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在你来临之前落了下来》 楔子 记忆中，李烜曾经跟方允晨说过，自己像是狐狸，而那个人像是他的小王子。 「小王子的给你，狐狸的给我，这样子小王子跟狐狸就永远不会分开啦。」 方允晨似乎这么回应他。 他其实记不太清了。 四年，四年的时间冲淡了许多，他们一起走过的路，他们一起看过的书，他们一起尝过的食物，他们一起製造的所有回忆，现在于他来说，都显得太不真实了。 他们是真的彼此相爱过吗？ 每当浮现出这个念头时，胸前的刺青便会将李烜硬生生地拉回现实。 啊，他们之间是真的有过一场轰轰烈烈。 但李烜不知道，这个刺青对他来说是一个「证明」，抑或是一个「束缚」。左胸前的刺青就好像藤蔓一样，从心脏一点、一点地蔓延至全身，将他捆在笼子里，无法挣脱。 当初，方允晨说小王子和狐狸要永远在一起时，李烜就想，他一定没有看完《小王子》。 因为最后小王子并没有和狐狸永远在一起啊。 小王子回到b612之后，狐狸怎么样了呢？ 第一章 星云(1) 令人发晕的痛楚从头顶一路蔓延到双脚，淡淡的血腥味随之在口腔里散开来，即使有了被打的觉悟，也会感到恐惧失措。 李烜一直很清楚。 「喂，拿出来，我知道你那边还有。」平头少年用力地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李烜，这一下不轻，使李烜闷哼了一声。 「老实一点，交出来就放你走了。」平头少年指了指李烜的口袋。 「快一点，前面有人过来了。」把风的人喊了一句，另外几个穿制服的少年变本加厉，又踹又打，带头的平头少年乾脆直接拉住李烜的制服领口，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快点，你还想被打吗？」 李烜很清楚，他没有除了给钱以外的选项，但他的自尊在压抑那份理智，即使他知道应该要给钱才能免于挨揍。 最后他还是屈服于现实，有如风中残烛的自尊并不能保护他。在这个他觉得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世界里，出卖自己似乎才是能活下去的最好方式。 他从口袋拿出几张皱在一起的百钞，平头少年一见，马上抢夺过去。 「这才对嘛，一年级就该乖乖听话，」平头少年露出笑容，「走了。」 体育馆后在平头少年的一声令下之后，瞬间变的空荡荡，只剩下李烜一人坐在原地发呆。 「啊……那可是我的午餐钱。」李烜仰头看向蓝天，自言自语，也不在意脸上和身上的伤口，彷彿已经习惯了，像极了一隻躲起来自舔伤口的猫咪。 「那个……你还好吗？」一道清澈的声音从李烜头上传来，他往上一看，恰好和眼前的人对上眼。 问话的是一名少年。个子很高，带着一头微捲的短发，眼神很清澈，眉清目秀的，感觉是女生会喜欢的类型。 「嗯，我没事，谢谢你。」李烜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直直地走过少年的身畔，离开体育馆后方。 「你不去保健室吗？」少年从后方小跑步赶上李烜，李烜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比身高一米八的自己约略高出了半颗头。 「不去。」 「但你看起来很痛欸。」 「……」 「啊，难道你对保健室有什么阴影吗？比如说在保健室擦药时不小心在女孩子面前叫出来之类的？」 「……我没有！」李烜对于这样子的对话感到恼火，「我真的没事，你能不能别一直跟着我？」 「啊，对不起……」少年反射性地往后缩了缩，「主要是我看到你的名牌，发现你跟我是一个班的，我今天刚转来，根本不知道教室要怎么走，想说跟着你就能到教室了。」 「转学生？」高一上学期都快结束了，能有转学生？ 「对，啊，我是方允晨，你好，请多多指教。」方允晨露出爽朗的笑容，伸出右手。 「你还是别和我有太多接触吧。」李烜冷冷的说，大步流星的离开原地。 否则你也会惹祸上身的，李烜想。 在李烜的忠告之后，方允晨真的没继续跟着自己了，李烜反倒乐得轻松，他现在可没心思担心自己以外的人，至于教室的话，他总能找到的吧，像那样子的人……不管到哪都会受欢迎的。 「你好，又见面了。」李烜才刚走进教室，又听见这道清澈的声音和阳光地令人反感的笑容，而这朵向日葵就开在自己的位置旁边。 「李烜，你迟到了，」班导师站在讲台上，语气平淡，看见李烜身上的伤痕，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回座位吧，下课来办公室找我。」 班导师宣布完一些班级事务之后，便进入了课堂，转身板书。 李烜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拿出课本，正准备解黑板上的数学题时，方允晨突然从书包里拿出十几个ok绷，一下子撒在李烜的桌上。 「啊，因为你的伤口好像有很多，我就跟保健室阿姨多拿几个了。」方允晨傻笑。 「啊？你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第一章 星云(2) 「铃――铃――」李烜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他瞇着眼缓缓起身，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阵子，才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 「喂？烜哥，交班时间快到了，你人呢？」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是急躁的男声。 「我睡觉呢……」李烜含糊不清的吐出四个字，又鑽回被窝里。 「睡觉？你打算翘班吗？」另一头的声音比起刚刚更急了一些。 「……」 「烜哥，你好歹说个字吧？」 被这么一闹，李烜也没精神睡下去了，乾脆坐起身来。他看向高掛在墙上的时鐘，九点四十七分。 「我今天是十二点的班啊？」他向电话另一头的人提出疑问。 「不是吧，班表上写了……」李烜听到电话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烜哥，对不起，我给您赔罪。」 「顾元翊，」李烜故作严肃，清了清嗓子，「打扰我睡觉，你打算怎么赔罪？」 「我……我给你代一个礼拜的班……附加给你准备三餐……」对面的人听起来很是紧张。 李烜忍住笑意，打算继续逗他。 「你觉得只有这样够吗？」 「还是……需要我，餵您吃饭？」顾元翊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 「别别别，我逗着你玩的，」李烜哈哈大笑，「快回去工作，等等见。」 「啊好！烜哥等等见！」顾元翊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心，欣喜地掛断电话。 结束通话。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李烜倒也睡不着了，于是他点开手机里的时鐘程式，将十点三十分的闹鐘取消，随后离开温暖的被窝。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又从桌上的塑胶袋里取了一片吐司出来，才回到房间里，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 这张书桌是前一个房客留在这里的，李烜对于物品没有特别的要求，而且它看起来也还很新，于是就留着用了，只是偶尔还是能感受到它被使用过的痕跡。 像是现在，打开抽屉时，它总是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奇怪声音。 李烜从抽屉拿出一本素色的笔记本，封面写着一个潦草的「梦」字，里头密密麻麻全都是李烜的梦，他有纪录梦境的习惯。 一来是为了藉这个行为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二来是李烜觉得，说不定哪天他能靠某一个梦境变成作家、一举成名也不一定，总之百利而无一害。 他翻开新的一页，正要提笔，却又停顿了一下，始终没有写下一个字。 今天的梦…… 今天的梦，不需要特别记录下来，李烜也绝对不会忘记。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和方允晨的回忆就会一一涌现，毫无预警地，就好像有人在提醒他「你千万不能丢了」。 梦境的内容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是他和方允晨的初次相遇。 「……真是做了一个讨厌的梦，」李烜无力的趴在书桌上。 高三那年，方允晨什么都没有说，就突然飞到美国去了，留给李烜的，只剩下空荡荡且毫无温度的座位。四年过去了，他们的聊天介面还是停在那一天。 「我们分手吧。」那是方允晨传给他的最后一则讯息。 李烜不是个念旧的人，唯独方允晨让他特别执着。 也有人问他，不恨方允晨吗？恨他擅自闯入李烜的世界、却又擅自离开，恨他的不告而别。 但正是因为不知道方允晨离开的原因，也无从得知背后的事，连原因都不知道的话，他没办法喜欢方允晨，也没办法怨恨方允晨。 方允晨刚离开的时候，李烜每天都在等，等一则讯息、一通电话，等方允晨再次出现在他的眼中，跟他解释。但等到第三年、第四年，李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 就像个笨蛋一样。李烜想。 将笔记本收进抽屉之后，李烜打了一通电话给妹妹，告诉她这礼拜会回家一趟。随后把洗衣篮的衣服洗了、晒了，李烜才出门，往闹区的方向走去。 第一章 星云(3) 李烜走到一间位于大街旁的咖啡厅，里头传来淡淡的咖啡香，縈绕在木头外观的装潢，而店外摆放的植物，为这间咖啡厅增添了几分生气。 他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喔，烜哥，午安！」顾元翊看见来人，开心的挥臂向李烜打招呼。 「午安。」李烜反手关上门。 「哥来了，那我先走了，辛苦了。」陈尚昊刚好将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从厨房走出来。 「好，辛苦啦，你再来要回学校吗？」李烜。 「嗯，大三的课我排得比较满。」陈尚昊把围裙取下，和李烜一起走向员工休息室。 「大学生啊――」李烜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真是青春。」 「……哥你不也才刚毕业吗。」 两人边聊边走到了休息室，李烜打开了自己的柜子，换上店内的制服，戴上袖套、在确认手臂上的刺青都被遮起来之后，才围上围裙。 「哥，那我先下班了，再见。」 「好，路上小心喔。」 和陈尚昊打完招呼后，李烜把帆布包和衣服放进置物柜里，离开休息室，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厨房里的人正忙着准备简餐和饮品，其中一名绑着高马尾、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女性，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中正在调製的饮品，转头向李烜打招呼。 「午安啊。」 「霏妍姐，午安。」互相寒暄后，李烜便开始准备餐点的食材。 「店长，这是五号桌的单。」顾元翊将一张小纸条递到林霏妍面前。 「谢谢你，给我就好了。」林霏妍。 「好嘞。」尾音落下，顾元翊蹦蹦跳跳地跑到李烜旁边。 「烜哥，你下班之后有没有空？」 「有是有，你要干嘛？」李烜停下手边的动作，偏头看向顾元翊。 顾元翊是李烜的直属学弟，虽然顾元翊大一时，李烜已经大四了，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或许是个性相合的原因，两人的感情意外地很好，就像兄弟一样，咖啡厅的工作，也是李烜介绍给顾元翊的。 「就通识课的期中报告……我记得你好像有说过你修过这堂，报告我已经做好了，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可以啊，你下午有课吗？」 「有，三点到五点的课。」 「行，那我下班后去学校找你。」 「谢谢烜哥！」顾元翊按耐不住心底的喜悦，又蹦又跳，「我请你吃晚餐！」 「好好好，你快回去工作，不然霏妍姐又要给你扣薪资了。」 顾元翊应了一声，踩着轻松的脚步到外场服务客人了。 少了顾元翊，厨房内又回到一开始静謐的气氛，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 换成平常，李烜挺喜欢现在这样安静的环境，因为能让他专心工作，但现在，李烜巴不得顾元翊再继续回来吵他，因为只要一静下来，早上的梦就会佔据他的思考。 四年了，他好像还是当初那个会因为方允晨而荡起涟漪的李烜。 「您的卡布奇诺。」李烜把托盘上的马克杯轻轻放到木桌上，頷首向客人致意。 「啊，谢谢……但我点的是焦糖拿铁耶？」客人取下耳机，不解地问道。 李烜愣了一下，随后快速恢復平常的冷静，向客人道歉后，赶忙回到厨房询问。 才刚踏进厨房，就见林霏妍手中拿了和李烜托盘上同款的马克杯，从杯里飘来阵阵的焦糖味和咖啡香。 「才刚要跟你说你拿错，你就走了。」林霏妍轻笑，把手中的马克杯放上托盘，「卡布奇诺是三号桌的。」 「抱歉，谢谢霏妍姐。」李烜点头，转身回到外场。 这是李烜今天第三次出错了。 林霏妍轻靠在厨房门边，看向李烜的眼神尽是担忧。 第一章 星云(4) 李烜高中的时候就在这间咖啡厅工作了，林霏妍一直以来都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弟弟一样，对于李烜的个性更是瞭若指掌，因此，她可以肯定今天的李烜不太对劲。平日里几乎把每件事做到完美的他，在不到半天内就失误了三次。 林霏妍瞥了一眼掛在墙上的鐘，四点四十五分。 「这是二号桌的单。」送完餐之后，李烜走回厨房，将纸条递给林霏妍。 「辛苦了，你今天先下班吧。」林霏妍莞尔，拍拍李烜的背。 「现在？」李烜望向时鐘，「但还没五点耶？」 「现在店里没什么人了，而且你等等和元翊有约不是吗？」林霏妍见李烜站在原地不动，硬是把他推往休息室。 「啊……谢谢霏妍姐，那我明天提早来上班！」 「好，」林霏妍轻笑，「你等等在休息室等我一下，拿东西给你。」 李烜頷首，转身走向休息室，打开门之后，反手关上。 「啊……糟透了……」他将头顶抵在置物柜，双眼望穿地面。 李烜知道今天自己的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打破玻璃杯、帮客人点餐时恍神、送错餐点，是他平常根本不会犯的小失误。 他今天头脑乱糟糟的，或许是没睡饱，抑或是他无法忘怀早上令人讨厌的梦。 换好衣服后，李烜转身，恰好对上摆放在休息室中的立镜。 他细细凝视镜中映照出的另一个自己，跟四年前比起来，李烜高了一点、瘦了一点，褪去年少的稚气，他跟四年前已经不一样了。 但有时候，李烜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四年前的那个他，即使透过镜子，他似乎也看不清自己。 「李烜，我进来囉？」林霏妍敲了下门，待李烜回覆之后，她才转动门把，走进休息室。 「这个给你，你霏妍姐特调的咖啡。」林霏妍把手中的饮品递给李烜，随后拿了张椅子坐下。 「谢谢霏妍姐，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李烜轻笑，拿了一旁的椅子坐到林霏妍对面。 「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嗯？」面对林霏妍突如其来的提问，李烜感到疑惑。 「你今天一整天都很奇怪，」林霏妍双手抱胸，语气带了点试探的意味，「让我猜猜，是因为……方允晨？」 李烜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 「霏妍姐你会通灵吗？也太厉害了吧。」 「你上一次这个样子，也是因为方允晨吧？」看到李烜并不排斥，林霏妍松了一口气。 即使林霏妍没有明说，李烜也知道她指的上一次是何时。 方允晨悄无声息离开的那一天，下了整个昼夜的雨。 林霏妍当时正准备开店，铁门才刚拉上没多久，就见李烜急急忙忙地衝进店里，制服被雨淋湿，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及脸颊流下，一滴、一滴。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撑伞？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林霏妍见李烜快要倒下，赶紧将他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他不见了……不见了……我找了好多地方，可是我找不到他……他去哪里了？」李烜低头喃喃，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斗大的水珠不停从脸颊上滑落。 「谁？」林霏妍担忧地单膝跪在地上，查看李烜的情况。 「方允晨……」李烜轻轻吐出三个字，「我把他弄丢了……怎么办？」 在那之后，李烜发烧了整整一天，再回来咖啡厅时，虽然看起来已经恢復平时的模样，但时常走神，店内的工作做的也不如往常一样顺手。 而这件事之后，李烜鲜少再提起方允晨，身边的朋友和林霏妍也怕会让他再想起难过的事，所以也没再聊过这个话题。 现在，从别人口中听到「方允晨」这三个字，李烜竟然觉得有点陌生。 「嗯，」李烜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咖啡，「算是因为他吧。」 「他……回来了吗？」林霏妍小心翼翼地接话，深怕又揭开李烜刚癒合的伤口。 「啊？没有没有，我现在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李烜摆手，「我今天梦到他了。」 「嗯……是好梦吗？」 「不知道，但是梦里的他很近。」 「这样子啊……」林霏妍点点头，望向李烜。 此时的李烜头低低的，林霏妍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却也找不到适当的话语安慰眼前的人，两人之间的静默延续了一阵子。 过了几分鐘，李烜率先打破沉默。 「霏妍姐，我跟元翊约的时间快到了，我就先离开了，」李烜站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背起搁在一边的帆布包，「谢谢你的咖啡，我会好好享用的。」 「啊，好，」林霏妍赶忙站起身，「路上小心。」 「嗯，明天见。」 看着李烜渐渐走远的背影，林霏妍叹了口气，体会到心有馀力而不足的感觉。她认识的李烜虽然看起来高冷，但其实是个爱笑的孩子，特别是从方允晨出现之后，李烜逐渐对身边的人敞开心胸。 他们常常趁放学时一起到店里读书，李烜有班时，方允晨就静静地在位置上温习功课，店内忙不过来的时候，方允晨就会自告奋勇的帮忙打杂，那时林霏妍总开玩笑他们俩是「买一送一」，李烜表面虽然很厌恶这个说法，但其实看向方允晨的视线比谁都还要温柔。 「解铃还须系铃人，对吧？」林霏妍默默呢喃，转身走回厨房。 第一章 星云(5) 咖啡厅位于市区的商圈内，而商圈和大学之间的距离不远，走路只需要十分鐘，但大学前正好就有一个公车站，所以不少人也会选择公车当作来往的工具。 李烜大学四年都是靠双脚作为代步工具，他喜欢途中的景色，看着每日繁忙的路口，步行在这样的景致旁，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确实有在前进，而不是停留在原地。 但由于快要错过和顾元翊约定好的时间了，李烜只能选择搭乘公车。 他抵达学校时，不早不晚，正好五点。 李烜五个月前才刚从这里毕业，所以倒也没有什么怀念的感觉。他熟练了拐进两幢大楼中的缝隙，直直穿过后，走向了右手边的建筑，推开大门。 「烜哥！这里！」才刚走到自修室的外头，就看见顾元翊摆动双臂。 「你占好位置了？」 「嗯，今天教授提早放人。」顾元翊边说边推开自修室的玻璃门，领着李烜走到最里面的团体讨论室。 顾元翊的报告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有一些论点需要再找资料补充而已，在李烜的协助之下，两人在六点之前就完成了。 「谢谢烜哥，」顾元翊开心地将笔记型电脑收进书包里，「你等等有空吗？我请你吃晚餐！」 「改天吧，你烜哥我今天被你吵醒，要回家补个眠。」李烜扶额，装出疲惫的样子。 「啊……烜哥，你别气啦，我明天给你准备三餐……」 「别，我开玩笑的，」李烜轻笑，拍拍顾元翊的肩，「我单纯有点累，想回家休息，你欠我一次晚餐，记得啊？」 「没有问题！烜哥回家小心！」顾元翊做出敬礼的手势，和李烜道别后，就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和顾元翊分开之后，李烜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大学附近晃了几圈。周围的景物和他在学时没有什么不同，这个时间点，学校附近特别热闹，到处都是出来觅食的学生。 李烜悠悠地逛了几圈之后，最后还是停在一间小店门口，是他大学时最常光顾的韩式料理店，站在柜檯的老闆娘正在招呼客人。 跟老闆娘简单寒暄过后，李烜的手里多了一份韩式拌饭，还有老闆娘另外招待他的辣炒年糕。 「下次要再来喔！小烜！」老闆娘笑得开怀。 「好。」李烜頷首，向老闆娘挥手致意。 十一月的夜幕总是早早就拉下，方才和韩式料理店的老闆娘多聊了几句，李烜离开大学时，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了，街上的路灯也一盏一盏亮起。 从大学步行到李烜的家只需要十来分鐘，李烜悠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可能是因为李烜家位处商圈和学区附近的关係，归途并没有那么的寂静，反倒充斥着喧譁的人声。 李烜轻哼着歌，一边想着今晚宵夜要吃点什么，一边从帆布包里取出钥匙，再经过一个路口，他就能享用久违的韩式拌饭了。 这时，李烜突然停下脚步，他看见有一个人影佇立在自己家门前，那个人很高，挺瘦的，拖着一只行李箱，在门前鬼鬼祟祟。 那人恰好背对路灯，又戴着一顶帽子，帽沿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庞，李烜一时看不清那个人的面貌，防备性地拿出手机，滑开萤幕，先输入了110。 随后绕了一条路，从那人身后一点、一点慢慢走近，打算来个攻其不备。 正当李烜快要抓住那人的手腕，差一步就能制服他时，面前的人像是感觉到李烜的气息似的，驀地转过身来，路灯的光在那一剎照亮了来人。 这个季节的晚风很强劲，凛冽地颳着，那个人的帽子也随着风被吹落在地，「啪」的一声，帽子掉在了两人脚边。 像是世界的时间都静止了，又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所有的一切霎时寂静无声，只剩下心跳声咚咚作响，眼前的人倒映在李烜的双眸。 李烜总算看清楚他的容貌了。 「……方允晨。」李烜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方允晨比四年前高了，也瘦了，但瀏海底下还是那双看过了无数次的眉眼，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勾起的弧度也从未变化分毫。 李烜的手悬在半空，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允晨先开口了。 「李烜，我回来了。」 第二章 光年的距离(1) 李烜现在脑中一片空白，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也有很多问题以及抱怨要诉诸于眼前的人，殊不知当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他却张口忘言。 他抬头看向方允晨，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现在……应该要是怎么样的心情？ 开心的、难过的、愤怒的、困惑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良久，李烜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他嘲讽似的轻笑了一声。 「对不起，我……」方允晨刚开口想解释，就被李烜打断。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李烜低头，避免让方允晨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他并不想听方允晨的解释，他知道，如果让方允晨继续讲下去，他一定会哭得很惨。 眼框湿湿的，李烜努力忍住想落泪的衝动。 「小涵跟我说的。」 「你……」 你来这里干嘛？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我回来了？当初为什么突然说要分手？为什么不告而别？…… 李烜有太多想问的了，这几年，他没有一天是不想他的。 现在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出现在他眼前，他却什么都问不出口。 千言万语被李烜吞了回去，他直直走过方允晨的身畔，轻道：「……算了。」 他将钥匙对准钥匙孔，转开的那一瞬间，手腕剎地被方允晨的手掌覆上。 「你要干嘛？」李烜怒斥，他现在只想回家整理一下因为方允晨的出现而被扰乱的心情。 「我能在你这住一个礼拜吗？相关的费用我会负责。」方允晨小心翼翼地开口。 ＊＊＊ 现在的情形，李烜不是很能理解。 方允晨，他的前男友，此时此刻正坐在他的对面享用韩式拌饭和辣炒年糕。 「……你这四年都在美国吗？」李烜左手撑着下巴。 「嗯，今天刚回来。」 「为什么不回你家？」 「我是……提早回来的，还没让家里知道。」 「为什么提早回来？」李烜勾起嘴角，笑着说：「美国不是挺好的吗？」 李烜知道自己在生气。气方允晨如此的自私，当初毫无预警地离开他的身边，现在又擅自出现在他眼前，同时也气自己，一看见方允晨便心软了。 他不懂方允晨的想法，但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方允晨看着李烜，欲言又止，握成拳头的双手在挣扎数秒后又缓缓松开。 他轻声说：「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如果我说有呢？」 「我会……离开。」方允晨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像隻小狗似的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烜叹气。从以前就是这样，方允晨像是李烜的软肋，向来冷静自持的李烜，碰到方允晨之后就一一打破自己的原则。 「……我没有。」 「那，我们能重新开始吗？」方允晨终于抬起头，话里没有参杂任何一丝虚假。 李烜愣住，他忽地感到慍怒。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当初什么都没说就提分手、消失了四年的人是你，现在突然出现，说要重新开始的人也是你，」李烜几乎是用吼出来的：「方允晨，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餐桌顿时寂静无声，方允晨静静地看着李烜。良久，方允晨才终于缓缓开口，他的语气很真诚。 「李烜，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请求听起来很无理，但我是认真的，」方允晨看着李烜，「我的意思，不是要我们现在马上复合，给我一百天的时间，如果一百天内没能让你回心转意的话，我会尊重你最后的选择。」 尾音落下，偌大的空间又恢復方才令人感到窒息的静謐，李烜迟迟没有说话。 明明仅隔着一张餐桌，方允晨却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一个光年的距离，谁都无法触碰谁。 见李烜一直都没有答覆，方允晨下意识的抠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当然也可以直接拒……」 「随便你。」李烜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厨房。 过了几秒，方允晨听见房间的方向传来很大的声响，他以为是李烜摔倒了，赶紧起身想要确认情况，手贴上门把那一剎，房间里的灯光驀地透出。 「你睡地板。」李烜塞了一套乾净的枕头和棉被给方允晨，便直直走过他的身畔。 「你没受伤吧？」方允晨惦记着刚刚听见的声响。 「橱柜旧了，花点力气才能关上，」李烜冷冷地说，「我去洗澡，你记得收拾。」 丢下这一句话，李烜便拐弯走进浴室。 冬季里的热水澡沁人心脾，李烜站在莲蓬头底下，任由水流冲涤。 李烜今天久违的泡了澡，他将半颗头埋入水面下，水面接二连三地冒出一颗一颗的泡泡。浴室里很安静，李烜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脑中杂乱思绪打结的声音。 「方允晨……」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确认一般的，不停地唸着：「方允晨、方允晨、方允晨……」 四年间每天心心念念的人，现在离自己很近，伸手就能触碰到他；可李烜又觉得，他们相隔了很远，他看不透那个人。 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又莫名其妙的定了一百天的时间。他可能恨是方允晨的吧，恨的彻底，恨他总是什么都自己决定，恨自己总是被矇在鼓里。 但他始终无法将方允晨彻底推开。 第二章 光年的距离(2) 李烜从浴室出来之后，看见方允晨正在洗碗。 「浴室直走之后左手边，」李烜没有停下脚步，直直走向房间，「我先睡了。」 「啊，好，晚安。」 李烜回到房间后，一股脑地直接扑倒在床上。 热水澡似乎没能成功地把他的烦恼一併带走，他的思绪依旧一片混乱，整个人沉甸甸的。那些他原先觉得没关係的、好像已经释怀的，在方允晨回来之后，都不断地被无限放大。 埋藏在心底的疑惑逐渐清晰起来，李烜其实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他没有勇气，他害怕要去面对这一切。 万一又重蹈覆辙了呢？ 「算了，不想了，睡觉。」李烜起身，调整成舒服的姿势。他特意留了一盏小夜灯给方允晨。 半梦半醒之间，李烜依稀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很轻的脚步声，好像还有人替他掖了掖被角。 「晚安。」那个人的声音很温柔。 ＊＊＊ 「嗶嗶―嗶嗶―」闹鐘声一如既往地在朝阳中响起。 李烜瞇着眼睛，在床头柜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机，他关掉八点的闹鐘后，又在床上发呆了一会儿，才驀地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方允晨现在正住在自己家。 完了，自己的糗样岂不是都被看光了？ 李烜赶紧从床上跳起来，扫视了房间一圈，却发现这个空间内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正当他开始怀疑昨夜的一切是否都只是梦而已时，角落里折叠整齐的被褥提醒他，方允晨是真的回来了。 李烜松了一口气，才刚起身准备寻找方允晨的身影，书桌上静静躺着的纸条吸引了他的目光，是方允晨的字跡。 「我有事出门一趟，晚上回来。早餐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字变漂亮了嘛，方允晨。」李烜嚷嚷，将纸条放进抽屉里收好。 他走到厨房，餐桌上摆着方允晨替自己准备的早餐，一杯牛奶、一份土司夹蛋。 「但是厨艺好像没有进步。」李烜喃喃几句，拉开椅子坐下。 睡了一觉之后，心情好像平缓了一些，李烜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琐碎的、令他烦恼的事，那对他来说……会轻松许多。 他看着面前卖相不佳的早餐，唇角悄悄扬起了不轻易察觉的弧度。 他们还没在一起前，方允晨总是整天追着自己跑，体育课、音乐课都非得跟自己一组，到后来，甚至当起早餐小天使了。 「李烜，你吃早餐了吗？」方允晨热情地看向自己的同桌。 「还没，怎么了？」 「那，这给你。」方允晨从手提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好看的餐盒，放到李烜桌上。 「这是什么？」李烜歪头问道。 「嗯，我做的爱心早餐？」 「那我能拒绝吗？」李烜似笑非笑，将餐盒推还给方允晨。 「不行不行，」方允晨摇摇头制止李烜的动作，打开餐盒，「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挺好吃的。」 李烜看着餐盒里两块烧焦的土司，和被煎的破碎的荷包蛋，忍俊不禁。而最后在方允晨的坚持之下，他还是收下了这份爱心早餐。 他本来以为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现在看来，那些原本熟悉的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洪流而有所变化，至少在现阶段，方允晨毫无进步的厨艺令他倍感亲切。 「我开动了。」李烜轻声道。 吃完早餐之后，李烜将例行公事一一完成，出门前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口的盆栽里，并传讯息告知方允晨，以免他比自己早归却因为钥匙而无法进门。 再三确认之后，他才往咖啡厅的方向离去。 第二章 光年的距离(3) 「陈尚昊！一桌的美式好了。」顾元翊将美式咖啡的给刚走进厨房的陈尚昊。 「元翊，尚昊好歹也是你学长，有礼貌一点。」林霏妍轻轻敲了下顾元翊的头。 「啊，没关係，我不介意，」陈尚昊的语气不带任何一丝波澜，似乎已经很习惯顾元翊淘气的个性了，「我先去送餐。」 「本人都说了，而且我们两个这么好，称呼不重要。」顾元翊吐舌一笑。 