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深,深似海》 第一回 夜晚的海面漆黑一片,狂风暴雨、巨浪滔天。银白月色被层层乌云掩去大半光芒,隐隐约约照着在巨浪中前行的孤独黑影,更显得此刻的海象诡譎、兇险。 从远处望去,会以为随海波起伏的船隻仅是一叶扁舟,当目光拉近,才看清与恶浪搏命的竟是艘大型战船。数十名手脚俐落的男子在甲板上奔走,雨水浸湿这些船员身上的衣物,但丝毫没有阻碍他们合力固定货物,以及勒紧牵动帆布的绳索,让船舰转向的动作。 「头儿,已经调整成顺向航行了,不用多久就可以脱离暴风圈了。」容貌俊朗的青年阿克朝向独自站在船首,以一双锐利鹰眼直视暴风圈的高大身影大喊。 即使只是背影,昂首立于船头的男子身形伟岸,长年劳动的筋肉结实壮硕,周身散发比夜色更慑人的气势。他在惊滔骇浪翻腾的雨夜中稳稳前行,彷佛眼前的风雨都只是幻象。 戚望舒,战舰逐月号的船长,也是传说中恶名昭彰的海盗头子。 无视大瑜王朝水师军队─皇龙的威名,专挑官船商队打劫,掠夺来的值钱赃物转手卖至黑市,其他如粮食、丝绸等民生用品则分送给沿海贫困人家,也因为整个销赃网络的「受惠者」眾多,皇室这边始终难以抓到能判他们有罪的证据,再加上整艘逐月号根本来去无踪,连擅长闪电战的皇龙水师都多次追捕失利。 久而久之,势力范围囊括整个东海至南海的戚望舒,以及其所率领的逐月号则被民间百姓称作「海皇」与「野水军」,因而被朝廷与皇龙水师视为头号罪犯,却苦无将其绳之以法或安抚归顺的好法子。 风雨渐歇,月色慢慢从云雾中透出些许光亮。 「阿克,找几个人去把压在舱底的『竹叶青』全拿出来。」虽然戚望舒这话像是说给阿克一个人听,但船员们闻言后纷纷振臂欢呼,他们都懂,老大这是心情好要赏兄弟们喝一顿呢! 船舱内灯光昏黄,褪去湿透衣裳的船员大汉们相互捱着同坐,大口灌酒以驱逐寒气,划拳、嬉闹,各个喝得酒酣耳热,戚望舒则端坐于主位上,脚边放了三、五个空酒缸,却无法判断他是否已醉。他的脸庞如石刻雕凿,冷硬俊朗,神采宛若水墨挥洒,清高飞扬,尤其是一双堪比暗夜星辰还晶亮的眼眸,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要是歇息够了,就来盘点一下今天的『收穫』。」如美酒般醇厚的嗓音从主位上传来,所有船员听到这番话顿时精神大振,叫好附和。 外头的风雨渐歇,船舰慢慢驶离暴风圈。船员们整齐有序的将货物运进舱内,珠玉、丝绸、瓷器、棉、布、香料、茶叶、米、麦都齐全了,不愧是当今贪官一手打造的沙船啊!只是竟然落到我们这种海盗手里,可惜啊可惜。」阿克对着堆了将近半个船舱的货嘖嘖称奇。 航海经验老道,满脸大鬍子的壮汉方远出声反驳:「全都是搜刮来拍马屁用的民脂民膏,被我们劫了只是刚刚好而已。老大,这批货该怎么处理?」 眾人目光尊敬的看向坐在主位的男子,静静等待。 「前些日子沿海许多城镇暴雨成灾,过几天路过此些地区时,将米、麦等粮食开放供灾民领取,至于其他货品就按照老方法卖了。」戚望舒沉声下达指令。 在他的带领下,海面上成群结党数年的流寇、罪犯被扫荡一空,其中有些本事的亡命之徒或被收归麾下,或是自愿投靠,直至今日仍无法准确计算出逐月号上的船员人数究竟有多少。 虽然船上的人来来去去,但能过好这刀口舔血日子的人,各个都深藏不露。 皮肤白皙,容貌秀气的古青云是典型的「男生女相」,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公子,却不幸捲入朝堂斗争而遭逢家变,流放至海港做苦力的他长期受到非人对待,好在被戚望舒所救,又因善谋略、精诡道屡建奇功,成为战舰上除了老大之外,人人景仰的师爷。 此时的古青云正用一双自带桃花的凤眼,看了看由两位船员合力搬至船舱中央,上面盖着不透光黑色布匹的笼子,他轻声地向戚望舒介绍:「最后这个贡品很特别,是南方常见的孔雀,如此珍禽异兽在内陆都城相当少见,怕寻常市井小贩不懂牠的价值,或许……可以当作送给白先生的礼物。」 「你倒是很瞭解白良辰的品味,但老规矩,先让大伙验货,再做决定。」待戚望舒语毕,船员一同将黑布拉开,但眼前景象却让围观的大男人们惊讶不已。 此时的笼内之物,竟不是稍早提到的鸟禽孔雀,而是一个身穿水绿薄纱裙的妙龄少女。身形单薄、秀发如瀑的少女受限于笼子的空间大小,只能抱膝蜷曲,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反射性的微微睁开细长双眼,一对橄欖绿的珍稀眼眸,像极了王公贵族女眷才可配戴的璀璨宝石,勾人心魂。 「哪来的妖女?」方远的大嗓门划破满室寂静,他一抽出大刀,四周的人才恢復警觉,将装着女人的笼子团团围住。 不同于其他人的战战兢兢,戚望舒步履沉稳的走向前,直直和笼中的少女对视着。 他在女孩的异色眼眸中,同时读出了压抑、绝望、坚定、凄凉多种复杂情绪,记忆里面,他从未在这样年纪女孩的身上,看过如此故作镇定,实则担惊受怕的模样。而少女此时充满防备的姿态,比起优雅的孔雀,反倒像是一隻刚上赛场的斗鸡,这种突兀的想法让戚望舒不禁勾起嘴角。 下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锁头,一隻大手将少女从笼中拉了出来,反应不及的少女双腿一软,却被更胜铁笼般坚实的怀抱紧紧拴住,两人身体之间毫无缝隙的贴合在一块,少女的耳边被温热的气息包围,戚望舒以带着笑意的口吻轻声问她:「你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愿说话?」 「老大!小心!」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体态柔弱娇小的少女竟会从水袖中抽出一把精緻小巧的匕首,但她并非要伤害眼前高大的男人,而是反手想要刺向自己的腹部。 鲜血一点一滴染红了少女白雪般的小手,但却不是她的血,而是戚望舒徒手握住刀锋所致。明明少女全身上下没受一点伤,却难以克制地颤抖,因为当他们两人四目相视时,她在男人眼中只看到一种情绪─纯粹的慈悲。 是怎么样性格的男人,会有这样一双清澈如净水的双眼,彷佛能承受命运中所有的伤悲。 戚望舒趁少女疏于防备,手腕轻轻一使力便让沾血的匕首落在地上,「把她带到二号舱房去,我俩还没完呢。」 危机解除,大伙都松了一口气,但一听到头儿下达的命令,却又同时一愣。 简直是破天荒啊!逐月号上谁不知道戚望舒向来不近女色,他专属的个人房间二号舱房,完全就是弟兄们口中戏称的禁欲之地。 不顾眾人的窃窃嘻笑,戚望舒只留意到耳边传来,轻柔且微微颤抖的声音:「杀了我,拜託你……」这辈子不知已有多少个手下败将,在向他求饶时说出一模一样的话,但今日从如此娇弱的少女口中听到,却莫名牵动他心头的情绪,戚望舒嘴角一勾,笑得无奈。 「你这个要求,恕难从命。」随即轻轻一点少女脖子上的穴道,让她暂时忘记苦痛,彻底陷入昏迷。 戚望舒抱得满怀软玉温香,眼里尽是饶富兴致的炙热花火。 「让白良辰打听一下今天的事和都城那边有何关联,回头我把上次搜刮的五颗夜明珠送他。」 古青云惊讶于头儿首次对老朋友如此大方,仍以心知肚明的微笑应下命令。 可惜啊,看来,这隻孔雀暂时无法卖个好价钱了。 第二回 姚西羽在幽暗的梦境中载浮载沉,从小到大,她时常梦到一场天象异常的暴风雨,一个巨大的黑影垄罩在海面上,将她紧紧包围,一个破碎嘶哑,彷彿带着万千苦痛的声音,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在她的耳畔回盪:「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是吗?」 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为了喘口气而从脑海里的层层迷雾中惊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间乾净整洁的舱房,虽然摆饰物件不多,但都是上好的珍品,像是床边做工细腻的波斯地毯,桌上晶莹透亮的玉器酒盏,都可以看出房间主人的身分及品味。 动了动四肢,姚西羽有些惊讶,自己竟然没有被绑住或锁在笼子里,毕竟在狭窄的笼子里生活已经有些时日,这段时间她心里微小的心愿,就是能像现在一样舒舒服服地从床上醒来。 或者,永远别醒过来。 晨曦微光透过窗櫺,洒进船舱内,映在抱膝而坐的姚西羽身上,端着早餐准备进门的戚望舒,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床上的少女如同坠入凡间的落难仙子,无路可退却又不甘放弃,他的房间好似囚笼,将这仙女私自豢养。 这幕引他遐想又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戚望舒的头微微一疼。 陷入沉思的姚西羽突然察觉到外人的气息,发现自己竟浑然不觉戚望舒的到来,此时的他倚靠着门框细细打量着自己,彷佛把姚西羽整个人从上到下、由里到外看的通透。 戚望舒回过神,笑着朝她走去,将丰盛的餐点往桌上一摆,慵懒随意地问了句:「想吃吗?」姚西羽嚥了嚥口水,天知道她多少日没吃到东西了,只有些许水和杂粮勉强果腹的记忆让她的胃一阵翻搅。 