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替身)》 梁市 舱门打开的那刻,时针与分针也恰好重合,新的一天,钟意到了新的城市。 她借着那人从前告诉她的,穿过了弯弯绕绕的机场,避开出站口虎视眈眈的揽客,在一个清净的路口打了车。 出租逐渐驶离郊区,越往前开越是明亮,十二点的梁市依旧灯火璀璨。 下了车,西城区人声鼎沸,来往的行人好像不觉得累,商场门口还有人打着灯直播。 钟意没多逗留,她要赶紧回去把租的房子收拾一下,屋里头都是她寄来的纸箱,不整理的话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即将入住的房子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小区年数已久,大多都是本地人自己住,少有出租的。 她自动忽略了客厅的一团乱麻,先去整理她的房间。推开门,房间自然也是灰尘密布,她先擦了擦床头柜,把手机搁上面,点开常听的歌单,一边听一边收拾,不至于太枯燥。 等她差不多腾出一个能睡人的房间,已经凌晨一点,身上的白衬衫都蒙了一层灰。 好在她是个漂泊不定的人,这些麻烦事她也习以为常,直接把衣服脱了扔篓筐里,换了身长裙还能继续夜生活。 出了小区,钟意又忍不住回头望。 她来到了他的城市,住在他从小生活的小区。 梁市很大,但他就独爱西城区,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他的人生都围绕着这一方天地,到了异国他总时不时怀念这片土地。 钟意遥望那漆黑的房间,沉寂多年的酸痛又浮起来。 她继续往前走,能感受到随着时间的推进,这座城市慢慢黯淡下来,她的身影隐入黑暗,拐了几个弯,误闯进一条小巷。 巷子算不得干净,甚至可以说肮脏,老鼠从这一家蹿到另一家,路灯油渍渍的,把这里映照成一个适合犯罪的好地方。 站在巷口隐约能看到里头闪烁的灯牌,一闪一闪。 伊甸园,酒吧的名字。 这样的地方,他没有和她提过,她平时也不出入,但鬼使神差的,她就是被这里吸引,想要进去看看。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也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酒吧的霓虹灯晃眼,皮肤好像鼓皮,音乐像鼓槌,五脏六腑被击打到震颤。 钟意绕过癫狂的舞池,躲到了吧台,这里似乎是个天然的隔音室,能隔绝喧嚣。 面前的男人背对她,一身燕尾服衬托出他精致优雅的身形,钟意没有急着点单,支着下颚等他侧过身。 男人大约也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摇调酒壶的手一顿,眉梢一挑,来到钟意跟前,“想喝点什么?” “我要是什么都不点,你会赶我走吗?” “不会。”男人微微一笑,“来者皆是客。” 钟意闻言嘴角上扬,斟酌片刻,道:“来一杯Margarita吧。” 男人愣了下,随即点头,“好,稍等。” 等待的过程中,钟意指尖轻扣木板,跟着节奏打节拍,她有点爱上这里,爱死这里的人颓靡又沉沦的鬼样。 她胸中有难言的冲动,恨不得跳进舞池,与那群疯子一起,配合台上正中央那小子的歌来一支浪荡的舞。 挺少见人这样唱歌,撕心裂肺的,恨透了这个世界的样子。 她有些近视,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台上的小子,但灯光晦暗,他又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帽檐特意往下压,只能隐约看出一个人形。 “小姐,您的Margarita。” 橙黄色的Margarita在红色的灯光下更显妖艳,颇有蛊惑人心的力道。 一首歌刚好接近尾声,台上的小子放下吉他下了台,顷刻间就不见踪影。 钟意仍感意犹未尽,但夜已深,她初来乍到,一早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处理。 她敲了敲玻璃杯,歪头笑看调酒师,“如果见到刚刚唱歌的小子,麻烦帮我递杯酒。” 说着下了高脚凳,曼妙又落寞的身影隐没在人群里。 “满身故事,好久没见到这样的人了。”陆镯擦拭起玻璃杯壁,饶有兴致地瞥了眼木桌上的Margarita。 突然三角杯被一片阴影笼罩,周鹤立取下鸭舌帽甩在一旁,右手握拳敲敲木桌,“老样子。” “今天不行。” 周鹤立抬头,吊灯就在他斜上方,他眼睛就像橱窗里的宝石,在灯下折射出耀眼的光,但整个人也像珠宝一样冰冷。 “怎么,找好下家了?” “你还是这么不信任我。”陆镯耸耸肩,Margarita往他跟前一推,“有人为你点了杯酒。” “为我?”周鹤立蹙眉,“谁?” “一个女人,不认识。” 周鹤立闻言慢慢举起酒杯,橙黄色的酒液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思索片刻,道:“我还记得Margarita之所以命名为Margarita,是调酒师Jean Durasa为了纪念他逝去的恋人,以他恋人为名的一杯酒。” “这杯酒,她不应该请我喝,应该浇在她爱人的坟前。” 他拉过一旁的冰桶,把Margarita悉数倒了进去,甩甩杯子,扔给陆镯。 陆镯啧啧感叹了下他的不解风情,转手直接将杯子丢进垃圾桶。 “说起来,明天……哦不,今天是你哥失踪……” 说到“失踪”,周鹤立眼神立马变了,陆镯见状很快改口,“好吧,去世,今天是你哥去世四周年,不去看看?” “去啊。”周鹤立紧绷的脸突然有了笑意,“怎么会不去?” 钟意撑了把透明伞,雨水打在伞面,像珍珠一般滑落。 她过了马路小跑到屋檐下,收起伞,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叮铃叮铃,与此同时又混杂着不耐烦的逐客令。 “门上的挂牌没看到?看不懂英文还是看不懂中文?” 蹲在地上修剪花枝的少年侧对着钟意,刚好露出脸上狰狞的伤疤,从太阳穴一直蔓延到嘴角,娇嫩的红玫瑰被他攥在手里,好像掐住了一个柔弱的女孩。 钟意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但这年头开花店的人不多,她又恰好急需,只好壮起胆子上前,“抱歉,外面下大雨,我急着跑过来没注意。” “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钟意没想到他真这么不近人情,“只是买一朵白菊也不可以吗?” 少年停下手里的动作,从上到下扫视了眼钟意,两千的系腰渐变百褶裙,四千的墨绿高跟鞋,一万的链条斜挎包,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可以,看你诚意。” 钟意心下了然,表情也冷了几分,“你要多少?” “我说了,看你诚意。” “五百二,那一捧白菊我都要了。” 顺着钟意指的方向,角落的方桌放了一打用玻璃纸包好的白菊,大约二十支的样子,价格远远上不了五百。 少年站起身,一把抽走钟意手里的纸钞,点了点数,“你拿走吧。” 推开门,风铃声还在回荡,钟意回过头,“close/关门”的木质招牌挡住了少年上半身,只能看到他翘起二郎腿悠然惬意的样子。 蒋舟渡又数了数手里头的毛爷爷,再一次确定是五张时忍不住哼道:“二百五。” 风铃声再次响起,他余光瞥了眼来人,突然站起身,“哥,你再等等,刚刚有人买走了,我重新帮你包一份。” 周鹤立径直走到方桌旁,拉开两把椅子,把书包搁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看向裁剪丝带的蒋舟渡,“不是约好了每年这天不营业吗?怎么会有人买走?” “有个不长眼的。” 蒋舟渡抽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了一把纸钞,搁在周鹤立面前,“她也不长脑子,花五百二买走了你的花,哥,这次就不用给我钱了,我一天也赚不到这么多。” 周鹤立盯了那几张红钞几秒,道:“我给你钱不仅是弥补你的亏损,更重要的是希望你遵守我们的约定。” 空气突然沉闷起来,蒋舟渡自知擅作主张出了事,朝周鹤立低下头,“对不起……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见他一本正经的,周鹤立微微笑了下,“没事,犯错在所难免,先帮我把花包起来吧。” “好的哥。” 白菊柔嫩,花瓣上还残留露珠,蒋舟渡按周鹤立的要求特意挑了绿色的彩带。 “很好,我哥知道我这么为他考虑,一定会很开心。” 蒋舟渡闻言反倒沉默下来,周鹤立偏头看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他突然想起来,来买花的那个二百五,是不是穿了一身绿色? 三月的梁市阴雨绵绵,走到哪都是一片湿气,钟意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今天既不是周末,更不是清明,墓园人烟稀少。 但因此,孤单寂寥的氛围也随着雨势越发浓重。 钟意打着伞,一一略过陌生的名字,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可越走越近,她的脚好像上了枷锁,沉重到迈不开步子。 自他出事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自我逃避,不参加葬礼,不过来扫墓,只要不见到那些宣告死亡的东西,他就一直在。 而现在,钟意停在熟悉的名字前,看着熟悉的脸,一时失语。 良久,她蹲下身,把白菊搁在他的碑前,“我来看你了。” “我来梁市了裴屿川。”她对着一片寂静喃喃自语,“以后我就住在这了,不管它是不是如你说的那么好,我都不会走。” 她伸手搭上墓碑,抚摸雕刻其上的字迹,雨水打下来,溅到她的手背,一股凉意蔓延到全身。 记得以前他走很快,她急了去抓他的手,就像抓了一块捂了很久的玉。 现在真是冷啊。 “裴屿川,我下次挑个好点的天气来见你。” “你在太阳下,一定会暖和。” 她站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滚下去。 等周鹤立到时,雨势越发凶猛,树木张狂地摇摆,墓园的魂灵好似在张牙舞爪地叫嚣。 周鹤立抬头望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笑道:“哥,每次来看你,天气都不怎么好呢。” 他继续往上走,视线落在墓前的白菊上,笑意骤然消失。 