「你喔……」 林霏妍作势打人，顾元翊见情况不对，连人带着托盘找藉口离开现场：「我去柜檯帮烜哥的忙！」 李烜远远就听见里头传出的闹腾声，见顾元翊蹦蹦跳跳的跑出来，一脸狐疑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要你帮忙了？」 「烜哥――」 两人打闹的同时，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咖啡厅的玻璃门被一名穿着正式的女性悄悄推开。 「欢迎光临，」李烜收敛起方才玩笑的态度，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小姐需要什么？」 「一杯热美式，外带……李烜？」她惊呼一声。 ＊＊＊ 「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面了吧？」李烜打开休息室的门，将咖啡递给坐在椅子上的女性。 她留着一头及胸的长发，身着修身的白色衬衫及西装外套，胸口别着的名牌用标楷体刻上了「赵亦瑄」三个字。 「你还敢说，同学会你都不来。」赵亦瑄接过咖啡。她虽这么说，但语气里倒也听不出任何怪罪之意。 「抱歉，」李烜莞尔，「今天怎么会过来？我记得你现在在台北工作。」 「前阵子人事调动，我被调回台中的分公司了，今天刚好过来附近办点事情，」赵亦瑄啜饮一口咖啡，「你呢？一直都在这里啊？」 「对啊，我喜欢这里，而且薪资也很稳定。」 「方允……啊，没事，今天、今天天气真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赵亦瑄强硬的换了话题，没再继续说下去。 李烜猜到她应该是想聊聊方允晨的话题，但是又顾及到自己，所以把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没事，你就说吧。」 「啊……」赵亦瑄松了一口气，还是迟疑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听说方允晨回来了，你知道吗？」 「嗯。」不仅知道，这个人现在还在他家。 「你还好吗？」 赵亦瑄会这样问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到高中二年级分组时，赵亦瑄才和两人同班，但方允晨和赵亦瑄是国中同学，认识已久，再加上赵亦瑄个性随和，没过多久，三人自然而然的便玩在一起了。 而方允晨和李烜高中时交往的事，赵亦瑄也是知情的少数人之一。 李烜耸肩，淡然道：「就那样吧，还是得生活。」 「当初看你跟方允晨感情这么好，我真的吓了一大跳，」赵亦瑄两眼放光，「一年级刚开学的时候，我经过你们班五次，就看见你面无表情的脸五次，都快被吓死了。」 「所以啊，后来跟你同班之后，看到你跟方允晨相处时的笑容，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哇――原来你也会这样笑啊』。」 「你也太失礼了吧，赵亦瑄。」李烜轻笑。 但李烜并不否认赵亦瑄所说的。 当时，他刚升上高中，就因为见义勇为，替被欺负的人说了几句话，隔天就换他被二年级的学长们给盯上了，消息一传开，班上的同学自然也不敢靠近他，生怕惹事生非。 在方允晨出现之前，他身边一直都没有人。 「你怎么又自己坐在这里？」方允晨抱着排球，坐到李烜旁边。 「我现在要走了。」李烜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等等！」方允晨伸手抓住李烜的袖子，将他跩回原位，李烜挣脱不开，只好顺着他的意，两人并肩坐在一起。 过了几秒，方允晨淡淡的说：「你太善良了。」 李烜一愣。明明没头没尾的，他却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他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任凭朔风吹乱发丝，方允晨的声音在风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这不应该是你的高中生活，你没有义务承担这些……我不能说什么我理解你，因为那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你很勇敢，在别人眼里，你可能是个富有正义感的英雄，但在同学们眼里，你可能只是个代罪羔羊。我觉得，你可以不用这么做，你可以再更自私一点，连你自己都替别人想的话，那谁来替你想？」 「我希望，你能把善良留一点给你自己。」 把善良留一点给自己，方允晨是第一个这么对他说的人，而李烜也曾经以为，方允晨是唯一一个不会离他而去的人，但那都只是以为。 「你会不会恨方允晨？」赵亦瑄看着李烜。 「恨死了，」李烜扯开嘴角，「恨他擅自提了分手，又突然跑回来。」 「那你还喜欢他吗？」 「喜欢吗？我也说不清，」李烜的眼神黯淡下去，「只是这几年……我没想过方允晨以外的人。」 闻言，赵亦瑄轻笑，说：「跟你说件事吧，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方允晨是单身主义者，国中的时候，好多女生跟他告白，他全都拒绝掉了。」 「我当时问他原因，他说就是单纯不喜欢那些人而已，反正那时候他感觉就是个恋爱绝缘体。」赵亦瑄莞尔。 「但后来，他突然跑来跟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可是他完全没追过人，所以天天缠着我问，我就跟他说可以送早餐、约出来玩之类的。」 啊，原来送早餐就是您给的建议。李烜在心里默默吐槽。 「反正，我认识方允晨这么久，没看过他对一个人这么用心，你别看他平常对每个人都笑嘻嘻的，那其实都只是表面而已，虽然我也超――级不认同他单方面提分手，还暗自出国的事，」赵亦瑄拨了拨落在前额的碎发，「但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嗯。」李烜轻声回覆。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事实呢？ 「总之，我觉得你别想太多，你从以前就有这个坏习惯，这样反而会不清楚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嗯。」李烜莞尔。 「好啦，那我差不多也该走了，」赵亦瑄看了一眼手錶，站起身来，「抱歉啊，佔用了你的休息时间。」 「没事没事，可以跟你聊天很开心，」李烜打开休息室的门，侧身让赵亦瑄先出去，「你公司离这里很近吧，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但我男朋友快到了。」提到男友，赵亦瑄漾出甜蜜的笑容。 「好，那之后再约出来吃饭。」 「当然！」赵亦瑄兴奋地大喊，「对了，这个月底的同学会你会来吧？」 李烜思索了一下，歪头答道：「应该能？目前好像没安排。」 「别给我应该，」赵亦瑄用胳膊轻轻撞了下李烜，「那天我要看到你，知道吗？」 「好。」李烜頷首。在目送赵亦瑄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之后，李烜才回到店内。 他不断回想起方才赵亦瑄对她说的那些话，他都知道，他也比谁都还要清楚，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不想再经歷一次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了，维持现状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吧，他不敢再跨越那条线。 这样谁都不会受伤。 第二章 光年的距离(4) 「我先走了，辛苦了。」李烜一手一个咖啡杯，实在腾不出手来，只好用右脚勾开玻璃门，掛在门上的风铃叮叮作响。 「回家小心。」陈尚昊小幅度地挥动右手。 手中的纸杯飘出香甜的蜂蜜味及咖啡香气，很是诱人。离开咖啡店之后，李烜步行在归途上，夕阳在远边的山头泛起漂亮的金黄色，替冬季的大地染上一层暖意。 李烜盯着手中成双的蜂蜜拿铁，陷入沉思。 凡是碰上到附近餐厅驻唱的日子，李烜都会替自己准备一杯咖啡，用以提神。但今天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方允晨，在几番挣扎之后，他还是「顺便」给方允晨也做了一杯。 方允晨喜欢蜂蜜拿铁，不喜欢美式咖啡――对于把这种不是很重要的小事牢记在心，李烜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高中时期，为了庆祝某次期末考结束，赵亦瑄拖着两人到当时很受女孩子们欢迎的咖啡厅。 李烜盯着菜单良久，突然开口道：「不觉得喝美式的人都很帅吗？换作是我就受不了那么苦的东西。」 「啊，我懂我懂，」赵亦瑄附和，「应该这么说吗，特别有男人味？」 而方允晨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听两人的对话。后来服务生来点单的时候，方允晨一个热爱甜点的人竟出乎意料的点了一杯冰美式，但果不其然，才喝了一口，他便露出十分狰狞的表情。 「没事逞强喝什么美式。」李烜看似一脸嫌弃，却还是拿起纸巾替方允晨擦了擦嘴角。 「因为你说喝美式的人很帅……」方允晨委屈地说。 赵亦瑄一愣，看见呆在原地的李烜，拚命忍住笑意。大概过了几秒，李烜小声的嘟嚷：「……蜂蜜拿铁。」 「什么？」方允晨。 「喜欢蜂蜜拿铁的人也还满帅的……」李烜别过脸。 「真的吗？」方允晨开心的说，「那个，服务生姐姐，我想要再加点！」 「真是的……」赵亦瑄看着明明耳根子已经红的彻底却装得泰然自若的李烜，以及一旁喜孜孜的方允晨，忍不住嫌弃地说：「你们到底在干嘛啊？」 明明是快乐的回忆，至今回想起来，李烜却感到有些负担。 四年过去了，他还是喜欢蜂蜜拿铁的那个方允晨吗？ ＊＊＊ 李烜到家的时候，室内明黄的灯已经亮的彻底了，透出窗户流淌到街上。他转开门把，一抬头，正好对上方允晨的视线，两人皆愣在原地。 呃，这个时候应该要说我回来了吗？但这样子也太像新婚夫妻了吧？无数思绪在李烜脑海飘过，还没等他思考完，方允晨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晚餐我买好了，你吃了吗？」方允晨指着茶几上的几个塑胶袋。 「啊，嗯，还没，」李烜回过神来，脱下鞋子后走进室内，「但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吃，抱歉。」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拒绝，方允晨过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没事，是我没先跟你说我买了晚餐。」 李烜还在生气是正常的吧，毕竟……突然消失是最糟糕的离别方式，差劲的人是自己，他没有立场说服李烜，只能试着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求得原谅。 大概是猜到方允晨的心思，李烜又补充：「我星期三晚上固定会去附近的餐厅驻唱，晚餐通常在那里吃，我忘记先跟你说了。你买的那些……我回来当宵夜吃吧。」 「驻唱吗？」方允晨拋开方才的臆测，松了一口气。 「嗯，」李烜脱下外套，「我回来拿吉他，等等就出门了。」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啊？可以是可以，但没什么好玩的。」 见李烜答应，方允晨飞快地跑回房间：「那你等我一下。」 待两人整装完毕之后，又因为要由李烜骑车还是方允晨开车前往的问题僵持了一阵子，最后决定由猜拳胜出的方允晨开车去餐厅，一齣小闹剧才这么落幕。 第二章 光年的距离(5) 餐厅的环境跟方允晨想的不太一样，他本来以为会是灯光炫彩、热闹一点的地方，但扫过一圈，店内的气氛很和谐，泛着黄光的水晶吊灯掛在木质地的天花板，暖意佈满所有角落，客人们都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品尝餐点，只有偶尔传出的交谈声和玻璃杯的碰撞声响，他们都在认真听李烜唱歌。 方允晨特意选了一个正对舞台的单人座，一抬眼就能看到李烜弹唱的样子。 时间过得飞快，李烜已经表演了几首耳熟能详的流行曲目，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鐘。 「谢谢大家，那再来就带来今天最后一首歌――《允诺你的》。」李烜听见台下隐隐约约有人喊了安可。 「谢谢，」李烜羞赧轻笑，「这一首歌呢，是我高中时期的创作，所以如果不好听的话就麻烦大家多多担待，毕竟是小时候写的歌了。」 李烜的话引起台下听眾的笑声。李烜莞尔，深吸一口气之后，手指优雅轻巧地拨弄起吉他弦，悠扬的音律在昏黄的灯光下，伴随着李烜温暖的嗓音，轻柔起舞。 小王子旅行的轨跡 看起来没有规律 但他循着满天的星星 找到了狐狸 如同发现我的你 三点鐘的幸福 是我爱你的话语 闪烁的繁星替我亲吻了你 允诺你的 从来就不需要太多原因 因为有你 我学会不再伤心 转角的下个路口 会不会有你说的天晴 因为有你 十二月的冬日也不再孤寂 如果能有机会 我想允诺你每一个四季 允诺你下一个晨曦 可能是这首歌的旋律触动到他的心弦，也可能是因为李烜的声音很温柔，方允晨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鼻酸，眼眶也随之热了起来。 表演结束之后，李烜收穫了热烈的掌声。他和餐厅老闆寒暄了几句，随即和方允晨一起回家。 今天的红灯好像特别多，大概是回程之后碰上的第五个红灯了。上车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广播的女声围绕在他们之间。 「方允晨？绿灯了。」见方允晨迟迟不踩下油门，李烜提醒了他。 「啊，抱歉。」方允晨回过神来，向前驶去。 又恢復方才的静默。但片刻之后，方允晨开口了。 「那首歌很好听。」方允晨扬起嘴角。 其实方允晨想问的是，那首歌是写给他的吗？但隐隐之中，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问。 「谢谢。」没有过多的回应，李烜仅仅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方允晨问。 「也没干嘛，就上学、上班，偶尔写写歌。」 「这样子啊。」方允晨默默地点头。 「你呢？在美国都在干嘛？」 「嗯……学一些不好玩的东西。」方允晨笑着说道。 「不好玩的话，还待了那么久，你是笨蛋吗？」李烜别过头，看着窗户外朦胧的夜色。 不知道是方允晨听错了，还是被广播声影响，他觉得李烜的声音好像有一些闷闷的，带着一点不易被察觉的哭腔。 方允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的气氛又瀰漫在两人之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方允晨才划破沉寂的空气。 「李烜，当时的事，不是因为你不好或者我不喜欢你，」方允晨抿了抿嘴唇，「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我不得不这样做……对不起。」 见李烜沉默不语，方允晨接续刚刚的话题。 「到美国之后，我爸爸为了让我专心读书，禁止我使用任何社交软体，也不准我跟朋友们连络。」 「我从来没有想过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还有……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方允晨又道歉了一次，「我不会再走了。」 尾音落下。须臾，李烜才问他：「刺青还在吗？」 「嗯，」方允晨抚上自己的左胸，眼底无尽的温柔像是能掐出水来，「一直都在。」 「你不觉得它像是一个束缚吗？」 方允晨摇摇头，说：「对我来说，它像是一个证明。」 「是吗？」 「嗯。」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两人之间的杯架静静坐着两杯蜂蜜拿铁。方允晨觉得，好像有些东西在隐隐约约中起了变化，无以名状。 染上一片漆黑的帷幕落下，他们向载满月色的漫漫长夜驶去。 第二章 光年的距离(6) 隔天李烜起床的时候，方允晨蜷缩在被窝里，嘟嚷着梦话，李烜已经刻意放轻了脚步，却还是惊动了睡梦中的人。 「你要去上班了吗？」方允晨半睁着眼说道。 「嗯。」 「我开车送你去。」方允晨坐起身开始摺被子。 「停，」李烜制止他的动作，「不用，你睡觉。」 「那我送你去之后再回来继续睡。」方允晨已经将被褥整理好，整整齐齐的叠在角落了。 「……」 最后在方允晨的坚持加强迫之下，李烜还是硬生生地被塞进了副驾驶座。 「我晚上再来接你，你今天到八点吗？」方允晨摇下车窗，看向李烜。 「我想走路回家。」 「好，我还是可以来接你。」 「方允晨，你……」 「那就这样，我八点来找你。」尾音落下，方允晨便拉上车窗，直直向前驶去，留下无语的李烜站在原地。 总觉得一直被方允晨牵着鼻子走。 李烜一边想着要怎么避开方允晨的接送，一边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就听见顾元翊的大嗓门衝破耳膜。 「烜哥！你今天怎么有司机！」顾元翊在店里观望了许久，终于等到当事人进门。 「路上捡到的。」李烜摀住耳朵，侧身躲开顾元翊，直直走向休息室。 「这么好捡的吗？」顾元翊不解，停留在原地偏头思考。 李烜换上制服后，便到厨房一起帮忙备料的工作，顾元翊已经收起方才的玩闹，进入工作模式了。 「那个交给我吧，你先去用其他的。」李烜拍拍顾元益的肩膀。 「好，谢谢烜哥，」顾元翊让出一个位置给李烜，「对了烜哥，我一直想问你，冬天都穿长袖了，还有必要戴袖套吗？」 「嗯，因为手掌上也有。」李烜伸出双手。 「我就觉得刺青很帅，为什么要遮起来？夏天看你也戴着袖套，我都替你感到热了。」 「当初因为刺青吓得哇哇大叫的不就是你吗？」李烜轻笑。 为了遮住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刺青，李烜从高中开始就有戴袖套的习惯了，一来是怕吓到人，二来是他觉得这样有安全感。 他跟顾元翊初见面时，顾元翊还不知道刺青的事，是某次李烜为了换下被咖啡弄湿的衣服时，顾元翊才看见绕满李烜手臂的刺青。 当时顾元翊还以为李烜是某个帮派的成员，有好一阵子对李烜毕恭毕敬的，生怕招惹到他，是后来李烜发现不对劲，向他解释清楚后，才解开这个误会。 「我这是失误。」顾元翊理直气壮的说。 「好，失误，」李烜笑着附和，「霏妍姐跟尚昊应该快到了，我先出去整理桌子。」 语毕，李烜拿起掛在墙上的抹布，扭开水龙头，将抹布彻底弄湿、拧乾之后，才走出厨房。 冬阳穿过咖啡厅的玻璃落地窗，无声无息的蔓延到每个角落，替咖啡厅蒙上了一层暖意。 正当李烜差不多把环境打扫过一遍之后，掛在门框上的风铃突然发出清脆的叮噹声。林霏妍、陈尚昊和顾元翊现在都在厨房内准备，所以来者应该是客人，基于这样的猜测，李烜头也不抬，直向着外头喊道：「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开始营业喔。」 「是我。」一个甜美的嗓音传入李烜耳里。 「不、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但我拦不住小晴。」紧接在后的是气喘吁吁的男声。 ＊＊＊ 「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开店。」坐在椅子上、身着衬衫的男人接过李烜递给他的白开水，频频致歉。 「没事，我们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林霏妍摆摆手，「话说回来，左为跟向晴，你们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突然跑过来？」 左为和向晴是咖啡厅的老顾客，从林霏妍开店以来就给予许多帮助与支持，而两人也是因为这间咖啡厅结下姻缘。 「我是来找李烜的。」向晴双手捧着咖啡，啜饮一口。 「我？」正打算离开休息室的李烜，突然停下脚步，愣在门口。 「我最近在筹备的画展需要你。」向晴。 「搬东西吗？我很乐意帮忙。」 「嗯……也是可以，」向晴站起身，隔着空气在李烜身上比划了几下，「但正确来说，我比较需要你的灵魂。」 尾音落下，三人同时以不可思议、讶异的眼神看着向晴，一时间竟没有人敢说话。 「向小姐……你有这方面的爱好吗？」片刻后，李烜胆怯的问道。 「她的意思，大概是对你的故事有兴趣，想了解你。」已经习惯向晴独特表达方式的左为，及时替她圆场。 「这次画展的主题是『秘密』，」向晴说，「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被袖套遮起来的刺青、刺青背后的故事……我很好奇！感觉会是一个很好的题材。」 「所以我想问你，愿不愿意提供你的故事给我？当然，不会亏待你。」向晴用手比出钱的手势，一副鬼灵精怪的样子。 「啊，这个……」李烜摸摸后脑勺，有些犹豫。 「你可以不用现在就决定，等你想好之后再连络我就好了，」向晴莞尔，「那今天就这样，谢谢你们的咖啡。」 语落，向晴塞给李烜一张名片，便拉着左为离开了咖啡厅，而李烜和林霏妍也回到岗位上。 「像是一阵风呢。」陈尚昊擦着玻璃杯，喃喃自语。 「我才洗完两个盘子人就走了。」顾元翊忙着附和。 陈尚昊和顾元翊正一来一往的热烈讨论，而李烜只是呆站在一旁发楞，思考向晴的提议。 对他来说，每一个刺青都有故事，也有特别的意义，但不是每个故事都能轻易地摊在阳光下和他人分享。有一些是他不愿提起的，有些是刻意被淡忘的，而有一些，是他自己找不到答案的。 像是在彼此心口上，只有他们知道的小王子和狐狸。 第三章 旧时光(1) 晚上八点，方允晨真的准时出现在咖啡厅门口，他没有传讯息通知李烜，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大门旁的树丛前滑手机。 「陈尚昊，有帅哥。」站在柜台的顾元翊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的陈尚昊。 「哪里？」 「外面。」他往方允晨抬了抬下巴。 陈尚昊顺着顾元翊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名高挑清秀的男性映入眼帘。 「嗯，是还满帅。」陈尚昊表示认同。 「等女朋友吗？好羡慕啊，有女朋友……」顾元翊不满的嚷嚷，「陈尚昊，你看看我们，只能在这里跟工作谈恋爱。」 「抱歉，我有女朋友。」陈尚昊脸上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是耳根子泛起了不明显的淡粉色。 「哈？什么时候？」顾元翊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 「前几天。」语毕，陈尚昊拿起笔转身离去，替坐在角落的客人点餐。 连可以同病相怜的伙伴都没了，顾元翊隻身一人站在柜台。此时方允晨正好从休息室里走出来，准备下班，刚要走出门，就被顾元翊喊住。 「烜哥――我们等等去喝酒――」顾元翊像个小孩似的撒娇。 「听不到，」李烜单手摀住耳朵，另一手打开门，「下班，先走了。」 「烜……」留给顾元翊的只剩一阵风。 顾元翊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样，在柜台小声哀号，本来抱持着一点希望，说不定李烜会回来找他，但往外一看，却发现李烜和刚刚站在门口的帅哥一起并肩离开了。 「怎么烜哥你也有人陪……」 ＊＊＊ 李烜和方允晨步行在幽幽夜色里，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很长。 方允晨还真的来接自己了，李烜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思绪繁杂。 他突然想起早上和向晴的谈话，不知何时，他已经模糊了那个刺青的定义，他烦恼了很久，但思来想去，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那方允晨呢？他会有答案吗？ 或许是气氛使然，或许是太过急切于想要得知他的想法，李烜没多思虑就啟齿了。 「你昨天说，那个刺青对你来说是个证明吗？」 「嗯。」 「为什么？」 「我没有特别去思考过。从它完成的那一刻开始，对我来说就一直是这个意义了。」方允晨浅笑。 「那，」李烜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它证明了什么？」 「证明我……」 「『我爱你』吗？」李烜驀地打断。 「啊，嗯。」没预料到李烜会突然插话，方允晨慌忙的附和。 「如果你问四年前的我，它对我的意义也会是我爱你，可是现在……又好像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了。」 「你离开之后，就算我想忘掉你，它也会无时无刻的提醒我这个事实，」李烜深吸一口气，「但现在你回来了，我应该要感到开心、生气还是难过？这个刺青现在又代表了什么？我反而……不知道了。」 两人之间瀰漫着一股令人感到快要窒息的空气。 「方允晨，你在这四年都没有因为它觉得痛苦过吗？我有。」李烜的声音很温柔，但方允晨却觉得字字都刻在他的心上，一刀一刀用力地划下，鲜血流淌。 「李烜……」方允晨停下脚步，看着李烜的背影。 「怎么办，方允晨，我都不懂我自己在想什么了。」方允晨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寂寞，寂寞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在风里。 李烜缓缓转过身来，温和的银色月光照亮李烜的身影，原本白皙的皮肤在此时显得异常苍白。李烜明明在笑，方允晨却好像看到了在无数个夜晚哭到喘不过气的李烜。 他说：「方允晨，我们现在是什么关係？」 没有人回答，彷彿刚刚的对话早已被夜风吹散。 第三章 旧时光(2) 两人一路无声的回到家，李烜躲进了房间，方允晨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眉头紧蹙。 他看着屋内的摆设，处处都表明了李烜一个人独自生活的痕跡，就好像在责怪方允晨为什么随便将他丢下。 「方允晨，我们现在是什么关係？」李烜的问题在他的脑中消散不去，他一时之间竟然回答不出来。 方允晨很确定自己对李烜的心意，但自己的一意孤行是不是反而伤害了李烜，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既然让李烜这么痛苦，那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他或许会再次展开笑顏吧。 是啊，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就是可以带给李烜幸福的那个人。 「方允晨，你怎么还是那么自私？」他似笑非笑。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显示「李涵」。 「喂？」方允晨接起电话。 「允晨哥？你明天会跟我哥一起回来吗？」另一头传来活泼清亮的女声。 「回去哪？」 「回我们家啊，我哥没跟你说吗？」 「那个……」方允晨愣了一会儿，思索要怎么回答。 但李涵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又继续说：「你记得提醒他要带我的书回来喔，我明天要去参加签书会。」 「……嗯，好。」 「然后还要提醒他不可以迟到，不然我会来不及去签书会。」 「小涵，还是我直接把电话拿给他听？」方允晨提议。 「不行不行！」李涵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因为我们这里买不到那本书，我跟我哥说了好久他才肯帮我找，如果我再对他碎碎念，我肯定见不到我的书，允晨哥你可能也见不到我了。」 「哈哈，好，」方允晨轻笑，「我再……帮你跟他说。」 「对了，允晨哥，我哥他最近还好吗？」 语落，方允晨迟疑的说：「没有我的话可能会比较好吧，我想，还是离……」 「允晨哥，」李涵打断他的话，「我当初给你我哥的住处可不是想听你说这种话的。」 「你当初害我哥每天哭的那么伤心，虽然基于保护哥哥这个原则，我应该不能再让你靠近他了，但是就我个人的想法，我觉得你有义务弥补我哥。」 「……但我好像只是让他更痛苦而已。」 顿时寂静无声。过了几秒，李涵才缓缓开口：「允晨哥，你也知道我哥从以前开始就容易想很多，原本简单的事都被他想复杂了，一直在原地转圈圈。他就是那种非得给自己找麻烦的类型。」 「他现在对你怎么想，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问题我也不是很了解，」李涵轻笑，「可是我知道，他心中的结，只有允晨哥可以解开。」 「……嗯。」像是想通了什么，方允晨紧蹙的眉宇缓缓松开。 「当初明明追我哥追的那么积极，现在碰到一点挫折就想放弃的话，太不像话了。」李涵一本严厉地说道。 「好像也是。」方允晨低笑。 「还有，不准再让我哥哭的那么伤心。」 「好。」 方允晨和李涵又简单寒暄了几句，才结束通话。 虽然刚才信誓旦旦的跟李涵保证，但方允晨还是感到不安。 他很清楚，李烜的心情并不能和他现在遇到的「挫折」相提并论，他不知道能靠近李烜到什么程度，但如果待在李烜身边只会让他尝到痛楚的话，那他会离开他。只是……至少也要好好解开李烜心中的所有担忧，才能算是不负，方允晨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李烜，我可以进去吗？」方允晨轻敲房门。 听见李烜回应，他才转开门把。一进门，就见李烜正在将几件衣物收进背包里。 「小涵刚刚打给我，她说要记得带书。」 「谢谢，我记得。」李烜扬了扬手中的书。 「你明天怎么回去？」 「区间车，我看好时间了，搭早上六点的。」李烜把书一起放入背包中。 「这么早？」方允晨在离李烜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坐下。 「下一班会来不及。」 「嗯。」 方允晨抱膝，静静的看着李烜。李烜的眼睫毛很长，眼睛很漂亮，但眼神底下却是他看不懂的喜怒哀乐。 「……李烜。」他轻唤他的名字。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默默等着下文。 「如果我让你很困扰的话，我可以离开，但……」 「你是不是又一个人决定了什么？」 「不是，我……」 李烜没让方允晨把话说完，他站起身，慢慢走近方允晨，然后坐到他的旁边。 「你忘了那些话吧。」李烜埋首膝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可是那是你的心情。」 「我说了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李烜带着一丝微乎其微的鼻音，「方允晨，我承认，我是喜欢你，可是现在这份喜欢让我觉得好沉重，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尾音落下，方允晨忽然觉得眼眶一热，怔怔的看着李烜，他一时无声，只是轻轻的拍抚他的背。良久，方允晨才缓缓开口，带着歉意：「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方允晨极其温柔地将李烜拥入怀里，轻声道：「我突然出现你一定感到很慌张……对不起。我答应你，不管你需要花多少时间整理你的心情，我都会等你。」 「如果我最后跑掉了，你不就浪费很多时间了吗？」李烜看向方允晨。 「不会，因为是你，我不会后悔，」方允晨浅笑，「所以你不用急，用你觉得轻松的方式跟我相处就好了。」 「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什么都陪着你。」 「嗯。」 「我们……这样算和好了吗？」 「我们刚刚有吵架吗？」 「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明明上一秒才觉得焦虑重重的压在心口，喘不过气，但下一刻，李烜却又感受到安心，因为方允晨的话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用这种模稜两可的态度来对待一个真心的人，但他内心诸多杂乱的声音让他陷入无尽的迷惘。 对不起，再让我躲起来一下子吧。 第三章 旧时光(3) 东边的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早上的火车站不乏准备返乡的游子和旅客。 「列车即将进站――」广播女声划破即将到来的黎明，月台的人们提起行囊，纷纷往铁轨的方向靠近。 上车之后，李烜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方允晨随即跟上。 「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吗？」方允晨裹足不前。 「李涵说如果没看到你，就要把我的东西丢了。」 「喔。」 虽然现在住的地方和老家都在同一个县市，但市区和乡镇之间的距离并不近，就算是区间车也得经过四十分鐘左右的路程，方能抵达。 而因为和方允晨之间的事，李烜几乎一夜无眠，可能是窗外透射进来的暖意，再加上火车千篇一律、毫无变化的行驶声，李烜觉得睡意渐渐涌了上来，小脑袋瓜跟着节奏一晃一晃。 见状，为了避免惊醒李烜，方允晨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把李烜的头轻放在自己肩膀上。似乎是睡熟了，李烜并没有反应，只是像猫咪一样用脸颊蹭了蹭方允晨，调整成他觉得舒服的姿势。 直到听见李烜匀匀的呼吸声，方允晨才敢将肩膀稍微放松下来。 从这个角度看的话，李烜的眼睫毛很长，有如一搧一搧的蝶翼；红润的嘴唇像是两片带露的花瓣；而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白瓷般迷人的光泽…… 方允晨下意识地伸出手轻捏了一下李烜的脸颊，却又在下一秒触电般的收回。 「趁人之危……」方允晨小声嚷嚷，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右手。 