不行!她管不了这么多了,肚子实在太饿了! 姚西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驱使她扑向满桌的菜餚,随后不顾形象,狼吞虎嚥的吃了起来。 面对像个饿过头的小兽一般啃咬食物的少女,戚望舒只是挑了挑眉,便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一种餵养宠物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为什么想死?」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姚西羽噎住了,更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一隻温暖大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另一端还递了一杯水到她面前。 姚西羽这才刚缓过气,没承想自己猛一抬头,就和戚望舒清亮的双眼四目相对,「看你这吃东西的架式,也不像不想活的样子,」成年男人身上乾爽好闻,带着风乾海盐的气息充斥着在四周,让她有点紧张,这种感觉,好陌生。 「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是谁?从哪里来?又为什么出现在那艘进贡船上?」连串的提问让姚西羽的头越垂越低,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值不值得信任,毕竟她此行的目的,攸关另一群人的期盼与命运。 眼看面前的女子仍未卸下心防,戚望舒的脸虽仍带着温柔笑容,口中却吐出有些残忍的话:「我们船上只留有用的人或钱财,既然你来路不明,就只配被当作货物变卖了。」语毕,姚西羽便看着戚望舒果断离去的背影,无法断定这个男人究竟是救她于水火的好人,还是只看利益判断情势的小人? 第三回 泮城,大瑜王朝沿海第一大城,来往商船络绎不绝,进出货品五花八门,其中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当地公开的秘密「黑市」,无论是人或物,只要是世间少见的奇珍异宝,都有机会以惊人天价在此流通。 一艘破损的中型渔船被倒放当作檯子,上百人以此为中心,由里而外围成数个圆圈,每次的叫卖和成交都伴随着响亮的锣鼓喧天。 生平第一次看到此等热闹景象的姚西羽,完全忘记自己即将成为眾人竞标的对象,还一直追着负责看守她,一脸不耐烦的阿克问问题:「刚刚那个多宝格真的是从郡主的闺阁窃取出来的吗?宫里掉了东西怎么会都没人发现呢?」 听到这一派天真的提问,阿克冷冷地笑了:「你也是被我们偷来的,怎么就不见有人来救你呢?」姚西羽瞬间有些气恼,「我……我才不需要任何人来救!」即使她被迫带上纱罩,遮掩容貌,当阵阵海风吹拂过,仍可隐约看见她白净的小脸渐渐染上一抹淡红色,像涂了胭脂一般嫵媚,阿克无意间一看,眼神顿时都有些痴了。 「若想攻城掠地,就需要上等武器!再来这批由尚未精变成人的『竹子精』製成的爆竹,火力强大,烟硝味浓,爆破后声响据说可回盪三天三夜,彻底扰乱敌方视听。」军火,一直是拍卖场中的人气物件,何况又是如此罕见的武器,取尚未精变成熟的妖怪作为主要材料,威力比起人造的武器自然强上数百倍。 数十名大汉将一箱箱爆竹搬上台,许多人乍看之下只是普普通通的竹筒,姚西羽却在看清楚这些爆竹的真实样貌后,脸色刷白。 既然同为妖怪,怎会不知道此刻的竹子精已因枝节分离而受了重伤,他们身体中央被填塞的火药更像是被埋了一颗未爆弹,痛苦难言。 那是竹子精的魂魄啊,他们也曾是有血有肉,有感知的生物,只是年纪与修行尚浅,还无法幻化为人型。 主持拍卖会的男子为了提振买气,便当场点燃一个爆竹再向远处拋掷,巨大火光併发,爆炸后的震波让在场所有人都抱头一缩,靠的近的几个人还被爆竹的馀波弹飞几尺,所幸无人伤亡,空气中除了烟硝、尘雾瀰漫,还有七彩碎屑如雪花般飘散。 台下爆出欢呼与口哨声,「一千两!」,「我出二千两!」,「闪开,这么好的东西老子全包了,三千五百两!」,喊价声不绝于耳。 「呜……呜……呜……」阵阵高频的哭嚎声从台上的箱子里传来,越来越大声,引得围观的民眾惊呼,那是竹子精死前的哭声,一个影响一个,悲伤的情绪蔓延,姚西羽早就听到他们无言的哀鸣,为此也流下了眼泪。 阿克察觉到她的异样,心里顿时一阵慌张:「你哭什么哭啊?其实现在才知道怕也不算迟,你一个女生去找老大求个情,或许还有机会……。」 天色骤变,原本湛蓝的天空逐渐转暗,一股强劲的风不知从何而来,让人顿时看不清、站不稳。阿克根本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姚西羽便顺着这股怪风,从他身边飞身上了台,速度之快,引得台下眾人惊呼。 她头上的纱罩已掉落,一双橄欖绿的眼眸虽带着浓浓杀气,却依然勾人心魂,但更令人讶异的是姚西羽的背、臀、四肢开始长出带有金属光泽、蓝绿色相间的羽毛,如同一隻开屏的孔雀,用其丰满、鲜艷的羽毛将一箱箱受伤的竹子精遮盖住,不准任何人靠近。 「妖……妖怪啊!」眼前这幕太过震撼,大批人群开始向外奔走、踩踏,场面一度混乱。主持黑市拍卖的本就是在地帮派恶棍,虽然其中也只有极少数人亲眼见过精变成人的妖怪,但他们眼看大笔生意被破坏,只好鼓起勇气抄起手边的傢伙,将砸场的女妖团团围住,帮派老大朝姚西羽大喊:「现在把爆竹留下,可以留你这女妖一命,如果你一定要闹事,下一个被做成标本的就是你了!」 一个刺耳的鸟禽叫声从姚西羽口中传出,在场的人都不禁摀耳隔绝。 这就是她的回答,双方僵持不下。 还是个少年的帮派成员趁姚西羽不注意,拿着火把出现在她背后,意图点燃羽毛及爆竹。没想到速度还是慢了,姚西羽伸出已似鸟爪的手,紧紧掐住对方的咽喉,火势迅速在台上蔓延成一片火海。 「杀了他……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就能解脱了……」此刻的姚西羽其实心里很害怕、无助,但她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知道自己急需要一场残酷的杀戮,才能平息心中的熊熊怒火。 少年看到她的橄欖绿色的瞳孔周围染上了血色,惊恐地连叫都无法出声。 出乎意料的拥抱从她背后袭来,从那个男人双臂传来的体温、气息让姚西羽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及温暖,戚望舒的声音传进耳里:「没事了,不要怕,我会救他们,也会救你。」姚西羽身上的羽毛逐渐消失,「现在,松手,他还只是个孩子。」 彷彿受到蛊惑一般,姚西羽放开快要喘不过气的少年,恢復原样的她失去先前的强大力量,在快要昏厥前,姚西羽喃喃地说:「我……想回家……」随后她眼前一黑,倒进身后熟悉的怀抱中。 第四回 深夜的海上,月光照拂。 姚西羽再次从戚望舒的床上惊醒,一抬头,便看到负手站在不远处的戚望舒,原本在用烛火将手中的信纸烧掉,听到声响的那刻正巧也看向自己。 看来信上所写的事情,是他不欲人知的祕密吧。 两人面面相覷。 「那些竹子……」她有些担忧地问,「已经全数买下,安顿在船上的仓库里了,等天亮你可以去看看。」戚望舒明白她的掛念,简单几句话就让姚西羽一颗悬着的心,渐渐平復。 黑市拍卖场上的每一幕如跑马灯般在姚西羽脑海中闪过,她想,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不是个坏人吧? 不知过了多久,姚西羽再次开口:「我的名字叫作姚西羽,是汀越国的公主。」绿色的眼眸直视戚望舒的脸庞,怯怯地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神情,深怕自己的身分曝光后,会为故乡及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带来前所未有的麻烦。 「汀越?听闻那地方国土虽小,却是难得一见的净土,我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戚望舒在脑海中搜寻对这个小国的印象。 「汀越国竹林密佈,水质甘甜,农作丰富,当地百姓的生活确实太平安逸。」 听到她这番刻意保持距离的回答,戚望舒嘴角一勾,徐步向姚西羽走近:「既然汀越国这么好,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呢?」 沉默,让室内的气氛短暂凝滞。 姚西羽竭尽全力压抑纷乱情绪和心跳声,才让脱口而出的声音显得平静自然:「我是被派来和亲的,和大瑜皇帝。」 此时的戚望舒,竟已离她不过一臂之差的距离,转瞬间就站在床沿。男性特有的阳刚气息縈绕,让上一秒还在思考如何完美对答的姚西羽,不禁警戒性地向后缩了一缩身子。 「当今圣上已是年近古稀的老头子,用年纪轻轻的你换家国和平,值吗?」戚望舒以近似低喃的问话,彷佛是在哄骗姚西羽说出真相。 