白菊被玻璃纸包着,用绿色丝带系了个结,与他手上的,一模一样。 雨越下越大,花束几乎浸在水里,周鹤立俯下身,解开缠绕的丝带,用力一抽,白菊散了一地。 “哥,从小到大,你都有让人一掷千金的本事。” “死了也有。” 周鹤立慢慢卷好丝带,塞进口袋,接着把自己带来的花搁在凌乱散落的白菊上。 “但没办法,你没什么福气。” “下辈子,选个好点的天气走吧。” 姐姐 雨连下了好几天,好在钟意是自由职业,恰好趁这段时间躲在屋里准备工作室的材料。 她是那种极专注的人,图纸可以从早画到晚,哪怕外头雨打风吹,天雷滚滚。 等某一天掀开窗帘,外面早已雨过天晴,拉开窗户,空气混着泥土和青草香。 这场雨,从三月躲到了四月。 钟意放下手头的工作,缩在阳台的摇椅里,点开微博一个个察看关注列表。 她微博发的都是自己设计的珠宝,关注的人也大多是同行,唯有一个永不更新的账号和一个自己从没上过的大学,在里头显得格外突兀。 应清大学头像上有个小红点,钟意点进去,官方一天前发布了一条博文。 大意是宣传着名物理学教授今日来校访谈,会有一个讲座,欢迎同学去听。 本来是个看过就划走的消息,但钟意注意到了字里行间的“平行世界”,突然攥紧了手机。 二十分钟后,她一副学生打扮出现在门口。 来来往往都是至少小她5岁的孩子,也多亏她心态好,脸皮也厚,没什么年龄焦虑,高马尾白短袖牛仔裤穿梭在人群里,比满课赶场的学生还要有活力。 一入场,讲座进行大半,已是座无虚席。 钟意站在最后排,没听两句就到了提问环节,当她看到青涩的学生接过话筒,紧张又兴奋地向台上正中央的教授发问时,恍惚间又想起了第一次见裴屿川时,也是这么一个场合。 他站起来身姿笔挺,白衬衫衬托出他的冷静与从容,在人群里极为显眼。 当时她走错了场,进来刚好撞上这副画面,后来她一个设计学的学生站在最后听了两小时的物理讲座。 时间切回现在,她再次听着自己下辈子都不一定能搞懂的术语,不是为了求知,不是为了追爱,只是想有个科学的幻想。 裴屿川出事前,她认定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裴屿川飞机失联后,她突然看起穿越重生的小说,甚至会观察天象,猜测是不是真的有另一个世界,裴屿川就在那里。 而他们就像一个在x轴,一个在y轴,投射的点永远是0,所以永远见不到。 她承认她魔怔又疯狂,很多时候她宁愿官方报道飞机坠落粉身碎骨,这样一切都还干脆些。 讲座她没听完就走了,她想,或许下次去街头找个算命瞎子更能安慰到自己。 出来后踏上一条林荫道,道路两旁种满了香樟树,骄阳穿过枝叶在柏油路上投下细碎的剪影。 人来人往,谈笑声不断,钟意从包里掏出蓝牙耳机,低头边走边找首歌听。 耳朵里有声音,路就不会显得漫长又孤独。 “小心!” 钟意思绪还伴随着歌词乱飞,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外力一推,音乐戛然而止,她捂住小臂咬紧牙,眼睁睁看着耳机滚进排水板。 周围的人慢慢围拢过来,撞他的男生单手撑地,一手护着胸前的黑色背包,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一瘸一拐到钟意旁边,蹲下身,揽过钟意的肩膀把人扶起来,“你没事吧?” 钟意摇摇头,转了下手臂,上头有几道红色的划痕,“没事。” 男生戴了黑色口罩,此时只能看到他微蹙的眉头,“我送你去处理一下吧,我本来就要去医院。” 说着转过身把他倒地的小电驴立起来,但钟意看他小腿一片浓重的青紫,还有血往下滴,有些担心地问:“你确定你还能开?” 快要相撞前这个男生极力拐弯,大部分伤害都到他身上了,她只是些擦伤。 “可以。” 但钟意不理会男生的回答,阔步上前,一个跨步骑上座椅,自顾自研究起这辆车的构造,“后面去。” 真新鲜,上一次骑小电驴还是在高中,为了载喝醉的老爹回家。 她重新转了下车钥匙,捣鼓的差不多后见男生还直直站在她面前,忍不住催道:“你不是急着去医院吗?还不快点坐上来?” 男生攥紧拳又松开,“谢谢。” 围观的人渐渐散开,钟意一边观察路况一边问后面的人,“去人民医院?” “不是。”男生小心地拉开背包拉链,一只橘猫的头窜了出来,他赶紧把它按下去,“宠物医院。” “……指路。” “出了南大门左拐直开,在第一个红绿灯口右转,有家店叫一猫一狗,就那个。” 钟意无奈地记下来,不得不感叹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爱心爆棚。 到了目的地,钟意车还没停稳这小子就跳下来,浑然不觉疼痛般跑向店门。 钟意兀自叹了口气,快速把车停好跟上去。 “许医生!许自清!” 推开门,许自清单手插兜,食指放在嘴唇上,淡淡道:“宠物医院也是禁止喧哗的,周鹤立。” 钟意进来时刚好听到最后三个字,顿时,她看向周鹤立的眼神都变得意味不明。 周鹤立把包搁在桌上,拉开拉链,里头的橘猫滚了出来,露着肚皮朝周鹤立撒娇,周鹤立没管它,指着一块地方,道:“它肚子这里有个硬块,也吃不下东西,好几天了,你帮我看看。” “你不是说不会养宠物了吗?” “学校的,一直黏着我,总不能看它死了。” 许自清抱起猫,余光瞥到他身后的钟意,“那是谁?” “她被我撞了,手臂划了几道,我带她来你这清理一下。” “……老地方,自己去吧。” 周鹤立侧过身看向钟意,钟意刚好也在看他,那眼神无端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好了吗?”钟意朝他笑了笑。 “应该要等一段时间,拍个片什么的。” 钟意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走?去哪?” “去医院,你不会指望宠物医院给人看病吧?” “其实你的伤自己处理也可以,这里需要的都有,不过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去医院看看吧,医药费我来。” 说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加一下我微信,我把钱……” 他用力按了按开机键,一片黑屏。 钟意走到他身旁,瞥了眼他被摔出裂痕的手机,“我确实没必要去医院,我说的是你。” “我?”周鹤立愣了下,“我也不用。” “以防万一。” 见周鹤立还在犹豫,钟意直接抓过他的手腕,拉着他往门外走。 他的手腕上有处纹身,一串英文,但花体太潦草看不出意思。 钟意直接叫了辆车,想着这样在车上能多讲些话。 他们在后排分两边靠窗坐着,中间空出很大一块,但空气中浓烈的拉扯挥之不去。 “我叫钟意,时钟的钟,意境的意。” 本以为会看到预想中的惊讶,但钟意失算了,周鹤立只是平静地点头,说了自己的名字。 “周鹤立,鹤立鸡群,我妈的意思。” 钟意闻言笑道:“听你的语气你好像不是很喜欢?” “嗯……”他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可能觉得对一个陌生人没必要交代太多。 见此,钟意也将视线移到窗外,对面车窗上仿佛倒影出过往的画面。 读大学时,她偶然间在学校里见过和周鹤立极为相像的脸,是一个女人,和裴屿川并肩走在一块,裴屿川向她介绍学校,她连连赞扬,笑容从未下过唇角。 她以为那是裴屿川的妈妈,毕竟这世界上最为孩子感到骄傲的,也就父母了。 结果等她上去打了招呼,裴屿川才解释,是他的阿姨。 或者说直白点,是继母。 梁市的人民医院恍若一座白色巨塔,直通云端。 钟意让周鹤立坐着等她一会,她先去排队挂号。 “你别乱跑啊,这里人多,丢了我找不到你。” 话音刚落,周鹤立旁边的女人把装着吃食的塑料袋、水壶塞进小女孩怀里,一边翻包里的就诊卡一边叮嘱,“妈妈去挂个号,你在这等我,记住不能和陌生人讲话,不能跟陌生人走,走了就见不到妈妈了知道吗?” 小女该很认真地点头,还朝周鹤立这笑了笑。 周鹤立怔愣了下,也朝她笑笑。 他移过视线,那抹蓝白色身影在队伍里时隐时现,他一时觉得好笑,大家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就把他当小孩了。 同一时刻,他又有种莫名的享受,说不上来为什么。 “好了,在三楼,我们上去吧。” 钟意把挂号单夹在病历本里,见周鹤立和旁边的小孩干瞪眼,伸手在两人中间挥了挥,“走了。” 小女孩本分地守着她妈妈交代的东西,犹豫一会朝周鹤立道别,“哥哥拜拜。” 周鹤立回以一笑,“再见。” 上了三楼,钟意特意跑在前面,想去占个位置,结果候诊大厅别说座位了,拥挤到甚至有人特意带了小板凳坐在角落里。 “你还好吗?” 钟意担心周鹤立站不住,他小腿上破开的皮肉还往外冒血,覆盖住了干在皮肤上的血痂。 周鹤立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张餐巾纸,按着擦了擦,“没事,刚摔到的时候有些疼,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周围一时找不到垃圾桶,他把纸团成一团攥在手心,余光又瞥到钟意的小臂,见上面沾了些尘土,把剩下的一小包餐巾纸递过去,“要擦擦吗?” “嗯?”钟意看到他递来的纸,意识到他的意思,转了下手臂,手指在脏的地方抹了抹,“太干了……得拿水冲一下才行。” 她往卫生间看了下,女厕所的队伍好像都排出来了,“算了。”她垂下手,“不碍事,回去处理一样的。” “21号,周鹤立,请到5号诊室就诊。” 医院的广播一下让人警觉起来,钟意下意识握住周鹤立的手腕,挤过重重人墙,“到你了,快走快走,别过号了……不好意思让一下不好意思……” 周鹤立跟在她身后,被她握住的那只手下意识想逃脱,却在尝试的过程中惊觉她的力量是如此之大。 上一次被人紧紧握住,还是母亲和父亲抢他时。 力气大到可怕。 就好像如果抓不住,就要永远失去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里头的病人刚好出来,钟意站在门边等人出去后关上门,然后上前把周鹤立的病历本放在医生桌上。 “钟意?” 声音说不出来的熟悉,钟意抬起头,愣了半晌。“白……白津遥?” 白津遥转了下手里的圆珠笔,低头看病历本的封面,“周、鹤、立。” 他抬起头,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因为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变得精明,但他什么都没有说,重又翻开病历本,“哪里不舒服?” 周鹤立不懂两人之间的过往,坐在座位上讲了下自己的症状。 “皮外伤,一会去把伤口消毒包扎,注意不要碰水,开的药按时抹。” 说着又按下叫号的按钮,把病历本递给周鹤立。 刚按下门就被打开,一位大娘拿着拍好的片子急急跑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横在白津遥面前,“医生医生,快看看,这是怎么了。” “行行,您别慌,别慌好吗?” 看急诊的队伍永远很长,钟意自然没有机会在这儿叙旧。 她很意外能在这里见到白津遥,如果按照他计划的发展,他现在应该在各大电影节走红毯,怎么会出现在医院。 可有什么能处处尽如人意呢? 钟意有挺多想细问的,但看他这么忙,再加上其实别人的事情不该多干涉,想想还是算了。 但她转身准备离去时,白津遥叫住了她。 “钟意,你没换手机号吧?” 钟意侧过身,愣了下,“没有。” “好,有机会我们聚聚。” “嗯。” 处理伤口的时候,周鹤立忍不住问道:“你认识刚才的医生吗?” 钟意还陷在回忆里,被周鹤立突然唤回来,一时有些卡壳,“啊,你不认识他吗?” 周鹤立觉得有些奇怪,“不认识他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吗?” “有点吧,因为我觉得他还挺火的,不过想想他火的时候你还是看动画片的年纪,不知道也正常。” “……” 钟意瞧了眼周鹤立想反驳又说不出话的样子,偷偷憋着笑。 “我其实和他不算熟,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也是有一年他来英国工作,才因缘巧合认识了下,但也就朋友圈点赞的交集。” 说着她喃喃道:“但我后来也不爱看朋友圈,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可能娱乐圈实在更新换代太快,但没想到他会回梁市重新当起医生。” “他原来是学医的?” “嗯,听说是陪同学去面试,结果反而选上他了,上了个节目小火了一把。” 周鹤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他应该放弃的彻底一些。” “嗯?”钟意见周鹤立脸色突然暗下来,有些惊讶,“为什么?” 反应过来自己戾气过重,周鹤立又笑着解释道:“我是觉得医生熬出头太难,三十岁再捡起荒废几年的东西,有点晚了吧。” 钟意闻言叹了口气,很无奈地道:“在你们这群小朋友看来,我们这种奔三人士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 “也不是……”周鹤立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们?” “对啊,我都二十七了,三十也快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应大的学生……” “这话还中听。”钟意嘴角微微扬起,“谢谢啊,希望我三十岁的时候还有人把我认成大学生。” 即使心知肚明,钟意还是顺着话题问下去,“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快毕业了。” “好吧。”钟意很无奈地笑道,“我是你可以叫姐姐的人了。” 说着又半开玩笑调侃,“你要叫一声吗?” 谁知空气顿时陷入了沉默,还好伤口在这会处理好了,交代后续的护士无形中缓解了这场尴尬。 钟意在心里感叹,周鹤立和他哥似的,禁不起调侃,只是裴屿川被调侃后是脸红,这小孩,脸好像有点臭。 回程的路上钟意特意找话题聊天,但周鹤立好像兴致缺缺,于是两人各自坐着,一路无言。 回到宠物医院,橘猫也检查好了,没什么事,就是吃多了,硬的地方不是什么肿瘤,纯粹是屎,通一通就好,现在缩成一团趴在许自清大腿上睡觉,呼噜声吵到许自清被迫戴上了耳塞。 “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钟意就站在门边,伸手就能碰到把手,门刚开一条缝,又被人关回去。 周鹤立低垂着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把伤口处理一下再走吧,这里有急救箱。” “不麻烦了,我家也有,我回去自己……” “我也麻烦你一天了。”周鹤立神情严肃,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决,“本来就是我撞了你,结果陪我去医院的是你,付医药费的也是你,打车带我回来的还是你,我麻烦了你一天总不能让你还带着伤回去。” 钟意还被他一串话敲的脑子发懵,人就被拉到一个小房间,或者说储物间更确切一些。 靠墙一边放着很大的柜子,里头存放了各种药品,另一边放了张木桌,看着像别人家用剩了不要的,但总体来说干净整洁。 周鹤立从木桌抽屉底下拎出一个白色箱子,打开来是消毒水、棉签、纱布……都是些处理伤口的。 “手臂伸过来。” 钟意依言照做。 周鹤立倒了些生理盐水,再用棉球擦干皮肤,期间他瞥了眼钟意,见她没反应,继续拿出碘伏棉签擦拭伤口,最后用纱布绑好。 “挺熟练的,你经常做吗?” “嗯。” 钟意发现了,这人习惯于回避话题,他完全可以接着说下去,为什么经常做,但他终止了,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谢啦,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等等。”周鹤立拉开另一个抽屉,胡乱翻了翻,摸出一只黑色中性笔来,“你写一下手机号,等我手机修好了加你微信,把医药费转给你。” 钟意本想说不用了,但转念一想,这样不就能有他的微信了吗,接过笔笑道:“写在哪?” “写……”周鹤立环视一圈好像没什么纸,遂伸出手,“你写我手心吧。” “好。” 在皮肤上写字有点滑腻,不好写,加上周鹤立似乎还有点怕痒,手下意识就往里缩,钟意握住他手掌边缘,“别动,写歪了。” “哦……” 写完后钟意合上笔盖,一抬头就看见周鹤立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不是吧,写个字而已,你被车甩出去的时候都没叫一声。” 钟意把笔递给周鹤立,“好啦,我走啦,等你消息哦。” “再见。” “临走了还不肯叫我声姐姐吗?” 周鹤立预备放笔的手在空中一顿,钟意知道再玩下去真要出事了,赶忙摆手道:“不逗你啦,以后叫我钟意就行。” “反正你觉得和我一个年纪,那就按同辈的方式称呼吧。” 直到钟意转身,她都没有听到回应。 钟意突然想起,好像在她说了自己年纪后,周鹤立对她就有点……抵触。 如果不是她因为他受了伤,两人大概早说再见了。 夜静谧无声,因为今天出了点事,回郊区的别墅太远,周鹤立选择回“家”。 和其他地方相比,这个小区略显老旧,夜晚还能听到对面夫妻吵架的声音。 周鹤立翘起腿倚靠沙发靠背,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他们一家的照片,裴屿川和他并肩站在爸妈后面。 “姐姐?” 他嗤笑一声,起身把照片反扣,“我不需要什么哥哥,更不需要什么姐姐。” 躲避 钟意收拾碗筷时刚好瞥到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骨头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我是周鹤立。】 她腾出手划开锁屏,点了同意,继续去收拾了。 等她搞定后,收到了周鹤立发来的转账,一共600,但她明明只花了270。 钟意点了收款后又转了330回去。 等了五分钟,不仅自己发去的转账没有一点动静,顶上连对方正在输入也没有,钟意只当他去忙了,就先放下手机去洗澡,但一直到上床睡觉,两人的对话框也没有一点变化。 第二天傍晚,钱因为24小时内未收款被退回零钱。 除了这两条转账消息,两人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钟意捧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只白色小土狗,嘴里叼了个网球,笑得憨憨的。 这是周鹤立的微信头像,他的朋友圈干干净净,不知道是把她屏蔽了,还是原本就什么都不发。 之后的生活钟意一直投入在装修自己的工作室,一天到晚四处奔波,忙碌占满了她的思绪,让她一时也腾不出时间去思考怎么和周鹤立再见面。 但世间多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很快,他们又见面了,在婚礼上。 准确来说,是白津遥的婚礼。 婚礼那天钟意来迟了,宾客基本落座,婚礼也将开场,她也不管什么男方家属女方亲友,直接找了个空位坐下。 音乐响起,沉重的门被缓缓打开,灯光追随着进来的人,白光如细雪般倾泻而下。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抹纯白上,而钟意却因为无意的一瞥,看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就在T台对面,周鹤立抽了几张餐巾纸,折一折,拧一拧,一会就捏出一朵白花。 他拿着端详了片刻,大约感觉幼稚又无趣,又把花扔在桌上,而他的面前,已经堆了一摞纸花。 过一会他又抽了两张纸,或许第六感作祟,他隐隐觉得有人在看他,一抬头,视线恰好和钟意相撞,手一抖,堆好的花都倒了一片。 钟意注意到周鹤立坐的一桌上摆着“女方亲友”的牌子,一时感到不解,新娘和白津遥是同岁,周鹤立怎么认识? 当周鹤立旁边空位的主人回来时,钟意恍然大悟。 回来的是周鹤立妈妈,许惠贤,六年前第一次见时,钟意只觉得她漂亮,六年过去,她风采依旧,眼里还多了藏不住的野心。 听说新娘一家世代从商,做的很大,许惠贤自己也做生意,可能是生意上的伙伴吧。 “下面请新郎新娘宣读誓词。” 虽然钟意活到现在参加了不少婚宴,流程都已看厌,但朋友的婚礼,或者说突然结婚的朋友的婚礼,她还是第一次参加。 请柬是白津遥亲自送上门的,碰巧那天她还不在家,回来就看到门前蹲着一个人,好像犯了错的小孩。 白津遥起身把请柬递给钟意,又露出标准的微笑,“份子钱不用给了。” 钟意心下了然,当年他们打赌谁先结婚,如果她先结白津遥就不给份子钱,如果白津遥先结就是她不给。 “我当时真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为什么?” “因为我看得出他一定会娶你。” “是吗?”钟意喃喃道,笑容突然变得讽刺,“可我们甚至没有确定关系。” 