好在李烜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举动，睡的香沉，只有偶尔吐出一些细碎的梦语，两人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直到列车到站。 说实话，方允晨觉得这是他人生中最短的四十分鐘。 离开火车站之后，两人先是搭乘公车，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才抵达了目的地。李烜用钥匙打开大门，并没有预料中李涵庆典式的欢迎，客厅空无一人，李涵大概是还没起床。 「爸、妈，我回来了。」李烜用打火机点燃几根香，朝摆放照片和水果的桌子恭敬祭拜。 结束动作后，李烜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说：「我上去叫李涵，你先坐。」 「好。」方允晨乖乖地坐到沙发上。 李烜走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站在一扇贴着偶像海报的门前，举起手轻轻敲了几下，向里面的人说：「李涵，我进去囉。」 等了几秒之后没有回应，李烜又敲了一次，才听见从里面传来微弱的回应声。他进去的时候，李涵半个身子落在地上，被子也乱作一团，跟枕头一起捲着滚到床边了。 「李涵，你的签书会呢？」李烜靠在门边。 「我醒了……」他觉得这话说的真没什么说服力。 「你现在起床的话，我等等骑车载你去。」 语落，李涵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跳起，丢下了一句「说谎的人是小狗」，便直奔厕所洗漱。过了一会儿，李涵慢悠悠地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对了哥，叔叔他们昨天有拿菜过来，我放冰箱了。」李涵看向李烜。 「好，我等等去叔叔家打个招呼。」李烜頷首。 李烜下楼不久后，李涵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踩着轻松的脚步跑下楼来了，跟方允晨简单寒暄了几句，李烜兄妹便出门了。 只是方允晨没有想到，一整天下来门外都没有任何动静，一直到傍晚左右，李烜才迟迟归来，要不是李烜有传讯息给他，他可能早就报失踪了。 「抱歉，在叔叔那边多待了一会儿，脱不了身。」李烜两手各提了一大袋，艰难的打开门，却不见客厅有方允晨的身影，反而是厨房传来了声响。 他将东西放在茶几上，走向厨房，方允晨听见脚步声，转身看向李烜，说：「我快煮好了。」 「你会煮饭？」李烜讶异地看着餐桌上丰富的菜色。 「之前学了一些。」 「那你的吐司夹蛋怎么回事？」李烜回想起那道惨不忍睹的料理。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那个做不好。」方允晨耸耸肩。 「喔。」 李烜拉开椅子坐下，看着眼前一道道家常小菜，心情却莫名的复杂了起来。高中家政课的时候明明连刀子都拿不好，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却极其熟练，是不是在他没有参与的这四年，他曾经为了某人拚命练习下厨？而那个人却不是他。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好了。」方允晨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桌。 「你传讯息说要借一下厨房就是因为这个啊。」 「嗯，快吃吧，我对自己的手艺满有信心的。」方允晨脱下围裙。 「谢谢。」李烜轻笑。 方允晨回予一个笑容，在李烜对面坐下，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鐘，五点五十分。 「小涵什么时候回来？」方允晨问道。 「应该快了。」 说时迟那时快，尾音落下，玄关随即传来开锁的喀擦声，长发及肩的女孩兴奋的跑了进来。 「我有买礼物给你们！」李涵一边说，一边将两个纸袋分别塞给李烜和方允晨。 「这是什么？」李烜拿起纸带端详，摸起来像是一本书。 「你打开就知道了。」李涵故作神秘。 李烜无奈的摇摇头，还是乖乖的撕开了纸袋上的胶带，他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他很喜欢的作家的新书，因为才刚上市不久，他还没有机会去买。 「怎么样，喜欢吗？」李涵坐到李烜旁边，期待的看着他。 「嗯，超级喜欢，谢谢你。」李烜摸了摸她的头。 「允晨哥呢，喜欢吗？」 「嗯……喜欢。」方允晨面露尷尬，似笑非笑的看着手中的书。 「你送他什么？」 「研究人类心理的书。」 「什么啊，」李烜一脸疑惑，向方允晨伸出手，「借我看。」 被指名的方允晨愣了一下，随即慌忙地站起身来说：「先吃饭，菜快凉了。」 见状，李涵笑嘻嘻地站起身帮忙方允晨一起装饭，还时不时用手肘轻敲方允晨，两人悄悄说了些什么，只见方允晨面色潮红，似乎是无法反驳李涵的话。 「到底在干嘛？」李烜接过方允晨递给他的碗，蹙眉问道。 「没什么，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先吃饭吧。」方允晨说道，将那本书皮上写着「二十五步骤收穫爱情」的书悄悄放回纸袋里。 「对了哥，你们明天会来学校园游会吧？」李涵夹了几朵花椰菜到碗里。 「要干嘛？」李烜问道。 「来我们班玩游戏。」 「都快学测了你们班还摆摊？」李烜一脸不可置信。 「嗯，因为是高中最后一次了，」李涵点头，「所以你们来吗？」 「好啊，反正应该也没什么事。」李烜頷首。 「我也想回学校看看。」方允晨跟着附和。 「太好了，」李涵绽开笑顏，「我们班的位置在体育馆前面，要记得来喔，有好吃的。」 「好。」方允晨轻笑，伸出小指和李涵打勾。 吃完晚餐之后，身为学测生的李涵回到了房间读书，李烜和方允晨则在厨房里洗碗、整理环境，两人之间安静的出奇，只剩下水流声和餐具的碰撞声，一直到方允晨开口，才打破这片寧静。 「你跟小涵的感情还是一样这么好。」他轻声道。 「我爸妈车祸走了之后，她就是我在世界上最亲的人了，不对她好对谁好。」李烜淡笑。 「你是个好哥哥。」方允晨莞尔一笑。 「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能力再好一点，就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了。」李烜将擦乾的盘子放进橱柜里。 「你已经够好了，对她来说，你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嗯，希望吧。」李烜勾起嘴角。 「还有，我现在也会煮饭了。」 「我看的出来，所以？」 「所以你可以不用什么都自己来，」方允晨把最后一个盘子归位，「偶尔……撒个娇也行。」 闻言，李烜低头一笑，抬眸对上方允晨的目光，他说：「好。」 那天晚上，李烜做了一个梦，那个梦里有爸爸、妈妈、李涵，还有方允晨，他不太记得具体的内容，但好像是一个美好、令人感到幸福的梦。 第三章 旧时光(4) 园游会对于高中生来说，说是一场普天同庆的盛典也不为过，暂时脱离繁忙课业的荼毒，和班上同学们一同筹备、挥洒平时无处安放的创意，为高中生活留下独一无二的回忆。 李烜和方允晨并肩走在琳瑯满目的摊位里，明明才刚走进学校不到几分鐘，方允晨手里已经多了一些花里胡俏的小东西了。 「你耳根子也太软了吧。」李烜无奈地看着身旁的人。 「是他们都太会推销了，根本是培养商人的学校……」方允晨委屈的说。 「园游券别花完，我们都还没逛到李涵那里。」 「不至于，我脑袋还是清醒的。」 「嗯，对。」李烜瞥了一眼方允晨手上的东西，淡然说道。 两人的母校跟其他学校相较起来，校地算是宽阔的，再加上途中被热情的学生们拦下，李烜和方允晨花了一点时间才走到体育馆前。 李涵那班的摊位海报上画了一隻大大的章鱼，十分醒目，路过的人都很难不注意到。 「哥！允晨哥！」李涵一见到两人，便兴奋的朝他们跑过去。 「你们班卖章鱼烧吗？生意看起来很好。」方允晨探头望去，摊位被满满的人潮包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嗯，但大部分的人都是来玩游戏的。」 「什么游戏？」 闻言，李涵低头思索了几秒，尔后一脸不怀好意的勾住李烜的手臂，说：「你们来的正好，游戏还差一组就可以开始了。」 「你先说说是什么游戏。」看见自家妹妹诡譎的表情，李烜不自觉防备起来。 「五个队伍比赛仰卧起坐，一分鐘内做最多下的那个队就赢了，可以免费获得一盒章鱼烧，」李涵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心动吗？」 「你们平常仰卧起坐做的还不够吗？」李烜一脸嫌弃。 「反正又不是我们做。」 「不玩，太累了，你去找别人。」 「哎――」李涵拉住李烜的手臂晃呀晃的，「拜託嘛哥――就当作帮我一个忙――」 而面对妹妹的撒娇，李烜仅仅坚持了不到十秒鐘，便败下阵来。 「好，」他叹了一口气，「但就玩一次。」 「太棒了，」李涵开心的将两人带到没有人使用的软垫，「你们两个一组，没问题吧？」 「嗯。」李烜頷首。 「那我先去忙。」语落，李涵便跑向摊位帮忙准备食材。 「我来可以吗？我还满擅长这个的。」方允晨说着，已经脱下鞋子，在软垫上就位了。 「你也太认真了吧。」见方允晨干劲满满的样子，李烜不禁会心一笑。 「因为你喜欢章鱼烧啊。」他率直的看向李烜。 「……」 李烜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很困惑，为什么方允晨总能面不改色的讲出令人心动的话语，却又会在某些他不能理解的事情上感到羞赧。 而最让人怦然的，是他总记得有关自己的每个细节。 「好……谢谢你的章鱼烧。」李烜努力压下内心漾起的涟漪，故作镇定。 见五个队伍都已经准备好了，游戏的主持人吹响哨声，大声宣布：「比赛开始！」 哨声一下，五个队伍同时开始动作，除了李烜和方允晨以外，其他四组都是学生，有身着班服、也有穿着体育服的。而因为两人的位置被安排在最右边，所以李烜往左一望便能看到各组的情形。 他不禁惊叹高中生们的体力，时间经过了一半，却还是能保持相同的频率，丝毫没有放慢。话虽如此，方允晨也毫不逊色，不见他脸上掛着一丝疲惫之感，好像仰卧起坐对他来说就如同呼吸一样稀松平常。 「倒数十秒！」主持人看着手中的计时器，大声说道。 虽然李烜表面上一副不在乎比赛结果，但深根在心里的胜负慾还是让他在最后关头紧张了起来。 「方允晨，快――」 原本在观望其他组别的李烜忽地转向方允晨，而他正好起身，于是他的鼻尖擦过他的，两人一时之间怔怔的望着对方―― 他们的距离很近，李烜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在方允晨眼中不知所措的自己，而对方也微微睁大瞳孔紧盯着他，他的鼻息轻轻的掠过他的脸颊。 李烜才发现，方允晨的瞳孔顏色很漂亮，原本淡淡的棕色在阳光的闪耀下，像极了漂亮的琥珀，清莹秀澈，而方允晨身上散发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洗发精的味道…… 「嗶――」这时，哨声驀地响起。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如触电般迅速的拉开距离，尷尬的别开视线，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双方的脸颊和耳廓都染上了浅浅的粉红色。 「好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让我们恭喜――第三组，足足做了六十四下！」主持人情绪激昂的邀请获胜的学生前去领奖。 「好、好厉害啊，真不愧是高中生。」似乎是为了缓解尷尬，方允晨吞吞吐吐地挤出几个字。 「呃……嗯。」李烜别过脸，不自在的摸了摸后脑勺。 两人之间一时无语，这时，李涵从摊位小跑过来，朝他们遗憾的说：「允晨哥再多做三下就可以赢了，好可惜啊。」 「不可惜，我再多做三下可能就要被抬走了。」方允晨轻笑。 「但六十二下也超级厉害了。」李涵佩服的说道。 「对了，」方允晨从口袋掏出园游券，「我想要买章鱼烧。」 「好啊，要几盒？」 「那个……李烜，你要几盒？」方允晨訕訕地看向他。 「喔，一盒、一盒就好。」李烜伸出食指。 「好的，一盒章鱼烧，马上来。」李涵带着两人走到摆着摊位，从机器里取出六颗章鱼烧，轻轻地放到盒子里之后，递给方允晨。 「谢谢你。」方允晨接过章鱼烧。 「那我们先去别的地方逛逛，你有需要什么再打给我。」李烜挥挥手，和方允晨一起离开。 第三章 旧时光(5) 学校里有一个他们的秘密基地，先走进体育馆和教学大楼中间的缝隙，左转之后一直往前走，便可以看到一个小花园。因为后来在新大楼附近建设了新的花圃，所以这个小花园就暂时被学校封闭起来了，但工友还是会固定来整理，避免杂草丛生。 而高二的时候，两人和赵亦瑄误打误撞找到这里，这个地方就成了只有他们三个知道的秘密基地。 李烜和方允晨拨开落在长椅上的尘土，并肩而坐。 「来，给你吃。」方允晨把那盒章鱼烧放到李烜手上。 「太多了，一半给你。」 「好啊，那你先吃。」 「喔。」李烜打开纸盒，章鱼烧的香味缓缓飘出。 「好吃吗？」方允晨单手托颊，目光直直盯着李烜。 「还不错，」李烜用竹籤戳起第二颗章鱼烧，「你怎么还记得我喜欢这个？」 「你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吃太多，肠胃炎住……」 「好，闭嘴，」李烜难堪地打断方允晨，「我知道了。」 方允晨乖乖地闭上嘴，但安静过了几秒，又突然开口：「你等等还想去哪个班看看？」 「都可以吧，除了鬼……」 「李烜！方允晨！你们也来啦！」李烜话还没说完，便远远的听见远处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两人抬眼一看，来人是赵亦瑄和一个陌生男子。赵亦瑄拉着男子兴冲冲地向他们奔去，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下。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梁胤予，」赵亦瑄身旁的人頷首，「这是我高中同学，李烜和方允晨。」 两边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梁胤予站起身，问道：「你们想喝什么吗？我去买。」 「我要冬瓜茶。」赵亦瑄没有多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红茶，谢谢你。」方允晨向他点头致意。 「我跟你一起去吧。」李烜把剩下的章鱼烧递给方允晨，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和梁胤予一起朝园游会的方向走去。 两人离开后，小花园就只剩下方允晨和赵亦瑄。赵亦瑄收起方才的笑意，看向方允晨的神情严肃了起来，眉眼间却又带着一丝欣慰。 「四年很久欸。」 「抱歉。」方允晨歉笑。 「你和李烜一起过来的吗？」 「嗯，我现在暂时住在他家。」 「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吧？」赵亦瑄不苟言笑的问。 「嗯，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在这里的。」 「你有跟他讲过你爸的事了吗？」 「还没，现在说只会给他更大的压力吧。」方允晨低头，似非似笑。 「他会生气的。」 「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但不是现在。」 语落，二人陷入沉寂，俄顷荒寂。北风抚过树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地上的落叶也一同被吹起，滚落到遥遥的墙边。 赵亦瑄盯着低头沉思的方允晨，良久，忽然站起身，信誓旦旦地大喊：「好！我就帮你这次！」 「帮、帮什么？」方允晨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差点弄掉手中的章鱼烧。 「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知道，生理激发的错误归因。」 「什么因？」赵亦瑄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不重要，反正你欠我一顿饭了。」 方允晨一脸狐疑，没搞懂赵亦瑄话里的意涵，正想开口问清楚，李烜和梁胤予就抱着饮料从远处归来，走向他们。 「谢谢。」方允晨接过红茶。 「李烜，你的口味都没变欸。」赵亦瑄看着李烜手中的可乐。 「比较像是习惯了，」李烜拉开可乐的拉环，轻啜一口，「其他的喝不惯。」 「对了，你们有去逛过一年八班的摊位了吗？」赵亦瑄问。 闻言，李烜反射性的打了个冷颤，戒备的看向她，开口：「你要干嘛？」 「他们准备的奖品刚好是我想要很久的笔记本，但他很胆小，不敢进去鬼屋。」她指了指梁胤予。 「我不……」梁胤予。 赵亦瑄神色自如地摀住梁胤予的嘴，继续说下去：「刚好两个人一组，你们帮我这个忙吧？」 方允晨这才明白赵亦瑄刚才说的吊桥效应是什么意思，他在一旁尷尬的咳了两声。 「我不去，你跟方允晨一组就好了。」李烜摆手拒绝。 「不行，我等等要去找认识的学妹，」赵亦瑄摇头，「而且你欠一次我人情，记得吗？」 「那个……我下次还。」 「没得商量，就这样，等等电话连络。」赵亦瑄扬了扬手机，拉着梁胤予就逕自离开，留下不知所措的方允晨和面露难色的李烜。 「你欠她什么人情啊？」方允晨轻抚李烜的背，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前几次同学会没去都是她帮我找藉口的。」 「啊……这样子啊。」方允晨无奈的笑笑，「你要是真的那么怕的话，就不要去了，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虽然对于赵亦瑄的一片心意感到抱歉，但方允晨实在不忍心见到李烜瑟瑟发抖的样子。 「没事，我不喜欢欠人情，」李烜毅然决然地起身，「高中生的鬼屋，总不会可怕到哪里去。」 第三章 旧时光(6) 李烜现在想回到十几分鐘之前，把立下悲壮誓言的自己拎起来好好打一顿。 他终究还是想的太天真，本来以为一年八班会因为经费不足，所以只能利用现有资源建造一个简陋的鬼屋，但他还是错估了现今高中生的想像力和行动力。 一年八班特意向学校借了有两间教室大的活动中心当作鬼屋的会场，把窗户全部贴了起来，营造了幽森的感觉；其次，他们利用全身镜当作走道之间的隔板，更进一步增加了鬼屋的骇人程度。 除此之外，工作人员对于穿着装扮也很讲究，伤妆血淋淋的感觉同样十分逼真，从进来到现在，李烜不知道已经被吓了几次。 「我们还是出去吧？」方允晨看着在黑暗中颤抖的李烜，担忧的说。 「……没关係。」李烜扶着镜子，顺了顺呼吸。 此时，一个躲在镜子后、打扮成贞子的男学生，抓准了时机，往前一跃，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声跳到了李烜眼前。 「哇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毫无防备的李烜在慌乱之下，拔腿就衝到方允晨身后，紧紧捏着他的衣裳，把衣服都抓皱了。 「辛苦了，那个……妆化得很好。」方允晨頷首，一副泰然自若。 扮成贞子的男学生拖着白衣，噘嘴走回待命位置，看起来是对于未能吓到方允晨而感到惋惜。 「他走了吗？」李烜双眼紧闭，依旧躲在方允晨背后。 「嗯，没事了。」 李烜松了一口气，再三环顾四周之后，他才放心的离开阴影，跟方允晨继续并肩前行。 只是才前进不到三公尺，李烜又被埋伏在死角的手抓住脚踝，吓的在原地缩成一团。 「李烜，再一下就到出口了。」方允晨安慰他。 「……」李烜埋首膝间，没有回应他。 「你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的手。」方允晨伸出右手。 此时的李烜已经没有多馀的力气可以思考了，他就像漂浮在一片汪洋的大海里，浮载浮沉，殷切期盼一根漂流木的出现。所以当方允晨问他的时候，他彷彿找到了救命的绳索一般，并无多虑就抓住了向他伸来的手。 方允晨的温度透过掌心传了过来。 「可以起来吗？」 「嗯。」李烜缓缓站起身。 「那么要走了喔。」方允晨牵着他向前。 方允晨以前有这么可靠吗？李烜看着眼前的人宽厚的背影，心中涌现疑惑，而通过手心传递过来的温暖，却无庸置疑的在告诉他这个事实。 「现在还好吗？」方允晨担忧的问，手心的力道加重了些。 「嗯，谢谢。」 「这是借你的，以后要记得还我。」方允晨举起紧贴的两隻手，在李烜眼前晃了晃。 「如果我记得的话。」 「我会帮忙的。」 「你记性差，算了吧。」李烜轻笑。 「但有关你的事我都记得。」方允晨投以一个微笑。 「……好，谢谢。」 李烜又突然觉得庆幸，庆幸他们现在在鬼屋里。没有光线，他看不清方允晨的表情，方允晨也不会知道，他的脸颊因为他的一席话而炙热了起来，染上了晚霞的顏色。 第三章 旧时光(7) 几分鐘后，他们总算成功抵达终点，拿到笔记本以后，他们和赵亦瑄约在教学大楼面前会合。 「谢谢，」赵亦瑄开心的接过笔记本，「好玩吗？」 「天堂和地狱你选一个？」李烜笑容满面的看着她。 「开玩笑的，」她吐吐舌，「我跟梁胤予要先走了，你们再来有计画吗？」 「我们想回之前教室看一看。」李烜说。 「好，那下次见面……应该是同学会了吧？到时候见。」赵亦瑄向两人挥别，和梁胤予往校门的方向离去。 在赵亦瑄离开之后，李烜和方允晨也转身走进教学大楼。两人之前的教室位处四楼，他们步行在阶梯上，带着寒意的冬风从缝隙悄无声息地溜进，方允晨将围巾拉紧了一些。 「你回来之后有工作吗？」李烜看向方允晨。 「嗯，下礼拜开始去我爸那边上班。」 「饭店吗？」 「嗯。」 「喔。」 「也在台中，离你那边没有很远。」方允晨又补充道。 「我又没问你。」李烜彆扭的撇过头。 「喔，」方允晨用力的点点头，「那……是我自己想说的。」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四楼，熟悉的景象撞进他们的视线，洒进走廊的暖阳铺满整个空间，犹如当年，唯一不同的，是当初掛着「一年三班」的班牌变成了「美术教室」。 「啊……变成美术教室了啊。」方允晨感慨地说。 「毕竟都盖新大楼了。」李烜边说，边走进了教室里。 教室里的陈设变了很多，虽然课桌椅并没有更动，维持了原先的摆设，但黑板替换成了电子白板，一旁的柜子里满满都是美术用具，也不乏临摹用的静物和石膏像，墙上亦贴满了学生们的作品。 李烜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方允晨随即跟上脚步，坐在李烜旁边。 「我们以前就是坐在这里的。」方允晨怀念的看着感觉小了一号的课桌椅。 「我一开始觉得你这个人很莫名其妙。」李烜浅笑。 「你最后不也把ok绷都拿走了吗。」方允晨噘嘴说道。 语落，二人四目相交，同时笑出声来。 李烜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同样的、令他怀念的味道。他看向窗外，学校大大小小的建筑全部映入眼帘，景物渺小到彷彿他一把就能收入囊中。 高中的时候，他没事就喜欢往外看，有时是碧空如洗、有时是濛濛细雨，偶尔看看在篮球场上奔驰的人们、看看在树荫下谈天说笑的女孩，然后再转过头，方允晨就在他的眼角馀光。 「你在想什么？」李烜看着对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发呆的方允晨，好奇的问。 「我在想，有些话我好像忘记跟你说了。」方允晨看向前方，扬起嘴角。 「什么？」 「李烜，」方允晨撇过头，单手托腮，「我喜欢你。」 北风沙沙吹起，轻柔地扬起窗帘，在窗边摇摆晃荡，阴影在方允晨脸上烙下点点斑驳光影；难得和煦的冬阳徐缓倾洒，更加明朗了那个熠熠的笑容。 李烜有那么一瞬好像看到了，记忆中穿着制服的少年，就坐在他的身旁。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方允晨又重复了一次，「我以后每天都会跟你说，把之前欠你的份……全部都补回来。」 第四章 单纯的事(1) 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由于李涵晚上要参加班级庆功宴，不打算回家吃饭，所以李烜和方允晨决定在学校附近简单解决晚餐。 回程路上太阳早已下山，夜晚的气温也自然下降许多，即使李烜尽量放慢骑车的速度，冷风依旧无情的肆虐，令人刺骨，本就畏寒的方允晨，到家时双手已经变得冰冷，于是李烜让他先去冲个热水澡，自己则回到房间整理明天回市区的行李。 他将几件厚毛衣放进行李箱，又把李涵送给他的书小心翼翼的收入背包里，最后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有没有漏掉的东西，目光却在扫过桌面时停了下来，他走向书桌，拿起一张设计精緻的纸卡――是向晴的名片。 「完全忘记这件事了……」李烜懊恼的低喃。 他盯着名片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没过多久，电话就被接起来了，另一头传来甜美的女声：「你好，我是向晴。」 「向小姐，我是李烜。」 「喔！」向晴雀跃的声音传入耳中，「你考虑好了吗？」 「嗯，抱歉，向小姐，我可能没办法答应你。」他歉疚的说。 「为什么？」向晴的声音里毫无苛责意味，似乎只是单纯想了解原因。 「嗯……该怎么说呢？」李烜拉开椅子坐下，「因为有一个刺青，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它对我来说是什么。」 「怎么说？」 「起初我认为它是个证明，但有一段时间，我却因为它很痛苦，感觉像是一种束缚，」李烜深吸一口气，「可是现在，我反而混淆了。」 「这有什么好烦恼的？」闻言，向晴发出疑惑，「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它对你来说既是证明也是束缚啊。」 「欸？」李烜一愣，不明所以。 听见李烜的惊叹声，向晴轻笑，随即娓娓而谈：「人的感情本来就不是片面的，它不是可以被一个词所侷限的事物，如果你硬是想定义它的话，那只会更加找不出答案而已。」 「不管是证明还是束缚，那都是你曾经有的最真实的感情，是属于李烜的一部份，不要因为是痛苦的回忆就随便丢掉，因为那都是你。」 云翳散去，月亮悄无声息的探出头来，从窗外透进的月光将李烜染上一层的疏淡、朦胧的银色。 「……嗯。」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李烜微微勾起嘴角。 「所以呢？考虑的怎么样？」 「向小姐，你什么时候有空？」 ＊＊＊ 距离二人回到市区已经过了一个礼拜，冬天的气息也愈加浓厚――尤其是今天。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李烜总觉得空气里带着一丝渗骨的冰冷，他对着左手呵出一口白气，加快脚步往向晴的画室走去。 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李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你吃晚餐了吗？」电话另一头传来方允晨的声音。 「还没。」 「那一起吃吗？」 「今天不行，我跟向小姐有约了。」 「喔……」李烜感觉看到了方允晨垮下来的样子，「那你不要太晚回家，到家跟我说一声。」 「嗯，」李烜应声，「你还在公司吗？」 「对啊，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方允晨轻叹一口气。 「记得吃饭。」 「好，我等等吃。」方允晨轻笑。 「嗯，那先这样，掛了。」 「再见。」 语落，李烜暗下手机萤幕，又将围巾拉紧了些，继续往前走。 方允晨搬离李烜家已经有四天左右了，这几天他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系，方允晨固定会在睡前时间打给李烜，大多是和他分享一天的琐事，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我喜欢你」，儘管李烜每次都不怎么给他反应，但方允晨似乎对其乐此不疲。 纵然如此，其实李烜还是偷偷期待着每晚电话铃响的那一瞬。 第四章 单纯的事(2) 向晴的画室佇立在市立图书馆旁，在巍然屹立的图书馆边，向晴的画室就显得特别小巧。画室外观是漆成白色的小木屋，面向街道的一侧是一面落地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室内摆放的大大小小的画作，悬掛在天花板的灯串增添了一些浪漫气息。 「向小姐，打扰了，」李烜推开门，才瞥见左为也在，「左先生，你好。」 「应该还没吃晚餐吧？」向晴离开画布前，领着李烜到角落的沙发区，「我们边吃边聊吧。」 「好，谢谢向小姐和左先生。」李烜頷首，坐到单人沙发上。 李烜挽起袖子，脱下了与他形影不离的袖套，复杂的花纹随即显露在向晴和左为面前。他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了几张有点泛黄的纸条，轻放到茶几上。 「每个刺青的故事，我都写在纸条上。」语落，他娓娓道来。 刺青的动机是什么、不同的花纹对他的意义、这些刺青带给他的影响以及象徵……李烜毫无保留的，一一倾诉于眼前的两人。 只是在他讲到一半时，左为突然打岔：「那个……这样真的好吗？跟我们讲这些故事，真的是出自你的意愿吗？」 「我一开始也纠结了很久，但是，向小姐给了我一个可以正视过去的机会。」李烜浅笑。 「他可是真男人呢。」向晴打趣地说道。 「哈哈，」李烜莞尔，「对了，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刺青。」李烜将一张刺青稿、淡蓝色的信纸递给向晴。 「但这个图案好像不在你的手臂上或脚上耶。」向晴看了一眼纸上的图案，又看向李烜。 「啊，因为这个刺青……」李烜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在这里。」 「不行，」李烜摇头，看着方允晨，「你怕不怕疼？」 「怕。」 「怕疼你还想刺青。」 「你之前不是说不疼吗。」 「那是因为我不怕疼，」李烜无奈的摇摇头，「你为什么突然想刺青？还想刺在胸口的位置。」 「我想和你有一样的东西嘛，」，方允晨小声嘟嚷，「而且你看，我已经画好设计图了，小王子的给你，狐狸的给我。」 方允晨把李烜摆在桌上的课本拨开，将一张对折的纸张摊开放平在李烜桌上。白纸上是方允晨小学生程度的涂鸦，但勉强看的出一个头戴皇冠、围着围巾的少年，在少年旁边的是一隻有着水汪汪大眼睛的可爱狐狸。 「你有时间画这个，怎么不多读读书啊，上次学测模拟考不是考得不好吗？」李烜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把图纸拿起来认真看了一遍。 「别提模拟考了啦，你快看。」 「为什么狐狸是给你，小王子给我啊？」李烜问。 「喔，这个啊，」方允晨笑了起来，「你不是说过你像狐狸，而我像小王子吗？狐狸给我，小王子给你的话，小王子跟狐狸就永远不会分开了啊。」 后来，他们去了李烜一直以来光顾的刺青店，刺青师看了图稿之后，笑笑的说需要重新修正，不然不容易刺，方允晨因为这件事委屈了好久，最后刺青还是重新修正了，但保留了方允晨图稿中的风格。 李烜决定让方允晨先刺青，原因是他怕方允晨看到刺青的过程之后会反悔，虽然方允晨信誓旦旦的保证，然而在刺青过程中还是紧紧抓着李烜的手不放，但却没发出任何一丝哀号。 明明是连打针都怕得要死的一个人，看着方允晨的样子，李烜想。 刺青完成之后，李烜说要留下来帮忙刺青师傅打扫，方允晨本来也想一起留下来，但碍于门禁，他只好先向两人道别。 「明天见。」方允晨站在门口，用力的向李烜挥手。 「明天见。」 隔天李烜到学校时，却发现他座位旁总是盛开的向日葵，不见了。 上课鐘声响了，班导师站到讲台上，向同学们宣布方允晨要转学到美国的事情，全班一片譁然，只有靠窗的人出奇地安静。 李烜发现了一封信，静静地躺在抽屉最里面，是方允晨的字跡。他打开牛皮信封，里面有两张信纸。 第一张的内容，方允晨只说了「对不起，不告而别」，再来就是交代了一些 无关大雅的琐事，没有提及任何他离开的原因。 而第一封信的内容只到这了，李烜慌忙地翻出另外一张淡蓝色的信纸，才发现上面只有方允晨的涂鸦。信纸上，小王子和狐狸看起来很幸福，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右下角写上了小小的「forever」。 那时的李烜在想，方允晨一定没有把《小王子》读完，因为最后小王子和狐狸，并没有永远在一起啊。 第四章 单纯的事(3) 「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李烜讲完之后，三人陷入了静默，左为低头沉思，向晴则是用笔在小本子上写了几笔。 良久，向晴抬眼看向李烜，问道：「那方允晨现在人在哪啊？」 「不久前回来了。」 「那小烜，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关于……方允晨。」左为迟疑地问道。 「还满混乱的，」李烜似非似笑，「我知道自己喜欢他，可同时也很害怕这份感情。」 「害怕什么？」向晴。 「害怕……害怕跟他在一起之后，他又会离我而去。」 「那方允晨呢？他对你怎么想？」向晴又追问。 闻言，李烜一愣，缓缓开口：「应该……也是喜欢。」 「那就好啦，」向晴歪头，露出不解的表情，「为什么要想的那么复杂？你们不是都喜欢对方吗？」 「我……」李烜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应该是害怕再次受伤吧，」左为莞尔，看着李烜，「会选择退缩一定有你的考量，谨慎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但对你来说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李烜下意识的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或许不会受伤，但是你看起来不快乐，」左为扬起嘴角，「我觉得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因为喜欢，本身就是一件很单纯的事。」 「……是吗？」李烜的声音很轻。 「是啊，」左为淡淡一笑，「所以不要因为害怕受伤就放弃了勇敢，让恐惧淹没你的喜欢。」 「嗯，但是我好像说服不了自己。」李烜歉笑。 