从未有过的刺激感,让姚西羽的双颊顿时一阵热烫,「我……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等她回答,戚望舒已经坐到床上,魁武的身材佔据了大半张床,他的身体又再向姚西羽欺近,「好吧,这个说法我暂且相信,但你堂堂一个和亲公主被关进笼子里,又是为何呢?你不愿嫁?」 这时的姚西羽已经避无可避,整个身子贴在墙上,一脸惊慌。 「我看,和亲是假,进贡才是真的吧!」这句话,戚望舒已是在姚西羽唇畔边说起。看见几乎在自己怀中的姚西羽,全身颤抖得像个米筛,戚望舒这才笑着拉开与她的距离,但一双饱含探究兴味的眼睛,仍直直地瞅着她看。 姚西羽的反应,恰好应证了戚望舒的猜测,但知道答案的那刻,他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无名火,恣意延烧,「到底是怎样一个国力单薄的国家,会把尊贵的公主当作珍奇异兽献出?」 「汀越是一个附属小国,人民素来隐居避世,只求安居乐业,无意与强盛近六百年的大瑜王朝为敌,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身为公主的我责无旁贷。」姚西羽找回了自己固有的冷静,意图为自己的行为辩驳,「所以,如果不能完成父皇的请託,我只求一死。」 「呵,倒是很有志气,但你知道自己一旦踏出了这一步,未来将不会再有人敬重汀越国的皇室,此例一开,贵国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在其他国家眼中都只会是用来交易的筹码而已。」 整个房间安静的仅剩两人的呼吸声。 姚西羽倔降地别过了头,不愿再与戚望舒交谈。 「算了,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你作主。」戚望舒俐落脱下上衣,露出结实上半身,并自在的躺下,「船上的舱房就这么几间,你得将就。」他似乎丝毫不在意身旁的女子早已气恼到羞红了脸。 这鲁莽的海盗头子,刚刚没听清楚她是谁吗? 一条温暖的布巾随后盖在姚西羽头上,在她挣扎之馀,依稀听见身旁的男子慵懒地说:「快点睡吧,这样你才有力气找到回家的路。」 姚西羽惊讶地看着戚望舒,原本闭眼休息的他,也察觉到她的视线,「我觉得比起死,你的这个愿望才更像一个公主该做的事。」姚西羽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专注又有些感动的神情逗乐了戚望舒,「怎么?这样就要以身相许了?」 姚西羽听到这句调情意味浓厚的话,赶紧转身背对戚望舒,还不忘将身上的布巾拢得更紧。这些直率的小举动、小心思都没法逃过戚望舒的朗目星眸,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感觉像抓了一隻宠物来豢养,无论如何逗弄都觉得有趣。 整艘船舰随着浪涛起伏摇晃,海水流动的声音规律沉稳,再多的心思与情绪也能被大海抚平。 戚望舒望着姚西羽如孩童般的沉静睡顏,暗自出神。 第五回 粗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吆喝,时不时从嘎嘎作响的木板上方传来。 姚西羽蹙眉惊醒,抬眼不见昨夜困了她整晚的高大男子,床边却放着乾净的衣裙,以及肉乾、酱瓜和尚有馀温的清粥。 此情此景,竟让她產生平静生活的错觉。 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妖怪,准确来说,她是只孔雀精。每当黑夜降临,月亮高掛之际,姚西羽便可随其心志,自由从纤瘦少女,变身成羽翼丰厚、多彩的蓝孔雀。在妖怪的世界里没有雌雄之分,因此她的真身是只拥有斑斕金属光泽的覆羽,可向敌人开屏威吓的雄孔雀。 过去十八年,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分;而如今短短数日,却让素昧平生的几个外人,亲眼看见她身上转瞬间的变化。 凡人素来害怕模样多变的妖怪,但却不知道其实狡诈又贪婪的人心,远比血盆大口的怪物还可怕千百倍。 当她以和亲公主的身分登上进贡船,所有人都惊艳于她的美貌,骨子里却鄙视她的出身,姚西羽永远记得在那月黑风高的夜晚,无意间听到负责护送的官员许添财用猥琐的声音向其他侍卫说:「这种小国来的女人我看多了,圣上顶多赏玩个几日便会腻烦了,不如先让爷快活几回,那她这个公主也就不算白白和亲了。」 姚西羽气得浑身颤抖。 是啊,她被生她育她的土地狠狠剥削利用,在别人眼中,已是不该活着的一条贱命,但她可以自愿为国捐躯,却不代表能接受恶人糟蹋自己。 那一夜,许添财吓得魂飞魄散。 事发前的他,老神在在地算了算迷药发作的时间,随后便潜入姚西羽所在的舱房,房内无灯,仅有些许月光从窗外照在床上,美人似乎早已不敌药效,背对着他,躬身而眠。正当许添财一脸垂涎地伸出魔爪时,眼前的女子周身散发淡淡的金色光芒,头部逐渐缩小,变成带有扇形头冠、尖锐鸟喙、脖子细长的鸟禽模样;原本如羊脂白玉般白净的肌肤,也从颈部、胸部、腹部依序长出靛蓝色且带有宝石光泽的羽毛;双脚变成两隻细如树枝的爪;臀部则化为以绿色羽毛为底的巨大覆羽,其上夹杂着蓝色、橘色和黄色构成的眼状斑纹,以及黄色的尾羽。 对比许添财惨白且毫无血色的脸,姚西羽变身成为的绿孔雀绚烂多彩。 孔雀独有的晶亮双眼,装载着她本身的绿色瞳孔,倏地睁开,在对眼的霎那间,便吓得许添财一个大男人昏死过去。 姚西羽这样冒险现出真身的举动,虽保住了清白,但也让她后来的日子失去自由,被强行关在货舱中的铁笼内不见天日,滴水未进的她逐渐丧失求生意志,也不知道许添财要如何处置自己。 直到某天,船上传出骚动,她才在迷迷糊糊之间,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命运,终究是无法参透的谜题。 但上了逐月号的她究竟是走向坦途,还是踏入另一个险境,一切都尚不可知。 姚西羽叹了口气,准备更衣时,意外发现衣服的料子柔软、轻薄,精巧细緻的绣花让整件衣裙显得低调却又高雅。把这样上好的衣物给了她这样的妖怪,值吗?实在不知道戚望舒在想些什么。 烈日当头,海天一线,天空明亮的蓝和海水清澈的绿构成一望无际的美景。但这样难得一见的景色却被一群男人粗鲁的叫嚣破坏殆尽,从甲板上放眼望去,有几个男人排成串并一同拉着绳,调整巨大帆布的方向;有几个男人拿着工具,修整或清洁船舰上的武器;还有几个男人不做正事,将一张小桌子围着里一圈、外一圈,看桌旁两人比着腕力,嘻笑怒駡,好不热闹。 但就当姚西羽一踏上船板的那一刻,明明是轻盈如羽毛般的身量,一步一脚印都悄然无声,却让周遭数十个彪形大汉瞬间都噤了声,更多是看傻了眼。 女人出现在逐月号上,本就是罕见之事,如此清丽秀美的女子凌波漫步于此,更是前所未见。 甲板上瞬间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灼人的视线,从不远处看过来,直直落在姚西羽身上。 视线的主人正是倚在围栏边的戚望舒,身旁是脸上掛着贼笑,说话语调却不咸不淡的古青云,「呦,这不是咱们的一万两黄金吗?」,满腹调侃的话却碍于戚望舒投来定虐他千百遍的眼神而作罢,古青云只能低头忍笑。 「什么一万两黄金?」姚西羽不明白,没想到总是状况外的阿克丝毫没懂他家老大的意思,抢着解释:「现在整个大瑜王朝都在找你,悬赏一万两黄金,难怪老大昨天要冒险救你。」 姚西羽神情复杂地看向戚望舒,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为了赎金而救了自己,但他如此三番两次阻止她走向死亡,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怎么想就是想不透,「我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负责……」姚西羽不甘示弱的回嘴,竟和阿克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吵架的两人在大伙眼里看来,就像一对互看不顺眼的青梅竹马。 还挺般配的,古青云适时插了句话:「阿克,收敛点,要是日后她成为你的当家主母,你可就要为今天说的话赔罪了。」 眾人闻言都笑了出来,古师爷每每发话皆是话中有话,总能一次损上两人。 戚望舒神态慵懒,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这举动让气氛更曖昧了。 阿克下巴垂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荒唐话:「主母?她?老大眼光不会这么差吧!好吧、好吧,如果她真和咱们老大成亲,我就跟她姓!」 此时,站在上方瞭望台上的方远以一声响亮的示警笛声,划破寧静的时刻。 随后,数声高亢的号角声从几百喱外的海面上传来,平静的海面顿起涌起阵阵波澜。原本齐聚着看好戏的船员们一听到声响,各个熟练地奔走起来并迅速就位,警戒性十足的备战迎敌。戚望舒直起身子,拿着望远镜定睛一看,挺拔抖擞的模样宛若海上松柏,掘地扎根数千尺,屹立不摇。 看清了敌人的样貌后,他嘴角一勾,转头朝姚西羽开怀一笑,「你惹的麻烦已经到了。」 