认识三年,那些令她怦然心动的瞬间,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当时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白津遥却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一切都要尘埃落地才会对外公布,我想对你也是,等他把生活安顿好,他一定是最迫不及待说爱你的人。”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个猜想无法得到验证,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钟意笑了笑,“进去说吧,之前不就说要聚一下吗?今天应该是个很好的机会。” “和我想的一样。”白津遥微笑道。 那天见到白津遥,回到家钟意其实上网搜了下他的消息,但他好像被封杀了一样,只有翻墙用谷歌才能搜到他当年爆火时的新闻。 不管什么时候,白津遥都是笑着的,对着镜头,对着朋友,裴屿川当年告诉她,和白津遥认识快十年,从来没见他发过火,给谁摆过脸色。 裴屿川还说,白津遥是一个朋友遍天下的人,不过钟意想,并不是白津遥去了很多地方,才能交到足够多朋友,而是他足够真诚,才能有很多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白津遥,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很像一种动物?” “什么?” “萨摩耶。” “……”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门,由于钟意来到梁市的近一个月都在忙,熬夜自然免不了,冰箱也都被咖啡填满。 “咖啡怎么样?” “都可以。” “嗯,你也没别的选择。” “你真是……”白津遥单手接过抛来的速溶咖啡,拉开拉环,“你还是要注意点身体,我第一次见你那会看你身体就不大好,总熬夜吧。” “没办法,谁让甲方是爸爸呢?” 钟意仰头饮了口咖啡,喝了一个月都尝不出它原有的味道了,“其实你也要注意点自己的婚姻。”她歪头朝白津遥笑了笑。 白津遥也笑了,只是很勉强,“我注意也没用啊,总有客观因素干扰。” “比如?” “比如我被封杀,积蓄全都用来赔违约金,没钱没地位在家着实没什么说话的资本。比如我爷爷奶奶急着看我成家,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相亲,我不结是不会停的。” “那怎么选了这个呢?一见钟情?” “因为她最不可能喜欢我啊。” “……” “她是我高中同学,就,很不熟的那种,三年可能也就对我说过老师叫你去趟办公室这种话。老同学嘛,见面都尴尬,培养不出感情的。” “所以,她最不可能喜欢你,你也不可能喜欢她,恰好你们都有家庭压力,就在一起各取所需?” “差不多吧。” “那你们打算一辈子都这样装下去?” 白津遥抓了抓头发,“不知道,可能把老一辈都熬死了就会离了吧。” 钟意不免叹了口气,“婚姻大事,你还是要慎重。” “那你呢?”白津遥突然很认真地看向钟意,“那你能保证,你哪一天给我的请帖,新郎填的不会是周鹤立的名字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 “算了吧,钟意,那天你两进来我就猜出来了。”他转了下咖啡罐,“爱屋及乌是指亲情上的,你当成爱情可就糟了。” “那你可就瞎操心了。”钟意举起手机晃了晃,“从半个月前到现在,人家一句话都没和我讲。我有心,人家无意,有什么办法。” 可谁能想到,就是那么巧,他们又再见面了。 台上的环节结束就是台下的环节,白津遥和李晴宜一桌一桌挨个敬酒,等轮到周鹤立时,许惠贤率先站起来,“恭喜你啊,晴宜。” 李晴宜莞尔一笑,“谢谢许阿姨。” 许惠贤摆摆手笑道:“太客气了。” “这是您孩子吗?”李晴宜瞧见周鹤立餐盘边上的纸花,饶有兴致拿了一朵,“好漂亮,我以前也有学着做,但手笨实在做不来。” 李夫人接着她的话笑道:“那是啊,你许阿姨儿子学艺术的,手自然巧。” “哎,你们真是把他说太好了!” “怎么会?我记得你说鹤立下半年要去巴黎深造了吧?真有出息啊,你家要出个大人物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 周鹤立在自己耐心快要到极限前找了个借口,逃离了客套寒暄的宴会厅。 他绕了好几个回廊,一直在不停地走啊走,仿佛自己已经走出了梁市。 最后,他上了楼梯,来到酒店天台。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钟意也在。 她一身淡绿色吊带连衣裙,头发微卷散在肩头,一个人坐在摇椅上,双脚荡空小幅度晃动。 比起第一次见时她的白短袖牛仔裤高马尾,今天她的打扮,才更能体现两人年龄、阅历上的差距。 “要走吗?” 钟意见周鹤立急欲转身的样子,她轻笑道:“是在酒席上应付宾客更难受,还是和我待在一起更难受?” 没人回答,只有风蹭过耳畔的声音。 钟意站起身,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这么讨厌我吗?” 周鹤立抿了抿唇,道:“我不讨厌你。” “但我觉得我们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必要。” 他突然变得极为冷淡,冷淡到钟意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为什么?” “我不喜欢和比我大很多的玩。” 妈的。 钟意把脏话憋在心里,忍着怒气,“好,这里让给你,我走。” 她说得决绝,好像打定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而周鹤立心里也觉得,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就算还有下次,他们也不会有交流了。 交易 四月中旬,梁市的气温逐渐稳定,基本维持在20度左右,总算有了春天的样子。 周鹤立推开门,一眼就望见靠窗边的病床,人已经跑没影,只有换下的病服和几片飘进来的桃花瓣。 这样的事,他已经司空见惯,沉默地看了会他爸的床位,合上门,往老地方去。 急诊科依旧人满为患,看病的人多,诊室的门也就大敞着,周鹤立一一穿过等候的人群,在第三个诊室看到了周润泽。 周润泽一身白大褂坐在电脑前,周围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光是一个看病顺序就能争论不休。 有过号的,有抽完血拿化验单叫医生看的,一个病人带着三两个家属,狭小的诊室被围得水泄不通。 周鹤立很想冲上去把父亲从里头拉出来,实际上他也干过,最后当然是被当众训斥了一顿。 父亲可以说从不动怒,对谁都和和气气,所以也是那一次让周鹤立意识到,父亲也是个有脾气的,而治病就是他的底线。 走廊上的座位也坐满了,他就站在座位旁,倚着墙,从包里掏出一本空白本,一支铅笔,开始写写画画。 就像小时候一样。 快到换班的点了,但轮班的医生还没来,周润泽便接着看,也终于愿意抽出时间给等在外面的儿子发个短信。 “你先去吃饭吧,顺便帮我带一份,别又选清淡的,不然我不吃,另外,一瓶可乐,这个不能忘。” 周鹤立自知拗不过他,背上背包出了医院,但他没在外面吃,直接打包了两份饭菜。 排队付钱的时候,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不是吧,我这表和手机怎么不一个时间啊。” “嗯?坏了?可你不说这是老丈人送你的新婚礼物吗?” “对啊,他说是从民国传下来的。” “……” “不和你说了不和你说了,我迟到了!” 等周鹤立回到医院,正好见周润泽把口罩拉到下巴,嘴巴微张,直喘气。 “爸。” 他刚想过来,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头低到恨不得钻进洞里。 周润泽朝儿子摆摆手,示意他先等一会,转而又对这人道:“小白啊,我看你刚结婚就不多说你了,但你也要有分寸,有时间观念,这个职业容错率太低,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 “对不起周医生……” “好了,你下次注意就好,我去和我儿子吃饭了。” 周润泽这话说完,白津遥才敢抬头,视线刚好和周鹤立相撞,一时愣在原地,“周鹤立?” 周鹤立恭敬地叫了声,“白医生。” 周润泽见状反而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嗯,他半个月前摔伤了是我看的,加上他妈妈认识我太太,婚礼上又见了一面,印象比较深刻,不过没想到现在又……真巧啊。” 周润泽闻言也笑了笑,“是啊,难得这么巧,也是有缘,有空大家找个机会聊聊天。” “一定。” 两人找了个空的走廊,垫了两张纸在座位上,以防油沾到上面。 周润泽打开塑料盒,红烧肉在灯光下油亮亮的,他嗯了一声,笑着称赞道:“今天这菜不错,总算不是青菜瘦肉粥了。” 周鹤立知道,每次化疗都把周润泽搞得身心俱疲,什么也吃不下,只能煮点白粥,现在他放弃治疗,他才能随他心意买他爱吃的。 周润泽喝了口可乐,心里是高兴了,但周鹤立还是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是徒劳,却还是忍不住劝,“爸,不做了行不行?你这样病怎么好。” “我躺床上病也不会好啊,不说我了,说来说去就那些。说说你吧,快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 周鹤立听了神情更加暗淡,周润泽瞥了他一眼,见他一个劲戳米饭,便用筷子敲了下他手背,“别拿米饭撒气。” “……我妈叫我出国。” “她还是这么固执。”周润泽摇摇头,又看向周鹤立,“你怎么想?” “不想去。” “那就不去。” “不去她就冻结我的银行卡,死在外边她也不会管,艺术太烧钱了,没她确实……寸步难行。” “我去和她聊聊。” “她还会听你的?” “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周鹤立笑了下,没再发表意见。 吃完饭周鹤立把垃圾都收拾好就走了,下楼的时候刚好在门口看到白津遥。 他觉得白津遥是故意在那等他,因为现在他理应在看诊,腾不出时间。 “白医生,不工作吗?” “贿赂了师弟让他帮我顶一下。”