「人生的选择题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无论你最后选了什么，旁人都没有资格品头论足，」左为将图稿和淡蓝色信纸轻放到李烜手中，「最重要的是，要选一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答案。」 「不会让自己后悔……吗？」李烜看着信纸上的小王子和狐狸，低头喃喃。 「你们两个都太无聊了，喜欢就应该去追啊，他如果真的离开了再抓回来不就好了？」向晴单手托腮，疑惑的看向面色凝重的李烜和左为。 「小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调啦。」左为慌忙的解释。 「谢谢你们，向小姐，左先生。」李烜驀地抬头，唇角终于扬起好看的弧度。 看到李烜的表情，左为露出释怀的笑容，说道：「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李烜頷首，并开口和两人说明当初方允晨提出的、一百天约定的事情。 「所以你要原谅他吗？」向晴面露好奇。 「嗯，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左为惊讶的问道。 「他让我等了四年，让他多等几天不过分吧？」李烜粲然一笑。 语落，左为尷尬一笑，说道：「你意外的坏心眼呢……」 在向晴的画室吃过晚餐之后，李烜才离开。踏出画室时，皓月当空，雨后的夜空一扫早前的阴霾，高掛的星辰一闪一闪的亮着。李烜凝望着清澈的夜空，转身走向路的尽头。 他不清楚未来会怎么样，但他知道，他有错过了就会后悔一辈子的人，那就为了自己勇敢一次吧。 即使最后和小王子分开了，狐狸一定也不曾后悔过。 之后再想起，李烜觉得这天的风似乎格外的温柔，悄无声息的替他将烦闷的心情都带给大海了。 第四章 单纯的事(4) 十一月好像过得特别快，方允晨回国还只是月初的事，随时间肆意的前行，转眼间就来到月末了。 李烜今天上了一整天的班，回到家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他一进门便匆忙的跑进房间里换了一套比较保暖的衣物，随即打开手机行事历，再三确认同学会的地点之后，才走出家门，搭上公车。 这次的同学会是由赵亦瑄主办的，本以为进入职场之后，大家会因为事业忙碌而无法出席同学会，但能够参加的人数反而比想像中的多，只有两、三人因故而未能参与。 「应该是这里吧。」李烜跟着手机的导航，站在一间居酒屋前，店内明澈的灯光和欢愉的气氛使李烜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横拉开居酒屋的拉门，紧接在刺眼灯光之后的，是熟悉的面孔和声音：「喔，大忙人，你终于出现了。」 说话的是小张，高中时人称「八卦王」，只要让小张得知某个消息，就等于全校都知道了，所以在他面前，大家说话都显得格外小心。 「好久不见，过的还好吗？」李烜坐到小张旁边。 「还可以吧，你呢？之前同学会都没来。」小张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镜。 「就那样囉。」李烜耸肩，淡淡一笑。 「那样是哪样啦，」小张哈哈大笑，拿起桌上的啤酒晃了晃，「喝酒吗？」 「我今天特意搭公车来的。」李烜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赵亦瑄把今晚的居酒屋都包下来了，就是为了让大家玩得尽兴。看着既陌生却又熟悉的同学们喧闹的模样，李烜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就好像回到了青涩懵懂却又灿烂的高中生活。 「人应该都到齐了吧？」赵亦瑄走到最前面，环顾四周。 「班长，方允晨还没来。」小张举起手说道。 「我已经不是班长了啦，」赵亦瑄失笑，「方允晨有跟我说他会晚到。」 「因为主角总是最晚登场的啊。」门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李烜反射性地转身，方允晨就这样撞入他的视线里，一抹灿烂的笑容霎时令他睁不开眼。 方允晨瞥了一眼李烜身旁的位置，却见小张开心的向他挥手，方允晨暗暗叹气，还是拉开李烜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方允晨的工作很忙，忙到自从搬离李烜家之后，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面，只能透过电话视讯联系对方。 活生生的方允晨就坐在他的对面，李烜竟觉得有些恍惚。 「你有没有在睡觉啊？」李烜看向顶着沉重黑眼圈的方允晨，蹙眉问道。 「这几天比较忙，少睡了一点。」方允晨揉了揉眉心。 「那你还来同学会，回家休息比较好吧。」 「不来就看不到你啦。」方允晨一双好看的眼眸眨呀眨的。 李烜扶额，不知如何回应，轻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只说了「谢谢」，淡粉色却悄无声息地蔓延到耳朵。 「那既然我们的主角已经登场了，同学会就开始啦，」赵亦瑄站在前头，充满活力的带动气氛，「大家先吃饭，等等有我精心策画的小游戏。」 「好――」眾人应答，随即欢闹声覆盖整个居酒屋。 赵亦瑄自然的走到方允晨旁边，拉开椅子坐下，调侃道：「还穿西装来啊，主角。」 「别说了，我这不是才刚下班吗。」方允晨假装拭泪。 「你去美国之后就都没连络了，过得如何？」小张关切地问道。 「还行，你呢？」方允晨浅笑。 「我现在剧场做舞台设计，很累，但很有趣，」小张轻啜一口酒，「喝吗？」 「下次吧，我今天开车来的。」方允晨笑着婉拒。 「让你逃过一劫，」小张说道，过了一会儿又突然补充：「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可能吧。」方允晨敷衍的回覆小张，目光却悄悄放在了李烜身上。 第四章 单纯的事(5) 在第一轮的餐点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赵亦瑄又重新站回台前，并且要求大家将桌子併在一起。 「大家有玩过『我从来没有吗』？」赵亦瑄兴致勃勃地问道。 「有――」、「没玩过――」的声音此起彼落，赵亦瑄轻笑，耐心的替大家讲解游戏规则。 「每个人要轮流讲出一件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假设在场有人做过这件事的话，就要喝一口酒，不能喝酒的就喝饮料代替。」 在确认每个人都瞭解游戏规则之后，赵亦瑄才回到座位上，她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李烜身上，她大喊：「就你了，你先开始吧，李烜。」 本来在默默吃东西的李烜，被突然的指名吓了一跳，没经过太多思索便道出：「我从来没有染过头发。」 语落，在场一片沉寂，该喝的都喝过之后，大家便面面相覷，相看无言。正当李烜还搞不清是哪个环节导致冷场的时候，赵亦瑄又气又笑的说：「你也太无聊了吧，小张，你问一个让大家看看。」 「没问题，我来了啊，」小张蓄势待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尾音落下，多数人静默的拿起酒杯，靦腆的抿了一小口，尷尬的笑了起来，紧接着是源源不绝的起鬨声――「你喜欢谁」、「我怎么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小张成功的炒热了气氛，场面一下子沸腾了起来，谁必须喝他其实心里都暗自有数，只是他没有想到，跟他同桌的三个人也默默拿起杯子饮了一口。 「啊？你、你、你也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张讶异的说。 「让你知道还得了。」赵亦瑄单手撑颊，淡淡一笑。 「附议。」李烜莞尔。 小张噘嘴，看着李烜和赵亦瑄两面铜墙铁壁，应该无法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于是攻势自然转向剩下一人，他问：「方允晨，你是喜欢谁啊？」 「我吗？」方允晨忽地慌张起来。 「是班花小许，还是我们班学霸的乔乔？」小张挑眉，露出曖昧的笑容。 「嗯……都不是，」方允晨訕訕的摸了摸后脑勺，瞥了一眼李烜，缓道：「我喜欢我自己。」 听见方允晨的回答，李烜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遗憾。一旁的小张自讨没趣，又饮了一口酒。 游戏一下子就进行了将近十几回，已经有好几个人不敌酒精，趴倒在桌上了。这次轮到乔乔发言，她低头思索了几秒，说：「我从来没有刺青过。」 这回喝的人倒少，三三两两，除了李烜和方允晨之外，也就另外两位同学拿起杯子轻啜一口。 「方允晨，你又什么时候有刺青了？我们还是兄弟吗？」小张已经有些醉意了，趴在桌上嘟嘟嚷嚷的。 「你不能喝就不要喝那么多嘛。」方允晨无奈的看着小张。 「我要看刺青，在哪啊？」小张无视方允晨的话，驀地拍桌站起身来。 方允晨正要开口拒绝，坐在对面的李烜也突然激动地站起身来，朝小张大喊：「我也有刺青，我还有很多个！」 方允晨一愣，怔怔的看着面色潮红的李烜，又撇头过去，和同样惊讶的赵亦瑄四目相交。 「李烜，这是几？」赵亦瑄伸出食指，拚命忍住笑意。 「我没醉。」李烜蹙眉，顺着椅背滑下，靠在小张的肩膀上，捧着酒杯碎念。 见状，方允晨站起身走到对面，先是轻柔地将李烜放到椅背上，又将小张扶到自己的位置，才坐到李烜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你干嘛？」小张瞇眼看着方允晨。 「那里比较舒服，给你坐。」 「喔。」小张回应。 方允晨撇头看向李烜，轻声问道：「有不舒服吗？」 「晕晕的，可是，我没有醉。」 「好，你没醉，」方允晨浅笑，「晕的话要不要睡一下？」 「不要，我也想玩游戏。」李烜噘嘴。 「好，但如果不舒服的话要马上告诉我。」 「嗯。」李烜用力的点头。 游戏又进行到下一轮，李烜右手才刚举起玻璃杯，就被方允晨压了下去。 「你喝水就好了。」方允晨将斟满水的玻璃杯递给李烜。 「可是我想喝那个。」李烜拨开方允晨的手，指着桌上的啤酒。 「这个也很好喝喔。」方允晨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 「真的吗？」李烜半信半疑地看着方允晨。 「真的。」 「好。」李烜乖乖接过白开水，一下子喝了好几口。 「他酒量还是一样差，醉了就会疯狂撒娇。」赵亦瑄轻笑。 「你才是，到底喝了多少啊？」方允晨看向杯盘狼藉的桌面，着实佩服赵亦瑄千杯不醉的酒量。 游戏进入尾声，大多数人都已经不胜酒力，有些暂时退出游戏、到旁边聊天休息，有些仍旧留在圈子内，继续游戏。 「再来换我了吗？」方允晨放下水杯，问道。 现在实际参与游戏的人，除了方允晨、李烜、赵亦瑄和小张之外，还有其他几位酒量比较好的同学。 赵亦瑄虽然想让早已醉的迷茫的李烜暂且退出游戏，但当事人坚持要留下来，其他人无可奈何，只能看好他，不让他再沾任何一滴酒。 「嗯，换你了。」赵亦瑄頷首。 方允晨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又带着些许的惆悵，他说：「我从来没有……喜欢上除了某人以外的人。」 赵亦瑄喝了，小张也喝了，一部分同学也喝了，但李烜没有喝，或许是因为醉了，或许是在恍惚之中睡着了，也或许是没听清方允晨说了什么，可方允晨却暗自期许是另一种可能。 第四章 单纯的事(6) 「我们打算去续摊，你们呢？」赵亦瑄和几位同学站在店门前吹风。 「我先送李烜回家，下次再跟你们一起。」方允晨歉笑，瞥了眼蹲在一旁的李烜。 「好，路上小心喔。」赵亦瑄和其他人向他们挥手作别，往灯光依旧闪烁的街道离去。 他们离开后，方允晨马上蹲下来，一下一下轻抚李烜的背，问道：「还很不舒服吗？」 「我头晕……」李烜埋首膝间，吃力地吐出几个字。 「我们先去对面的椅子坐着休息，好吗？」 听见李烜应声，方允晨才将李烜搀扶到对面的长椅上，整个过程极其温柔，就好像李烜是一碰就碎的陶瓷娃娃似的。 「我去帮你买蜂蜜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方允晨轻声道。 他转身离开，身后却突然有一股小小的力道阻止他继续向前，手心随即传来令人眷恋的温度。 「你要去哪？」李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方允晨淡笑，他转过身，回握住李烜的手，对他说：「附近的便利商店，很快，五分鐘就回来了。」 「不要，你不要离开。」 「我不会离开，你喝了蜂蜜水会舒服一点，好吗？」 「可是……」 「乖，听话，我很快就回来了。」方允晨摸了摸李烜的头。 李烜的头低着，阴影让人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他只是死命地抓着方允晨，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允晨听见了微弱的呜咽声，李烜的身子随着啜泣晃动着。 「李、你、你别哭……」方允晨一下子慌张起来，急忙从口袋里东翻西找，才终于拿出几张乾净的卫生纸，还有一颗柠檬软糖。 迫于无奈，方允晨只好顺着李烜的意思坐了下来，看着身旁的人儿低泣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再的重复「我真的不走，所以你不要哭了」， 直到李烜的情绪平復下来。 「我不要蜂蜜水。」李烜红着双眼说道。 「好，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 「嗯。」似乎是安心了，李烜吸吸鼻子，终于停止流泪。 「想回家了吗？」 「不想。」李烜摇头。 「那你想回家的时候告诉我。」 「好。」 李烜就这样静静靠在方允晨的肩膀上，嘴里嚼着他刚刚给的软糖，柠檬味渐渐散开在口腔里。他们任凭晚风吹乱发丝。冬天的夜晚明明是寒冷的，可是现在李烜却感觉很温暖，是因为喝了酒的关係吗？ 「方允晨……」李烜迷迷糊糊的讲出他的名字。 「我在，怎么了？」 「你刚刚，为什么不是说喜欢我？你不喜欢我了吗？」 「啊？怎么可能，」方允晨急忙否认，「我们那时候毕竟没有公开……」 「那你到底喜欢谁？」李烜委屈说道。 「至始自终，都只有你而已。」 似乎是听到满意的答案，李烜开心的踢踢小脚，一个人傻笑起来。 「李烜。」 「李烜在。」李烜忽地坐挺，高举右手。 「玩游戏的时候，你有听到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你问我有没有不舒服啊。」李烜低头抠弄自己的手指。 「虽然也没错，但不是这个啦，」方允晨失笑，「我说了，我从来没有喜欢上除了某人以外的人。」 李烜点头如捣蒜，说道：「这个我有听到。」 「那你为什么……没有喝啊？」方允晨试探性的问。 「为什么？」李烜撇头看向方允晨，用严厉的语气指责道：「你是不是没有听懂游戏规则啊？」 李烜墨黑的双瞳氤氳水气，眼角隐约掛着一抹泪光，惹人怜爱，方允晨从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内心好像有什么在摇摇欲坠了。 或许是气氛使然，方允晨慢慢地俯下身，李烜鼻息暖暖的喷到他的脸上，痒痒的，然后是两片温润炽热的唇，带着一抹柠檬味。 李烜没有推开方允晨，像是被蛊惑似的，他只是静静地待着，反覆确认唇瓣上传递过来的温度。 过了几秒，方允晨才突然从曖昧的气氛回过神来，触电般的弹开，一下子拉开了和李烜的距离，不可置信的用手指覆上自己的双唇。 「哇，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方允晨现在恨不得挖个洞躲进去，「我可能也喝醉了吧。」 方允晨懊恼的握紧双拳，片刻，他站起身，说：「差不多该回家了，我去开车过――」 不料，尾音未落，方允晨便被一股力量拉的向前倒去，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李烜的呼吸就轻轻吐在他的鼻翼，两人的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李烜毫无章法的亲了起来。 像是一直以来的忧虑终于都得到回应似的，方允晨托住李烜的后脑，大胆的、逐渐加深了这个吻，怀里的人则用笨拙的技巧回应自己。 一直到二人都呼吸紊乱，方允晨才依依不捨地松开那人的唇瓣。 「我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你的答案吗？」方允晨紧抱住李烜，将脸埋入他的颈间，重重的鼻息喷洒在肌肤上。 「不可以。」 「为什么？」 「你这个大坏蛋让我等那么久，你就不愿意再多等一下吗！」李烜生气的捶打方允晨的背。 「我愿意，等多久我都愿意，」方允晨突然有点哽咽，下意识地加强了双手的力道，「谢谢你。」 「好，不客气。」李烜傻楞楞的点头。 方允晨抬起头，直直看向醉意未消的李烜，嘴角不自觉扬起笑容，他轻声问道：「你会不会明天起来就把这些都忘了？」 语落，只见李烜蹙眉，低头沉思良久，随即倏地抬起头来，认真的回应：「不知道。」 「这样子啊，」方允晨轻笑，「那我可以……再吻你一次吗？」 「好。」 北风依旧冷冽，他们都知道，冬天可能还会持续一阵子，但只要捱过这个季节，春天就快要到了。 第五章 幸福的价值(1) 「铃――铃――」恼人的电话铃声响起，一下子将李烜从睡梦中拖出。他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迷糊中按下了接听键。 「烜哥？你身体还好吗？」是顾元翊的声音。 「怎么突然这么问？」李烜边说，又缩回温暖的被窝里。 「霏妍姐说你不舒服，今天请假呀。」 「我不舒服？」李烜驀然坐起身，馀光才瞥见桌子上的解酒药和纸条。 昨天他去参加同学会，玩了游戏、喝了点酒，然后呢？他是怎么回家的？在这之后的记忆都模糊了。想到这里，李烜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烜哥，你晕倒了吗？」 「嗯，对，我不太舒服，」李烜愣愣地说，「晚点再说，先掛了。」 李烜掛断电话，伸手拿起书桌上的解酒药，压在下面的纸条是方允晨留下的――醒了之后打给我。 李烜怔然的盯着纸条，坐在床上挣扎了好几分鐘，最后还是迟疑的点开通讯录，拨通了电话。 「喂？」不过数秒，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喂，我醒了。」 「现在才九点，你不再多睡一点吗？」 「霏妍姐那边怎么回事？」李烜困惑地问。 「抱歉，没先问过你，是我自作主张帮你请了一天的假。」方允晨心虚地道。 「没事，谢谢你，」李烜按了按眉心，「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嗯，帮你买了解酒药，如果你不想吃的话，冰箱有一瓶蜂蜜水。」 「谢谢，那个……」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李烜还是鼓起勇气啟齿：「我昨天有做什么很失控的事吗？」 尾音落下，电话另一端陷入沉寂，须臾，传来细碎的笑声：「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对，」李烜轻叹一口气，「你老实说吧，我到底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做了需要对我负责的事。」 「负、负责？」李烜蹙眉，即使拚命回想那段空白的记忆，却还是徒劳无功。 下次绝对不会再这么喝酒了，李烜在心里默默发誓。 「嗯，所以你把十二月二十五号一整天都留给我吧。」 「啊？」李烜讶异地道。 「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李烜歪头夹着手机，拿起桌上的行事历快速翻阅，「但是要干嘛？」 「约会，地点跟时间之后告诉你。」方允晨粲然一笑。 听见「约会」二字，玫瑰色的红晕迅速染上李烜的脸颊，但他还是故作镇定，装作淡然地说：「好。」 「那先这样，我……」 「等一下，」李烜打断他的话，「所以我到底做了什么？」 李烜又听见另一头传来断断续续的低笑声，过了一会儿，那人才说：「之后再告诉你，先这样……啊，还有，我喜欢你。」 「方允――」在李烜的慍怒传达到之前，方允晨就迅速的结束通话，留给李烜的仅有一成不变又单调的断线声。 李烜木然地看着早已熄下的手机萤幕，全黑的画面倒映出他惊愕的表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恍惚中缓过，坐起身来走向厨房。 第五章 幸福的价值(2) 「允晨哥，今天也是蜂蜜拿铁吗？」顾元翊站在柜台，向来人热情招手。 「对，谢谢你，」方允晨轻笑，「李烜在吗？」 「他在休息室里吃午餐，要去帮你叫他吗？」 「好啊，麻烦了。」 语落，顾元翊随即转身往休息室的方向离去。 自从同学会之后，方允晨三天两头就往咖啡厅跑，有时候仅仅是点了一杯外带就离开，有时则会坐在窗边的位置，在咖啡厅待上一个下午。这来来往往的就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本就善于交际的方允晨，不过多久的时间，就已经和咖啡厅的大家都打成一片了，熟稔的彷彿认识已久。 「你不用上班吗？」为了避免影响店内客人用餐，李烜拉着方允晨到了店门口。 「你午餐又吃饭糰，」方允晨抢走李烜手中剩下一半的饭糰，并将一个蓝色的小袋子递给他，开心地道：「允晨牌爱心便当！今天是你喜欢的咖哩饭。」 「你每天就为了这个跑过来，不累吗？」 「因为我想见你嘛。」他笑容满溢，犹如冬日的暖阳。 面对方允晨的直球攻势，李烜一时语塞，只訕訕的说了句：「谢谢你的便当，我先进去了。」 「等一下，」方允晨拉住李烜，「还有东西要给你。」 方允晨从皮夹里拿出两张摺叠整齐的票券，「主题乐园门票」几个显眼的字亮晃晃的映入李烜眼中。 「我明早八点去接你，可以吗？」方允晨边说，边将其中一张门票放到李烜手上。 「嗯，好。」李烜頷首。 「就这样吗？」 李烜歪头，一脸纳闷地道：「不然要怎样？」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期待。」方允晨噘嘴，委屈地说。 「不是，我……」 正当李烜慌了手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方允晨这隻犹如落水般可怜的小狗时，顾元翊的声音随着清脆的风铃声，一同划破了尷尬的局面。 「允晨哥，你的蜂蜜拿铁好了。」顾元翊半颗头探出门外。 李烜生平第一次浮现了想要称讚顾元翊的想法，他迅速接过顾元翊手里的蜂蜜拿铁，胡乱的塞给方允晨。而顾元翊平时虽行事鲁莽，但说到底也是个识时务的人，见两人之间的空气不大对劲，马上就离开了现场。 于是李烜看着方允晨，久久沉默不语，在内心经过几番挣扎之后，才难为情地吐出几个字。 「我也很期待。」李烜的声音很小，耳根隐约透着淡淡的粉色。 闻言，方允晨驀然伸手，将眼前的人用力揽入怀中，露出灿烂的笑容，说：「嗯，我也是。」 「哇，等、等等，你的手也太冰了吧？」李烜惊讶地挣脱开，随即取下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给方允晨绕上。 「那么怕冷的人，这种天气还到处乱跑。」李烜嘴上虽然不停的在斥责，但却还是温柔地替方允晨将围巾系好。 「嘿嘿，」方允晨傻笑，将脸埋入围巾里，「谢谢你。」 「嗯，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方允晨离开之后，李烜打了个哆嗦，匆忙回到店内取暖。 「烜哥，你们感情很好耶。」看到李烜进门，顾元翊便开始揶揄他。 「羡慕吗？」李烜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踩着轻快的脚步回到休息室。 「欸？」 闻言，顾元翊呆愣在原地，本来以为能看到李烜难得羞赧的样子，没想到他却出乎意料的从容。 是不是跟坦率的人相处久了，傲娇也会变得率直？顾元翊默默吞下这个疑惑，转过身去整理橱柜。 李烜下班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绕到了附近的服装店，却又突然在踏进店里的一瞬感到踌躇。 是因为有购入的需求，而不是为了明天的约会。李烜在心里默念了几次，最后毅然决然的走入店内。 「你好，需要帮你介绍吗？」店员亲切的走向李烜。 「我自己逛逛就好，谢谢。」李烜微笑頷首。 李烜逕直走到了男装区，他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服装，却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能漫无目的的悠晃，末了，还是在店员的热情推荐之下，带走了一件军绿色的飞行外套。 李烜提着新衣服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感到难为情，这不就像是一个因为远足而兴奋地睡不着觉的小孩吗？ 之前和方允晨一起去游乐园的时候也是一样，站在衣柜前思考了半天，床上零零散散的全是衣服。唯一不同的是，当时是夏天，是他们升上高中二年级的暑假。 当时李烜在家闷得发慌，好不容易离开客厅的沙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枝情人果口味的冰棒。 「方允晨在干嘛呢？」他想。 正当李烜犹豫要不要传讯息给他时，方允晨的讯息便「叮咚」地跳出李烜的手机萤幕。 「游乐园？7/10？」 「去。」李烜快速回覆之后，便倒在沙发上啃着冰棒。过了几秒之后，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急急忙忙的衝回房间开始翻找自己的衣柜。 两个人的心情会是一样的吗？李烜想。 到游乐园玩的那天，天气很好，好的有点过头了。他们几乎将所有的游乐设施玩了一遍，唯独没有玩到的是鬼屋，因为不管方允晨怎么说，李烜都不想进去。后来方允晨无可奈何，只好拖着李烜再去搭一次云霄飞车。 再晚一点，方允晨在摩天轮里和李烜告白了。没有什么充满鲜花的开场，也没有什么浪漫的铺陈，更别说让李烜感到心动的氛围。 「李烜，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好。」可是他却还是答应了。 李烜感觉到方允晨的唇轻轻覆上自己的，很温暖，就跟方允晨一样。 想到这里，李烜突然感到慨然――他们都绕了远路，却还是走回了最初的起点，幸好他身边的人，还是他。 他仰头凝望这片夜空。 方允晨，你现在在干嘛呢？ 第五章 幸福的价值(3)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圣诞节的游乐园才刚开始营业，就已熙来攘往，满是人潮，李烜和方允晨光是入园就等了足足半个小时。 儘管园内人山人海，却十分热闹，到处都充斥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和佳节气氛，转念一想，拥挤的人流似乎也不怎么讨厌了。 将背包放进置物柜之后，李烜摊开园区地图，开始研究要先挑战哪个游乐设施，方允晨却突然瞥见路人头戴的动物造型发箍，于是兴高采烈的拉着李烜就往礼品店跑。 「兔子跟熊你喜欢哪个？」方允晨拿着两个发箍在李烜头上轮流比划。 「可以都不要吗？我们都几岁了。」李烜嫌弃地看向方允晨。 「不行，这样才有游乐园的感觉，」方允晨摇头，又转身拿了另一个发箍，「好像还是猫咪比较可爱，就决定是猫咪了。」 方允晨看着李烜头上毛茸茸的猫耳朵，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李烜无奈地叹气，却还是顺着方允晨的意思，没有将它拿下。 「你不戴吗？」李烜望着方允晨。 「当然要戴。」方允晨一面说，又拿起几个发箍上下打量。 李烜则是随意地在一旁翻看礼品店里的商品，霎时，摆放在桌上的某个物品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伸手拾起，端详之后，便往方允晨的方向跑去。 而在原地思考已久却无法抉择的方允晨，只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才正想转头，就感觉头上多了一股重量。 「哇――比我想的还适合，这是你的吧。」李烜看着方允晨，捂着肚子笑得开怀。 方允晨怔怔的转向镜子，看见自己的头上多了狗耳朵的造型发箍，两片浅金色的布料在空中晃呀晃的，个子高的他配戴起来，彷彿一隻可爱的黄金猎犬。 看着李烜灿烂的笑容，方允晨也发自内心的扬起嘴角，他伸出双手将李烜拥进怀里，不停嘟嚷着：「好想把你绑回家。」 「结帐！」最后还是李烜难为情的挣脱开某人热情的拥抱，才结束这段小插曲。 ＊＊＊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园区内，李烜低头看着地图，方允晨则是四处张望，似乎对每项游乐设施都跃跃欲试。 「你想先玩什么？」李烜问道。 「海盗船、云霄飞车、自由落体……都想玩。」 「那我们先去玩自由落体吧，人感觉比较少。」 「好。」方允晨开心地跟上李烜的脚步。 搭乘完自由落体之后，方允晨又拉着李烜到不远处的云霄飞车，完全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之情，游乐设施一项接着一项，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走遍了半个园区。 玩的尽兴的方允晨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空。 今天的天气刚刚好，虽不是阳光明媚，但也没有乌云密布，他其实也不奢求什么，好像跟只要跟李烜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会变得刚刚好。 这样的心情感觉久违了。 「喝点东西吧。」李烜从远处走来，将饮料瓶身贴在方允晨的脸上。 「谢谢，」方允晨轻笑，「你饿了吗？」 「嗯，饿了。」 「那太好了，」方允晨故作神祕地从随身包里拿出了一个便当盒，「我这里刚好有好吃的东西。」 李烜笑着接过，打开盖子，便当盒里面装着各种口味、造型可爱的饭糰，精緻的手艺令人讚叹。他拿起角落柴犬造型的饭糰，尝了一口。 「好吃吗？」方允晨期待的问道。 「好吃。」李烜頷首，又咬了一口。 「你喜欢就好，」方允晨也从盒子里拿了一个饭糰，「不枉费我昨天做了那么久。」 「你花了多少时间啊？」 「快两个小时。」 「是吗，」李烜莞尔，「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你会做菜这件事很神奇，高中的时候明明完全一窍不通。」 「一个人待在美国，怀念家乡味的话，就只能自己来了。」方允晨笑了一下。 闻言，李烜顿了一下，思考了片刻，迟疑地问出口：「你在美国都过得怎么样？」 「不太好。」他似笑非笑。 「方允晨，你之前说过，去美国是因为家里的一些事，对吧？」 「……嗯。」 「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 话音落下，李烜撇头看向方允晨，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方允晨的眼里装载了数种复杂的情绪，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良久，方允晨语重心长的啟齿：「李烜，我――」 「大哥哥，你有看到我的爸爸跟妈妈吗？」 两人一怔，同时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绑着双马尾、身着洋装的小女孩正紧紧拉着方允晨的裤子，眨着一双含泪的双眸，仰头盯着二人。 第五章 幸福的价值(4) 「好，不哭了、不哭了。」方允晨抱着小女孩，一下一下的哄着。 本来是打算从小女孩口中询问出一些讯息，协助她找到父母，但没想到，李烜才刚道出一句「小朋友，你走失了吗？」，小女孩的泪水便夺眶而出，站在原地仰头大哭了起来，两人没办法，只能先安抚她的情绪。 过了一段时间，似乎是累了，小女孩终于停止哭泣。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方允晨温柔地道。 小女孩怯懦的开口：「布、布布……」 「那布布最后一次看到爸爸妈妈在哪里，还记得吗？」 闻言，布布摇摇头，小手用力地抓住方允晨胸前的布料，泪水呼之欲出。 「没关係，大哥哥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的，所以不要哭了，好吗？」 「嗯！」听罢，布布安心的点了点头，总算是露出笑容。 「那走囉，我们去找他们了！」方允晨一把将布布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肩上。 「走囉！」布布精神地附和。 李烜随即跟上方允晨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虽然方允晨信誓旦旦的跟布布保证，但园区实在太大了，且人潮熙熙攘攘，根本不知道从何找起，一不注意，就可能跟布布的父母亲擦肩而过。 于是李烜凑到方允晨耳边，小声的道：「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找？」 「先去儿童走失服务中心，再请他们广播，如果路上就遇到她的父母是最好的。」 「好。」李烜頷首。 「大哥哥，你喜欢狗狗吗？」布布稚嫩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她晃了晃方允晨发箍上的狗耳朵。 「喜欢啊，布布也喜欢吗？」 「喜欢，我最喜欢狗狗了，」布布又看向李烜，开口问道：「猫哥哥呢？」 李烜顿了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戴着猫耳朵造型的发箍。他笑着回应：「嗯，我也很喜欢喔。」 「我们家有一隻狗狗，叫棉花糖，我每天都会跟牠一起玩。」 「真的啊？哥哥也有养一隻狗喔。」李烜轻笑。 「是什么样的狗狗？」 「嗯，应该算是大型犬吧，虽然很吵，但偶尔也满可爱的。」 闻言，方允晨面露困惑，问道：「你什么时候养狗了，我怎么不知道？」 李烜无视他的问题，沉默了几秒，又补充：「还有点笨。」 「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方允晨埋怨道。 「你猜？」 