没过多久,一艘比逐月号整整大了一倍的船舰出现在眾人的视线中,迎风摆动的巨大金色帆布上,以血红赤色,印着方圆百里内皆清晰可见的「瑜」字,船头及船尾以栩栩如生的龙头、龙尾与木雕装饰,昭告着来者的身分。 「这不是皇帝最倚重的战舰皇龙号吗,拿来攻打我们这种海盗不会太浪费吗?」阿克不解的问。 戚望舒沉声说道:「应该是想帮老皇帝抢回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不諳世事的姚西羽,对于眼前发生的混战,只觉得心慌意乱。 「你这妖怪,别出来害人!」 「你根本就不该活着,天生就是多馀的!」 这种残忍至极的话,姚西羽从小到大听得太多,已然麻痹。但她早就习惯自己承受,如今却要整船的人为她流血作战,岂不是印证了过往他人对自己的种种恶毒诅咒吗? 姚西羽顿时感到一股羞愧感袭来。 突然间,被一股暖意包围,柔软的布料轻轻滑过她的肌肤,宛若一面墙新筑的墙,将悲伤隔绝在外。 戚望舒立于她身后,一举将黑色的丝质斗篷套在姚西羽身上,动作俐落却温柔,如同有情人间最真挚的拥抱,「等会儿只管躲好。记住,你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除非你想,不然谁也夺不走。」 姚西羽惴惴不安的心,因戚望舒这番坚定的话,平静踏实。 「我们和皇龙号缠斗多年,吃了几次亏,但也占了他们不少便宜。今天,咱们要让他们知道,这片大海究竟谁说的算!」戚望舒低沉却响亮的发言敲响了战鼓,士气大振。 没有预想的抱怨和躲藏,只有海上男儿的满腔热血。 姚西羽首次感觉,自己能有所依靠,不需要孤独应战。她微微抬头看向身后的戚望舒,眼底是诚敬的谢意。 她的感恩之情,戚望舒一分不差的接收到了。 浓浓笑意在戚望舒的脸庞上荡漾,「想谢我,就好好活着。」随后将被他用斗篷包的严实的姚西羽,拉进船舱内,「如果逐月号不幸失守,你就回到我房间,床板下有个通道直达船舱底部,到时候你就找个身形可穿过的阀门,打开后就可以游出去了。」 「可是我……不会水。」原以为她拥有所向无敌的超凡能力,却因这句示弱的话,显示她这年纪该有的青涩样貌。戚望舒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促狭的微笑,「为了生存,你得尝试,真不行,也有我来救你。」 姚西羽望着丢下这么一句轻佻承诺男人的背影,她知道自己要用尽全力克制,才不至于沦陷在这从未体会过的温柔。 第六回 大的像一座海上城市的皇龙号已在逐月号前停下,彻头彻尾的龙像装饰,宛若一隻暂时栖息于海面的龙,屏住气息,傲视敌人,等待飞腾盘旋的时机。 两方各派出一艘小舟会合谈判。 皇龙号的统帅是年近五十的罗庸,长年被海风吹佛,满是风霜的脸道尽他非比寻常的经歷与人生,他带着五个水军士兵前来,丝毫不敢大意,毕竟他要面对的是在远洋近海都呼风唤雨的「野水军」。 反观逐月号的谈判者,却只有单独赴会的戚望舒。 罗庸并未看过戚望舒的样貌,只觉得对方指派的谈判人虽身强体壮,但却过于年轻了,这明显的轻视让罗庸感到些许不快,劈头就是一句:「叫你们的头儿尽快把东西交出来,若执意抵抗,就怪不得我们皇龙海军出手,属于朝廷的终究会物归原主,但逐月号船员们的命是否能保住,可就难说了。」 「我就问罗大人一句,您可知道丢失的是什么人?」戚望舒笑着询问,轻松的口气让人以为眼前的谈判只是街坊邻居的问候。 罗庸有些不耐烦地回答:「自然是汀越国的公主。」 戚望舒脸上的笑意更深,「若真只是如此,皇室何必派出掌控整个大瑜王朝海线安全,人数多达百馀人的皇龙海军?」 「你不必在这边和我白费口舌,我罗庸恪遵皇命,只管完成皇帝指派的任务。」罗庸说到这,已是怒气高涨。 冷淡的警告,从戚望舒嘴中说出:「我好心提醒罗统领,当心被有心人利用而不自知,皇帝已老眼昏花,自然是顾不上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小事。」 「休对圣上无礼!你也甭需多言!今日一战,若能取得『海皇』的首级,挫挫你们这群海贼的嚣张气焰,我罗庸也算是功绩一件。」罗庸双眼浮现杀伐的血色,他高举左手,紧握拳头,皇龙号的甲板上顿时出现整整三排、约六十人左右的弓箭手,拉弓、俯视、瞄准近在眼前的逐月号。 眼看谈判破裂,戚望舒竟笑得欢快,「我最欣赏的就是罗统领您这种护主、护国的态度,但在下这颗脑袋,恐怕永远无法交到您手上。」 还没等罗庸反应过来,戚望舒微微抬起右手,并将掌心轻轻向下一挥,逐月号率先发射出八枚炮弹,近距离加上疏于防备,皇龙号的船壳被猛烈的炮火穿透,原本整装待命的弓箭手们要不落荒而逃,反应慢点的非死即伤。 罗庸惊讶的回头看向他一手带起的皇龙海军,因这出其不意的快攻而陷入混乱,再一转头,对面小舟上前来谈判的年轻男子,早已直直跳入水中,失去踪影。 「该死的,刚刚那个人就是戚望舒,你们几个下去给我追!即使无法抓到他,也要拖慢他回到逐月号的速度。」罗庸高声命令。 眼看五个得力的水军将士依序潜入水中,罗庸交付留下来的军官一个秘密任务,随后独自回到皇龙号上。 虽被逐月号突如其来的炮火搅乱了首波攻势,但皇龙海军很快恢復过往坚实的战力,新一批弓箭手再次补上,远比上一次更多人。如雨一般多的箭密密麻麻地射向逐月号,甲板上的海盗们伸手就拿四周的物件当掩护,一时之间,木箱、米袋、布匹等杂物被齐力高举,为船员承受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呼,好在距离够远,不然咱们都成活靶子了。」阿克在木板下轻拍胸口,头上尽是羽箭咻咻射来的声音。方远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头儿这招出奇制胜太狠,应该把他们给惹火了,我看等等还是快逃吧。」他顶在头上的精緻布匹早被射穿无数个破洞。 尚未经歷战斗的阿克狐疑地问:「逃?都还没开始交战,我们就要撤退了吗?」,古青云用扇子轻敲了一下阿克的头,「你傻啊,刚刚老大那是为了争取时间才刻意露面,我们两方的战力太悬殊了,现在不逃,等对方反扑就没机会了。」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终于看明白情事的阿克天真的问。 四周船员们终于受不了阿克的愚蠢了,便异口同声地答:「等老大回来啊!」 海面上战况胶着,海面下危机四伏。 六个人影在水中缠斗,好在深諳水性又善于近身肉搏的戚望舒即使以一敌五,仍占上风。追来的皇龙水军无法像戚望舒一样,在水下憋气如此之久,又每每被打中要害,经过几番攻守,三个皇龙水军屏着最后一口气游向水面,另外二个不幸沉入海底。 以寡击眾的戚望舒如水中蛟龙,迅速往逐月号的船底前进。 皇龙号在罗庸的指挥下,利用拍杆发射出一颗巨大的石头,没想到逐月号竟突然转向,闪过这发猛烈的投掷攻势,随后加速往反方向行驶。逐月号轻薄、窄长的船型大大提升了航行速度,相对之下,体积更大、武器与人力眾多的皇龙号略为笨重,完全来不及跟进追击。 「统领,逐月号已往东南方海域逃亡,是否要派人追上?」 罗庸透过望远镜,看见戚望舒在逐月号上指挥眾人拉扯船帆,顺风而行,身上的衣服因被海水浸湿而紧贴,更清楚显示其绷紧的肌肉,他这样的男人远看就像一隻精壮的野兽,享受于纯粹体力劳动,和海鹰一样炯炯有神的眼,在环顾四周战况后与罗庸的视线对上,笑得瀟洒恣意。 「别追了,我们追不上的」但罗庸的口气却一点也不着急,「但我保证他一定会亲自找上门。」 下属不解地看着统领,罗庸笑而不答,转身看向覆命回来、全身湿透的军官。 第七回 东翻西找,遍寻不着,姚西羽竟凭空消失在逐月号上。 戚望舒的双眼内,满布寒霜,表情冷酷如腊月将至,他一一盘问船员最后一次看到姚西羽的时间及地点,近似审问战俘间谍般慎重。 将所有线索串连后,他猛然想起在谈判时,站在罗庸身后的那个水师,样貌平凡却内力深厚,一眼所见便知其武功底子与自己不相上下,但当下却没有和其他官兵一同来追赶他。 想来,是被赋予更重要的任务。 「老大,那个女妖是个烫手山芋,早日归还给朝廷,才能还我们的生活一个清净啊!」阿克哀号道。 平时总是少话的方远也难得发表意见:「我认同阿克说的,和皇室扯上关係,对整个逐月号上下都没好处。」 面对兄弟们的疑虑,古青云代替戚望舒回答他们目前所知的消息:「根据白先生从都城传来的情报,姚西羽的故乡汀越国从古至今都不愿与外界接触,这次主动要和大瑜王朝联姻,这个举动相当反常。」 听懂师爷的意有所指,方远忧心忡忡地提问:「所以这个汀越国可能会用和亲的机会来搞事?」古青云慢条斯理的说:「对,白先生手上握着的诸多线索都显示,汀越国有谋反的意图。」 在场许多人大多出身草莽,对这类国仇家恨或权宜操弄之事都毫无头绪。 「简单来说,阻止这场战争便能保沿海城镇平安,他们若沦陷,我们的生计也将受到影响,这也是我执意要找到姚西羽的原因,她应该是这整桩计划的关键人物。」戚望舒的话,逐月号上下无人不服,毕竟若不是靠他的聪明才智和惜才之心,现在在船上的每个人都绝不可能摆脱过往的颠沛流离。 望着这群出生入死的兄弟,戚望舒脸上闪过野蛮的笑意,「今晚午夜,我要突袭皇龙号。」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逐月号的船舱内回盪,久久未歇。 皇龙号在沉静的黑色夜幕下,缓慢前行。 今夜无光,月色隐身。 