白津遥笑了笑,“我有事找你。” “什么?” “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和钟意还有联系吗?” “没有。” 见他这么果断,白津遥反倒一愣,转而又觉得好笑,他本来还想暗地里提醒一番,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意思,倒也省了他的事了。 “我还以为你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 周鹤立看他,“你是来撮合我们的吗?那你可以放弃了。” 白津遥倒没有这个想法,但看周鹤立这么肯定的语气,问道:“为什么?” “我下半年必须出国,就算我们现在在一起,你觉得三四个月的感情能撑过三年的异地吗?” 监督完工作室装修回到家,钟意高跟鞋一踢直接小跑着扑到沙发上,侧过头划开锁屏,鬼使神差点开了周鹤立的对话框。 犹豫了下,她点进朋友圈,神志却在这一刻猛然清醒,腾地坐起来。 这小子把她删了! 一腔怨气还没散尽,一通电话又打进来。 钟意深吸一口气,点了接通。 “白津遥?” “什么事?” “你遇到周鹤立了?” “他要出国吗……” 夜晚,华灯初上,钟意凭记忆再次来到“伊甸园”。 上次嘈杂的乐声与人声震耳欲聋,今天反而有些冷清。 钟意依旧径直走到吧台,上次的调酒师见了她略有诧异,“好久没见到你,以为你不来了。” “最近有点忙。”钟意坐上高脚凳,“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记性不错。” “我以为你会夸我一句好看,让你印象深刻。” “那也确实,不过我比较自负,一般喜欢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钟意笑了笑,“钟意,时钟的钟,意境的意。” “陆镯,玉镯的镯。” 陆镯放下擦拭的玻璃杯,双臂支撑在木桌上,“今天要喝点什么?” “你会抽烟吗?” “会。” “教我。” “这不是个好习惯,钟小姐。” “你出于道德层面拒绝我?” “可以这么说。” 钟意笑了,从包里掏出三张红钞,“那麻烦你出于利益层面,接受我的请求。” 陆镯接过纸钞,放到鼻子边深吸一口,陶醉地笑道:“金钱可比道德好闻多了。” 没多久,钟意眼前烟雾缭绕,苦味弥漫在口腔,酒吧里放着富士山下,她听陈奕迅的歌总是有点沮丧。 酒吧安静,人进人出时开门关门的声音格外明显。 烟雾逐渐消散,钟意眯起眼睛,心脏突然猛烈跳动。 周鹤立…… 进来后他把包放在沙发上,看样子是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偶然吗?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不,这是必然,是命定的缘分。 钟意心里的死灰重又复燃,她一边凝视着周鹤立远去的背影,一边问了声,“陆老板,会打架吗?” 陆镯笑停滞了下,转而又神色如常,“至少我没有担心过走夜路。” “那你觉得……”等周鹤立从洗手间出来,钟意指了指,“你打得过他吗?” “……” 周鹤立正低着头调音,巨大的阴影突然遮住他的视线,见是陆镯,他蹙眉道:“干什么?” “跟我去个地方。” “有话直说。” “没法直说。” 周鹤立手一顿,他抿了抿唇,放下吉他,略过陆镯时警告道:“你最好有事。” 陆镯在前面领路,周鹤立跟在后面,两人通过酒吧的后门拐到一条僻静的小巷。 这里肮脏、隐蔽、除了几只老鼠从一个街道窜到另一个街道,再没有其他生物了。 “你可别告诉我当时你看重这块地也是为了有一天能杀我灭口。” 陆镯撩起衣袖的手一顿,笑道:“确实有考虑过。” 周鹤立见他真摆出一副打架的架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刚好踩到地面的脏水,一点声响,在寂静的角落格外清晰。 “原本我想拒绝的,不过她太过阔绰,你知道的,我很缺钱,而且我也没和你打过,我确实想知道,我们两个,谁更强一点。” 一记拳忽然挥来,周鹤立往右一闪,侥幸躲过,拳头挥来时的风仿佛还在耳畔。 “你这一拳带着不少怨气。” “怨气难免,就像你不愿意看你哥脸色,难道我就愿意看你的脸色?” “但是你有求于我。” “所以说是怨气,不是杀气。别紧张,不会打死你,我赚个外快而已,你还是我的小老板。” 周鹤立攥紧拳头,冷笑道:“我不紧张。” 当钟意赶到时,她已经编排好的台词在看到周鹤立提着陆镯衣领时瞬间咽了下去。 陆镯被周鹤立死死按在墙上,双脚有些离地,双手上举作投降状,很狼狈。 难怪那次处理伤口那么熟练,暗地里没少打吧。 钟意原本想让陆镯打到周鹤立毫无招架之力,然后她假装路过出来营救,骗取周鹤立的信任。 结果现在完全反了…… 然而她人已经站在这,即使灯光昏暗,周鹤立显然也认出了她。 “钟意?你怎么……”说着他看了看陆镯,转而又看向钟意,冷笑道,“不会是你雇他打我的吧。” 他一把推开陆镯,一步一步朝钟意逼近,溅起的脏水弄脏了他的鞋子。 钟意下意识想往后退,周鹤立却直接抓过她手腕,直直盯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攥得紧,钟意试了试完全挣不开,可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挣开?这不是就是她要的结果吗? “你说呢?你说我大费周折是为了什么?”她突然不怕了,反倒往前逼近一步,高跟鞋尖就抵着周鹤立的球鞋。 “……我说了我不喜欢比我大的。” 周鹤立松开钟意,绕过她就想离开,钟意却在两人擦肩而过时转过身。 “周鹤立,如果你不要爱情,我们就进行一场交易。” 周鹤立身形一顿。 “你想留在梁市是吗?我能帮你。” “帮我?你怎么帮我?” “用钱。”钟意一步一步朝周鹤立走,“我有足够多的钱可以利诱她改变想法,她是个商人,会懂得权衡利弊。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查查钟祥瑞,查完你一定会信我。” 周鹤立斟酌片刻,道:“我需要给你什么?” “做我男朋友。” 回到家,即使已经凌晨1点,钟意还是毫无愧疚的给白津遥打了电话。 秒接。 “你没睡?” “值夜班啊。” 如果是在睡觉钟意还能心安理得一些,但在工作的话她就觉得打扰了。 “那你先忙吧。” “哎,有什么事你说,我现在有空。” 钟意顿了顿,道:“我和周鹤立在一起了。” 电话那头有很长很长的沉默。 “什么啊?” “你不是和我说他想留在梁市但他妈妈不让吗?我告诉他,我能帮他留在梁市。” “……你怎么帮?你和他妈很熟?” “不熟。但我知道他妈妈想要什么,而她要的我刚好能给。”钟意望向头顶墨蓝的天,“无非是钱,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很简单,回头我会好好感谢我家几代人的辛苦付出。” “可你这不就是一场交易吗?” “你不也是?” “……我和李晴宜从始至终都不会产生感情,我们是各取所需。你呢?你帮他留在梁市,可他真的会爱你吗?交易的时候装模作样讨好你,等交易结束,他说不定直接把你踹了。” 钟意淡淡道:“人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我会教他爱我,让爱我成为他的一个习惯,我敢保证,他一定离不开我。” “钟意,你早晚会后悔。” “至少我现在不会。” 火锅 四月底,除了工作室名字,装修大体完工。 关于名字,钟意心里其实有了想法,但她一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这么做。 已经过了三年了,她真的有必要死守着一片废墟,度过漫漫余生吗? 钟意茫然地望着空白的墙面,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个问题搁一边,现在正是饭点,先吃饭要紧。 工作室过两条街有一家大型商场,吃喝玩乐齐全,钟意一直很想尝尝五楼的火锅、烤肉、日料……但她每次来都是一个人,点了也吃不掉,在热闹的氛围里一个人占着四人座,既尴尬又孤独。 所以她都是去四楼超市门口的快餐店打两个菜,都说梁市的菜齁甜,但她尝着也还好。 钟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饭旁放着手机,边吃边回消息。 如果白津遥没有来梁市,她在这里可以说孤身一人,虽然还会和朋友保持联系,但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份孤独是很难靠三言两语缓解的。 可她知道不能怪任何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扒拉了两口饭,钟意往下翻看还有谁的消息没回,突然就瞥见了周鹤立。 三天前两人把微信加回去以后就没再说过话,钟意有些无奈,如果两人之间有100步的距离,那100步一定都是她迈出来的。 行吧,反正步子已经迈出来了,多几步又怎么样呢? 她点进周鹤立的对话框,斟酌片刻,发了句,“在忙吗?” 本以为要等很久,但没想到对面秒回。 “刚下课。” “哦,你下午还有课吗?” “还有一节。” “几点的?” “我看看。” “你干脆直接把你课表发给我吧。” “为什么?” “方便我找机会占用你的时间。” 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一会又消失了,钟意等了一分钟也不见有回音。 正当她站起来准备离开餐厅时,手机振动了下。 周鹤立:【图片】 是他的课程表。 周鹤立大四课很少,给了钟意很多占用时间的机会,难怪他迟迟犹豫不发。 今天下午的课差不多四点结束,那会钟意也快下班了,从工作室到应大也顺路,刚好,去见见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子。 傍晚,马路上渐渐拥挤,川流不息。 这会打车反而比步行更费时间,钟意干脆直接走过去。 在陌生的城市走着去见一个人,好像自己已经不是外来者,钟意隐约有种自己融入这里的感觉。 到应大时也快五点了,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勾肩搭背,笑着讨论今晚吃什么。 钟意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周鹤立人在哪,赶忙发了个消息过去,但等了五分钟也不见人回,干脆直接甩一个语音通话。 