温言斐上次就被他重伤…… 温言斐听到这四字,青竹长袍的他侧身,笑意直达眼底:“好,我会注意安全的。我晚上想吃长寿面,姐姐能给我再煮一碗吗?” 苏南枝起身,站在庭院温暖的阳光中,穿着雪白长裙,同他嫣然一笑:“好。” 温言斐出了芸院,按照特定暗号,进入了隔壁的澄院,杀手扮做的小厮们,纷纷跪地行礼。 “曜夜,你随我混进皇宫一趟。”温言斐站在书房中,解开了外袍盘扣,换了一身普通衣裳。 曜夜是温言斐的随侍,当即从匣子里找出块令牌。 这是御膳房进出皇宫采买太监的宫牌,每日皇宫吃食开销甚大,都会外派三十个太监外出采买,温言斐每次进宫便是通过采买太监身份混入的。 温言斐上午去了皇宫,找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萧子珊。 发现萧子珊不见的,还有左如月! 左如月在凤鸾殿中来回踱步,阴沉着脸,抓起玉瓶狠狠砸在地上:“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本宫养你们有何用?” 云栀跪在地上连忙道:“许是公主贪玩,像以前那样又跑出去玩了,娘娘别急!” “本宫不急?不日和亲,公主却不见了!简直是胡闹!她行事荒唐,就是被你惯出来的!”左如月指着云栀怒升训斥。 小时候,左如月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萧子炎身上,把萧子珊给心腹云栀带,云栀被骂的不敢再说话,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萧子炎往摇摇椅上一躺,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晒着太阳,右手摸了摸宋佳月的孕肚,不甚在意道:“跑了抓回来就是!母后何必动那么大怒?别吓着我儿子了……” “儿子天天闯祸,女儿还不让人省心!”左如月生气道,“大庆山河辽阔,这人跑了是那么好抓回来的?” “抓不回来就算了嘛。”萧子炎仰头将最后一口清酒喝完,醉醺醺的,在凤鸾殿当着宫人的面,就将怀孕的宋佳月一把抱入怀中。 左如月看着不成器的儿子,气的心肝疼,将他酒瓶砸个稀巴烂:“一天天的就知道喝!给本宫滚回你寝宫!” “当太子的时候不能喝酒,被废了还不能喝了吗?被废了心情不好,喝点怎么了?”萧子炎吊儿郎当的一笑,摩挲着宋佳月的天鹅颈,笑吟吟道,“你说是不是?” 宋佳月当了那么多年的菟丝花,早就把萧子炎的喜好脾性烂熟于心,当即红着脸垂下眼眸,娇滴滴地柔声道:“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虽然怀了孕,但是这哄他开心的本领却一点没落下啊。 萧子炎玩了那么多女人,却唯独对宋佳月欲罢不能,不仅是床上伺候的好,这小嘴儿也跟抹了蜜似的,亲起来甜,听在耳朵里更甜! 他被废黜,所有人都对他嗤之以鼻,却唯独宋佳月,不仅在落难时候回到他身边,还百依百顺地哄他开心,这份真情真是难能可贵,令他无比感动啊…… 看着宋佳月和萧子炎你侬我侬,左如月心中暗骂:不要脸的小贱蹄子。 萧子珊趁乱离开皇宫后,第一时间就想去苏南枝。 可是转念又想,母后必然会猜出她去找了枝枝,与其这样到时候被母后抓住,不如,逃去边疆。 边疆人多混杂,地域广阔,方便躲藏。 集万千宠爱的子珊公主,从来没吃过苦,也没独自一人出过远门,她穿着锦衣华服站在人流不息的城门外,气质出挑绝尘,清新美丽,她做了此生最重大的决定—— 她,要去找南澈哥哥。 萧子珊攥紧粉拳,给自己打气:“我要去找澈哥哥,我要嫁给他!” 除了他,她谁也不要。 萧子珊摸了摸荷包上的刺玫花,掏出一锭金元宝,去租了辆马车:“去塞北渊城。” 车夫看着这能买五十两马车的金元宝,登时双眼放光,抢了过来,谄媚笑道:“小姑娘,你放心!我啊,一定把你送到渊城哦~~你这么漂亮,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是去渊城见心上人吗?” “是啊……” 萧子珊优雅矜贵地提裙,踩着马镫坐进车中,便闻到了一股汗臭腥味,也不知道马车多久没擦洗过了。 她捏着鼻子,脊背直立,也不敢去靠包浆的车壁。 黑衫车夫嘿嘿一笑,眼底沉了沉,扬鞭架马! 马车飞快疾驰,离开京城! 萧子珊头一次坐这样颠簸的马车,人都快要被颠散架了,摇的七晕八素想吐,连忙喊道:“大叔麻烦你停下车,我……我不太舒服……” “不舒服?”车夫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没事,等到下一个城邦,我们就停下来歇脚,到时候你就舒服了。” 萧子珊想要推开车窗,吹吹风缓解眩晕时,马车地板的缝隙中,忽然伸出来一根带血的手指头—— “啊!!!”她失声尖叫。 吓得马车夫浑身一震:“叫鬼呢?你叫什么!” “我、我……刚刚路太颠簸,我磕到膝盖了。”萧子珊满脸惊恐地瞪大眼睛,极力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 只见带血手指,无声地将地板移开,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 萧子珊吓得险些晕过去,地板下钻进来个姑娘,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话,别出声,安静地听我说……这个车夫是人贩子,会把我们运到下一个城邦卖给妓院,你得找机会逃出去。” 萧子珊瞳孔猛然扩大! “刚刚你尖叫一声,我就觉得不对劲!”只见车夫不知何时进了马车,手提短刀,抓起那个姑娘的头发,扔下马车,一阵拳打脚踢:“让你别说话,让你别管闲事!你非不听!” 萧子珊跳下马车,摔了一跤,就开始跑! 车夫将另外一个女孩儿,踹倒在地上,转身扯住萧子珊的衣袖,将她拴手捆住。 萧子珊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即吓得浑身颤抖:“救命啊!救命!” “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的!”车夫冷笑,“做够了富贵小姐的命,去青楼当当妓子,换个活法,也新鲜啊!” 他将萧子珊绑住,要扔进马车时—— 一柄凌霄剑破空而来!直直斩断车夫半边手臂! 鲜血溅在萧子珊脸上! 萧沉韫和余晔,一前一后骑着烈马而来。 萧子珊挣扎着滚出马车,痛哭大喊:“皇叔!” “还知道喊本王皇叔?”萧沉韫翻身下马,解开绑住她的绳子。 萧沉韫黑袍华服,长身玉立,端端往那里一站,就给人无数的安全感。 他手执银光锃亮的凌霄剑,右手负在腰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断了手臂的车夫:“余晔。” “是。”余晔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抡起铁臂狠狠揍了下去,揍得车夫啊呀咦哟唱的惨叫,“拐卖人口,今天打死你,你也得受着!” 萧子珊还在担惊受怕中,将地上浑身是血的女子扶起来,给了她一锭金元宝,安慰道:“姑娘,你走吧,去找家医馆好好治伤,以后不要轻信别人了。” “……” 到底轻信车夫的是谁啊? 姑娘连忙哭着道:“你是好人,呜呜呜……” “快去治伤吧,留疤就不好看了,若不是我有事在身,我就亲自送你去医馆了。” 送走那姑娘,萧子珊抹着眼泪花,劫后余生地庆幸道:“多亏皇叔及时赶到。” 萧子珊其实一直都和萧沉韫不熟,皇嗣众多,萧沉韫不喜交际,萧子珊十八年,也没见过萧沉韫几次。 萧沉韫今日巡察京城军防,听暗线回禀,萧子珊出皇宫被人贩子拐走,看在她是苏南枝好友的份上,才亲自出面来救人。 “你堂堂一个公主,不在皇宫待着,出来找罪受?”萧沉韫收剑入鞘,冷冷道。 萧子珊微怔,忽然明白一个事情:“先前我看皇叔对南枝说话都温声细语的,还以为皇叔脾气变了呢,原来皇叔只是对南枝例外啊……只对南枝好脾气,对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 “不要提她。”萧沉韫冷硬道。 “不要提谁?” “苏南枝。”萧沉韫嗓音寒凉,“你是要边疆渊城?去找苏南澈?” 萧子珊沉吟了下,还是大着胆子,诚实地点了点头。 “皇后在满京城地找你——” 萧沉韫话还没说完。 萧子珊就跪倒地上,满脸不情愿地摇头:“皇叔!我不回去!要是让我回去,还不如不救我!你别抓我回去!求你放我去渊城吧,我不想去和亲啊……” “带走。”萧沉韫招招手,几个暗卫直接带走了边哭边喊的萧子珊。 哭的人脑袋疼。 萧沉韫翻身上马回京城,才走半炷香的时间,前面就有一个紫裙女子骑着骏马急急赶来,勒停缰绳。 苏南枝身披紫色斗篷,衬的肤白如雪、美丽惊艳。 “言斐说子珊出宫后遇到人贩子,被你救了。”她脸色很不好看地翻身下马,对着男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你把子珊抓回皇宫了?” 萧沉韫同样翻身下马,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脸上:“怎么了?” “怎么了?”苏南枝拧紧秀眉,生气地狠狠推了萧沉韫,“你说怎么了!她被皇后卖女求荣,送到西戎和亲,你这是把她送回了狼窝虎穴!” 萧沉韫腹肌硬如铁板,被推的纹丝不动,反而一把攥住苏南枝的手腕:“怎么暴躁的像炸毛小猫一样?” “松手。” “不松。” “放开我!” “不放!” 萧沉韫将她打横,强制性抱上马背,用力环住她的后腰,堂而皇之骑回京城。 耳边皆是凛冽的寒风,吹得苏南枝青丝飘散,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京城门,心慌意乱地大喊:“你我二人同骑一马,举止亲昵地回京,会有流言蜚语的。” “本王不怕流言蜚语,怕的人是你。”萧沉韫左手紧紧抱住她不堪一折的诱人细腰,右手勒紧缰绳。 苏南枝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去推他。 她越推,他抱的越紧。 第二百零七章 浪子回头,迟了 眼看京城城门越来越近,苏南枝心跳加速,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后果…… “萧沉韫!你真不放吗?”她喉咙像堵了黏土,颤颤地大喊。 烈烈寒风肆意盘旋,二人衣袂交织翻飞,萧沉韫脱下大氅盖在她身上,问她:“冷吗?” “……”苏南枝剜了他一眼,“现在不是问冷不冷的时候,放我下来。” 她扔掉了他的大氅,大氅像断线风筝般被卷走,恣意张扬地飞在半空中! 萧沉韫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轻轻叹口气:“手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他右手勒住缰绳,左手裹住她小巧冰凉的指尖。 马速飞快,寒风料峭,四蹄颠簸。 苏南枝娇瘦的身子被颠到全身发软、四肢微酸,无力地靠在萧沉韫宽阔的臂膀中,感受着他砰砰砰直跳的心脏,贪恋着他胸膛温热的暖意,沉默半晌后,音线低沉而缓慢地问:“真的,不放吗?” 若他二人,就这么进京城,四面八方、王公贵族的眼线,必定当天就会传的沸沸扬扬。 萧沉韫察觉出了苏南枝话音中的不对劲,还没等他细想时—— 苏南枝猛然甩开了他的手,从马上纵身一跃! 这么快的马速,她就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萧沉韫脸色骤变,余光迅速掠过女子滚地的身影…… 苏南枝使尽全力用轻功迅速稳住身子,还是不可避免地重重跌地,滚下长满荒草的小斜坡,速度过快,脸颊被草尖割出一道浅浅血痕,萧沉韫急忙跳下去,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翻滚几圈后才停下来。 冲向城门的马匹嘶鸣。 萧沉韫紧紧抱住苏南枝,直到确认怀中人受伤不严重,才松口了气 他脸色很难看,眉宇紧皱打结,眼底席卷过阴沉的郁气,薄唇拉成一条严肃的平线。 四周无人的旷野,鸟群南飞,冬风凛冽,一眼望去都是枯黄的草木。 二人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 苏南枝摔得浑身有些疼,躺在他怀中一时间没有动弹。 她雪白妍丽的脸上,划出道刺目的血痕,虽然极浅,但也冒出了几颗小血珠,给清心寡欲的她增添了些许妖冶和冷漠。 “本王不松手,你就要跳马……”萧沉韫抱着她,眼里闪过一抹痛色,“怎么那么犟呢?今日值守城门的官兵,都是余晔心腹,是本王的人。打算载你一程,在城门口放你下来的,要不然荒郊野外你自己走回去?” 苏南枝面容平静,甩开他放自己腰上的手,看着五里之外的城门,捂着酸疼的胳膊,一步步走回城门。 萧沉韫眼底的光亮彻底堙灭,将马匹牵过去,冷着脸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他走路,把马留给了苏南枝。 苏南枝看着那匹红鬃烈马,也没骑。 二人一前一后走回京城门,将那匹马留在了荒野,最后还是马儿自己跑回摄政王王府的。 萧沉韫和苏南枝前后隔了半里地,走回京城。 苏南枝回了芸院。 她走进厨房,给温言斐煮了一碗长寿面,煎炒了臊子肉酱,淋在长寿面上。 温言斐在澄院就闻到了股浓香的臊子味,立马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芸院,一边和苏南枝吃着晚饭一边说道:“今日子珊公主被摄政王救了。” “嗯。” “摄政王给子珊公主安排了新身份,抹去她行踪后,派二十名暗卫护送她去塞北渊城,找苏大公子。” “什么?”苏南枝蹙眉道,“你说萧沉韫……派人护送子珊去了渊城?” “下午那会儿,摄政王让余晔带走公主,实则送她去了渊城。”温言斐很珍惜粮食,吃完最后一根面条、最后一颗臊子肉,饭桌整洁干净,“怎么了?” “没什么……” 原来她下午误会萧沉韫了? 她以为萧沉韫带走萧子珊,会把子珊送回皇宫,原来他没有,可他怎么不解释呢? 苏南枝食之无味地嚼了口梅干菜扣肉,想起萧沉韫一向不爱解释,也不爱多费口舌。 她恹恹地放下碗筷,叹口气。 院外的鸽子叫了两声,春盛将信鸽抓进来,取下信筒:“姑娘,宋佳月的信。” 苏南枝展开信纸:‘凤鸾殿后花园有地道。’ 阅完完,苏南枝吹燃火折子,将信纸烧成灰烬。 “堂堂皇后的后花园,有地道,只怕此事不简单。”温言斐道,“这几日陛下疾病未愈,皇后和雅贵妃一直侍奉在左右,凤鸾殿的后花园值守会松懈些,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你让宋佳月留意左如月进出凤鸾殿的时间。”苏南枝揉着眉心道,“尽量避开那位宋叔,否则我们会栽大跟头。” “好。”温言斐桌上的碗筷收去洗了。 此时…… 凤鸾殿之内。 怀孕的宋佳月,正趁着左如月去乾清宫侍奉皇帝的时间,踮起脚尖,装作散步,悄悄来了后花园。 萧子炎被废太子之后,就居住在凤鸾殿旁的瑞茗园。 眼下正值冬季,凤鸾殿后花园,一树树梅花盛开的正漂亮,艳红似火。 宋佳月借着赏梅的理由,挽着整日喝酒的萧子炎来了凤鸾殿。 左如月不在,萧子炎就是凤鸾殿最大的主子。 他搂着宋佳月坐在花坛上,挑起她下巴:“你说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听?” 宋佳月环顾四周的宫人,不好意思地害羞低头:“殿下……这么多人看着呢,别动手动脚的。” “都退下去!”萧子炎冷声下令,所有宫人便离开了。 宋佳月依偎在他怀中,红着脸问道:“那位宋叔在哪儿啊?我们在这般亲密,若被他偷看了,我……我不好意思……” “他这几天被母后派出去找子珊了。这偌大的后花园没人偷看!”萧子炎拉下她衣领,摸了摸她的香肩,“佳月啊,我一直以为你讨好我,是为了太子妃之位,没想到我不是太子,你还愿意像从前那样真心待我。” 宋佳月道:“我一直都是真心爱慕殿下啊……” “我知道。”萧子炎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你怀了我第一个孩子,你也是我第一个女人,在我落难时不离不弃,我已经遣散宫外那些女人了,从此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是吗? 我被鞭笞之刑、被皇后追杀。被强灌滑胎药的时候,你却在芙蓉帐中作乐,现在又提这些,是不是太假了? 宋佳月心中冷笑,面上只是乖顺地点点头,转移话题道:“殿下,你说这后花园有密道,那密道在哪里啊?我好好奇,佳月还没有见过地道,我想见见世面……” 第二百零八章 暗藏玄机,神秘地道 “嘘……”萧子炎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这个不能问,母后不让我说。” 宋佳月哄得萧子炎开心,萧子炎又是个头脑简单的,什么和她讲,她撅起嘴巴,红着眼圈道:“我待殿下情比金坚,殿下还防着我吗?我只是好奇罢了,殿下不说我也不问。” 萧子炎抱着她沉默了下,指着花园假山:“下次带你去,地道里不安全,你怀着孩子就别下去了!” 见他语气强硬,宋佳月点点头。 待宋佳月和萧子炎回了瑞茗园时,她将后花园的地形画成小地图,标出假山位置,飞鸽传书给了苏南枝。 苏南枝看完地图后,烧成灰烬。 温言斐换好夜行衣,戴上遮面黑布,准备了一些毒药和迷魂散。 苏南枝不放心温言斐独自去,站起身道:“虽然那位宋叔不在皇宫,但凤鸾殿毕竟也是狼窝,我和你一起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把危险的事交给别人做,自己却置身事外,这不是苏南枝的做事风格。 毕竟温言斐是在帮她做事。 “姐姐你就别去了吧……” 苏南枝换了一身夜行衣,戴了袖箭:“走吧?” “嗯。”温言斐点头。 温言斐毕竟是天下第一杀手,又在皇宫培植了些许内线,混入其中不算困难。 左如月还在乾清宫伺候萧睦,还没回来,宋佳月在凤鸾殿前堂,和萧子炎一起吃晚膳,大部分宫人都来前堂伺候二人了。 后花园人影稀疏,只有几个洒扫宫人。 温言斐脚程快如虚影,跳上假山背后,给苏南枝打掩护,她后脚飞上了假山。 这是一座人工修筑的假山,石头堆砌而成,上面铺着泥土,种了不少花草。 假山与假山的石缝之间,仅能一人通行。 苏南枝和温言斐左右两边寻找地道。 修建地道,必然有机关,二人还得找到机关在何处。 这机关还需要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若轻易被路人发现,这地道也会暴露,哪里的地方最不起眼呢? 苏南枝环顾假山、流水、草木、石洞…… 草木需要浇水、假山也需要修葺,而只有假山上那些不起眼的石洞,无需打理,才不会引人注意…… 苏南枝看着一个拳头大的石洞,将手伸了进去,用力朝下一按! 忽然—— 面前的半壁假山,开始无声地缓缓移动,出现一人高的石洞。 苏南枝点燃了火折子,伸进石洞,照亮里面的场景,洞中修建着石阶,一步步朝地下面延伸,这应该不仅仅是个地道,下面还有很大的空间。 “有人来了。”温言斐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我下去,姐姐守在这里,若出了什么事,你先跑。” “我熟读地理,了解机括之术。”苏南枝拉开温言斐,看着满是黑暗的地道,率先走了进去,“若我半时辰还没出来,你就去搬救兵。” 等温言斐伸手去抓苏南枝时,她已经走了进去。 修建在凤鸾殿后花园的地道,不可能没有机关,苏南枝手执火折子,一步步走下石阶。 她数着步子,约莫走了两百三十五步,便看到前面修建了个屋子,木门半开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雕花红漆床、灰色绸缎被褥、楠木衣柜…… 宋佳月之前说,皇后把那位宋叔藏了起来。 所以……想必修在地道内的屋子,便是宋叔的藏身之所吧。 堂堂大庆皇后,在凤鸾殿后花园藏个男人,不管二人有没有奸情,已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这位宋叔,是不是太子的生父呢? 如果找出宋叔是太子生父的证据,就可以让父亲不受萧瑜威胁,一举拉左如月下台,指证皇后婚前失贞、太子并非亲生,两大死罪! 再将萧瑜制作假银票的证据公布于众,置萧瑜于死地。 苏南枝正想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可四周并无可藏身的地方。 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走进屋中,藏在床底下…… 刚藏进床底,却发现床底的有块木板微微凸了起来,这是个机关。 没想到木屋床底还有机关? 下刻。 那双黑靴越走越近,俯下身来,与她四目相对! 第二百零九章 目睹皇后偷情 苏南枝有些紧张,刚拔出袖中的匕首,男人也藏进了床底,顺便将她抽出的匕首按回了刀鞘,捂住了她的嘴。 苏南枝定睛一看,竟然是…… 萧沉韫?! “你们进宫时便被本王发现踪迹。宋姓杀手回来了,本王让温言斐、余晔潜伏在凤鸾殿附近。”萧沉韫低声说完,地道里又响起两道脚步声。 苏南枝眼疾手快地将萧沉韫拉进床底。 床底太窄、太矮,只能容纳一人,必须挤在最里面的贴墙位置,才不会被发现。 萧沉韫与苏南枝身躯重叠,一起挤在贴墙的位置。 苏南枝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指紧紧抓地。 萧沉韫高大颀长的身段,犹如小山堆般,将她严严实实罩住。 二人身躯贴的很紧,严丝合缝般挨着才勉强藏住,萧沉韫俊脸靠在苏南枝的左肩上,苏南枝手心出汗,紧张地屏气凝神。 随着宋晨云脚步渐来,四周的烛火也缓慢点亮。 朦胧昏黄的烛火,像是给地室蒙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雾气。 戴着黑金恶龙獠牙面具的宋晨云,搀扶着左如月走下石阶:“娘娘何必来这陋室……” “来看看你冬天的被子厚不厚,睡着冷不冷。” 左如月环顾四周,摸了下那冷凉的薄被,“地下本就阴冷潮湿,都入冬了,怎么还盖这么薄的夏被?本宫让云栀给你添床上好的冬被。” 宋晨云扶着左如月坐在木凳上:“娘娘只有心烦时才会来地下,找奴才议事。” 此处是地室。 只有二人的地室,没有那么多皇宫规矩,也没有那么多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巴不得她行差踏错。 儿女的忤逆、妃嫔们找的麻烦、丈夫的冷漠…… 在地室中,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 这也只是她循规蹈矩的三十年里,少有的放松。 左如月卸下了沉重华丽的凤袍,宋晨云眸光微暗,将凤袍小心地搭在了衣架上。 “很累吗?”宋晨云看着满脸疲惫的左如月。 左如月穿着白色中衣,皮肤脸蛋光滑雪白,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可她脸上的饱经沧桑又像极了中年人。 她躺在贵妃椅上,宋晨云进屋去找毛毯给她盖上,怕她着凉。 “晨云。”左如月平淡地看着男人,“我十五岁那年,用八两白银将你买回左府做护卫,后来我爱上了苏正,又被逼着嫁给萧睦,你陪着我三十年了。” 沉默少言的宋晨云点头:“皇后给的月银丰厚,待奴才很好,所以奴才甘愿为皇后出生入死。” 也……甘愿做你的裙下臣。 左如月有些恼:“不要在本宫面前自称奴才。说了很多次了,为什么记不住?” 宋晨云跪在她面前,臣服地低下头:“我记住了。” 左如月带着金黄牡丹的甲套,轻轻抚上他的面具:“想要吗?” 宋晨云似乎没听懂,有些不理解地皱眉。 “本宫。”她一字一句道,“想要吗?” 宋晨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亦或者他觉得,左如月说错话了。 左如月站在他面前,拉开了腰间带子,解开中衣,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本宫和陛下已经快一年没有床笫之事了……” 这么刺激? 苏南枝和萧沉韫在床底下,只觉得这些对话像火药一样,像要炸开他们耳朵似的。 亲眼目睹,皇后不甘寂寞,和暗卫偷情? 萧沉韫伸手捂住苏南枝看直的眼睛。 其实左如月可恨又可悲,丞相之女,智贤皇后胞妹,年轻时爱上俊公子,却被父亲当做延续家族荣耀的筹码,逼她嫁给姐夫当继妻。 但丈夫从来不爱她,甚至十多年来在床笫之事上,都会喊她姐姐名字,后来她生下不爱之人的女儿,儿子不争气常年惹祸,麻木地当了皇后多年,怕被人威胁而提前杀死了不少敌人。 苏南枝在萧沉韫怀里被捂住耳朵,隔绝掉那些男欢女爱之音。 满地衣衫混乱。 刚好能躺下二人的贵妃椅,咯吱个不停。 相比萧睦的粗鲁暴躁,把她当做发泄器皿一样的强硬对待,宋晨云更为温柔、小心翼翼,更加的尊重她、讨好她。每一下的力度都恰到好处,为了让她更舒服,宋晨云胆怯又细腻,直到皇后不断发出舒畅的喟叹,他才敢放开手脚…… 事后。 左如月瘫软在贵妃椅上,男人亲自去水缸打水,拧湿帕子,给她擦身子,伺候她穿衣。 与萧睦同床那么多次,左如月表面迎合实则心里抵触,但和宋晨云这次,才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美妙之处。 这个年纪,月事渐无,想必也不会怀孕。 左如月穿好凤袍,却发现锁骨处留下了宋晨云的吻痕,当即不悦皱眉。 宋晨云一看她皱眉,立刻道:“下次我会注意。” “没有下次。”左如月纾解完后,面上恢复威严,缓步走上了石阶。 宋晨云为她提灯,送她离开。 他们离开后,苏南枝和萧沉韫刚要从床底爬起来,忽然—— 床底那块微微凸起来的木板,似乎动了一下,地板当即朝两边迅速移动! 二人齐齐掉了下去! 萧沉韫下意识抱住苏南枝,用手护住她的脑袋,宽阔胸膛将她严严实实护住,二人一起滚进了床底地板下的地道! 地道似乎很长,是个斜坡,地道两侧是石壁,苏南枝听见萧沉韫痛哼了几声,便有温热的鲜血润湿了她脖子、手背…… 约莫半炷香后,二人滚落在坡底,四周一片漆黑。 萧沉韫的胳膊顺势松开,苏南枝拿出袖中的火折子,吹燃之后查看他的伤势,紧张担心道:“你没事吧?王爷。” “小伤。” 火折子没有照到的黑暗中,萧沉韫受伤的后背正不断渗血,好在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火折子光亮微弱,她不会发现异常。 苏南枝站起身,摸了摸四周,发现这是个冗长的地下迷宫。 前面有三条分岔路口,不知道通向何处,也不知道哪里是出口,出口通向哪里。 “左如月在地下,修这么长个迷宫做什么?”苏南枝蹙眉。 “恐怕……左如月都不知道她寝殿下面,有这么大个迷宫吧。”萧沉韫站起身,扶着墙壁观察四周,“地道石头新旧不一,应该陆续修了不少年头。按照本王经验来说,三条路,只有一条才能走得出去。” “牵紧本王的手,里面太黑了,不清楚有没有暗器机关。”萧沉韫站在前面,护苏南枝在身后。 他长身玉立、脊背精壮,臂膀蕴藏力量,一手牵住她,一手执着长剑,给足了苏南枝安全感。 尽管置身陌生未知的环境,苏南枝也莫名心安,极为信任他,牵住了他冰凉大掌,紧紧牵着。 二人十指相扣,选了一条黑暗渗人的路,走了进去。 第二百一十章 地室秘闻,令人震惊 火折子只能支撑半天左右,这四周黑暗的地道不见天日,根本见不到一丝光,只能估算时间来推测外面是什么时辰。 萧沉韫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前: “宋晨云在凤鸾殿修建这么长的地道,不可能凭借个人之力完成,应是里应外合同时修建。从外面挖到凤鸾殿,位置要精准,必须必对皇宫了如指掌,就不可能没有出口。” 周边漆黑阴森,地底的潮湿寒冷让苏南枝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牵紧他骨节分明的大掌:“那我们要找到这条从外面修进来的出口……” 察觉到女子体温在不断变冷,萧沉韫拉她入怀,揽住她瘦弱的肩膀,握紧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哈气焐热。 男人专心致志地观察四周,一眉一目专注认真,目光沉稳。 火折子微弱的光亮打在萧沉韫半边侧脸上,柔和模糊的光线勾勒出男人优越的下颌线、喉结、肩膀…… 苏南枝黯然失魂,没有注意脚下,不慎被小石坑绊住,萧沉韫连忙扶她的手肘:“小心点,别磕着。” “好……”她低音荏弱,纤细玉指下意识拽住萧沉韫的衣角,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重生之后,她背负血海深仇…… 她曾在无数个夜晚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她从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南枝,变成如今的苏南枝,一路踽踽独行,一路不敢松懈…… 前世她喜欢萧瑜,可是萧瑜害她那么惨,始终是有了心理阴影…… 被曾经喜欢的男人重伤害死,她浑身长满了血痂,她把自己包裹起来,全副武装、穿满铠甲,将别人推的远远的。 萧沉韫的存在,仿佛让她觉得…… 她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可以让她安心。 但—— 但是!!前世萧瑜对她虚情假意的时候,也是这么表现的。 萧瑜前世说多么多么爱她,却纵火将她烧死!被活活烧死是什么滋味? 她身穿白裙,被困在火海里,火焰一寸寸灼烫烧毁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十指扒烂门框,满手是血,却怎么也逃不出去!烧着熊熊烈火的房梁砸下来,压断她的腰,无处可逃被生生烧死!四周都是苏家人的惨叫! 她永生难忘,萧瑜弃她而去的背影!被心悦之人的背叛! 她恨,好恨!她痛,刻骨铭心的痛!痛不欲生! 苏南枝浑身剧烈发抖,脸色苍白如死灰…… 那种被活活烧死的灼痛烧伤,再一次想起,犹如身临其境…… 她喉咙怕的差点尖叫出声,额前冷汗涔涔。 “苏南枝?”萧沉韫一把捞起朝下跌倒的她。 苏南枝像是被吓到了,如惊弓之鸟那般满脸惶恐、恐惧,浑身寒冷发抖…… 二人走了很久,可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那样,一直往前往前…… 越往里面走,空气越稀薄。 不见天日,又不吃不喝,三四个时辰过去,地底下阴暗潮湿,萧沉韫都有些体力不济,别说身子瘦弱的苏南枝了。 “你别怕。”萧沉韫扶着苏南枝靠着石壁坐下,抬袖擦掉她额前的冷汗,极为耐心地温柔轻哄:“本王在,不会让你有事。” 苏南枝神色有些恍惚地摇头,虚弱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地道像是迷宫,或者被施了障眼法,走不到头。这里面气息好像有问题,像是无色无味慢性致幻……” 萧沉韫百毒不侵,倒没察觉到慢性致幻,可一直走不出去,不是不喝,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苏南枝眼前浮起一片火海…… 大哥远在北疆遭人陷害战死,遗骸被野狼分食,二哥惨死后曝尸荒野…… “不!不要!” “大哥、二哥!不要啊!不要……” 苏南枝唇边浮过血腥味,瞳孔忽然微扩,狠狠咬下去,却咬到了萧沉韫的手腕。 萧沉韫用匕首划开手腕,将血喂给她喝。 百毒不侵之人的血,可解百毒。 苏南枝猛然回神,恢复清醒,苍白漂亮的唇染上鲜红血液,给虚弱的她平添了几分蛊惑妖媚。 萧沉韫脱下外袍,给浑身发冷的她穿上,有些着急道:“本王带你出去,不会让你有事的。” “就算本王有事,也不会让你出事。” 脊背笔直、臂膀有力的萧沉韫用公主抱,将娇瘦的苏南枝拦腰抱起,他身躯伟岸颀长,给人浓浓的安全感,喉结滚动,薄唇微抿,带着男人的成熟韵味。 萧沉韫抱着苏南枝走在地道中,忽然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从左边的地道走进去,又从右边的地道绕出来,走来走去,始终绕回了原点! 苏南枝口干舌燥地舔了下唇角,润湿起皮的嘴唇,艰难道:“王爷可还记得我们怎么掉下来的?” “记得。” “在床底下时,我先前看了,那块微凸的地板就是机关,可我们未碰任何机关,也突然掉了下来。”苏南枝很久没喝水,嗓子干的快冒烟了,“观察地道石壁,修建应该有十年之久,机关老旧失灵,致使我们并未触发机关也掉了下来。” 苏南枝休息了会儿,从他怀中下来,蹲下身子,用指尖摸了摸石壁、地面,一摸全是厚重的灰:“积灰甚多,证明此处行走较少,宋晨云修建了地道不可能不使用……” 萧沉韫拿着火折子照亮石壁,忽然看向中间那条地道。 这条地道不同于左右两边,中间地道只有二十步的长度,便被石头堵死了,像是修了一半没修完似的。 堵住地道的大石块左边有个凹坑,并无灰尘,证明有人长期触碰过…… “枝枝,退后。” 萧沉韫将苏南枝牵到十步之外,再走回去按下凹坑! 忽然石壁上的孔眼射出毒箭! 萧沉韫抽刀斩箭后,大石块忽然缓缓移动…… 出现一个地室! 斩断了所有暗箭后,萧沉韫左手执凌霄剑,右手紧紧牵住苏南枝,将她护在身后,一步步谨慎地跨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室! 苏南枝心细如发,捡起萧沉韫斩断的毒箭,以免留下痕迹被发现行踪。 火折子的光亮逐渐微弱,二人刚走进地室,身后石门轰地一声快速合上! 却不想!地室内四面是墙!根本没出口! 二人迅速转身,已经迟了! 苏南枝脚步极轻,谨慎又小心,拿着火折子站在原地不动,忽然—— 火苗朝左边晃动。 “出口就在这周围。”苏南枝看着晃动的火苗勾唇,虚弱一笑,“严丝合缝的地道密不透风,所以……风吹来的地方必有缝隙,便极有可能是出口。” 苏南枝寻找出口时,萧沉韫牵着她的手朝前走了几步。 借助微弱的火光,二人看到地室内有一张书桌、一把木椅、笔砚纸墨,而四边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画像! 画像层层叠叠地贴着,而画中人或哭或笑、或嬉笑怒骂、或赤|裸或身穿华服,都是同一女子! 这女子…… 居然是她! 萧沉韫和苏南枝面露震惊,齐齐对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跪谢南枝郡主 左如月! 当今皇后,陛下嫡妻! 有这重大发现,今夜掉下地室的罪也不算白遭了。 苏南枝唇畔勾起一丝笑:“看来宋晨云对皇后的觊觎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在床底下时,女方寂寞难耐,男方情难自禁,皇后说宋晨云是她买回去的护卫,后来变成她的贴身暗卫。” “二人主仆三十年……”苏南枝意味深长地说完,再用火折子照亮其中一张左如月赤|裸的画像。 泛旧的纸张上,左如月身穿青肚兜白裹裤,双眼被一根黑带蒙住,躺在红漆雕花床上面色潮红。 观其纸张质地,笔墨褪色程度,这应该是多年前的旧画。 但画者很爱惜,摆放在众多画像的中心位置,想必时常翻出赏看。 苏南枝眸光沉稳,唇角噙着淡笑:“宋晨云的画,不是臆想,是在记录左如月的一举一动。” 这些画像,从左如月十六岁时开始画,画到如今。 左如月浇花、吃饭、喝茶、看书……一颦一笑,都画下来了。 为什么宋晨云在多年前,能临摹左如月的赤|裸画像,也就不言而喻。 二人多年前睡过。 苏南枝和萧沉韫没有触碰过地室中的任何东西,避免打草惊蛇、留下痕迹,让宋晨云销毁了这些画像。 如果苏南枝猜得不错—— 明天这地室,就会出现一副他和左如月在贵妃椅上翻云覆雨的画像。 有一个猜想,在苏南枝心底扎根萌芽。 “我真的很好奇,宋晨云面具之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脸,以及他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慢慢查。”萧沉韫在地室中踱步,“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出去,本王怕你不吃不喝,饿坏了身体。” 苏南枝嗯了声,举起火折子,顺着火苗飘动的反方向,朝右边的墙壁看去。 此时—— 地道里传来脚步声。 一定是宋晨云来了! 萧沉韫迅速在右墙上翻找机关! 石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宋晨云功夫高深莫测,萧沉韫和苏南枝困在地道中五六个时辰不吃不喝,体力不济,若真打起来,萧沉韫很有可能吃大亏。 右墙上贴满了画像,萧沉韫和苏南枝一一摸找。 咯噔一下。 石门似乎传来拧动机关的响声! 萧沉韫脑中闪过无数奇门遁甲、八卦机关的古籍,浮出无数地室生门逃脱的办法! 终于!他在右墙下方,摸到了个凹凸的石头,轻轻一按! 咯噔一声!出现半人高的洞口! 萧沉韫弯下腰钻了出去,将手放在苏南枝头顶上方,护住她脑袋。 身后石门也开始缓缓移动! 在宋晨云脚踩进地室时,二人抢先一步,钻进了洞口! 沿着地洞弯腰走了半炷香的时间,萧沉韫和苏南枝才发现,地洞出口尽头是一口废弃的枯井。 萧沉韫站在枯井中,左手揽住她的腰,右手顺着井壁攀登,苏南枝轻轻移开井盖,二人一起爬了出去。 地上的气息真好闻啊,在地道里闷了好几个时辰,苏南枝终于解脱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 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原来他们在地室里困了一天一夜啊…… 待苏南枝缓过神,才发现二人置身在皇宫之外的一处荒野郊外,四周是森林、野草、废弃的茅草屋…… 萧沉韫从枯井爬上来,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南枝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杂草,捂着饿扁的肚子道:“王爷,咱们回去吧,我请你去天香楼吃饭。” 紧闭双眼的萧沉韫似乎是虚弱极了,倦怠疲惫地抬了下眼皮,摇头,惨兮兮地淡笑:“本王要回王府,改日你再请我,不许爽约啊……” 他捡起地上一根枯树枝,杵着站起身。 苏南枝以为他太累了,打算走去扶他:“我扶你。” “不用了。” 萧沉韫不着痕迹躲开她的手,自己杵着树枝,一步步地走出森林,来到宽阔的官道上,从袖中拿出个小小的烟花筒,打开盖子,烟花窜上天空啪地一声炸开! “这是信号弹,驻守四周的士兵、暗卫会看见。” 萧沉韫走到树影的黑暗中,用手扶着树干,忽然—— 身子朝后倒了下去! “王爷!”苏南枝小跑上去,急忙扶住萧沉韫的后腰,扶着他坐到了地上,“你怎么了?” 这一扶,苏南枝指尖被他的衣服润湿,拿到月光下去看,才发现满手是血。 萧沉韫的血…… 她顿时就如遭雷劈,去看他的后背! 萧沉韫惯来爱穿黑袍,就连血浸湿衣服,也叫人看不出来,何况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苏南枝狼狈坐在草垛上,将虚弱的萧沉韫抱在怀中,让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拿衣袖为他擦干额前冷汗。 