海洋之大,风平浪静,夜晚的海面衬的全船总长达三十五米,载重五百吨以上的皇龙号,像一隻静静潜伏于海中的水怪。 负责守夜的小兵准点换班,在甲板上来回巡逻,虽规则、纪律严明但难免无心,或许是稍早和传说中的海上霸主─逐月号交手得胜,今夜的水军们都有些心猿意马,自然没注意到数十个身影,沿着勾住围栏的绳攀爬而上,步步逼近。 点点星火在船头堆叠的木箱中燃起,快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走水了!走水了!」巡逻兵发现异样,大声呼救。 趁着甲板上头陷入混乱之时,戚望舒等人黑衣暗行,快步走进船舱中。 皇龙号上建有三层高楼,凭藉直觉,他们直奔最高的瞭望指挥平台,果真看到罗庸拉着双手被绑的姚西羽,同时领着数十个亲兵,似乎有备而来。 「我就知道你这样一个男人,终究难过美人关。」罗庸志得意满地说。 对于罗庸的调侃,戚望舒根本懒得辩解,只是逕自盯着姚西羽,确认她是否毫发无伤。 姚西羽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和他的伙伴,竟然肯为她冒险到这个地步,心中最坚不可摧的那份孤傲,正一点一滴的融化。 罗庸看着自投罗网的海盗们,严肃地喊话:「倘若你们肯归顺于朝廷,收编皇室水师,今日便能留你们一命,如果顽强抵抗,就只好将你们就地正法了!」 「谢谢皇上的不杀之恩,但这场交易,对我们这种被国家拋弃的人来说……完全没有吸引力。」下一瞬间,戚望舒拔地而起,抽出一直藏在腰间的长鞭,直直朝罗庸挥去。 有些年纪的罗庸好在长年练武,才勉强躲过这凌厉一击,但已是吓出一身冷汗,姚西羽则被他一扯,重摔在地。罗庸的亲兵随后才反应过来,将统领与姚西羽团团围住,方远等人上前协助戚望舒,主动攻击,招招致命,罗庸的亲兵一时难挡敌人势头。 但皇龙海军岂是省油的灯,一发现统帅有难,弓箭手迅速登楼摆阵,将瞭望台包得密不透风,所有的箭,通通对准身形最为显眼的戚望舒。 局势扭转,原本攻守难分的两群人皆停下动作。只要罗庸一声令下,戚望舒就会凄惨的死于万箭穿心。 姚西羽看到眼前景象,心惊肉跳,但真正令她讶异的,是身上多处伤口淌血、模样万分狼狈的戚望舒,在面对如此绝境时,脸上表情仍是如初次见面时,那毫无畏惧、事事生趣的青年模样。 他的双瞳如月光般剔透,让姚西羽的心中生出如滚滚浪涛般的勇气。 「戚望舒,我不想欠你这么多。」姚西羽这轻声的叹息,惹得罗庸有半刻的怔忪。 说时迟、那时快,银白月光倏地穿过层层黑云,投射在姚西羽身上,她再次幻化为半隻孔雀的型态,除了脸、手与脚,其馀部位皆生出蓝、绿色相兼的羽毛,尤其在她娇俏浑圆的臀部后方,生生变出绚丽多彩的长长覆羽;头顶则延伸出小巧精緻的凤冠,衬的姚西羽如同仙境走出来的绿衣仙子。 原本混乱的打斗顿时静止,上百位水师官兵无不惊讶于眼前的景象,纷纷停下动作,连弓箭手都差点放下武器,直直盯着从未见过、身材曼妙的妖物。 只有戚望舒心中燃起熊熊怒意,他不曾想过姚西羽会在这么危险的时刻,现出原形。从此以后,这个秘密便不再是少数人算计的筹码,而是会引来无数杀身之祸的标靶,纵然自己横行于汪洋大海,又如何能保护她不受世俗眼光伤害呢? 罗庸最快回神,大声疾呼:「还愣着做什么?放箭!」 弓箭手回过神来,百来支箭瞬间齐飞。 姚西羽素手一挥,空气中宛若瞬间添了层薄纱,泛着淡雅金色光芒,牢牢网住来势汹汹的「箭雨」,并将其根根粉碎于无形。 戚望舒彷佛看透姚西羽的心思,不顾朝自己漫天飞来的千百支箭羽,反而抓准时机,大步向前、撞开挡在他面前的所有敌军,一把抓住姚西羽,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惶惶不安的心,这才真正平稳。 他无法再自我欺骗,冒如此大的险,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戚望舒此刻知晓,自己是真动了念头,将这非人的女子放进心里,她在他心中不是身怀法力的妖物,反而是惹人心疼的雏鸟。 世界如此大,能相遇已是不易;人心这么小,恰好容纳她的身影。 「你太莽撞了,我们可以应付。」戚望舒在姚西羽耳边小声责怪。 姚西羽双眸生出淡淡水雾,但却忍住不让眼泪滑落,不想让自己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表现出懦弱的模样:「你不该来的,这本就是个陷阱,你难道不知道吗?」 真切又欢快的笑容映在戚望舒的脸上,「早说过了,我会带你回家。」 就在这瞬间,方远等人丢出了特製烟球,让整艘船陷入浓浓迷雾中,所有人一时都看不清东西南北,分不明敌军我军。而后「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接连传来,原来是逐月号海盗们露一手最为擅长,也最不要命的逃脱方式─跳海。 姚西羽在坠入海中、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变回人形,儘管疼痛与冰冷同时袭来,让她不禁綣曲起身子,但她心中并不惧怕,因为散发源源不绝热力的拥抱将她牢牢包围。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很陌生,但她却开始相信,「报恩」将会是自己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第八回 夕阳斜照,海风徐徐吹佛,空气中都是海水特有的咸味。 食物的香气同时刺激着神经。 不知已经过了几天几夜,当姚西羽再次睁开眼,已是回到逐月号上,戚望舒所住的舱房内。床边依然摆放着上好材质的衣裙及热腾腾的汤品与饭菜,姚西羽望着冒着蒸气的食物逕自出神,想到这几天发生的种种,恍如梦境。 瞬间被打开的房门,将姚西羽拉回现实。刚沐浴过后的戚望舒赤裸着上半身走进门,厚实胸膛上满布大大小小的伤痕,尤其是从左胸到右腰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狰狞刀疤,让人看了怵目惊心,姚西羽惊呼了一声,便把布巾拉过了头,下意识希望能彻底盖过自己慌乱的视线。 「你终于醒了,还担心你会错过今晚的宴会呢。」戚望舒自在地坐在床沿,一把拉下姚西羽挡在头上的布巾,直直冲着她笑。 姚西羽强撑着红透了的脸,故作镇定地端起汤碗后灌了一口,没想到被烫了一口:「咳咳……大人说的是什么宴会啊?」 「庆祝大伙再一次死里逃生,这是逐月号的传统。」戚望舒不刻意点破她的可笑举动,不过上扬的嘴角仍明显透露了自己都无法遮掩的好心情。「那我……梳洗一下就上去。」姚西羽的脸好比煮沸的锅,只能越垂越低,完全不敢直视眼前的男人。 戚望舒伸出温暖大掌,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在离开房间前缓缓的说:「青云弄了套衣服,说应该会很衬你,等下试着穿穿吧。」顿了一下,「还有,我们这里没这么多规矩,随其他人叫我『老大』吧。」 他瀟洒地掉头就走,将这一室的曖昧气氛留给独自懊恼的姚西羽。 逐月号上处处都被火把照的光亮,一桶桶的酒从船舱被搬了出来,整艘船上演狂欢夜来临的前奏。九死一生的险境彷佛从未发生,海盗们选择活在当下,尽情享受人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今晚注定不醉不甘休。 船员们围成圈,饮酒高歌、畅聊说笑,席间尽是过往英雄事蹟和风流韵事,还穿插不少男人爱听的低俗笑话,场面好不热闹。戚望舒坐于佈置于阶梯最高处的主位,身旁两侧分别是惯于以茶代酒的古青云,以及早已自备烈酒畅饮一番的方远。 「咱们公主大人真是慎重打扮,都已酒过三巡了,她还不出现。」古青云故意说给看起来心猿意马的戚望舒听。戚望舒斜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背着我作怪啊?」古青云笑而不答。 阿克一声高亢的口哨,将眾人的目光引到想悄悄绕过人群的姚西羽,她套着戚望舒赠予的黑色丝质斗篷,巧妙的与地上影子融为一体,但一张素白小脸,像一轮明月般耀眼,难以无视。 姚西羽想起自己在皇龙号上衝动之举,想起过往人们面对她时那些惧怕、嫌恶的神色,这些记忆,让此刻的她只想把自己缩得小小的。 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响彻云霄的欢呼和口哨声。 姚西羽在皇龙号上救了他们的头儿、弟兄,这事早已传遍整艘逐月号。在这帮重情重义的海盗们心中,无论血缘、辈分、阶级、肤色、国籍、性别,只要有捨身救人的勇气,都是自己人。 心里有前所未有的温暖缓缓流淌,姚西羽提起勇气说:「今晚,让我用一支舞,答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大伙拍手叫好,几个会乐器的船员也拿出来助兴。待欢呼声渐渐平息,姚西羽开始随悠扬笛声起舞,她的动作由小变大、从慢到快,身段柔软如水波,每一个柳腰款摆、莲步轻移,都观看者心里泛起圈圈涟漪。 忽然间,一阵较大的风将甲板上的照明之火通通吹灭。 姚西羽双手掌心向上,纤纤玉指如柔嫩的水草般轻微摆动,海面上瞬间声起数以千计的金色泡泡,如此奇景,像是为逐月号镀上了一层淡薄的黄金,富丽堂皇,高贵典雅。 