听了会铃声,电话终于被接通,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喂?周鹤立在打球,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额……能麻烦你发个定位吗?我来找他。” 钟意顺着定位指的方向去找篮球场,走到拐角能看到不远处围聚了一圈人,欢呼声几乎要刺破天空。 而她也第一眼就看到了周鹤立,穿了件字母短袖t恤,搭了条黑色休闲短裤,在球场穿梭。 他打起球来是有些坏的,喜欢做一些假动作,骗到人时嘴角的笑意更加放肆。 伴随着一个扣篮,哨声吹响,比赛结束。 周鹤立立刻奔向队友,笑着紧紧抱了下,又转身向对手击了个掌,径直走到篮球架旁,抄起地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大口。 在这么一个黄昏时刻,他的青春如晚霞般灿烂。 一开始钟意觉得周鹤立和裴屿川一样,都是比较冷淡的人,但现在看来,周鹤立其实要更热诚一些,只是他的热诚只给他喜欢的人事物。 她站在树荫下等了会,人少一些后悄悄走到周鹤立身旁。 周鹤立低头看到两道重合的影子,回过头见钟意正一脸笑意看他。 “哇,就是你打电话给周哥吧,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钟意故意不回答,饶有兴致地看着周鹤立,等他说。 周鹤立显然不大适应,朋友还在不停催他。 “别误会,我们只是……” 朋友钟意还没说出口,周鹤立紧接她的话,“女朋友。” 两人一时都呆愣着看他,他却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对,她是我女朋友。” 他这话让原本准备走的人下意识驻足,刚才的队友对手纷纷跑到他身边,叽叽喳喳追问,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谈的,为什么不说一声? 这架势,和开新闻发布会似的。 “下次和你们说。”周鹤立拉过的手腕,“我们先去吃饭了。” 他打断了所有追问,带着钟意逃出重重人墙,朝朋友们挥手作别。 钟意显然没有料到周鹤立会这么直接,等人渐渐少了,才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我有良好的合约精神。”周鹤立松开钟意的手腕,却又反被钟意搂着手臂。 她抬头笑道:“不是有良好的合约精神吗?我的要求是,人前人后,都要做到。” “走,陪我去吃火锅。” 周鹤立其实很不理解钟意对他的感情,他相信一见钟情,相信会有人因为刹那间的心动展开猛烈的追求。但没有人会像钟意一样固执,即使被拒绝多次仍要坚持。 为什么?他们不过是第一次见。 不论灵魂还是皮囊,他都没有自信到能让一个人非他不可的程度。 日落时分,两人到了店,但很不巧,外头排队的人甚至要超过里头吃饭的人。 至于其他餐厅,由于这会既是饭点又是周五,也都大排长龙。 这下钟意也犯难,好不容易制造的机会就这样泡汤? “其实附近路边摊挺多的,你不嫌弃的话可以买份凉皮当晚饭,也挺好吃的。” 周鹤立真是一本正经为她解决晚饭问题,但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吃饭。 突然,她想到这个商场有超市来着,“我们自己买食材和火锅底料怎么样?” “自己买?”周鹤立愣了下,“在哪吃?” “在……”钟意本想说在我家,但估计这会吓着人,又改口道,“去我工作室吧,本来我也打算去超市买些餐具,一直没空。” 说完她静静看着周鹤立,等他的回答。虽说要遵守合约精神,但如果周鹤立真的不肯她也不能强行把人拐走。 周围喧闹又嘈杂,好像热闹的氛围下就算被拒绝也不会太伤心,但看着周鹤立犹豫思考的样子,钟意心里还是心上八下。 “让一让!” 有外卖员一边喊一边跑,撞到了不少人,钟意下意识把周鹤立往稍微空点的地方拉,外卖员刚好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周鹤立低头看着紧攥他衣摆的手,突然想起小时候去上学,爸爸总把走在马路中央的他拉回来。 那样下意识的保护,一回想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走吧。” 钟意闻言愣了下,笑道:“要是我的每一个甲方都像你这样遵守规定就好了。” 周鹤立抿了抿唇,没接话。 超市有两层,琳琅满目,钟意走在前面挑,周鹤立推着推车跟在后面。 钟意是不喜欢“逛”的,逛街、逛超市、逛书店…… 一切漫无目的行为都是在浪费时间,裴屿川曾经和她说。 可现在,她倒有点享受慢下来的时光。 不过她买东西向来不犹豫,看着觉得还行就拿了,很快一楼已经没有他们要买的东西了。 二楼主要是蔬菜海鲜冷冻品,刚刚一直缄默不言的周鹤立这会眉头皱起来,他看着钟意挑的青菜,大片的烂菜叶还没有摘掉。 在钟意准备去称重时,周鹤立立刻拦下她。 “我来吧,你去看看火锅底料。” “嗯,给你。” 等钟意走远了,周鹤立把接过的蔬菜都倒回去,重新挑了新鲜的,拿去称。 “哎,人很多吗?”钟意看他还在排队。 “嗯,挺多的。”周鹤立面不改色地答道。 是吗?她记得她准备排队那会没两个人来着。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鹤立看她手里拿的是清汤的底料,问道:“你不吃辣吗?” “嗯……以前吃的,后来遇到了一个不爱吃辣的朋友,慢慢口味也清淡了。” 周鹤立眼皮一跳,“这样吗……” “嗯,你是喜欢吃辣吗?那我再去买一份,反正可以做鸳鸯锅。” “不用,我也不爱吃辣。” 排队付款时,推车的东西已经多到快溢出来。 “一共356.8。” 周鹤立掏出手机找微信图标,刚点开就听到嘀的一声。 “好了。” 钟意把钱付了。 “我把钱转给你。”周鹤立道。 “不用,你上次多给了。” “……” 周鹤立没有再坚持,默默把最后一袋响铃卷放进塑料袋。 两人打了车去钟意工作室,很幸运,一路绿灯,很快就到了。 钟意先下车去开门,等周鹤立提着两袋子东西下车时,面前的房子已经灯火通明。 工作室有两层,一眼望去装修很简洁,但不单调,让人很舒服,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钟意踏上楼梯,朝周鹤立挥挥手,“上来吧。” 一上二楼往左拐最里面有一个休息室,周鹤立目测和他宿舍差不多大,靠墙放了个小矮桌,上头挂着个吊灯。 钟意把两个小沙发拖过来,放到桌子两边。 “这个绳子好像不够长……我去找插线板,你把菜拿去洗一下吧,出去走廊尽头有洗手间。” 说着人已经跑远了。 周鹤立环视四周,这个房间应该是钟意专属的,装修与外面的清淡格格不入,主打棕色调,柜子上放着许多首饰,工艺品。 一切准备就绪,锅里的汤开始冒泡泡,钟意夹了几片土豆扔下去。 放下盘子时她突然发现周鹤立还摆了盘,有些惊讶地问道:“好精致,你是会做饭吗?” “会。” 他搅拌着调料,犹豫了会还是说了,“我哥教我的。” 钟意夹菜的手一顿,转而装作无意般问:“你还有哥哥吗?” “嗯,但不是亲的,我们是重组家庭,他爸和我妈搭伙过日子。他们工作都比较忙,基本都是我哥带我,后来他上高中要住宿,就教我做饭,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那你哥哥挺好的。” 周鹤立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回想,裴屿川是不是其实还挺好的,最后他为了做样子,低低嗯了一声。 “但是他四年前出事了。” 噗通。 夹丸子时手一抖,汤汁溅出来,在木桌上落了几滴油。 “……抱歉,我不该问的。” 钟意神情有些奇怪,但周鹤立也没多想,摇摇头,“没事,过去很久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也没必要沉湎于过去。” “嗯,你能这样想挺好的。” 等待的时刻,周鹤立想了想问道:“你是准备在梁市工作吗?怎么选了这个城市?” “我有个……朋友,他是梁市人,一直和我说梁市很好,我就想来看看。” 周鹤立问道:“那你那个朋友呢?梁市这么好,他回来了吗?” “……没有。” “那他也没他说的那么爱这座城市。” “不是,他有苦衷。”钟意辩解道。 周鹤立沉默片刻,“那你在梁市有认识的人吗?除了白医生。” “没了吧,有几个听过名字的都是我爸妈认识的,主要也是用来合作的。” “你因为你这个朋友一个人来了梁市,又为他辩解,我想问一下……”周鹤立顿了顿,“你说的这个朋友,他是你前男友吗?” 淡淡的烟雾横在他们两中间,但那审视的目光好像能穿透这道阻碍。 钟意呼吸一滞,和谐的氛围突然变得像审讯犯人一般。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的回答也不是假证。 “不是。” “你喜欢的人?” “别问了。” 周鹤立不再问了,他从塑料袋里拿了瓶啤酒,啪的一声,滋滋的水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 还没等他凑近,钟意直接夺走他的酒,因为幅度太大,一些酒水撒了出来,落在汤里。 “还在读书喝什么酒,喝汤。” 周鹤立看着她仰头豪饮了几大口,酒水溢出,从嘴角顺着脖子滑落到隐秘的地方。 他立刻告诫自己避开视线,但对面的人好像是个不经喝的,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到他身边,跪在他面前。 一双亮亮的眼睛已经迷蒙,钟意仰头看周鹤立,突然笑出来,“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喜欢他。” 她抬头拍了拍周鹤立的脸,紧绷着,上手还有点疼,“怎么,你吃醋啊?” “我没有……” 一股重力突然朝他袭来,后背被迫撞上墙,周鹤立嘶了一声,紧接着钟意上半身已经覆上来,跨坐在他身上,狠狠咬上他的颈侧。 比起尖刀划过皮肉,这点疼痛确实微不足道,或许,比起被咬的人,咬的人会更疼吧。 钟意慢慢松开他,开口有些哽咽,即使周鹤立没有点名道姓,可被人问起这个人,她的心依旧隐隐作痛。她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微微喘气,等自己平复了才道:“这是惩罚你的错误。” “我犯了什么错?” “你占有欲不够强。” “那你真的喜欢他吗?”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会吃醋。” 