她才发现,萧沉韫后背都是半干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 “不值一提,小伤……而已。”萧沉韫虚弱地扯开唇角,惨淡一笑,面色苍白极了,“本王说了,就算我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你没事就好……” “以后不要老穿黑衣裳,不然你受伤了,别人也看不出来。”苏南枝满脸着急,玉手抚着他冰冷的脸颊。 “黑袍挺好的,就算血浸湿衣衫,受伤不会被亲友发现,也不会让敌人看穿。”萧沉韫三言两语不甚在意。 他看着苏南枝那双漂亮的水眸里盈满担忧,忽然觉得受再重的伤也值了。 他的枝枝,会担心他了…… 看到信号弹的余晔喜出望外,踩着最快的轻功赶来,激动的连跌带爬,跪倒在萧沉韫面前:“王爷!真是担心死属下了!差点就要带兵冲进凤鸾殿了!” “姐姐!” 向来温雅斯文的温言斐,也跑的衣衫凌乱,急急赶来,扫了一眼地上受伤的萧沉韫,再看着毫发无孙的苏南枝,当即松了口气,旋即拱手作揖道:“今夜多谢摄政王相帮。” 骑马赶来的洛云崖,扶起萧沉韫往马车内走。 萧沉韫已唇色惨白地昏迷了过去。 “劳烦洛神医照顾好王爷,我明夜就去看他。”苏南枝朝洛云崖福了福身,行了个礼,“有劳了。” “应该的!”洛云崖道,“救摄政王本神医分文不取,乐意之至,其他人千金也未必会救。你放心吧,会照顾好他的!” 苏南枝这才坐进了回芸院的马车。 她刚推门院门,春盛手中的面碗就落了地,飞快地扑过来,将苏南枝紧紧抱住:“呜呜呜,姑娘一天一夜没回来,终于平安到家了!呜呜呜!” “没事,我很好。”苏南枝揉了揉她的头,朝前走了两步,才看见院子中央跪着一个女子。 怀孕的宋佳月身穿粉红长裙,跪的端端正正,朝苏南枝磕了三个头:“南枝郡主,你终于回来了……” 苏南枝点头不语,静静等着宋佳月接下来的话。 “多谢郡主大恩大德!这一跪,是我母子二人跪谢南枝郡主,帮助我腹中孩儿恢复皇室身份。” 第二百一十二章 染指臣妻罪名 宋佳月又磕了一个头,兴奋道:“若非南枝郡主的妙计,只怕我还在被皇后追杀!” “南枝郡主先是引护城河的水涌入瀑布,在晴天制出彩虹,再用蚁皇涎水吸引来蚂蚁排列出吉祥二字,让陛下以为是天降祥瑞,真是绝世妙计啊!” 苏南枝从史籍上看到,太皇太后怀先帝时便是彩光环绕,于是在此基础上复刻天降祥瑞。 巧妙制出彩虹,是她在天象地理书上看到的法子,蚁皇涎水无色无味,事先在宫墙上涂写出‘吉祥’二字,便能慢慢汇集蚂蚁,排列吉祥的奇异现象,这招她还是跟着萧瑜销毁空心神像时学的。 陛下迷信,只要能龙心大悦,便是天降祥瑞,于病体有冲喜作用。 若非苏南枝,宋佳月还是被皇后无情追杀的怀孕女子,需要躲躲藏藏,整日提心吊胆。 眼下,宋佳月腹中孩儿被承认是龙孙,自然也母凭子贵,被赐婚为萧子炎的皇妃,虽是侧妃,但也不错了。地位自然不同往日。 苏南枝看了眼她日渐高隆的肚腹,坐在石桌上,喝了口茶缓缓神:“你身子也愈发重了,别动不动就跪。春盛扶她起来。” 宋佳月朝苏南枝诚心诚意、心服口服地再磕一头:“最开始我嫉妒你的美貌,妒忌你被皇叔庇佑,我恨你处处抢我风头,总以为自己能杀死你,可后来我每次都败给你,我变得忌惮你畏惧你,直到那日雨夜你不计前嫌救了我,对我施以援手,我对你又敬又怕。” “直到这次,你用巧计助我恢复地位,我敬重你!” 宋佳月快言快语,整日与人虚与委蛇的皮囊下,竟是颗爱憎极其分明的心,恨你时怨不得杀了你,可真敬重一个人时,她再也不敢搞那些小动作,激动地红着眼大喊:“苏南枝,你是我第一个打心眼里感激的女人!” 苏南枝连忙捂着春盛煮好的阳春面:“嘘。你小点声,唾沫星子喷到我碗里来了。” “哦不、不好意思。”宋佳月尴尬地挠挠头。 “不要让皇后发现你我联系密切,懂吗?” “懂。” “若皇后知道你我二人关系匪浅,她会对你不利。”苏南枝吃完最后一根面条,她一向是吃多少煮多少,从不浪费粮食,捻起丝绢擦净嘴角,“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查出宋晨云黑金面具下的脸,究竟长什么样?” “宋晨云是……” “你之前给我画像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太子口中,皇后如影随形的暗卫。” “你连他名字都查出来了?这么快?我打听了几年都没查出他的名字……”宋佳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好厉害。” “嗯。”苏南枝笑言,“回皇宫去吧。” “那我先走了。”宋佳月掀开帘子,坐进马车中。 苏南枝点头,看了眼天边月亮,此时正值夜深,不知道萧沉韫伤势怎么样了。 她想去看看。 可是她在犹豫…… 温言斐唇畔划开一抹极浅的弧度,淡淡道:“若姐姐想去见摄政王,就去吧,我在王府外守着。” “好。”苏南枝走进屋中,“我先去换身干净衣裳。” 等她进屋后,春盛站在院中,有些感慨道:“温阁主是不是也觉得,我家姑娘和摄政王很般配?” 温言斐沉默,长睫垂下来盖住眸中沉思,虎口用力攥紧袖袍,喉咙像堵了石头那样说不出话。 “我家姑娘长得美,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是实权郡主,摄政王位高权重、政绩累累,也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威严无边。真的好般配啊~”春盛嘿嘿一笑,满脸赞同。 “是啊……”温言斐眼底浮过不安,稍显自卑,“他们确实很般配……” “温阁主也到了成婚年纪,不着急成婚吗?”春盛看向身旁清潇雅俊的人。 “不着急。”温言斐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低声喃喃自语,“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春盛有些八卦地追问:“阁主可有心仪之人?心仪之人是谁啊?” 温言斐沉吟了下,良久才苦笑摇头:“……我的心仪之人,也有她的心上人,我护不住她,只能拱手相让,让给能护住她的男人。” “什么护不护得住?你若不争取,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啊?温阁主杀伐果断,怎么在这方面就畏缩不前呢?”春盛摇摇头,有些恨其不争。 “不用争取,我也知道,她并不喜欢我。”温言斐眸光灰暗,有些挫败,也有些失魂落魄,“她喜欢的那个人,家世、身份、地位、权利、实力,样样都比我好。我起初以为那个男人对她不真心,所以处处敌对,看他不顺眼,后来发才现,我比不过人家。” “她喜欢他,我就输了。输给一个能护她毫发无伤,能护她裙角不染尘埃的男人,我无能为力又心甘情愿。” 无能为力的是,她喜欢他。 心甘情愿的是,他能让她过得更好。 尽管这样,温言斐也甘愿心平气和地去等,用终年累月的时间,去等一个她回头能看见他的机会。 他是一个杀手,以鲜血养活自己,杀手擅长等待、狩猎。 他对她没有狩猎,多的是等待,一年、三年、十年、五十年…… 春盛看着落寞沉思的温言斐,用手晃了晃他眼睛:“温阁主说了这么多,那你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啊?你!你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居然也会自卑?别开玩笑啦~” “……”温言斐避而不答。 春盛在八卦这方面,像极了余晔,赶紧说道:“姑娘把你当做亲弟弟来看待,你告诉她喜欢的人是谁,她会帮你去下聘,帮你置办婚事的——” “我喜欢的人,你没见过不认识!”温言斐信口胡诌,故意糊弄春盛,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先操心自己的婚事吧,小丫头,到时候我和姐姐给你置办嫁妆。” “什么嫁妆下聘的?言斐喜欢上哪家姑娘了?怎么不告诉我?”换好衣裳的苏南枝,披着粉色狐裘大氅走了出来,笑意盈盈道。 温言斐蹙眉连忙否认:“春盛乱问,我也瞎说的,我没有喜欢的人……” “姑娘!你不知道哦,刚刚温阁主提到心仪姑娘时,满脸认真,他居然也会自卑诶!他还需要自卑?大名鼎鼎的阁主!”春盛嘿嘿笑着,扶苏南枝坐进马车。 温言斐被打趣的耳垂烧红,不敢去看苏南枝,正襟危坐严肃否认:“不是,没有,纯属无稽之谈。” 苏南枝捧着一卷书翻阅,娇躯靠在车壁上,怀中放着汤婆子,笑意随心地听着二人斗嘴。 马车抵达摄政王府时,春盛高高兴兴地走下马车,扶苏南枝踩下马凳。 三人刚走下马车,四周忽然响起一阵异动。 四面八方跳出来六个黑衣人,旋即,黑衣人扯下黑衣服,露出一身锦衣卫燕尾服。 上次被萧瑜挑断了左臂筋脉,穆常之至今左手臂都提不了重东西,左手臂算是废了,如今只能右手提刀,想起这事就恨,如今见到苏南枝,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穆常之招了招手,六个锦衣卫当即将苏南枝三人团团围住,嚣张地大声道:“苏南枝,你深更半夜跑来见摄政王,欲意何为?!” “有人上报,南枝郡主不守妇道,主动勾引摄政王!今日算是被本官抓住了!摄政王明知苏南枝已被赐婚万家,却还是染指臣妻,这是抗旨不遵!其罪当罚!本官这就押你们进宫面圣,听候陛下裁决!” 第二百一十三章 胆敢泄露半句…… 温言斐走上前拦住锦衣卫。 “怎么?尔等是要蔑视皇威吗!?”穆常之拔刀冷呵,剑指苏南枝,“管好你的狗!否则休怪本官无情!本官劝你乖乖伏诛,才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放肆!”苏南枝将温言斐拉开,面如冷霜,怒然反问,“本郡主是陛下亲封的实权郡主!岂容你红口白牙扭曲事实?你说我与摄政王有私情,敢问你有何证据?” “证据?”穆常之斜唇冷笑,面色横肉一抖,“你只身一人,鬼鬼祟祟夜晚来王府,孤男寡女夜晚私会,本官眼见为证!” “谁说本郡主是只身前来?本郡主身侧的丫鬟、随侍一共三人,前来王府,也是大大方方地敲门递拜帖,绝非你口中所说的鬼鬼祟祟!你简直是栽赃本郡主,在诋毁摄政王清誉!其罪又该如何?”苏南枝拔高音调。 王府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余晔扶着身披白色狐裘大氅的萧沉韫走出王府。 萧沉韫因失血过多,在地道中劳累过度,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他握拳轻咳了声,虽是病中,却依旧不减气势,倦怠不悦地微抬眼皮,冷冷道:“穆常之。” 穆常之突然被喊,浑身都有些僵,他攥紧了刀柄,仍然记得摄政王给他带来的威严恐惧。 犹疑了下,他才梗着脖子,强硬道:“属下也是依法办事,还请王爷跟我们走一趟,去乾清宫面圣。” 萧沉韫眸光骤然变冷,凌厉如刀,勾唇讥笑:“穆常之……你胆子不小。” 穆常之脸色铁青,闭口不语。 “你刚刚是在说,本王与南枝郡主深夜私会,染指臣妻?”他一字一句地寒声发问。 在那泰上压顶般的目光之下,穆常之倍感压力,鼓足勇气才咬紧后槽牙抬头,与那双骇人冰冷的寒眸对视,喉咙像灌满了铅水:“是、是属下说的。还请、请王爷随属下走一趟——” 萧沉韫哗地一声,抽出余晔腰间佩剑,横在穆常之脖子上,笑着道:“穆大人,再说一遍,刚刚本王没听清楚。” 穆常之轰然跪地!连忙低下头颅:“属下也、也是依法办事……” “南枝郡主没跨进王府半步,如何算得上深夜私会?单凭深夜叩响门环便说她勾引本王,就污蔑本王染指臣妻。”萧沉韫气场强大骇人,犹如压制无数恶鬼的地狱阎王,饶是平静冷言,也令人不寒而栗:“你合该自割双目、斩断唇舌,胡说八道的嘴巴眼睛不要也罢。” 穆常之被羞辱的脸色青白交加…… 苏南枝朝萧沉韫微施一礼:“臣女参见摄政王,深夜叨扰,实属不对。今夜臣女突发疾病心悸眩晕,路过王府,本想找洛神医求药,却不想竟被穆大人污蔑,说臣女要来勾引您……实在是满腔委屈……” 二人配合无间,一唱一和,让言之凿凿的穆常之紧皱眉头。 随即苏南枝捂紧心口,假意发病,仍由春盛扶着,此时刚好走出来的洛云崖,也连忙配合道:“南枝郡主这旧疾总是复发,可是药吃完了?病急不由人,半夜求药,完全能理解。” 洛云崖随手递给她一颗补气血的药丸,苏南枝服下后,假装病情好转:“有劳了。” “你你们——”穆常之从未想过这三人居然如此默契。 “对了,本王想纠正一点。”萧沉韫目光冷厉地睥睨他,“不是她勾引本王,是本王心悦她。” “她端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本王就心悦她。” “勾引?本王巴不得她来勾引!可她什么都没做,她一直躲着本王,她从不曾主动找过本王。今天就主动来王府一次,却被你打搅了。”萧沉韫俊脸薄怒,握拳掩唇咳了两声,“滚!今日之事你胆敢泄露半句……” 后来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穆常之尽管身后有天子撑腰,也还是缺乏胆量,不敢与摄政王正面冲突,被骂的只能灰溜溜离开。 他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回了皇宫,路过凤鸾殿时。 萧子炎从暗处走出来,拦住他的路:“穆大人,成事了?” “没有实打实的证据……”穆常之咬牙。 “我花重金让你暴露苏南枝和萧沉韫的奸情,不是听你说没有二字。”萧子炎恶狠狠瞪着办事不力的穆常之,“我要让萧沉韫名声尽毁,付出代价!要让苏南枝这个贱人,清誉尽失,被天下人唾骂其荡妇!” “大殿下,我会盯紧他们的。”穆常之叹气,“你放心。” “那样最好。”萧子炎指了指穆常之咬牙切齿道。 ***** 待穆常之离去后,苏南枝暗中捏了把汗,一个可怖的想法在心里蔓延:“王爷,我们被盯上了……” 萧沉韫与苏南枝被困地道时,余晔将王府附近大半的暗卫调去找他们,这才让穆常之钻了空子。 “王爷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苏南枝站在长街一边,看向街对边的萧沉韫。 夜色朦胧,腊月初的月光浅淡,像是给长街深巷笼了层灰蒙蒙的薄雾。 苏南枝垂下眼眸,冰冷的手指轻攥衣角,站在墙脚的阴影中。 “好些了。”萧沉韫站在王府屋檐下。 “那我先回芸院了。”苏南枝指尖微提裙摆,踩上马镫,刚要坐进马车。 “你……”萧沉韫忙上前两步,嗓音里裹挟急促,话意却陡然一转,“本王今日穿了白色大氅。” 你让本王不要老穿黑色,所以…… 本王现在穿了白色。 原就是清潇君子,英俊无双,他穿着白色大氅站在清冷月色中,更如画中不染尘烟的谪仙,深深凝视她。 那双星眸,深沉的像一眼万年。 苏南枝与他对视,仿佛整颗心都要被吸了进去,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不由自主地失神道:“王爷穿白色,真好看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摄政王的姘头? “你觉得好看就行。”萧沉韫身后是无尽的黑暗长巷,唇畔勾起淡笑,“更深露重,早些回去,不要着凉。” 苏南枝轻轻地嗯了声,坐进马车,卷起车窗珠帘。 萧沉韫目送她离开。 直到行至拐角,苏南枝都没有放下珠帘,仍由冬夜的寒风灌进车内,吹得满车冷意、珠帘肆意飞扬。 冷的苏南枝脸色发白,她才缓缓闭上眼睛。 第二日。 谣言蜚语不胫而走,摄政王与南枝郡主夜晚私会的消息传遍每一个说书茶楼。 最捂不住的,是流言。 人们最喜欢议论的,往往是那些半真半假的劲爆消息。 “诶你说南枝郡主,是不是和摄政王有一腿啊?” “嘘嘘嘘!小声点!这谁说得清楚?” “两人曾夜闯死人谷,又曾南巡在嵩阳相见,王爷和郡主,俊男与美人嘛,正值血气方刚,就算有点私情也实属正常。” “摄政王何其大胆包天啊,敢与万世子未婚妻苟合!” “万琛远那废物,连自己未婚妻都看不住!如此倾城美人,新婚当夜交|欢,只怕娶了个摄政王操过的二手货!” 徐徐碾过街道的华丽马车,万琛远面若寒潭,额前太阳穴青筋一跳一跳的,听着窗外的闲言碎语,气的大脑嗡嗡嗡响,他出万家就揍过一群嚼舌根的人。 可他却揍不完成百上千的嘴巴。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按理来说,百姓民间的闲言碎语,不会那么快传遍皇宫。 可一大早起来,皇宫不少宫女太监也在议论这事。 清晨,阳光熹微。 开满忍冬花的园子里。 雅贵妃戴着淡粉樱花甲套的玉手,正一下下抚摸怀中雪猫,从琉璃罐子里抓了颗肉干,逗弄小猫。 几棵大树背后,有三两埋头洒扫的宫女太监,正围坐一团窃窃私语: “诶,听去宫外采买的嬷嬷说,昨夜南枝郡主衣衫不整地从摄政王府出来,被穆大人当场抓奸,最后摄政王以权威压,逼迫穆大人闭嘴。” “咱家还听说,南枝郡主今日孕吐,像是未婚先孕,怀了摄政王孩子呢!” “切!你们这都是假消息!我听王府丫鬟说,南枝郡主和摄政王每夜七次……” “放屁!摄政王府没有丫鬟!只有小厮!” 雅贵妃极细的柳叶眉紧皱,将琉璃罐子拂落在地。 “哐当!”一声,惊破几人的胆子。 “奴婢(奴才)叩见贵妃娘娘,不、不知娘娘在此,请娘娘恕罪——” “拉出去掌嘴。”雅贵妃樱唇轻启,淡淡吩咐。 “是。” “再将苏南枝给本宫召进宫。”雅贵妃恬淡的眸光冷下去,甲套尖端不慎戳进雪猫眼角。 猫咪痛的喵呜一声! 雅贵妃这才回过神,放开了猫,坐在花园中沉静喝茶。 白猫跳进花丛中扑蝶追蜂,一会儿咬咬花瓣,一会儿踩踩蚂蚁。 那只蚂蚁爬到来人兰花鞋尖上,白猫扑上去狠狠一咬,咬破鞋尖,苏南枝察觉痛意,也并未吭声,只是轻轻抱走白猫,敛袖跪地行礼: “臣女苏南枝,叩见贵妃娘娘。” 雅贵妃像是没听到似的,左手翻着一卷竹简书,右手执着玉盏品茶。 晾了苏南枝足足两个时辰,苏南枝也在鹅卵石铺就的园中小径上跪了两个时辰。 眼见午膳时候到了,雅贵妃直接进屋用膳,之后再午休小憩。 天上风云变幻。 清晨还晴空万里,等到雅贵妃午睡时,皇城上方便蒙了几朵又厚又密的乌云,遮去了天光日头,投下一片阴翳,下起了绵绵细雨。 等下午,掌事嬷嬷才撑伞走到苏南枝面前:“郡主,贵妃娘娘有请。” 冷雨淌过苏南枝的脸颊,顺着清瘦的下巴滑落,跪了足足快四个时辰,已经跪到双膝麻木…… 苏南枝手指站起身,只觉双腿僵硬无比,忍着酸痛从雨中走进内殿。 而掌事嬷嬷只顾着自己打伞,全程没有给苏南枝遮雨的意思。 皇宫里,宫婢们全凭主子脸色来区别对待。 浑身湿漉漉的苏南枝,再次跪在雅贵妃面前:“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本宫先前不知道你来了,才忽略你那么久,不会怨恨本宫吧?”雅贵妃身穿玉兰袄裙,淡淡笑问。 “臣女不敢。” 雅贵妃笑意略深:“去换身干爽衣服吧。” 宫女领着苏南枝去换了身干净舒爽的衣服,走出来时,雅贵妃已经屏退了大半宫女,只留了心腹在殿内。 “本宫也不是拆散鸳鸯的心狠之人……”雅贵妃温柔地轻抚白猫,笑眯眯试探道,“若你真心爱慕摄政王,本宫愿意成人之美,去陛下面前替你二人美言,退了这桩婚事。万家那边,一切有本宫。” 雅贵妃美丽的脸庞在笑,可眼底却浮出一层若有似无的冷。 苏南枝只好硬着头皮,缓缓道:“昨夜臣女旧疾复发,得知洛神医借住王府,这才叩响府门求药,却不想扯出了那些不切实际的谣言。日后臣女一定谨言慎行,注意言行举止。” “呵呵呵。”雅贵妃情绪不显地微笑,“若素日里高洁自爱,那些腌臜话自然也泼不到身上来。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这世上大部分都不是聪明人。万家是簪缨世族,本宫不希望因为某些人、某些事,令万家蒙羞被世人嘲讽。” 某些人,暗指的就是苏南枝。 雅贵妃没有捅破那张窗户纸明说,到底是看在往日薄面上,留了几分余地。 苏南枝聪颖明|慧,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脑海里闪过萧沉韫的俊脸,深吸了几口冷气,心里不是滋味。 雅贵妃端坐上位,将她的神色心思看进眼底。 尽管苏南枝表现的滴水不漏,面不红心不跳,神色如常,可雅贵妃还是从那双美眸中看见了一丝极浅的心酸。 谁没有年轻过呢? 她也是过来人啊。 尽管可以共情,但立场不同,那也只能冷漠旁观。 “正月大婚,本宫需要见到一个懂事听话的新妇,高高兴兴成为世子妃。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霸气护妻! “臣女……知道……” 雅贵妃音线冷漠:“在大婚之前,若本宫发现你与摄政王再私自见面,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你兄长是罪臣,你不过是一个无家族依仗的孤女而已,郡主之上,还有很多位高权重之人,你得罪不起!琛远是世子,其父是镇国侯、表哥是七王、姑母是本宫,论及万家这门亲事,算是你苏南枝高攀!” “既是高攀,想给自己找靠山,就别兴风作浪、骑驴找马!” 一句句雷霆之话,朝苏南枝又重又狠地压下。 权势之下,没人自由。 苏南枝跪在殿中,头发湿哒哒地滴水,沉默良久,才低沉着嗓音说道:“臣女明白了。” 这门婚事,是在苏家鼎盛时期,陛下唯恐苏家与萧沉韫联姻才赐婚的。 算起来,当初苏家满门荣耀,父子三人状元出身,苏南枝乃实权郡主天下第一美人,高攀的明明是天下第一纨绔万琛远! 可后来苏家落败,时势颠倒,竟然成了她苏南枝高攀…… 苏南枝心中冷笑。 雅贵妃训斥过后,心中怒气渐消,这才走来将苏南枝扶起身,眼中冷意略散,不咸不淡道:“这次就算了,本宫不是狭隘之人。但没有下次。” …… 苏南枝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雅贵妃宫殿的,她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她担心的,终究还是来了。 穆常之不可能平白无故突然蹲守摄政王府,必是受人指使。 萧瑜忙着四处笼络民心,皇后忙着找子珊,萧子炎报复心极强,被废黜之后必定不甘心。 他曾当街威胁过萧沉韫,却被当街揍了一顿。 苏南枝深思之际,刚打算走出皇宫,身穿霁青金狮华袍的萧子炎就从身后跟了过来。 “哟呵,这不是摄政王的姘头,南枝郡主吗?” 萧子炎再无争储机会,索性破罐子破摔,丝毫不顾及名声,更像本性暴露,随心所欲地说下流话:“怎么样才能睡你?是不是像摄政王那样地位显赫就可以?你要不要爬我的床,我把大皇妃之位留给你!哦不,你被萧沉韫睡过了,你是烂鞋,你不配!” 苏南枝还需借雅贵妃的势,之前才没有忤逆。 可萧子炎此等又蠢又暴躁的废物,也要来她头上踩几脚,这就不太行了。 苏南枝眼底满是冰霜,唇畔划开一抹冷笑,低声平和道:“大殿下坐不稳太子之位,这是能力问题,可若大殿下坐不稳大皇子之位,只怕左氏一族都得完蛋。” “什么叫我坐不稳大皇子之位!老子是大皇子,皇室血脉,岂容你叫嚣?”萧子炎刚要暴怒。 苏南枝以二人才可听到的声音,温声寒笑:“我虽位卑言轻,可也知道一二辛秘。我与摄政王就算有情,最坏不过背着荡妇之名,可殿下不是皇室血脉,却享着大皇子的富贵,更该行事低调哦。” “什么意思?”萧子炎睚眦欲裂,攥紧铁拳,“你说我不是——” 不是皇室血脉,这六个字,四周尽是宫人,他也不敢大声喊出来。 可观察苏南枝满脸冷笑,又好像确有其事…… 这幅确有此事的神色,让萧子炎心底蔓生一种莫名的慌乱,咽了咽喉咙:“你胡说八道!” “是否胡说八道,殿下怎么不回去问问皇后娘娘?” “你……你从哪里听到的谣言?”萧子炎眉宇紧锁,咬牙问。 “殿下若不收手,若还不停止散播我与摄政王的谣言,我只有和你一样破罐破摔了,何况我手里本就有证据。”苏南枝眉目弯弯,悄声微笑。 “你……你……”萧子炎被她一句句惊天骇浪般的话,吓得心口乱跳,“你到底有什么证据?” “我的证据是否起作用,取决于殿下是否挑衅生事。”苏南枝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话,便冷笑着转身离开。 故意说一半,留一半,让萧子炎摸不着头脑,对未知隐患产生忐忑。 再蠢再头脑简单,他也想到的,苏南枝敢堂而皇之地在皇宫说出这些话,必然是掌握了什么。 其实吧,那日在地室,连萧沉韫都不知道。 苏南枝临走前,从宋晨云画左如月的无数画像中,取下来几张左如月年轻时的裸|画。 什么身份能画出当今皇后的裸画,便不言而喻了。 不到万不得已,苏南枝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以免打草惊蛇。 让敌人知道自己有底牌,但又摸不准这是张什么底牌,往往能出奇制胜,让对方措手不及。 恐怕左如月至今都还不清楚,自己已经知道了她与宋晨云的丑事。 现在要做的是,找出废太子生父,将父亲与左如月的嫌疑摘干净,苏家才能在这桩皇室惊天丑闻中脱身。 苏南枝正在布一局大棋…… 皇后婚前失贞,废太子并非皇室血脉,必定是诛九族的死罪,左家会倒台,和左氏一族有关系的姻亲,无论嫡庶也脱不了干系,就连左丞相党羽也很难幸免。 这将是一场成千上万人的杀戮。 诛九族包括上四辈下四辈,父母姊妹兄弟孩子孙子、叔伯堂表兄弟等等,囊括远房亲戚。 要从这场屠杀中全身而退实在不易,可她一定会护好苏家。 出了皇宫,坐进马车,苏南枝才后知后觉,跪了四个时辰的膝盖有多么痛。 春盛用剥了壳的热鸡蛋,给她轻轻揉着跪红的膝盖,心疼道:“姑娘这多遭罪啊。” 苏南枝感受着膝盖处密密麻麻的钝痛,莞尔轻笑:“不遭罪,不疼。” “姑娘尽骗人……”春盛叹口气。 回到芸院,苏南枝刚下马车,就看见了万琛远和万夫人站在院门前。 万夫人一双温润眼睛气的红红的,气出了眼泪花,双手绞着丝绢,掏心掏肺地难过质问:“南枝,你怎么能……你毕竟是我们万家未过门的新媳妇啊……虽然琛远差劲了些,可他也在努力变好啊……” 苏南枝面色一僵,她两世为人,都没有处理过婆媳关系。 看着哭成泪人的万夫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劝慰,如何安抚。 虽是陛下赐婚,强拉的姻缘线,不可忤逆、不可抗旨,但在世人眼中,在万夫人心里,苏南枝就是未过门的媳妇。 苏正托付万松达成的三年婚约,也只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秘约罢了。 苏南枝神色有些麻木,站在万夫人面前:“是我没有谨言慎行,引起了流言蜚语。万夫人,抱歉,连累你受流言困扰。” 万夫人拧着丝绢擦泪,训斥指责:“你简直不成体统!” “是。”苏南枝苦笑着听万夫人数落。 “你简直行事荒唐!” “是。” “你简直丢尽了万家的脸!” “是。” “昨夜风波,皆因本王一人而起,若要怪罪,最该怪罪的是本王。” 长巷尽头,云纹白袍的男人朗声走来,他眉若远山、眸若寒星,口吻霸气又不容置喙:“万夫人骂她,不若骂本王。” 第二百一十六章 黑化 万琛远和万夫人齐齐回头,先是诧异了下,随后跪地行礼。 “臣妇叩见摄政王,摄政王万福金安。” “臣女叩见摄政王……”苏南枝也跟着跪下。 萧沉韫目光掠过苏南枝,随后落在万夫人头顶:“万夫人免礼。” 自古传出流言蜚语的两人,既有女人,也有男人,但挨骂的大多是女人。 饶是万夫人活了大半生,也没想到萧沉韫会出现在这里。 摄政王稳坐高台,万众敬仰,自带光环,偶尔传出花边消息也能理解,何况此事并无证据,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反正百姓们一直都对这位勤政爱民的摄政王极为宽容。名誉最受损的还是苏南枝。 人们会唾沫苏南枝痴心妄想,企图勾引他们的战神。 可萧沉韫却主动把所有责任揽到了他头上,见天子也无需行礼的他,从不对谁行礼,今日却鲜少地敛袍,朝万夫人微作一揖,礼数周全地缓缓道: “是本王不成体统,行事荒唐,没有谨言慎行,连累南枝郡主名声受损,令万家陷入争议。” 万夫人脸色惶恐,又惊又惧:“王爷使不得!我一介后宅夫人,如何能受摄政王大礼?这是在折臣妇的寿啊!” 一时之间,先前堵在喉咙处,想骂苏南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摄政王都出面了?她还能说什么? 萧沉韫为人最为公正清明,是大庆万万人心中敬仰的摄政王,有他出面揽责解释,信服力更高,连万松都敬重他,万夫人也只能作罢。 “不管万夫人心中怎么想,本王都以官名担保,南枝郡主清白坦荡,她是个好姑娘。” 官名担保…… 这句话太有分量了。 万夫人扯出一抹干笑:“王爷言重,倒是臣妇狭隘了。” 苏南枝低头敛眸,咬唇静默不语,这么多人在,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萧沉韫,哪怕一眼…… 萧沉韫也不敢看她。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特殊时期,哪怕是一眼,也有可能惹人猜忌。 一个可怕恐怖的苗头,疯狂再写萧沉韫心间横跳。 他寒眸冷沉下去,薄唇划开淡笑:“若无旁事,本王先走一步。” 话毕,萧沉韫转身离去,大步流星越走越远,翻身上马,扬鞭回府。 苏南枝这才敢稍微抬头,用余光去瞥他…… 很感谢他,如神祇降临般,救她出舆情旋涡。 万夫人叹了口气,一番话在嘴里嚼了又嚼,才对苏南枝说道:“若你再这样胡作非为,我绝不会像以前那样待你好。” 穆常之没有证据、雅贵妃没有证据、万夫人同样没有证据,任何人都没证据证明苏南枝与萧沉韫有私情有逾矩行为。 只是传言罢了。 万夫人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也不是没良心的婆母,先前发过火气也出了,念及苏南枝从前的好,稍微心软了些。 “我不相信我听到的,我更相信我见到的。我见到的南枝,善良、勇敢、冰雪聪明,清楚什么事不可为。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脆弱的,很容易摧毁的,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心里清楚一切的万琛远,只字不语。 他想起摄政王府屏风后的绣花鞋,原来不是凑巧,可笑他之前还那么自信天真。 “这几日,我会命人来给你量制凤冠霞帔,做嫁衣。”万夫人心情复杂,转身回府。 “娘,我想留下来,和南枝说几句话。” “……好。” 万琛远留了下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局促。 “春盛、言斐,你们先回避吧。” “陈阳退下。” 万琛远和苏南枝屏退了旁人,种满各色山茶花的院子里,冷香扑鼻,天边积云厚重,零零散散地落下雪花。 苏南枝烹了一壶雀舌茶,各自斟了一杯。 茶香溢出,杯盏水面缭绕起丝丝热雾,苏南枝低头微抿,一双明润的眸子隐在雾气中,朦胧柔和。 今日未施胭脂的她,面容素雅清纯,美得像皖南雨季的一场大雾,让人不自禁陶醉其中。万琛远看晃了眼。 这几日他忙着课业家事,下巴长着杂乱胡茬,显出沧桑疲态,袖中的手微微攥成拳,他甚至都没有勇气问上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摄政王? 他不配问!他太差了! 天下第一纨绔,怎么敢问出口? 心中忐忑不安,万琛远苦笑一声:“你甘心吗?” “什么?” “甘心嫁入万家吗?” “陛下赐婚,没有甘不甘心,只有遵不遵旨。” 这话意还不够明显吗? 万琛远落魄一笑:“我知道了。” 苏南枝将茶水一饮而尽,包括杯中尽数茶叶,也嚼烂了吞入腹中,唇齿间皆是涩苦: “你放心,若我嫁入万家,会当好万家新妇,也会当好世子妃,会斩断前尘往事,不会再出现今日之事。 “你对我应该没有情意吧?你只是因为一纸赐婚,才规规矩矩地当太子妃。” 苏南枝不想骗他,干干脆脆地说了一个字:“是。” 万琛远呼吸微窒,只觉得耳边尽是心脏瓦碎之音。 他要娶的世子妃,不爱他。可他除了无尽失落之外,却一点都恨不起来。 只恨自己从前太过草包废物,遇见了优秀的心仪女子,也没有底气追求。 他前二十年,到底在过怎样一种浑浑噩噩的人生啊? 最可悲的是,年少不知上进,待婚娶之年,遇到心仪女子也仍旧无能卑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爱上别的男人。 在最无能的年岁,遇上了最爱的女子。 蹉跎岁月,悔之晚矣。 万琛远惨白着一张脸:“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但……我也在努力改变。” “那就很好了,余生还有很多年,世子努力变好,日后也会遇上两情相悦之人,届时世子琴瑟和鸣,我必定让出世子妃之位。” “你不用让。”万琛远道,“那日我在书房外,听见了你与父亲商议的三年之期。不用三年,成婚一年,若你对我仍然没有心动,我亲自写和离书放你走。” 三年变一年。 “多谢世子……”苏南枝深吸口气。 万琛远眸光灰败:“成婚讲究的是两情相悦,我从前虽草包了些,可并非不开明之人,我不会强人所难。成婚之后,你我分床而居,面上相敬如宾,私底下朋友相处,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论你见谁,我都不会干涉。” “我只有一个请求……” “万世子请讲。” “父母年岁已大,经不起折腾,请你配合我演好恩爱夫妻。如今我父亲沉睡病榻,母亲以泪洗面、积郁成疾,我不想让她难过,唯一让她感到慰藉的只有这门婚事了。拜托你陪我,演好这出戏,让她开心一点……” 万琛远站起身,朝苏南枝作揖祈求。 他变了。 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口老子小爷的暴躁世子。 也不是那个骂镇国侯老东西,令父母痛心疾首的纨绔了。 苏南枝看着庭院光晕中,置身于落雪中的紫衣男子,目光悠远深邃,像是透过他,在预判万家的未来。 这一世,万家应当不会落败凄惨了吧? 苏南枝欣慰地站起身,还了万琛远一礼,同他福身作揖:“万世子待我仁义,我也还世子仁义。若我嫁进万家,万家给我庇佑,我一日住在万家,便一日向着万家,会和世子一起护住万家。” 做好表面夫妻该做的事情。 万琛远给足了苏南枝自由,允许她见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萧沉韫。 一年的夫妻虚名罢了。 ***** 距离苏南枝的婚期不到两月。 萧沉韫回到王府之后,掐算着时间,忽然浑身一冷,面无表情地将案牍上的文本折子,全部砸到了地上! 响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噼里啪啦响! 那日穆常之离开,萧沉韫就派了眼线跟踪,知道是萧子炎的手笔。 一个废太子,也敢来惹他? 萧沉韫坐在冰绽纹黑檀椅上,掐着眉心,冰冷无情道:“把人带上来。” 此话一出,屋外人皆是心惊胆战。 饶是余晔也发憷,只能硬着头皮,将萧沉韫要的人带了进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美人为饵,春色致命 余晔将一绝美女子带了进去。 那女子与萧沉韫同龄,约莫二十五,身穿青色长裙,裙摆绣着大片大片白兰,一根带子将腰束的又细又柔,身姿丰腴窈窕,凹凸有致,该丰满的地方丰满极了,该瘦的地方也瘦极了。 端端往那里一站,便是令人欲罢不能的尤物。 她梳着温柔的圆心髻,额前垂落一绺发丝,显得风情万种又妩媚怜人,弱柳扶风般拧着丝绢,那双浸在水里似的桃花眸,勾人魂那样,多情又楚楚动人地看向萧沉韫:“王爷……” 萧沉韫似乎在考虑事情,并未回应。 女子指尖便优雅缓慢地剥落衣裳,露出雪白细腻的天鹅颈、肩膀、锁骨,柔弱无骨般朝萧沉韫靠去,腰身好似水蛇那般缠上他,浑圆的翘臀刚要坐在他大腿上—— “滚!”萧沉韫低声冷斥,拔剑横在了她脖间,眼底全是厌恶和冷漠! 女子吓得连忙跪地,跪着后退几步,诚惶诚恐地磕头:“王爷买下贱婢……难道不是来伺候您的吗?” 萧沉韫嫌恶地擦了擦方才女人碰过的衣服。 他不喜人触碰。 余晔训责:“扶水仙!你怎么回事?若你再这般行事草率,必不轻饶!” 扶水仙是扬州瘦马中最为出挑的,两年前被余晔寻到,秘密训练一年。 她堪堪点头:“贱婢知错,不会有下次!” 若细细观察,会发现,这位扶水仙面容有八分像当年的智贤皇后,若妆容服饰在效仿智贤皇后,恐怕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萧沉韫面无表情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余将军都已经转告贱婢了。” 余晔告诉过扶水仙该怎么做,却没告诉她任务目标是谁,以至于她刚进门,便错认萧沉韫是目标。 原来…… 摄政王便是她的金主啊…… 扶水仙诚惶诚恐,偷偷观察那玉一般的男人,他一抬眼,她就低下头,不敢乱动。 “带走。”萧沉韫倦怠地揉了揉太阳穴。 余晔将扶水仙带了下去。 再给她捏造新身份,摇身一变,成为江南小富商庶女,生的美艳无双,被安排进了今年的选秀中。 因着萧沉韫的秘密转圜,扶水仙一路过关斩将,轻易摘夺桂冠,在十天后的殿选中脱颖而出。 扶水仙画着精致妆容,穿着三十年前智贤皇后初见萧睦时的那身装扮,刚刚走进殿内时,在萧睦左右的左如月、雅贵妃就坐不住了。 左如月面色难掩震惊,险些站起了身。 这个年轻女子,与她姐姐,面容有八九分相似! 雅贵妃素来安静内敛,指甲微微掐进掌心,面上也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温柔微笑。 萧睦惊得嘴角微张,牙齿间的青提滚落在地,拍着桌子站起身,几乎是看直了眼睛! 早死那么多年的发妻,难道复活了? 他怀念了二三十年的爱妻,终于来找他重续前缘了!? “前有天降祥瑞,又有与智贤皇后一般无二的人出现,这难道是朕潜心修道的福报?” “民女扶水仙,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扶水仙声音娇柔婉转,一双眼波横,如汪着春水般妩媚风情,像极了吸人精元的狐狸精。 雅贵妃和左如月一眼便断定,此女绝非善茬。 萧睦走下高台,亲自扶起她,扶水仙便柔弱无骨地轻轻一蹭一靠,身段又软又细,晃眼又醒目,走起路来,细腰圆臀摇曳生姿,妩媚无边。 骚货。不要脸的东西。 左如月心中暗骂,面上却雍容大度道:“陛下中意你,日后入宫便住在送春阁吧,暂且封为菀美人。” 宛宛类卿罢了,名副其实的菀美人,从名字上就很讽刺。 这般像智贤皇后的美人,多半是哪位大臣送来讨陛下开心的暗棋。 陛下嘛,这把年纪玩的就是个新鲜乐子,过段时间,必然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左如月心中冷笑! 萧睦兴趣缺缺地又选了几个美人,潦草结束这场选秀。 当夜。 萧睦召菀美人侍寝。 扶水仙自幼便是扬州瘦马,江南一带官商权贵养出来讨好别人的玩意儿,被余晔重金买入,秘密栽培两年,为的就是今日。 瘦马,说难听点就是私人妓子,比青楼的轻松些。 出色的瘦马,要完成任务,就得做撩拨人的活儿。 扶水仙穿着丝滑雪白的纱衣,姣好丰腴的身段若隐若现,火辣身材令人血脉膨胀。 