如算好时间般,过长的丝质斗篷意外从她身上滑落,紧贴在姚西羽身上的是多彩珠宝点缀的绿底无袖薄纱长裙,最惹人注目的当属衣服「中空」的设计,将她曼妙的腰线崭露无遗,好在光线忽明忽暗,加上最后快速旋转的动作,裙襬上的宝石交织成炫丽夺目的色彩,让一切都只是若隐若现。 她绝对是个妖精,一举手、一投足都撩动心弦。 戚望舒将眼前女人的美尽收眼底,但一想到在场每个人都能一览如此春色,眉头就不禁紧皱,握着酒杯的手也越收越紧,「古青云,你这杀千刀的庸才!」 始作俑者笑而不答,只报以对方一个相当欠收拾的笑容。 终于,在丝竹声嘎然而止的那一刻,戚望舒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以灼热拥抱将姚西羽隔绝在眾人的视线中。 「今天就到这边吧,夜深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霸道又不讲理的命令从戚望舒口中说出,兄弟们静了一瞬,随后爆出阵阵笑骂声。 一路被推着回房的姚西羽,直到进房后,才有机会问出心中疑问:「你不喜欢我刚刚跳的舞吗?」戚望舒一时无语。姚西羽自顾自的继续说:「你脸色越来越不好,我就在想是不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一个温柔的吻,轻轻落在姚西羽额头上,有效止住了她还没说出的胡思乱想,「这身衣服以后不准再穿了,听见没?」姚西羽傻傻地点了点头。 她一颗愫乱的心,直到戚望舒离开房间许久,都难以恢復平静。 第九回 整整航行了八天七夜,逐月号才找到从未被地图记载的汀越国。 这个神秘的小国,其实是座物產丰富的热带小岛,拥有未被开发的美,海水是清澈的蓝,岩石是风化过后的崎嶇,农地是蓊蓊鬱鬱的绿,高高低低的山群横亙在整个岛中央,而皇室贵族的聚落、宫廷,则在岛的正中心、漫长幽静的十里竹林内,几乎是用全木造建构而成,庄敬肃穆。 逐月号的船员们分成两批,一批由方远为首,留在船上严守待命,另一批则随着戚望舒和姚西羽,浩浩荡荡的前往内陆,晋见国王陛下姚氏。 个子矮小的皇室总管半路拦截,用尖锐高亢的声音说:「各位远道而来,国王姚氏已备好午宴,想为诸位接风洗尘。」 戚望舒眉头一皱,疑惑地问:「我们此行低调,逐月号刻意停在离海岸数十里远之处,搭小船上岸后沿路只见数十户百姓人家,国王何以得知我们是谁。」 「整座岛戒备森严,密佈皇室眼线,从各位踏上岸的第一步,国王就已知道诸位陪同公主回来了。」总管笑着回答,姿态谦卑,语调客气。 戚望舒点了点头,按奈心中的疑惑,指示大伙依照总管安排前进。 姚西羽彷佛看出他的心思,刻意走到其身旁,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其实我们皇室信奉巫术已有数百年,现在坐镇占卜厅的是女巫梦回,她虽足不出户,但却能知晓天下事,所以恐怕在我们决定啟程回国的当下,梦回就已告知父王了。」 耳边又柔又香的呼吸,轻搔着戚望舒绷紧的心,他要刻意提醒自己保持冷静,才不至于沦陷于想偷亲她一口欲望中。 「那这位女巫,读得出每个人的心思吗?」戚望舒以同样的姿态回问姚西羽,逗的她瞬间羞红了双颊,「我小时候总有些顽皮捣蛋的念头,每每闯祸前都会被梦回大师识破,但她也很袒护我,总让我免于被父皇惩罚。」 两人随队伍进入皇室大厅。 不同于一般皇宫金碧辉煌的奢华佈置,汀越国的皇室厅堂内部多以花草、奇石、泉水水道等自然景物佈置,再用蜡烛、纸灯及熏香妆点,整体风格沉静内敛,加上一尊巨大的佛头神像安置于此,眉目慈悲,让人心生敬畏。 国王姚氏年过花甲,身穿金色袍服,一头灰白长发梳束成辫,身形清瘦,目光却炯炯眼神,好似一双鹰眼,锐利通透。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穿过人群,直盯着女儿姚西羽和戚望舒互咬耳朵的亲昵模样。而他的身旁,端坐着一位穿着紫色长裙的妇人,虽双目紧闭,但含笑的嘴角彷佛洞悉了一切,她正是姚西羽口中的国师梦回。 戚望舒有些讶异,原以为这个女巫是位年迈老妇,没想到目测之下不过四十好几,和方远差不多年纪。 待眾人坐定后,姚西羽独自步行到父皇与国师面前,双膝跪地,虔敬叩首一拜,「女儿不孝,违抗父皇和大瑜王朝之间的约定,恐引起两国战争,还望父皇责罚。」 「国师早已和我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千不该、万不该在眾人面前曝露真实身分,现在的局势恶化至此,若真走到两国交战,你该当何罪?」姚氏不顾外人眼光,用严厉的语气质问女儿。 厅堂内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丝毫没有接风宴的欢腾热闹。 戚望舒倏地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到姚西羽身旁,「在下虽是局外人,但既然和贵国公主有缘相识,就想替她问一句,究竟为何能如此轻贱自己的儿女,寧愿保一方净土的平安,要她用一生陪葬?」 「这是她的宿命!就像你所说的,这件事情是我们汀越国的国事、家事,外人不便过问。」姚氏脸色微慍。 戚望舒的态度与口气却更加强硬:「若我是她的丈夫,是否就可以替她争取一个公道?」 「西羽,父皇对你太失望了,你为了逃避和亲去攀附一个海盗头子,究竟把我们汀越国的顏面置于何处!」姚氏气得对姚西羽大骂,上前就想给她一记耳光,但一有动作便被戚望舒一手拦了下来。 逐月号弟兄眼看老大受辱,纷纷拔刀。原本隐身于大厅各角落、头戴面具的侍卫们也拿起武器冲进大厅,将戚望舒等人团团围住。 双方僵持着,场面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国师梦回开了金口:「陛下莫动气,戚大人确实不一般,这桩婚事,值得进一步商议。」 姚氏国王一抬手,侍卫们瞬间消失无踪,此举令在场海盗们惊骇不已,「既然国师都发话了,我没有异议。后续事宜,容我和国师讨论一番再行决定。」 戚望舒坚定地说:「谢谢陛下成全。」 姚氏国王暗自打量了戚望舒一番,便和国师先行离开,其他人也悄悄闪避,将空间留给刚刚订下婚约的两人。 姚西羽呆坐在原地,不敢置信事情竟会如此发展。 「你其实不需要牺牲这么多,我自己可以……」,戚望舒硬生生打断她的话,「我有我的打算,你无须担心。」 听到这番不冷不热的回答,姚西羽从幻想中清醒,她看着眼前脸庞端正阳刚的男子,告诉自己不能沉沦,戚望舒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或许她永远都无法猜得透。 第十回 是夜,在宫廷最高处的占卜厅内,国王姚氏和国师梦回正秉烛夜谈。 「他,是您时常提起的那个人吗?」姚氏心急地追问着,后者沉默了一下才答:「是,他终于回来了。」 姚氏在姚西羽一行人归来后,首度展开笑顏,「好!虽是阴错阳差,但不影响我復兴汀越国的大业。」 占卜厅重重帷帐后,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女子外貌艳丽,唇红齿白,她的瞳孔是清澈的蓝色,让其整体的脸庞多了一丝神秘气息,宛若从湖水中幻化而生的精灵。 「小女清河,向父皇、国师请安。」连单膝跪地,都显婀娜姿态。国王姚氏温柔地将女儿清河扶起,「清河,你来的正好,父皇已将你的终身大事安排妥当了。」说起这件事,姚清河有些气恼父皇:「女儿以为要结婚的是妹妹姚西羽,正想要前去恭喜她呢!」 「你明知道她只是你的影子,永远不可能继承大统,何必拿来跟父皇置气。」国王姚氏安抚着女儿。姚清河回问:「但我看那戚大人和妹妹是两情相悦,我又能如何呢?」 「哪有的事,戚望舒的新娘就只能是你,这件事情就全权父皇来操办吧,只是要暂时委屈我的好女儿了。」姚氏紧握住女儿姚清河的双手,慎重说道。 达成共识后,国王姚氏偕同姚清河离开偌大的占卜厅。 独自留下的国师梦回则幽幽叹息,她抬头对着天窗映出的满天星斗,喃喃祈祷:「天地眾神保佑,我只求西羽这可怜的孩子能度过此劫,她的前世今生都太难太苦了……。」 黑夜垄罩的大地,只能沉默以对。 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汀越国宫廷外的竹林中,平民百姓齐齐上山聚集,只为了一睹皇室婚礼的隆重风采,也对这位横空出世的駙马爷充满好奇。 戚望舒出现在用数万朵花瓣铺叠而成的花毯一端,他身穿纯白色的长袍,上头斜披着缀满水晶、玛瑙、琥珀的金色丝质布巾,宛若战神降临,英气非凡。 国王姚氏与国师梦回登上高台,戚望舒恭敬地鞠躬致意。 乐音响起,一身金黄色长裙礼服的新娘缓步穿过竹林,手捧黄、白色相间的花束,头上披着若隐若现的金色纱布,遮住她的面容并拖尾在身后数尺长,雍容华贵的姿态,正是一国之母该有的模样。 在戚望舒眼中,迎面向他走来的,是美若天仙的女子,也是即将走进他生命中的重要之人,新娘每个前进的步伐,都像踏在他的心尖上,光采动人。 待新人面对着面,国师梦回才拿起以花草製成的红色顏料,轻轻涂抹在两人的额头上:「这代表天地、国家和父母对你们的祝福。」国师引导两人将对方的手牵起,「现在,新郎可以掀开新娘的头纱,这一刻,你们将正式结为连理,永世相伴。」 