钟意轻笑出声,“你很上道。” 所以……你真的喜欢他吗? 周鹤立抬手理了下钟意散乱的头发,真是一杯倒,直接把他当抱枕睡着了。 他抽了一张垫子,小心翼翼地让她枕着,起身整理桌上的杯盘狼藉。 听着哗哗的流水声,这种机械的动作让周鹤立有些走神。 其实,钟意说喜欢的时候,他有一点……失望。 怎么办,自己好像无形中慢慢陷下去了。 临走前,周鹤立去附近超市买了条毯子,又兑了四百的现金。 毯子盖在钟意身上,四百块放在矮桌上。 引诱 钟意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宿醉的滋味还是那么不好受,她拇指抵在太阳穴,轻轻揉了揉。 记忆碎片慢慢拼合,她记得昨晚在和周鹤立吃火锅,现在矮桌上只有清洗干净的锅和餐具。 哦,还有四张百元大钞,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周鹤立留下的。 就像现在盖着的毯子,肯定也是他买的。 钟意不禁摇头感叹,周鹤立大概就是那种,能接受别人亏欠他,但不能接受他亏欠别人。 她拿起垫子旁的手机,给周鹤立发了条消息。 “昨晚麻烦你了,谢谢。” 发完她就把手机扔一边,赶去洗漱了,工作室还有一些收尾工作,虽然是周末,但步入社会好像已经没有周末的概念了,有事的每一个周末都是工作日。 所以她也懒得像个青春期的小姑娘似的,捧着手机等男朋友回话。 何况除了不客气,她也不指望周鹤立那木鱼脑袋能回什么东西。 然而她还是口是心非,开始工作前忍不住看了下手机。 【您有一条消息】 周鹤立:应该的。 “应该的……”钟意品味着这三个字,这一天似乎都惬意起来。 木鱼被敲两下还是灵通了点。 四月末,钟意的工作室彻底完工。 工作室的名字,她还是坚持了原来的想法——山与川。 她承认,她放不下。 她大概会永远缩在这片阴影下。 刚好五一小长假也到了,趁大家有空,钟意特意请了周鹤立,白津遥来庆祝她开业大吉。 但白津遥说自己下班时间有点晚,晚饭就不要等他了,不过他让李晴宜先来顶替他一下,钟意也很乐意,婚礼上她对这姑娘观感很好,温婉恬静,看着很好相处。 她挑了一家中式餐厅,古色古香,每一桌与每一桌之间都用屏风遮挡,服务员领他们到角落的四人桌,落座时,钟意坐到了李晴宜旁边,周鹤立整理靠垫的手顿时有些尴尬。 李晴宜笑道:“不用麻烦了小周,津遥不枕这个,他每次还嫌占位置,你给我吧。” “嗯。”周鹤立把靠枕递给李晴宜,李晴宜接过后放在腿边的空位,她骨架小,明明比钟意还大三岁,从外形上看却像钟意的妹妹。 可在性格上,钟意又要更热情,与李晴宜的沉静相比反而显得不够成熟。 菜端上来的间隙,周鹤立在桌底下偷偷发起消息。 周鹤立:“为什么不和我坐?” “放这边吧。”钟意向服务员招呼了一声,注意到周鹤立略显埋怨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当她看到消息以后,笑意又有点憋不住。 钟意:“醋不能乱吃呆瓜,难道要让人家一个人坐着吗?” 周鹤立:“哦,那是不是白医生来了就能换回来?” 钟意:“……你今天怎么这么执着,一会去KTV坐你旁边让你搂行吧?现在安分点。” 吃饭时,钟意起了个话题,“晴宜,听说你和白津遥是高中同学?” 李晴宜放下筷子,点点头,“嗯,我们是梁市一中的。” 周鹤立嘴角抽搐了下,仍面无表情地给钟意夹菜,钟意戳着碗里的排骨,微微笑道:“我不是梁市人都听过这个学校,很有名,做过你们学校的题目哈哈哈,很变态。” “本校的学生也觉得变态。”李晴宜笑道,“但津遥每次做完都说很简单,虽然对他来说是实话,但真的很招人恨。” 她顿了顿,“我那天还拿这件事和津遥调侃,但他说他走后有一个学生比他还讨厌,国际部的,却特别喜欢做高中部的试卷,解题一直很完美,三年里很少出错,老师都说他是天才。” “津遥说为了这事他还特意找到那个人,一个大学生去和高一的学生比做题,还因此成了朋友。” “谁赢了呢?”钟意问。 李晴宜摇摇头,笑道:“他不肯告诉我,一会儿等他来了你问问。” 但钟意是绝不会在桌上问的,她知道那个人一定是裴屿川。 即使周鹤立会怀疑,但他无法肯定,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猜想,可如果白津遥亲口承认,那一切都结束了。 好在白津遥来时晚餐已经进入收尾阶段,而他因为忙着赶路,又累了一天,基本就在埋头吃饭,偶尔吐槽一下医院繁琐又头疼的工作,这个话题也就被遮盖下去了。 四个人酒足饭饱后相约到KTV,钟意也非常履行承诺地坐到周鹤立旁边,见他低头思索的样子,钟意有些害怕他怀疑到裴屿川,立刻拿过桌上的话筒,搂着他的手臂邀请道:“男朋友,来和我唱首歌。” 周鹤立的思绪被打断,他抬起头,闪烁的灯光下钟意的脸不容易看清,却也因为这份若隐若现的模糊,他反而有点纸醉金迷。 “唱什么?” “粤语会吗?” “不会。” “好吧。”钟意有些失望,即使一闪而过,周鹤立也把这一瞬看在眼里。 “陈奕迅的《陪你度过漫长岁月》?这个会吗?” “不太熟,不一定能唱好。” “没事,唱高兴就行。” 在知道裴屿川喜欢陈奕迅后,钟意把陈奕迅所有的歌都听了一遍,这首是她曾经单曲循环无数次的。 以致于现在前奏一响起,她就能回想起第一次听这歌时心头的悸动。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当时她想,就算不能做恋人,做一辈子的朋友,陪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陪你把想念的酸,拥抱成温暖。” “陪你把彷徨,写出情节来。” 熟悉又陌生的歌声紧贴钟意耳畔,按理来说她是第一次听周鹤立唱歌,为什么……会觉得很熟悉? 是想到裴屿川了? 还是说,他们在哪见过? “未来多漫长,再漫长,还有期待。” “陪伴你,一直到,这故事说完。” 一首歌结束,钟意仍感觉如梦似幻,“钟意?” “钟意!” “啊?”钟意眨了眨眼睛,赔笑道,“不好意思啊,走神了。” 说着拍了拍周鹤立的肩,“可以啊,你这水平能做乐队主唱了!” 还没等周鹤立说什么,白津遥就拿着话筒喊道:“哎钟意,你来找找,我怎么找不到见证我们友谊的那首歌了?” “哪首啊?” “好运来啊,你忘了?不是你当时说大过年要喜庆点吗?” “……” “快来快来,我怎么都翻不到,英国的ktv都有国内怎么没有。” “是你搜的方式不对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钟意松开周鹤立的那一瞬间,白津遥感觉自己背上无形中多了几根针。 这种完全不需要考虑唱歌水平的歌更能让气氛活跃起来,外加两人一活跃起来都是容易忘我的,唱着唱着就变成二人演唱会了。 李晴宜是很捧场的,每首歌都会给回应,结束了就鼓掌。 与之相比的周鹤立,就显得,很……心不在焉。 等钟意有点唱累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过于疯狂,有些尴尬地笑看李晴宜和周鹤立,“那个,你们想唱什么?我帮你们点。” 李晴宜摇摇头,笑道:“不用啦,我五音不全,做个观众就好了。” “那周鹤立你……” “我也五音不全。” “……” “好吧。”钟意叹了口气,“时间也不早了,我去结账吧。” 门刚合上,白津遥又跟了上去,“我去上个厕所。” 周鹤立坐了一会,道:“我出去透透气。” 李晴宜:“……” 钟意在柜台付完钱,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见是白津遥,饶有兴致地笑道:“我已经付过了,不过你要是像周鹤立那样偷偷把钱塞给我也不是不可以,刚好我今天带了包。” 白津遥靠着柜台哭笑不得,“我实习期的月薪不及你一条裙子,别为难我了。” 说着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朝钟意勾了勾食指,示意她上前来。 “怎么了?” “来KTV的路上,晴宜和我说她和你们提了裴屿川的事?” “嗯,但她不知道名字,只是讲了事情。” “还好……婚礼上我和她都喝多了,就聊了些以前的事,很多事我没过脑子直接说了,得亏这事说到一半我睡着了。” 钟意闻言笑了笑,“这么紧张?我本来以为你为了让我死心会直接告诉周鹤立呢。” 白津遥摇摇头,“你要是下定决心我就不会干涉你。” 白津遥没有说的是,如果是他的原因造成两人分手,那钟意还是会不甘心,他更想让钟意自己认识到,这样的感情,即使没有任何干涉,也注定是错误且失败的。 “津遥。” 白津遥回过头,见周鹤立和李晴宜都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但看这表情应该没听到什么,“你们也出来了啊,那刚好,我们回去吧。” 钟意有些惋惜,“不再玩会吗?” “不了。” 这话是周鹤立说的,他攥住钟意的手腕,向李晴宜告了别,却一个眼神也没给白津遥。 李晴宜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吵架了,要去劝劝吗?” “不用。”白津遥轻笑道,“她应该挺喜欢的。” 钟意不知道周鹤立要把她带到哪,问他他也不说,一路上闷不吭声。 路越走钟意越陌生,这好像是通往郊区的路。 当她不知所措时,周鹤立抱起她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失去视觉仿佛失去了平衡,她任由周鹤立抱着,头埋在她肩膀,头发惹得肩颈痒痒的。 “钟意,我吃醋。” 钟意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周鹤立又闷闷地重复道:“我吃醋,钟意。白津遥冲你笑的时候,我好想把他阴茎割了。” “……” 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吃起醋来杀气那么重。 钟意使劲腾出一只手,抚上周鹤立的后脖颈,“别冲动,我的男朋友。” 她偏头凑到周鹤立耳畔,轻声道:“你还可以从我身上得到宣泄,或许……操我,你说是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手慢慢下移,她隔着布料揉捏周鹤立的阴茎,“你可以一边贯穿我,一边问我下次还敢不敢对别人笑。” “你不会顾及我的求饶,只会因为我的眼泪而倍加兴奋。” “我或许会满脸通红,带着泪痕被你操到高潮。” “怎么样?想试试吗?” 赔你(微h) 其实钟意也没有经验,虽然读书的时候在朋友的引诱下,熟练掌握了搜索黄色网站的技能,但看再多黄文黄漫AV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不过……面前这个,好像是个连书都没看过的。 