她笔直双腿分开,跪在宽阔的大圆床上,烈焰红唇妖艳魅惑,舌头灵活如蛇轻舔唇角,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娇、吟:“陛下~~~” 很快。 送春阁内响起男欢女爱之声。 萧睦活了五十多年,头一次那么爽。 被调教过多年的民间瘦马,比官家小姐,那些个克己守礼的大臣之女,什么皇后四妃都要放得开。 尤其是这丰腴凹凸的魔鬼身段,令他爱不释手,浑白高峰、高翘圆臀、温软细腰、笔直长腿…… 七天。 萧睦连着七天早朝都顶着黑眼圈,恹恹欲睡地打哈欠。 是夜。 余晔翻墙出了王府,移动王府后门的一处地砖,拿出地砖后,取出内里压着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扭扭歪歪的两个字:事成。 一看就是扶水仙那个不爱练字的写的。 萧沉韫正在书房里批阅公务,听到余晔汇报后,缓缓点了个头。 这只是他的第一步。 身为摄政王,他知道大庆太多事情,甚至有些连萧睦都不知道。 从前,萧睦总怕他反,一直防着他,可现在嘛…… 萧沉韫寒眸浮现出肃杀之意。 **** 此时夜深,芸院。 苏南枝手中攥着一张染血的信封,是大哥在塞北寄来的。 信中写,二哥冲锋陷阵,生死不明。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去母留子 二哥和大哥被贬为从八品罪臣,近来塞北边疆风平浪静,北狄西戎都欲与大庆和亲,就算有小摩擦也不可能发生大规模战乱。 二哥是当年的武状元,凭他武功谋略,又没打仗,怎么可能生死不明呢? 苏南枝捏着信封的手,逐渐用力到关节发白。 二哥……这是被人算计了。 又有谁会算计二哥呢? 正在她神游之际,院外响起敲门声,是许久未见的榕花,宋佳月的贴身婢女。 榕花满手是血,急切又忐忑,几乎快哭出了声:“南枝郡主!求求您去看下我家郡主吧,她、她像是快生了!” “为什么找我?”苏南枝蹙眉道,“我虽懂医理,却不是产婆。” “我家郡主说,没你在,她不放心!”榕花急出了哭腔,浑身惊汗,立刻跪下磕头,“求求您了,您就不计前嫌地去看看她吧!这皇宫要吃人啊……若您不去,她今日恐怕会死!” 苏南枝捞起衣架上的大氅,刚要翻身上马,忽然道:“这么晚了,我不适合出现在皇宫,春盛去找言斐拿一套宫女常服,再去把洛神医请过来。” “你先回宫,告诉你家主子,遇事千万不要慌。”苏南枝面容严肃,“最多半个时辰,我一定会到。” 榕花哭的泣不成声,一路跑回马车,临走前还掀开车帘:“南枝郡主,我家郡主,就拜托你了……” 苏南枝点头。 其实不管榕花求不求她,她都会救宋佳月。 宋佳月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植在左如月身边的暗棋,一颗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棋。 怎么可能看着这颗暗棋毁于一旦? 春盛急忙去隔壁澄院找来宫女常服,给苏南枝解扣子,换装梳发,打扮成宫女模样:“姑娘。宋佳月生产,按理来说,皇后和大皇子都在,您何必冒这个险呢?” “从危险程度考虑,这件事该不该管,从利益出发,这件事该不该做,从人情出发,这个忙该不该帮。”苏南枝淡淡道。 此时的皇宫景明阁中。 灯火通明。 肚腹高隆的宋佳月躺在床榻上,大汗淋漓,浑身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 她被宫女脱下裹裤和外裳,只穿着玫红肚兜,盖着宽大的衾被,十根手指紧紧抓住床单,发出揪心地尖叫。 “疼……好疼……” “孩子……你乖乖出来……不要让娘遭这么大的罪……呜呜呜……” 大颗大颗泪水和汗水交织,宋佳月痛的脸色惨白,下体几乎是撕裂般的惨痛,像有刀在割裂她的下体,流出一片又一片鲜血,将被褥浸的鲜红醒目! 整个寝殿都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产婆们将一盆又一盆染红的热水端出屋! 萧子炎每夜必定喝酒,晚膳喝了几坛烈酒,这会儿睡得跟死猪一样。 得知宋佳月生产在即,左如月从地道里连夜走了上来,她穿着厚实的狐裘大氅,将白色毛领竖起来遮住锁骨处的一枚红印,勾起唇角:“云栀,准备好了吧?” “娘娘放心。”云栀压低声音道,“今夜去母留子,对外宣称难产而死,产婆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今夜可是去母留子的绝佳机会。 “此事不可让大皇子得知。”左如月吩咐完后,便躺在贵妃椅上吃葡萄,悠悠道,“生出来告诉本宫一声,那地儿太腥臭,本宫现在就不去了。” 景明阁内。 “侧妃再加把劲啊,老奴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产婆欣喜大叫。 宋佳月痛的浑身发抖,头发被汗水打湿,抓住了榕花的袖子,满脸皆是痛苦。 榕花立刻俯身凑上耳朵。 “南枝郡主来了没有……” “她说半时辰会到。”榕花哭着道,“郡主你一定要坚持住啊,你想想小公子,若你不在了,小公子更会被宋家啃得连渣都不剩!呜呜呜。” “侧妃这可不行啊!”产婆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尖酸刻薄道,“都看见头了,也不知道用力,像是憋着劲儿故意不生等着谁似的。难不成你是在等大皇子?大皇子尊贵之躯,怎么可能进这血腥腌臜之地!” 宋佳月怎么可能等萧子炎那个废物?一天喝得烂醉,这会儿指不定睡得正死! 她在等,雨夜里救她于危亡的苏南枝。 寝殿的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宫女们进进出出。 忽然,有一双温凉的手,握紧了她的十指。 “宋佳月。”耳畔响起好听清冷的话音。 宋佳月惊喜抬头,在看见乔装成宫女的苏南枝那刻,顿时心安了不少,几乎是喜极而泣,点头道:“你……”你来了。 寝卧内有三四个产婆,还有七八个进进出出的嬷嬷,紧急混乱中,没人留意这一幕,只当苏南枝是和榕花一样的贴身宫婢。 苏南枝紧握宋佳月满是汗水的手,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要努力活下来,不然我会看不起你的。” 宋佳月满眼含泪,重重点头,深吸口气,再次咬紧牙齿,使劲浑身解数尖叫着用力! 终于孩子的头挤了出来! 陆陆续续响起撕心裂肺的痛叫,约莫一时辰后,哇地两声响亮哭叫,孩子呱呱坠地,被产婆用锦缎包裹着,擦拭婴儿身上的血污。 “你们也辛苦一晚上了,都出去吧,这儿留给我们几个老婆子就行。”棕衣产婆笑着擦去额前汗,一副善解人意的宽容模样。 几个宫婢一一退了出去,唯剩苏南枝和榕花。 “咋地,你们俩还要留在这里?”产婆笑眯眯道,“没事!孩子都生下来了!不会有大碍的!两位姑娘就去歇着吧!” 榕花有些慌,不知如何作答。 苏南枝捻起帕子,一边给宋佳月擦去额前汗水,一边淡淡道:“多谢嬷嬷关爱,我自幼服侍郡主长大,若我走了,只怕她心中不安。” 产婆见支不走她,又道:“姑娘真是忠心耿耿啊,那你去拿几张干净帕子来,我给侧妃处理下恶露。” 苏南枝扫了眼榕花,榕花立刻道:“奴婢这就去。” 产婆见苏南枝还稳稳当当站在那里,忽然有些不悦:“你也去跟着,多拿几张干净褥子来,多打几盆热水。” 宋佳月面无血色地躺在厚厚被褥中,眼角滚落泪水,朝苏南枝虚弱摇头:“别……走……” 苏南枝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指,冷眼看向四个稳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要拿帕子又打热水,四个人八只手,不知道自个儿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没人可以把我拐跑 产婆当即怒斥:“我们要帮皇妃处理生产事宜,生孩子是大事,离了谁都不能离开稳婆!你个什么不懂的贱婢,还不快去?!” “既然人手不够,方才为何要支开那么多宫婢!”苏南枝目光迸出凌厉。 这句话怼的稳婆们咬牙切齿,狠狠剜了她一眼! 棕衣产婆拧湿帕子,挽起袖袍,手伸进被褥之中,宋佳月猛然感觉到一阵剧痛,疼的满头大汗,发出凄厉地惨叫! 那惨叫尖利的像要刮破人耳朵! 窗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一道惊雷滚滚,轰隆巨响,将天空劈的四五分裂! 刚出生的孩子,被稳婆抱在怀中安抚,许是有心灵感应,仿佛知道自己母亲在经历什么一般,忽然哇哇大哭! 苏南枝当即拔出腰间沧月剑,横在棕衣产婆脖子上,冷冷道:“我不管你和谁进行了交易,但是现在,你必须保证她平安,否则,你现在就得死。” 其他婆子刚要尖叫时,春盛一把推开门,将余晔的刀,横在她脖子上。 “这可是大皇妃,生下的可是龙孙!你们真以为今夜收钱杀了她,制造出难产而死的假象,那位贵人就不会杀你们灭口?”苏南枝冷笑,低声呵斥,“天真!如此皇室辛秘,你们杀了侧妃,那位贵人也会杀你们灭口!” “这这这……”四个产婆面面相觑。 苏南枝毫不手软,刀尖划破产婆脖子表皮:“老老实实的救人,否则我这手一抖,你也别活了。” 产婆吓得脸色苍白,袖中细小刀片掉在地上。 那刀片沾了点鲜血珠子! 想必刚才,产婆就在试图拿刀片割伤宋佳月产后未愈的地方,引发撕裂大出血,从而让她‘难产而死’,所以宋佳月才会发出那声惨叫! 所幸被苏南枝及时阻止! 思及此,苏南枝眼眸冷了冷,产婆在刀尖胁迫之下,只能规规矩矩地给宋佳月处治产后事宜。 “春盛,都安排妥当了吧?” “妥了。” 产婆是左如月从宫外请来的人,给宋佳月接生完自然要出宫去,几个产婆被要挟着,战战兢兢翻窗户出了皇宫,就被温言斐抓住敲晕,合着全家老小运走了。 左如月正在凤鸾殿睡觉,对于宋佳月生孩子,她完全漠然不关心。 在她眼里,宋佳月今夜必死无疑,至于那个孙子,若不是陛下认可,她根本不会认! 宋佳月这个贱人算计她,她怎么可能认贱人生的孩子做孙子? 只有云栀还在宋佳月的寝宫外等着。 苏南枝抱起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那孩子五官像极了萧子炎,只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随了宋佳月,朦朦胧胧地看着四周,扬起白乎乎的小手挥着,可爱的紧。 苏南枝用指腹轻轻地摸了摸小婴孩,脸蛋白白糯糯,像嫩豆花似的,微掀布条,看了眼,是个女孩。 她将孩子放在宋佳月枕头旁边:“是个女孩,女孩挺好的,不会沦为左如月争名夺利的工具。” 是个女孩啊…… 死里逃生的宋佳月眸眼微暗。 不谙世事的小婴儿,小小手掌握住苏南枝的大拇指,如白纸般单纯可爱。 “宋佳月,这是你的孩子。为母则刚,既生下,无论男女,都要好好抚养。你要担起做母亲的责任,别让她像你一样,年少误入歧途。再恨萧子炎左如月,都要善待她、教她读书识字。”苏南枝平和地说完。 半晌,宋佳月才抱住襁褓中的孩子,沉沉点头:“你放心吧,苏南枝,谢谢你啊……我会教养好她的,我们母女二人,此生欠你。” “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皇后那边,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应对吧?”苏南枝在水盆中洗净双手,推开窗户。 “不必,多谢了。” 苏南枝爬窗,带着春盛走了。 二人宫女打扮,手中拿着御膳房外出采买的令牌。 寅时四刻,天还没亮。 苏南枝看向春盛提着的刀,迟疑了下:“我记得我没给你买刀啊,这把宝刀,少说百两银子吧?精钢锻造,刀鞘华美……” 春盛在夜色里红了脸,摸了摸头发道:“先前姑娘练武时,我跟着学了点三脚猫功夫,进皇宫后,遇到余晔将军,他把刀借给我了。” 余晔这才从树冠上跳了下来,拿回宝刀:“春盛你可以啊,看着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还会使刀。”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论及耍刀,肯定没有余将军厉害。”春盛俏脸又红又烫。 “那有机会,我教你耍刀练武,这样你遇到歹人,也好逃生。” 空气中好似有恋爱的酸臭气息…… 苏南枝笑着道:“要不我走,你们再接着聊几句?” “姑娘!你惯来爱取笑我!”春盛跺了跺脚,“余晔将军,不和你说了,再和你说,我家姑娘要吃醋了。” “我看再这么下去,我家春盛就要被拐跑了,唉~这让我去哪里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小跟班啊?” “姑娘……”春盛满脸羞红,拧着丝绢,拉住苏南枝的手摇晃,“在春盛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姑娘,没谁可以把我拐跑,除非有一天姑娘不要春盛了。但就算姑娘不要春盛,春盛也会屁颠屁颠跟在你后面~” 繁茂的树冠上,还坐着灰袍白色大氅的男人,正静静凝视苏南枝。 夜色太黑,苏南枝并未留意到这道视线。 只不过…… 苏南枝和春盛出宫这条路,未免也太顺利了吧? 一路出宫,甚至没看到几个值守的宫人。就好像有人给她提前清了道。 苏南枝出了皇宫之后,左如月也去了宋佳月的寝殿。 此时。 天光逐渐大亮,寝殿内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分站两列的六个宫婢。 萧子炎也醒了酒,晃晃悠悠跨进寝殿,就看到了刚出生的小婴儿,当即瞪大眼睛:“佳月!你你你昨日生孩子了?我竟然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喊我一声!我昨晚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了!” 宋佳月真想翻他一个白眼,心中冷哼。 你个废物,喝得跟死人一样,喊你?喊你就能醒? 她九死一生,竟然是给这样的废物生孩子,想想就可笑! “昨夜是我不对,不该喝酒误事,错过了你生产。多亏母后给你安排了全京城最好的稳婆,伺候你生产,眼下母子平安,简直可喜可贺!”萧子炎撸起袖子,就要抱孩子。 宋佳月想起苏南枝同她说的‘忍’字,压住满腔怒火,哂笑:“殿下这是哪里话?昨夜我若死了,草席一卷,随便扔出去便是,您怎么会不对呢?您做事对着呢,没有一件错的!” “你好大的脾气!”左如月摔着凤袍,跨进门外,第一时间抱起孩子看了下,忽然拧紧眉毛,“生个女孩,还敢朝大皇子发脾气,宋佳月,你该当何罪?” 第二百二十章 并非亲生 第二百二十章 宋佳月浑身虚弱,根本没力气下床跪地,只能扯了扯萧子炎衣服。 萧子炎抱着孩子,嘿嘿道:“女孩多好啊!老子就喜欢女儿!生个小子,满身汗臭脏死了!” 这番话,听在左如月耳中,忽然对萧子炎失望极了。 若是个男孩,带着祥瑞降世,必能让萧睦喜欢疼爱,那将前途无量,左如月尚且能效仿庄孝太后,推皇孙登基,幕帘听政! 可女孩…… 左如月算计的所有,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废物!”左如月抬袖,狠狠甩了宋佳月两巴掌,“两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萧子炎连忙道:“母后你抽什么疯?佳月刚刚生完孩子!” “还有你!”左如月指着萧子炎鼻子,骂道,“本宫会给你迎娶正妃!接着给本宫生!必须生出来一个儿子!” 宋佳月被打的嘴角出血,头发散乱,虚弱地倒在床角,心里丛生出密密麻麻的恨意…… “对了,几个稳婆去哪儿了?” “在臣妾生产时意图不轨,想要杀臣妾,被臣妾打发出宫了。” 宋佳月刚说完,左如月便眯起了眼睛,凤眸露出些许怒意,冷笑一声,当着萧子炎的面,倒也没说什么,摔袍离开景明阁。 至于亲孙女,她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萧子炎看着左如月离开的背影,抱着襁褓女婴,忽然想到那日苏南枝说的话。 苏南枝手中是否真的掌握着证据? 他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萧子炎看着母后离去的背影,脸色渐渐冷沉…… 此时正好天光大亮,东边泛起鱼肚白。 正值腊月,京城汇集了东南西北五湖四海的游人、商贩。 有挑扁担箩筐卖糖人的,也有推着大酒坛子卖酒的,货物琳琅满目,行人如织,马车在街道缓慢穿行…… 苏南枝一宿没睡,正倚靠在车壁上小憩,春盛和温言斐在前头驱车。 春盛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脑袋一歪,温言斐用手扶正了春盛的脑袋,就这恍惚的空档—— “砰”地巨响! 路对面的巷子里拐出一辆华丽马车,与苏南枝他们迎面相撞! 正在休憩的苏南枝,额头磕在车壁上,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清醒过来,喊道:“怎么了?” “对面的马车撞上来了。”温言斐勒停缰绳。 春盛也吓醒了瞌睡。 那两匹骏马拉的车,像是经过人操控故意撞上来似的! 苏南枝的车顶被撞出个大口子,当即提裙下车,对面马车的人也走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 智斗小绿茶 “南枝郡主,真是不好意思啊。” 一道清脆女声悠悠响起,苏南枝侧目看去。 狄锦姿身穿粉紫长裙,妆容精致,笑眯眯地将鬓发勾到耳后,眼底划过鄙视:“你这马车过于劣质穷酸,一撞就烂,不值钱的玩意儿,本公主赔你便是。” 话罢,她将一荷包银子递过去。 春盛刚要去接—— 狄锦姿手一松,啪地一声!荷包掉在地上,滚落出几锭银元宝,旋即脚踩上去,好一番碾踩之后,才讥讽道:“没拿稳,去捡吧。” 春盛俯身弯腰,伸手去捡时—— “呸”地一声,狄锦姿朝银子吐了口唾沫。 苏南枝看着沾上口水的银子,一把拉起春盛,嗤笑反讽:“啧!北狄公主就只有这几个钱?撞坏人马车就赔这三瓜两枣?” 狄锦姿脸色微变,又往地上砸了几锭银子:“你这破车能值几个钱?!” “我这马车可要八百两白银!”苏南枝微微一笑。 “八百两?你怎么不去抢?你在讹我!” “八百两算什么啊?这不值钱的玩意,不过就八百两而已!赔我便是啊!这点钱都赔不起?到底谁穷酸呢?”苏南枝挑衅道,“你不会八百两都没有吧?那本郡主可要拉你去见官了哦。” “你……你!” 狄锦姿气的牙痒痒,方才从巷子拐弯看见苏南枝马车,本就是故意撞她想伺机羞辱,可现在却反被刁难! 苏南枝心情极好地笑道:“若因北狄公主撞坏本郡主马车,赔不起钱而对薄公堂,啧,这丢脸岂不是从北狄丢到大庆了?” 周围皆是旁观百姓,狄锦姿脸色青白交加,顿觉面上无光,赌着一口气道:“不就是八百两吗?!” 她转身回马车,痛心疾首地取了一叠银票,咬牙切齿,朝苏南枝的脸砸了过去:“不用找了!” 却被苏南枝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腕,毫不手软地夺走她手中银票,嘲弄道:“啧,不用找了,多大的口气!我还得让人点点数呢,看看八百两银票是不是少几张呢!” “春盛,点数!” “苏南枝!你欺人太甚!”狄锦姿被羞辱的面色通红,越想使劲反抗,却被苏南枝越用力扣住手腕,动弹不得:“你居然会武功?” “武功轻功,都是你肖城哥哥、摄政王教的哦。”苏南枝唇角牵起微微一笑,目光从容自信。 接二连三的挑衅让狄锦姿浑身气血上涌,几乎快咬碎了后槽牙般,抬手狠狠扇了苏南枝一巴掌:“你也配让摄政王教你武功?苏南枝,你这个贱人!” “啪!”地一声,耳光响亮。 苏南枝白皙漂亮的侧脸当即红肿,赫然出现五根手指印! “你、你为什么不躲?”狄锦姿隐约察觉不对劲。 下刻! 一道霁青色长袍闪现而来,挡在了苏南枝面前! “肖城哥哥……”狄锦姿脸色苍白地看着来人,连忙摇头解释,“我方才不是故意打她的,是她出言激怒我……” 萧沉韫俊脸有些冷沉,一双寒眸目光凌厉,不悦道:“你越界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别来招惹我 “肖城哥哥你听我解释,是南枝姐姐先讹我——”狄锦姿攥紧袖袍,刚要说话,却被苏南枝打断。 “头好晕啊……”苏南枝捂着火辣辣疼的脸颊,杏眸柔弱可怜地朝车顶看去,捻起丝绢抹眼角,“先前北狄公主从对面纵马猛然撞来,撞塌车顶,撞毁马车,我也被冲撞的头晕眼花……” “你!你真会装!”狄锦姿被苏南枝突如其来的柔弱,震惊到了,这还是刚才钳住她手腕的苏南枝? “装?”苏南枝指着车顶,泫然欲泣地抽噎,“这马车也是我能装出来的吗?在场这么多人,可都是亲眼目睹,是你撞烂我马车的。” 狄锦姿咬碎牙齿和血吞,当着萧沉韫,她也不好立刻发作,就算恨不得撕烂苏南枝的嘴,面上也只能深吸口气,压住怒意:“是我不对,请你……谅解……我不知马车中坐的是南枝姐姐,也不该当街纵马过快,撞坏你马车。” 苏南枝满意点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往心里去。” 不是大事?赔了你八百两银票,你说不是大事?狄锦姿气的险些面露狰狞! “王爷,不好了!太傅心疾复发!”余晔从远处急急跑来,连忙道。 “本王先去了,让洛云崖给你看看头晕之症。”萧沉韫看眼苏南枝,立刻离开。 萧沉韫离开之后,狄锦姿没忍住,扬手朝苏南枝狠扇了过去,骂道:“你这个心机贱人!!” 苏南枝左手攥住她手腕,右手快狠准地打了狄锦姿一巴掌。 啪一声!耳光清脆极了! 狄锦姿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满眼愤恨! “这一巴掌,是还你刚才打我那巴掌!”苏南枝微微一笑,目光无情,“上次公主故意摔倒陷害我,难道你就不心机不装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狄锦姿被苏南枝强大的气场完全震住,她未曾想过,大庆一个小小郡主,手段居然如此厉害…… 苏南枝猛然将她手甩开,慢条斯理地用丝绢擦手,冷冷道:“不要来招惹我,我没工夫对付你。但若你非要来挑衅我,我不介意陪你玩一玩。” 话罢,苏南枝带着温言斐、春盛直接离开。 徒留险些摔倒在地的狄锦姿,在寒风中凌乱,脸颊传来火辣辣的肿痛,眼底不自觉冒出泪花,她捂着脸颊,眼底丛生密密麻麻的幽怨,一字一句咬牙道:“苏南枝,不好对付,须得从长计议,冷静制敌。” “本公主看上的男人,没谁能抢走!本公主要杀的人,必须死!” 她身旁头戴长纱的侍女泉香点点头:“那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狄锦姿冷笑一声:“本公主自有妙计。” 苏南枝离开后,刚回到芸院,便收到雅贵妃命碧蓉嬷嬷传来的一封请帖。 碧蓉朝苏南枝微作一揖:“陛下喜得龙孙,在御花园宴请百官及其家眷参宴。请南枝郡主明日准时前往。” “辛苦嬷嬷特地跑这一趟。”苏南枝接过请帖。 “不辛苦。”碧蓉笑着坐上马车,“无旁的事,老奴便先行回宫。” 苏南枝微俯身,点头示谢。 送走碧蓉后,苏南枝坐在院中石凳上,摩挲着那张请帖。 宋佳月生的孙女,沾了天降祥瑞的光,让萧睦龙心大悦,这才举办了个宫宴庆祝。 春盛攥着一大把银票,点好数量道:“姑娘,北狄公主赔的钱正好八百两。嘿嘿,咱们那辆马车不过才四百两,赚了一倍呢!” “她非要装大方,当这个冤大头,我们何乐而不为?”苏南枝抿了口热茶,一双眸子隐在袅袅茶雾中,淡淡道,“重买辆马车,多余的钱分给黄泉阁杀手,就当涨月钱了。” “是!”春盛往浴桶里倒满热水,撒上花瓣,点燃熏香玉炉,“姑娘您忙了一宿,也泡个澡,补补觉吧。” 苏南枝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任春盛给她褪去外裳里衣。 雪白的足尖踩进去,如玉璧般完美的娇躯渐渐泡入热水中,浑身疲惫都仿佛被这温暖瓦解了,她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春盛灵活的手指,给她揉捏肩膀、手臂…… “你出去,我一个人泡会儿。”苏南枝温柔道。 “若水凉了,姑娘记得叫我。”春盛点头,退出门外去忙月钱的事情。 典雅舒适的屋舍,关上窗户,隔绝掉冬日一切寒冷,烧着热地龙,整个房间温暖宜人,银丝炭在铜炉里烧出噼里啪啦细响,安神香飘出丝丝缕缕的细烟。 水面铺满暗香浮动的五色花瓣。 苏南枝眼皮疲倦合上,头轻轻一歪,如瀑的墨发在水中散开,呼吸均匀深长的睡着了。 春盛忙着将买马车之外的钱,分发给隔壁澄院的杀手,忙的满头大汗,忘记了苏南枝还在泡澡。 黄泉阁设在澄院,澄院在芸院隔壁,澄院占地比芸院大出几十倍,春盛也听不见芸院门口的动静。 余晔敲了好久的门,也无人开门,他看了眼萧沉韫。 萧沉韫微微点头,余晔便找根铁丝撬开门闩。 石桌上还有半杯茶,茶沿上沾着淡淡的樱红色唇印,苏南枝惯来爱涂这个颜色的唇脂。 这半杯茶,是苏南枝喝剩下的。 萧沉韫正好有些渴了,便将那半杯茶一饮而尽,茶沿上的唇印也被他吞入腹中。 “叩叩叩。” 萧沉韫叩响苏南枝房门,依旧没人回应。 暗线来报,说苏南枝回了芸院,那芸院怎会没人? 难不成是出事了? 想至此,他霍地推开屋门!冷风也蓦然灌进屋内! 萧沉韫刚走进去,便看到屏风旁肤如凝脂的玉背,当即将刚要跨进屋内的余晔,一脚踹了出去。 “……”余晔哀嚎一声。 苏南枝唇色略白,泡了大半个时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浴桶内的热水早已冰冷,后背朝水里滑去,头也要没入水中时—— 萧沉韫疾步过去,紧闭双眼,直接将苏南枝从水中捞入怀中! 苏南枝突然被惊醒,当即瞪大杏眸—— “啊!!!!” “本王什么都没看见!” 第二百二十三章 试穿嫁衣 苏南枝惊魂未定,心剧烈高跳,才发现萧沉韫至始至终都是紧闭双眼,她从衣架上扯下长袍裹在身上,头发湿哒哒地垂在萧沉韫的手腕处。 萧沉韫凭借着进门时的短暂记忆,闭着眼睛寻找方向,将苏南枝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将她遮的严严实实,这才睁开眼,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发烧了,感染风寒严重。” 苏南枝察觉到额上那只温热的大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朝被窝里一缩,脸火辣辣的烧疼,想起刚刚那一幕就心跳如鼓。 萧沉韫拧湿干帕子,叠成方块,敷在苏南枝滚烫的额头上:“待着,别动。” “你……这就走了?”苏南枝看向走出房门的男人,有些犹疑不定。 然而,远去的萧沉韫并未回她半字。 苏南枝垂下眼睑,遮住眸中沉思。。 春盛察觉不对劲,这才急忙推门进屋,连忙哭丧着脸道:“姑娘,我的好姑娘,你不会是在浴桶里泡睡着了吧?冬日热水容易变凉,泡凉水睡觉极易发烧,何况您这几日劳累奔波,本来就没休息好。” 春盛满怀歉意地给苏南枝穿衣梳发描眉:“都怪我,是我大意。” “不怪你,是我自个不注意。”苏南枝每说一个字,喉咙便扯得生疼,喝了口热水润喉,叹道,“春盛你也注意点,冬日记得添加保暖,莫要感染风寒了。” “姑娘还是担心自己吧。”春盛紧皱眉头。 二人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原是披了一身风雪的萧沉韫,刚要踏进门时,忽然脱去大氅,抖落满身雪沫子,以免寒气带进屋内。 余晔跟在后头,将搬来的药炉子支在檐下。 萧沉韫将切碎的草药放进瓷锅中熬煮。 他昂藏七尺,坐在屋檐下,修长的大腿踩在台阶上,剑眉星眸,满脸认真,摇着蒲扇熬药,丝丝缕缕的药气便飘进了屋中。 苏南枝这才发现,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就跟鹅毛似的,大片大片落下来,覆在瓦砾树梢上,染白了屋檐绿树。 寒风夹杂着雪沫子,卷起凋零的枯叶,一阵阵地朝屋檐下吹,萧沉韫俊脸左侧沾了雪沫子,越发衬的他颜如玉、俊朗清潇。 苏南枝刚想让他进屋避寒,萧沉韫便将熬好的药端进屋中,一勺勺地吹凉,放在她嘴边:“喝药。” “王爷方才一声不吭就走了,原来是顶着风雪去买药了。”苏南枝眼底掠过一丝感动,像是泡在温泉里那般心生温暖,将那苦到反胃的药喝了下去。 她每喝一口药,萧沉韫便喂她吃一块桂花糕。 一口药,一口桂花糕,一口蜜饯,直到药碗见底,萧沉韫才将碗递给春盛拿去洗了。 苏南枝坐在凳子上,给萧沉韫沏了壶热茶,递给他:“冷吗?” 萧沉韫接过茶盏时,二人手指相碰,苏南枝才发现他手指冰冷如霜,冷得厉害。 也是,冰天雪地的天,在外面走了那么一遭,怎么可能不冷。 苏南枝将怀中发热的暖手炉递给他。 “本王不冷,你自己留着焐手吧。”萧沉韫脸上还残存着雪沫子,眼眸晦暗地深深看她一眼,“来芸院是想告诉你,你二哥追击悍匪落入圈套,已被本王的部下救回营帐了,你无需担心。” 苏南枝撑着桌子,猛地站起身:“我二哥,真没事了吗?” 自从收到大哥的书信,说二哥生死不明,她表面不说,实则暗地里吃不好睡不好,总想策划着去塞北一次。 萧沉韫极有说服力地重复道:“平安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苏南枝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舒了口气。 见她如此担忧,萧沉韫犹豫了下,缓缓道:“过些日子,本王要去塞北处理军务,若你愿意,可与本王秘密同行,本王送你去与亲人团聚。” 苏南枝眸光暗下来:“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秘密同行,本王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萧沉韫道,“发现者,死,乱嚼舌根者,死。” 上次萧子炎指挥穆常之蹲守摄政王府,牵出铺天盖地的舆情,无数人背地中伤苏南枝,萧沉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下去。 这次,他不会心慈手软。 长舌道人是非者,该死。 苏南枝静默地轻轻点头。 “叩叩叩——”芸院再次响起敲门声。 苏南枝和萧沉韫对视一眼,春盛站在院中问道:“谁啊?” “镇国侯府万世子,及万夫人。”陈阳高声回答。 “原是侯夫人和世子爷来啦?”春盛故意拔高声音,好让屋内二人听见,“请稍等,我这就来开门。” “王爷移步屏风后,暂且藏一藏,夫人和世子不会来寝屋,我请他们去正厅议事。”苏南枝从衣柜里找了件粉色大氅,披在身上,走出了门外。 萧沉韫凝视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心中激荡起一层层巨浪,犹如巨浪撞礁石,一下又一下,猛烈而骇人。 他越来越不喜欢,这种躲躲藏藏的感觉了。 他从来没这样躲躲藏藏过,像见不得光似的。 春盛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直到苏南枝走出来,她才敢给外面的人开门:“实在对不住各位,方才我有些松不开手的粗活,让诸位久等了,请进!” 苏南枝连忙抓起墙角的扫帚,将萧沉韫、余晔在雪地里踩出的鞋印扫掉。 “扫雪这等粗活,怎么还需你亲自动手?”万夫人穿着棕紫厚袄、加绒绣鞋,刚跨进芸院,便皱起了眉头。 苏南枝扫雪的动作一僵,这才放下扫帚,朝万夫人福了福身:“寒冬来了,新年将至,春盛忙着收拾芸院的里里外外,言斐出去采买年货。雪天路滑,怕来了客人踩着不舒坦,院中人手不够,我闲着也无事可做,便扫扫雪消遣。” 万夫人这才想起,苏正‘已死’,芸院只有一个婢子、一个护卫,感慨苏家落魄,从前养尊处优的嫡长女,如今也要亲自扫雪。 不忍苏南枝如此寒酸,她有些自责道:“先前是我忽略了你的处境,明日便拨几个丫鬟婆子来伺候你,你是我万家未过门的媳妇,不能让你如此受累。” “多谢万伯母美意,但不必了。”苏南枝道,“如今万家也正是用人之际,芸院这些杂活,言斐和春盛忙得过来。” 若让万家丫鬟过来,只怕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向万家汇报。 万夫人见她推拒,便也不再提了,将汤婆子塞进她冰凉的手中:“再过一个月,你便会嫁进万家,嫁衣喜服已经备好,今日是送给你试穿的。若不合身,再让绣娘改改。” 嫁衣喜服…… 苏南枝脑子一懵。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真真切切感觉自己要嫁人了。 六个绣娘分站两列,从院外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名贵漂亮的锦盒,里面放着凤冠霞帔、簪子步摇发冠,华丽至极,泛起淡淡的柔光。 “春盛。”苏南枝麻木地唤了一声。 春盛将六个锦盒搬入了寝卧。 苏南枝做了个‘请’的动作,喉咙疼的想哭:“请万夫人、世子移步正厅,喝点热茶吃点糕点,稍等片刻,我去试穿嫁衣……” 恰逢此时,言斐提着大包小包年货赶回来了,放下东西,就将万家一众人请去了正厅。 苏南枝推门而入,走进寝卧,便看见了萧沉韫。 萧沉韫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好看的像玉笛,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凤冠霞帔、婚衣喜服,摩挲着嫁衣袖口的珍珠,沉默不语。 苏南枝拿起嫁衣,递给了春盛。 “你换吧,本王转过身去。”萧沉韫嗓音极低,低的像落进了尘埃里,他走到了屏风后,慢慢阖上了双眼。 第二百二十四章 萧沉韫被斩杀于皇宫 春盛服侍苏南枝脱去普通的外裳,伺候她穿上了繁琐反复的厚重嫁衣。 那嫁衣,真如万夫人所言,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嫁衣款式。 新颖、隆重、华贵、漂亮。 大红色嫁衣,领口绣着牡丹花色,喜袖缀着一圈圆润光滑的白珍珠,金蚕丝走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裙摆逶迤到地,铺开了足足有十步长。 凤冠上缀满红宝石,镂空出各种美丽图案,金簪玉步摇、鸳鸯耳环,穿戴在苏南枝身上,可谓是荣光逼人,华丽至极!衬的苏南枝雪肤白嫩、美艳无边,美的不真实,像是画中精绘的天仙。 苏南枝站在铜镜前,不悲不喜,一双水眸犹如死潭般不起波澜。 萧沉韫从屏风后走出,捡起掉地上的一根金簪,给苏南枝慢慢簪入发髻中:“在嵩阳时,你曾说本王不会给人戴簪子,你看今日,本王给你戴的好看吗?” “好看。”苏南枝牵强地扯出一抹苦笑。 萧沉韫凝视铜镜中的女子许久,才缓缓道:“你也好看。” 春盛给苏南枝开了门,怕弄脏嫁衣,抱起苏南枝逶迤在地的裙摆,二人去了正厅。 万夫人正喝茶的手一顿,满脸惊艳,站起身道:“漂亮!当真漂亮极了!” 万琛远也微微一窒息,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着苏南枝,耳垂便烧起来,变得通红:“很合身,南枝郡主觉得如何?” “我都行。” “那定这一身嫁衣了。” 嫁衣敲定,绣娘又给苏南枝研究了下妆发,万家的人才陆陆续续离开。 待他们一走,嫁衣未褪的苏南枝回了寝卧,屋内窗户大开,寒风猎猎地灌进屋中,吹的帷帐撕扯摇曳。 她以为萧沉韫已经走了的时候,男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轻轻抱住了她的后腰。 苏南枝看着腰上的一双手掌,浑身窜过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有些心悸,身子被这股心悸冲击的有些发软,身后男人无不遗憾的轻叹:“好看是好看,可惜不是穿给本王看的。” 萧沉韫握着苏南枝的肩膀,让她转身,看着她四处躲避的目光,喉结滚动:“看着本王。” 苏南枝小鹿乱撞,忐忑不安地去看他。 萧沉韫低头一吻,两唇相接,将她温软娇嫩的红唇吃干抹净,吻花了她的唇脂,二人的嘴边皆是樱红色的唇印。 他像一头暗夜狩猎饿了十几天的幽狼,一双眸子紧紧地锁定她,深深地看着她:“本王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进万家。” “王爷要做什么?” 萧沉韫将嘴角的唇印擦干净,掐着她的细腰,似笑非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总不可能抢婚——” 萧沉韫俯身下来,再次吻她,将她后面的话吞入腹中,堵住了她的嘴,舌尖寸寸进攻侵略,撬开她严防死守的洁白贝齿,寸寸掠夺,如一股肆意流窜的暖风灌满每条缝隙,严丝合缝地吻住她,吞噬她呵气如兰的香息。 他想,要她。 他想要她,不止身心,还有往后千千万万的岁月。 生前同床,死后合葬。 苏南枝被他吻的全身发软,软成了一滩水,任他采撷。 止乎礼发乎情,而不逾礼法。 萧沉韫也只是亲吻了她,并未褪掉她衣衫,指腹勾起她垂落在耳边的一绺长发,在指尖缠绕、缭绕、打圈、摩挲。 她樱唇被吻的发红,一双美眸像初春江面的水雾,朦胧迷离地望着他,轻轻喘着香息,胸口也因方才的亲吻而起伏不停。 “乖一些,等着本王。”萧沉韫揉乱她梳好的发髻,俯身在她耳边,暧昧地沙哑着嗓子,低磁道,“抢婚、抗旨、争储、称帝……一切不可为之事,本王偏要为。”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本王不怕脚踩荆棘,堕入阿鼻地狱,没有任何人能阻挡本王想做的事情。” 说完,他为苏南枝系好大氅,阔步走出房门,带着余晔走了。 他说完这么一通话,就这么走了?! 苏南枝攥紧衣衫,凝视着阒无一人、空空如也的庭院,脑袋一阵阵发懵,跌坐在地,大红嫁衣杂乱铺地,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萧沉韫,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沉韫……若你趟入浑水,不得善终,我又该怎么办?” 前世萧沉韫明哲保身,不参与争储之事,也从不锋芒毕露,时不时在寺庙中代发修行,躲过了皇室一次次危机,这才寿终正寝,载入史册配享太庙,被后人称颂。 此生却…… 罢了…… 她拦不住萧沉韫的,萧沉韫不是她能拦住的。 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萧沉韫要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包括自己。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脱下一件件嫁衣,换好平常的衣服,昏昏沉沉躺上床,困乏地睡着了。 睡梦中。 她看见,三子争储,雅贵妃要杀萧瑜,萧瑜要杀萧沉韫,皇室一片混乱。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浑身是血的萧沉韫身穿雕虎铠甲,手提宝刀谋朝篡位,被萧睦派兵合围,左手臂被斩断,脸上三刀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眼神冷戾嗜血,带兵造反,却被萧睦斩杀于乾清宫前!