方允晨正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就听见布布指着前方大喊：「爸爸跟妈妈！」 ＊＊＊ 「谢谢你们，真的太谢谢你们了。」布布的母亲不停的向两人鞠躬。 「这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方允晨訕訕地摸了摸后脑勺。 原来布布的父母已经到儿童走失服务中心询问过一遍了，但无果，于是又沿着原路找回来，才正巧碰见带着布布的李烜和方允晨。 「我们一不注意，她就不见了，谢谢你们。」布布的父亲牵着她走向两人，「布布，跟两位哥哥说谢谢。」 「谢谢哥哥！」 「不客气，下次不可以再放开爸爸妈妈的手囉。」李烜蹲下，温柔地摸了摸布布的头。 站在一旁的方允晨望着李烜和布布互动时的温馨画面，不自觉的扬起嘴角，深邃如潭的眼眸里，是无尽的柔情。 见状，布布的母亲面露笑容，问道：「哎呀，请问两位是情侣吗？」 「欸――怎、怎么突然这么问？」方允晨回过神来，慌了手脚。 「我猜错了吗？」布布的母亲困惑的道。 方允晨瞥了一眼李烜，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当然想回答「是」，但他不知道李烜现在的想法，万一李烜还没有这个打算呢？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只会将他推得更远？脑中闪过几个最坏的打算，方允晨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那个，我们不是――」 「是的，我们是情侣。」李烜站起身来。 熟悉的声音却抢先了一步。 方允晨顿了下，缓缓转过头，李烜正面带笑容说着他不可置信的话语，短短一句话，此刻，却让方允晨的心波盪起了无限的涟漪。 「难怪，两位很般配呢，」布布的母亲轻笑，「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也祝两位有愉快的一天。」 「你们也是。」李烜莞尔。 在布布一家人离开后，两人之间自然陷入无以言喻的气氛。在方才的宣言之后，李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去看方允晨的表情，但奇怪的是，此刻的方允晨却出奇的安静，并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热情的拥抱，也没有喋喋不休的质问。 李烜好奇地转头一看，才发现那人早已泪水涟涟。 「方允晨，你干嘛？哪里痛吗？为什么哭了？」李烜一下子手足无措。 方允晨没有说话，身体随着啜泣一颤一颤的，他用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 「我没有打算哭，只是刚刚听到你说的话，一下子忍不住。」 「爱哭鬼。」李烜牵起方允晨的手，走到不远处的长椅旁，坐下。 「你刚刚说的，是认真的吗？」方允晨哽咽的说道。 「嗯，」李烜郑重的点了点头，「认真的。」 「我们现在是情侣？」 「嗯。」 「恋人？」 「嗯。」 「我是你的男朋友？」 「嗯，你是我的男朋友。」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方允晨，再错过你的话，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方允晨哭得更厉害了。他伸手把李烜拥入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下一秒怀里的人就会消失。 李烜一下、一下温柔的轻抚方允晨的背，可能是被方允晨影响了吧，他竟然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李烜，我这次绝对、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好，我相信你。」 令人眷恋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方允晨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犹如宝物般珍贵的人。 方允晨其实真的不奢求什么，只要能和李烜在一起，他什么都愿意做。 第五章 幸福的价值(5) 「哭完了吗？」李烜递给方允晨最后一张纸巾。 「嗯。」 「都几岁的人了，还哭成这样。」 「李烜，」方允晨顿了顿，开口道：「你喝醉那天的事，我好像还没告诉你。」 「你要现在说吗？」李烜惊讶的看着他。 「我们接吻了。」 语落，李烜僵在原地，淡粉色却「唰」的在一瞬间晕上脸颊。见李烜一动也不动的楞着，方允晨又慌忙补充：「不是，是我先的，只是后来……你、你就亲上来了……对不起。」 李烜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用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拚命遮住自己现在的表情。 见状，方允晨站起身来，蹲到李烜的面前，想要察看他的情形，然后就感觉到有东西覆上自己的双唇，清沁、冰凉，半晌，才意识到李烜在自己视线里被放大了好几倍。 片刻，那个不属于他的温度才悄然离开他的唇。 「那时候的不算数，这个才算。」李烜小声的说。 尾音刚落，李烜的双脚就忽地离开地面，被方允晨一把腾空抱起。 「李烜，」他激动地抱着李烜转圈圈，「我喜欢你。」 「方允晨，放我下来，大家都在看！」李烜用力掐了掐他的腰，脸上的潮红更加明显了。 方允晨听话的将李烜平稳的放在地面，两眼放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李烜半天，忽然裂开嘴笑道：「最喜欢你了。」 他又伸手将李烜紧拥入怀，话语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全世界最喜欢你了。」 ＊＊＊ 「两位吗？」站在摩天轮前的工作人员问道。 「对，两位。」方允晨。 「好的，请小心脚下。」 李烜和方允晨一前一后搭上了摩天轮，车厢的门缓缓关上，一下子就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话说回来，你很会哄小孩耶。」李烜看向坐在对面的方允晨，回想起中午时他与布布相处的样子。 「因为亲戚过年都会来我家玩，长辈们在聊天的时候，我就负责照顾小孩子。」 「是喔。」 「你喜欢小孩吗？」 「喜欢。」 「那我们去认养吧？」 「……你在说什么？」此刻的李烜满头问号。 「不对，太快了，要按顺序来，」方允晨急忙改口，「李烜，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吧。」 「为什么？也太突然了。」 「反正以后也会住在一起，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可是……」 「不行吗？」 方允晨露出无辜的表情，看向李烜。一开始李烜是坚持了几秒，但末了，还是败在了方允晨的眼神攻势之下。 一撒娇就心软，他注定斗不过眼前这个男人。 李烜轻叹一口气，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好。」 「那过几天我去帮你搬家。」方允晨面露笑容。 「好。」他无奈的笑了笑。 他们的车厢已经走了三分之一圈，李烜往外一看，游乐园的景物在此刻尽收眼底，每项建筑都像是玩具一般迷你可爱，好似小精灵的城镇。夕阳的馀光均匀洒落在大地，将整个美好的乐园都渲染上了晚霞的色彩，为了圣诞节而装饰的灯串，也接二连三的点亮每个角落，到处都充斥着圣诞节的气氛。 「李烜，圣诞快乐。」方允晨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物，递给李烜。 「这是什么？」 「圣诞节礼物，你拆开看看。」 李烜頷首，小心翼翼地拉开缎带，拆下包装纸，里面是一个正方体的木製盒子，边缘刻上了细緻的纹路。 他轻轻打开盒子，是一个音乐盒，木製的檯座上，小王子和狐狸脸上掛着大大的笑容，并肩而坐，而它们的身旁布满了遍地的星星，一闪、一闪。李烜转动金属发条，悠扬的音律随之传出――是德国音乐家舒曼曾经送给其妻子克拉拉的曲子――《童年即景》中最广为人知的《梦幻曲》。 李烜看着音乐盒，一时语塞。 原来方允晨都记着，小王子和狐狸，还有自己曾经跟他说过很喜欢舒曼的《梦幻曲》的事。 「喜欢吗？」 「嗯，很喜欢，谢谢你。」李烜扬起嘴角。 「那就好，本来怕这个礼物不实用，你会不喜欢。」 「抱歉，但我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係，」方允晨站起身，蜻蜓点水般的在李烜唇上轻吻，「我现在收到了。」 「方允晨，你是流氓吗？」 「刚刚摩天轮转到最高点了。」 「你相信那个传说？」 「不相信，我是流氓，我只是想亲你。」他耸肩。 「……」李烜选择安静不说话。 「就算没有那个传说，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的。」方允晨笑的粲然，微弱的夕暉透进，在他的脸上抹上一道浅薄的光。 「说起来，你当时就是在摩天轮上告白的。」 「但是我当时什么都没准备。」他沮丧的低下头。 「我不在意那些。」李烜轻笑。 「你放心，求婚不会这么随便的。」 「方允晨，你想多远了？」 闻言，方允晨站起身，坐到李烜身边。他牵起李烜的手，轻声道：「一辈子我都想好了，那些未来都有你。」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你现在在我身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夕阳悄无声息的隐没在山头，夜色的帷幕不知不觉已经落下，满天星辰在夜空中闪烁，游乐园响起经典的圣诞歌曲。 一辈子的时间有多长呢？李烜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毫无保留的爱着眼前的这个人。 第五章 幸福的价值(6) 从摩天轮下来之后，他们去了一趟纪念品店，为今天的旅程划下句点。 「方允晨，你过来看，这个竟然还有在卖。」李烜站在掛满绒毛吊饰的墙壁前，呼唤他的名字。 「好怀念啊。」方允晨看着李烜手里，小王子和狐狸的绒毛吊饰。 「你的应该还在吧？」 「当然，它可是我的宝物。」 「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会说我像狐狸，而你像小王子吗？」 「幸福的价值。」 「嗯，因为你我才发现了幸福的价值。」 「我也是。」 他们简单晃了一圈之后，就离开纪念品店了，临走前在游乐园门口拍了张合照，忆如当年。 而踏出这个乐园的瞬间，李烜才突然想到，有关美国的话题因为布布的关係而没了下文，在这之后也没有任何人提起，于是他赶忙拉住方允晨，想问清这件事情。 「怎么了？」方允晨回眸，眼底是无尽的柔情。 「……没事，你走太快了。」 李烜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因为方允晨提起这件事时，眼眸里装载的是悲伤、是难过、甚至是愤怒，对于他而言，一定是不愿再想起的回忆，而李烜不想破坏掉这样完美的一天，不想让方允晨沾染上悲伤。 他想说的话，会自己开口的吧。 ＊＊＊ 回程的路上，天已经黑的彻底了，玩了一整天、早已体力透支的李烜，在副驾驶座上酣然入睡。方允晨趁着红灯，转身从后座拿了条毯子，轻轻地盖在李烜身上，替他掖好被角，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 驀然，方允晨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按下蓝芽耳机上的接听键，眼神却在接通的瞬间黯淡了下来。 「喂？」 「那份企划书我已经完成了。」 「跟合作厂商也谈好了。」 「嗯。」 「下星期二会跟吕小姐开会。」 「你要来吗？」 「好。」 「……嗯，我现在跟他在一起。」 「游乐园，约会。」 「……爸！」 「你够了没？你说过不会再干涉我们了。」 「嗯。」 「……先这样吧，我在开车，工作的事之后当面跟你说，再见。」 语落，方允晨迅速掛掉电话，他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停在了红灯面前。 他转头看向李烜，副驾驶座上的人吐出匀长的呼吸，似乎没被惊扰。方允晨伸手替李烜拾起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好，看着李烜，他眉间的惆悵少了几分，嘴角微微扬起，又恢復平时温和的表情。 第六章 小小星球(1) 比起纸上谈兵，方允晨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跟言语相较，他更倾向于直接用行动来兑现他的承诺。 就像现在，从游乐园回来才不过五天，李烜就已经拖着行李箱，站在方允晨的家门口了。 「进来吧。」方允晨打开门，侧身让李烜先进来。 方允晨家是位于市中心的社区大楼，交通便利、生活机能也好，唯一的缺点是环境有些吵杂，有时直至深夜也能听见车流声。 李烜放下行李箱，环顾四周，方允晨家的摆设很简单，家具虽然不多却一应俱全，北欧风的色调及风格令人舒心，木质地板上乾净的没有一丝灰尘，落地窗使繁华的夜色一览无遗。 「你的行李只有这些吗？」方允晨将最后一个箱子搬进来，跟角落的两个放在一起。 「对，谢谢。」李烜頷首。 「这里离咖啡厅有点距离，以后我送你上班。」 「我搭公车就可以了。」 「我送你，这样你可以多睡一点。」 「好吧，听起来还不错，」李烜耸肩，答应了方允晨的提议，「对了，我睡哪个房间？」 「主卧室。」 李烜歪头，不解地问道：「你不睡在主卧室吗？」 「我睡那啊。」 语毕，李烜一时哑然，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吐槽。见李烜没有反应，方允晨又补充：「双人床。」 「你家没有别的房间吗？」 「没有。」方允晨果断的摇头。 「我看起来像笨蛋吗？」 「一起睡能省电费。」 「……」 「我保证不会乱来。」方允晨高举双手。 「……主卧室是哪间？」 「这里！」方允晨蹦蹦跳跳的，领着李烜走到主卧室。 李烜洗完澡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他本来打算今天将所有的行李整理完毕，但看了看时间，最后还是只将衣物放进衣橱里，剩馀的明天再继续收拾。 「你都整理完了？」方允晨从浴室走出来，毛巾随意地掛在脖子上，水珠顺着发丝滴落下来。 「还没，剩下的明天再弄，我累了。」李烜坐在衣柜前摺衣服。 「我再跟你一起整理。」 「你回家之前我就会收拾好了，」李烜轻笑，又看向方允晨湿漉漉的头发，问道：「你不吹头发吗？」 「等等就会乾了。」方允晨一面说，一面打开暖气。 「吹风机在哪？」 「那边的柜子。」方允晨伸手指着书桌旁的矮柜。 李烜站起身，走到矮柜前拿了吹风机，坐到床边，说：「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真的吗？」他两眼一闪一闪的。 「三秒内。」 「过来了。」方允晨迅速坐到李烜身前的地板。 李烜先是用毛巾一遍一遍、耐心的擦拭方允晨的发丝，才打开吹风机，温柔地替他吹乾头发。 「你平常都不吹头发的吗？」 「因为吹头发很浪费时间。」 「这样子会感冒。」 「李烜，你在担心我吗？」 「你还是快点感冒好了。」 「嘿嘿，」方允晨傻笑，「最喜欢你了。」 再之后，他们一起在客厅看了几档综艺节目，一直到李烜抵挡不住频频涌上的睡意，不知不觉在方允晨怀里沉沉睡去，方允晨才轻轻的将他抱回房间。 可能是在咖啡厅忙了一天的缘故，李烜已经睡熟了，倒是方允晨，睡意全无。他睁着眼睛看着李烜的睡顏，伸手替他拂去额上的碎发。方允晨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幸福的太不真实了。他爱的人现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他拥入怀中。 方允晨以前一直觉得，「我希望早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这种情话是用来骗人的，特别肤浅。 但是现在，他好像也变成肤浅的人了。 夜深了，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交织的呼吸声。 第六章 小小星球(2) 难得的休假日，李烜选择睡到自然醒，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的天空已经亮的透彻，冬日罕见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把整个卧室烘得暖暖的。 李烜半瞇着眼睛，一如既往的在床头柜上摸索着自己的手机，然而伸手的地方却空无一物，于是突然惊醒，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冷静下来，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空间，片霎，才反应过来。 对喔，他搬到方允晨家了。 他瞥了一眼空出来的半边床，又看着悬掛在墙上的时鐘――已经十一点了。 「方允晨现在在上班吧……」李烜打了个哈欠，独自喃喃。 他穿起放在床边的拖鞋，踩着慵懒的脚步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想找点什么来填饱肚子，就看见方允晨给他留下的奶酪。 李烜拿着奶酪坐到餐桌前，然后传了一则讯息给方允晨――「谢谢你的奶酪。」 俄顷，静静躺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铃声。 「喂？」李烜接起电话。 「那个奶酪应该是早餐。」方允晨轻笑。 「我现在才起床。」 「楼下有一间很好吃的咖哩，你午餐可以吃那个，就在隔壁巷子而已。」 「那你呢，午餐吃什么？」 「我和同事一起吃。」 「你今天会很晚回来吗？」 「嗯，晚上要跟广告商开会。」 「晚餐？」 「抱歉，你可能要自己先吃了。」 「没事，那你晚上回来开慢一点喔。」 「……李烜。」 「怎么了？」 「我们这样好像新婚夫夫喔。」细碎的笑声从另一头传来。 「你讲这种话都不害羞的吗？」 「说一百遍也可以，」方允晨笑了一下，驀然，有人走到他的办公桌旁，「先这样，晚上等我回家喔。」 「好。」 话音刚落，千篇一律的嘟嘟声就传入李烜的耳里。 「等等午餐就吃咖哩吧。」李烜倚着椅背，仰头望着天花板，小声咕噥。 ＊＊＊ 吃完午餐之后，李烜看着角落里堆叠的三个纸箱，挽起袖子，准备开始整理。他的东西不多，其中一个纸箱装满了书，另外两个纸箱则是一些生活用品和小东西，像是水杯、卫生纸、洗面乳等等。 不出一个小时，李烜就将东西全都归位了，他看着屋内成双的物品，内心着实感到有些激动。 方允晨离开之后，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一天。悄无声息地从他的世界中抽离，又毫无预警的回到他的生命里；自己又从最初的抗拒，走到现在彼此的惺惺相惜。 他想，要不是因为左为和向晴的一语道破、要不是因为方允晨的形影相守，自己现在可能还在逃避吧，躲到那个不会让自己受伤的小洞窟里，永无天日。 两个月，六十一天，一千四百六十四个小时，不长的时间，却足以让李烜找回了弄丢四年的人。 所以他希望，在故事以外的故事，狐狸也能和他的小王子再次相遇。 整理所花费的时间比想像中还要少，于是李烜从客厅的书柜里抽了一本小说出来，走回房间，打算用一整个下午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就算是在室内，冬天的寒冷依旧不容小覷，一打开主卧室的门，李烜便不假思索地躲进被窝里，只露出一颗头和拿着书的双手，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 然后，一股熟悉的气味嗅入鼻端――淡淡的、太阳的味道。 「是方允晨的味道……」李烜低声自语，而后又往被窝里缩了一点，肆意掠夺令人贪恋的气息。 啊，想他了。李烜心中默默嘀咕着。 第六章 小小星球(3) 不知道是房间里过于温暖，还是方允晨的味道令人感到安心，被捧在手里的书才翻看不到几页，李烜又迷迷糊糊的睡昏过去了，直到刺耳的铃声忽然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响起，他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李烜。」是方允晨的声音。 「怎么了？」李烜有气无力地答腔。 「抱歉，你在睡觉吗？」 「没有，我醒了，你找我什么事？」 「我们今天刚结束一个企划，同事们就吵着晚点会议结束之后，要来我们家里吃东西庆功。」 「今天吗？你们开完会，时间应该已经很晚了吧。」 「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再找理由拒绝掉。」 「我是不介意，待在房间就好了。」 「抱歉，这么临时才说。」方允晨略带歉意地说道。 「没关係，跟同事联络感情又不是坏事。」 「谢谢你，」方允晨扬起嘴角，「要回家的时候我再传讯息给你。」 「好。」 在用完晚餐不久后，李烜就收到了方允晨的讯息，于是他慌忙的将碗盘清理乾净，随即回到房间里继续看书。 过了不久，他就听见从玄关传来的喧哗声。 「允晨，这些东西放哪？」说话的是老胡，资歷颇深，是大家都十分敬重的前辈。 「放餐桌上就好了，剩下的我来弄，你们先去坐着吧。」方允晨挽起袖子。 「那就谢谢你了。」老胡笑笑，和其他几人一起坐到沙发上聊天，互相交流最近部门里的消息。 只有一名女性，从人群中站起身来，逕直走向厨房，自告奋勇地说道：「允晨哥，我来帮你。」 「哪有让客人动手的，没关係。」 「两个人会比较快。」 「好吧，那……小莫，麻烦你帮我洗菜。」 「好的。」小莫莞尔，而后用发圈束起长发。 小莫是刚进部门没多久的实习新人，长相甜美、个性温柔体贴、工作效率又高，可谓大家心目中的丽人。然而这样的小莫，却已经情有所归――全部门的人都知道，小莫好感于方允晨的这件事。 纸包不住火，小女生的心思总是藏不住的，但凡老胡这种在江湖上走跳多年的阅歷，一眼就看出这小姑娘的心思不单纯，只是他倒也不意外，毕竟方允晨一介气宇轩昂的人，待人处事又开心见诚，再加上出眾的外貌，学生时期肯定就迷倒一票女孩了。 郎才女貌，谁不乐见？若能因此促成一段良缘，何乐而不为呢？于是老胡最近的兴趣，就是将他们凑合到一起。 「老胡，你们可以过来了。」方允晨在厨房喊道。 「好。」在客厅聊天的几人应声，陆陆续续到餐桌前坐下，老胡还特意给方允晨跟小莫留了并肩的两个位置。 方允晨将卡式炉置于餐桌正中央，继而把已经装满汤底的锅子放上，小莫则端来了清洗好的食材，轻轻放到桌边。 「你们想吃什么自己丢进去。」方允晨一面说，一面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几瓶可乐，一一递给他们。 待方允晨和小莫都在餐桌前坐定，老胡随即拉开可乐的拉环，将其高举，说道：「那就恭喜我们完成了这次的企划，乾杯！」 「乾杯！」 其馀人的应声喊道，同样举起手中的可乐，相互碰杯，气氛一下热络起来，好不热闹。他们将食材一一放进锅里，而在等待的过程中，大家开始聊起有关同事们的一些消息。 像是资材组的董小姐最近要结婚了、财务部门的谢经理最近突然回老家，是因为年事已高的母亲生了重病、接待组的王主管最近喜获麟儿......等，簇繁不及备载。 过了一会儿，锅物熟了，大家便拿起碗筷，准备大快朵颐。 「允晨哥，最近辛苦了，你多吃一点。」小莫用公筷从锅里夹起一朵香菇，轻轻放到方允晨的碗里。 方允晨面露尷尬，却还是扬起一抹微笑，向她说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坐在两人对面的老胡看见这情况，误以为方允晨是在害羞，便顺着这个气氛，开啟了一个新的话题。 「对了，你们有听说吗，我们部门里的孙小姐最近交男朋友了。」 「我知道，昨天还看到她男朋友在门口等她下班。」另一个人抢着附和。 「好羡慕啊，肯定去约会了吧。」坐在老胡旁边的女性撑颊，感叹说道。 「说起来，允晨你应该还没有女朋友吧。」 突然被点名的方允晨一愣，赶紧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其实不喜欢这种话题，但顾及到同事之间的情份，再加上知道老胡并没有恶意，他还是有些为难的回答道：「对。」 这也不能算是说谎吧，他真的没有女朋友。方允晨想。 「都没有心仪的对象吗？」老胡又追问。 「工作就满让我心动的。」方允晨敷衍过去。 「你身边应该很多不错的对象吧？像是小莫，你们在工作上就很有默契啊。」老胡打趣说道。 此时一直安静吃饭的小莫，听见老胡这么一说，随即羞赧地开口说道：「老胡，你不要乱讲。」 「你们两个条件都很好，也都刚好单身，小莫，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小莫抬起右手，将一缕发丝勾至耳后，「赶快吃饭，不要一直聊没营养的话题。」 似乎是害羞了，小莫慌忙地阻止老胡延续这个话题，硬是夹了一大堆菜放到老胡的碗里。 「老胡，你想太多了，我们就只是工作上的关係而已，对吧？」方允晨轻笑。 「呃……嗯。」小莫愣愣的点了点头，眼神却是悄悄黯淡了下去。 终于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老胡赶紧跳出来缓和气氛：「都顾着说话，火锅都要冷掉了，大家都多吃一些。」 总算是结束这个话题了，方允晨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依旧掛着营业微笑，和大家一起享用火锅。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待在房里的李烜是不是都听到了。 第六章 小小星球(4) 经过一个小时，锅里连一点汤底都不剩了，大家一起帮忙收拾完厨房的环境之后，便转移阵地到了客厅，开始聊些轻松的话题。 好像是方才可乐喝多了，老胡现在迫切需要解决他的生理需求，于是他慌忙问道：「允晨，我可以跟你借个厕所吗？」 「可以啊，走廊尽头右手边就是了，需要带你去吗？」 「没关係，你坐着聊天就好。」语落，老胡便站起身来，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刚实在是太慌张了，方允晨说了什么，老胡并没有听得很仔细，导致他现在站在走廊尽头踌躇着。 「是左边还是右边？」老胡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在两扇门之间游移不定，末了，他选择了左侧的门扉，「应该是左边……！」 他毫不犹豫地转开门把，就看见一人捧着书，静静坐在书桌前，而房内的那人，在门把被转开的同时，也转头露出惊愕的表情，和老胡四目相交。 是右边。老胡在心里默默懺悔。 「……你是方允晨的同事吗？」李烜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是的，你是允晨的室友？」 闻言，李烜顿了下。方允晨的同事们应该还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係，若据实以告的话，会不会影响到方允晨在某些同事眼里的形象？或者让方允晨成为大家茶馀饭后的话题？ 那么，说是室友的话，应该是最适当的吧？ 「对，我是他的室友。」 「噢，你好你好。」老胡頷首致意。 「那个，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老胡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道歉：「我是来借厕所的，但不小心走错了，不好意思。」 「没关係，厕所的话在对面。」李烜轻笑。 「谢谢你，不好意思啊，打扰了。」 老胡訕訕地摸了摸后脑勺，而后转身离去，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在门扉彻底闔上之前，又回头向李烜搭话：「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出来一起聊个天？」 「我吗？」 「是啊，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多无聊。」 「但这样会影响到你们吧。」 「不会，人多一点也比较热闹。」 「那就打扰了。」李烜轻轻放下手边的书，站起身来。 事实上，李烜不是喜欢这种热闹场面的人，他会答应老胡的请求，是因为他其实也想知道方允晨在职场上的形象，他不清楚的另一面。 ＊＊＊ 「允晨他平常笑嘻嘻的，但其实工作的时候超――级严肃，脸上就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老胡调侃道。 「对，」老胡身旁的人跟着附和，「有一次他在打报告，我在旁边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方允晨都没听到。」 「真的吗？那他是个超级工作狂耶。」李烜瞥了眼一旁脸已经红到不行的方允晨，轻描淡写的说道。 「不要再说了，为什么我会变成话题的主角……」 鲜少感到害羞的方允晨，此刻却已经羞怯到抬不起头来了，他屈膝坐在沙发上，将脸埋进膝间，感到无地自容。 「还有，他年纪虽然小，但能力很好，有一次碰到了难搞的厂商，允晨他不知道做了什么，隔天厂商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了。」老胡又补充。 「再多做几年，方允晨就会变成传说级人物吧。」有人打趣说道。此话一出，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趁着大家不注意，方允晨偷偷伸出手，轻扯李烜的衣袖，示意他靠近一点，于是李烜往方允晨的方向挪了挪，他凑近李烜，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能出来吗？」 「不是，当然可以，但你不是一直很讨厌这种社交场合吗？」 「你们两个在讲什么悄悄话？」老胡突然打断两个人之间的谈话。 「没事，继续聊。」李烜莞尔。 「刚刚讲到哪里了……」老胡低头沉思，霎时又抬起头来，「喔对，讲到允晨――」 「可以换个话题吗？」方允晨举手抗议。 但显然没有任何效果，老胡仍然滔滔不绝地继续分享：「允晨他可受欢迎了，长得帅、个性好，能力又优秀，很多小姐私底下都在讨论他。」 「这样啊。」李烜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方允晨。 方允晨只是咳了几声，尷尬的笑了笑。 「而且对大家都很好，又很温柔。」小莫靦腆地说道。 「只是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大家都很好奇为什么。」老胡说道。 话音一落，李烜愣了一下，明明没做任何亏心事，他却觉得有些心虚，悄悄地避开了老胡的视线。 「可能允晨就还不想交，专注在工作上也很好啊。」坐在小莫旁的男同事如此说道。 「嗯，现在是会想专心拚事业的年纪吧。」老胡身边的女同事也赞同。 「也是，想当初我也是这样，」老胡感同身受的点点头，「但如果哪天允晨真的名草有主了，会有一大堆人心碎吧。」 「那样的话可以申请加薪吗？」女同事开玩笑道。 「听起来很棒。」有人跟着附和。 此时，一直默默听着的方允晨却倏忽扬起嘴角，略带歉意的开口说道：「抱歉，那可能要让他们要心碎了。」 闻言，原先喧闹的气氛在一瞬间降至冰点，方允晨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大家都停下手边的动作，眼神呆愣地看着方允晨，李烜也不例外。 不知道寂静了多久，老胡缓缓的开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方允晨伸手揽过李烜的肩，一下子失去重心的李烜，就这样往他怀里跌去。 李烜仰头看向方允晨，听他语气平缓、一字一顿的说出那几个字。 「他是我的男朋友。」 据说，后来是老胡将晕倒的小莫送回去的。 第六章 小小星球(5) 李烜躺在床上，望着卧室的天花板发呆。明明已是深夜了，窗外却依旧灯火通明，偶尔出现的车流声和喇叭声在这个安静的空间显得愈加明显且突兀。 「他是我的男朋友。」 这个画面就像幻灯片一般，重复在他的脑海里轮播，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挥之不去。 「方允晨，你睡了吗？」李烜轻声说。 「还没，怎么了？」 「你那样说没关係吗？」 「一开始我也有些犹豫，可是后来想想，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係，我们可是健康、正当的交往行为。」方允晨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就是怕被说间话，才说我是你室友的。」 「那就让他们说吧。」 「但还是有些人不能接受吧。」 「李烜，」方允晨翻身，面向李烜，「在我这里，爱情跟性别从来都没有关係，我喜欢你，只因为你是李烜。」 李烜转头看着方允晨，仍不安的说：「如果影响到你的工作呢？」 「你不用担心这个，」方允晨勾起嘴角，温柔地摸了摸李烜的头，「我会尊重不同的声音，也不会强迫他们改变想法，相反的，他们也应该这么做，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就不要理会那些冷嘲热讽了，因为那也证明了他们仅有如此。」 原本面露忧心的李烜，总算是绽开笑容，「变成熟了，方允晨。」 「嗯，这样才能保护你啊。」 「彼此彼此。」李烜笑了一下。 是啊，我爱你，我爱的只是你而已，从来都与性别无关。 ＊＊＊ 掛在墙边的日历，在一月十五、十六日上标记了「出差」两个字，为了拜访他们公司的某位顾问，方允晨被派去外县市出差了，突然隻身一人面对偌大的空间，李烜还有些不习惯。 而根据方允晨的说法，在他们公开关係之后，老胡、小莫跟某些同事们如往常一样和他相处，并没有以有色眼镜来看待他，但毕竟是职场，耳目眾多，消息传出去之后，难免会受到一些质疑和刁难，也会遭到恶意的曲解，所幸方允晨本人是不太在意，他觉得自己活得坦荡荡的，没必要因为间言间语而沮丧。 唯一让李烜放心的，是这次和方允晨一同出差的人是老胡，至少可以撇除在出差过程中被找碴的可能性。 