戚望舒俐落地替新娘掀开头纱,眼前女子的模样,确实令他目眩神迷,仔细装扮过后的姚西羽,多了一丝成熟妖嬈的美,他也从对方的眼里瞧见爱慕的花火,正跳动、闪耀。 天造地设的一对,在所有人的祝福与欢呼声中,相互拥抱。 谁也没想到,戚望舒会在这时,用人畜无害的笑容,悄声对新娘说:「戏演到这里了,该把真正的新娘还给我了吧?」完全没料到会被揭穿的姚清河,吓得全身一震,「你……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姚西羽啊!」 戚望舒虽然笑容不减,但脸上的戾气却多了一分:「我的宠物我自己清楚,即便你现在的模样和她几乎一样,但我就是知道,你不是她。」 眼看计谋被识破,姚清河讚许对方的机警:「我确实不是姚西羽,我是她的姐姐,姚清河。」她的纤纤玉指主动攀上戚望舒壮硕的肩头,「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坦白过,汀越国的公主至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皇室上上下下把她养着并给个虚名,都是为了保护我。」 回顾十八年前,汀越国国王姚氏喜获一女,由爱妃水玲瓏所生,取名姚清河。然而,瘟疫突然爆发,后宫嬪妃、皇子皇孙接连病死,眾人谣传被贬至冷宫的弃皇后雷芸忌妒、怨恨国王偏爱水玲瓏母女,因而做法招致祸事。最终国王姚氏下令刺死雷芸,宫人协助打理冷宫时,意外在弃皇后死前最爱流连的孔雀园中,发现和雷芸一样,双眼有着橄欖绿瞳孔的瘦小女婴,而这名血统不明的小女婴,就是今日的姚西羽。 被伤痛蒙蔽双眼的国王姚氏变得狠心,不知如何面对姚西羽这个带来无数不幸的孩子,加上无意间发现她异于常人的能力,更相信她是祸国妖孽投胎转世,却又深怕杀了姚西羽后,她的怨灵会来报仇。因此,在国师的建议下,也为了弥补年幼丧母的姚清河,他决定养育姚西羽至成人,但她必须时刻谨记自己能活命,都是因为需要偿还自己生母所犯下的罪孽,终生都要作为姚清河的影子活着,为她承受所有的痛苦及伤害。 看着已经变回原样的姚清河,虽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内心却和她的父亲一样,自私丑陋。戚望舒问:「既然你才是血统纯正的公主,和亲这事就该亲自出马啊。」 姚清河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戚大人如此聪明,应该知道联姻之事只是幌子,姚西羽本就是潜入后宫最好的人选,毕竟,她是这世间少有的,独一无二的『兵器』。」 对于姚清河的说法,戚望舒有些不解,不过他的手已快过脑中思绪,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她是什么都无所谓,我只要她活着,来,告诉我姚西羽被藏在哪,我就松手。」戚望舒无情地向姚清河说,声量却大到传遍全场。 婚礼场面陷入混乱。逐月号的海盗们与官兵双双对峙着,后者深怕清河公主有个什么万一,前者则静待老大的一声令下,他们早就觉得这个皇宫邪里邪气,恨不得快点离开,早早回到熟悉的船舰上生活。 国王姚氏沉不住气:「她就在海岸边的水牢中,现在应该还有机会。」 戚望舒松开差点断气的姚清河,率领着弟兄们,直直朝着来时路奔去。 第十一回 海面下数十呎,姚西羽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中,细密的铁杆残忍地阻碍她的逃脱,海水无情地灌入,她只能不停挣扎,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 在黑暗逐渐侵蚀仅存的意志时,她想到第一次见到戚望舒的情景,想着他每一次拯救她的时刻。生命或许很短暂,但能有这么一段深刻的记忆,她也不算白走一遭。 不知道他有一天发现娶的人不是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有些遗憾。 她是个妖怪,是姚清河的影子。姚西羽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为了赎罪而生,为了还愿而死,像她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和戚望舒这般自由的灵魂相伴一生呢?虽然她总觉得自己和戚望舒之间,有着莫名的缘分牵引,但真要回忆起来,却又片片断断,无从拼凑。 姚西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水面下產生一个巨大水花,戚望舒奋力朝她游来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而后更多逐月号上的弟兄跟进,眾人齐心合力,将铁笼凹出一个不小的洞。 再次醒来,姚西羽吐了好几口水,才发现自己已回到逐月号上的甲板上,被戚望舒紧紧抱在怀中。 外头乌云密佈,不远处雷声隆隆,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戚望舒双眼赤红,直直望着姚西羽,「我以为这次真的来不及了……」戚望舒紧紧抱住浑身湿冷的她,姚西羽惊觉他也同自己一样颤抖和冰冷,心里有些感动。 此时,脸色惨白的古青云疾声呼喊:「老大,刚刚有好几个一同下水的兄弟没跟着回来,等了好久,都没见到人影……」戚望舒眉头一皱,直觉情况有异,「派人回去看过了吗?」古青云严肃地回答:「海象实在太差,怕人还没找回来,又再损失一批人……」。 突然一到闪电直直劈了下来,让逐月号最高的一支中桅,擦出熊熊花火。 「我的天啊!那是什么怪物啊?」眾人循着阿克的声音,往海面上望去,数以百计的小水花以逐月号为中心,滚滚而来。定睛一看,会发现捲起水花者,竟是一个个体型硕大、皮肤光滑、外型似人但四肢有蹼的异形生物,牠们在水中前进的速度比战舰全力加速时还快,双目是诡异的黄色,随着游泳的动作,在深不见底的海洋中宛如鬼火,上下摇曳。 砰的一声,戚望舒最快回过神,点燃炮火,打向来路不明的海怪身上。万万没想到,被打中的几隻海怪却各自分裂成数十个小海怪,一转眼间又长成正常体型的海怪,让眾人吃惊不已。 「该死的,牠们的目标应该是要攻船。」戚望舒快速判断眼前局势,「快点分别散开到船边,等这些怪物爬上来就一刀刺死,记住!千万不要将其斩断,以防牠们再生!」 船员们各个手持刀剑,守在船上侧板旁,严阵以待。 大雨落下,将甲板上每个人淋湿;海浪起伏,增加站稳等待的困难度。 明明是午后时光,天空与海面却被染上异样的灰黑色,诡异至极的气象,宛若世界末日。 一瞬间,围绕在逐月号船底的海怪一同失去踪影,让海盗们疑惑不已。下一刻,数十隻海怪堆叠成塔,各个高过侧面船板,准备登船而上。 「啊!」伴随着一声声惨叫,有的船员被咬断脖子或扯下坠海。 「杀啊!」来得及反应的人狠狠下手,意在刺穿海怪的身体,绿色的血液喷溅在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人在意,血水染上、雨水冲洗,反反復覆,早就无法分清差别。 逐月号上的每个人无不杀红了眼。不幸的是,倍数成长的海怪却前仆后继而来,丝毫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第十二回 身体孱弱的姚西羽从海怪包围逐月号的那刻起,就一直被戚望舒护在身后,第一次恨自己无法随心所欲的控制现形的时机。 几隻海怪跑上了船,攻破了逐月号薄弱的防守,一时之间死伤惨重,哀嚎声四起。戚望舒眼看逐月号沦陷,便命令方远带领存活的数人撤退至船舱,自己和其他几个身负重伤、执意战死的兄弟为他人拖延时间,继续杀敌。 身边的人,终究是寡不敌眾,一一倒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在这躲好,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戚望舒拉着姚西羽往底下船舱跑去。体型硕大的海怪移动起来较为困难,相继堵在最上层的船舱出入口。 所有倖存者在船舱底部聚集,静静等待死亡接近。但奇怪的是,数分鐘后,海怪嘶哑刺耳的叫声渐渐远去。胆大的方远自告奋勇上去查看,发现海怪们似乎已退回海中。 当船员再度回到甲板上,眼前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不全的尸体、分不清是何者的红色与绿色血液,在暴风雨加剧的情况下,更显凄凉。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得想想办法度过这场暴风雨……」古青云向大家喊话时,所有船上的人却感到整艘船剧烈晃动,纷纷趴下了身。 离船尾最近的阿克,靠着围栏,撑起身体往海面上一看,不禁大叫出声:「不好了!那群海怪正聚在船底下,想要推翻整艘逐月号!」齐聚的海怪由上往下看,如密密麻麻的鱼群,每一个动作都能左右与撼动逐月号的前进方向。 回到甲板上的戚望舒拿起望远镜,环顾四周,看到越来越近的汀越国海岸。再调整一下望远镜,便可看到岸边人为燃起的熊熊火光。 