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夫多妻,夫死子承 “不!”苏南枝猛然惨叫!从床上惊醒坐起! 温言斐和春盛吓得连忙进屋,察看情况。 苏南枝冷汗淋漓,浑身湿的像从水里捞起来那般,整个人又惊又怕,浑身都在剧烈发抖,脑袋疼的像是被巨石碾过,手指发颤地抓住床桓。 是梦。这只是个梦! 萧沉韫不可能出事的! 梦都是反的!萧沉韫如此聪明,绝不可能出事! “姐姐你可有事?”“姑娘是不是做噩梦被魇住了?” “我没事……”苏南枝嗓音嘶哑,疼的快说不出话,“我……” 春盛连忙递过去一杯热水,苏南枝润喉后才道:“我做了个噩梦,怎么天黑了?我睡了多久?” “姑娘吃过午饭,下午就开始睡觉,后来怎么也喊不醒,我便请来洛神医给姑娘扎针。姑娘高烧不退,昏睡到了后半夜,我和温阁主不放心,便轮流守夜,方才听见了尖叫,就赶紧进来了。” 苏南枝疲倦地点头,嘴唇干的起皮,一说话嗓子就疼,索性累的闭口不言。 春盛端来食盒:“这饭菜一直温在锅中热水里,姑娘先吃点东西,再喝药吧。” 等苏南枝吃完饭菜喝完药,已经天亮了。 她让春盛和温言斐各自回去补觉,等上午还要去宫中参宴。 春盛和温言斐守夜也累,苏南枝便自个梳妆打扮,忙完一切,又将马车牵出来,才去喊还在熟睡中的二人。 三人启程去皇宫。 今日设宴,尚留在京城游玩的北狄公主和西戎王子,也受邀在列。 西戎大王子拓跋宏魁梧雄壮,身高八尺,穿着羊皮厚袄,五官眉眼深邃立体,面容硬朗阳刚,一看便是草原马背上长大的糙汉,留着络耳胡赛,正同左如月说话:“皇后娘娘,我来大庆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还没看见子珊公主?” 左如月慈爱地抱着小孙女,笑眯眯道:“子珊含羞、文静,不好意思见你,等过几天,本宫安排你们俩见个面。” 拓跋宏哦了声,言词犀利:“若子珊公主这么不待见我,心中另有所属,我也愿意成人之美,换个公主和亲便是。” 和亲重在联姻,拓跋宏对这方面不是很讲究,娶谁都是娶。 左如月心里一跳,连忙安抚道:“子珊近来染病在休养,天冷不便外出,大王子且安心等等,子珊是公主里长得最美的,性格也好,与大王子实属良配。” 拓跋宏冷哼了两声。 左如月心里着急,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萧子珊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躲了这么些日子,都快京城周边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人! 苏南枝站在花园角落里,打量拓跋宏。 子珊可爱活泼,有些娇气,偶尔爱小胡闹,需要有耐心的人好好呵护,才能幸福,但这位拓跋宏脾气急躁、说话直爽犀利,明显是个不好相与的,更别提耐心了。 西戎一夫多妻,妻子更像个货物,夫死子承。 苏南枝正在神游之际,那位拓跋宏也走到了花园里,朝她走了过来。 “这位美人,你方才直勾勾地盯着本王看,你是不是对本王子有意思啊?”拓跋宏笑眯眯地摸着下巴。 “不好意思,没看大王子,臣女在看大王子背后的树。”苏南枝微笑着回应一句,转身就走。 哪想,拓跋宏居然趁着附近无人,伸手拦住她的路: “嗳,美人可是害羞?你刚才分明就在看本王!你们大庆女子都爱害羞!但在草原上,所有姑娘都会跟蜜蜂回巢一样,朝本王子贴上来!你肯定是喜欢我,才老是看我。” 苏南枝决定,就算送子珊离开,也不让她嫁给眼前的蠢货。 拓跋宏伸手就要拉走苏南枝:“我观察过了,那边小树林没人,我让奴隶把风,不若我们……” “放开她。”一道冰冷无情的话音响起。 拓跋宏回头去看,就看见了身穿靛青色麒麟官袍的萧沉韫,正踩着黑蟒短靴阔步而来,一股子威严感让他倍感压迫。 “你谁啊?这么拽?”拓跋宏眯起眼睛,挽起袖子,尽管他身高八尺,但还是被眼前男人的强大气场,压的有些心慌气短。 萧沉韫负手而立,寒眸如冰冷利刃,看向拓跋宏:“摄、政、王。” 原来他竟然是摄政王! 拓跋宏就跟鹌鹑见了猛虎似的,夹起尾巴,不敢造次,连忙退后五步。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秘密藏不住了 在北狄西戎、周边藩国人眼里,摄政王是比大庆皇帝还厉害的神,数次带兵击退敌军,前几年更是以一敌万,只身闯进敌军营帐,剥了十个敌将的人皮,挂在渊城城门口威慑敌军! 如此杀伐果断的神,拓跋宏避之不及,更不敢招惹,看见萧沉韫维护苏南枝,再看看二人郎才女貌,连忙揣测:“恕我不知,这竟然是摄政王您夫人,刚才多有冒犯,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原谅。” 您夫人? 苏南枝与萧沉韫微微一怔,想来拓跋宏是误会了什么。 萧沉韫倒也没解释,心情愉悦地说道:“大王子初来乍到,最好规范言行,否则小心惹祸上身。” “是是是是。”拓跋宏连忙点头,转身离开。 此处人多眼杂,萧沉韫和苏南枝也得克己守礼,不能多说话多接触,仍需避嫌。 苏南枝福了福身,朝萧沉韫施了礼。 他点了点头,二人默契地各自转身离开,回了宫宴落座。 三宫六院的妃嫔也来齐了,百官家眷按回字形排列坐落,一圈圈地绕着中心尊位扩开。 苏南枝和万家位处第三列。 才出生没几日的小婴儿裹着厚衾被,被左如月抱在怀中,许是天气冷,人多害怕,孩子又哭又闹,闹得她脑袋疼,本身就不喜欢这孩子,若非逢场作戏,她才懒得抱! 左如月面上笑眯眯地逗着小婴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想母亲了?”顺势将闹个不停的孩子还给了宋佳月。 宋佳月心疼地抱过孩子,哄着她。 萧睦满脸笑意地敛袍落座,许是近些日子高兴,连走路都比从前利索,身侧还跟着个面生的莞贵人。 宫宴按后宫位分排座,主位萧睦,右边皇后,左边贵妃,可今日萧睦竟然在雅贵妃旁边安了个小椅,让莞贵人坐在他身边! 自从莞贵人入宫,陛下连牌子都不翻了,每夜直接宿在莞贵人寝宫。 何其受宠!可想而知! 莞贵人今日穿着石榴红束腰长裙,外罩水红色披风,端的是一派清纯怜人又美艳魅惑,眼线上挑,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仿佛快溢出水般勾魂摄魄。 这个女子不简单…… 苏南枝在心中暗暗猜测。 莞贵人伺候萧睦用膳,哄的他时不时哈哈大笑,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就跟回春似的,像个二八小伙子,将莞贵人揽进怀中,当着众人,毫不掩饰对莞贵人的宠爱。 宫宴行到一半,皇帝高兴之余,挑起扶水仙的下巴,摸着她后腰,玩笑戏问:“莞贵人深得朕心,不若把你册封菀嫔如何?” “陛下!”左如月当即蹙眉道,“扶氏入宫即贵人,已是鲜少的天大恩赐,如今连跳两级升为嫔位,于理不合,于宫规不符!恐遭人非议!” 雅贵妃万依雪难得能与左如月统一战线,微微侧身,替萧睦布菜斟酒,温柔又滴水不漏道:“陛下疼爱菀妹妹的心情,臣妾能理解,可万事皆有礼法章程,妹妹进宫时日尚短,便晋升嫔位,难堵悠悠众口。” 萧睦看都没看她俩一眼,灌了口冷酒,威严嗤笑:“朕就是法度!富岭宣旨!” 大内总管当即领旨,扯起嗓子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莞贵人扶氏温柔静美,淑德含章,慧娴聪雅,着即册封为菀嫔——” 众人一片唏嘘,后宫妃嫔更是心中五味杂陈。 饶是苏南枝也有些诧异,这位横空出世的菀嫔究竟是何来头? 菀嫔谢主隆恩后,坐回萧睦身边,扫视四周时,目光漫不尽心地与萧沉韫对看一眼,萧沉韫微微颔首后,扶水仙便端起酒杯,自然而然移开视线。 苏南枝敏锐地捕捉到二人对视,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萧沉韫和这扶水仙有些关联。 宫宴约莫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扶水仙搀扶着萧睦回了乾清宫。 左如月和雅贵妃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雅贵妃尚且还能装一装温柔平和,而左如月回到凤鸾殿,就砸了几个玉瓶发泄火气! “贱人!狐媚子!本宫原以为陛下只是一时新鲜,玩玩就跟忘了!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晋她为菀嫔!” “娘娘您消消气,气坏身子就得不偿失了。萤火之光岂能与明月争辉?小小一个菀嫔,不足为惧,何况她没有母族靠山,待她失宠,娘娘踩死她就跟碾死蚂蚁那般容易!”云栀赶紧奉承。 “查一查扶水仙的底细。”左如月冷笑一声,“本宫乃六宫之主,又岂会怕她小小一个菀嫔?本宫入宫数十载,杀死的这个嫔那个妃还不够多吗?她算什么东西!” 扶水仙能在龙潭虎穴的皇宫迅速晋升,且安然无恙,除了床笫上伺候陛下的本事之外,只怕还有高人保驾护航。 皇宫最忌讳,莫名未知的势力突然拔地而立,这会让很多人不安。 毕竟,谁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左如月正烦忧之际,萧子炎一言不发地来了殿中,还清退了所有太监宫女。 大殿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只站着母子二人。 自家儿子可不是能藏住话的,左如月一看他这阵仗,便紧皱秀眉,不悦问道:“你又闯祸了?” “没闯祸。”萧子炎提起手中酒坛,猛然举过头顶,灌了好几口烈酒,酒壮怂人胆,问出折磨他许久的疑问,“我究竟是不是皇室血脉?” 左如月一颗心险些跳出嗓子眼,瞪着眼睛,紧张地问:“你吃醉酒,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子炎借着酒气,抽疯发癫般激动道,“这些日子我失眠难安,吃不好睡不着!整日提心吊胆!做梦都怕被诛九族!母后你给句实话,我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你听谁说的?这么苦苦追问?” “苏、南、枝。” “她居然告诉你了?”左如月吓得捂住心口,脚下一软,险些头重脚轻地栽倒,紧紧揪住萧子炎的衣领,火急火燎地追问,“她还说了什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从邪路走向深渊 “我并非父皇亲生嫡子,生父另有其人,还说她手里掌握着证据。” 萧子炎说完此话,左如月便颤颤巍巍地扶着凤椅跌坐下去,眼底生出无边无际的杀意,随后缓缓闭上眼睛,遮住满目狠辣,经过许久的沉默深思,她才像被抽走七魂六魄般深长叹气。 一声叹息,叹的萧子炎心里发慌:“母后叹气是什么意思?你这副表情……难不成苏南枝说的都是事实?” “母后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可如今我也瞒不住你了。”左如月浑身像卸了力般,焦躁又无可奈何,“本宫是在当上太子妃之前怀的你,懂了吗?” 当上太子妃之前怀的他,也就是说,还没嫁给皇帝,就已经怀了别人骨肉。 萧子炎一屁股跌坐在地,毫无形态可言,又哭又笑,指着自己呵呵呵笑:“母后当真会开玩笑!我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即使被废,也是大皇子,可你告诉我,我不是皇子,那我又该是谁?” “我享受了这么多年皇家富贵,难道这一切都要烟消云散?” “哈哈,我不信!” 见他状似疯魔,完全接受不了真相,左如月又何尝不是满腔怨恨痛苦? 为母则刚,她扶起地上崩溃的萧子炎,几乎是快咬碎了牙齿般,斜唇幽冷一笑: “只要苏南枝死了,你就还是大皇子,只要将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宰成肉泥,那我儿就永远能安享皇室富贵!” “可是她手上有证据……”萧子炎六神无主道,“这该怎么办?” “先前本宫就打算杀了苏南枝,但她有摄政王庇佑,本宫才拿她没办法!可眼下她既无苏家做靠山,又是万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摄政王要避嫌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庇佑她!正是千载难逢下手的好时机。” 左如月冷笑,恶狠狠道:“要在她未嫁进万家之前,杀掉她!这样既不会得罪万家,也不会有人替她报仇,更不会引起大风波。杀死一个毫无背景的孤零零郡主,就像把一只麻雀摁进水里,本宫要她死,她不得不死。” 萧子炎眼底席卷起疯狂的嗜杀之意,那是种不顾一切也要杀人灭口的冲动疯狂,哪怕两败俱伤,哪怕鱼死网破,也要杀了苏南枝的滔天仇恨。 “我知道了,母后。”萧子炎沉沉道,“母后……从前都是你庇佑我,我才能胡作非为。现在,也该我保护你了。” 就算是同归于尽,他也要杀人灭口,焊稳母后的凤位。 “你这……”左如月感动地眼眶发热,“你这孽障,以前向来肆意妄为,闯了无数祸患,如今终于懂事,也知道体谅母后的不容易了?” 萧子炎被废太子后,日日借酒浇愁,遭人冷眼,从前对他阿谀奉承的兄弟姐妹也开始拜高踩低,他也算遭受巨变,受尽世态炎凉。他挑眉,故意又恢复成从前混不吝的模样:“是啊,母后快给我几千两银子,我出去好办事。” 左如月嗔他一眼,给他一匣子银票:“别轻举妄动,听母后安排行事。” 萧子炎接过一匣子厚银票,跪地磕头,桃花眼漾出笑意:“以后我会孝顺母后,好好对待佳月母女,毕竟在我落魄时,只有你们关心我。” “孝顺本宫就行了,宋佳月就算了,她并非真心,以后给你娶更好的。” 萧子炎闷着没说话,捧着银票走出了凤鸾殿,回到景明宫,第一时间召集他所有暗卫。 他将攒下的所有金银财宝,加上那匣子银票,哗地一声全部倒在地上: “去碧落阁、黄泉阁买最顶尖的头部杀手,重金网罗各国刺客,请高人布局,不惜一切代价,我都要杀了苏南枝。” 是夜。 京郊荒野峡谷一处隐蔽的溶洞,是黄泉阁分阁的驻扎点,用于接单收账,这也是鲜少世人知道的地方。没人知道黄泉阁总址,只知道这分阁。 萧子炎派出的暗卫,前去黄泉阁买命,拿着一厚叠银票敲墙:“喂,有人嘛。我找你们阁主买条人命!” 隐蔽的溶洞里,温言斐的随侍曜夜头戴面具,走了出来,言简意赅地问:“出多少钱?” “一万两。”暗卫伸出一根手指头。 “单子不小,你要杀谁?” “苏南枝。” 面具之下的眉宇紧紧一蹙,似乎没听清,再次问道:“杀谁?” 温言斐身穿金蚕丝走线的麒麟斗篷,人影颀长,戴着黑麒麟面具缓步而来,把玩着指尖短刀,薄唇划开一抹轻浅的冷笑,星眸便溢出寒意:“买主尊姓大名?” “不便告知。”暗卫道,“你们只管杀人便是!” 杀手组织讲究的是,拿钱杀人或保人,不问缘由、不问身份,这是规矩。 温言斐哦了声,将他递来的银票,随意散漫地扔进草丛里:“抱歉,不接。黄泉阁目前暂停对外接单。” 银票落了满地,暗卫急忙去捡,低低骂句他娘的,转身就走。 “跟着他,查查身份,看是谁要杀郡主。”温言斐好看修长的手,缓缓摘下面具,现出一张清俊温雅的脸。 月光洒落在他俊脸上,温言斐目光逐渐冷沉,命令道:“黄泉阁接下来的重点任务,是保护南枝郡主平安。” “是。” 接着,萧子炎又亲自乔装打扮成富商,拿钱去碧落阁买命。 谁承想,碧落阁直接就不接单,还把他赶了出去。 好大的胆子!居然拿扫帚把他打了出去!知道他是谁吗! 萧子炎气的骂骂咧咧坐上马车! 黄泉阁暂停接单就算了,许是杀手休养生息,可碧落阁听到他要杀苏南枝时,直接把他撵了出去。 难不成这碧落阁阁主和苏南枝有什么关联? 这碧落阁阁主到底是谁? 竟然如此袒护苏南枝! 第二百二十八章 原来我命这么值钱? 温言斐连夜赶回芸院,在看到苏南枝安然无恙时,才长松口气,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有人花一万两,重金买我这条命?”苏南枝屈指慢敲石桌,饶有意思地微蹙秀眉,“我这条命,原来这么值钱?” “姐姐别开玩笑了,被追杀可不是闹着玩的。” 温言斐理智分析:“对方乔传打扮秘密前来,花重金买命,想必不缺钱也会去碧落阁买命,就怕背后之人还留有其他狠招,置姐姐于死地。这段时间我就放下所有事情,随时随地保护你。” 苏南枝面色沉静了几分,红唇微勾: “放眼京城,与我有仇之人,无非皇后、萧子炎、狄锦姿,还有些小人物我记不住了。狄锦姿拿出八百两都心疼,不会如此阔绰。猜测是萧子炎或皇后,亦或者二人合谋。” “但合谋又说不过去,皇后饲养的黑金面具不比杀手组织差,又有高深莫测的宋晨云相助,不可能如此草率拿钱去外面买命。杀我,挑个合适时机,布个精妙的局,宋晨云就绰绰有余。”苏南枝反唇讥笑,“这可能是萧子炎一个人的谋杀计划吧。” “姐姐冰雪聪明,与我考虑的一般无二。”温言斐眸子在寒夜中越发幽深,覆满笑意,“不若借机铲除萧子炎?杀之以绝后患。” 苏南枝不置可否,只是模棱两可道:“把刀竖起来,利刃朝外,若他要撞上来,便算他自己寻死。” 她本无杀人之心,可若对方偏要杀她,她也只能亮剑出鞘。 “看来姐姐已经有对策了。” “算是吧。”苏南枝揉了揉眉心,看了天色,“言斐歇着吧,夜深了。” 温言斐道了声好。 朦胧清冷的月亮钻进厚云层,雪沫子布满漆黑夜空,星星点点般轻盈落下来。 寒冬像会施法的精灵,轻挥冷风,温度骤降,无数白雪便将大地、屋舍、街巷、花草染上了一层素色。 第二日,苏南枝刚掀开被褥,便察觉到股寒意。 她轻推开一条窗缝,凌冽如刀的寒风便呼啸刮来,割的她脸生疼,连忙竖起大氅毛领,遮住脖子,关严窗户,走到屋外,满院银装素裹,腊梅树压满积雪,用手轻轻一摇,枝桠便哗哗哗地掉雪渣,露出红似火的红梅花瓣。 有白雪做反衬,红梅显得越发艳丽,成了冬日雪景中的一抹暖色。 春盛戴着新织的红狐帽子,拿着扫帚去打屋檐下结的冰棱子,吧嗒吧嗒掉地,声音清脆又响亮。 温言斐疾步回到芸院,手中大盒小盒年货便落了地,边走边说道:“姐姐,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苏南枝剪梅枝的手一顿,半片花瓣被锋利刀尖划落。 温言斐攥紧青袖叹口气,犹豫再三,才道:“樱羽山苏家陵墓传来消息,苏夫人与苏小公子的尸骨被盗,盗墓贼放言,要将……”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下去。 苏南枝的脸便迅速阴沉了下去,将手中那把剪子重重放回石桌:“然后呢?” “说要……将苏夫人的尸骨拿去配周桀冥婚,还要将苏小公子的尸骨雕成壶喝酒。” 苏南枝脸色难看至极,直接动怒将桌上所有茶盏糕点全部砸到地上,气的胸口疼:“谁干的?竟敢偷我母亲的尸骨去配冥婚,还敢拿我亡弟尸骨做酒壶!” 周桀乃当朝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半脸毁容丑陋无比,无恶不作,奸杀几十个少女,处以绞刑后戮尸于京城门口,前不久才葬于荒野。 “若是父亲得知,有人抢母亲尸首去给周桀配冥婚,只怕会被气死!”苏南枝回屋,从架上拿起沧月剑,换了袭白色劲装,翻身上马:“言斐,集结人马,随我去周桀墓前,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温言斐拿出陶笛,吹了首秘曲,不会儿芸院隔壁的澄院便传出几声三长五短的布谷鸟叫,周边树影微微晃动,密令已下,他才追上苏南枝:“姐姐莫要操之过急,恐怕有诈。” “对方敢盗走亡母幼弟的尸骨,并对守墓人放言要配冥婚做酒壶,何其猖狂!想必已在周桀坟墓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我跳进去了。”苏南枝咬紧牙槽,高扬马鞭, “但母亲生我一场,又教养我成人,亡弟更是因救我而死。即使有诈,我也得去!” 广袤无垠的天地间,风雪席卷而来,形成铺天盖地之势。 凛冽寒风灌满长袖,呼啸怪响,手指已被冻得僵硬麻木,苏南枝身穿雪白劲装,白的纤尘不染,衣领染满白雪,卷翘密黑的长睫上落着雪沫子,一双透澈水眸映着天地冷酷的雪色。 快马加鞭行至周桀墓前时,苏南枝紧勒结霜的缰绳,凌厉扫视四周:“尔等宵小,偷我亡母幼弟尸骨,引我来此,还不现身?” 周桀的坟建在京城一处荒野,坟墓旁边是个大湖泊,因着冬日严寒,结了层厚厚的冰,而坟墓右侧还有个矮山坡,山坡中不少成林枯木。 温言斐也速速拽停骏马,四蹄高扬嘶鸣几声。 他在骑着马绕着苏南枝转了一圈,实则敏锐勘察周边地形,薄唇微启:“山坡上。” 果然—— 从山坡上扔下来几个包袱,包袱滚落在地,洒出点泥土,和白骨。 苏南枝翻身下马,连忙敛好尸骨,和温言斐相视一眼,山坡上传来哈哈大笑声。 “哈哈哈没想到你真来了?”身穿华袍萧子炎戴着黑色面巾,露出一双目光得意的眼睛,手中提着长刀,从山坡上走了下来。 与此同时,山坡上迅速飞下来一百多个衣着打扮完全不同的刺客或杀手。 有的身穿羊袄像北狄人,有的络耳胡赛是西戎人,还有的衣装怪异,大部分是大庆人打扮。 苏南枝看这阵仗便懂了:“大皇子竟然网罗天下刺客来杀我?原来臣女的命如此值钱啊……” “你……”戴着黑巾遮脸的萧子炎,有些诧异,“你居然知道我是谁?” “怎么不知呢?”苏南枝微微一笑,美|唇缓勾,“这么蠢又这么着急想杀我的人,放眼天下,只此一个。”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反转再反转 蠢之一字,刺激了萧子炎。 萧子炎攥紧手中剑柄,双眼像毒蛇般幽狠:“死到临头还大放厥词!今日老子就把你大卸八块剁成肉泥喂鱼,看你还怎么兴风作浪?!” “今日杀死苏南枝,在场人都可分钱!斩下苏南枝头颅者,赏黄金万两!” 这话就像把一块血淋淋的肉,丢进了饥肠辘辘的虎群。 所有杀手为之一振!杀死苏南枝得万两黄金,这辈子都不用为钱犯愁了!甚至子孙三代都够花了! 杀手刺客们被激的眼冒凶光,踩着谨慎的步子,渐渐将苏南枝与温言斐合围。 萧子炎得意洋洋地勾唇放声冷笑:“呵呵呵,苏南枝你死定了!” 暗卫给萧子炎抬来一条板凳,萧子炎心情大好地落座,犹如看客般,围观这场令他赏心悦目的屠杀,蔑视骂道: “本皇子今日要你哭着跪下求饶,再被一刀刀剐肉而死!对了,杀死你后,本皇子还要挑出刀工最好的厨子,像切鱼片那样,把你宰成肉泥!就凭你一介女流之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也配威胁本皇子的地位?” “诶,要不苏南枝,你现在就跪下来,把本皇子的鞋舔干净?”萧子炎越想越兴奋,呸地一声,将口水吐在脏鞋尖上,“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具全尸!” 温言斐清俊面容隐有怒意,攥住剑柄的手臂青筋微起。 苏南枝轻轻拽住要开杀的温言斐,环顾四周蠢蠢欲动的刺客,在无数尖刀利刃的压迫之下,忽然眉目一弯,美眸攒出冷酷寒笑,红唇斜勾,面上浮出肃杀之意,临危不惧地缓缓道:“殿下的豪言壮志,怕是要被打脸了。” 话罢。 苏南枝将怀中包袱打开,露出一团杂乱的大小尸骨,微笑道:“你以为这真是我亡母亡弟的尸骨?” “什么意思?”萧子炎问。 “你去黄泉阁、碧落阁,去民间杀手组织,密招天下刺客买我的命,还找了谋士布局。” “若不是我派人跟踪你,还真想不到,大皇子居然如此卑鄙无耻!你深知我重亲情,便打起了我亡母亡弟尸骨的主意!我察觉你用意,便赶在你前面,偷换了亡母亡弟的尸骨!” “你方才扔的尸骨,只是从乱葬岗捡的神似我亡母的尸骨!” 萧子炎从板凳震惊站起。 “我从芸院赶来至此,便知事情有诈。”苏南枝倾国倾城的脸上,表情鄙夷讽刺,“不过现在嘛,不是你诈我,而是我诈你。” 萧子炎当即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大吼:“杀了她!快点杀了她!快啊!” 数百个杀手刚要拔剑,四周忽然围上来一千多个黑衣人! 苏南枝吹了个暗哨,黑衣人便训练有素地将萧子炎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南枝!”萧子炎喉咙发僵,心中有些慌,外厉内荏高声怒斥,“你胆敢在皇城脚下蓄养势力?!我要禀告父皇,处你死刑!” 苏南枝冷笑,一针见血地回怼:“是你的父皇吗就乱喊?”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便让萧子炎像被铁丝勒紧喉咙那般恐惧,窒息的说不出话,袖中的手一直在抖,这可是他和母后的惊天大密,却被苏南枝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 他怕极了,他怕在场的杀手全听到了。 那他是不是还要花重金,杀死所有人灭口…… 苏南枝和萧子炎离得近,此时风雪呼啸作响,杀手们两方拔剑对峙,根本没人细听,就算听到了,无无凭无据,谁敢拿出去多嘴?多嘴皇家事,不是找死? 可内心有鬼的萧子炎慌啊…… “对了。我并没有在京城蓄养势力。“苏南枝掷地有声道,“这是我死水县的护城军!封地需要军队维护秩序,你好歹也是废太子,难不成这点政务常识也不懂?” 废太子三字,又深深侮辱了萧子炎一次。 萧子炎气的五脏六腑想要炸了那样,双目赤红地下令:“杀了她!老子要她死无全尸!” “慢着!” 苏南枝立刻呵斥,环顾四周面面相觑的刺客,威慑道,“你们拿钱办事,有钱拿,也得看有没有命花!若你们现在离开,我放你们一马,可自行离去!若非要悬崖走钢丝险中求富贵,那就别怪我无情无义!” “你们不过百来人,而我的人上千,实力悬殊之大,你们不过以卵击石!” 苏南枝提着沧月剑,美眸凌厉无比,气场强大地站在正中央:“你们也有家人老小,未来还长,不要以卵击石白白送死。” 萧子炎重金请来的那些刺客,纷纷左顾右盼,有些举棋不定。 温言斐薄唇划开一抹寒笑:“你们,还记得我么?”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他长得好像以前那位碧落阁副阁主,天下第一杀手……” 有入行久的刺客,猛然一拍头:“什么叫像!他本来就是!” “正是在下。”温言斐嗓音清冷如冬日雪霜,听在耳中,只觉得浑身冰寒,他手执长剑,负手而立,朝众人微微一笑,“若你们还不走,不如今日我带着上千号弟兄,与诸位切磋切磋武艺?输的人一具碎尸扔进湖底。” “……” 温言斐是天下第一杀手,年少成名,放眼杀手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寻常刺客,他也能以一杀五十。 哪个杀手不知道,他逃离碧落阁时,阁主曾派出数百名人杀他灭口,却被他一一反杀,其中包括天下排名前十的六个杀手。 其实力之恐怖,叫人发憷。 所有杀手都以为这位第一,已经死了,却不曾今日在这里碰上了! 而且天下第一杀手,居然效忠南枝郡主! “难不成……这上千号护城军,都是温言斐亲自培养的?”有个刺客小声问。 “正是。”温言斐点头,“他们实力不逊于普通杀手。” “那还不快走?” “走吧走吧。” “别自寻死路了。” 有了第一个离开的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接着不少刺客效仿…… “你们,你们这群废物!”萧子炎气的破口大骂! “殿下快走吧!快走啊!”随侍拉着萧子炎就跑,“咱们朝北逃,往北十里地是陛下行宫,逃到那里,苏南枝便不敢再造次了!” 萧子炎狼狈不堪地踩进雪地里,疯了似的骑上马背,急的连鞭子都握不住,狠狠抽打马屁股:“架!!!” “我们浩浩荡荡地追大皇子,太明目张胆了,若被人发现自是不妥。其余人等先回去,留下黄泉阁二十名顶尖杀手,扮成小厮,和我去追。” 苏南枝骑上马,微微俯身,马匹便离弦之箭奔腾了出去! 温言斐紧跟其后,扯下几片枯叶,灌满雄厚内力,狠狠刺了出去,狠准稳地刺伤萧子炎手筋! 萧子炎满手是血,当即勒不住缰绳,狼狈不堪地滚到地上,摔的鼻青脸肿。 温言斐飞身下马,足尖点在树梢上,踏雪无痕,如阎王降临,轻轻落在萧子炎身前,黑靴踩在他的头颅上,苏南枝亮出沧月剑,刚要横在萧子炎脖子上时—— 一阵阵羊驼脚步、铃铛声响起! 有一支冒着风雪前行运送粮草的商队,约莫十几号人正朝这边赶路。 来人了! 第二百三十章 偷看抓奸 苏南枝眼疾手快地拉着温言斐,躲在了大树背后。 也就是这个空档,随侍立刻扶萧子炎上马,使尽全力打马屁股,大喊道:“殿下好好保重,德才此生不能伺候你了!你不能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过日子了!殿下!要活着回宫啊!!” 德才是个太监,从小服侍萧子炎到现在。幼年萧子炎总爱骑着德才的头让他当牛做马,骂他死太监,但骂完之后便给赏赐,是萧子炎出气筒也是最信任的随侍。 德才捡起一根棍子,颤颤巍巍地拦住苏南枝,尖声尖气道:“要杀大皇子,先杀了咱家……” “念你孱弱却忠心,这次不杀。”苏南枝拿石头砸晕了他,继续追萧子炎。 经过商队那么个空档,萧子炎已多骑了半里地。 苏南枝和温言斐追到行宫时,萧子炎已经翻墙爬进了聚月宫,苏南枝敲晕了个丫鬟,抢了衣裳乔装成宫女,也翻墙摸了进去。 萧睦不在行宫时,宫女太监也松懈了些,三两人拿着扫帚清理落叶,闲聊着中午吃什么。 萧子炎一路逃,他也是第一次来聚月宫,毫无经验地一头扎进水月阁,里面传来莺莺燕燕的女子调笑声,猛然意识到闯进了父皇的女人窝里,当即转身走进旁边的晚月阁! 他手筋断裂的地方在不断滴血,苏南枝顺着血迹,一路跟进晚月阁! 忽然—— 一声娇喝声响起:“站住!” 萧子炎当即停步! 身穿宫女常服的苏南枝,默不作声拿出丝绢,轻轻擦拭阁中的灯盏,假装自己是洒扫宫女,毫无破绽地退到帷帐后藏起来。 有个妖娆的妩媚女子,身穿艳丽红裙,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扶水仙! 扶水仙红唇似火,明晃晃地勾人眼睛,一双眼波横万种风情,含情脉脉地扫了眼萧子炎:“公子好生大胆,就这样闯进妾身的寝殿,岂不是惹人非议?” “你是谁?” 萧子炎后退半步,父皇女人太多了,他根本没记住眼前这个。 扶水仙笑容魅惑,葱白似的手指尖轻轻放在萧子炎衣领上,朝里面一摸: “别管我是谁,只管快活便是,此处并无旁人,我瞧公子孔武有力,想必那方面功夫也不错。” 女子就像蛇妖一样,柔软曲段缠上萧子炎的手臂。 如此绝色,想必媚功更不错。 若是从前,萧子炎可能还真把持不住,可今日逃命要紧,他推开扶水仙:“滚滚滚,我有媳妇。” 说完,萧子炎跳窗就要跑! 可扶水仙却砰地一声关住窗户,抬手抹花了唇脂,再将自己衣领扯松,解了白腰带,笑意盈盈地将白腰带搭在萧子炎的肩上,旋即微微一笑,目露深意,忽然变脸!尖声大喊: “来人啊!救命啊!大皇子擅闯晚月阁调戏本宫!!” 声音之大,惊飞门外一排乌鸦! 所有宫人立刻急匆匆地鱼贯而入! “陛下驾到——” 一声尖细的通禀声响起! 萧睦砰地一声,踹门闯进来,便看到自家爱妃妆发凌乱、衣裳不整,而对面站着手拿女子腰带的萧子炎!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弑父造反? “呜呜呜……陛下!妾身险些惨遭大皇子欺辱,再也无颜面对陛下!”扶水仙哭着,朝柱子上撞,连忙被宫女们合力拉下。 扶水仙哭的那叫一个惨,双肩发抖,跌坐在地,拧着丝绢擦泪: “方才妾身一回寝殿,大皇子就突然现身,从身后强行抱住妾身的腰,妾身以死相逼,这才保住了清白!妾身深爱陛下,以为从此以后都要见不到陛下了!呜呜呜。” 苏南枝在跪在帷帐后,简直要给扶水仙的演技拍案叫绝了。 萧睦见爱妃哭的见我尤怜,又看着先前好色圈养外室的萧子炎,当即怒发冲冠,抬脚就朝萧子炎狠狠踹去,直接踹在萧子炎脸上! 萧子炎脸颊贴地,嘴中溢出鲜血:“父、父皇,您听儿臣解释!!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那样?你别告诉朕,是菀嫔自己脱了衣服要栽赃你!” “对!就是她栽赃儿臣!”萧子炎鼻青脸肿地慌忙解释。 萧睦叉腰,朝萧子炎一阵狠狠乱踹,气急败坏骂道:“胡说八道!没人敢绑你来她的寝殿!你先前荒淫好色,朕就不提了!好啊,翅膀硬了,敢染指朕的爱妃,是不是哪天你也敢弑父造反啊?” 弑父造反四字说出! 所有人立刻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萧子炎眼角被踹伤,鲜血溢满左眼眶,透过这只眼睛,他看到满世界都是血色! 他仇恨、杀戮、心怀怨气…… “朕没有你这样的混账儿子!”“废物又荒唐平庸!” 在萧睦一阵阵破口大骂中,萧子炎险些被打个半死,他口鼻眼出血,浑身如破铜烂铁般,被太监们抬走了。 萧睦气的七窍生烟,先前高高兴兴来行宫的情欲也完全消失,怒然摔袖后踹门离去! 殿门被踹出惊心动魄的巨响! 所有人恨不得赶紧逃离、立刻消失,帝王发怒,真是太可怕了。 很快,大内总管富岭拂尘一扫,面如冷霜地回来发令:“今日知晓此事的宫人,全部登记入册,遣送出宫,若咱家听到关于此事的半句闲言碎语,便全部处死。” 一大波宫人被清换,待所有人离开之后,藏在床底下的苏南枝,刚松了口气,正想法子逃走时,便听到扶水仙的说话声: “出来吧。” “……” “说的便是你,床底下的姑娘。”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吻化她额前雪花 苏南枝沉默了一瞬,从床底下出来,拍了拍衣袖上的灰,敢要编纂出一番说辞。 扶水仙却笑眯眯地率先开口:“我宫里可没你这么漂亮的宫女,是吧?南枝郡主。” 对方识破了她的身份,却没喊人抓她,证明扶水仙对她暂时并无恶心。 “今日我携护卫与丫鬟来周边游玩,却不知怎的误闯了聚月宫,怕被责罚,这才稀里糊涂换了身宫女衣裳,原先找机会出去,却被娘娘发现了。还请娘娘见谅,我并非有意叨扰,刚才那幕,我定当守口如瓶,死也不说出去。” 扶水仙听着她说辞,反而朝苏南枝福了福身,作揖道:“南枝郡主无需解释,摄政王本就下了密令,让妾身暗中辅助您。” 这句话,意味深长。 苏南枝品了半晌才回过神:“你是……摄政王布在皇宫的暗棋?” “正是。”扶水仙点头。 “方才我追踪大皇子闯进晚月阁,其实已经被你察觉了吧。你才故意演那出戏,激怒陛下殴打大皇子。”苏南枝道,“多谢你相助。” “不必多谢,摄政王本就让妾身找机会重创大皇子,今日也算完成任务了。” 扶水仙说话间,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苏南枝脸上,深深地打量她。 起初,扶水仙还在好奇,摄政王那样冰冷无情的人,会中意怎样的姑娘? 如今算是有答案了。 难怪摄政王会派人暗中守护她,她这美貌,这胆识,这聪颖,很难不让人为之吸引。 “妾身方才已放出密信,告知摄政王您在此处,想必再过片刻,他就来接您回芸院了。”扶水仙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妾身来。” 苏南枝跟着扶水仙走出了晚月阁,沿着无人小径,一路走到后院小门。 有一顶小轿停在门前,苏南枝坐了进去,扶水仙朝她微微福身,目送她远去。 小轿七弯八拐,送她到行宫半里外的巷子口,停了辆低调内敛的黑木马车。 车门半掩,余晔戴顶草帽半遮面容,握拳低咳了声:“咳咳,郡主,这边。” 苏南枝刚踩上马车,车内便伸出一只修长清瘦的大掌,将她拉入车中,她也跌入男人宽阔的臂弯中。 萧沉韫脸色很不好看,隐有薄怒之色,俊眉颇为恼火的蹙起。 他深吸口冷气,压住了满腔情绪:“苏南枝,你要不提前帮本王选块墓地吧?本王迟早会被你气死!” 苏南枝与他离得很近,甚至能听见男人砰砰砰狂跳的心脏,嗅着男人浑身清冽的冷木香:“你怎么了?” “萧子炎设埋伏杀你,为何不告诉本王?”萧沉韫攥紧她孱弱纤细的皓腕。 不知为何,苏南枝感觉他很生气,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我可以解决,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倘若没解决呢?倘若没好好的呢?”萧沉韫声音低沉极了,面无表情地反问,“本王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孤身犯险!你没有一次记住,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 “连本王都不一定有把握打赢宋晨云,你却敢独自夜闯凤鸾殿地道。今日也是,你明知萧子炎网罗天下刺客杀你,你还敢去跳圈套。” “是不是本王的话,你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苏南枝脸色也渐渐淡了下来:“所以,王爷在生什么气?有话可以好好说。” 萧沉韫冷着脸没接话。 “松手。” 苏南枝的手腕被他攥的很紧,刚要挣脱他时,男人却攥住了她的双手,让她反抗不得。 她看着男人一双寒眸逐渐染上薄红,紧蹙着眉宇,微抿薄唇,有些失望地看着自己,心就酸了起来。 想必是往日的萧沉韫太好了,所以突然对她生气,她有些无法适应。 “苏南枝,我问你。”萧沉韫目光灼灼地直视她,“倘若敌人设下天罗地网杀我,我仍往陷阱里跳,你会怎样?” “会担心,会忐忑不安,会第一时间去救你。”苏南枝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可能还会生气……” “你为什么生气?”萧沉韫循循善诱,耐心引导她。 “明知对方杀你,却还往陷阱里跳,我会生气你不顾安危,太过冒险,拿生命当儿戏。” “所以知道本王为什么生气了吗?” “知道了……”苏南枝耳垂微烫,乖顺地点了个头。 萧沉韫这才将她放开,一言不发地叹口气,不再说话,也不理会苏南枝。 氛围陡然有些微妙。 苏南枝知道他余气未消,默默地扯了扯他袖尖,轻轻晃了晃,如做错事的小孩,小声道:“我以后会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你别生气了,行吗?” “世上就只有一个苏南枝,你若有事,本王去哪里再找一个苏南枝?”他都没敢提死字。 苏南枝似乎在话里听出了心酸。 她默了半晌,扯出一抹明媚如春的笑:“放心吧王爷,我会活的比千年老王八还久,久到头发掉光,满脸褶子,走在路上你都不认识那种。” 这话,逗笑了萧沉韫。 萧沉韫眸底全是快溢出来的宠溺和纵容,看着眼前鲜活美丽的女子,心里漫出一股股暖意,有那么一刻,他仿佛在苏南枝身上找到了归属感。 是,家的归属感…… 他想成家了。 萧沉韫本以为娶妻生子这种事,这辈子都和他沾不上边,可现在,他竟然有些向往。 苏南枝坐在窗边,外面是白茫茫的飞雪。 一片雪花飘进来,落在她光洁的额前,像神女额间点的花钿,衬的她神圣不可冒犯,美如画中仙,不染纤尘。 男人温凉的薄唇,轻轻覆上来,小心虔诚地吻化了那片雪花。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春盛定亲 苏南枝额前洇开了一朵湿润。 为掩人耳目,萧沉韫绕了一条行人稀少的远路,护送苏南枝回芸院。 苏南枝看着饶了一遍又一遍的远路:“……” “王爷当真是掩人耳目?还是……另有所图?” 萧沉韫大大方方回答她:“都有。” 男人唇角牵笑,苏南枝抬头便撞进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里,愣怔了好一会儿,耳垂烧的通红,才走下马车。 