李烜百般聊赖的趴在沙发上，柜子里的书籍他都看过一遍了、这个时间的节目也没有他感兴趣的，他换了个姿势，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思考着今天的计画。 反正也没事做，不如来打扫好了。李烜这么想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拿来了吸尘器，先从客厅开始整理。 方允晨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李烜刚搬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方允晨的家简直乾净的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所以说是打扫，其实也只是将傢俱稍微擦拭过而已。 主卧室里有一面很大的壁橱，下面放置的是他们两个的衣物，上面一整排的柜子则是放了一些鲜少到的物品。 李烜站上椅子，将上排柜子一一打开，先是让它们通风透气了一阵子，才把里面的物品小心翼翼的挪出。 然后，李烜在这些东西之中，发现了一本似乎是相簿的书籍，上面写上了方允晨的名字。 「是方允晨的相簿吗？」李烜低声喃喃，坐在床边开始翻阅这本有些厚重的书册。 第一张照片看起来有些久远了，边边角角皆泛着黄。照片中的婴儿趴在床上，吸吮着手指，嘴角还掛着一丝口水，脸颊肉嘟嘟的，十分惹人喜爱，李烜一眼就认出这是方允晨了。 这本相簿记录了他的成长歷程，从牙牙学语到青涩模样、从稚嫩的孩子到懵懂的少年。 李烜就这样一面一面翻着，透过这本相册，感觉好像也参与了他的过去。 突然，他在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他的记忆仍旧清晰，是高二那年的运动会，照片里，方允晨拉着他的手，奔驰在赛道上。 高二的运动会，校方在趣味竞赛里增加了「借物赛跑」的活动，方允晨就是当时的参赛选手之一。 「暖身做了吗？」李烜拿着水瓶，站在一旁问道。 「做了，我去去就回。」方允晨面露笑容，随即奔向起跑线，在原地等待裁判的指示。 站在跑道边的裁判，见学生们都准备好了，便单手捂着耳朵，高举发令枪，往空中扣下扳机，刺耳的声音瞬间划破云霄，学生们也随之跨过起跑线，向另一侧放置题目的桌子跑去。 方允晨是第一个抵达桌子前的，他随手拿起了一张纸条，仔细查看了上面的内容，随即环顾四周，然后往某个方向跑了过去。 李烜只看见方允晨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奔来，然后气喘吁吁的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对他伸出那隻宽厚又令人安心的手。 「我？」李烜疑惑问道。 「对，」方允晨轻轻拉着李烜的手腕，「要跑了喔。」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李烜，就迷迷糊糊地和方允晨一同奔驰在赛道上，身旁是此起彼落的加油声，覆盖了整个校园，但此刻，李烜只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眼里只有那个犹如阳光般耀眼的背影。 直到顺利越过终点线，方允晨才放开他的手，李烜喘着粗气，开口问道：「你抽到什么题目？」 喜欢的人、重要的人……几个可能性在李烜脑海中呼啸而过，他压抑住藏不住的悸动，强装镇定的看着方允晨。 闻言，方允晨开心的摊开纸条，话语里满是获胜的喜悦：「戴着袖套的人，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后来，李烜有整整一个礼拜都不开口跟方允晨说话。 想起高中时的回忆，李烜不禁露出笑容，当初耍赖的明明是自己，方允晨却从来没有对他生气过。 他将相册放到一旁，而后开始整理书桌，他用抹布细心的擦拭桌面、然后是抽屉，整理到一半时，却突然在抽屉的最深处摸到了一个铁盒，他谨慎小心的将铁盒拿出。 「方允晨也太多东西了吧。」李烜默默吐槽。 铁盒虽然已经生锈，可却没有沾上一点灰尘，可见其主人对它的爱惜程度，而盒面上贴着的狐狸刺绣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面带可爱的笑容。 李烜打开了铁盒――是小王子的绒毛吊饰，高中时他们去游乐园时一起买的，当时方允晨将它掛在书包上，所以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了，但小王子仍然精神奕奕的微笑。 而在吊饰之下的，是一叠信纸和照片，对李烜来说，它们并不陌生，因为信纸上头是李烜的字跡，而照片是他们高中时的合照。 可令人诧异的是，这些信纸和照片是由很多碎片拼凑起来的，参差不齐的边界线使人发悚，李烜轻轻抚上胶带的痕跡，心生疑惑。 为什么？ 这三个字大大的占据了李烜的脑海，他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点开和方允晨的聊天介面，却又在手指按下发送键前停下动作。 过了几秒，他缓缓删除对话框里的字，熄下屏幕。 这样子会打扰到他工作吧，没关係，等他回来再说。李烜默默说服自己。 没关係的。 只是李烜没想到，这件事似乎影响他更多。隔天到咖啡厅上班时，他又呈现了心不在焉的状态。 「李烜，你有不舒服吗？」林霏妍担心的问。 「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恍神了。」李烜回过神来，向林霏妍解释。 「那就好，不舒服的话就说一声，我让你回去休息。」 「谢谢霏妍姐，但我没事。」李烜莞尔，随后回到柜台继续工作。 方允晨今晚就回家了，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专心工作吧。李烜想。 「哥，那边的壁橱可以麻烦你整理一下吗？」陈尚昊站在柜台的另一侧，向李烜说道。 「好。」李烜答腔，转身将壁橱中的东西排列整齐。 骤然，清亮的风铃声伴随高跟鞋的声音踏入店内，一名打扮气质的女士走到了柜台前。 李烜随即回过身，礼貌的向她询问：「请问需要什么吗？」 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面露踌躇，然后迟疑的啟齿：「请问李烜在吗？」 语落，李烜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士，一旁的陈尚昊被吸引了注意，同样疑惑地看着她。 片刻，李烜頷首致意，说道：「我就是李烜。」 第六章 小小星球(6) 「阿姨，请用。」李烜推开咖啡厅的门，将热拿铁递给了站在门外的女士。 「谢谢你。」她扬起嘴角，接过咖啡，从皮夹里拿出了一张名片，放到李选手中。 象牙白的纸面上，黑色墨水均匀的印着「高兰芸」几个字。 「允晨应该很少提到我们吧，我们父母当的太失败了。」高兰芸似笑非笑。 「没有的事，」李烜摇头，「他把家庭照摆在玄关的柜子上，是一回家就能看见的位置。」 「这样吗，」高兰芸轻笑，「允晨之前有跟我提过，你在这里上班，因为没有你的联络方式，就冒昧过来了，不好意思。」 「啊，我没关係。」 「这里是很棒的咖啡厅呢。」 「谢谢。」李烜莞尔。 「你们……在交往吧？」 「是的。」他頷首。 「虽然这么问很奇怪，但你们现在很幸福吧？」 「对……很幸福。」李烜感到纳闷，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高兰芸露出了释怀的笑容，眼角似乎泛着泪光，「允晨他爸爸，这几年其实也想了很多，他很后悔当时对允晨说的那些狠话，还有阻止你们交往的事。」 阻止我们交往？李烜突然想到铁盒里那些破碎的合照与信纸，还有方允晨鲜少提及的美国的事，以及当年的那则分手讯息。 ――那些他不知悉的事，好像都连起来了。 「所以，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起吃个饭吧。」高兰芸面露微笑，淡淡的说道。 在目送高兰芸离开之后，李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整天，然后回到家的。一下子接收到的讯息太过庞杂，他一直以来都被矇在鼓里吗？那过去的四年到底算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李烜呆坐在沙发上，看着大门门锁被转开。 「我回来了。」方允晨拖着行李箱打开家门。 「……欢迎回来。」 听见李烜无精打采的声音，方允晨紧张的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说：「你不舒服吗？怎么听起来这么没精神？」 「我今天在咖啡厅遇到你妈了。」李烜淡然说道。 方允晨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却又马上恢復平常的模样，装作淡然自若：「真的吗，她说了什么？」 「她说有空回去吃饭。」 「喔，」方允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好，我再连络她。」 李烜深吸一口气，拚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问道：「她还说了，你爸阻止我们交往。」 他看着方允晨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淡定从容，逐渐转变为隐藏不住的慌张失措、欲言又止。 「这些跟你去美国有关係吗？」 「李烜，我――」 「我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有多少？」一直努力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崩溃，李烜低吼，接着是抑制不住的眼泪。 「李烜！」方允晨颤抖着抱紧眼前的人，「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方允晨的嘴唇一张一合，好似忘了怎么组织语言，良久，他轻轻开口：「我都跟你说，我全部都跟你说。」 第七章 晨星(1) 「明天见。」方允晨站在刺青店门口，用力地和李烜挥手 「明天见。」 方允晨怀揣着兴奋的心情，踩着愉悦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一面细想方才刺青师交待的保养注意事项，一面轻抚上左胸，那里有他一直以来视为宝藏的小狐狸。 明天去学校的话，李烜应该会不断在他耳边重述着保养事项吧，还有，幸好学校没有游泳课，不然李烜肯定就不会答应这个刺青了。 方允晨脑中想着一些琐碎的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门口了，他一如既往地从背包里拿出钥匙，对准门锁，转开。 「方允晨！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然后迎接他的是父亲的怒吼声，还有散落一地的纸屑。 方玖气愤地指着被摔在地上的铁盒、已经残破不堪的照片和信纸，以及孤寂地躺在一旁的小王子。 方允晨瞪大双眼，眼眶随之热了起来，他慌忙地蹲下，想将那些照片拾起，但反而使方玖更加恼火，他大步走向前，一把抓住方允晨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 「我给你转学是为了让你可以专心读书，不是让你谈恋爱的，你现在、你现在甚至给我跟男生谈恋爱！」 「老公，好了！你不是说要好好说吗？」高兰芸急忙阻止方玖，让他松开手。 方允晨无力地滑落在地，看着地上已经被撕成碎片的合照和信纸，他一下子陷入了无尽的慌乱，激动的情绪使他喘不过气来，他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料，急促的呼吸，胸口也随之起伏。 「好好说？你看他刚刚那个样子，有什么好说的？」方玖不耐烦的走回沙发坐着。 「允晨，你快跟爸爸解释，说是他误会你了。」高兰芸将方允晨扶到沙发上，恳切说道。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方允晨抬起头，看向方玖，「他没有误会，我就是在和他交往。」 「你看他的态度！」方玖忿忿不平的指着方允晨。 「我从小就都按你们说的去做，难道连谈恋爱也要按照你们的想法吗？你们甚至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 「我那是为你好，你还小，不懂事。」方玖激动的说道。 「为我好？」方允晨冷笑，「限制我就叫为我好吗？」 「那你也不能跟男生在一起！」 「为什么不行？」 「你这样是不正常！让人知道我儿子喜欢男生，这能听吗？」方玖拍桌，气恼的站起来。 「……爸，」方允晨的声音很轻，装载着绝望的眼神看向方玖，「我是同志，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话语在冰冷的空气里散开，方玖怔怔的看着方允晨，他没有说话，表情却将他出卖了。 得到答案的方允晨讽刺的笑了一下。 良久，方玖坐下，严肃说道：「你明天不用去学校了，我已经帮你安排好美国那边的大学，明天早上就出发。」 「什么？」方允晨不可置信的说道。 「就算禁止你们两个交往，也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乱来吧。」 「那李烜他――」 「闭嘴，」方玖冷冽的眼神扫过，「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讲这些。」 方允晨竭力隐忍心中的满溢的嗔怒，一字一顿的低声说：「那怎样才算有资格？需要有什么资格，我才能跟他在一起？」 「去美国，」方玖冷冷地看着他，「把大学四年的学业好好完成，还有实习，我也帮你安排好了。」 「我都做到的话，你就不会反对我们吗？」 「我会考虑，」方玖站起身，「还有，这四年不准跟他联络。」 「凭什么？」方允晨愤然起身。 「就凭这是你跟我谈条件的筹码！」，方玖怒吼，随即转身走回书房，丢下最后一句话：「做不到就免谈，现在回你房间收行李。」 书房的门便被重重闔上。 「允晨……」高兰芸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她眼睁睁的看着一向活泼热情的儿子，彷彿失去了全身的色彩，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房间。 方允晨反手将门关上，仰头靠在门板上，然后无力的滑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窗外洒进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伸出双手拥住自己，好冷、好冷…… 第七章 晨星(2) 「允晨，妈妈可以进来吗？」高兰芸抱着铁盒站在门外，轻轻敲了几下。 「可以。」方允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听起来闷闷的。 高兰芸打开门，走进他的房间，方允晨已经将房间弄得一团乱，床上、地板全都是散落一地的衣物，而方允晨正随意将几件衣服丢进行李箱里。 高兰芸感到一阵鼻酸，她忍住想哭的感觉，将铁盒轻轻放到书桌上，柔声说道：「妈妈刚刚把东西都捡起来了，它们都在铁盒里面。」 方允晨默不作声，但眼泪却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沾湿了行李箱里的衣裳，水渍在布料上逐渐扩大。 半晌，方允晨终于开口说话，却带着一点鼻音。 「……妈，」他背对着高兰芸，半个人落入阴影里，「你也觉得我很丢脸吗？」 那彷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兰芸终于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她走到方允晨的面前，捧着他的脸颊，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自己却早已泣不成声。 她不断地说道：「不会的，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觉得丢脸……」 「那我，」方允晨哽咽，「我不正常吗？我喜欢男生是不正常的吗？」 其实高兰芸内心正在纠结要怎么谈论这些，看到方允晨发红的眼眶，五味杂陈之下，她紧紧的抱着这个脆弱的孩子，却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只能和他一起流泪。 在离开这个家之前，方允晨向方玖说了一句「不要让李烜知道这些事，也不要去烦他」，而方玖欣然的答应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不想让李烜承受跟他一样的苦痛。 他想要他的小狐狸，即使没有了小王子，也可以一直快快乐乐。 ＊＊＊ 早晨的空气特别清新，旭日尚未升起，街道瀰漫着仍未散去的雾气，格外朦胧。方允晨早早就搭上轿车，他盯着窗外熟悉的景物，似乎是想趁离开前，多看几眼，将它们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司机将车子停在某个路口，等待绿灯时，方允晨忽然拜託他：「司机叔叔，可以先去一趟学校吗？这个路口右转之后直走就是了。」 「可是老闆说……」司机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忘在学校了，不会耽误班机时间，拜託你。」 司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好吧，那不要跟老闆说喔。」 「当然。」方允晨浅笑。 于是在红绿灯切换顏色时，车子便向右转，往那条对于方允晨再也熟稔不过的方向驶去。 这个时间到校的学生不多，方允晨站在校门前，明明应该是早已看到厌烦的校园，此刻他的心情却有些五味杂陈。 方允晨开始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再跟李烜多说几句话。 他步上中庭的长石板的步道――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原来长石板上佈满了青苔，缝隙中还有初发的新芽，经寒风傲骨的玩弄。 长石板步道的终点就是教学大楼，他踏上川堂前的阶梯，一、二、三、四、五……然后是直通四楼的楼梯。 方允晨之前总觉得麻烦，他不解为什么学习知识前还需要先藉由爬梯来训练体能，要是教室能在一楼就好了。可他现在却希望，教室能再更远一些，这样他就可以欺骗自己，他还没抵达终点，还有一点时间。 四楼的走廊空荡荡的，杳无人烟，只有鸟儿在枝头啼叫着。警卫已经将教室的门锁都打开了，方允晨迈开脚步，走向蕴藏着他所有青春的地方。 气象预报说了，因为锋面的影响，今天有很大的机率会下雨，有别于方才出门时的清朗，现在的天空已经乌云密佈了，没有光线的教室，看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令人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冷意。 方允晨从口袋里拿出一只信封，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在牛皮材质的信封上，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他缓缓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放到了抽屉最深处的位置。 他希望李烜能发现这封信，却又不希望李烜看到。 方允晨轻轻拉开自己的椅子，趴在桌面上，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以前，他的眼角馀光全都是李烜，只要一转头，他就可以看见他，李烜有时候会不小心打盹，但大部分的时间总是在低头抄笔记，再偶尔，他会转过头，要方允晨别再盯着他看，然后塞给他一颗糖果，再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听课。 四年很长吗？ 方允晨没有概念，可是他感觉，只要没有李烜，就连一天都是苦不堪言的。 一千四百六十一天，那将会是苦闷到无以言喻的生活吧。 方允晨也想过逃跑，可他不能，如果他不去面对这一切的话，受伤的就会是李烜。 「谢谢，对不起，还有……再见。」方允晨站起身，手指浅浅拂过李烜的桌面，试图留下一点温度。 他悄悄闔上教室的门，安静的彷彿没有任何人来过，只有教室内被扬起的灰尘，在空气中乱了方向、飘忽不定，最后随着微风，落在一个原本不属于它的地方。 第七章 晨星(3) 「司机叔叔，走吧，可以去机场了。」方允晨关上后座的门，向司机说道。 「好，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先睡一下。」 「没关係，我不想睡。」方允晨莞尔。 睡着的话，会梦到他的啊。 ＊＊＊ 「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现在才跟我说？」赵亦瑄才刚结束热音社的晨练，就接到方允晨的电话。 「李烜到学校了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人在社办，」赵亦瑄生气的说，「你现在人在哪里？」 「机场。」 「机场？」赵亦瑄无语，「你这根本就是单方面告知，你在想什么？」 「……抱歉。」 「算了，」赵亦瑄扶额摇头，叹了口气，「你没跟你爸说你的想法吗？」 「说了他也不会听，他决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方允晨无奈的笑了下。 「……你打算跟李烜说吗？」 「就是不打算，才打给你的。」 「方允晨，他会恨你的。」 「没关係，」方允晨虽然笑着，眼神看起来却很悲伤，「李烜就麻烦你了。」 「超麻烦，麻烦死了，所以你就回来自己顾啊，我可没有义务帮你做这些！」赵亦瑄气急败坏的大喊。 「你以为我不想吗！」方允晨怒吼，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他喘着大气，拚命隐忍哭腔，这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我也……想继续陪在他身边啊。」 「……对不起，我――」赵亦瑄慌忙开口。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方允晨打断她的话，「可是，赵亦瑄，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可以坦然接受我们。」 「可是你爸也不能那样对你啊，这太不公平了吧，那是你们的四年，又不是他的，」赵亦瑄替他感到不平，「而且你们就只是喜欢对方，又没有做坏事，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谢谢你，赵亦瑄，这样就够了。」方允晨浅笑。 「……我会，帮你跟李烜保密的。」 「谢谢你。」 「先说好，我只负责照顾他四年，时间到我就不管了，你要记得回来。」 「我会的。」 「路上小心。」 「嗯。」 「你敢移情别恋，我让你好看。」 「嗯。」 「……保重。」 「好。」 结束通话没多久，上课鐘声就响起了，嘹亮的声音在偌大的校园里回盪，赵亦瑄赶紧揹起电吉他，匆忙地往教室奔去。 她喘息着打开教室的门的时候，李烜也正好压线赶上，佇立在她的身后。 「早……早安。」赵亦瑄回过头，心虚地说道。 「早，你刚刚去热音社？」李烜看着她背上的电吉他。 「嗯，练团。」 「辛苦了，」李烜和赵亦瑄并肩走进教室，却看见他隔壁的座位上空无一人，于是纳闷的说：「方允晨迟到？真少见。」 赵亦瑄抿唇，并没有答腔，而是默默走到座位上坐下。 片刻，班导师带着课本走进教室了，他宣布了让全班喧譁的消息，然后，李烜发现了静静躺在抽屉里的牛皮信封。 滴答、滴答…… 窗外下起了漫天大雨。 第七章 晨星(4) 「搭乘br695到洛杉磯的乘客，请至3号登机门，passengersforflightbr695tolosangeles,pleasegotogate3……」 悦耳的女声在机场内响起，搭乘此次航班的旅客，纷纷往登机门前列队，大多数的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兴奋地讨论着抵达后的旅游行程。 在候机室等待已久的方允晨，在听到广播声之后，也拎起身旁的背包，排在队伍的尾端。他看着和李烜的聊天介面，手指飞快的在萤幕上打字，却又在发送键前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将讯息全部删去。 就这样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本来的长篇大论、悉心提醒，全都消逝在闪烁的萤幕之下，末了发送出去的，只剩下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 台湾和美国之间的距离，是一万两千三百五十公里，相隔了十三个小时；美国幅员广大，可台湾土地褊狭；在美国，下雪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在台湾，却是令人心动的景緻；美国什么有，却也什么都没有，因为他独一无二的人并不在那里，他们以后，将生活在两片不同的土地上。 他们都将迎来新的季节，用自己的双脚走过一整个四季的宽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这是自然的法则，没有人可以反抗，时间不会为了谁而停下脚步。 「这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那小麦的顏色，我并非一无所获。」狐狸说。 不知道为什么，在登上飞机前，方允晨突然想到《小王子》里，小王子和狐狸离别前的对话。 ＊＊＊ 方玖替方允晨安排的住宿和学校，坐落在旧金山，但新学期还要一阵子才会正式开始，在这之前的时间，方允晨几乎足不出户，除了添购生活必需品之外，他鲜少踏出这栋房子。 如果这么快就适应这里的环境，是不是就等于背叛他了？他不敢让自己感到快乐。 天气好的日子，他会洗洗衣服，然后站在阳台发呆一整个下午；如果遇到雨天，他则会待在房间里，读上一整天的书。雨后的夜空总是群星璀璨，这个时候，方允晨会拿出手机，拍下几张照片，但过了一会儿，他又会将它们从手机里删除，因为他不知道，可以跟谁分享这些美好的瞬间。 美国有很多速食店，但方允晨吃不惯，所以他趁着开学前的时间，学了几道简单的料理。 当冰箱的食材快没的时候，他会搭乘地铁，到离这里最近的超市採购。在那里，他间或会看到一同来採买的情侣或是夫妇，其中不乏同志伴侣，然后方允晨就会开始想，如果他是女生、或者李烜是女生的话，是不是也能和他们一样？再或者，假如他们是处在风气相对开放的美国，是否就不会被认为是「特别」的呢？ 而那个铁盒，在到了美国之后，方允晨便将它尘封在衣柜的最深处，因为他害怕，害怕看到之后，他所有的坚持都将功亏一簣。 唯一的安慰是，赵亦瑄偶尔会打过来，跟他聊聊大家最近的情况。 学测在即，班上的气氛非常严肃，不论是上课还是下课，大家都埋头在书堆里，振笔疾书，有的同学在体育课时，甚至会抱着自修书到操场集合。 「李烜呢？他准备的怎么样？」方允晨关切问道。 「你不问问我的情况吗？」赵亦瑄没好气的说。 「啊，抱歉，你最近怎么样？」 「逗你玩的，」赵亦瑄轻笑，「可能学测快到了，他最近压力有点大。」 「成绩不理想吗？」 「也不是，他成绩满稳定的，应该能上他的第一志愿，但他就是担心当天会出错。」 「这样子啊……那――」 「我知道，除了在学校，我每天晚上都有跟他讲电话，让他放松一点。」 「……赵亦瑄，谢谢你。」 「客气什么，」赵亦瑄豪爽说道，「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晚自习了。」 「好，学测加油。」方允晨轻笑，掛断电话。 他撇头看向晴空万里的蓝天。 晚自习……这种时候，现实让方允晨硬生生的认知到了一个事实，太阳会升起、会落下，只是在他们视线里的，再也不是同一颗太阳。 第七章 晨星(5) 露往霜来，漫无目的的日子过得特别快，方允晨在今天正式入学了。 宽阔、文化多元的校园，就如同他在美剧里所看到的一样，来自各地的学生们聚在一起，讨论课业，或者谈天说笑，聊着课后的计画。而为了不让自己间下来，也为了可以早点修完学分，方允晨将能选的课都选了，整日奔波于校园内；下课后，则会到附近的餐厅打工，赚取一些零用钱。 他的行事历佈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跡，报告、作业、小组讨论……而台湾学测的日子，被他用红笔特别画记起来，标上了五颗星星。 方允晨特定设了早上六点半的闹鐘，闹铃一响起，他便像是触电般的从床上跳起，滑开萤幕，就拨出了一通电话。 「喂？」赵亦瑄模糊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背景的环境音听起来很吵杂。 「考的怎样？」 「方允晨，你太不解风情了，问考生这种问题可是大忌。」赵亦瑄玩笑道。 「恭喜你们考完学测，」方允晨扬起嘴角，「你在哪？听起来很热闹。」 「我们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唱歌，庆祝解脱。」 「李烜也在吗？」 「他在包厢里面，我去帮你叫――」话音未落，赵亦瑄才发觉说错话了，懊悔的开口：「啊……对不起，我一时忘了。」 「没事，李烜他最近怎么样？」 「你先说说，你最近怎么样？」赵亦瑄反问。 「就读书，然后打工。」 「交到朋友了吗？」 「嗯，ben、john、andy……」 「你不要想随便掰几个名字来敷衍我。」 「赵亦瑄，你好像我妈。」 「……方允晨，我知道你对李烜感到很愧疚，但你也不能这样子生活。」 「我过得很好啊。」方允晨扯开嘴角。 「整天读书、打工，你有自己的生活吗？」 「……我不能，因为那样就好像证明了，即使没有他我也很快乐。」 「方允晨！」赵亦瑄突然严肃的大吼，「我跟你说，你少自作多情了，李烜他很好，他现在过得很快乐！」 方允晨愣愣地听着赵亦瑄突如其来的训话。 「所以，你也要这样才行，」赵亦瑄的声音很轻柔，她说的话，一字一顿的嵌入方允晨的心坎里，「这四年只会是你们之间的一个过程，所以你要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再次回到他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赵亦瑄叹了口气，然后再次开口。 「你要足够强大，才可以保护重要的人。」 良久，方允晨终于啟齿，他的声音里少了些迷惘，多了一丝清朗：「嗯。」 「很好，」赵亦瑄满意的点点头，「李烜一定也希望你这样子。」 「虽然这样讲很肉麻，但谢谢你一直都在。」 「没办法，谁叫你们两个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赵亦瑄粲然一笑。 后来，方允晨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些朋友，空堂时间，他们会一起到图书馆复习课程，或者找到一棵可以容纳他们的大树，坐在阴影下乘凉聊天。 方允晨明白了，他不能一直回头看，因为前方才有他想要的未来。 但在某些夜晚，他还是会因为噩梦而惊醒，偶尔会感到喘不过气，死亡般的窒息感会肆意掠夺他的呼吸，有一阵子，他需要靠药物才有办法安然入睡。 而就在几个月后的某一天，事情发生了。 这天是休假日，为了讨论小组作业，方允晨和同学们约好了今天到学校图书馆一起查阅文献资料。 方允晨这几天的确有感到些微的不适，晕眩感会突如其来的涌上，但过一会儿就没事了，所以他以为只是单纯的贫血，且不影响日常生活，他也就没有予以理会。 但今天一早，他就不停地冒着冷汗，脸色也异常的苍白，可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如果再不出发就会迟到了，那堂课的教授十分严苛，如果不认真参与报告的话，便拿不到高分。 于是方允晨依旧咬紧牙关，缓缓起身，拖着脚步走向门口。然而，一阵晕眩忽地袭来，令他几乎站不稳脚步，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 第七章 晨星(6)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死白的天花板，还有刺鼻的消毒水味。 「医院？」方允晨按着头，吃力地从床上坐起。 「eden，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床边的人说着英文，紧张的看向方允晨。 「jay？」方允晨怔怔的看着他，一时半会才缓过神来，然后急忙抓着他的肩膀，用一口流利的英文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睡很久了吗？报告呢？」 「嘿，兄弟，你先冷静下来，」jay轻轻拍了拍方允晨的手，「因为你一直都没有出现，所以我们去了你家，就看见你倒在你家门口了。你才在这里躺了一个小时而已，大家说报告的部分你不用担心，只需要好好休息。」 听到他只昏睡了一个小时，方允晨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一天起跳的答案。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医生过来。」jay拍拍他的肩膀，随即离开病房。 过了几分鐘，穿着白袍的医生便和jay一起走了进来。医生翻了翻手上的资料，面色凝重的看着方允晨，然后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医生，我朋友怎么了？」jay看见医生的反应，莫名紧张了起来。 闻言，医生爽朗地哈哈大笑，用力的拍了拍jay的后背，说道：「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朋友会晕倒，是过劳所引起的。」 「过劳？」方允晨仰头看着医生。 「你的作息正常吗？」医生蹙眉问道。 「大概……四天没睡了。」 「看吧，这就是问题所在，」医生从口袋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方允晨，「打完点滴就可以回去了，记住，你必须要有充足的睡眠。」 