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明白国王姚氏的通盘计划,以及这群海怪和汀越国之间的关联,「牠们被火光吸引,企图把逐月号推向汀越国的海岸,岸边满佈崎嶇礁石,若船隻以高速衝撞,必会严重毁损,变成一堆废柴。」 古青云忿忿不平地说:「这姚氏真够歹毒,一直以来以秘术私养海怪,为的就是想要驱使牠们为他攻打大瑜。」 戚望舒沉默了一会儿,便说:「人终有一死,虽然这样的死法我从未想过,但至少能和你们死在一块,也是善终。」 此时此刻,真正的黑夜降临,取代灰黑的天象异色。 没人知道姚西羽时何时逃出舱房,又是何时爬上船头。不等戚望舒等人反应过来,她已幻化成半个孔雀真身,长长的覆羽拖在甲板上。 当戚望舒看清楚姚西羽眼中决绝的念头时,却来不及抓住她身上的任何一根羽毛,任凭她张开饱满的羽翼,展翅飞向天际,长长的覆羽如彩虹般,在空中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姚西羽直直往汀越国的海岸边飞去,宛如飞蛾扑火般,迎头撞上国师梦洗用烈火编织、肉眼无法看见的网。 耀眼夺目的光线,比高温的火焰,先一步刺痛了她的眼,四射光芒,同时把回忆清清楚楚地映照于脑海中。 还记得儿时,她总用奶声奶气的语调,唤着国师「梦回姐姐」,只愿对方能从日夜不停歇的工作中,稍稍驻足,给尚且年幼的她,一份少有的温暖。等她大一点,国师梦回偷偷教她控制法力来保护自己,暂且让她不受姚清河以外的人欺负,私底下更用尽心力教导她做人处事的道理,使她不至于被仇恨所困,反而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以感恩的心,存活下来。 在姚西羽心中,她就像是自己的母亲。 记忆中,国师梦回时常用一双温暖细緻的手,轻抚姚西羽的头,柔声地问:「西羽,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愿意为你捨命的人,但他却性命堪忧,你会怎么做呢?」姚西羽偏过头思考,十足孩子气的模样,「那个人会比你对我还好吗?」姚西羽认真地反问。 梦回说:「会,一定会,他会为了你,甘愿放弃所有,包含自己的性命。」姚西羽毫不犹豫地答:「那不可以啊!我会捨不得的,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就要好好活着啊!不然留我自己一个人在世上,好寂寞啊。」 「好,那我偷偷教你一招,让你在遇到最危急的情况时,能发挥作用。」梦回再三叮嚀,「记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轻易施展,好吗?」 姚西羽知道,这天应该就是国师口中的那一刻。 这一招,其实就是燃烧自己的肉身与灵魂,用尽周身法力织起一张巨大的保护网,在姚氏的构想中,姚西羽本该用此法术,替谋反成功的他,在战火中保住大瑜皇室的宫殿与珍宝。 爆炸一般强烈的衝击力,震盪四周。 暴风雨停下,月光渐渐从厚重云层中,透出光芒;海怪从海上消失,海面恢復一贯的节奏,风平浪静。 姚西羽消失在眾人的视线中,徒留下千百颗晶莹剔透的七色宝石,落在岸边与逐月号上。汀越国的侍卫、百姓疯狂捡拾,纳为己有,不远处的逐月号上却爆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无人想去碰触那天上掉下来的宝藏。 完全无法想像,那凄厉的哭声,是戚望舒这样年轻男人所发出的声音。他在七色宝石的棱与角中,找回那曾经一片空白的记忆。 他叫戚望舒没错,但他却不是个真正的人,他是活了将近千万年的─魔君大帝。 第十三回 天地形成之初,一片混沌。 那时自天堂、凡间到地狱,已存有神、仙、人、妖、魔五类物种,也可以说是以善恶之念与能力强弱所区分的阶级制度。其中「神」与「魔」,是不老不死,无病无痛的存在,差别只在于神乐于助人,而魔喜欢製造纷乱。 戚望舒是掌控整片海域的魔君,为了和眾神仙争抢弱小人类所在的地盘,双方以轮番廝杀将近数十载。某次,祂身负重伤,以毫不起眼的原形─「虎斑芋螺」坠入人间。 当时的汀越国,是世界的中心大国,商贾风气鼎盛,贸易往来频繁。除了神仙较不愿与其他物种时常来往外,仙、人、妖、魔则混居于此,但凡人通常无法轻易判别其他阶级的人,仙人若施展法力,多被传为佳话;妖魔若现出原形,则多成为人们口中的奇闻軼事,大家彼此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传说中,凡人若勤于修练,积善存德,将有机会晋升成「仙」,享受与神同等的长命百岁之福;反之,若一个人心存杂念,作恶多端,有可能下一世会堕落成「妖」,一生孤苦,受人排挤。 因此汀越国王室重视占卜术胜于军事、农务,极盛时期,年轻的男女祭司,约有百馀人,但这些主持祭祀大典的祭司,不但才智、样貌等条件得出类拔萃,依据皇室规定,其终身不得婚嫁,生为占卜厅的人,死为深宫内院的鬼。 资歷最浅、年纪也最小的女祭司姚西雨在海岸边发呆时,意外救起了伤重的戚望舒,还将师父指示要带回皇宫收藏的药草,通通敷在祂身上,日夜祈祷祂的伤痛能有所好转。 虽身为魔君,享有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戚望舒早已看惯了眾生贪得无厌的嘴脸,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一颗真心,闪闪发亮,让祂生怕一靠近,会污染了她。 「小哥哥,你是我一个人找到的,也是我一个人救的,是不是就代表说,你是专属于我的人呢?」就是这一句话,如热铁烙印在戚望舒心上,祂养伤的同时也苦恼着,要怎么给这样纯的女孩,一个合适的答案。 本来想拒绝,永远避不见面,但当祂看到姚西雨兢兢业业的学习,只为成为一位称职的女祭司,那种吃苦当吃补的执拗性格,令祂激赏。 只要祂答一声「是」,从今往后,祂会成为这女孩的知己,只要姚西羽没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分,祂发誓会用尽所有气力守护,永不负她。 但拥护魔君归来的妖怪仍不愿放弃,其中以真身为「蝎螺」的云青骨最为积极,他甚至号召不少想拥有超凡能力,变为妖怪的人类加入阵营。 妖魔军团日益壮大,只有对魔君忠心耿耿的海葵鱼妖小克赶来通风报信,「随他们去吧,我已无心应战,速战速决便是。」戚望舒却如此回答。 大战再起,姚西雨却自愿成为人质,挡在祂和眾人面前。其实她一直无法相信,那个藏在自己心中,完美无缺的小哥哥,竟是史书上记载,恶贯满盈的魔君大帝。 两个恋人在暴风雨中僵持,戚望舒看着她笑了,但却是悲伤万分的笑脸:「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姚西雨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戚望舒便抢在种神仙施法之际,以巨大的法力护着她。 最终,强大的阵法,洗去戚望舒身为魔君大帝时的所有记忆,而姚西雨为保祂肉身不灭,牺牲性命。在接受命运审判时,因违背女祭司不可触碰之色戒,她遭受惩罚,被贬为妖,但念在其心地纯良,一心向善,是一时冲昏头才犯下大错,因而许她保留名字前面两个字,未来若在投胎转世,她会想起自己的前世今生,有一个自我选择的机会。 而下此判断的神,正以汀越国国师梦回的身分留于人间。 当姚西雨再次碰到祂,前世今生的记忆便如滔滔江水袭来,无论她是姚西羽还是姚西雨,都对这位神明,心存感谢。 这一次,她做了一个决定。 第十四回(最终回) 戚望舒恢復魔君身分,欲集结各路恶鬼妖怪,侵犯汀越国,被神所化身的国师阻止,「就算你铲平了这个国家,她也不会再出现了。」,这一句话,浇熄了因復仇欲望而杀红眼的戚望舒,唯一的生存动力。 而后,他只愿做个满脸胡渣、颓废不堪的平凡男子,日日夜夜,醉倒在卧榻上。原因无他,已经半年过去了,他仍找不着半点姚西羽的下落。 不过好在,生命并不是完全没给他出路。 那天随着漫天七色宝石雨落下的,还有两个顏色盈白的中型奇石。 某一天,戚望舒思念的眼泪最终滴水穿石,一男一女两个小婴儿分别从奇石中迸出,男孩一身光滑鳞片,是可悠游于大海的小鱼精;女孩则是拥有一双色彩斑斕翅膀,能在空中漫天飞舞的蝴蝶精。他直觉知道这是他和姚西羽的孩子,但他想到两个孩子一出生便没有了娘,就哭得更伤心了。 这时人们才知道,许多暴风雨来临的时刻,都是魔君大帝有伤心之事的关係。好在逐月号上一帮大男人,轮流替这伤心绝望的老大照顾儿女,尤其是阿克,身兼父职与母责,分别将这小鱼精和蝴蝶精养育成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五年后的某一天,精通天文地理的旷世奇才白良辰,替他捎来消息:汀越国竹林中,有一间百姓自发性搭建的小小庙宇,里面供奉着一位身穿素白衣裳的女仙人。透过画像,白良辰直觉与戚望舒口中的妻子样貌相似,特来提醒。 牵着一双儿女走进竹林的戚望舒,宛若一个平凡丧妻的男人,虔诚跪地,只愿妻子向从前一样,重新走进他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