萧沉韫目送她回到芸院,关上院门才离开。 回到王府。 余晔将今日之事全部如实汇报:“王爷,扶水仙计谋已成。” “离间萧睦父子,不过是只是第一步。” 萧沉韫拿着塞北部下传来的密信,提笔一气呵成地写完回复,淡淡道:“要温水煮青蛙,慢慢使他众叛亲离,诱导他行事更加荒唐,引发民怨沸腾,那本王才算出师有名,暗中起兵则是顺理成章。” “是当如此。”余晔颔首,“陛下晚年昏聩疏于朝政,却又猜忌肱骨能臣,疑心病极重。上次御史大夫不过谏言,规劝陛下戒色清心,却被连贬三级远派沧州。” “沧州蜀州洪灾,难民饥不择食,已有吃人果腹的例子。”萧沉韫合上折子,目光凝重。 难民为了填饱肚子,极有可能积人成势形成匪患,掠夺当地官府,秩序大乱。 若大批难民再被有心之人利用,便可能联合起义,威慑太守府。 若是往年,萧沉韫必定会走一趟南边,去安抚难民,可如今,他却起了些别的心思…… “以摄政王府的名义,你前往沧蜀两州散财救济,暗中招揽些能人异士。”萧沉韫屈指慢敲桌面,唇畔缓缓勾笑。 余晔当即懂了萧沉韫的意思。 萧沉韫曾经带兵镇守边疆六年之久,他的大部分兵线,更多是分布在塞北祁州、焦州,南部青州、瀚州的边陲之地。 这也算是萧睦从前削散萧沉韫兵力的一种方式。 京城左上方是幽州,左下方是蜀州。 先帝死前,曾留下一批心腹辅佐萧沉韫,他的兵将原本集中在京城周边的蜀洲幽州,由于过度集中,萧睦一点点地将他这些兵力分散,拨去了远离京城的塞北,小部分赶到了南部。 三年前,萧沉韫的心境与如今完全不同,皇兄嫌他功高震主,他也想躲避锋芒,便仍由皇兄分散兵力。 反正他初衷是好好从政,治理好大庆,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他并无造反之心,便也无需集权。 可现在—— 时过境迁。 “过段时间,本王要亲自走一趟塞北,见见那些老将军。” 萧沉韫握紧杯盏,垂下眼眸。 他越是面无表情,余晔便越从其中察觉到了怀念之意。 那些原本功名赫赫的老将军,原本该在京城颐养天年,可因为萧睦疑心猜忌,全部远派驻守边疆,常年风餐露宿、不能与亲人团聚,虽然萧沉韫也在庇佑他们的家族,但说白了…… 也是因为萧睦削散萧沉韫兵力,而被殃及的。 萧沉韫让余晔去沧蜀两州赈灾,其实是有意,让他借赈灾之名,既笼络民心,暗里又再去一趟青州瀚州集中兵线。 余晔去南部,萧沉韫去北部。 意味之深,不言而喻。 “王爷,属下这就去着手准备。”余晔跪地重重磕了一头,“北部属下陪不了您,您千万要保重。” 萧沉韫站起身,走过去亲自扶起他:“南部山高水远,流寇匪患,自己注意。等本王从北部回京时,也要看到你功成归来。” 余晔又磕了一头,带人采买前往南部的赈灾物资,趁着不忙的时候,钻了个空子去芸院找春盛。 彼时春盛正在院中熏制腌肉,戴着个可爱的红狐帽子,鼻尖冻得红彤彤的。 寒冬腊月,她那双手长了几颗冻疮的手,从大大小小罐子中抓了几把干辣椒、花椒、香叶桂皮、盐,动作麻利地朝瘦肉上抹,腌制好后,放在大铁锅上。 又劈柴,利索地烧火,直到铁锅冒出香喷喷的肉香,她也累出了一身薄汗,笑着松口气。 余晔朝她手里塞了个药瓶。 年轻将军憋了好久,憋红脸,憋出一句话:“你手都生冻疮了,天寒地冻的,怎么不抹点药?” 春盛弯唇一笑,双眸灿烂如花:“不碍事。其实这些肉可以拿到酒楼去熏,可姑娘爱吃,所以我也愿意亲自做。” 苏南枝双手拢在毛绒绒的汤婆子中,站在飞雪飘落的屋檐下,静静看向余晔春盛,嘴角勾起了欣慰笑意。 温言斐穿着一袭鸦青阑衫,外披淡灰色大氅,站在苏南枝身侧。 二人都是一脸笑,看着春盛他俩。 温言斐开口:“要不……” 苏南枝默契接话:“给他俩牵根姻缘线?” “甚好。”“不错。”二人异口同声。 虽然自己没成婚,可看着身边人幸福也挺好的。 余晔给春盛端来条板凳,放在灶洞旁:“你坐着烤火,我来做事。” 他卷起袖子,露出肌肉精壮的小臂,学着方才春盛的样子腌肉,麻利地帮春盛干完全部事情,拿起靠在墙脚的扫帚,又把厨房外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 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余晔道:“春盛,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郡主有点事商量。” 温言斐和苏南枝在廊下一脸笑意。 余晔踩过雪地树枝,站停在二人面前,光站着也不说话,傻不愣登的。 憋着憋着脸就红了,红的像雪里那株红腊梅,话音都有些紧张:“郡主,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先看我能不能答应。” “我给你再买几个丫鬟,替春盛干活,她手长冻疮了。”余晔道,“她那么娇小瘦弱一只,天天跟着郡主奔波,会操劳出病的。” 苏南枝险些笑出声,春盛可是能手拎二十斤银丝炭的‘瘦弱’女子。 罢了罢了,情人眼里出瘦子。 “你买几个丫鬟替她干活,这算什么道理?”苏南枝笑着道,“没事,过几日她就要嫁人了——” 余晔直接脸色大变,截断她的话:“嫁人?嫁谁?我怎么一点没听说?” “她本就到了婚配年龄,怎么可能一直待字闺中?有好人家提亲,我便打算替她应了。” 余晔慌了:“你且等等,不要着急替她应下,我回去同王爷商量——” “不用商量,本王是来帮你提亲的。” 萧沉韫推开半掩的院门,穿着雪色大氅走来,瞥了眼傻不愣登的余晔,“等你张嘴,得等到地老天荒。“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动声色,决胜千里 萧沉韫敛袍正衣冠,以余晔兄长之礼,朝苏南枝微施一礼,礼数周全道:“南枝郡主,本王会以三媒六聘之规格,郑重替余晔来芸院你下聘。” 嫁人是终身大事,自然需要郑重。 萧沉韫知道春盛是苏南枝护着的人,也愿意周全喜礼。 苏南枝走下台阶,站在他面前,与萧沉韫四目相对,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好。” 眼看亲事将定,春盛忽然赶来,扑通一声跪在苏南枝和萧沉韫面前:“请王爷恕罪。若我嫁人,姑娘身边就没有得力之人了,我不放心。” 春盛又看了眼余晔,忐忑道:“我想……能不能先订亲,过两年再成亲?” 余晔脸色笑意僵了僵,却也坦坦荡荡地接受:“好,我尊重你。” 若眼下成婚,且不说父母那关如何过,他事务繁忙,也不一定能每时每刻陪在春盛身边,他不在的时候,春盛待在郡主身边,他是放心的。 订亲自然要见双方父母。 春盛双亲早亡,又和吸血鬼似的舅舅断了联系,她把苏南枝既看做主子又看做亲姐姐。 不管是从长姐为母还是主子做主的层面,都该由余晔父母带着聘礼上门拜访苏南枝。 春盛知道余晔要去南部,二人坐在院子里单独聊天。 苏南枝把萧沉韫带去了正厅。 她给萧沉韫倒了杯热茶:“多谢王爷肯成全他们。” “余晔是本王自幼的伴读,他父亲是内阁学士,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早年曾委托本王替余晔找门好亲事。所以本王替余晔下聘,也算合情合理。但本王擅自做主成了这门订婚,余晔父母那边,未必会高兴。” 个中道理,苏南枝清楚。 “门第观念,根深蒂固。越是出身大家世族,越讲究门当户对。因着王爷,余家表面不会说什么,暗地里只怕会苛待春盛。我打算给春盛置办几间铺子、酒楼做陪嫁,也算有钱财傍身。” 萧沉韫点头:“你考虑的很周全。” “希望他们俩能恩爱甜蜜。”苏南枝喝着热茶,感慨地叹了声。 “萧子炎被终身幽禁,此事你可知晓?” “何时的事?” 萧沉韫道:“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 被打到半死不活的萧子炎被抬回了皇宫。 此时,左如月正在凤鸾殿假山地道中欲仙欲死,从床上到贵妃椅。 宋晨云单手将丰腴女人抱起,放在书桌上,单膝跪地,亲湿她脚尖从下往上时—— 外面响起云嬷嬷大声训斥宫人的暗号:“把那块积雪扫扫,若踩上去摔倒了,出事,就不好了!” 重点是后半句:出事,不好了。 “下次再来。”左如月猛然清醒,推开情欲未退的宋晨云,匆匆穿好衣服,在云栀的遮掩下,走回了大殿。 一回大殿! 便看到浑身是血的萧子炎! 吓得左如月脸色一白,连忙扑过去,扶起自家儿子:“子炎,子炎,你醒醒,这是怎么回事?” 奄奄一息的萧子炎将事情经过全讲了。 他幽怨地瞪着屋顶,咬牙切齿:“分明是扶水仙勾引我,萧睦完全不信!不仅如此,他还把我打得半死,果然啊……果然不是亲生的——唔唔唔!” 左如月连忙捂死他的嘴,低声怒斥:“休得胡言!”’ 很快,震怒未消的萧睦传来圣旨: 大皇子萧子炎德行两亏,好色骄纵,不知进取,幽禁于西院,无诏不得出。 听完圣旨的母子二人,脸上尽是颓败。 左如月早已大乱方寸,毫无形象可言地跌坐凤位,深吸口气:“陛下最忌讳旁人与他抢东西,尤其是抢女人,在他眼里,无异于逆反。完了,一切都完了,幽禁西院……你这辈子都完了!” 萧子炎当真生出了一股子邪念,忽然双眼冒狠光:“母后,不若趁着你还稳坐凤位,趁着外祖父还是丞相时,一不做二不休……” “什么意思?” 萧子炎低声邪恶一笑,四个惊天大字从他嘴角溢出:“弑、父、造、反。” “哦对,他本就不是我生父,最多只能算弑君造反。” 有些话一直没人说,便一直没人敢往那方面去想。 可是…… 倘若有人先说出来,这话便像种子,以不可遏制的速度疯狂生长。 母子二人沉默半晌。 良久后,左如月冷沉沉地寒笑三声:“我儿,所言极是。” 反正皇后婚前失贞、皇子并非陛下亲生,两桩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反正都是悬崖走钢丝,九死一生,不如赌把大的。 谋朝篡位。 事成,至尊无上,事败,荒坟一座。 二人的所有对话,被门外宋佳月听了大半,她屏气凝神,踮起脚尖悄悄离开时—— 云栀忽然走来:“侧妃在这里做什么?” 左如月也警惕地走了出来,冷冷道:“宋佳月,你何时来的?” “刚、刚刚来。”宋佳月心里慌乱,胡诌道,“孩子醒后一直哭,许是想父亲了,殿下,我、我来找你。” 萧子炎叹口气:“幽禁西院,日后每天都可以陪孩子,这个时候哭什么?” “你自己生的,自己都带不了?非要找大皇子?”左如月微眯眼睛,“以后不要拿女儿的事烦他。” 萧子炎拉着宋佳月走了。 其实吧…… 萧子炎自从被废太子后,除了依旧行事混账,但女人方面,却不再乱搞。 可宋佳月根本不爱他。 尤其是左如月雨夜杀她、生产杀她,而萧子炎都烂醉如泥,两次没来救她,她心早就凉透了,恨死了萧子炎。 萧子炎幽禁后院,大势已去,萧子珊消失无踪,恐怕和亲无望,左如月又有雅贵妃、扶水仙作对,恐怕这母子俩很快就倒台了。 宋佳月跟着萧子炎到西院,冷哼了声,也不再如从前百般讨好他。 萧子炎看见她生气便哄道:“母后一向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万事有我挡在前面。” 说完,他就圈住宋佳月的腰,去脱她衣裳,想抱着她午睡。 若是往常,宋佳月自然依他,乖乖当个暖床的。 可今日嘛。 她甩开他的手,淡淡道:“殿下幽禁西院,可我未被幽禁,我先带着女儿回景明阁住。” “佳月?你别生气。”萧子炎迟疑了下,极少软着脾气地哄,“晚上你不在,我睡不着。” “是没给殿下暖床,所以你才睡不着?我暖床是暖,让母后另寻个宫女也是暖。”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一个男人开始低头认错,就说明他认真了。 萧子炎有些慌,一瘸一拐地拉住宋佳月:“你还在记恨我?恨我从前在养外室?我错了还不行嘛?如今不是只有你一个了嘛?” 宋佳月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抱着孩子出了西院。 被幽禁的萧子炎不准踏出院门,脚刚跨出门槛一步,带刀侍卫就拦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女儿离开,缓缓攥起拳头,一股懊悔从心生出,酸涩、悔恨、失落。 宋佳月回去后便将听到的写成密信,命人送出。 半时辰后。 苏南枝拿着宋佳月的密信,缓缓展开,看完上的字,转递给了身侧的萧沉韫。 萧沉韫阅完,顺手吹燃火折子烧毁。 “王爷好聪明。”苏南枝发自肺腑感慨, “你先将神似智贤皇后的扶水仙,安插在陛下身边,再布局,让扶水仙栽赃萧子炎,致使陛下大怒幽禁萧子炎,父子内讧。左如月萧子炎被逼入绝境,生出弑父篡位的心思,也算是走上自取灭亡的道路。” 萧沉韫无声地品了口雪水煮茶。 “王爷斗不过陛下,便给他多找了几个敌人。不论是左如月输,还是陛下赢,自相残杀,总有一方会元气大伤,王爷便能收渔翁之利。”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半边恐怖半边英俊的脸 苏南枝将萧沉韫这一招借刀杀人,分析的十分透彻。 一字一句,都说到了萧沉韫的心坎里。 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势均力敌。 可苏南枝还是觉得,她比不过萧沉韫,萧沉韫远比她深谋远虑。 其实萧沉韫还有很多事情,苏南枝都不知道。 她走一步,萧沉韫已经走了五步,他的一步能抵别人百步。他想得深远,也全面。 若有这样的男人做夫君,想必很幸福又无忧无虑。 苏南枝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沉韫发呆,萧沉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本王后日启程去塞北,和本王一起吗?” 她沉默了下。 “本王对外称染病休养,闭府不出,没人知道本王会去塞北,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我同行。” “好。”苏南枝点头。 **** 是夜。 风雪细密如网,下的铺天盖地。 今日雨夹雪,外面的狂风呼啸作响,扯得树枝东倒西歪,轰隆隆巨响,骇人闪电将黑暗夜空撕的四分五裂,是个极端天气。 京畿之地的山区爆发泥石流,护军参领带着一批批士兵前去救灾。 蜀青两州的百姓日子跟难过了,本就洪水过境,加上风雪,地里连一颗草都没有,更别说一粒粮食。 难民吃人果腹,割腿卖肉,知府门口也有饿死骨。 苏南枝两日前便写信给灿夏,尽可能地发放存粮救助周边难民。 死水县封地有灿夏在,也有已故姨母的心腹赵芸在,她还算放心,不必亲自走一趟死水县维护秩序。 就这样的国情,萧睦也能在扶水仙的芙蓉帐睡得着,睡得还很香。 温柔乡,未必刀刀见血,而是温水煮青蛙,渐渐将人溺死。 皇帝和皇后离心,皇帝有他的三千美人,皇后此时也在凤鸾殿中召了宋晨云。 寝殿中没有旁人,也没点灯,漆黑一片,也只有闪电划破天际时,才能窥的几丝亮光。 黑金面具秘密守在四周。 左如月只穿着薄如蝉翼的丝滑里衣,半阖眼,靠着贵妃椅,冷淡道:“皇上今日不可能来凤鸾殿,你就在榻上歇到天亮前吧。” “是。” “关于子炎被幽禁,你可有想法?” “不如下毒。” “下毒?给乾清宫那位下毒?” “是。” 左如月眸眼一睁,天边响起震动寰宇的几声惊雷声! “轰隆隆!!” 她有些被吓住了,额前冒出几颗虚汗,宋晨云轻轻抚着她胸口,低声安抚:“无色无味的匈奴皇室秘药,没有任何太医能查出来,日日佐在饭菜中,不出一年,便会暴毙而亡。” 左如月有些举棋不定。 冷风夹雪灌进窗缝,吹乱左如月的发丝,冷的她一抖。 宋晨云将她抱起来,放进温暖的帷帐,压在她身上:“怎么?舍不得给他下毒?” “这倒不是。本宫只是怕事情败露。” 宋晨云在黑夜里神色不明,比从前要用力些,像带着惩罚意味,一下便抵进到最深处,痛的左如月微微不悦。 行到一半时。 左如月摩挲着宋晨云的黑金恶龙面具,沉默半晌,有些愧疚:“把面具摘了吧,本宫想看看你的脸。” 他的脸…… 宋晨云没说话,依旧伺候着她,挑着最让她受不了的地方去拨弄。 左如月抑制不住地呻吟了两声,抬手揭开那张面具。 面具咯噔一声,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像是要扎破宋晨云的耳膜。 露出张……十分奇怪的脸。 那是一张奇怪到无论在哪里,都令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脸。 一半好看,一半恐怖。 一半俊美无双,一半丑陋恶心。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比春光温柔 左边半张脸,眉清目秀、鸦羽长睫,眸如灿星,唇型好看,虽是四十左右,可男人的做半张脸却干净英俊,不减年轻时的帅气。 右边半张脸,像是扔进火炉里烧融化了那般,眼皮发皱,睫毛全无,脸皮肤坑坑洼洼,右鼻孔烧化成一个小圆点。 宋晨云下意识用手遮住右边的脸。 左如月拦住了他:“这张脸,原是生的最好看不过,当年本宫在黑奴市场买下你,就是因为这张脸太过难忘。后来却因为本宫……” 当年左如月一心想嫁给苏正,被左丞相抓回相府关禁闭,同是太子妃竞争人选的孙国公嫡女,命人倒油火烧她闺房,想烧死她取而代之。 那夜,火光冲天,烧红了黑夜。 东风四起,火势逐渐不可控制。 周围全是大火,没人敢救她,左如月原以为必死无疑,宋晨云却冲了进来,烧断的房梁砰砰砸下,在砸伤她之前,他将她抛出火海,自己半张脸却不慎被烧毁。 若没烧毁,这张脸该有多好看? 左如月思绪被拉回,因着他救了自己,这些年,才锦衣玉食地养着他。 可不论再锦衣玉食地弥补,这张脸是回不来了。 宋晨云穿好衣服,捡起面具,低头走出了凤鸾殿,一路走回密室。 许是突然被左如月揭开这张破损的脸,令他忆起旧事,有些心情低沉。 而此时半夜…… 宋佳月的女儿又开始哭哭啼啼,一路抱着孩子在长亭中哄睡散步,竟然看到了这张脸…… 若非看着男人手中拿着的黑金恶龙面具,她竟然没认出来这是宋晨云。 这居然是,宋晨云面具之下的脸。 吓得她当即忘了呼吸,连忙捂住孩子咿咿吖吖的嘴。 宋晨云察觉有异常,刚要转过身时,有人将宋佳月拉到了大树背后躲着! 翻窗溜出西院的萧子炎捂住宋佳月的嘴,做了个噤声动作,拉着她蹲下来,在草丛里悄悄离开。 萧子炎拽着她到四周无人的小路。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幽禁吗?” “西院的人被母后买通了,你不在,我睡不着,总觉得床另一边缺什么。” 萧子炎话锋一转,满脸严肃,“佳月,以后少来凤鸾殿后花园散步,若你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宋叔会直接杀了你,等我再来保你,你可能尸体都凉了。” “刚才夜色太黑,我什么都没看清。”宋佳月撒谎,后背却惊出一身冷汗。 萧子炎很信任她,并未起疑:“外面冷,陪我回西院睡觉。” ***** 第二日。 暴雨停了,芸院内满地都是残叶落花,一派凄冷萧瑟。 苏南枝弯腰拾起被雪埋葬的那片红梅,淡淡道:“可惜昨了日墙角开到最盛的梅树,一夜风雨,枝头所剩无几。” 信鸽披着满身雪,扑闪着双翅落在墙桓处。 苏南枝伸出指尖,接住它的双足,拆下信纸。 小信纸上,是一副男人画像。 画像下面写着:宋晨云。 这便是宋晨云长相? 苏南枝蹙眉,端详画像中一半丑陋一半英俊的男人。 “春盛,纸墨笔砚。” 砚台一角压着画像,免得被风吹走。 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临摹出宋晨云完整的一张脸。 人脸,绝大部分都是对称的,只有细微之处不同。 绘出完整的脸时,春盛与苏南枝皆是端量了许久。 “姑娘,你说这么英俊的男人,年轻时又能考取功名,武功还高深莫测,他为什么甘愿隐姓埋名地待在皇后娘娘身边?”春盛摇头不解,“难不成是因为喜爱?” “要么喜爱,要么另有所图。”苏南枝抿唇,轻呵了声:“但依我所见,宋晨云对皇后并非只是喜爱,应该另有目的。” “此言怎讲?” “你会在你爱人屋底下,瞒着她修个七弯八拐的庞大地道?” “倒也是……” 这个宋晨云,到底是何来头? 又有什么意图,敢瞒着左如月修建如此庞大的地道。 “春盛你拿着这张画像,隐秘送到摄政王手中。转告他,我已备好前往塞北的包袱,今夜三更可启程。” “是。” 半夜启程,不容易被撞见行踪。 …… 时间一晃,便到了半夜。 温言斐将几个包袱递给春盛:“一袋是桂花糕和其他零嘴吃食,一袋是备好的银票,一袋是郡主用的胭脂润肤露,眼下天寒地冻,不要让郡主着凉。” “言斐,黄泉阁和京城生意就辛苦你打点了。”苏南枝裹着厚实温暖的狐裘大氅,坐进马车,卷起车帘:“你也照顾好自己。” 温言斐清瘦的身影站在廊下,在夜幕冰凉的落雪中,静静看她:“要回来过年吗?” 原本苏南枝是想在塞北陪大哥二哥过年,他们无诏不得反京,此次一别,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可温言斐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一个人过年,也着实孤单。 大哥二哥有彼此作伴,温言斐喊她一声姐姐,是真把她当做了至亲。 苏南枝笑道:“你记得把院中挂满灯笼,备好爆竹烟花,我回来过年,给你做长寿面。” 温言斐暗藏浅淡忧郁的眼底,忽然亮起一丝光:“好。” 因着雪天路滑,车轮都套了圈铁链子,在漆黑不见底的颜色里,提灯缓缓前行。 很快后面便有暗卫将所有车印子抹掉。 直到马车出京城门,行至郊外官道,也有其他马车的车印子,混杂一起辨不出是谁的,风雪很快盖住了车印,萧沉韫才撤走暗卫。 此次萧沉韫秘密前往塞北,是乔传成了运送衣裳的商队。 约莫有二十辆马车,一辆住六个暗卫,全是精锐。 沿途周边还蛰伏着其余乔装成路人、难民、村夫、小商贩的护卫。 春盛和苏南枝住在一辆,萧沉韫另住一辆。 苏南枝此时正在萧沉韫马车中议事。 “王爷打算去塞北待多久?” “七天以上,至于多久回京,听你的。” 苏南枝看着马车角落里叠放的新衣裳笑道:“王爷怎么想起来乔装做成衣铺的商队?” 他可不是个喜欢钻研穿衣打扮的人。 “你们女子不是爱美?一商队上万件新衣,仍你挑选。” 苏南枝半开玩笑道:“难不成王爷是为我准备的新衣?那我穿到下辈子也穿不完。” “你先看看,喜欢吗?”萧沉韫眼里有轻浅笑意。 叠放的新衣服,约莫六七十件,有的金蚕丝织造,有的软缎绫罗,短袄、曲裾、长裙、大氅、劲装、披风、汤婆子。 全部崭新,是按苏南枝身量做的,什么颜色都有。 还有簪子、步摇、耳环、手镯、吊坠…… 苏南枝眼底的惊喜越来越甚:“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送我新衣服?” 萧沉韫想起去年过年,是苏大人、苏南澈苏南辕给苏南枝置办新衣,送这些时兴首饰衣裳当新年礼物,可今年苏家遭难,想必苏南澈他们是送不起了。那便由他补上。 又怕提及旧事,惹苏南枝难过,他含糊地笑着回答:“喜欢送,便送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第二百三十七章 见苦难而心生慈悲 苏南枝莞尔一笑,坐在马车中,将厚厚的毛毯盖在膝盖上。 二人在车内听着外面的风雪声,虽然静默不言,可各自都很心安。 “王爷看到那张宋晨云的画像了吧?” “嗯。本王已着人去查宋晨云的身份背景。”萧沉韫道,“待我们从塞北回京,应该就会有消息。” 马车行至北部道时,风云变幻,沿路的风雪越来越大,逐渐迷人眼,看不清前路。 若非官路开阔,地势平整,萧沉韫熟悉此路,还真不敢冒然前行。 萧沉韫将暖手炉塞给苏南枝,又拿起衾被给她盖住,用毛毯将娇瘦的苏南枝裹成大粽子那样,耐心细致地叮嘱:“别着凉。虽然备了伤寒药,但塞北很多地段都荒无人烟,除去马车,连个歇脚的屋舍都没有。若是生病,会很严重。” 苏南枝温顺乖巧的像小猫,轻轻点头。 马车很大,四匹骏马拉车,车内安设边几、小书桌。 萧沉韫将几条毛毯平铺在地板上,便可躺着睡个好觉,不然一路舟车劳顿,坐着可遭不住。 他将苏南枝抱下来放在毛毯上,用衣服叠了个小方枕,给她枕着。 “王爷,不休息吗?” 女子躺在毛毯上,仰起出水芙蓉般清雅美丽的脸看他,乌黑青丝四散在雪白的毛毯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水灵灵的,像漾着清潭泉水,说话间,皓齿樱唇飘出几丝热气。 萧沉韫收回有些被惊艳到的目光,喉结微动,躺在了她身侧。 两个人背对背躺在毛毯上,良久都没闭眼。 萧沉韫有些后悔,为什么躺下来的时候要背对背,但又不好现在转过去。 在他心思百转千回时,身边响起衣料拂过毛毯的簌簌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苏南枝侧过身子平躺,看向脊背僵直的男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这一拍,萧沉韫也转身:“怎、怎么了?” “我看王爷好似有些不对劲,耳垂通红,脖颈也红,诶,怎么说着说着,脸也红了,是不是着凉发烧了?”苏南枝玉手去摸他额头,“不烫啊。” “……”萧沉韫呼吸略粗地咳了声,“有些热。” 苏南枝担忧地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背:“这样的风雪天还热?可你手很冷啊……” 萧沉韫心跳加速,一阵阵心悸,仿佛有电酥酥麻麻地涌上后脑勺,反手抓住她的皓腕,暗哑着嗓子,温柔低声轻哄:“别乱动,乖乖睡觉。” 不知为何,苏南枝感觉他眼底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欲。 他看她的眼神,是如此不清不楚,如此复杂晦暗,如此深邃又温柔。 像千万璀璨的星空,会忍不住沉沦其中。 苏南枝心跳如鼓地闭上眼睛,像中了魔咒似的,鼻尖皆是男人那股子清冽冷木香。 约莫又行了好长一段路。 “呜呜呜……” 车外的风雪里似乎掺杂着痛哭声。 苏南枝那点朦胧睡意全无,忽然警惕起来。 “呜呜……哇……呜呜呜……” 不是幻觉。 是真真切切,有人在雪地里哭泣。 “王爷听见了?” “嗯。” 苏南枝掀开毛毯坐起身,萧沉韫轻轻推开条窗缝。 只见风雪中,有一老妪怀中抱着个小婴孩,正在枯树下嚎啕大哭:“谁来救救我们啊……” 她怀中婴孩面色发青,像是死了。 待萧沉韫还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四周皆是茫茫无际的风雪,寸草不生,广袤天地笼罩在一片冰冷刺骨中。 她一边走一边脱下稍微温热的大氅,毫不犹豫地披在老夫人身上,蹲下来问:“婆婆可是遇到了难处?” 背对她的老妪被这如天神降临一般的关怀问话,惊喜的语无伦次,连忙哭道: “姑娘求你救救我怀中孙儿!老婆子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苏南枝卸了大氅给老夫人穿上,自己却衣着单薄,冷的有些瑟瑟发抖,扶起跪地之人,牙齿打颤道:“婆婆让我看看。” “诶!好好!” 老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襁褓稚子递去。 苏南枝抱住那瘦弱到几乎脱相的婴孩,面色凝重地探了探鼻息,旋即,心生悲悯地长叹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和这位满眼希冀的婆婆说,孩子已经死了,大概冻死四五个时辰了。 萧沉韫将厚大氅裹在苏南枝身上,迟疑了下:“稚子已去,还请节哀。婆婆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稚子已死四字,像天崩地裂般,压的老夫人嚎啕大哭,她跌坐在雪地里,悲怆哀嚎: “我原是蜀州人,可今年洪涝严重,庄稼颗粒无收!我一家人便和大批难民逃到北部求生,路经此地,儿媳儿子被流寇劫杀后烹制成人肉果腹,我抱着孙儿艰难出逃,又遇暴风雪,衣着单薄,大批难民被冻死!” 果然…… 苏南枝和萧沉韫抬眼朝前方看去…… 上百具衣着单薄的尸体,零零散散地倒在雪里。再往前,还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雪太大也看不清,等开春雪化了, 南部和塞北有温差,沧州蜀州并不像塞北这么冷,难民没有厚衣服,来到风雪雨极冷的塞北,怎么可能撑得住? 王公贵族的命是命,难道普通人的命便不是命了? 苏南枝心生痛惜,无比震撼,她看着前路那些冻死的难民…… 母亲佝偻着身子将女儿紧紧抱住,企图互相取暖,却还是冻死了,一对年轻夫妇冻死时,还保持着彼此搀扶的姿势…… 从前她生活在锦衣玉食的京城,满门心思想要保护苏家,囿于权势斗争,可到京城之外的地方去看,才知道,这个世界水深火热的不是她一人。 京城昌盛,嵩阳繁华,可到那些并不繁华的地方去看,世上还有很多人忍饥挨饿。 在萧沉韫给她裹上厚毛毯的同时同刻,在塞北、在极寒之地,有人冻死,尸埋雪地。 苏南枝看着陷在雪地的那些尸体,一颗心被震颤的久久无法平静。 身后似乎传来马蹄之声,簌簌风雪里,还响起一阵兴奋不已的怪叫: “嗷嗷呜!”“哈哈哈!”“架!!” “你看前面那商队,肥肉啊!” “他们长得肤白肉嫩,煮起来肯定好吃!” 一阵阵变态的大喊! 苏南枝、萧沉韫、洛云崖转身回看—— 只见山坡上,三百多个拿大刀的流寇,手举浸过油布的火把,骑马冲来! 黑夜里,火光犹如鬼火般,幽深又恐怖! 老夫人猛然爬起来,推开苏南枝推,毛骨悚然地尖叫:“姑娘快走!快走!就是他们杀了我儿子儿媳!”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以正义之名行恶,更为荒谬 “走!往哪里走?今天谁也跑不了!” 为首的彪头大汉,冷笑一声,“老三,你说这人肉,吃起来和羊肉也差不多嘛,皮肤嫩的吃起来确实不塞牙,把那个白衣女子给老子抓回去,先当压塞夫人,看腻了再煮来吃!” 他用刀尖指着苏南枝。 上百来号人从四面八方将苏南枝、萧沉韫、洛云崖以及二十辆马车,团团合围。 那个三当家哗一声拔刀出鞘,带着五个弟兄翻身下马,朝苏南枝走去:“美人你乖乖的别反抗,不然,我可要误伤你了。” 在流寇眼中,苏南枝好比贫瘠大地的一朵罕见漂亮的花。 三当家走过来时,萧沉韫剑眉微蹙,揽住苏南枝细腰,宣示主权:“滚。” “哟呵,这是你女人?”三当家攥紧刀柄,“我瞧你倒有些力气,不若把女人送给大当家,加入我们宣威帮,保你吃饱穿暖!这劳什子商队可没什么出息,跟着我们干大事吧!” 萧沉韫唇角划开一抹凉薄讥笑:“什么大事?” “起义啊!”三当家愚昧又猖狂,“你也看见了,塞北万里飘雪,粮食颗粒无收,冻饿而死之人数不胜数,别说野兔,就是连一只野鸡都没有!要吃肉,只有吃人肉,毕竟人是最常见的。” “只有打劫才不会饿死!要行正规打劫之事,必须假借起义之名,抢官府富商啊!” 苏南枝察觉到腰上的大掌,在逐渐用力,萧沉韫剑眉紧皱。 三当家又说道:“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吃,我们只吃妇孺、老妪、无法反抗的病弱者。像你们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我们是怀柔政策,力求招揽,才能扩充队伍,领着大家去过更好的日子。” 见萧沉韫紧皱眉头,三当家又道:“瞧你这商队也有百八十号男人,你若愿意带着他们全部归顺,大当家必然封你做个小头目——” 他话未说完,萧沉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苏南枝腰间的沧月软剑,只见一道寒光微闪—— 众人不知道萧沉韫怎么做到的,待他收剑时,三当家已被一剑封喉,几颗血珠滴进雪里,轰然倒地! “荒谬!” 萧沉韫冷脸叱咤,“弱者又有何错?因为弱而无反抗之力,便该被你们吃吗?你们不过几百来人,有点权利,便拿着鸡毛当令箭,企图假借起义之势,行你们心中恶欲!” 他一声雷霆怒叱,犹如泰山压顶。 大当家观其剑术之快,难免心生胆寒,强撑着威严,色厉内荏地号令手下:“杀了这口出狂言的男人!我们的人是他们好几倍,不要怕!” 周边雪地隐有窸窸窣窣的细碎脚步。 洛云崖默不作声地拔出刀尖,苏南枝也攥紧了沧月剑。 三百来号流寇陆陆续续杀过来时,萧沉韫蓝袍华服,在一片刀剑寒光中负手而立,面容沉静冷酷,缓缓道:“罪恶滔天,得而诛之。” 简单八字落声后,所有乔装成商队小厮的精锐士兵闻令而动,撕下外衣,露出一身威武劲装,从马车地步抽出燕尾刀。 “是、是是官府的人……你们究竟是谁!”大当家当即慌了。 萧沉韫冷冷剐他一眼,并未说话。 反而是洛云崖,冷笑着接了一句话:“当今,摄、政、王。” 摄政王名号一出,大当家和其他几个头目吓得脸色苍白,险些拿不住刀! “先把要抢本王枝枝的那人,杀了。”萧沉韫牵住苏南枝的手,寒眸暗藏肃杀之意。 “王爷,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放草民一马,方才是草民口出狂言冲撞了您!”大当家吓得跌下马背,连忙跪地磕头,“若知是您,贱民绝不可能冒犯!” 士兵拎着大当家的脖子,将他摔倒萧沉韫面前跪着。 大当家惊恐万状,裤裆溢出一片黄渍:“王爷!求求您了!求求你不要杀贱民——” 第二百三十九章 这是摄政王妃?是。 洛云崖刀起一落,一颗头颅喷出热血,滚落到雪地。 身边皆是流寇伏诛的求饶声,整齐划一的士兵,将那些歹人全部绑住手脚,压来跪在萧沉韫脚边。 就在此时。 身后忽然响起大规模疾驰的马蹄声。 众人朝身后远处看去。 只见骑兵手抬一面两尺高的巨大金色旗帜,在风雪中格外醒目,而旗帜上以红朱砂写着大大的祁焦两字! 骑兵约莫五千人,人多势众。 看不清为首者是谁。 “塞北接壤边疆的共有两个州,左边祁州毗邻西戎,右边焦州挨着北狄。这写着祁焦大字的,莫非来人祁焦总督?”苏南枝疑惑地推测。 “正是。”萧沉韫勾唇,眼底掠过一丝惊喜。 苏南枝感觉他有些激动,牵着自己的大掌略微一紧,竟然有些发抖:“王爷这是……怎么了?” “本王带你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萧沉韫侧头,满含笑意的看她,“幼时太傅教本王识文,而他教本王习武。本王这一身武艺,全是他教的。” “王爷啊!!!”一声饱含风霜的大喊响起。 五十多岁的莫北川翻身下马,张开铁一般强壮的双臂,直接跑过去,将萧沉韫紧紧抱住,激动地重重拍他后背,“砰砰砰。” “咳。”萧沉韫被拍的有些咳嗽。 “王爷啊!你三年没来塞北了!额滴个乖乖啊,恁再不来看老臣,老臣都快想死恁了!”莫北川老总督又猛拍了几下,高声感慨:“这身子骨还是那么健硕呢!待会儿和老臣打一架?看看能武艺精进没?” 话罢,挥拳就朝萧沉韫打去:“等不及待会儿了,现在就打一架吧!老臣寻遍祁焦两州无敌手,今日可算碰到摄政王您啦~” 萧沉韫连忙快如虚影般闪开。 看的苏南枝心惊胆战! 这老总督下手没轻没重的,拳拳生风,砰地一声揍到白桦树上,树皮顷刻被砸出个洞。 好在萧沉韫身手也不差,脚步敏捷,格斗、擒敌、防御、进攻、突刺、抱摔等等,乃至于轻功都顶尖绝佳! 这一架打下来,约莫两炷香才结束。 寒冬腊月,风雪席卷。 萧沉韫与老总督打的尽兴,累出大颗大颗汗水,喘着粗气,略微扯了扯衣领,挽起袖子散热。 莫北川体力不如年轻力壮的萧沉韫,累的哼哧哼哧,朝雪地里一躺,豪迈地捧雪搓脸擦汗:“额滴个老天爷唷,累死老臣了。” 待他缓过劲儿,这才跪地磕头,补上行礼:“老臣还没参拜王爷呢,老臣参见王爷,王爷万福——” 萧沉韫将话未说完的他扶起来:“你我之间,老总督何须多礼?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三日前收到王爷要来塞北的信,老臣便不敢耽搁。这一带流寇窜行,老臣担心恁安危,便亲自带兵来接恁。”莫北川转悠了一圈,“王爷当真厉害!老臣早就想肃清这群流寇,却被王爷率先剿灭。” “老总督,你我二人关系匪浅,本王便直言了。”萧沉韫面容严正几分,“在祁焦两州的地界上,出现如此之多的难民流寇,总督难道不知?” 莫北川听出那么几丝问责的意思,头疼地叹息:“他们全是南部洪灾来这边逃难的难民,饥不果腹,便自行成立帮派,形成烧杀抢掠的流寇。老臣日夜治理,也架不住南部难民源源不断地逃来。” 萧沉韫也明白,为何难民要逃来祁焦两州。 南部蜀青,不如祁焦两州地大物博、百姓稀少,住的人少,地盘宽,物资便多,跑来安家也理解。 可难民们大抵没想到,北部下起十年难遇的雪灾。 “王爷,老臣和恁道句实话……” 莫北川压低声音,面色忽然严肃,“老臣向陛下反应过此事。老臣与蜀青总督关系还行,写密信询问此事,魏奉远总督却说赈灾款拨到手里,少了八十万两白银,说是运输途中,银票船翻了落进水中。” “今年放赈灾款的是左丞相。萧子炎被废太子后幽禁,赈灾款丢失。”萧沉韫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笑意。 他敏锐地察觉到,近段日子可能不会太平了,这笔八十万两赈灾款绝不可能平白丢失,并且一直压着不上报,连他都不知道,萧睦也不知道。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南枝,在二人身旁接了一句话:“前些日子,我曾秘密得知,大皇子要……弑父篡位。” 三人心知肚明,八十万两白银,极有可能被左丞相拿去蓄养兵力。 而这笔银两,不是小数目,不可能没人谏言,萧睦迟早会知道,左丞相和皇后一党,必然会在萧睦之前,有所动作。 萧沉韫看了眼风雪飘摇的夜空,淡淡道:“天,要变了。” “今年天灾人祸,朝政不稳,苦的还是百姓。”苏南枝紧皱眉头。 莫北川看向口出金句的小姑娘:“这位是……王爷的未来王妃?怎么看上去年纪很小?” 这么多年,莫北川和孙太傅一众老臣总写信催摄政王早日成婚,也从未见过他身侧有过女子啊。 好不容易有个女子,不是未来的王妃,是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 别秀恩爱,不然我犯红眼病 “不是。” “是。” 苏南枝和萧沉韫异口同声说完后,四目相对。 苏南枝被那声轻浅的‘是’,烧的耳朵通红,心一阵悸动。 “这到底是还不是啊?”莫北川嘿嘿一笑。 萧沉韫勾唇,一副你说呢的表情,看着莫北川。 “天寒地冻的,快些随老臣去焦州省城住一宿吧,过几日再送王爷去塞北渊城。” 苏南枝和萧沉韫坐进马车,约莫过了两时辰,抵达焦州省城。 莫北川请他们到都督府暂居。 这两日舟车劳顿,过于疲劳,以至于苏南枝进屋后沾床就睡,春盛也去了其他屋子休憩。 等醒来已是黄昏时刻,苏南枝简单洗漱梳妆,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了萧沉韫。 “醒了?” “嗯。” “本王带你去逛街。”萧沉韫走来,牵着她朝总督府外走,“北部城邦与京城大有不同,也与南部有所区别,风土人情、餐食零嘴不一样。” 焦州省城,大大小小屋顶全是圆的,墙体各色,当地人把蔷薇红花捣碎做涂料,或者用菠菜碾出绿汁抹墙,也有心思玲珑之人,在墙面画了很多栩栩如生的草木、鸟雀、瀑布。 放眼望去,耳目一新。 漫天飞雪中,屋舍墙桓好看又特别。 这里虽然不富裕,但人们却异常好客淳朴,不似京畿一带的人,总想把别人口袋的银子掏出来装进自己口袋,充满铜臭味。 当地人一看便知道苏南枝和萧沉韫是外地人,驴肉火烧的老板娘笑眯眯问: “恁是从哪儿来滴?” “京城。”苏南枝笑着答。 “那肯定没吃过我们这地儿的特产吧?来,送恁吃个烧饼!” 