「谢谢你，医生。」方允晨木然接过医生的棒棒糖。 医生离开之后，jay匆匆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开口就是一连串的责怪：「你已经四天没睡了？为什么？你不知道健康是最重要的吗？」 「最近的作业和考试有点多，我多花了一点时间。」方允晨心虚地回答。 「eden，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认真，但你还是要睡觉啊。」 「不这样的话，没办法拿到高分。」 「我的天啊，eden，你已经够优秀了，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方允晨的声音很轻。 「你刚刚说的是中文？那是什么意思？」jay面露困惑。 「没事，」方允晨浅笑，摇摇头，「点滴快打完了，等等再一起去图书馆吧。」 「eden，你在跟我开玩笑吧？看看你的黑眼圈，你必须回家睡觉。」 「可是报告――」 jay打断方允晨的话，「嘿，我们会重新分配工作，你不用担心，只要相信我们，好吗？」 「……好，谢谢。」方允晨没有办法，只能听从医生和jay的建议。 从医院回来之后，方允晨躺在偌大的双人床上，天花板上贴着几张星星的萤光贴纸，那是他刚来的时候贴的。因为窗帘全被拉上了，阳光透不进卧室里，此时的星星闪烁着萤光色的光芒，方允晨望着它们，眼角的泪不自觉滴落下来，沿着脸颊，将枕头浸溼一片。 他想他了。 他本来天真的以为，只要将那个铁盒尘封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就不会有所动摇。但方允晨忘了，即使没有相片，跟李烜有关的所有回忆，早就深植在他的心里了，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李烜……我好想你。」 他低语呢喃，可是这个季节的风，没有办法将他的思念带到他的身边。 第七章 晨星(7) 过了几天，赵亦瑄主动打了一通电话过来，方允晨才突然想起，这天是他们放榜的日子。 「喂？」方允晨接起电话。 「你要睡了吗？」赵亦瑄问。 方允晨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十一点四十九分，「还没。」 「我跟你说，我上第一志愿了。」赵亦瑄的语气是藏不住的欣喜。 「中文系？」 「对，在高雄。」 「那李烜呢？他怎么样？」 赵亦瑄早已习惯方允晨劈头就问李烜的行为模式，无奈的笑了下，「那当然，是英文系，台北的学校。」 「英文系？他之前不是想读社工系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突然改变想法了吧。」 「总之有上就好，可以放松玩了。」 「嗯，」赵亦瑄莞尔，「最近还好吗？」 「还行，有朋友了。」 「身体呢？」 「……超棒。」方允晨心虚地说道。 「啊――」赵亦瑄突然吶喊，「果然还是觉得，不能跟你一起毕业好可惜。」 「这也没办法。」方允晨落寞的笑了笑。 「晚点传一个东西给你，要记得看喔。」 「什么东西？」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但是一直等到睡觉前，方允晨都没有等到赵亦瑄的讯息，他只好先睡觉。隔天早上起来，才看见萤幕跳出了讯息通知。 方允晨点开一看，是一则文字讯息和一个仅有三秒的录音档――「虽然是毕业影片的素材，但你还是凑合着听吧」，赵亦瑄这么说道。 方允晨面露疑惑，按下了音档的拨放键―― 「毕业快乐。」 他楞了愣，又重播了一次。 「毕业快乐。」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他思念很久的声音――是李烜的声音。他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可方允晨还是能想像到他在说这句话时的彆扭、害羞、喜悦，还有他的温度。 方允晨额头抵着手机，轻声说了一句：「毕业快乐。」 他们终于从这个难熬的季节，毕业了。 ＊＊＊ 方玖安排的实习，虽然方允晨一开始没有全程参与，但他会利用假日或是课馀时间来补足所需时数，而在他自身的努力之下，仅仅花了三年的时间，就将大学学分修读完毕了，因此接下来的一整年，他将直接进入实习。 那是当地一间颇负盛名的饭店，方允晨所负责的工作内容是行销公关，企划书的撰写、规划，还有一些基本的行销策略，他大致上都有概念，若有不足，前辈们都会热心的指导他。 台湾和美国的职场文化差异颇多，一开始方允晨很不习惯，他总是会被说「嘿，你可以放轻松一点」诸如此类的话，也是因为这样开放的风气，他很快就适应了职场的生活。 有时，他会接到方玖的来电。不外乎就是关切工作的状况，或是学到了什么，每次的对话都如同照本宣科一般，总是机械式的回答，仅仅两三句话就结束了，对此感到厌烦的方允晨，到后来也逐渐麻痺了。他们可能，谁也没打算原谅谁吧。 近来，他还听赵亦瑄说，高中有很多同学都已经在准备实习了，她也不例外，大家都正在往自己的梦想而努力。 而李烜则是顺利申请到了美国的交换学生，方允晨一开始听到的时候十分激动，但冷静想想，美国那么大，怎么可能会遇到呢？但是，一想到他们即将踩在同一片土地上，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李烜身边了。 第七章 晨星(8) 收到smith和williams的喜帖，是第四年的初春，那年的春季，落英繽纷，特别温暖。 smith和williams同是行销公关部的同事，他们比方允晨早了六、七年进来，在各方面都很照顾他。而他们是典型的办公室恋爱，在这里相遇相识，稳定交往了五年以后，决定步入礼堂，牵着对方的手走完一辈子。 「恭喜。」方允晨微笑接过精緻的卡片，向两人道贺。 「eden，你会来吧？」 「当然，」方允晨点头，看了一眼喜帖上的内容，「这星期日在马里布对吧？我会出席的。」 「婚礼地点是他选的。」williams扬起嘴角，看向smith。 「这个地方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eden。」smith骄傲的说道。 看着这一对幸福的同性伴侣，方允晨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同时，他的心里萌生了一个疑问。 「如果冒犯到你们，我很抱歉，但是我可以请教你们一个问题吗？」方允晨小心问道。 「噢，当然可以。」smith粲然一笑。 「你们交往的期间，曾经有过反对的声音吗？」 语落，smith和williams顿了下，然后相视而笑。 「有，我妈妈一开始是反对我们在一起的，」smith说，「但我们没有放弃，后来有一天，我妈妈突然跟我说『带你男朋友来家里吃个饭吧』。」 「我的话，跟父母出柜之后，他们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说我幸福就好。」williams也坦然说道。 「其实我一开始也会对自己感到害怕，不敢公开这件事。但后来想通了，这其实没有什么，我只是做了大家都会做的事――爱上一个人。」smith轻笑。 「然后就一直走到现在了。」williams淡淡一笑。 看着他们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方允晨很羡慕他们。 他开始觉得自己很矛盾，他没有放弃李烜，可是对于李烜来讲，单方面宣告结束的却是自己。现在的李烜，还抱持着同样的心情吗？他们现在前进的方向，是跟彼此越来越远，还是离对方越来越近？ 回去之后，他该怎么做？ 「eden，你在听吗？」williams举起手，在恍神的方允晨眼前挥了挥。 「抱歉，」方允晨歉笑，「刚刚在想事情，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跟你说，我们很期待你的出席。」 「嗯，」方允晨投以微笑，「祝你们幸福。」 婚礼当天，来了很多宾客，热闹非凡，彷彿全天下的人都来见证他们的爱情了。 smith选择的这个地点，是位于马里布的一个牧场，周围被绿意覆盖，充满了大自然的气息。 新人们会先通过一座白色的小拱桥，然后来到两侧为草地的大理石走道，大理石走道上会铺上白色的丝质步道、洒满浪漫的玫瑰花瓣，接着走上石阶，在花棚下完成他们的誓言，宾客们则会坐在两侧草地上的白色椅子，为他们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方允晨不太习惯这种场合，每每遇到，他总会热泪盈眶，忍不住流泪，由衷的为主角们的幸福感到开心。 在坐定位之后，便宣布新人入场了。smith和williams携手走过小拱桥、遍地玫瑰花瓣的大理石步道，一步一步走上石阶，最后在花棚在交换了戒指，许下将一生託付给对方的承诺。 方允晨绽开笑容，举起双手，替这对新婚夫夫鼓掌，殷切期盼他们会有美好的未来。 第一阶段的婚礼仪式结束了，宾客们纷纷移动到隔壁的露天阳台，准备第二阶段的宴客仪式，他们坐在掛满吊灯的大树下，夜晚来到，它们纷纷亮起，替整个环境营造了罗曼蒂克的气息。 穿了一整天的西装，领带总勒得方允晨不自在，他稍微调整了下领带的松紧，就看见今天的主角――smith和williams朝他走来。 「嘿，今天玩的开心吗？」williams将装着香檳的高脚杯递给方允晨。 「是的，」方允晨微笑，接过香檳，「我是第一次参加美国的婚礼，很有趣。」 「台湾的婚礼都是怎么进行的？」smith好奇的问。 「仪式很多，要遵守的传统也很多，我个人觉得有点麻烦，」方允晨笑了下，「可是，一样令人感动。」 「听起来很棒，」williams挑眉，「那你会嚮往我们这边的婚礼吗？」 「其实只要是他，在哪边都很棒。」 「噢，他？」williams激动的提高语调，「天啊，eden，你以前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smith问道。 「说起来有点复杂，」方允晨的眼神带着一丝落寞，「我仍然爱着他，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 「当时，我不够强大，没有办法保护他。」虽然嘴角扬起，可方允晨的双眸似乎总在诉说着悵然。 williams伸手轻拍方允晨的肩，开口说道：「听着，eden，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以保证，你是我看过的人之中第二值得被爱的。」 「当然，第一是smith。」他又笑着补充。 「是的，所以你仍然爱着他的话，就去把他追回来吧。」smith轻声说道。 williams也说：「人生就是有那么几件，你必须得去做的事。」 「好，我会的。」方允晨扯开嘴角，举起高脚杯，向两人致意。 第七章 晨星(9) 方允晨用红色麦克笔，在日历画上大大的叉。今天是他实习的最后一天，也是他在美国的最后一天。 他看着卧室里收拾到一半的行李，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这四年对他、对他们来说，都太久了。 书桌上的是方才被他从衣橱里拿出来的铁盒，从那天之后，他没有再打开过那个铁盒，于是他此刻，带着一些胆怯，缓缓抚上那个佈满灰尘的盒面，然后颤抖地打开它。 只能用凌乱不堪、甚至是怵目惊心来形容，容器里满是大大小小的纸片，使人认不清原先的面貌。方允晨突然感觉有些鼻酸，他们的回忆不应该是这样。 于是在清晨的班机之前，他通宵将那些合照，用笨拙的手法，细心的一一黏合回去，才放下心中的忧虑，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地方。 抵达机场时，已经接近傍晚了，方允晨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 他打开手机，先是传了一则讯息通知赵亦瑄他已经抵达的事，然后犹豫了几秒，点开了和李烜的聊天介面。 「我们分手吧」几个字惹人刺目。 他在对话框删删打打，还是按下返回键，退出了聊天室，但过了一会儿，还是滑开了方才的聊天介面。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却连一个字都没传出去，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方允晨轻叹一口气，在萤幕介面操作了几下，打给了李涵。 之后，方允晨拦了一辆计程车。 「帅哥，要去哪？」司机大哥热情的问道。 「可以送我到这个地址吗？」方允晨将手机画面拿给他看。 「没有问题。」司机系上安全带，随即发动引擎，往目的地出发。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方允晨才终于踏上地面，他拖着行李箱，佇立在一栋民宅前。 李涵说，李烜住在二楼左侧的套房，方允晨仰头一看，灯却是暗的，看来李烜还没回家。 方允晨深呼吸，似乎是想缓解自己的紧张。 万一李烜已经忘记自己了呢？或者，他身边已经有别人了呢？儘管想冷静下来，这些担忧还是在方允晨脑海里徘徊不去。 没事的，记住你回来的目的。方允晨想。 晚上的风有点大，方允晨压低了帽子，阴影遮住脸大半的脸庞。 后来李烜出现了，他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惊愕、难过、愤怒，还有那么一丝眷恋。 他似乎想逃跑，却又迈不出脚步。 于是，方允晨开口这么说道―― 「我能在你这住一个礼拜吗？相关的费用我会负责。」 第八章 小王子与狐狸(1) 「这就是全部了。」方允晨低头，指甲在他的掌心掐出一道道伤痕。 「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实话？」 「我不想……让你知道不好的事。」 「你什么都想自己一个人承担，你觉得这样我会比较开心吗？」李烜激动地站起身来。 方允晨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的听着李烜说话。他觉得胸口好闷，闷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四年我一直都在误会你，以为你真的离开我了，以为我们不会有可能了，」李烜斥吼，然后泪水不争气地从脸颊滑落下来，「方允晨，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不愿意跟你一起承担这一切的人吗？还是你觉得我会逃跑？」 「不是的！」方允晨驀然起身，紧紧抱住李烜，「不是的，对不起，对不起……」 他感受到李烜颤抖的身躯，他的不安也随过相贴的衣物一同传递了过来。方允晨忽地感到鼻头一酸，眼眶也随之热了起来。 「我只是……很害怕失去你。」方允晨将脸埋进李烜的颈窝，温热的液体沾湿了李烜的衣裳。 「笨蛋，我也是啊。」李烜终于放声大哭了出来，他伸手回抱方允晨，原本平好完整的衬衫，被李烜硬生生地抓出了皱褶。 方允晨这才知道，有时，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不一定会比知悉一切的人来的幸福。 ＊＊＊ 「哭完了？」李烜用纸巾替方允晨拭去脸上的泪水。 「嗯。」因为啜泣，方允晨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为什么你会哭得比我还厉害啊？」 「看你哭我就想哭。」 李烜露出无奈的笑容，「这样以后吵架的话，你永远吵不赢我吧。」 「我不打算跟你吵架，」方允晨天真地说，伸手将李烜揽入怀里，埋入他的颈窝，说道：「而且爱上你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 「方允晨，好噁心。」 「那你要赶快习惯，以后我会对你天天讲。」方允晨抬起头，亲暱的蹭了蹭李烜的脸颊。 「你是狗吗？」 「汪。」 李烜毫不留情地弹了下方允晨的额头，他吃痛地捂住遭到攻击的地方。 「话说回来，有一件事我也没跟你坦白。」 「什么？」听见李烜这么说，方允晨立刻正襟危坐。 「其实……」李烜莫名地开始结巴。 「其实？」 「……我读英文系，有一部分是因为你的关係。」 方允晨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可听见李烜的坦承，喜悦之意却令他的嘴角微微抽动。 「我？为什么？」方允晨忍住笑意，继续追问。 李烜瞥了一眼方允晨，迟疑的道出：「因为这样有机会可以去美国交换……但绝大部分是因为我喜欢英文啦。」 尾音落下，客厅陷入一片寂静。没有迎来想像中的反应，李烜好奇的撇头过去，就看见方允晨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被炙热的眼神看得不自在的李烜，管不上发烫的脸颊和蔓延到耳根的潮红，站起身来，拔腿就想躲回房间。 只是在他起身的同时，方允晨也一把拉住李烜的手腕，将他往怀里拽了过来。 「放开，早知道不说了，我要回房间。」李烜挥动手脚，用尽全力挣扎，还是挣脱不开腰间有力的双手。 「不要，你太可爱了，」方允晨调皮吐舌，接着缓缓地、温柔地说道：「而且我很开心，谢谢你。」 李烜扬起嘴角，遗憾的道：「但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美国那么大，我只待一个学期，怎么可能会遇到你。」 「你当时交换的地点在哪？」 「西雅图。」 「啊――我在旧金山，好可惜。」 「旧金山？我当时有次参访去了那里。」李烜惊讶的说。 「什么时候？」方允晨心潮澎湃。 李烜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突然想起他还保留着前几年的行事历，于是跑到房间翻箱倒柜，半晌，拿了一本册子从房里走了出来。 他快速翻阅手中的行事历，停在了某个画满记号的页面，指着被萤光笔标註起来的格子，说道：「就这几天。」 方允晨凑近一看，新细明体印刷的数字映入眼眸，他越看越觉得熟悉，在一番思考后，终于恍然大悟的得出答案―― 参访的第一天，是smith和williams的婚礼，因为当天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方允晨便在马里布睡了一宿。 「我当时在马里布参加朋友的婚礼……」方允晨用力的揉了揉脑袋，十分懊悔。 「擦肩而过啊，好可惜，」李烜也感到慨然，「但是，你现在找到我了。」 话音落下，方允晨扬起嘴角，载满星辰般闪耀的眼眸里，是无尽的柔情。 「李烜，我既然找到了你一次，就能再找到你第二次。」 「如果我们又走散了呢？」 「那你就在原地等我，即使走遍全世界，我也会找到你。」 「好。」 第八章 小王子与狐狸(2) 春天终于到了。 衣橱里掛着的衣服变成了春季的薄长袖，冬天厚重的毛衣，都被暂时收到箱子里了。 李烜很喜欢春天，有别于夏日的炎热、秋天的凉意，或者冬季的寒冷，春天是风和日暄、温暖的季节，而且春天，是方允晨出生的季节。 「会紧张吗？」方允晨握了握李烜的手。 「一点点。」李烜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有一点，」方允晨轻笑，「但没关係，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我也是。」李烜莞尔。 「进去吧。」 「好。」 自方允晨坦白之后，又过去了一阵子，方允晨和方玖依旧没有冰释前嫌，两人偶尔会透过电话联络，但对话内容永远都是工作上的事，毫无温度可言。为了让他们两个说开，李烜和高兰芸私底下一直都有保持联系，经过了三番两次的努力，才终于促成了这次和方允晨父母的饭局。 「叔叔、阿姨你们好，初次见面，我是李烜，」李烜頷首，将鸡精礼盒递给高兰芸，「这是一点心意。」 「谢谢你，赶快进来吧。」高兰芸露出亲切的微笑。 坐在沙发上的方玖则是不发一语，只是抬起头来微微頷首，随后便低头继续看报纸。 进到屋内后，李烜主动提出了要和高兰芸到厨房一起准备料理，独留方玖和方允晨两人待在客厅，他们两个坐在相隔最远的两张椅子，沉默不语。 高兰芸悄悄探头，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允晨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高兰芸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我应该做的，」李烜轻笑，「我也不想看到他和叔叔一直是那个样子。」 「他爸爸啊，就是嘴笨，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又拉不下面子，」高兰芸摇摇头，「他这几年其实研究了很多有关同性恋的资料，也不忌讳跟大家谈到这个话题，甚至会跟身边的朋友同事交流想法。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他就偏偏那么不坦率……允晨也是，两个人都不肯先退一步。」 「对两个人来说，都是需要勇气的事吧。」李烜说。 就是因为在乎对方，怕对方会因为自己的话而受到伤害，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其实我啊，一开始也感到很害怕，」高兰芸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我们那时候接受的教育跟你们这一辈不一样，我们对同性恋这个名词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的上陌生，所以我们会害怕、会不知所措。」 高兰芸抬头看了一眼身旁李烜，继续说道。 「我也花了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但不管怎么样，允晨都是我的儿子，只要他想清楚，并且对自己负责，我当然会无条件支持他。」 「方允晨有阿姨这样一位母亲，一定很幸福。」李烜粲然一笑。 「你这么懂事的孩子是允晨的男朋友，阿姨才开心呢，感觉像是多了一个儿子。」高兰芸扬起嘴角，轻拍李烜的肩膀。 闻言，李烜也投以微笑。待在厨房的李烜和高兰芸聊的热络，而客厅的两人却宛如一池平静的水面，毫无波澜，就好像厨房的喧闹和他们是不相干的世界一样。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方玖才淡漠的说了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埋头在报纸里，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清楚楚传到了方允晨耳中。 「还行。」方允晨说。 然后他们之间再次陷入了寂静。有些坐立不安的方允晨，在经过数次的内心交战，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缓缓开口说道：「……你呢？」 「……嗯，还可以。」虽然不明显，但方玖的嘴角悄无声息地扬起了。 两人之间的对话就这么草草结束，电视中正在播报的新闻声蔓延到整个空间，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从厨房传来高兰芸的呼喊声，两人才站起身来，往餐桌的方向走去。 第八章 小王子与狐狸(3) 李烜现在终于知道，方允晨的社交能力是遗传自谁了。本以为会是一顿有些紧张的晚餐，但因为高兰芸的活跃，此刻反倒充满了欢愉的气氛。 「小烜，你之前读的是什么科系啊？」高兰芸好奇地问。 「我是英文系毕业的，现在在咖啡厅工作。」李烜说。 「没有从事相关行业吗？」方玖夹了点菜放到自己碗里。 「有实习过一阵子，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可以跟人相处、互动的工作。」 「是吗？」方玖微微頷首，「咖啡厅也很不错。」 「他很喜欢喝咖啡。」高兰芸笑笑的补充道。 「叔叔有空可以过来，我们的咖啡很好喝。」李烜轻笑。 「好。」 再后来，他们聊了很多，聊李烜的厨艺、聊方允晨不为人知的童年趣事、聊当年木訥的方玖是如何追到高兰芸的……好多好多，有些是方允晨原本就知道的，也有些他到现在才知晓的，但他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了。他们就这样畅意谈天，直到把四年的空缺、遗憾都给补足了。 离开之前，方玖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你们是真的相爱吗？」 「是的。」李烜眼神坚定，牵起了方允晨的手。 方允晨的目光亦毫不动摇，他直直看向方玖，回握了李烜的手。 方玖点点头，柔声道来：「那你们就要好好去爱、好好的付出、好好照顾彼此，要善始善终，不要辜负对方。」 「……爸，所以你不反对我们了吗？」方允晨试探性的问出口，恳切地想要确认。 「你是我的孩子，我不得不支持你，」方玖抬眸，墨黑色的双瞳早已褪去了当年的强硬，「只是这条路很辛苦，你们要一起承担这些压力走下去。」 「好。」方允晨含泪，伸手拥抱了眼前的男人。 那是睽违了好几年的拥抱、阔别了好久的真情。 他们都哭了，那是喜悦、难过和感谢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的泪水。他们都已经原谅对方了，也终于可以原谅自己了。 看着相拥的两人，李烜在想，在他和方允晨为了彼此而努力的时候，方玖和高兰芸一定也付出了很多，从震惊、惶恐，一直到愿意去理解，最后敞开心房，接受了他们，中间必定经歷了许多。 「有空多回来吃饭。」方玖轻拍方允晨的背。 「爸，谢谢你。」 「好，记得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人家。」 回程的路上，方允晨明显轻松了很多，他的身体跟着音乐节拍左摇右晃的，脸上绽开笑容，周围散发着愉悦的氛围。 「方允晨。」李烜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 「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或是小说的话，现在应该就是happyending了吧。」 「那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方允晨轻笑，「而且就算是全剧终了，我们的故事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你这就很像偶像剧男主角会说的话。」 「你不喜欢吗？」 「喜欢。」李烜笑了一下。 他们满载着星空，往漫漫长夜驶去。 第八章 小王子与狐狸(4) 韶光荏苒，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向晴筹备良久的画展终于要开始了，李烜从咖啡厅下班之后，偶尔会顺道绕过去向晴的画室，看看是否有可以帮忙的地方。而今天恰好碰上裱框的画送回画室的日子，于是李烜便也留下来一同协助搬运，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你回来啦。」方允晨坐在沙发上，望向门口。 「嗯，」李烜在玄关脱下鞋子，随即三步两步扑上了沙发，枕在方允晨的腿上，仰头看向他，「跟你说，叔叔今天来店里了。」 「真的吗？」方允晨低头理了理李烜有些凌乱的头发。 「嗯，他点了蜂蜜拿铁，口味跟你一样。」 「我毕竟是他的儿子嘛，一样有品味。」方允晨笑了下，手轻轻抚上李烜的脸颊。 「会痒。」 李烜抓住方允晨的手，这才瞥见他的指腹上起了一颗颗的水泡，看着就令人发疼。李烜忽地坐起身，紧紧握着方允晨的手，质问他：「你的手怎么起水泡了？」 方允晨一惊，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也道不出什么，只是含糊不清地说了：「啊，我、呃、这个……帅吧？」 「什么鬼？」李烜蹙眉。 「那个……你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你这么晚才回来的原因？」方允晨连忙转移了话题。 李烜依旧一脸狐疑，不过看方允晨并不想坦白的样子，他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我刚刚去向小姐那里看画，顺便帮忙。」 「啊，好贼――」方允晨皱眉大喊，「我也想去。」 前阵子方允晨到咖啡厅探班时，正巧遇上到店里作客的向晴和左为，聊着聊着，方允晨便得知了向晴此次画展的其中一幅画，是以李烜的刺青为灵感的，于是之后，方允晨三不五时就拉着李烜往向晴的画室跑，比本人还要更关心这幅画的进度。 「下礼拜画展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就能看个够了。」李烜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了医药箱出来。 「那感觉不一样嘛。」方允晨噘嘴。 「手伸出来。」李烜手心向上，用下巴指了指方允晨的手。 方允晨嘿嘿一笑，乖巧地伸出长了水泡的双手，看着李烜细心的替他擦药。 「对了，向小姐要我跟你确认，下礼拜的庆功宴你会不会到？」 「会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知道，她还交代你绝对不能迟到。」李烜轻轻地贴上最后一个ok绷。 「我平常是这种形象吗？」 李烜轻笑，耸耸肩，随后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开口说道：「话说回来，明明是画展的庆功宴，为什么要邀请李涵跟赵亦瑄？跟她们有什么关係？」 话音落下，方允晨尷尬地笑了笑，用极其僵硬的语气解释：「可能向晴姐觉得人多一点比较热闹吧。」 方允晨是一个不太会说谎的人，他在隐瞒某件事时，除了含糊其辞、说话没有重点之外，眼神也会飘忽不定，不敢正视他人的目光，像是现在。可同时，只要是他下定决心不说的事，不论是谁、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没有办法让他坦承，这点李烜已经屡试不爽了。 儘管如此，他倒是不介意再多试几次。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李烜双手抱胸，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什么？我应该要知道什么？」方允晨躲避李烜的眼神，困窘地摸了摸后脑勺。 「……算了，没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李烜摆摆手，站起身来，「我先去洗澡。」 语落，李烜便往浴室的方向离去。独自留在客厅的方允晨看着李烜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眼神却又带着一丝愧疚。 「对不起，可是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方允晨小声嚷嚷，拿起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第八章 小王子与狐狸(5) 之后几天，方允晨都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每当李烜早晨醒来时，双人床的另一半早已空了出来，没有留下一点馀温，但是餐桌上总会有一份悉心准备的早餐和一杯温牛奶，以及方允晨出门前写下的便条。 而对于方允晨早出晚归的反常行为，李烜自然起了疑心，但仔细想想，他却又看不出任何端倪。他们的相处情形一如既往，方允晨还是那隻黏人、爱撒娇的大狗狗，唯独对于披星戴月这件事绝口不提，总是找些理由就随便搪塞过去。 难道是在偷偷准备给自己的生日惊喜吗？但李烜的生日在九月，不可能四月就开始准备，这个假设还是有些太牵强了。 又或者，他们进入了所谓的平淡期？不对，回想方允晨这阵子的举动，这个猜想似乎就更说不通了。 站在理性和感性的天秤上，李烜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是倾向于理性的类型，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在一阵天马行空之后，李烜还是得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本来是不想这么做的，但既然自己解决不了，有时还是得适时的麻烦别人。因此李烜看着自己的手机萤幕，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拨通了赵亦瑄的电话。 先是千篇一律的机械声，随即传来了赵亦瑄的声音。 「李烜？怎么突然打给我？」赵亦瑄疑惑的问。 「想问你一点事情。」 「好啊，你问吧，我知道的话尽量回答。」 「你这阵子有在和方允晨联络吗？」 「嗯……偶尔，怎么了？」 「那你知道他最近都在做什么吗？」 「你应该会比我更清楚吧，怎么会问我这个？」赵亦瑄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啼笑皆非。 「他这几天都很早出门，又很晚才回家，问他原因也不说，就来问你了。」 「这样子啊……」赵亦瑄若有所思，过了几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恍然大悟地答道：「我记得他最近好像接了一个企划，可能要负责筹备什么的，所以比较忙。」 「企划？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有必要瞒着我吗？」 「怕你担心吧，」赵亦瑄轻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方允晨是会因为专注在一件事情上而废寝忘食的类型。」 虽然李烜还是半信半疑，但这是目前为止听起来最可信的说法，况且，赵亦瑄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想再浪费力气去多想了。 「……那个笨蛋。」李烜叹了一口气。 「你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没有了，谢谢你。」 「那我先忙我的了，下次再聊，晚安。」 「嗯，晚安。」 直到听见另一头传来了电话断线声，赵亦瑄才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一脸宛如死里逃生的表情，松了一大口气。 