老板娘笑容清亮,拿刀麻利地剁碎焖子、青椒、驴肉,塞进烧饼中递给她后,双手在抹布上擦了擦,满脸艳羡的感慨,“介位郎君!恁家夫人好生漂亮啊!恁是咋娶到这么漂亮的夫人?” 焦州很少来京城人,百姓们纷纷簇拥过来,看着苏南枝那张漂亮精致的脸,皆被惊艳。 萧沉韫俊眉一挑,语气竟然有那么几丝自豪:“她喜欢我,就娶到了。” “哟哟哟,切!” 众人只觉得,自个被这英俊的男人炫耀了一脸恩爱。 在一阵调笑的氛围中,萧沉韫牵紧苏南枝想害羞躲开的手。 他笑容恣意,愉悦地凑到她耳边,低声暧昧道:“我是秘密前来焦州省城的,此处也有朝廷眼线,既然我们被误会是夫妻,不若演下去,避免别人起疑。” 苏南枝任由他十指相扣,紧紧牵着,一路逛街。 演夫妻嘛,自然要演得像才行。 萧沉韫买了一包龙须酥、麻花糕,用手喂给苏南枝吃:“你喜欢吃甜点,试试这边的糕点。” 苏南枝如小猫吃食那般,慢条斯理地吃完。 萧沉韫便用指腹给她轻轻擦掉沾了糖丝的嘴角,苏南枝觉得好吃,自然而然也喂了他一块麻花糕。 “喂你俩!能不能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喂我我喂你啊!虽然并不逾矩,但容易让我这没娶上媳妇的,犯红眼病。”洛云崖嘴里塞满切糕,大声嘟囔。 三人有说有笑时。 墙角有个瞎了只眼睛的算命先生,把五行八卦的摊子一摆,放下板凳,抚着白胡须,打量萧沉韫和苏南枝良久,摇摇头,叹口气:“不妙啊,不妙。” “什么不妙?老头子你可别瞎诅咒我们!”洛云崖顺手扔了几个铜板打发他,“拿着,说点吉利话,中听还讨喜。” 算命老先生将铜板收入袖中,悠悠道:“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虽然以夫人相称,却并未成婚吧?” 苏南枝秀眉微蹙,转身看他。 “恕老朽直言,你们二人有缘无分,情深奈何缘浅,趁早断了念想,对彼此都好。” 算命先生一副临危不惧的模样,也不管苏南枝萧沉韫爱不爱听,索性闭上眼睛,十指掐诀,快语直言,“按照命格推演,你们二人本不该有纠葛,故而,这位公子官运亨通,不论多大祸患,亦能迎刃而解,富贵滔天、寿终正寝,乃上上乘的绝佳之命。” “可这位姑娘命苦啊……占卦显示,家族覆灭,活不过三十岁,死相奇惨。” 算命先生将袖中几片刻着图腾的龟壳碎片,按照秘法朝桌上一扔,便显出大凶之卦,惊得他脸色微白,瞪着眼睛看苏南枝, “明明命格推演你死相奇惨,为何又有油尽灯枯重燃之迹?”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想干嘛?想吻你(甜) 苏南枝心头一跳。 她前世葬身火海,不就是死相奇惨? 油尽灯枯重燃之迹,不就是说的死后重生? 这位算命老先生,倒是算的挺准……准的让她心惊。 萧沉韫牵住苏南枝离开:“他信口胡诌,你不必听他的。什么情深缘浅,都是由自己决定。你不找我,我常来找你,这缘不就深了吗?事在人为。” “公子偏执,但未必有好果。” 算命先生振振有词地掐诀,又重占了一卦,沉默半晌,颇为感慨地苦笑:“又为姑娘占了卦,卦上说姑娘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但强行与这位公子相爱,哪怕成婚也会和离,由爱生恨,由恨生厌,天各一边,老死不相往来。” “……”萧沉韫拧紧剑眉,极为不悦地问:“老先生左眼为何瞎了?” 算命先生一怔,道:“算命说真话,被人打的。” 萧沉韫沉沉道:“奉劝老先生,莫要瞎说。” “公子啊,你说得对,事在人为。”算命先生被他这气场吓得喉咙一紧,“但愿你俩历尽磨难,最后方得始终,扒开云雾见月明吧。” 彼时的萧沉韫,满门心思都是苏南枝,并不认为瞎眼老先生算的准。 可苏南枝一颗心却仿佛坠入了冰冷地窖,只有她知道,算命老先生说的很准,她确实是浴火重生…… 后面半句,‘强行相爱,成婚和离,由爱生恨,由恨生厌,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太过吓人,使她胆怯恐惧。 萧沉韫扔了几锭银子给老先生,拉着苏南枝走进旁边无人的巷子,低头去吻她,紧紧抱住她,安慰她:“事在人为。南枝。本王不会让那些话成真。” 苏南枝在他怀中微微发抖,俏脸发白,萧沉韫去吻她发红的眼梢,将她紧紧揽住,直到怀中人渐渐安定,他才松了口气。 “萧沉韫……” “嗯,本王在。” “假如一天,你我二人心生嫌隙,不再像今日这般亲密,你也不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好不好?”苏南枝一双水眸,忐忑不安地看他。 他笑着捏她鼻尖,将她拦腰抱起,走回总督府:“不会天各一方,不会由爱生恨,成了婚便不会和离。你啊,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还会被算命先生吓到呢?” 总督府都是他的人,也不怕被人看见。 萧沉韫单手推开门,将苏南枝抱回屋中,放在床上。 苏南枝躺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地攥着衾被,挡住红彤彤像吃醉酒一般的脸。 萧沉韫俯身越靠越近,一双眼眸藏纳星河,温柔地看她,他的俊脸越放越大,连温热的呼吸都洒在她脖子上,她酥酥痒痒的,不好意思地害羞错开,局促道:“你、你想干嘛?” “吻你。”他如沐春风般勾唇一笑。 冬日所有风霜冰雪,都被这抹笑意融化。 萧沉韫修长好看的大掌,将她紧张到微微握拳的玉手,轻轻打开,指尖插进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热息交织。 帷帐轻晃。 二人衣袂相交。 他穿着衣裳,面对面地躺在苏南枝身边,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嗅着令他安心的女子体香,唇角恣意上扬。 二人额头轻轻相抵,萧沉韫抱住她因为紧张而僵直的细腰,眼底带着蠢蠢欲动的欲望,嗓音嘶哑,隐忍又克制:“没成婚,本王不会逾矩。乖乖的,别动,本王只想抱抱你啊,我的南枝……”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救世济民,还清明世道 苏南枝般般入画的面庞显出一团红晕。 萧沉韫颌线清晰的下巴,轻轻抵在苏南枝的肩膀上,嗅着她令人安心的发香。 窗外的飞雪依旧簌簌落着,屋中的银丝炭烧出咔嚓细响。 四周是如此安静祥和,笼罩着一片岁月静好的意味。 她眸子漂亮,溢出春光一样的温柔,寸寸扫量萧沉韫的眉骨、鼻尖、薄唇,弯唇轻笑。 这一笑,千山寒雪也春暖花开。 铜炉火光跳跃的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了苏家未出事前的苏南枝,温柔优雅,不知忧为何物,整个人,仿佛与世间万物都有一种亲切感。 像一潭明静清澈的池水,随和温顺,不似她平日里披上铠甲,竖起浑身倒刺,查案对敌的模样。 萧沉韫问:“在苏家从未出事前,在你没有去骊山见本王之前,曾经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想起从前,苏南枝那双漂亮生辉的眸子先是一怔,浮过一抹痛色,抛开从前,假如苏家还没出事,假如她没有经历重生之前的事…… “那时候的我,被大哥二哥宠着,被父亲惯着,无忧无虑,每日总喜欢捧着几本书在回廊下看,会不依不饶地缠着大哥,让他帮我买桂花糕、买润肤膏,和京城所有贵女一样,喜爱时兴的漂亮衣裳。” “家人对我有求必应,我也乖顺温柔,王爷可能不信……从前的我,身上没有一根刺,连杀鸡宰鱼都不看敢。” “有一日,大哥办案,协同京兆府追捕逃犯,回家时没来得及换衣裳,袍摆浸了好大一片血,我哭了好久,整整三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大哥床边,闹着让他换差事。明明受伤的是大哥,但全家人却反过来安慰我。” 这些幸福的琐碎小事,像是遗落在尘埃的珍珠,险些被埋的深不见底,今日被萧沉韫提及,又捡起来回忆。 那些温馨无忧的事情,太久远了,如南柯一梦。 真实发生过,因为太久远而不真切。 所以…… 她又要付出多大的努力,走多长的路,才能让苏家恢复从前那样呢? 恢复那一片欢声笑语。 哪怕她扼杀了从前的苏南枝,但倘若,苏家其他人能重展笑颜,也是极好的。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她清楚意识到,重生或许是带着使命的。 她重生的使命,在于,改变。 改变苏家,扭转身边一切不好的事情走向。 甚至她在想,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可以死,但其他人要活着。 这样,才算对等吧。 不然好处都让她占了,岂不是太不公平? 前世她为自己而活,现在,她更多是为别人而活。 为别人而活的基础,是值得。 大哥值得,二哥值得,父亲值得,萧沉韫值得,春盛也值得。 她的表情,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唇角始终噙着弯弯的笑,一双眸子清润又温暖,可那眼底浮跃着的光,却逐渐黯淡,显出忧郁的破碎,像一池明潭被冰雹砸的稀巴烂,水光四溅。 雪景宜人,如浮华冷玉,而她心中全是瓦碎之声。 周遭静若寒潭。 萧沉韫细致入微,将她所有情绪变化尽收眼底,蓦然心就像细针刺了,细细密密的疼,一股酸涩涌上喉咙:“对不起,是本王出现的太迟,没能护住从前的你。” 他有些自责,把错揽了一部分在头上。 可他又何错之有呢?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从未都没有定数。 苏南枝话音极轻,轻若日光下翻飞的纤尘,温声轻语:“谢谢你,但这和你没有关系,谢谢你愿意替我着想。” “你以后都想做什么?我陪你。”他握着她的手,将温暖传递给她。 “以后想做什么啊……”苏南枝嘴角漫开一抹笑,眼底有深意,也有憧憬,“重振苏家之后,我还想做一件事情。” “什么?” “救世。”苏南枝眸子熠熠生辉,“救世济民。” 那双美眸燃起光芒,那束光,似冬末春初冉冉升起的朝阳。 绚烂、热烈、直暖人心。 萧沉韫显然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苏南枝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她本来就与寻常女子不同,有这样的想法……也能理解。 但他还是好奇:“你怎么会想到救世济民?” 苏南枝想起昨夜在雪地里冻死的那片难民,樱唇轻启:“我从小出生苏家,家底殷实,有书看、有衣穿、有先生教学,能拓开眼界,到底是有些潜在底子,才能走到如今这步。” “若我和这些难民一样,没家住、没书读、没厚衣穿,只怕也如他们一样,时局晃荡,任人鱼肉。被流寇说的那样被弱肉强食。” 她的话像一颗颗石子,砸进心中,荡起圈圈涟漪,萧沉韫目光灼灼:“可你要知道,世道不好,你一双手,无法救完所有人。” “世道不好,是王朝的罪责,挽救一个世道,要靠一大群人。乃至于所有人齐心协力。” “这也是本王正在做的事情。”萧沉韫良久后,自嘲一笑,“若你所见,路有冻死骨,雪埋满饿殍,本王并没有做好,哪怕本王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也仍然力有不足。” 苏南枝没看到的很多时间里,他都在忙于政事。 他也在埋头苦干,但他从来不提,因为自诩做的还不够。 萧沉韫冷笑道:“南部旱涝,四处难民,北部雪灾,饿殍遍野,这都是陛下的‘政绩’。” “有朝一日,等不了多久,本王会请这位陛下殡天。”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哥的好妹夫 ‘请陛下殡天’,可真是谋朝篡位,弑君称帝的文雅说法。 他那个心思,不单单是为苏南枝。 “你休息一会儿,我去准备前往渊城的用物。”萧沉韫将被子盖住她双肩,掖好被角,兀自走出了房间。 苏南枝躺在温暖的被褥中,摸着残余萧沉韫余温的床单,笑着闭上眼睛,做了一场好梦。 重生后,她从未睡过这样一场好觉。 被褥软软的,床单暖暖的,连枕头那股子决明子的淡香,也很宜人安神。 待她醒来—— 竟然已经是,半夜了。 而且,身侧事物也完全不同,她揉了揉眼睛,看着堆在角落的新衣裳,铺地毛毯,萧沉韫衣服叠成方块的‘枕头’,哦,已经是在车上了。 “姑娘醒啦?今日你这一觉可是又沉又香,我敲了门,你都没有听见,后来王爷说勿要吵你,他便轻声轻脚地进屋,把您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抱上了马车。” “这天越来越冷,怕过几日有暴风雪,所以得启程,他又不想吵醒你,还贴心地让车夫稳当些。别颠着你。” 苏南枝睡醒后,灵台一片清醒,靠着车壁推开窗,外面一片黑暗昏沉。 队伍点了不少灯,在黑夜里缓缓前行。 “按照进度,还有多久到渊城?”苏南枝掐算日子,他们已经从京城出发有三天了。 “应当会在第二天午时之前,抵达边境渊城。”春盛坐在她身边,灿烂一笑,“再睡会儿吧,姑娘,睡着没那么难熬,睡醒就到了。” 春盛和苏南枝住在一辆马车,双双躺下睡觉。 萧沉韫和洛云崖在最前面的马车中,拿出一张经久耐磨、羊皮绘制的地图,用浮雕画技,勾勒出祁焦两州的地形图,甚至囊括西戎北狄两国百里的边境地形。 “西戎王子和北狄公主前来和亲,却也迟迟没敲定议亲对象。自先帝崩逝,边疆诸国蠢蠢欲动,真以为他们弹丸之地,能分食得了大庆江山么?不自量力。”洛云崖一改昔日吊儿郎当的形象。 “他们暂时不会有动作。”萧沉韫道,“本王在边疆安插有暗棋,姑且放心。” 二人在马车中商议了许久的事。 时间一晃,很快就到了上午。 自从苏南枝上了马车,其实就没有睡好了,总是盼着,盼望着能够早点到,能够早一点见到大哥二哥。 马车驶进渊城,朝着关外一路驶去。 很快,耳边便是一片荒野平川。 盛夏时草长莺飞,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绿野,冬日时气候极端,草木都裹上了一层冷霜。 马车还没停稳,苏南枝就推开了马车,站出去,站车夫驱马的旁边,头发被寒风扬起来,寒风像刀子一样刺人地刮在脸上。 她没察觉疼,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高兴的快要跳出嗓子,眺望远处,远远地便看见两三个骑骏马奔驰而来的人。 骑得最快那个,甩着膀子快马加鞭,骏马四蹄快如风火,泥土四溅,是她那个急性子的二哥,苏南辕没错了。 马车一停。 苏南枝提着裙子跳下车,挥着手冲过去:“二哥!二哥!大哥!我在这里!” 喊完便跑过去,还险些被石坑绊了一跤,苏南辕带着毡帽,飞身下来扶稳她:“枝枝,你看你,真是毛毛躁躁,差点就摔啦,笨蛋!”说完就在她脑袋上敲了个爆栗。 苏南枝好笑地看着他沾满泥土的裤筒:“二哥,你说我毛躁,你就不毛躁啦?” 反观白袍黑大氅的苏南澈,白靴连一点泥点子都没沾,依旧如京城那般清雅整洁,雅如谪仙。 “这就是对比!”苏南枝嘿嘿一笑,“我们俩都没大哥沉稳。” 这荒野落着下雪,又出点暖烘烘的太阳,积雪融化,泥土便湿润起来,容易沾在鞋尖、衣摆上。 苏南澈笑意温润,一如既往的温雅清俊,细心地取下毛绒毡帽,给苏南枝戴上:“天寒地冻的,你也没来过塞北,还是带个帽子护着脑袋,小心冻着头疼。” 说完,又将厚实大氅裹在她身上,他则穿着清潇颀长的白袍,往雪地里一站,她大哥啊,当真干净的像这雪一样。 “罪臣参拜摄政王——” 大哥二哥朝马车出走来的萧沉韫作揖行礼,还没行完,便被萧沉韫亲自扶起来:“苏大人,苏二公子,无需多礼,我隐姓埋名秘密前来塞北,这里便没有什么摄政王,若你们愿意,我们三人可以朋友相处。” “噗。”洛云崖发出一声怪笑。 算是猜出了从来都不注重交际的萧沉韫,为何要和苏家二位公子拉上关系。 这可谓是,要追妻,先拿下小舅子,打通内部关系,届时可事半功倍。 啧啧啧,洛云崖感慨,摄政王这心思,不可谓不深沉啊。 苏南辕才不敢和萧沉韫当什么朋友相处,拉着苏南枝先走一步,神神秘秘地交代:“枝枝,二哥同你说件事。” “二哥你说。”苏南枝见他面容严肃,以为有大事交代。 苏南辕拉着她到营帐里,先是给她倒了杯热水暖身,旋即才道:“你可要离摄政王远远的,我感觉他突然和我攀关系,肯定没安好心!” “啊……这是为何?”苏南枝下意识喝口茶,掩饰情绪,却被热水烫的舌头发麻,险些低叫出声。 “二哥觉得他好像看上你了,图谋不轨,鬼鬼祟祟的,从你马车,他就踩着你步子,一直想跟着你走。若非我拉着你走得快,只怕他还要追到营帐里来——” “噗——”苏南枝喷了口茶。 “二哥,你不要瞎想,他和我同时下马车朝这边走来,怎么就成了踩着我步子,说得好像要跟踪我一样。” 苏南辕听她这话,便知道,自家辛辛苦苦种的大白菜,要被猪拱了:“你居然不信我,还向着他说话?” 就在二人说话间,营帐外响起几道步子声,苏南辕回头看着萧沉韫的靴子,同苏南枝道:“你瞅瞅,这不就跟来了?” “二哥!人家这不叫跟,外面天寒地冻的,他也要进帐御寒吧?”苏南枝笑着反驳。 苏南辕捂着心脏,朝座椅上一跌:“完了完了,你居然向着外人说话。” 第二百四十四章 浮世三千,吾爱唯一 萧沉韫一进营帐,便见苏南枝满脸笑的看他,这兄妹二人似乎在背着他说了什么坏话,他提了四壶酒,放在桌上:“二哥,喝酒吗?” “噗——”苏南辕一口茶喷了出来,这声二哥,喊的他浑身一震,眼睛瞪的像铜铃,“我……臣不喝。” 但这声二哥深得他意,苏南辕勾唇一笑,心中起了小九九:“臣也可以喝。这是京城带的酒吗?” “正是,京城的天子笑。”萧沉韫递给他两壶。 洛云崖又提来四壶。 苏南枝看着他们三人这架势,背过身去,蹙眉对苏南辕低声交代:“二哥,他素日里不怎么喝酒,你别灌他。” 苏南辕白了苏南枝一眼,哼一声:“你二哥我也不常喝酒,他俩带八壶酒,谁灌谁啊!” 苏南枝捂住苏南辕的嘴:“二哥,你小声点。” “……唉,好心酸啊,我是你二哥诶,你不担心别人灌我酒,还担心我灌他。”苏南辕心里那个怄气啊,真真是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呵,不让他灌,他今儿一定要把摄政王灌趴下,想他苏南辕行军快十年,哼,千杯不醉,想追他妹子,先过他这一关。 “划酒拳吗?在这塞北也玩不了流水曲觞。”苏南辕嘿嘿一笑,坐在萧沉韫身边,“王爷说以朋友相处,这话可真?” “划酒拳是什么?”萧沉韫蹙眉,喝个酒难不成还要打一架? 这也不怪萧沉韫不知道划酒拳,他难得喝酒,一年不喝一次,就算喝酒也是独酌,酒这方面的规矩不懂,他只知道王公大臣倒是有一个‘流水曲觞’的喝酒玩法。 苏南辕就不一样了,他从从六品武官做起,要收拢部下人心,三教九流亦或贵门子弟,大家打成一片,很多人通用划酒拳,简单快捷。 苏南辕嘿嘿一笑,唇角一勾,心中呵呵两声,卷起袖子教萧沉韫和洛云崖划拳。 “四季发财,哥俩好啊!”苏南辕抡起酒壶,同他二人划拳,“六六大顺,八匹马啊!王爷喝!” “……”萧沉韫原先投其所好,给苏南辕带几壶好酒,现在他发现,他错了,默不作声地喝一酒樽。 “一条龙啊满堂红!”苏南辕喝高兴了,一只脚踩在桌子上,“哥俩好啊三星照!王爷喝喝喝!洛神医愣着干嘛,刚才那杯你就没喝!我都数着呢。” 洛云崖和萧沉韫:“……” 苏南枝和苏南澈在帐篷外散了会儿步,苏南澈是从来滴酒不沾的,所以萧沉韫没喊他,只是从京城给他带了一块绝佳的龙泉印泥做礼。 “枝枝。” “大哥,您说。” “你有没有觉得,摄政王是为你才来渊城的?”苏南澈与她并肩而立,走在铺满白雪的荒野上,月光洒在雪地里,泛起冷清清的光。 “我……” 苏南辕又道:“其实,摄政王挺好的。” “嗯是。” “大哥也不想说什么,大哥知道,你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把很多事情处理的很好了。”苏南辕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她,清俊温润的眸子透着坚定,揉着她脑袋,宠溺地说道:“大哥支持你,二哥也会支持你,无条件支持你去选你想要的幸福。” 这股坚定的、无条件的支持,让苏南枝心里生出无边无际的温暖。 唯有家人,才觉得让她心底生暖。 无论再遭难,也有人托底。 这种感觉很踏实。 她笑意生花,浅浅点头:“好呀,谢谢大哥,我也支持大哥,无条件支持。子珊公主呢?怎么没见她?子珊知道我来渊城,按理来说,应该来接我了。” “公主不在咱们驻扎的营帐,在城区里。”提及萧子珊,苏南澈目光暗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你,劝劝她吧。” 一听大哥这语气,便知道没好事。 苏南枝唉了声:“劝什么?” “劝她回京城。”苏南澈折断覆满霜雪的树枝,仍冰雪冻僵手指,“她之前来找我,可我担不起她这样一份纯粹的感情。” “大哥怎么就当不起了?当的当不起,先当了再说呢?”苏南枝知道,他大哥心情温润,有责任感,做事沉稳,是当得起的。 良久后,苏南澈揉碎了那团雪渣,闭上眼睛:“她是杀母仇人之女。” 什么罪臣身份、要重振苏家无暇成婚,都是其次,只有这个原因最切中要害。 苏南枝听后,沉默了。 是的…… 萧子珊是杀母仇人之女。 若她和大哥,有朝一日杀了萧子炎和左如月,那子珊,是否会反目成仇? 大哥与子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论怎样,子珊是子珊,皇后是皇后,大皇子是大皇子,子珊从未伤害过你我,甚至多次袒护我。”苏南枝道,“在子珊并未害我们之前,她仍是我的闺中好友。” “……唉。”苏南澈轻轻叹口气,走回了他自己的营帐。 苏南枝也本想去春盛收拾好的营帐睡觉,但……又担心喝酒的三个。 她刚走到苏南辕营帐外,便听到萧沉韫吐了…… 苏南辕双脚踩在桌子上,跳下来,去扶萧沉韫:“哥俩好啊,再来一杯?” 第二百四十五章 爱意如海,广阔而澎湃 萧沉韫面色通红,坐在主位,他蹙着俊眉,有些意识不清地扯了扯衣服,微敞开衣领,脑袋都在发懵。 见他不行了,苏南辕又把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洛云崖拎起来:“洛神医啊,这可是你的不是了,输了三局,欠了三杯,就三杯而已,你三杯都不行?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洛云崖白他一眼,醉醺醺地指着他:“苏二公子,喝死我你有什么好处吗?以后谁给你看病?你就不怕得绝症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你快死了,说不定可以看在你今日放我一马的份上,给你免费治病。” “……洛神医好端端咒我死干啥?喝不起就别喝呗,不行就不行呗,我身强力壮着呢,咋还兴咒人?” 洛云崖一个鲤鱼打挺,东摇西摆地站起身,端起酒樽,咬牙切齿道:“你你你给小爷等、等等着——” 话没说完,砰地一声,头朝低栽下去。 苏南辕又看向萧沉韫:“王爷缓过来了吗?还要继续么?” “……”萧沉韫道,“苏二公子,本王已经不行了,再喝怕是受不住。” 苏南辕伸出四根手指,在萧沉韫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八。”萧沉韫看着几根晃来晃去的手指。 “哦,臣且问问王爷几件事。” “你说。” “王爷秘密前来渊城,是护送枝枝来找我和大哥团聚吗?” “是。” “王爷对枝枝,究竟是什么心思呢?” 萧沉韫脑袋晕头转向的,满身酒气,头疼欲裂,根本无法思考,手抻着太阳穴,下意识说出八个字:“浮世三千,吾爱唯一。” “靠。”苏南辕武官出身,“醉了也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好文采!” 他拿小本本记下来,等下次他找媳妇的时候,也对未来媳妇这么说。 苏南辕又问:“王爷既然有这个心思,又打算如何负责?” 萧沉韫刚打算说话,脑子一栽,直直倒地。 醉晕了。 苏南辕感慨:“酒后吐真言,早知道刚才就不灌那么狠了,说不定还能套点话——” “二哥!”苏南枝唉了声,“你再灌下去,他就被灌死了。” “也没什么,就只是灌了七八壶。” “七八壶……”苏南枝弯腰,扶起地上的萧沉韫,架住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诶,二哥你啊,不和你说了,我扶他去他营帐歇着。” “去吧去吧,养大的姑娘留不住!” 苏南枝扶着萧沉韫去他的营帐内,刚刚把木门关上,萧沉韫就睁眼了。 她低声道:“方才你是装醉?” “局势所迫,再不装醉,大抵真会被灌死。”萧沉韫醉醺醺地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把下巴轻轻抵在她肩膀处,叹道,“不过是真的醉了,南枝。” “其实你就在附近,可是醉的时候,还是想你在我身边。” 苏南枝将他扶到床上坐下,拧湿帕子递给他。 萧沉韫有些意识不清,但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他用湿帕子净了面,稀里糊涂地将苏南枝一把拉过来,拉她坐在了他腿上,这样很方便,他可以单手环住她的细腰,还可以看着她的脸说话。 既能拥住她,还能看着她。 苏南枝脸颊烧红成一片。 萧沉韫一颗心跳的很快,将她碎发勾到耳后,再用修长好看的大掌,轻轻裹住苏南枝的手:“你听见我和你二哥说的话了吗?” “听、听见了。”她磕磕巴巴的。 “浮世三千……”他薄唇划开一抹宠溺的笑,再次重复,“吾爱唯一。” “我觉得,我得及时和你说这句话。我怕,以后,亦或者某一天,我说迟了,你会听不见。” “我想,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说是吗,南枝。” 第二百四十六章 短暂的细碎喜悦 他微凉的大掌轻轻抚摸苏南枝的侧脸,苏南枝下意识如小猫那般,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她没说话,萧沉韫温声问她:“南枝,你……” 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还没问出来时,有人疯狂扣着营帐门:“王爷!罪臣斗胆,深夜找你有事相商!!” 苏南辕在外面疯狂拍门,像极了担忧女儿的老父亲! 他刚才就觉得苏南枝扶着萧沉韫回营帐休息,就不太对劲,就那么一截路,怎么扶那么久? 她家小妹,可别被老奸巨猾的摄政王|占了便宜去! 苏南枝连忙站起身,慌忙找窗户,萧沉韫低咳声:“咳本王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议。” “十万火急,不得不议!南枝失踪了,并未在她自个的营帐内,不知王爷有没有见到?”苏南辕索性接着酒意,直接开口。 “咳咳咳……”萧沉韫握拳。 苏南枝推开窗户,迎着冷风,翻窗一跳,整个人栽进雪里,满头发都是雪渣子! 萧沉韫担心地追上去,看着摔到雪地里的苏南枝,一阵心疼。 苏南辕又敲了敲门:“王爷?王爷你不说话,是不是身体不适,臣进来看看情况,臣进来了啊!” 萧沉韫砰地一声关上窗户,坐在出桌前,握着一杯凉茶,蹙眉看向夺门而入的苏南辕:“苏二公子,如此寒夜,不早些歇着,寻本王又是有何要事?” 苏南辕将屋子里看了一圈又一圈,确认没看到苏南枝后,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硬生生憋出一句:“就是……就是想你了呗,想和摄政王唠几句磕。” “……”萧沉韫无奈,“苏二公子想聊什么?” “不如今晚,臣挨着王爷睡吧?这天高地远的,又在边境驻扎,唯恐深夜流寇骚扰,您要是有个闪失,罪臣怎么担当得起呢?” 没等萧沉韫同意,苏南辕从门外卷起事先备好的被褥,往小榻上一铺,二郎腿一翘,被子一盖,“罪臣歇下了哦,王爷您好梦。” “……”面对这套说辞讲的行云流水,边说边抱被子躺下的苏南辕,萧沉韫咳了声,良久后,道了声:“二公子随意。” 苏南辕满意地点点头。 老爹不在,他可要替南枝好好地考察下这位摄政王。 萧沉韫睡床,他睡小榻,夜里,苏南辕磨牙放屁打饱嗝,还说梦话…… 他实在辗转反侧,刚掀被子打算出去走走,苏南辕双眼猛然一睁,睁的跟铜铃一样大,戒备道:“深更半夜,王爷你要去哪里?” “……本王起来走走。” “走哪里?臣陪你。” “……不必了,本王继续睡觉。”萧沉韫朝床上一躺。 苏南辕把他看的那叫一个死,生怕他夜半三更溜去找了苏南枝。 待第二天早上,用早膳时,苏南枝正喝着鲜挤煮好的羊奶,吃着驴肉火烧,看着苏南辕和萧沉韫俩人浓黑的眼圈,试探地问:“二哥,和王爷,昨夜是去……做贼了?” 萧沉韫什么也没说,刚要坐在苏南枝左侧方,苏南辕咬着馒头跑过来,一屁股坐下,挨着苏南枝:“这塞外没什么意思,吃完早饭,我带你去渊城里面转转。” 苏南枝抬眼去看萧沉韫,苏南辕故意侧身挡住她视线:“你看王爷作甚,我是问你去不去。” “王爷去吗?” “去。” “罢了……罢了……”苏南辕气的心里一梗,咬牙吞了一大口馒头,“养大的妹子留不住!你跟他去吧,你别管我!” 话罢,苏南辕心衰地吃完早饭,去处理军务了。 苏南枝递给萧沉韫一杯热茶:“我二哥管我比较严,他也是为我好,他从小便这样,王爷你——” “本王不介意。”萧沉韫薄唇勾起清浅的笑意,“二哥性格火爆直率,但很实诚。” “二哥?那是我二哥,你怎么也跟着喊二哥?”苏南枝的心彻底被他那一声二哥喊乱了。 “我秘密前来塞北,怕被人起疑,不是说扮演夫妻吗?自然要演好啊,夫人。” 大清早的,苏南枝一颗心就乱了,像春风拂皱了湖泊,叫她七上八下,还是磕磕巴巴地道:“你真、真是乱喊……” “乱喊了吗?夫人。” “或者你要不要试着喊本王一声,夫人对应的称呼,这样出去逛街,扮演夫妻会更真。” 苏南枝脑子晕乎乎的,手指绞着袖子,有些懵地脱口而出:“夫人对应的称呼是什么?” “是,夫君。” “你休想。”苏南枝红着脸回他三字。 萧沉韫唇畔漫开一抹轻笑:“我知道我在休想,罢了,今日带你去城里见子珊。那丫头好歹也喊我一声皇叔,我也去看看,她来渊城过得怎么样了。” 二人吃完饭去城里找萧子珊。 萧子珊逃婚来渊城找苏南澈之后,苏南澈只见了萧子珊四五次。 很多时候苏南澈都在躲萧子珊,不见她,甚至也不找她。 他给她寻了一处安身之所,再按时让士兵把他每个月的月俸,都放进荷包里,全部给萧子珊送去。 所以她家大哥现在很穷,把每个月的银子主动都给了萧子珊。 人家千里迢迢来找他,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苏南枝敲响门环时,萧子珊正在对镜贴花黄,描眉绾发,以前都是素素和其他宫女伺候她,可现在她只身一人来寻苏南辕,万事都得自己来。 起初她也觉得难,可慢慢的,也咬着牙齿坚持下来了。 “珊珊?”为避人耳目,她只喊小名。 萧子珊兴高采烈地取下门闩,惊喜地鼓掌一跳,扑倒苏南枝身上来:“枝枝~~~呜呜呜我的宝贝枝枝~你终于来见我了吗?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我怕我来渊城,你就把我忘记了!” 她这一跳,直接跳到苏南枝身上,给苏南枝一个大大的熊抱,两条腿缠在苏南枝的腰上盼着,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苏南枝的脖子,很高兴地讲:“见到你好开心!!” 幸好苏南枝练武,底盘稳住了,这才没摔倒:“珊珊快下来,我撑不住了。我要倒了!” 萧子珊这才下来,挽住她胳膊,喜笑眉开地进院子,都忽略了萧沉韫这个大活人,等他进门,才喊了一声:“皇叔?!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抓我回去的?” “不是。”萧沉韫言简意赅,坐下喝茶。 “那就好!你亲手把我放走的,要是再亲手把我抓回去,这可太说不过去了。”萧子珊拉着苏南枝坐在石桌前,喋喋不休地说塞北和京城的不同。 说塞北的风沙怎么大,冬天的时候下雪特别冷,她每天一个人买菜做饭,手都磨破了。 苏南枝拿起那双从前光滑如玉、雪白好看的手,如今已经指腹已经长了些许薄茧,手背上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痕,这不该是一双公主的手。 “这浅伤痕是怎么伤得?” “也没什么啦!”萧子珊嘿嘿一笑,“像给澈哥哥熬碗鱼汤补身子,切鱼肉的时候,鱼刺划破了手背,不过已经不疼了。你别担心。” “我大哥肯定觉得那碗鱼汤很好喝。”苏南枝有些心酸地安慰她。 但是…… 萧子珊眼底浮起了落寞的笑意,说:“他没喝。” “因为他没见我。”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叶障目,拨开云雾 苏南枝面色微僵,喉咙一哽:“珊珊,你……怨大哥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南澈虽然温润,可也爱憎分明,子珊是杀母仇人之女,倘若他不接受,就算他心里喜欢,他也不会回头看子珊哪怕一眼。 但她无法将个中缘由告诉萧子珊,只是握着她的手,以好友的身份: “如果你觉得累了,苦了,就不要继续,总之要依着你的心来,别让自己受苦。世界的人千千万万,也不必一叶障目,绕开令你苦累的,其实还有很多可选择的。” 萧子珊哪里不懂她弦外之音呢? 她卸掉皇宫中的锦绣华衣,身穿寻常百姓家的衣裳,只绾了个简单的双螺髻,可爱又大方,她就像宝藏姑娘一样,但她千里迢迢来了,可澈哥哥也没接受她。 萧子珊垂下眼眸,苦涩一笑:“我心里,只有他。一叶障目也好,傻傻执拗也罢,人不执着,不坚持到最后,怎么知道结果呢?我们都不能未卜先知,对不对?” 苏南枝摸了摸她的头,没回答。 她又说:“既然不知道结果好坏,那也意味着,结果可能是好。为了这个有可能的好结果,我也该坚持。我都坚持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放弃?倘若我往前走一步,说不定就成功了。” 说不定,澈哥哥就朝她走来了。 二人的对话,全落在了院外之人的耳中。 苏南澈手中提着一份烤鸭、糕点吃食,站在院外,沉默地放在门口便走了,刚要走时,萧子珊听到脚步声,追了出来! 一声清甜喜悦的:“澈哥哥!” “澈哥哥!你终于来看我?”萧子珊追上去,苏南澈便后退半步。 这后退半步的动作……有些伤萧子珊的心,可她习惯了,她还是扬起可爱又清丽的脸说道:“澈哥哥,南枝也在,你进去坐一坐吧?” “不了,还有军务在身。”苏南澈推开她的手,冷淡地转身离开。 被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冷漠对待,萧子珊眼眶一酸:“既如此,澈哥哥便把你买的那些吃食,全部带走,我不需要。” 苏南澈脚步一顿后继续往前走,他也不拿走吃食,也不答话。 萧子珊泪水夺眶而出,抓起烤鸭和糕点,跑了过去拦在他前面,公主即使是生气,也只是气红眼睛,死死咬着唇,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来,润湿脸颊,一双眼睛紧盯着苏南澈:“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进我院门都不愿意?” “你说话啊!” 回答萧子珊的只有无尽沉默,以及男人不起波澜的脸。 萧子珊哭的泣不成声,委屈至极地站在他面前,肩膀发抖:“你是不是默认了,你就是很讨厌我。” “公主回京城吧。穷乡僻壤,边陲小镇,本不是你该来的。”苏南澈错开那双满含泪花的眼睛,绕开她,与她擦肩而过,要离开时。 萧子珊胆怯、又忐忑地从他身后,死死抱住他:“我不回,不回……” 苏南澈浑身一僵,半晌后,他目光有些动容,抬手解开萧子珊抱住他的手,但萧子珊抱得更紧了,任凭苏南澈用力,也拿不开。 “公主……”苏南澈的手握住她的手,“不可胡闹。” 萧子珊泪眼朦胧,满脸倔强地看着他:“你告诉我,什么叫胡闹!苏南澈,我也不是没人要,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苏南澈不敢看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喉结一滚,神色逐渐归于平静:“微臣与公主并无私交,谈不上冷淡与否。” 第二百四十八章 梳理证据链 “原来……原来你我并无私交啊……”萧子珊自嘲一笑,吧嗒吧嗒落泪。 院子里。 苏南枝听着外面的对话,颇为恼火地捏紧了茶杯,直至指关节发白,有些按奈不住地脚尖先前,却还是停在了原地。 一个是她至交好友,一个是她亲大哥。 萧沉韫为她续了杯碧螺春茶:“你不能参与进去,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嗯……” “感情是他们的事,由他们自己决定,日后便不会后悔,掺进去第三个人,会更乱。”萧沉韫拿块桂花糕喂她,“张嘴。” 苏南枝吃着桂花糕,听着外面揪心的对话,心里也不好受。 萧沉韫倒是对这些事完全不好奇,也不上心,更不上有什么波澜,他端坐在苏南枝敛袍品茶:“取树上积雪配二两雀舌,应当不错。” “王爷不关注子珊他们二人吗?” “本王的关注,只限于你和政务,除此之外,有什么好关注的?”萧沉韫唇勾着清浅的笑,“你以为本王关注你,也会关注其他人?” 苏南枝发现萧沉韫说此话时,是把她排在了政务前面。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关注你,再处理政务之外,便分不出心思理会其余人了。”萧沉韫以茶盖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水沫子,浅浅地品一口便放下了。 他向来如此,在吃食方面,会有些挑剔。 院外。 萧子珊还在和苏南澈吵架。 但她显然,拿一吵架就沉默,沉默完就像离开的苏南澈毫无办法。 她鼻尖酸的厉害,一双泪眼含着决绝,重复道:“我今天只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对我没有,哪怕半分心思吗?” 像是经过了漫长的等待,苏南澈薄唇微启,唇型是像有,可默了半晌,他冷淡着,尾音有一丝颤栗:“没、有、半、分。” “呜呜呜……”萧子珊哭的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她像被遗弃的小猫小狗,泪水夺眶而出, “那我明日便回京城,如你所愿,穿上凤冠霞帔,远嫁西戎,从此以后,你苏南澈和我萧子珊,犹如此袍——” 萧子珊拿出小刀割下苏南澈一截雪白袖袍,哗地一声,再撕成两半,一半扔给他,一半自己留着。 她多想苏南澈反悔,多想苏南澈挽留,但他沉默很久后,也只是极其轻地嗯了一声。 他只是嗯了声…… 而她呢,不远千里,舍弃京城繁华富贵,愿意为他挽荆棘穿布衣,却换来四个字:没有半分。 萧子珊掩唇哭,哭着笑出声:“我以为我做的够多了,哪怕是石头也该焐热了,可看来,是我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苏南澈,你错过了我,此生永远也遇不到我这样爱你的人。” 白衣男子看向她,终于回了一句话:“那便,永远不娶。” “你宁愿永远不娶,也不愿意看我一眼……” “公主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公主不是已经决定回京城了吗?”苏南澈清俊的脸上笼了层苍白之色,像是生病了那样,敛衣襟、正玉冠,礼数周全,作了一揖:“微臣,恭、送、三、公、主。” 萧子珊听着他的话,扶着墙桓,险些昏过去,她心痛如刀绞,苦涩地勾起一个惨笑:“好……好……我听你的,你恭送我,我便……走。” “这一次说走,我是真的要走,不是从前那样耍小脾气了。你念着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赴远而来,我能求你一件事,答谢我这份情意吗?” “公主请讲。” 萧子珊当着稀稀散散的行人路过的街巷,做了此生她最大胆、最逾矩、最不合礼数之事—— 她将毫无防备的苏南澈推到墙上,踮起穿绣鞋的脚尖,纤白玉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右手环住他的脖子,趁其不备,强吻了他。 她疯了似地去撕咬他薄唇,直到二人唇间隐有鲜血,她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她感到男人身躯微僵,眼里闪过不可思议的震惊。 她笨拙地、毫无经验地,用舌尖撬开男人的牙齿,强吻这个儒雅温润又克己守礼的冷淡男人。 心里掀起惊天骇浪,苏南澈有些认输地阖上双眼,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反客为主,扶着她的腰,调换位置,他温柔至极,像是世间最温柔的谪仙,轻轻去反吻子珊时—— 萧子珊将他狠狠推开! 苏南澈眼底那丝缱绻消失殆尽! “这便是我求你的事情,原谅我的冒犯。”萧子珊转身离开,闭上眼泪流满脸,一步步脚步虚浮地走回院子,便轰地一声,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子珊!” 苏南枝高喊了声,冲过去扶起昏迷的萧子珊,将她抱回了屋子。 很快,洛云崖来诊断,开了点静养身心的安神补药,叹口气叮嘱道:“公主原是京城人,自小娇生惯养,水土不服,受不惯渊城的极端天气,没人照管,气急攻心又积郁成疾,亏了身子基底,得调养段时间。” 苏南澈将亲自熬好的药放在萧子珊床边,他看着床榻上的姑娘,手指微攥成拳。 “大哥……” “嗯。” “子珊是因为你才病的,你……” “若可以,我也想照顾她,可我不能。你替兄长,好好照顾她。”苏南澈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中额前冒虚汗的女子,轻轻用手将萧子珊湿贴在脸颊上的一绺头发,勾到耳后。 “我会好好照顾子珊,这是出于朋友的责任,可是,我却无法替大哥照顾,谁也替不了你在她心里的位置,谁替也没用。” 苏南枝微叹口气:“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我三日后启程回京,我们几人吃顿团圆饭吧。” “好。”苏南澈将帕子放进水盆中润湿,拧干后替萧子珊擦汗。 “我也想和大哥商讨下陈年旧事。”苏南枝道,“大哥留在苏府的小册子已被我找到,我手中有一幅当年皇后娘娘与父亲、以及神秘人的夜宴图。” 苏南澈眼神一跳:“可真?” “真。”苏南枝点头。 苏南澈为萧子珊掖好被角,二人走出房间,去了正厅中,关上大门,洛云崖守在外面值守。 “有些事不便在信中表述,怕被旁人截断,走漏风声,这也是我此行探望大哥二哥之外最重要的事情。” 苏南枝将那份叠成方块的绣图从袖中拿出来,平铺在茶水桌上,“我去嵩阳时,姨母被黑金面具灭口,我本以为会一无所获,可没曾想姨母留有后招。将大哥小册子中所提到的夜宴,以刺绣的方式绣成了一幅画。” “这是……父亲……”苏南澈指着画上年轻三十岁的苏正,随后又指向另外一个年轻女子,“这是……扮成丫鬟的皇后,她袖中有一个药瓶……” “是。”苏南枝点头,“一切线索都串起来了,还有这张现有证据。” 她拿出从地室取走的左如月年轻时的赤|裸画像,摆在桌上。 泛旧的纸张上,左如月身穿青肚兜白裹裤,双眼被一根黑带蒙住,躺在红漆雕花床上面色潮红。 苏南澈常年办案,也曾抓过青楼妓|女,在他眼里,这些都是证据而并无男女之分,所以他也以秉公办案的态度,理智从容道:“你意思是,这位宋晨云,是当年扮做父亲进入皇后房间,与她苟合的神秘人?” “不然,宋晨云怎会有皇后年轻时赤裸的画像?宋晨云有个特殊癖好,他会暗中记录左如月的一言一行,画在纸上留存纪念。”苏南枝话锋一转,“可这也只是你我二人的推断罢了,推断是要讲证据的,唯有铁证如山,才能摘干净父亲的嫌疑,才能扳倒皇后——” “咯噔”一声…… 门外响起一道响动。 苏南澈和苏南枝相视一眼,戒备地打开房门,刚好看到萧子珊站在门前,她腰间的玉佩许是没系好,掉在地上发出咯噔一声。 玉佩顺着地面滚下台阶。 “公主……”苏南澈紧皱眉头,面上有些震惊,“你,听到了多少?”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会恨你的! 到底是大哥反应快,在苏南枝尚在错愕中时,他就已经率先开口,再次试探:“公主?” 也处于巨大震惊中的萧子珊,因为过于吃惊而呆愣傻站原地,随后她转身就跑:“苏南澈,你要害我母妃!” 苏南澈心情复杂地阖上双眼,一瞬后,蓦然睁开,眸中现出决绝之色,箭步上前攥住萧子珊的手腕,将她强制性拦腰抱起,抱回房屋中,关门插上木闩:“公主,你听微臣解释……”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和南枝,要害我母妃!”萧子珊摇头,泪水再次涌上来,脑子一片混沌凌乱的她,尖叫着几乎浑身发抖,“苏南澈,我可以不嫁给你!但是你不能害我母妃!” 苏南澈听着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看着她彷徨痛苦的表情,默了半晌。 情绪被掀起巨大动荡的他,将萧子珊轻轻拉入怀中,紧抱住她浑身发抖的身子,手心护着她的后脑勺: “子珊……子珊,你冷静一点。个中缘由过于复杂,但我绝非故意害你母妃。是你母后先错在前,你母妃因为贪念杀死了诸多无辜之人,她应当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听!”萧子珊浑身都在发抖,像是泡在冰水里那样,心又痛又冷,狠狠推开苏南澈,“我要回京城告诉母妃!我做不到伤害你,但我也决不允许,你伤害母妃!” “子珊……”苏南澈眸里有着悲情,俊脸神色难过哀伤,几乎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那般,狠下心,“我不会放你回京城了。” 直至扳倒皇后之前,他都不会放她回京。 “什么意思?”萧子珊掩唇哭出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尖锐质问,“你要囚禁我?” “不是……”苏南澈右手按住发抖的左手,企图让自己恢复冷静,走上前想将濒临崩溃的萧子珊抱入怀中,却被萧子珊害怕地躲开了,看他的目光,就像再看仇人。 苏南澈被这目光刺伤:“我不是囚禁你,只是……暂时不会放你回去,待事情结束,我会送你回京。” “什么叫事情结束?是眼睁睁看着你害死我母妃吗!”萧子珊泪流满脸,如惊弓之鸟般再次推开苏南澈,“不放我走,不就是囚禁吗?不就是限制我自由吗?苏南澈,你大胆!” 苏南澈心碎闭眼,掀袍跪在她身前,隐忍克制道:“这次,微臣确实大胆。等事情结束,要杀要剐,无论以何种方式报复微臣,微臣都认。” “你……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出来任何伤害你的事情!”萧子珊心痛到连呼吸都疼,捂着心痛如绞的胸口,像是喘不过气那般,泪水不断溢出眼眶,“苏南澈,我会恨你的!” 苏南澈跪在她面前,沉默无言。 萧子珊同样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第二百五十章 公主与微臣,咫尺天涯 “公主……若无旁的事,微臣先行告退。”苏南澈抬眸,隐忍无数情动。 “苏南澈,你不是要囚禁我?”萧子珊惨笑一声,“倘若我绝食不吃不喝,你也不放我回京城吗?” 苏南澈喉结略动,深叹口气:“不、能。” “好,好。”萧子珊气笑,簌簌落泪,“本公主命令你,做本公主最低贱的下等奴隶,洗衣做饭、洒扫擦墙,每日辰时一刻跪在门前请安,伺候起居,否则,你不必幽禁我,不如杀我灭口——” 她以为她随口戏言辱骂苏南澈,他不会同意,却没想到,苏南澈应了一声:“微臣,遵、命。” 倘若苏南澈对她恶劣些,对她蛮横些,打她骂她,她也能狠下心来反抗,可苏南澈跪在哪里,什么都说好,让本就心软的她,甚至不舍得骂他。 她只能无助地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善良的公主并没有错…… 苏南澈也没有错…… 错的是始作俑者,左如月。 苏南澈以君臣之礼,跪在萧子珊面前,企图以这种无言又沉默的方式,来减少她对自己的怨恨。 “咚、咚。” 门,被萧沉韫敲响了。 本来他不愿意插手这些事,可涉及到南枝的家人,他便将所知的左如月罪行,罗列在一张宣纸上,推门而入,递给萧子珊:“你不信苏南澈,不信南枝,应当能信本王。” 萧子珊泪眼朦胧地接过纸。 “你母妃婚前失贞,你皇兄并非陛下亲生,皇后为埋藏秘密,杀当年所有知情者,杀苏南澈亡母灭口,杀苏家最小幼弟,杀嵩阳村庄渔民一家,在你无忧无虑时,数百人都因你母亲私欲而被灭口。” 萧沉韫威严冰冷的声音,铁面无私地缓缓道,“本王可以命令苏南澈放你回京,可你将此事告之皇后,皇后必然会反扑,杀苏南澈、苏南枝、甚至杀本王,这都不要紧。但那数百个枉死之人,又该由谁替他们伸张正义?” 萧子珊死死捂住不停嗫嚅的唇,浑身发抖,木楞空洞地直视前方。 她还没接受皇叔说的这些事情,皇叔在整个皇室都极具有威慑性,说话真实有据,她不愿意相信,可皇叔都那么说了…… 其实这些年,母妃做的那些事,除皇子杀妃嫔,她不是没耳闻,可她始终不敢去细想…… 萧沉韫目光看向染满霜雪的屋檐,淡淡道:“苏南澈他们做的事,在法度之内情理之中,若非因你母妃的罪孽,又怎可能牵出那么多恶事?” “皇叔!”萧子珊双眼红肿,哭哑了嗓子,嗓音嘶哑地说不出话,低声尖叫,“别、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皇叔……让我缓缓,呜呜呜……求你,别说了……我承受不住这么多事情……” 在和亲之前,她只是无忧无虑、心情灿烂的公主,不知忧愁为何物。 可现在,她无意撞破一桩辛秘,有这样几个人,把那些血淋淋的罪恶之事,撕开了摊在她面前,要她去接受……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母亲,是这样坏的人。 “可她毕竟是我母妃啊……纵使她再坏,也养了我数十年……” “你母妃,要逼你和亲千里之外的西戎,以此来稳固她的权势。”萧沉韫薄唇微启,语意残忍,逼着软弱痛苦的萧子珊去认清事情本质。 “啊!!”萧子珊一声惨叫,死死捂住双耳。 苏南澈箭步上前,心疼地将萧子珊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她:“公主……” “对不起……” “公主……待事情结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南澈痛苦懊恼地闭上眼,萧子珊失去精神支柱,浑身无力地瘫软下去,像抽掉木头的琴弦,心如死灰,绝望崩溃,原来美丽明媚的一双眼,布满哀伤:“苏南澈……” “微臣在。” “苏南澈……” “微臣一直在。” “我……该怎么办……” “微臣会一直陪着您……” “你陪我,有什么用……我阻止不了你们,上百条人命,我也无法阻止你们……苏南澈……我心好疼啊……我会不会死……” “公主不会死。”苏南澈克制又隐忍地轻轻抱住女子,他周身也有些发抖,以指腹为子珊拭干泪水。 他嗓音很温柔缓慢,如冬日里一阵轻起的寒风: “不论如何……微臣都会以律法之名,揭穿皇后。皇后是公主母亲,微臣无意伤害公主,微臣自以为能补偿公主的,也只有这条无足轻重的命……” 苏家的仇,要报。 那些枉死之人,该得到正义。 可他在这桩案子中,还是会伤害到子珊。 这也是他从前不愿意和萧子珊走近的原因…… 走得太近,伤人伤己。 他!不该给子珊寄那朵刺玫花…… 他从没想过天真单纯的子珊,会读懂那朵花的含义…… 他更没想过,子珊会因为那朵刺玫花,敢孤身一人远赴边疆,这份纯粹炽烈的感情,在这样的时局下,他承担不起。 泪水静默无声地溢出眼眶,萧子珊面容悲戚:“我要你的命,又能做什么……” “苏南澈,待我远嫁西戎时……我要你,为我送亲……” “母后所做之事,法度不容,我自知无法阻挡,可她生养我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我会远嫁西戎,求西戎皇室竭力保母后一命。”萧子珊哭着,凄惨自嘲,“这样一来,我才心安……” 她不是不懂律法,也不是狭隘自私之人,那可是上百条人命啊,苏南澈母亲和幼弟皆丧于母妃之手,死者应该得到正义,但作为母妃女儿,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深陷矛盾中的她,唯有牺牲自己,既不挡苏南澈的路,也不能做不孝女…… 苏南澈沉默半晌,他好像也快崩溃了,修长的指尖一直在不停发颤,崩溃与理智只在一线之间。 他竭力理智,苦涩着嗓音,张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浑身开始剧烈发抖…… 直到最后,他胆怯地看向那双哭到红肿的美眸,他也红了眼眶,像灌了铁水封死的喉咙,哽咽着说出一句话:“好、好……微臣答,答应公主……”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两者不可兼得,是人生常态 苏南枝背过身,仰望屋顶,好让浸润眼眶的泪水不落下来。 她见不了大哥和挚友,陷入这般境地,吸了吸泛酸的鼻尖,无声走出去,替二人关上房门,留下独处时间。 萧沉韫陪着她去了正厅,略张双臂:“来,抱抱。” 苏南枝侧脸挨着他宽阔胸膛,他将她揽住,轻柔地抚拍她后背:“好了,这不是你的错。” “我让洛神医守在门口,才敢与大哥议事的,却没想到被子珊听见了……”苏南枝有些懊恼。 “本王待会儿就找洛云崖那蠢货算账。”萧沉韫大掌裹住苏南枝纤细玉白的指尖,低头去吻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红的眼尾,“乖,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洛云崖那蠢货。” 他吻了一下苏南枝,旋即抬头,又温柔虔诚地吻了吻她发红的眼尾。 “诶,人呢?我买个叫花鸡的功夫,人都去哪儿了?”洛云崖提了三只荷叶鸡,咬着鸡腿回来,吃的满嘴油光。 “洛云崖,你过来。”萧沉韫蹙眉。 一听连名带姓的喊,洛云崖下意识后退几步:“我不过来,有什么事儿,你说!” “滚过来。” “好好好,我这就滚过来,你发什么火啊?”洛云崖嘿嘿一笑,又咬口咸香大鸡腿。 萧沉韫冷着脸,陡然拔高音调,训斥;“让你把守门外,你还有心情去买叫花鸡?议事内容全被人听见了。” 洛云崖吓得呆呆咬住鸡腿,木讷咽肉:“不到塞北非好汉,不吃塞北荷叶鸡算白来,我就……就去了小刻种,周边全是暗卫,我以为不会出事……” 他只想着防外人,却没想过防萧子珊。 萧沉韫冷冷剐他一眼:“塞北之行的俸禄扣一半。” “别啊!!”洛云崖痛心大喊,“摄政王!萧沉韫!你别扣银子啊!” “再嚎,全扣。” 洛云崖哭丧着脸,噤若寒蝉。 正当三人在正厅时,一道破门声砰地响起! 有人狠狠一踹,将院门踹了个稀巴烂! 脸戴黑金恶龙面具的宋晨云,腰佩燕尾刀,带着几十名黑衣人走进院中! “三公主,我知道你在屋内,我奉皇后旨意而来,护送你回京城,还请你开门,简单整理行囊,即刻启程。”说话间,宋晨云已叩响正屋的房门。 洛云崖刚要出去,萧沉韫做了个噤声动作,三人躲在门扉后,透过正厅门缝审时度势。 萧沉韫没发话,隐藏在四周的数百名暗卫全部又消失隐匿。 同时。 苏南澈找来保护萧子珊的十个护院全部冲了出来! 宋晨云冷眸一沉,当即缓缓拔刀:“不自量力的一群废物!若尔等护着三公主胡闹,休怪我为达使命,杀人无情!” 屋内。 响起脚步声。 哭花妆容的萧子珊,面无表情地看向蒙面人:“住手。” “本公主跟你走,不要伤及无辜。” “公主这是……”宋晨云拉下面罩,露出黑金恶龙面具,抽出宝刀,指向她身后的苏南澈,“此人欺辱了公主?” “他没有。”萧子珊连忙摇头,“是我的错,他没有欺负我,宋叔莫要怪他。” “哦……”宋晨云手腕一转,把玩着刀柄,大摇大摆走进屋内,冷声嗤笑,“苏南澈,罪臣之身,胆敢痴心妄想,引诱公主前来塞北,你有几条命都不够死!自己身陷囹圄,还试图吃软饭,靠着公主翻身么?废物小白脸一个!” 苏南澈不为所动,王侯能受胯下之辱、越王能卧薪尝胆当马奴,他又有什么屈辱受不得? 他心里坦荡清白,便不惧别人错骂。 萧子珊张开双臂,疾步过来护住苏南澈,勇敢地直视宋晨云:“宋叔,他没错,他很好,不能容你如此谩骂,我不允许!” “三公主,你鬼迷心窍。今日我便替皇后杀了令你鬼迷心窍之人。”宋晨云将刀尖对准苏南澈时,萧子珊拿起梳妆台的剪子,贴近脖子,红肿的美眸泛起泪光,勾唇冷笑,“好!今日宋叔杀了他,我也随他去!且看宋叔如何拿一具死尸,同母妃交差,同西戎大王子交差!” “公主——”苏南澈要拿走她的剪子。 萧子珊却推开他,泪眼朦胧一笑:“我爱你一场,能为你做的,也只有最后再护你一次。若我没爱上你,便不会连累你被宋叔追杀,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那尖利的剪子刺破表皮,冒出几颗血珠,萧子珊有些动怒,激动大吼:“宋叔把刀放下!本公主命令你放下刀!否则我立刻死!” “哐当”一声! 宋晨云立刻扔刀,那些蒙面人也跟着放下刀。 萧子珊筋疲力尽地放下剪子,落下两行清泪,目光呆滞地平视前方,一步步走出房门,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走了……此去一别,不知经年,若有缘,我还想再见你。” 她苍白清丽的俏脸,看向墙角那棵长势极好的香妃茶花,枝翠叶绿,成为皑皑白雪中最为惊艳的存在,枝桠上结了樱粉色的茶花,馥郁着淡淡冷香。 萧子珊走过去,折下一根向南生长、花朵美丽的枝桠。 积雪染白瓦砾,覆满花坛,她护着那根折下来的南枝,凝视着枝桠,眸子再次漫出泪水:“你要好好的呀……”南枝。 这件事,其实我没有怪你。 我们立场不同,我谁也不怪。 萧子珊在跨出门槛时,踌躇了一瞬,她想回头看看南枝,可又不想让南枝露面,她怕南枝被宋晨云发现会有危险。 她也想回头看看她的心上人,再看一眼她咫尺天涯的澈哥哥,可她不敢看。 怕一回头,她就再也没勇气离开。 哪怕是死,她也想死在苏南澈脚边…… 她想起母后说的那句话:和亲,是你荣华富贵数十岁的代价,是你该履行的使命。 你不能既享受公主身份带来的富贵权势,又想要顺心美好的爱情,还要万事万物都朝着期待的方向发展…… 人生,没有那么多既要、还要、又要、都要。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人生常态。 萧子珊坐进了宋晨云为她准备的华丽马车,面色麻木、心如死水,她感受着内心里一次比一次汹涌的酸涩……一路落泪,却不再哭出声。 她开始学会忍,忍着不哭声,忍耐一切不如意之事。 第二百五十二章 温香玉软,婀娜多娇 苏南枝看着那辆马车疾驰远去,扶着门框走出门外。 她怎么不知道萧子珊折下那根南枝的意思呢? 出了这件事后,萧子珊一直和苏南澈争吵,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话…… 想来,子珊肯定藏了很多话想对她说吧…… “你说,子珊会怪我吗?”苏南枝心里酸涩。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若她怪你,便不会说出那句你要好好的。” 萧沉韫道,“我在附近五公里内都布了眼线,宋晨云应是查到子珊住处便直接赶来,眼线才没来得及回禀。由此可推断出,宋晨云也并没有事先设伏,听到我们方才的议事。” 要是设伏,眼线早就回禀了。 “枝枝……”苏南澈逼退眼中的泪意,深吸口冷气,“劳烦洛神医为我易容,我随你们今夜启程回京。” 是洛云崖值守不当才让萧子珊听了去,他自知理亏,连忙满口答应:“别说易容啦,就算苏大人要本神医走一遭刀山火海,本神医也是愿意的。” 洛云崖背来医匣,拿出一套牛皮卷筒,里面放着几十种细雕精刻的小工具,东鼓捣西鼓捣粉末和药水,做出张薄如蝉翼的面皮,放在阳光下,呈肤色半透明状态。 他闭眼为苏南澈摸骨,再调整细节部分,做出一张完全足够掩人耳目的脸皮,为苏南澈贴上:“易容讲究的是普罗大众面相,见之易忘,而不令人生疑。” 苏南枝明白大哥放心不下子珊,要亲自回一趟京城。 苏南澈归心似箭,苏南枝也不做停留,让春盛简单收拾了下行礼,打算晚饭后就启程。 苏南辕亲自穿上围布,做了好大一桌饭。 八菜九荤三汤,有苏南枝最爱的梅干菜扣肉、桂花糕,有红烧狮子头、邮亭鲫鱼、清蒸素汤包…… 六个人围坐大圆桌。 萧沉韫端坐主位,苏南枝坐在他右侧,苏南辕挨着春盛落座。 苏南澈吃的心不在焉。 苏南辕拿着酒坛,挨个挨个敬酒:“王爷来一杯,这是塞北特酿的满江红,洛神医来两杯!大哥嘛,你就别喝了,本来就不胜酒力,枝枝可以喝半杯,小酌怡情,大喝伤身。” 敬了一圈酒,最后,苏南辕脚步踌躇着,来到春盛面前,斟酌着给她倒了小半杯:“春、春盛,我敬你。” “这如何使得?我受不起二公子敬的酒。”春盛连忙站起身,刚要婉拒,苏南辕却已经一饮而尽,她只好掩袖,浅浅抿了一口清酒,呛着喉咙全部喝完。 “春盛,回京后好好照顾自己。”苏南辕咧嘴一笑,坐回座椅。 临行前,苏南辕又给萧沉韫灌了不少酒:“回京之路,道阻且长,就有劳王爷多照顾我家枝枝了。” 萧沉韫与他碰酒樽,浅浅嗯了声。 送苏南枝他们上马车时,苏南辕站在雪地里,使劲挥手:“枝枝,好好照顾自己。春盛,劳烦你好好照顾枝枝,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大哥,你切记万事小心,不要暴露马脚!王爷,罪臣把小妹和大哥托付给你了啊——” “苏二公子放心。”萧沉韫酒意阑珊地点头。 回程路上,洛云崖和苏南澈一辆马车,春盛和苏南枝一辆,萧沉韫单独一辆。 苏南澈又把萧沉韫灌晕了,这寒天雪冻的,苏南枝心中难安,便坐进萧沉韫的马车。 她掀开厚重车帘,外头的风雪也霎时灌进去,将萧沉韫冷的打了个寒噤。 果然—— 他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外面那么冷的天,萧沉韫微敞领口,连薄衾都没盖。 他大长腿微蜷,弯膝踩着地板,脊背抵靠车壁,如一樽神祇般五官英俊到极致,昂藏七尺,宽肩窄腰,半梦半醒间似是看见了苏南枝,长臂一揽,将她抓进了怀里,喘着酒气,低声暗哑:“夫人……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夫人。”苏南枝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厚衾被给他盖上。 却被他拉过去紧紧箍住腰,二人一同盖着厚被褥。 “那我的南枝……”萧沉韫醉意阑珊,如同孩提似的,将侧脸枕在她肩膀上,半梦半醒,嗓音沙哑暧昧,“你怎么……来了……” “见你醉酒,我怕你着凉。” 苏南枝摸着他冰凉的手心,又摸了摸他冷白的额头,却被他托住后脑勺,二人额头相碰,气息交织,鼻尖轻轻挨着…… 他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握住她温暖的玉手,贪恋这温香玉软,清冽的酒气萦绕在二人身边。 苏南枝咽了咽口水,她看到萧沉韫的喉结正在上下滚动…… 第二百五十三章 查验处子之身 萧沉韫握住她小巧精致的纤纤玉手,轻轻摩挲那不堪一折的细腕,枕在她肩膀上浅眠,呼吸逐渐均匀。 苏南枝为他掖好被角,屏住呼吸,刚要轻轻推开环在腰上的手,萧沉韫反而抱得更紧,顺势将她的头,按进了他怀中。 “……” 走是走不了,苏南枝眼观鼻鼻观心,闭上双眸,打算等萧沉韫睡熟了再走。 却不想…… 这一等,苏南枝也睡了过去。 两人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苏南枝刚醒,便看见萧沉韫正半抻着头,一双星眸黑如点漆,仿佛漪着春日暖水,眸色深深地看她。 目光旖旎,温暖,又极致温柔。 昨晚…… 她居然没有!回马车睡觉! 苏南枝雪颊陡然通红,慢慢缩进被褥里,又小心翼翼地掀开另外一条缝隙,企图绕开萧沉韫,从被褥的另条口子钻出去—— 一片凉风拂来!萧沉韫将大半被子掀开,嘴角噙着浅笑,将她捞起来:“躲什么?” “没什么……” 萧沉韫拿出一张羊皮地图:“我们正在祁焦接壤之地,应当还有一天半才到京城。” **** 一天半后。 萧子珊的马车率先抵达京城。 这些日子,萧子珊从未出面过任何宫宴,日日紧闭宫殿大门,对外宣称身染急病,不能出门,但还是有些人早就心生起疑。 为避人耳目,萧子珊在宫外便换了套宫女常服,回宫再换华裳,盛妆装扮。 她头戴奢华艳丽的金簪步摇,身穿繁复百花纹的粉色束腰长裙,外罩百金一件的红领狐裘,双手焐着小暖炉,路遇怀抱雪猫异瞳的雅贵妃,朝她浅浅福了个身:“雅贵妃娘娘,万福。” 雅贵妃戴着芙蓉甲套的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猫,打量多日闭门不出的萧子珊,点头当做回礼:“三公主,安好。” 万依雪眼尖地瞧见,萧子珊厚重的胭脂粉下,仍遮盖不住的黑青眼圈,便温柔笑笑,意思笼统:“公主这病已经一月有余,不仅气色虚弱,怎么手也粗糙了?若病还不见好,西戎大王子该等着急了。” 她目光落在对方手上。 萧子珊将在渊城劳作而起了小薄茧的手,下意识放在背后,那手背还有一道为苏南澈剃鱼骨的浅浅红痕,讳莫如深,避而不答道:“若无旁事,我先去给母妃请安,娘娘回见。” “好。”万依雪笑意盈盈点头,她虽不是料事如神,但也能凭直觉隐约猜个七七八八,待萧子珊离开后,兀自摇头喟叹,“这孩子,摊上个卖女求荣的生母,也是命苦……” “谁说不是呢?可怜三公主幸福无忧的日子要结束了。”碧蓉嬷嬷接话。 “慎言。”万依雪随意地轻声叹息,“父母作孽,子女偿债。若七王能堪当大任最好,若不能,本宫也不逼他,只求他在这冤魂无数的皇宫安然度过后半生。” “娘娘想得开,必会得偿所愿,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子珊无数次调整心绪,从渊城回宫的这一路,无时无刻都忐忑不安着,哪怕如今已经走到凤鸾殿宫门前,她还是生出一股子恐惧的胆怯…… 她想逃,她不敢面对母妃。 但—— 那紧闭着的沉重的红漆宫门,还是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若不是素素紧紧搀扶着她,只怕她已经浑身无力,跌坐在地。 她面无表情,如枯木僵尸般跨过门槛,在宫女们的无声行礼中,绕过回廊、踩过台阶,走进压迫感极强的辉煌殿宇。 左如月一如既往华丽美艳,身穿明黄色百鸟朝凤的凤袍,拢着金蚕丝裁制的大氅,坐在主位,柔弱无骨的手腕抻着太阳穴。 在女儿进殿那刻,左如月坐正身子,站起来,朝萧子珊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却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当即冷沉了脸: “本宫万万没想到,你深养皇宫,竟然还有这样的孤胆,敢只身前去塞北!你瞧瞧你的手,都伤成了什么样子!?连尚衣局的宫女,都比你的手细腻漂亮!” 萧子珊在训斥声中低下头。 “无规矩不成方圆。跪下!”左如月隐有怒意,既心疼又生气,厉声道,“翅膀硬了,竟然胆敢私奔!苏南澈那个废物,让你洗衣做饭,劳作种地了?” 萧子珊默不作声地跪下,使劲摇头。 左如月想起当年的自己,她就是不顾左丞相劝阻,非要私奔,还给苏正下药失了身,才怀上子炎,以至于牵连出后续诸多祸患,如今,她唯一的女儿,竟然重蹈覆辙,走了她的老路! 她如何不怒? 若萧子珊失了身,婚前失贞,她该如何向西戎大王子交代?! 左如月俯下身,压低声音,咬紧后槽牙,逼问道:“你,可有与苏南澈行床笫之事?” “没有,我没有!儿臣不敢!他也不会如此逾矩!”萧子珊猛然抬头,矢口否认! “可你都敢私奔去渊城,又怎知你不敢逾矩?你被苏南澈那畜牲灌了迷魂汤,他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本宫怎知道你没有?”左如月霍地怒摔凤袍,背过身去,冷定了脸色,“云栀!” 云栀嬷嬷被厉声大喊,浑身一颤,连忙走上前,深吸口气,隐有不忍,但还是压住了替萧子珊求情的冲动,好声好气道:“公主,您自己随老奴走一趟吧,也少吃些苦。” “不要……”萧子珊眼含屈辱的泪水,摇摇头:“嬷嬷你信我,我没有。你帮我替母后求求情,我知道她向来听你的劝……” “对不住了,公主。”见她不肯,云栀招了招手,几个宫女强制性将萧子珊从地上拽起来,拖进了动员厢房。 萧子珊面如死灰,浑身微微发抖。 云栀叹口气,一边说一边解开她的衣扣:“有些话轮不到老奴开口,可老奴看着公主长大,不忍您如此。您从开始,便该乖乖和亲,不该偷偷去边疆。” 萧子珊神情麻木,大颗大颗眼泪,无声落下。 云栀褪去萧子珊的衣裳裹裤,让她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 第二百五十四章 谋权篡位的牺牲品 随后,便有经验老道的嬷嬷,掰开她的双腿,去查验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萧子珊闭上眼,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死死地咬住唇,好让自己不哭出声。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奇耻大辱。 母后偏执多疑,便怀疑她是不洁之身…… 她明明是个乖孩子,虽然偶尔会小胡闹,可大多时候胡闹有度,绝非那种淫|荡邪恶之人…… 母后,怎么能不信任她呢? 待云栀为她穿上衣服时,萧子珊忽然眼放异彩,紧紧攥住云栀的袖子,她泪流满面,木讷地呆呆问道: “嬷嬷……待我和亲西戎,遂了母后的愿,再活个几年自缢而死,西戎也不会找大庆的麻烦,对么?” 嫁去西戎,竭力保母后一命,她再自戕而死…… 她从小无忧无虑,因着嫡公主的身份,从前的日子,用万事顺遂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像是一朵鲜艳明丽又灿烂的花,移栽到贫瘠之地,会死。 苏南澈是她的阳光雨露,那些温馨感情,也是她的阳光雨露。 可如今,她正在失去活着的意义…… 云栀为萧子珊重新盛装打扮好,替她擦干泪水:“三公主不要胡说,成为大王妃,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呀……何必如此悲观?” “是么?”萧子珊冷笑一声。 云栀扶着萧子珊回了大殿中,将结果回禀给左如月:“尚是清白之身。” “很好。”左如月点头,勾唇道,“我儿果然知道,什么叫不可为而后有为。” 萧子珊面无表情地跪下,行大礼磕头,如死人讲话般无甚波澜道:“儿臣愿意和亲西戎,请母后,放心。” 这句话深得左如月欢心,她以为还要大费周章才能劝萧子珊心甘情愿和亲西戎,却不曾想,萧子珊居然一反常态的答应了。 正当母女二人说话间,有宫女进来跪地通传:“皇后娘娘,西戎大王子听闻公主病好,携重礼前来凤鸾殿探望。” “大王子来的正是时候,快快请进。”左如月比上次,还对西戎大王子热情,旋即又提点萧子珊一句,“子珊,你与大王子第一次见面,待会儿不得胡闹。” 拓跋宏提着大盒小盒补品,满脸春风得意,跨步走进大殿中,环顾四周,随后落在年轻女子脸上,同萧子珊说道:“你便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子珊公主吗?” 萧子珊淡淡扫去一眼,看着络耳胡赛、魁梧强壮的拓跋宏,颔首:“正是。” 拓跋宏如打量器物般,目光满含赞美地端量萧子珊,从脸、胸、腰、臀、长腿,由上至下,毫不掩饰占有欲,视线极具侵略意味,令萧子珊心生不适。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个粗鄙之人,是她未来同床共枕的夫君。 比南澈哥哥,差了一百条街。 左如月红唇闪过一丝笑意,观拓跋宏神情,应是极其满意萧子珊的。 “皇后娘娘,不知我何时能迎娶三公主?”拓跋宏作揖行礼,声音粗狂,不拘小节,“我迎娶三公主之时,便是西戎允诺皇后之日。” 从二人言语之间,萧子珊似乎察觉到,他们做了某种交易,而形成某种交易的条件,是她,或者这桩和亲。 “本宫今日便让司天监推演出十五天内的良辰吉日,先在京城,以大庆习俗办一场送亲宴,结束后便让礼部拟定送亲规格,拟选送亲官员。” “甚好。”拓跋宏转头又看着萧子珊,“我来大庆已有多日,却仍然不熟宫中地形,能否请三公主引我去赏赏佳景?” 萧子珊道:“我身体抱恙,恐怕——” “她能。”左如月微笑着打断萧子珊的话,“你们已有婚约在身,再过几日便是夫妻,理应好好培养感情,子珊,你可要尽地主之谊,陪着大王子转转大庆。” “是……”萧子珊低头,深叹口气。 话罢。 萧子珊率先离开凤鸾殿,拓跋宏也紧跟着走了出去,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边。 她根本不想带拓跋宏赏什么景色,索性直接回了自己宫殿。 拓跋宏看着脚程很快,丝毫不管他的萧子珊,面色冷了些,走进正厅不悦道:“三公主,你似乎不是很待见本王子?” “这……倒没有……” “是吗?”拓跋宏笑了声,当着萧子珊殿内的那些宫人,去牵萧子珊的手,“在我们西戎草原上,男女都豪迈奔放,不似你们大庆人扭捏,有婚约在身,便如同夫妻——” “松手!”萧子珊有些不适应陌生人的接触,怕被宫人看了笑话,又蹙眉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纷纷低头,退到殿外。 拓跋宏不仅不松手,还将瘦弱无力的萧子珊一把拉入怀中,走上前几步,把她逼的退到墙角,脊背死死贴着墙。 萧子珊想要躲开,拓跋宏便收紧手臂,死死圈住她的腰:“三公主,其实本王子并不喜欢你这样扭捏木讷的性格,但胜在你长得很不错,可你总这样无趣,再好的样貌也没用。” “大王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萧子珊气的发抖。 “没甚意思。”拓跋宏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眯眼一笑,“皇后用这桩婚事,换来西戎五万兵力,你啊,只是个牺牲品,日后成了大王妃,须得伺候好我,给我穿衣洗脚,本王子让你往东,你不得往西……” 萧子珊被欺负的眼漫泪水,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本公主娇生惯养,绝无可能伺候你——” “这样啊?”拓跋宏冷然一笑,“那你这样不听话,就等着本王子另娶侧妃吧!新婚之夜,只要本王子想,便能招来六七个婢女一起共享鱼水之欢。懂嘛?本王子不缺女人。” “本来你也只是个稳固大庆西戎和平的摆设罢了!离开大庆嫁去西戎,能不能受宠,能不能过好日子,全看你如何取悦本王子!西戎山高水远,大庆皇帝皇后的手再长,也管不了西戎的事。懂了吗?” 拓跋宏也是个急性子,见萧子珊对他如此不屑,越发激起了征服欲,顺手去脱她的衣服。 在西戎,女人都对他趋之若鹜,女人对他而言,如同器物般随处可见,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遇见对他如此不屑的女人。 这根本不是萧子珊想要的夫君! 萧子珊奋力反抗,气急怒斥:“粗暴蛮横,丑陋无知,狂妄自大,你真是让人恶心!放开我!” “本王子粗暴蛮横?令你恶心?”拓跋宏哗地一声撕开她衣裳,恶狠狠道,“那便让你提前感受下,什么叫真正的粗暴!本王子警告你!不管本王子怎么对待你,皇后娘娘都不会管的!因为你只是个牺牲品!”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他的公主殿下 大殿之外,全是皇后培植在萧子珊身边的心腹,此时此刻,无一人上前阻止。 宫女们拉住素素,捂住素素的嘴,将大殿的门合上,退到远处,假意没听见。 有一个宫女不知该怎么办,将这里的境况急忙去告诉了左如月。 左如月喝红花茶的手一抖,旋即闭上眼,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淡淡道: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早嫁晚嫁也是嫁。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好色贪婪也正常,他们过几日便会成为真正的夫妻,随他们去吧,不要……不要声张。” “但愿子珊能聪明些,能讨好大王子,才能坐稳日后的大王妃之位。这是她人生必走之路,谁也帮不了她。” ***** 萧子珊的梓熙宫,大殿内。 唯余萧子珊和拓跋宏。 拓跋宏强制性去剥萧子珊衣裳,大力地撕扯,萧子珊拼命地反抗,拓跋宏十分不高兴,抬手狠狠将萧子珊推倒在地,压了下去,凶狠道: “本王子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知道外面的宫女为什么关上殿门吗?知道她们为何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吗?因为皇后默许这一切!” “你过几天就是我女人了,你装什么矜持?” 哗地一声! 萧子珊的衣衫被他大片撕烂,露出大片雪白! 拓跋宏扔掉那些撕碎的衣服,像魔鬼一样冷笑,死死压在她身上:“你越反抗我越喜欢,越反抗越带劲,总有一天你不会反抗的!皇后要了我西戎五万兵力,你作为她女儿,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什么五万兵力? 母后到底和西戎做了什么交易! 萧子珊拼尽全力捂住胸前一片雪白,几乎是求饶般,哭着道:“大王子你放开我,求你放开啊……啊!!!” “砰!”一声惊天巨响。 有两个侍卫走进门,高挑点的那个,单膝跪地行礼:“陛下宣召公主殿下。” 萧睦宣召萧子珊,若事情闹得太难看,拓跋宏和左如月密谋的那点事,就全败露了! 拓跋宏当即穿好外裳,冷呵一声,睥睨着地上全身发抖的萧子珊:“来日方长。” “什么女人啊,这么矫情!” 待拓跋宏火速离开,大殿之内,高挑侍卫关上房门,撕下假面皮,露出一张阴冷惨白的俊脸。 苏南澈单膝跪下,不敢看满地撕碎的衣衫、四散的钗环。 苏南枝摘下沉重的侍卫头盔,走到殿门口守着:“大哥你先安抚子珊,我守门。” 地上。 