「方允晨，解释一下？」赵亦瑄转头，「笑容满面」的看向方允晨。 在一旁绑气球的方允晨，听见赵亦瑄充满威吓的声音，吓得一不小心就松开了气球，让它在咖啡厅里飞来飞去。 「可能最近躲的太明显了……」方允晨尷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你又不是不知道李烜的个性，保密工作做的那么差，还要我帮你收拾烂摊子。」赵亦瑄没好气地道。 「对不起。」方允晨委屈地说。 「算了，继续做事，」赵亦瑄摆摆手，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顾元翊和陈尚昊，「你们纸星星折几颗了？」 「刚折的还没算，之前的加起来已经有七百五十六颗了。」陈尚昊淡然的道。 「允晨哥，一定要折到九百九十八颗吗？」顾元翊趴在桌上，噘嘴碎念。 「之后请你们吃好吃的。」方允晨轻笑。 闻言，顾元翊立刻正襟危坐：「允晨哥，九千九百九十八颗也没问题。」 「你们认真一点，」林霏妍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递给他们一人一杯咖啡，「求婚可是大事，不能马虎。」 「这种程度可以直接说是婚礼了，烜哥如果不答应的话，我都想代替他答应了。」顾元翊看着地上的气球、彩带和灯串等五花八门的道具，不禁感叹。 「那也是因为你们愿意帮我的忙，」方允晨扬起嘴角，「尤其是向晴姐，答应让我用庆功宴的名义来策画这次的求婚。」 「之后要好好谢谢人家。」林霏妍轻拍他的肩膀。 「你今天就早点回去吧，剩下的我们来弄就好。」赵亦瑄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鐘。 「可是――」 「回去好好解释，不能让李烜起疑心，知道吗？」赵亦瑄一面说，一面将方允晨推到门口。 「……好，谢谢你们。」方允晨頷首，随即转身离开咖啡厅。 方允晨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右手攥紧了一个小巧的绒布盒，静静躺在里头的戒指，比天上的星辰都还要璀璨，又不及那个人的眼眸来的闪耀夺目。 不知道，李烜会是什么反应呢？ 第八章 小王子与狐狸(6) 方允晨的求婚计画准备的很顺利，很快的，终于来到向晴画展开展的第一天了。 李烜和方允晨到的时候，展场的人潮已经熙熙攘攘了。虽然知道向晴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但见到现场水洩不通的样子，李烜才真正意识到向晴的作品是多么受到大家的欢迎。 「你们来了。」向晴穿过人群，走向两人。 「这是礼物，」李烜将一盒包装精緻的饼乾递给向晴，「恭喜你，向小姐。」 向晴微微一笑，接过了饼乾，随即对两人说：「以李烜为灵感的画作，可是这次的中心展品喔。」 「能去看看吗？」方允晨期待的问，「我上次看到的时候还是半成品。」 「我带你们去。」 语落，向晴便领着两人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最后在一幅全开的画作前停了下来。 「你们看，就是这幅。」 画作被放在ㄇ字型空间的正中央，柔和的灯光从天花板飘下，停在了这幅名为「他们」的画作上。 融合了珊瑚色的肤色铺满整个画布，星空似的蓝一点、一点的散落在画面各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色彩，湖水绿、蜜橙色、雾黄色被一笔刷开，交织在肤色的画布上，最后，铁灰色的线条勾勒出了这幅作品的主角――小王子和狐狸。 图案很眼熟，是深根在他们彼此心口的那个花纹，未曾随着时间而离去的那个证明。 「我尽量去还原方允晨的风格了，怎么样？」向晴开心地问。 「很温暖的一幅画，我……很喜欢。」李烜轻声道。 就跟方允晨一样温暖，是无以名状的光芒，悄无声息的照亮了他黑白黯淡的世界。 向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李烜，你现在觉得，那个刺青对你来说是什么？」她这么问道。 「它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李烜轻笑，「光用眼睛，看不见重要的东西。」 「你找到自己的答案了。」向晴漾起笑容。 「嗯。」李烜頷首轻笑，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辉。 「好啦，那你们慢慢逛，我先去招呼其他来参观的人。」话音落下，向晴便转身离开，往另一侧的展场走去。 李烜和方允晨并肩走在一起，往这幅画靠近，仔细欣赏画布中的每个细节。 「方允晨，这幅画给我的感觉，跟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李烜突然开口。 「嗯？」方允晨挑眉，「怎么说？」 「很温暖，像是光一样。」 闻言，方允晨低头浅笑，摸了摸李烜的头，说：「那么，你对我来说也是啊。」 就好像是，我为你点亮了一片森林的萤火，而你替我稍来了一轮广袤的星空。对李烜来说，方允晨是他黑暗世界里的一道光，对方允晨来说，李烜亦然如此，在遇见彼此之后，所有的孤寂都有了意义。 「李烜！方允晨！」宏亮的声音吸引了李烜和方允晨的注意，他们往后一看，赵亦瑄正朝着他们跑过来，然后在两人面前站定。 「你男朋友今天没跟你一起来吗？」李烜好奇的问。 「他今天有事，」赵亦瑄耸肩，「但没差，整天跟他待在一起也不好玩，小别胜新婚。」 「整天腻在一起才好，这是感情升温的方式，学着点。」方允晨头头是道地说。 赵亦瑄翻了一个白眼，嫌弃地说：「谁要跟你们一样。」 「那是他单方面的说法，不代表我的言论。」站在一旁的李烜漠然地开口。 「李烜――」方允晨伸手想抱住李烜，却被李烜闪过，扑了个空。 「方允晨，这里是外面，不是家里。」李烜无奈地说。 「所以回家就可以了吗？」方允晨两眼放光。 「什――」 「好，太多了，收，」赵亦瑄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推着两人往其他展区走去，「今天是来看画的，走吧。」 「对了，你晚点要跟我们一起过去庆功宴吗？」 「抱歉，可能没办法，」赵亦瑄摇摇头，「我等等有事要先离开，晚上会再直接过去咖啡厅。」 「好吧。」李烜頷首。 第八章 小王子与狐狸(7) 在赵亦瑄离开之后，李烜和方允晨又在展场随意间晃了一阵子，直至夕阳西下，他们才离开画展，开车往咖啡厅的方向驶去。待他们抵达时，咖啡厅里已经传出了喧闹声，进门一看，才发现除了他们两个以外，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 然而，吸引李烜目光的反而是店里华丽过头的装饰，天花板的梁柱上吊满了几组精緻的灯串，色彩繽纷的气球被细心地绑在店内的每个角落，木製地板同样也洒满了香味四溢的玫瑰花花瓣，柜檯前的空地甚至还布置了一个小型舞台，上头放着一把木吉他。 「……庆功宴有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李烜疑惑地戳了戳绑在门边的气球。 「哥，坐这里。」李涵看见李烜，兴奋地向他招手。 李烜轻笑，和方允晨走向大家所在的地方。林霏妍提前将咖啡厅里的桌子併在一起，变成了足以容纳他们的长桌，而李烜按照李涵的意思，坐在了舞台正前方的位置，方允晨也拉开了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你怎么过来的？」李烜看向坐在左前方的李涵。 「搭火车。」 「小涵，结束之后你来我们这里住一晚吧，那么晚回去太危险了。」方允晨说道。 「可以吗？」李涵欣喜地问。 「嗯，你明天不用上课吧？我再开车送你回去。」 「谢谢允晨哥。」 「不用跟我客气。」 然后，李烜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轻扯了几下，下一秒，李涵就凑近他的耳边，用极其曖昧的眼神看着他，小声地道：「哥，这样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不会，」李烜轻弹了下李涵的额头，无奈地说：「脑袋都装一些什么不营养的东西。」 与此同时，坐在长桌另一侧的向晴缓缓站起身来，用餐具轻敲了几下玻璃杯，清脆的声音在咖啡厅里回响，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喧哗声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向晴清嗓般的咳了几声，随即微笑说道：「谢谢大家这阵子的帮忙，也很谢谢大家愿意抽空参加这场庆功宴。」 「我们订了披萨，大家就尽量吃吧。」坐在向晴旁边的左为同样面带笑容地道。 话音落下，店内又恢復了方才的喧嚷，大家纷纷起身拿取纸盒里的披萨，聊的不亦乐乎。 「亦瑄姐，你吃什么口味的？我帮你拿。」顾元翊看了一眼旁边的赵亦瑄。 「除了夏威夷之外的我都可以。」 「你不吃夏威夷吗？太不懂美食了。」他备感遗憾地摇头。 「这是邪教吧……」赵亦瑄不解地说。 「我也这么觉得。」李涵默默赞同。 「我也是。」李烜也悄无声息地举起手。 「你们都不吃？那这盒夏威夷归我了！」顾元翊一面说，一面乐呵呵地将整盒披萨放到自己的桌面上。 趁李烜和其他人聊的热络，方允晨悄悄起身，绕到了陈尚昊身后。 「尚昊，花束跟纸星星都准备好了吗？」方允晨小声地问。 「好了，等表演完之后的暗号，对吗？」 「对，谢谢你。」 「允晨哥，你会紧张吗？」 「当然会。」方允晨抚上胸口，深吸了一大口气。 「不瞒你说，其实我们也都有点紧张，」陈尚昊轻笑，看着餐桌上藉着玩闹来隐藏情绪的大家，「但我们都相信一定会顺利的。」 「好，交给我吧。」方允晨咧嘴一笑。 第八章 小王子与狐狸(8) 欢笑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桌上的食物已经逐渐被净空了，除了未成年的李涵之外，大家都开始小酌几杯。 向晴是在这时离开自己的座位的，她踩着轻巧的脚步踏上布置简单的小型舞台，将手上的麦克风装上麦克风架，在几声测试之后，开心的向大家宣布：「其实呢，我今天还准备了一个特别节目。」 「特别节目？」李烜转过身看着向晴，面露惊讶。 「是什么啊？我怎么没听说有这回事？」为了营造气氛，顾元翊发挥了他淋漓尽致的演技，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样子。 「你知道吗？」赵亦瑄也趁势向李涵耳语。 「没有听说。」李涵耸肩，狐疑地摇了摇头。 「是的，我今天邀请了一位嘉宾，我这就请他上台。」 她故作神秘的绕着桌子走了几圈，李烜纳闷地看着她令人捉摸不透的举动，最后向晴停在了方允晨旁边。 「来，上去吧。」向晴拍拍方允晨的背。 「方允晨？」李烜惊愕地看着已经站起身的方允晨，「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想给你一个惊喜。」方允晨轻笑，随即走上前，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木吉他，调整好麦克风架的高度之后，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 李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允晨的手起水泡的原因，是因为接触了之前从没练过的木吉他。 李烜把原本背对舞台的椅子转过，方便观赏方允晨的表演。此时，正好将吉他调完音的方允晨抬眸，两人四目相交，他瞇起眼睛对李烜笑了一下。 李烜和舞台的距离很近，近到他能从方允晨的灿如星辰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就好像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李烜一人而已。李烜突然有一种错觉，像是有一道聚光灯打在两人身上，然后，这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他们。 直至方允晨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入耳中，李烜才回过神过来。 「一、二、三……有声音吗？」方允晨对着麦克风说。 「有，很清楚。」左为。 方允晨和手，訕訕的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自弹自唱，也是我第一次写歌，如果不好听的话，就请大家多多包容了。」方允晨訕訕的笑了一下。 「允晨哥！这首歌是写给谁的？」顾元翊高举右手喊道。 「写给李烜的。」方允晨看向李烜，眼底是无尽的柔情。 气氛一下子曖昧到了极点，李烜怔怔的坐在原地，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隐约听见身旁传来很多调侃声。 写给他的？今天既不是情人节，也不是他的生日啊？愚人节已经过了，七夕也还很远……难不成是整人节目？ 李烜驀然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一台摄影机。 「咳咳……」方允晨清了清嗓子，让李烜的目光回到他身上。 陈尚昊起身关掉电灯，装饰在天花板梁柱上的灯串在黑暗里闪烁着光点，就像是置身于星空下，添了几分神祕且浪漫的气息。 「那我就开始了。」方允晨浅笑。 他轻轻拨弄吉他弦，或许是紧张的缘故，前几个音听起来有些生疏，不过方允晨逐渐进入状况，一段温柔的旋律随着方允晨青涩的歌声，回盪在这片为某人打造的星空之下。 在平凡晦暗的日子里 我遇见了你 往后的每个天晴每个落雨 都会有你的参与 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 再一起去看星星 我想要每个快乐的回忆里 全部都有你 寻遍了所有星系 才发现独一无二的你 一起製造的回忆 是我和你 值得纪念的曾经 寻遍了所有星系 才发现独一无二的你 往后的馀生里 也会牵着你的手 一直走下去 第八章 小王子与狐狸(9) 最后一个音落下，方允晨的视线从吉他上离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看向李烜――只见眼前的人，用同样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为他送上了第一个掌声，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欢呼声。 「很好听。」李烜轻声说道。 「谢谢大家。」方允晨站起身来，将吉他小心翼翼地放回架子上，随即回到舞台中央，深深鞠躬，抬头的时候给陈尚昊使了个眼色。 接收到暗号的陈尚昊，从角落拿出准备好的花束和装满纸星星的玻璃罐，走向舞台，递给方允晨。 除了一脸疑惑的李烜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已经露出按捺不住的表情了，尤其是李涵和赵亦瑄，两人着急地抓着彼此的手。 方允晨抱着向日葵花束和玻璃罐走下台，停在了李烜面前，将它们轻轻放在李烜怀里。 「这是我的吗？」李烜一下子不知所措。 「是给你的。」方允晨轻笑。 「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我生日又不是今天。」 而且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不是庆功宴吗？李烜脑中闪过无数个疑问。 方允晨无视他的问题，说：「那个玻璃罐里，有九百九十八颗纸星星。」 「一般不都是九百九十九颗吗？」李烜仰头问道。 「你就是第九百九十九颗星星。」 李烜低头笑了一下，「什么鬼，好肉麻。」 「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 方允晨从口袋里拿出绒布盒，单膝跪在李烜面前。 他深呼吸，然后郑重地开口：「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是我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牵着你走过每一段路，直至终点。」 方允晨缓缓打开绒布盒，映入李烜眼帘的是猝不及防的光芒，那是一枚雕刻着精緻纹路的戒指，镶着一颗单调却璀璨夺目的小鑽石。 「李烜……你愿意跟我一起看看这条路的终点吗？」方允晨抬眼，双眸里像是载满了星空，闪闪发光。 而比话语更快落下的，是止不住的、珍珠般晶莹的泪水。李烜捂着嘴巴，片刻说不出话来，只是任由眼泪打溼了怀里的向日葵。 方允晨也跟着鼻酸起来，他睁着泛红的眼眶，再次柔声说道：「你愿意吗？」 「……好。」李烜頷首，哽咽地应答。 他牵起李烜的左手，轻轻地将戒指套入他的中指，接着是相拥，还有缩进方允晨怀里泣不成声的李烜。 方允晨温柔地摸了摸李烜的头，他的温度、喜悦和感动透过肌肤一併传递了过来，站在一旁的李涵跟赵亦瑄，也早已泪流满面。 「你们干嘛哭成这样啦。」方允晨粲然大笑，眼角隐约泛着泪光。 「不是啊，就很感动，我从……从高中就……」赵亦瑄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也是看了你们很久啊……」李涵嚎啕大哭。 在一边看着的林霏妍等人，也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 他们相拥在一起，在眾人的祝福下，踏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相知、相惜，相许、相守…… ＊＊＊ 后来，他们又喝了点酒，李烜感觉有点闷，所以独自一人跑上来顶楼吹吹风。 晚风拂面而来，带走了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酒精造成的滚烫温度。他举起左手，看着在月光照耀下闪烁的戒指。 「好像在作梦。」他小声呢喃。 「什么像在作梦？」方允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烜看着向他走来的方允晨，说：「你怎么上来了？」 「想来吹吹风。」方允晨站到了李烜旁边。 他们静静的并肩站在一起，吹着夜风。今晚的星空很漂亮，十分清朗。 「李烜。」方允晨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怎么了？」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李烜发楞，他的脑中突然闪过很多回忆。散满桌面的ok绷、「把善良留给自己」的当头棒喝、一起分享的音乐电影、间接接吻过的水壶、悄悄在桌底下牵起的手、一起温书的咖啡厅、摩天轮上的那个吻…… 等他发觉的时候，目光就已经离不开方允晨了。 「我忘了，」李烜浅笑了下，「你呢？」 「其实算是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李烜蹙眉，因为他们的初见面简直糟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方允晨转头看向李烜，「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刚升上高一的时候。」 当时方允晨和方玖起了一点争执，他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蹲在路边哭的厉害。 李烜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买菜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少年蹲在路边缩成一团，身子随着啜泣一颤一颤的。李烜慌忙的翻了翻口袋，却只找到了一根棒棒糖，思考了几秒，他便走上前。 「那个……不要哭了。」李烜将棒棒糖递道方允晨的眼前。 方允晨被温润的声音给吸引，他仰头看着向他伸出手的少年。那天的太阳很大，男孩就好像散发着光芒一样，足以包容他的所有黑暗。 「所以后来转学遇到了你，我觉得很幸运。」 「突然想到，在你转来的前一天，好像有流星，」李烜仰头看向天空，「我当时许了一个愿。」 「啊，我也有看到那颗流星。那时我向它说了，希望出现一个能够理解我、包容我的人。」 「我跟它祈求，不想要再一个人了。」李烜说道。 「那星星把我们带到彼此身边了呢。」方允晨扬起嘴角。 「嗯。」 「从高一到现在……也好久了。」方允晨感叹地道。 「方允晨，我们现在……在一起对吧？」 「啊？」此言一出，方允晨紧张地抓住李烜的手，「你该不会要反悔吧？」 「不是，」李烜无奈的笑了下，回握方允晨宽大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只是在想，在故事以外的故事，小王子有没有找到狐狸，他们有没有永远在一起。」 语落，李烜抬头仰望夜空，那里有无数颗肉眼所看不见的星星。 据说，人的一生会遇到两千九百二十万人，与人相识的机率是千万分之四，遇到相爱的人机率为百万分之四十九，而与一个人相伴直至白头偕老的机率，则是五十亿分之一。 那么，在广袤的宇宙之中，再次相遇的机率又是多少呢？ 「你觉得呢？」李烜看向方允晨。 在两人心口上的刺青，还有曾经躺在李烜抽屉里的、淡蓝色的信纸，悄无声息地诉说着那些春夏秋冬。 「这个答案，不是很久以前就告诉你了吗？」 他们不会知道，《小王子》里的狐狸和小王子，有没有继续他们的旅程。 但在故事的最后，李烜终于找回了他的小王子，而方允晨也找回了他的狐狸，他们将在属于两个人的小小星球，续写李烜和方允晨的故事…… 番外 苏打味的夏天 那是一个他们还没表明心意的夏天。 「好热啊……」方允晨抱着排球，坐在树荫下乘凉。 「现在才五月而已，再来你要怎么办？」完成体育老师交代任务的李烜，拿着一瓶矿泉水从远处走来，坐在了方允晨旁边。 「我要喝。」方允晨抢过李烜手中的水。 「那个我喝过了，你再自己去福利社买。」 「没关係，我想喝这个。」方允晨无视李烜，拧开瓶盖就大口喝了起来。 李烜一愣，无奈地叹了口气，耳根倒是很诚实的泛着微微的红。 「对了，学校后面新开了一间冰店，放学去吃？」方允晨提议，语气里满是期待。 「不行，」李烜果断地回绝，「我要回家煮饭。」 「就一下？」 「不行。」 「真的不行吗？」方允晨用水汪汪的眼神直盯着李烜不放。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好啦，就去吃一下下，可以吗？」方允晨噘嘴撒娇道。 李烜摇头，遗憾道：「真的不行，我要回家煮饭给李涵吃。」 李烜自小父母就因车祸离开人世，因而担任起了李涵的家长这个第二身分，虽然叔叔总给他们很多帮助，也很热心，但向来不喜欢麻烦人的李烜，选择了一人肩负起照顾小学五年级的妹妹的工作。 方允晨自然也明白李烜的难处，本来是想稍微让他轻松点，但好像反而造成了他的负担，方允晨低声呢喃了句「好吧」，便失落的低头。 见方允晨失望的样子，李烜也有点内疚。 他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如果是去吃便利商店的冰棒，那说不定可以。」 「真的吗？」方允晨的眼里马上恢復了原本的光彩，一眨不眨的看着李烜。 「嗯，可以边走边吃，不会浪费时间。」 闻言，方允晨开心地跳起来，在原地欢欣鼓舞。 「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方允晨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李烜。 「你再来的课都不可以睡觉。」李烜得意地道。 「啊？」方允晨目瞪口呆，「为什么？」 「没为什么。」谁叫你整天睡觉成绩还那么好。 「可是，现在才第二节……」方允晨委屈地说。 「嗯，还有六节，加油。」李烜勾起嘴角，喝了一口水，起身又往球场走去。 「等等，李烜――」方允晨慌忙地拾起地上的排球，迈开脚步往李烜的方向跑去。 后来几节课，方允晨真的都强撑着，换作平常的他，在复习完自己的进度之后，就会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直到下课时间才会醒来。 他今天反常的行为，就连老师也很意外。 「方允晨，今天不想睡吗？」物理老师调侃道。 「老师，我昨晚有睡饱。」方允晨灿灿的笑了一下。 「那你今天记得也要睡饱再来上课啊。」 「我考虑一下，老师。」 听到方允晨的回答，全班哄堂大笑，坐在方允晨旁边的李烜也没忍住笑意，偷偷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收到了来自隔壁同学的一张小纸条。 「你还敢笑qq」 看到纸条的内容，李烜掩嘴遮住忍不住扬起的嘴角，在纸上迅速撇了几笔之后，他将纸条递了回去。 「专心上课。」 「你不能反悔喔。」 「我不会。」 「那放学等着吃冰吧^^」 李烜轻笑，抬眼便看见方允晨对他比了一个「讚」的手势，随即转头看向黑板，继续专心听课。 一整天下来，方允晨在课堂上都精神奕奕，就连偷偷打盹也没有，放学时，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书包，方允晨则是邀功似的不停对李烜说道：「怎么样？可以一起吃冰了吗？」 李烜无奈的笑了笑，拿起书包站起身，说：「走吧。」 「好耶！」方允晨高兴地搭上李烜的肩，两人一起往学校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去。 ＊＊＊ 「你要什么口味的？」方允晨站在冷冻柜前，看着种类繁多的冰品。 「情人果。」李烜毫不犹豫地答道。 「你之前不都吃这个吗？要不要换换口味？」 「我吃习惯了，就情人果吧。」 「好，」方允晨从冷冻柜里拿了两支冰棒，随即关上柜子的门，「走吧，去结帐。」 「你选什么口味的？」李烜接过情人果冰棒，好奇地问。 「苏打，等等分你吃。」 「没关係，你吃就好。」 「欸――很好吃的说。」方允晨小声嘟嚷。 从便利商店出来之后，他们踏上了回李烜家的路。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高掛在天空中，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洒落整片大地，树上的蝉隻发出「知了知了」的叫声，彷彿整个世界都在预告夏天的到来。 因为汗水而溼透的衣服黏在了肌肤上，着实有些不舒适，李烜一面拉开衣领通风，一面嚐了几口情人果冰棒。 「今天真的有点热。」李烜深吸一口气。 「嗯。」方允晨用手在脸颊旁搧了搧。 情人果的味道很甘甜，但可能今天真的有些热过头了，李烜觉得情人果冰棒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止渴了。 他撇头看向方允晨手里清爽的蓝，苏打味的冰棒，会是什么味道呢？冰凉的？会有气泡的感觉吗？ 「方允晨，苏打的吃起来是什么味道？我想嚐嚐看。」 「啊……抱歉，我刚吃掉最后一口了。」方允晨尷尬的看着手里的冰棍。 「没事，你干嘛道歉，」李烜浅笑，「那我下次就吃苏打味的吧。」 语落，李烜又嚐了口手中的冰棒。 「李烜，你转过来一下。」 「什――」 到嘴边的话还未说出口，李烜便感觉自己的嘴被轻轻堵住了，然后是冰沁、透凉的触感，李烜看见了方允晨眼里发楞的自己。 过了几秒，相贴的唇才终于分离。 「大概……就是……这个味道。」方允晨捂着红透的脸庞，仰头避开李烜的视线。 「呃……噢。」李烜低头，抚上被晒得发烫的脖子。 苏打味的冰棒，是冰凉的，刺刺的，似乎还有些甜。 夏天好像是真的快要到了。李烜想。 番外 时光碎片 一、宠物 赵亦瑄前阵子领养了一隻狗，是八个月大的玛尔济斯，白白一团毛球十分讨喜。 李烜和方允晨到她家作客时，那团白色的毛球热情迎上，先是在李烜脚边蹭呀蹭的，又走到方允晨的面前，不停的摇尾巴。 「好可爱。」李烜跪在地上，轻轻抚摸那隻亲人的小狗。 方允晨也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李烜的头，轻声说道：「我的小猫咪也很可爱。」 赵亦瑄：「抱歉打扰，但这里是我家。」 二、日式烧肉 那天，方允晨和平时一样在上班。当手边的事情处理到一个段落时，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想休息一下。 萤幕才刚亮起，方允晨就看见社群软体跳出了有人标註他的提醒，于是他一脸疑惑地点开通知。 「tag一位姓林的朋友，他会请你吃日式烧肉」――那是一张被公开发佈在社群软体上的图片，下面的留言有一千多则，放眼望去皆是「林xx，请我吃饭」或是「林oo，我想吃烧肉」等等的留言。 方允晨这就开始纳闷了，姓林的朋友跟他有什么关係？他不解的滑到最底部，想看看这位标註他的人到底是谁。 「林方允晨谢谢。」是李烜留的言。 方允晨忍俊不禁，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然后是无法抑制的笑容。 从茶水间回来的老张，手上拿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哼着歌走回座位，经过方允晨的位子时，就看见他趴在桌上一个劲地傻笑。 「允晨啊，你怎么了？」老张被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方允晨。 只见方允晨捂着脸，默默呢喃了一句：「未婚夫太可爱了怎么办……」 三、兴趣 「李烜，我们不能结婚了。」 「为什么？」 「其实……我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方允晨最近有一个新的爱好，就是守在电视前准时收看八点档，然后拉着李烜对他讲戏里的台词。 不限地点、不论场合，只要方允晨想到，便会直接进入角色。像是现在，他们在一间义式餐厅，上演了一部扣人心弦的年度大戏。 「没关係，我不介意，我还是会一直爱着你。」起初很抗拒的李烜，到后来也开始配合方允晨了。 这样好像能增加一些情趣？ 「不行，」方允晨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说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没关係，」李烜搭上方允晨的手，「我们私奔吧，我会负责养你一辈子的。」 「好……！」 「那个……为您送上奶油鮭鱼义大利麵。」 「谢谢。」方允晨礼貌頷首。 过了几天，轮到李烜负责打烊咖啡厅，和他一起的还有顾元翊和陈尚昊。 方允晨今天晚下班，就顺道过去接李烜，看到咖啡厅已经准备休息了，他便逕直打开门，大步流星的走进。 一看到李烜，方允晨激动地抓住他的双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你？」 「请问你是？」李烜迅速反应过来。 「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前阵子出车祸失忆了。」李烜蹙眉扶额。 「他们在演哪齣？」看到莫名其妙的景象，顾元翊不解地问。 「前几天就这样了，只是你刚好都没看到。」陈尚昊倒是一脸淡漠，低头继续擦拭桌子。 「你失忆了？」方允晨先是面露惊愕，接着嘴角逐渐上扬，「太好了，这样就没有人跟我争遗產了！」 「呵，」李烜突然冷笑，「你还太嫩了，我就是在等你亲口说出你的计谋。」 语落，方允晨瞠目结舌，一瞬间失去重心，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这个阴险狡诈的人！」 「你现在才发现吗？」 「就算你是这样的人，我还是无法捨弃你，为什么？」 「换剧本了？」顾元翊独自喃喃。 「因为，你我上辈子还有未了的情。」李烜深情地说。 「好嘞，」方允晨满意的点点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那我们回家续情吧。」 隔天，李烜在论坛匿名发佈了一个问题：未婚夫太可爱对心脏不好怎么办？ 四、身高 「方允晨，你这件裤子本来就是九分裤吗？」 间暇无事的一个周末，李烜和方允晨待在家中看电影，正当方允晨起身想去倒杯水时，李烜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件吗？」方允晨低头看着露出的脚踝，「我记得不是，可能又长高了吧。」他不以为意的说。 「你已经够高了，还长啊？长了多少？」李烜似乎是有些羡慕。 「不知道，很久没量了，」方允晨一面说，一面装了杯水，随即跑回沙发上坐好，「继续看吧。」 「喔。」李烜頷首。 方允晨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无须在意的话题，但是他想的太简单了。隔天回家，就看见李烜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身高贴，站在墙前比划。 「李烜，你在干嘛？」 「你回来的正好，来帮我看看有没有贴歪。」 方允晨走上前，看着墙上的身高贴，一下子哭笑不得。 「你怎么在弄这个？」 「给你量身高，」李烜将方允晨固定在墙前，「站直。」 「为什么突然要量身高啊？」方允晨不解的问，身体站得笔直。 「就想知道你多高了，」李烜仰头在方允晨头顶上方比划，「……一百八十七公分。」 「你怎么听起来不太开心啊？」 「站你旁边显矮，我好歹也是有自尊的。」 方允晨轻笑，伸手揽过李烜的肩，说道：「别生气嘛，是我高了点，但你也有一百八啊。」 「说的对，」李烜点点头，「那以后不站你旁边了。」 「不行不行不行，」方允晨慌忙阻止李烜危险的想法，「换个方向想，我们这样也满好的啊。」 「哪里好？」 「嗯……」方允晨仰头思考，而后伸手将李烜的身体转正，面对自己。 李烜狐疑地看着方允晨的举动，然后就感受到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像是，拥抱的时候，你可以埋在我的颈窝。」 接着方允晨稍稍拉开了和李烜的距离，低头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像是，我只要低头就可以跟你接吻。」 「还有……」方允晨搂过李烜的腰，用曖昧的眼神看着他。 「够了，我知道了。」李烜伸手捂住方允晨的嘴，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李烜有时候其实很好懂，看着他布满红晕的脸颊和刻意避开的眼神，方允晨不禁这么想。 ……还有，幸好只有自己可以看到这么可爱的表情，放到外面可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