萧子珊身穿被揉皱的雪白里衣,环抱双膝,蜷缩成团,浑身都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她像一个死人那样面色灰白,泪流不止,眸眼破碎地看向苏南澈,绝望喃喃:“南澈哥哥,我差一点……被他弄脏了……” 看着这样的萧子珊,苏南澈心如刀割,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五内俱焚几欲窒息。 他抱住清瘦的萧子珊,将她抱进寝殿,刚要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萧子珊却死也不肯松手,如惊弓之鸟般,胆怯恐惧地缩在苏南澈怀中,哀声低泣:“南澈哥哥……我若脏了,想必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或许我从最开始,就该把你藏起来,不让你回京,便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对不起……公主殿下……”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宋晨云的真实身份 萧子珊指尖用力攥紧苏南辕的衣襟,蜷缩成小小一团,窝藏在他怀中抽噎,紧紧抱住他的窄腰,她鼻尖萦绕的都是苏南澈气息。 那种令她安心的淡淡清冽薄荷香。 有那么一刻,萧子珊觉得自己太过弱小,深养宫中数十载,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她的错,她从未害人,都是别人害她。 苏南澈感受着怀中的微微发抖,他抚摸着萧子珊的青丝,将她放进被褥,替她掖好被角:“公主殿下,等微臣。” “等你……什么?”萧子珊紧紧攥住被角,遮去半张脸。 “等着微臣。” “大哥,来人了,该走了。”苏南枝戴上盔甲,推开后面一扇窗户,趁着四下无人跳了出去。 苏南澈擦干萧子珊的泪水,抚摸着她湿润的脸颊后,站起身径直离开。 再次传来身后女子的呜咽哭泣之声…… 苏南澈忍痛翻出窗户,和苏南枝一起钻进御膳房运送泔水的木桶。 易容乔装成太监的温言斐早就掐算好时间,将泔水马车停在了此处,接应苏南枝和苏南澈。 运送泔水、废物之类的马车,乃脏秽之物,为了避讳,不能走妃嫔主子们的官道,须得绕小道,走偏门出皇宫。 应付过禁卫军的检查,马车驶出皇宫五里地后,苏南枝和苏南澈哗地一声从泔水桶站起身,浑身湿漉漉的,沾着菜叶。 “言斐,你若再慢些,我与大哥都要腌入味了。”苏南枝拎起自个的衣袖闻了闻,熏人的紧。 温言斐略有些歉意:“近来皇宫查得严,这泔水桶里只放了烂菜叶和淘米水,春盛已在芸院给苏大公子和姐姐备好了干净衣裳。摄政王下早朝,也来芸院等您了。” 温言斐的随侍曜夜,从密林里拉出另外一辆马车。 苏南枝和苏南澈坐进马车。 今日寅时三刻,萧子珊前脚到了京城,苏南枝他们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唯恐萧子珊出事,也潜入了皇宫。 萧沉韫则去了早朝。 芸院内。 官袍未退的萧沉韫,正襟危坐在庭院中,冬末大片温暖宜人的阳光洒下来,给男人颀长的身影镀了层淡淡柔光。 苏南枝刚跨进芸院,萧沉韫也正好转身,二人四目相对。 今日,萧沉韫穿着靛蓝色麒麟腾云的威严官袍,头上还戴着金线走边的官袍。 他身量板正,脊背笔直如一柄入鞘的长剑,有着经久沙场的军人气场,极具威慑力,端端站在庭院里,仿佛将芸院也衬的气势磅礴。 他向来是,人衬衣,人衬景,往何处一站,便胜人间无数绝色。 三步之外,萧沉韫便闻到了苏南枝身上那股子泔水味,寒冬腊月,她浑身衣服湿漉漉的。 萧沉韫卸下深青色鹏鲲大氅,走过去,刚要拢在苏南枝身上—— 苏南枝脚步微移,连忙躲开:“我浑身是泔水,会弄脏你上早朝的官袍大氅。” “那你,感染风寒怎么办?”萧沉韫旁若无人地将官袍大氅,拢在她肩膀上,“快去换一身干爽衣裳。” 大氅尚有男人余温,她周身都很温暖,跨进屋内关上门,换好春盛给她备好的衣裳。 待她走出门外时,温言斐端来两杯姜茶驱寒,苏南枝一杯,苏南澈一杯。 “叩叩叩——” 缓慢沉重的叩门声响起。 “春盛,郡主,是我,余晔。”余晔嗓音有些沙哑,像是磨过砂砾般,有些疲惫。 春盛连忙放下茶壶,双手在身上擦了下,疾步过去开了门:“余将军——” “嗯。”余晔左胳膊受伤了,吊着绷带,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受伤之兆。 春盛一颗心紧了紧:“你这是……” “小伤而已。”余晔露齿一笑,“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属下马不停蹄从南部回来,都没赶回摄政王府,属下就知道王爷在芸院,索性直接来了芸院。”余晔嘿嘿笑了两声,走到萧沉韫面前行礼。 萧沉韫打断他:“行了。当本王不知道你第一时间回京城,是来见春盛的么。发现本王在这里,又话音一拐,说是来找本王。伤,可要紧?” “不要紧,就是路过蜀州赈灾时,被流寇咬了一路,受了点轻伤。”余晔灌了口春盛递给他的热茶,从袖中抽出一张卷起来的画纸,“王爷交代我的事,也查清楚了。” “按照南枝郡主提供的宋晨云画像,我走访多地,发现当年认识宋晨云的不少人,死的不死,失踪的失踪,总之,与此人有过关联的人,总会横死。死因不像是意外身亡,更像是被灭口。” 余晔展开在桌上的那张画象,是画的十年前年轻的宋晨云: “走访丞相府遣散的老仆人,有年迈者认了出来。说宋晨云是皇后三十年前,从奴隶市场购买的黑奴,训做了护卫,之后,宋晨云在一场大火中,为救皇后而半张脸毁容。皇后便将他养成暗卫,带在了身边。” 萧沉韫阖上眼睛,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企图从一团乱麻的线索中,扯出一根关键的线头。 忽然,他星眸睁开:“苏大公子,你之前小册子中记载的三位人证,画舫丫鬟曾目睹皇后倾慕苏伯父,客栈小二曾目睹扮做苏伯父的神秘人进入皇后房中,而夜宴小厮,却目睹皇后给苏伯父下药,对么?” “是的。五年前,我费尽九牛二虎力,查卷宗、县志、秘密走访,才总算找出这么三个人证。找到人证后第一时间,我在骊山深处建了处酒厂,重金招他们为工人,明面开酒坊,实则派了暗卫,保护三个证人。” 苏南澈将那小册子,和人证画押的状纸拿出:“以防人证被灭口,死无对证,我将皇后化名为左夫人,又将太子化名为萧姓富商嫡子,将这桩惊天皇室丑闻,撰写为假嫡子争家产,引导三个证人说出事实,再签字画押。” “可之前一直都有个最大的致命疑点,便是我们都不知道这扮做父亲的神秘人是谁。”苏南枝思忖,“但现在牵出宋晨云和皇后的奸情,我怀疑,待在皇后身边三十多年的宋晨云,便是当年扮做父亲的神秘人。” “一来,宋晨云当年做皇后的护卫,有作案的契机,二来,宋晨云本就对皇后存了那方面心思,色胆包天,三来,宋晨云记录过皇后年轻时的裸画。” 苏南枝顺着萧沉韫扯出的那根线头,如柳暗花明般豁然开朗,“拿宋晨云年轻时的画像,去问三个人证,看看是否有印象。” “之前我们不知道宋晨云身份,便无法推测他是否有作案契机,如今完善证据链条,推到了最关键一步。”苏南澈收好那些证据,“我现在就带你们去骊山深处的酒厂。” 第二百五十七章 你护国,我护家 苏南澈刚起身—— 苏南枝脑子一片混沌迷乱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拉住了他:“大哥!你等等,我想起个事情。” “什么?”苏南澈紧蹙眉头。 萧沉韫也朝苏南枝投去了疑惑目光。 “近来事多,也有很多突发状况,可能大哥情急之下漏掉了一件微末而关键的事情。” 苏南枝回想先前守在梓熙宫,偷听到拓跋宏和萧子珊的对话,复述道,“拓跋宏说,皇后找西戎要了五万兵力,所以子珊只是个牺牲品……” 重点是前半句。 萧沉韫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五万兵力?” “正是。”苏南枝肯定地点头,“大哥先前关心则乱,方寸尽失,可能遗漏了这件事。” 经苏南枝提醒,苏南澈也面色凝重的点头,叹口气:“我先前确实因为担忧子珊而乱了分寸,若非南枝提醒,只怕如此关键的一句话,就会漏掉了。” “这是拓跋宏被子珊激怒后,愤然说出的一句话。” 苏南枝看向萧沉韫,与他四目相对,“若拓跋宏所言是真,联想先前祁焦总督莫大人说的蜀州赈灾款遗失八十万两白银,那是否可以推测为……” 她欲言又止。 萧沉韫替她接上后半句话:“左如月以和亲为桥梁,形成了某种交易,向西戎借兵五万,负责蜀州赈灾款的左丞相私吞八十万两白银,很有可能用于五万大军的粮草、军饷。” 此言一出。 满院所有人纷纷缄默不言,气氛陡然凝重。 萧沉韫沉冷的眸底,涌动着一股不太明显的肃杀之意,目光落在覆雪的瓦砾之上,冷幽幽道: “这天,是要变了。烂泥扶不上墙,左丞相勤政一世,却为儿女所累,非要与皇后推废物坐皇位,只怕晚年不保,一生功绩尽毁。” 苏南枝隐约能听懂萧沉韫的弦外之音,可还是问了一句:“王爷对此事,还有什么预判吗?” “以本王的政见,子珊和亲之事,便是兵变之日。” 萧沉韫眸色略深,俊脸笼上了一层凝重,目光尽是深深的担忧,看向苏南枝,“本王不能随你们去骊山深处查宋晨云一案,本王要去部署兵力,以确保皇城不被外藩入侵,以确保京城不会血流成河。” 他是大庆,最丰功伟绩的摄政王。 在大庆国家,陷入内乱动荡时,必将如一柄镇压佞臣贪官的利剑,压住皇城所有的暗流涌动。 在国家危亡之前,儿女情长皆要靠后。 萧沉韫目光忧虑重重,万般缱绻地凝视着苏南枝:“你……注意安全,本王近日可能分身乏术,无法顾你周全。” “咳,那个,苏大公子,我和你有点事商量。”洛云崖握拳咳嗽几声,机灵地拉着苏南澈、余晔,将春盛喊出芸院,“余晔、春盛,你俩也来一下。” 四个人被洛云崖喊了出去,替苏南枝二人合上了院门。 苏南枝清浅纤细的柳叶眉,紧紧一蹙,她也同样满怀担忧地,深深凝视萧沉韫:“好,我注意安全。那你也要顾全自己。” “倘若可以,本王也想在混乱局势中,每时每刻把你护在羽翼之下。”萧沉韫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可本王知道,你也有你想做的事情,本王不能把你当做金丝雀那样,圈养在樊笼中。” 她美丽的侧脸,蹭了蹭萧沉韫宽广伟岸的胸膛,深吸口气,紧紧抱住他的腰,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扯出一抹笑意:“你去守护百姓,我去守护家人,你去战恶为胜,我去为枉死之人伸张正义。” 她说出的话,永远可以像一颗石子掷入心湖,勾起他心中的一圈圈涟漪。 萧沉韫用力拥住她,揉了揉泛着栀子香的青丝:“本王先走了,你好好的。” “王爷也好好的。” “好。” 萧沉韫松开她时,苏南枝察觉到冷风如刀割般刮了过来。 他穿着那身威严无边的靛蓝色官袍,官袍上金线勾勒着的麒麟图腾,在熹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犹如他这个人一样,坦荡神圣地存于凡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乱世开太平。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人证浮出水面 萧沉韫打开院门,阔步流星地坐进马车中,瞥了眼洛云崖:“你留在这里,助南枝郡主一臂之力。” “不行!” 洛云崖一脚踩进马车,“开什么玩笑?如此紧要关头,若你有个万一,我还能及时救你——” “砰!”地一声!余晔窜上马车,利索地关好车门:“下去吧你,洛神医,也记得帮我照顾好春盛啊!” 随后,马车绝尘而去。 “你、你们居然就这么扔下我了?!”洛云崖轻功不是很好,追了一路也没追上,在后面大声嘶喊,“余晔,老子跟你没完!” 他追不上,只好折返。 洛云崖一脸衰的跟在苏南枝后面,坐上去骊山的马车。 “骊山道路崎岖,春盛留在芸院看家吧。” 此行可能会有危险,苏南枝并不打算带上春盛。 春盛踮起脚尖,下意识追出去几步:“姑娘万事小心!” 苏南枝放下车帘,三人坐在马车中,各有深思。 苏南澈一面担心萧子珊,一面也思虑宋晨云一事。 洛云崖则满心满意地担心萧沉韫和余晔二人,想着赶紧结束这边的事情,去帮萧沉韫的忙。 一路上,车内气氛都过分凝重。 苏南枝不像让三人都这么忧心忡忡,调侃了洛云崖一句:“洛神医,你怎么像摄政王小媳妇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 “你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小媳妇。”洛云崖手肘抵着桌子,斜撑着太阳穴,“此事凶险,不同于平常,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的长期饭票就没了。” 他与苏南枝插诨打科,嘴皮子一如既往利索。 马车七弯八拐地驶出京城内,通向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再按照苏南澈手中的地图位置,一路到深山老林里,约莫一个半时辰后—— 马车终于在骊山密林最深处,地势低洼的地段停下。 此处四周都有参天大树遮掩,也有一人高的野生灌木丛做掩饰,几座不起眼的竹屋,藏在青山绿黛中,放眼看去,几乎与大山融为一体。 不知道此处地址的人,几乎不可能找到这里。 苏南澈扶苏南枝下马车,洛云崖随手摘下一根苦蒿草嚼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实则是暗暗观察四周。 洛云崖随手折断十几片巨大的蕨叶遮住马车顶,跟在苏南澈身后,朝那酒厂走去。 刚走到竹屋,便闻到了股子红高粱酒的浓香味。 邹虎正抡着他半人高的大铁锤,强身健体、精进武艺。 负责打理苏南枝京城生意的江源也在,正忙里忙外地张罗着春节的年货。 江源警觉性很好,听到身后有几道脚步声时,便捏紧了袖中的匕首,低咳着暗示邹虎:“咳咳咳……” 邹虎抡起大铁锤,耍了几个漂亮的招式,疑惑道:“江、江源你小子咋、咋滴啦?怎么咳嗽?” “江源,邹虎虎!”苏南枝轻笑着喊了两声。 邹虎轮着铁锤,喜出望外转身,两眼发亮激动道:“主上!!主上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苏南枝有些诧异:“邹虎虎,你好像没有从前那样结巴了?” “嗯!因、因为江源,时不时来这里训练我读绕口令。”邹虎虽然还是有些口吃,但已经好太多了,他憨厚一笑,摸着后脑勺纠正,“主上,我叫邹虎,不是邹虎虎。” “哦,邹虎虎,我父亲呢?”苏南枝轻轻一笑。 “苏老爷正教小湛下围棋呢,何老头在后山挖野人参,邹三、王福、谢莲在那边酿酒。”邹虎一口气说完好长段话,顿感自豪。 “邹三是客栈小二,王富是夜宴小厮,谢莲则是当年侥幸提前逃走的画舫丫鬟。”苏南澈为苏南枝解释道,“被贬为罪臣之前,我已经提前和这三人交代好了,若拉到御前对峙,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宫变前夕,争分夺秒 二人步入院中央时,坐在回廊长亭中下棋的苏正,手执一白子,他正手把手地教小湛下棋,抬头时,那双慈祥清苦的眸子里,忽然浮出笑意,手中棋坛哗地一声落地! 小湛回头时,清澈机敏的眸子升起无数亮光,在原地蹦跶了两下,以百步冲刺的架势扑过去:“姐姐!!我的南枝姐姐诶!!你终于来啦!!” 半年未见,小湛似乎又长高了些,冲过来死死抱住苏南枝的腰,粉扑扑的脸蛋在苏南枝掌心蹭了蹭,险些喜极而泣,连说话都激动地带了颤音:“姐姐好些日子不来看小湛!你是不是都把小湛忘记了?” “没有啊~”苏南枝揉了揉他脸蛋,“姐姐最喜欢小湛啦~”姐姐怎么会忘记小湛呢?这段时间太忙啦,所以才没来得及看小湛~ ” 小湛高兴地原地蹦跶,拉住苏南枝的手:“小湛也最喜欢姐姐!你不在的时候,苏伯伯教了我读书下棋,还教我识字练武,什么都教我,搞得我都想拜他做老师了!” 苏正比之前还瘦了几分,枯瘦如柴的病弱身子,穿着往常的灰色长衫,却显得有些空荡荡。 他大抵是因为那杯毒酒亏了身子,这些日子也一直没将养好,气血很差,脸色病黄:“枝枝……咳咳,枝枝和南澈来了?走过来让为父好生看看,枝枝像是瘦了。南澈去了边疆,也晒黑了些。” 忽然…… 苏正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隐患:“贬为罪臣无诏不得返,南澈怎么回京了?可是有要事相商?” “父亲,里面说。”苏南澈推开正堂的屋门。 苏南枝扶着步履稍显蹒跚的苏正进屋,为身子日况愈下的父亲斟了一杯热茶,随后拿出了夜宴图、小册子、认证书,以及宋晨云的画像。 “父亲,细细回想下三十年前,认不认识此人?” “太过久远了……”苏正抚着胡子,有些憔悴地回忆。 像是揭开布满厚厚灰尘的记忆,他阖眼,倏地蹙眉:“他是……皇后娘娘三十年前的贴身护卫。” “正是。”苏南枝将自己查到的所有线索,全部告诉了父亲。 苏正拿起楚冷曦用双面异绣技法绣出的夜宴图,指着左如月,有些不堪回首,难以启齿道:“当年左如月在你母亲与我之间从中作梗,乔装打扮成丫鬟,在我杯盏中下了药,被我一眼识破,所以我并没喝下。” “但后来有一神秘人乔装成我的模样,进了左如月所住客栈的房间,她也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我。可事实上,我对你们母亲一心一意,绝不可能是我!我也不可能背叛你们母亲!咳咳咳。” 苏正情绪有些激动,抬袖掩唇,咳出了声。 苏南澈将三名人证带了进屋。 他指着宋晨云的画像,问客栈小二邹三,夜宴小厮王富,画舫丫鬟谢莲:“你们可认识此人?当年进入左夫人房中的男子,可是他?” 客栈小二邹三挠着脑袋,犹豫了好久: “有些眼熟。但那夜月高风黑,我没看仔细,只记得那公子身量颀长、俊朗不凡。哦对,我清楚记得,他脖子后面有个黑蛇图腾,那夜风很大,卷起了他衣领,我才看到的。” “身体之肤受之父母,因为很少人在身上刺青,所以我当时才记得非常清楚。” 这话……似乎又与宋晨云不符合了。 毕竟,宋晨云喜欢带黑金恶龙面具。 而这小厮他看到的却是,黑蛇图腾…… 第二百六十章 号角如引火线,燃起造反之势 当年的三个人证,经过岁月变迁后,如今也是快四十岁了。 一直没说话的夜宴小厮王富,忽然指着夜宴图上身穿黑色长衫的背影说道: “夜宴结束后,有一黑衣护卫打扮的男子曾在左夫人杯中放了药,想必就是他!当时我人微言轻,铆足劲刚要阻止他,却发现左夫人和此人都不见了。” 姨母根据夜宴情形,在图上绣了十几个吟诗作对的年轻人,但有的她大抵也记不住样貌,便凭着穿衣打扮、外形身材绣了个背影,却没料到,居然被夜宴小厮认出来了。 “咱们三人说的是同一个人没错了。”画舫丫鬟谢莲点头道:“当时我只知道左姑娘是从京城来的贵客,来嵩阳后人手不够,便在本地外招了些短期丫鬟,我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黑衣护卫,长得很是英俊,我们好些姑娘都喜欢他,但他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左姑娘。当时便觉得一个护卫这么跟着主子不大合适,猜测他是存了些那方面的心思,竟然没想到……他还给左姑娘下药!” “王大哥和谢大姐,说的是他,对吧?”苏南枝指着宋晨云画像,再次确认。 “正是。”谢莲点头,“这护卫外貌格外出众,我不会记错的。” “是他。”王富唉了声,有些懊恼,“要是当年我能见义勇为,及时阻止这男人下药,是不是后面就不会牵扯出那么多恩怨和人命了?” “不怪你。”苏南枝看向当年的夜宴小厮,王富面容周正,眼尾增了几根皱纹,能看出来是个老实的好人,她劝慰道,“就算你能阻止一时,也不能阻止一世。有些坏人,想做坏事,你是拦不住的。” “王哥,真的不怪你。”谢莲安慰牵着王富的手。 苏南枝唇角缓缓微勾,看向客栈小二邹三:“那么,我们只要确认宋晨云脖子后面,是否有黑蛇图腾,便能确认他是不是当年给左夫人下药,然后与左夫人苟且之人了。”也能确认萧子炎的生父,是不是宋晨云。 摘清苏正的嫌疑,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差,确认宋晨云是否是当年与左如月苟且之人! 此时。 有只信鸽扑簌着翅膀飞来。 苏南枝吹了个暗哨,抬起手臂。 信鸽的足尖落在她肩膀上,她解下信筒,拿出小纸条,是温言斐写的字: “京城内兵变,速回。” 苏正看着上面纸条,过于激动而急忙咳嗽:“咳咳……兵变?!若有兵变,京城必定血流成河……成千上万的百姓,又当如何……咳咳!” “父亲先别激动。”苏南澈连忙孝顺地抚拍苏正后背,紧蹙眉头道,“劳烦洛神医将我父亲,以及其他三位人证、小湛、何老头,乔装打扮易容后带去芸院。” 洛神医吐出嘴中嚼了半晌的苦蒿草:“你放心,我一定办妥。” 苏南枝看向邹虎:“虎虎,你和江源,尽全力配合洛神医的话,我不在,他便是你们的主心骨,照顾好我父亲。” 话罢。 兄妹二人翻身上马,齐齐扬鞭,急速离开! 兵变来的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快。 苏南枝攥紧缰绳,微微俯身,目光专注如捷豹,皱紧眉头。 前几日下的雪尚未融化,寒风料峭,如一柄柄无形的割人冷刀,刮在苏南枝雪白的俏脸上。 事出紧急,她全然忽略掉脸上这点微末之痛。 从骊山回城内,必定要经过东城门。 当苏南枝兄妹二人快马加鞭,赶到东城门时,那厚重如巨石的城门,正从里面被四十名士兵用力合上。 而城门口堵着密密麻麻的难民,队伍排成了长龙! 四面八方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难民! “京城比我们那穷乡僻壤富裕多了!” “大家快冲进去!!” “冲进城内,抢饭吃!抢衣穿!再也不用忍冻挨饿了!” 数以千计的难民中,有不少高亢的呐喊声煽动民情! 护城军要把这些难民拼了命地拦在门外,自然不管他们死活,有反应慢的老人小孩,便被无情地压死在城门下。 人们摩肩接踵,也有些体力不行的被推倒在地,发生踩踏事件。 隐约响起惨叫声,可这惨叫声迅速又被人们的脚步声掩盖。 另外一匹骏马,从城门侧边疾驰而来。 “姐姐!”温言斐满脸严肃地勒停缰绳,他身后带了三十名黄泉阁杀手伪装的家丁。 “言斐?”苏南枝看着那即将紧紧关上的大门,蹙眉道,“你是专程来接应我的吗?” “正是。你们二十五个人去贴身守护南枝郡主。”温言斐将马骑到苏南枝身侧,看向一片混乱、人声鼎沸的城门道,“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发现,难民里面,有大半的人并非难民。” “发现了。”苏南枝一身白色银纹劲装,坐在红鬃烈马上,美眸扫量那乱如麻团的人群,点头:“方才煽动民情扬言要抢京城那些人,中气十足、声音高亢雄厚,完全不是忍饥挨饿逃荒来的难民,更像是……士兵。” “更像伪装成难民的士兵,在难民作乱之际,借机涌入皇城。”苏南枝满脸严肃,“你看他们烂衣之下,还穿着一层外裳,有些人衣领戴着黄巾。” “姐姐目光如炬。”温言斐赞同点头。 只见那些难民,有一部分人穿的衣衫褴褛,浑身沾满脏泥和厚污垢,连衣衫都包了浆,因为经常食不果腹而面色蜡黄,饿的有气无力,满眼都是即将见到食物的冲动亢奋,在这群人眼中,只要冲进京城,就代表有吃有喝。 但另外大部分人虽然穿的破烂,却更像是故意扯坏的烂衣,较为干净,透着一股沉稳和机敏,仿佛在等待着一声令下,就会全部统一行动。重点是,这类人烂衣之下,还穿着一层外裳,衣领戴着黄巾。 苏南枝曾在史书中看过,统一起义者头戴黄巾,而这群头戴黄巾者,不出她所料,应该是左丞相的兵力! 她下意识攥紧缰绳:“我要去告诉摄政王,这绝非是寻常难民!” “我陪你去!”温言斐连忙担忧道。 “不好了!!!”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尖叫出声,制造出恐慌,“西城门打起来了!两支军队交战了!而且北城门还起了大火!!” 也就是这个空档,东城门的护城军没守住—— 轰地一声巨响,如潮水般的难民,成千上万地挤过去,将厚重沉闷的城门合理推开! 几十个关城门的士兵全部摔倒在地! 乌泱泱的难民,就像是蝗虫过境般,见缝插针地拥挤着,也就是此时! “嘟——” “嘟!嘟——” 有二十个‘难民’哗地一撕下外衣!露出黑衣,以及戴着黄巾的衣领!这二十个人同时吹起号角! 低沉雄厚的号角声,如引火线般迅速燃开,烧起一片造反之势! 超过一半的‘难民’齐齐哗地两声,撕下烂衣,露出黑衣,和脖子上的黄巾!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战争,杀死无数顶梁柱! “难民太多,若咱们骑马,容易踩伤行人。” 苏南枝翻身下马,弃马而行,撕下袖袍蒙住面容道:“言斐调出黄泉阁的全部杀手,让他们穿上我死水县的护城军衣裳,集结起来,在澄院等我,再调五十名杀手保护我大哥。大哥你负责处理好假皇子一案,我走一趟摄政王府!” 话音刚落。 她便踩着轻功,使出浑身解数飞了出去。 三十名乔装成护卫的杀手紧跟其后。 事态紧急,容不得她半分拖延和马虎。 难民们混乱不堪,一涌进京城便开始抢食物,掠夺贵重物品! 而那群戴‘黄巾’的黑衣士兵,则直接杀向护城军! 两支军队打成一团,刀剑相向! 一切来得太快,还有很多人没反应过来! 满大街全是男男女女的尖叫声、嘶吼声、求饶声,以及小孩被吓坏的揪心哭泣! 摊贩被难民们推翻在地,店铺被洗劫一空! 刀光剑影间,兵器交刃嗡鸣不已,到处弥漫着浓烈的鲜血气息、烧焦味,尘土四起,硝烟弥漫! 数以及百的士兵死于乱刀之下,或一刀破肚、肠子外翻,或砍掉半边头颅、鲜血淋漓,或刀尖砍进肋骨卡在骨缝…… 杀戮、悲壮、惨绝人寰、无辜之人的牺牲…… 两支军队发了狠地撕咬交战,而饿到饥肠辘辘的难民则疯狂将食物塞进嘴里,不少人在混乱中被黄巾军乱刀砍死。 这便是,战争。 刀尖不长眼。 战争面前,没有太多善恶之分,只有敌对立场。 一刀下去,便能杀死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苏南枝不认识那些死尸,可她知道,每一具死尸背后,便是一个家的缺口。 也就代表,有那么一些家庭,在中秋月圆之夜永远无法团圆,大年三十的除夕之夜,再也不会阖家美满。 几道温热的鲜血溅在苏南枝热汗涔涔的脸上,她来不及去擦,拔出沧月剑,行走在满是杀戮血腥的街道上,她也来不及去救,去救那些无辜之人。 有个怀抱三岁稚童的大姐,满脸惊恐地四处逃窜,她丈夫是护城军的伍长,她看见有个黄巾士兵拔刀砍向她的丈夫,那刻,她拼命冲去给丈夫挡刀,然后—— 她死了,刀刃贯穿腹背!她丈夫咆哮着杀红眼,却也丧于众多敌人的合围之中! 唯剩下,那个蹒跚学步的三岁稚童,满脸血污跌坐在地,哭闹着喊爹娘。 苏南枝心头一酸,捞起孩子就跑! 哪怕身侧全是呐喊哭救声,她也依旧不能停下来。 她只有疯了似地跑去摄政王府,及时传递信息,才能让手握兵权之人,及时阻止这场内乱! 她没有兵权,纵使心怀悲悯,也无止戈之力。 她跑进摄政王府那刻,萧沉韫正在和孙太傅、莫北川总督在书房中议事。 苏南枝一手提剑,一手抱孩子,疯了般跑了足足十五里路,她单手抱住孩子的手在微微发抖,孩子脸上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她急声微颤:“臣女苏南枝求见摄政王——” 第二百六十二章 调兵!剿乱臣!诛贼子! 书房内的萧沉韫听见女子颤栗话声,攥着京城布防图的手一抖,如疾风般开门闪现到她面前,看到她白衣上醒目的鲜血,当即喉咙一紧:“你受伤了?!” “我没有。” 苏南枝将孩子放在地上,将东城门所有事情经过全部说出,累的气喘吁吁,“东城门那边难民数千上万,极有可能是左丞相的主力军。” “西城门有小股势力与护城军纠缠,北城门莫名起火,必然都是左丞相的缓兵之计,皇后一党是在声东击西,转移视线,实则伪装成难民进京,从东城门输送大量兵力。南枝,你发现的很及时,立了当之无愧的首功。” 萧沉韫疾步入书房,掀起木架上的铠甲穿在身上,冷冷道:“余晔。” 身穿银金色肩雕猛豹铠甲的余晔,腰佩长剑,当即大声回应:“末将在!!” “烨羽军可在?”萧沉韫身姿伟岸,脊背笔直如出鞘利剑,端的是器宇轩昂、至尊无上,站在书房正中央,又低喝了声! 那股子帝王般霸气侧漏的气场,瞬间将所有人笼罩住,院中全部人立刻跪下,参拜声震天响: “末将周如故!” “末将南北城!” “末将元襄知!!” “末将丰清!!” 余晔跪在烨羽军四名大将前列,全部严阵以待,心口臣服地跪倒在萧沉韫前面! 先前苏南枝跑来的太急,竟然忽略掉了摄政王府内还站着诸多武将。 苏南枝其实听过朝政上一些事,可她毕竟没参政,所以不太了解大庆真正的兵权分布。 萧沉韫除去祁焦两州、青瀚两州边陲之地的四条兵线,他在京畿周边的深山密林里,还驻扎大庆最顶尖最精锐的烨羽军。 烨羽军不同于护城军,他们常年蛰伏在暗处,每天训练而时刻备战,保持最高警戒状态,如有内乱佞臣谋反,亦或有强敌压镜直驱皇城,便能立刻做出反应,听从摄政王号令,从暗处走到明处,来守护京城内外。 萧睦登基这么多年,一直没能置萧沉韫于死地,最为忌惮的便是这支藏在暗处的烨羽军。 哪怕他是天子,也无法撼动萧沉韫在烨羽军心中神一般的地位。 这支精锐,甚至不听虎符号令,只听萧沉韫的命令。 萧睦先是耗尽心血,将先帝留给萧沉韫的四条兵线逐一从京城附近的四洲,分散到边陲地带戍守,再企图用怀柔之策软化内部,植入他自己的心腹,来达到削权目的。 可萧睦却没料到,这四条兵线的老将军那心就跟铁焊的一样,反而比从前更为忠诚萧沉韫,去边陲地带不仅没松懈,还因为艰苦环境而越发勤奋练兵,从而导致,边陲一带的兵线,甚至比安稳太久的内地军队更为骁勇善战。 一有边陲四条兵线,二有烨羽军,若不是萧睦亲自培植了腹地军队,恐怕他整日都会提心吊胆! 萧沉韫穿着玄金色麒麟铠甲,坚硬锃亮的甲衣散发着烁烁冷光,更衬得他极具压迫力,右手提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凌霄剑。 他站在一袭白衣的苏南枝面前,高俊身姿便将娇小的她罩进了一片阴影中,左臂揽去,将娇瘦女子拥入怀中。 她绝美侧脸贴着他冷硬的铠甲,一颗心不安又忐忑的狂跳。 萧沉韫清俊凝重的脸上,显出一丝极浅的温柔,仓促地抱了抱她后—— 松开手,头也不回地提剑离去,骑上汗血宝马,嗓音雄厚威严地发号施令:“剿乱臣,诛贼子!” 第二百六十三章 高燃!护山河!成长崛起! 直到萧沉韫带着浩浩汤汤的部将出了摄政王府,苏南枝追出去几步,他也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他不敢回头,他不能在大庆水深火热之时,贪恋那几分温情旖旎。 她知道,她也理解,所有的儿女情长,在他心底,其实都比不上家国大义。 大庆,是萧姓的江山。 哪怕萧沉韫厌恶萧睦,也要替疼爱他的父皇,替先帝,替萧姓,替诸多手无寸铁的百姓,清君侧、护山河! 这便是他如此受万人敬仰的原因! 胸怀天下,而藏纳千山万川! 苏南枝担忧地深吸口冷气,再叹了出来,眸眼也冷凝了七分! 萧沉韫去尽他的职责,那她也要去做她该做的事! …… 此时的皇城。 已是一片混乱与厮杀! 谁也没想到,左如月会联合左丞相造反! 被皇帝下令幽禁终生的萧子炎穿上铠甲,手举宝剑,带领着从东城门涌入的大军,杀红双眼,激情澎湃地高亢大喊: “萧睦年老昏聩,置蜀青两州灾民于不顾!整日纵情声色、荒唐淫奢!今日我便替大庆万千子民讨个公道!” 他身后响起无数黄巾黑衣士兵,整齐划一的回应之声:“杀昏君!讨公道!为万民谋福祉!” 只不过这些回应之声里,有些蹩脚的西戎口音…… 苏南枝藏在一处客栈的门后,蒙住面容,看着这群蝗虫过境般的造反大军,心中冷笑:想必左如月同西戎借的五万大兵,便混杂在其中了吧。 萧睦年老虽好色,年轻时候却勤于政治,培植着一批万松那样的心腹大将。 所以,单凭左丞相手里那三四万的兵力,完全不可能造反成功,那他只有借兵一条路! 但西戎藩国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白白借兵给左如月? 必然还做了其他不可告人的交易! 左如月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儿子不争气,娘家权柄滔天,于是挑了个好机会,趁着万松尚在昏厥时造反。 功成名就则荣耀千秋,若身死,便白骨一堆! 她有这等气吞山河的野心,也不想想她左家有没有这个实力…… “摄政王来了!”“摄政王带兵清君侧来了!!” 混乱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扯嗓子高喊了一句! 顿时,萧子炎脸色就出现了微微变化,他毕竟可是被萧沉韫拿打王鞭当街揍过的人。 “萧子炎,现在退兵,本王留你一具全尸。”萧沉韫坐在鬃毛又厚又红的汗血宝马上,眸子比万年冰川还冷,薄唇勾起个无情的讥讽寒笑。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传话落进萧子炎耳中时,他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都走到这份上了,也唯有背水一战! “杀、杀!杀!!” 萧子炎低声怒喝,咆哮时脖子上青筋高涨。 两支军队打了起来! 左如月蓄谋已久,故而萧子炎的兵力约莫有七八万分布在京畿四周,又分出了好几支军队从京城东西南北门成合围之势,朝皇宫包抄挺进,而萧沉韫的烨羽军只有一万出头。 数量上有悬殊,但实力上未必不对等。 萧沉韫俊朗面容轻蔑一笑。他倒是好久没打仗了,五年前征战边疆,那股子杀敌无数的胜负欲又卷土重来,压于心底的血性被唤醒。 他犹如一匹暗夜中的幽狼王,寒眸升起滚滚的肃杀之意! 宝剑出鞘!寒光刺眼! “余晔,这个废物且交给你。”萧沉韫手提那柄曾杀死数百名敌军将领的宝剑,冷笑一声,勒着缰绳带着半支军队离开。 萧子炎这废物,有勇无谋,脑子不够用,他迟早都能剐了这废物,但眼下最紧要的是—— 皇城发生内乱,必然要火速解决,否则整个国家发展都会大受重创。 擒贼先擒王,左丞相和左如月必然最先弑君,擒了萧睦,所以,萧沉韫是想,守株待兔,最先去擒左丞相和左如月。 萧睦昨夜与扶水仙行了一晚房事,以至于现在精气神很不好,双眼水肿又青黑,身穿着明黄龙袍,坐在磅礴辉煌的金銮殿前的丹陛石上,一张脸阴沉的快要滴出墨来。 他身边频频不断地传来京兆尹、城守尉、御林军总领等武职官员的回禀。 “报!陛下!大皇子的大军涌入东城门!” “报!陛下!北城门大火蔓延,百姓死伤不计其数!” “报——” “……” 萧睦听完诸多回禀,横肉皱纹的脸上布满凝重,牙齿打颤死死咬着! 直到一丝鲜血从紧咬的牙关溢出,硬生生气的呕出口鲜血! 他嘴里都是咸腥,跌跌撞撞站起身,深吸口气压住排山倒海般的汹涌怒意,唯有理智、只有理智,才能帮他在乱局中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萧睦起了褶子的丹凤眼里灌满怒火,气的寒声冷笑! 姜还是老的辣。 想弑君篡位么?做梦! “万松!万松可在?”萧睦大喊心腹大将。 身后人面面相觑,大汗淋漓,唯独只有大内总管富岭冒着天子怒火,颤巍巍提示:“万、万侯爷还在昏迷之中——” “啪!”地一声! 萧睦怒摔龙袍后叉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厉声怒喝:“取朕的尚方宝剑来!朕要御驾亲征,斩杀乱臣逆子!” 他人至老年,是荒唐好色没错,可他年轻之时,也好歹扼杀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前朝乱党。 那些个底子和里子还是在的。 “万家世子,万琛远,领兵前来护驾!” 在周遭人的胆战心惊中,四起的烽火狼烟里,响起一男子清朗响亮的大喊声! 身穿玄青铠甲的万琛远,目光坚毅,俊美无俦的面容满是肃穆!带着他爹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队伍,从宣武门阔步而来! 他卸去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浑身汇聚着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清朗英俊,脚踩石阶,手提长剑,在所有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从容走去,掀袍跪在玉石阶上: “臣父亲尚在昏迷之中,便当由臣肩负起父亲职责,护住脚下每一寸土地,大庆山河,寸土不让于佞臣之手!” 第二百六十四章 虎父无犬子,定不辱门楣! “好、好的很!”萧睦欣喜地将他扶起身,“虎父无犬子,朕信你定能如镇国侯那般英勇无畏,不辱门楣!” 于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护天子于金銮殿前,哪怕他从前再纨绔草包,此举也能一雪前耻,给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萧子炎篡位称帝,万家作为萧睦宠臣,万琛远也逃不过一死。 于是万琛远押宝,拿身家性命下注,赌萧子炎不可能篡位成功,赌萧睦现在不会倒台。 他不要命地站出来保护皇帝,至少能在镇国侯昏睡之际,再博取天子几分怜惜,来维系万家往后三年、五年,乃至于十年的恩宠。 这笔买卖,以身家性命做赌注,输则死,赢则荣耀。 万琛远拔剑,命令训练有素的三千护卫站在金銮殿的第三道兵力防线上! 萧睦第一道防线是京城护城军,显然,护城军失守,被打的措手不及,第二道防线则是遍布皇宫四周的御林军,御林军严阵以待,不敢松懈。 如今,万琛远又带来了他爹亲自训练的三千精锐,戍守宣武门前! 左如月和萧子炎必然要争分夺秒,趁着萧睦腹地兵线还没能围杀到京城之前,先弑君再登基。 人死如灯灭,哪怕萧睦那群老将军赶到也回天乏术,在皇权面前,也不得不臣服于萧子炎。登基后萧子炎有左氏家族辅助,再大刀阔斧,斩除不服他号令的旧部下,如此一来,便能逐步坐稳江山! 忽然—— 宫墙之上,响起一阵诡异的羌笛声!时而高亢激愤,时而又如黄河奔涌般雄厚低沉—— 羌笛声一起,犹如应召暗号般,数不胜数的太监侍卫扯下外裳,露出衣领带黄金的黑衣! 皇宫各个门,杀进来一群乌泱泱的黑衣黄巾!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萧睦身后十步之外站着的御林军统领缓缓拔出剑,面色阴鸷,默不作声走了过去—— 千钧一发间! 目光锐利的万琛远抓起箭筒里一根精铁锻造的毒箭,搭弦拉弓,双臂蓄满力量,拉圆弓弦,紧张地深吸口气,调转箭锋对准御林军统领! 镇国侯自幼教他箭术,奈何他年少太过纨绔,大半年前才捡起来刻苦重练。 如今要他百步之外,精准无误地射死一人,且不能伤到皇帝,他手指有些发抖,额前冒出密密麻麻的虚汗—— 在御林军统领拔出剑,刚要横在萧睦脖子上时—— “咻!”一声惊响!长弦“腾!”地弹回原位! 淬毒利箭穿破气流!迅猛射出! 射出此箭,万琛远便阖上双眼,心都在跟着弓弦嗡鸣发颤,紧咬牙齿,深深急吸几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