手里的欲望已经又硬又烫,钟意握着有些难受,想抽手逃离,却又被人紧紧按着。 “别……” 周鹤立喘出的气都喷在钟意颈侧,整个人像发了烧,“别走。” 钟意垂眸看他痛苦又享受的表情,不禁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在感情上,她其实喜欢在前人栽的树下乘凉,年轻的稚嫩又自大,而她没有耐心去教。 可对周鹤立,她反倒极为耐心,她甚至因为他的稚嫩暗暗庆幸。 他的爱情版图上,只会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忍一忍。” 钟意奖励了周鹤立一个吻,蜻蜓点水,在侧脸处沾了点口红印。 “你太小气了……”周鹤立有些不满足。 “你太得寸进尺了。”钟意推开他,“起来,去酒店,这里不干净。” “酒店不安全。” “不安全?” “有摄像头。” “……那你说能去哪?” “我家。” 周鹤立的家在郊区别墅区,而且这个楼盘像新开的,加上这会也晚了,亮着灯的房子屈指可数。 钟意本来以为周鹤立说的家就在她住的小区,不过想想裴屿川出事了,没过多久他父亲也思念成疾走了,那样冷清又充满伤感的家,可能周鹤立不想面对吧。 输密码时周鹤立放慢了速度,钟意看在眼里,笑道:“你这样毫不遮掩,不怕我记住了直接来你家吗?” 周鹤立偏头看她,“你记住了吗?” “嗯……”钟意故作思索,“一开始记住了,刚刚和你一讲话又有点忘了。” “手给我。” “嗯?” “给我。” 钟意依言伸出手,看着周鹤立将她大拇指的指纹录进去。 “以后忘了也没事。” 一时间钟意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不是有点太信任我了?” “你应该知道。”周鹤立顿了顿,“情侣没有顾忌,不是吗?” “……其实你这思想,容易被骗,万一人家把你钱都卷走了呢?” “你会骗我吗?”周鹤立看她,很认真地问。 “我?”钟意讪笑道,“我比你有钱,哪里需要骗你?” 周鹤立闻言偏过头,掩饰住黯淡的神色,低低嗯了一声,“进去吧,外面风凉。” 其实,他问的不是金钱的,是感情。 室内装修整体是轻奢风格,银灰作为主色调。 这就和钟意的家很不一样,老钟极爱土豪风,所谓财不外露,在他那里完全是空话,当初他装修房子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每一个到他家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财气。 以至于钟意很少带朋友回家…… 但她其实还是挺喜欢待在家里的,或许是因为暖色调要更温馨,也或许是她就喜欢家里乱糟糟的样子,每次看老钟和妈妈为了捍卫自己的东西辩论不休,她都觉得这两人真幼稚啊,可又爱看。 就像长大了反而喜欢看小朋友吵架。 可周鹤立这里不一样,干净、整洁,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吵架的理由,却也没有说话的理由。 了无生气。 钟意忍不住摸了摸双臂,不知是脚下的冷色大理石太冰,还是这个环境太压抑。 她看着正在翻找拖鞋的周鹤立,感觉他也跟着冷了几度,时光仿佛倒流回那次婚礼天台,他拒绝她,冷漠又决绝。 周鹤立蹲下身,把新的拖鞋放在她脚边,抬头问:“你冷吗?” “有点。” 钟意把拖鞋踢到一边,脚踩在他膝盖上,俯下身,食指勾起他的下颚。 明明是压迫性的姿势,钟意语气却很委屈,像在抱怨,“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好像不似刚才般热情了。” “有吗?” “有,你的冷淡影响到我了。” “那我要怎么求得你的原谅?”他修长的手覆上钟意的脚背,一股少年人自有的火热从自下而上攻击钟意的大脑,“帮你捂一捂,可以吗?” “……” 周鹤立看着钟意因为意乱情迷说不出话的样子,轻轻笑了笑,手环上她的腰,往前一带,拖住她的臀一把将她抱起。 钟意怕自己摔下去,双腿紧紧勾着周鹤立的腰。 如此紧密的接触,钟意是第一次体会,她双手忍不住掐上周鹤立的双肩,周鹤立见她这么紧张,笑道:“我以为你身经百战呢。” “你现在倒很像身经百战的样。” “是钟老师教得好。” 他抱着钟意穿过玄关,轻轻将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这里做?你这么急?” “不这样怎么显得我很热情。” 钟意闻言笑了笑,手摸上他的头发,看着他青春又清纯的脸,真有种犯罪的感觉。 然而,很快她觉得其实自己才更符合被害人的身份。 他真的把巷子里说的话当了真,把她当成一个宣泄口,急切地在她露出的每一寸皮肤上留下印记。 每一个印记都像个伤口,顷刻间她的颈侧就留下一排红痕。 “疼……”钟意蹙眉道,“你只会咬吗?” 话音刚落,眉梢降下一片温热,周鹤立抬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唇慢慢下移,轻轻和她的唇贴了下,顷刻间又离开了。 “有没有好点了?” “你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嗯。” “……” 给完了甜枣,“巴掌”又要跟上。 周鹤立双手落在钟意衣领口,哗啦一声,裙子直接被从中间撕开,一对雪白的乳就赤裸的呈现在他眼前。 裙子是钟意为了庆祝完工新买的,现在成了几块破损的布料,所有的意乱情迷顿时烟消云散,“周鹤立!” 她挣扎着就想推开他,却被他一个翻身,上半身被迫趴在沙发靠背。 周鹤立一只手按住她的腰,腾出另一只手将她的内裤半褪到膝盖。 “我赔你。” 他看着那隐秘的缝隙,抿了抿唇,“我可以一边贯穿你,一边问你下次还敢不敢对别人笑。” 钟意的腰还被人固定着,周鹤立力气很大,她只好微微偏过头,却刚好见他褪下裤子,掏出他的欲望。 她立刻把头撇回去,不敢再看。 即使有足够的理论知识,她依旧有种说不出的害怕,这是对未知的恐惧,无法避免。 后面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拆包装纸的声音。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五感在此刻格外敏感。 “啊!” 钟意攥紧沙发,指甲几乎要陷进去,“出去,出去……” 异物一点一点往里挤,又胀又痛。 “我不会顾及你的求饶,只会因为你的眼泪而倍加兴奋。” 周鹤立俯下身,贴上钟意的背脊,食指碰上她的眼尾,抹去那片湿润。 “下次还敢对他笑吗?” 他一个用力,硬生生突破了重重阻碍,将自己的欲望包裹在火热与温暖之中。 可同时,他的脸上并没有生理性的畅快,反而有一瞬间的错愕。 是错觉吗?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层阻碍。 “钟意……”他凑到她耳畔,顿了顿,问,“你也是第一次吗?” “闭嘴,没见谁做爱和你一样话多!” 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但周鹤立看钟意恼羞成怒的样子,知道自己猜测的大概不错。 按照钟意说的,最后一步,是让她满脸通红,带着泪痕被他操到高潮。 可这时周鹤立动作却慢慢放缓,轻轻地在钟意穴里抽插。 不断地摩擦让钟意情不自禁出了水,身下开始不那么难受,甚至呢喃着求周鹤立再快一点。 他突然变得很听钟意的话,一切按她的要求来,做一个尽职的服务者。 不知过了多久,钟意感觉自己好似经历了一场大战,全身都像散架了一般,困意来临前又想到了自己被撕碎的裙子,戳了戳周鹤立的脸,“不许忘了赔我的裙子。” “不会。” 会赔你裙子,也会陪你一生。 赔你,也陪你。 情债 钟意睁眼时,厚重的窗帘都快遮不住外面的阳光,光束甚至穿过缝隙打了进来。 不管多晚起床她都会犯懒,挣扎着翻了个身,发觉旁边并没有人,一摸床单也凉凉的,顿时怀疑昨晚的翻云覆雨是不是个春梦。 但身上的白色短袖又确实不是她的。 而且,她隐隐约约还能记得,天蒙蒙亮时,周鹤立蹲在她床边,嘴角含笑亲了下她的额头,道了句早安。 钟意越想越睡不着,甚至有点烦躁,腾地一下坐起,掀开被子下床。 推开门排骨汤的香味就迎了上来,她赤着脚下了楼,在半中央刚好能看到周鹤立端着菜进进出出的身影。 周鹤立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存在,抬起头刚好与她目光交汇。 他怔愣片刻,随即笑道:“你来的刚刚好。” 周鹤立拉开椅子,又瞥到钟意光洁的大腿和赤足,昨夜的坦诚相待又一幕幕在他脑海放映,他轻咳一声,“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可钟意却直接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回来,推了一把,让他坐在那把拉开的椅子上,随即轻笑一声,利落地跨坐上他大腿。 她只穿了条内裤,紧贴着周鹤立略有抬头的凸起,有意无意地研磨。 “我还以为你就喜欢我穿成这样呢。” 周鹤立呼吸一滞,想抱又不敢抱。 “下去……” 钟意笑了,晚上不节制,白天装纯情,她偏不如他意,反而凑近了些,呼吸喷薄在周鹤立耳畔,“可以啊,你叫我声姐姐。” “不叫。” “那我就不下去。” “你确定?” “嗯哼。” 周鹤立微眯起眼,“你说的。” 下一瞬,钟意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失衡,她下意识搂紧周鹤立的肩膀,“放下!” 周鹤立一只手抱住她的双腿,将她抗在肩上,偏头瞥了眼她有些惊恐的表情,轻笑了下,一掌拍在她屁股上。 清脆的一声响就回荡在空旷安静的房子里。 周鹤立扛着钟意到了许惠贤的衣帽间,终于把她放下。 “我妈不穿过季的衣服,一直派人定期整理她的衣柜。但梁市的气温变化无常,基本只有冬夏没有春秋,很多衣服也就碰都来不及碰。” 他拉开一个柜子,里面是各自各样的春装,“放心,都是没穿过的,你挑一件吧。前两天她又出差了,等她回来这些衣服也扔了。” 短西装、包臀连衣裙、v领衬衫……款式多样,时尚又成熟,但钟意却无从下手。 她现在看衣服都很少看款式,基本看色系,衣柜里大多数衣服都是绿色的,只因为当年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人问裴屿川最喜欢什么颜色,裴屿川说绿色。 后来她的倾向也慢慢朝绿色偏移。 她一件件看过去,视线落在了一条墨绿色的改良旗袍,她还没穿过这种,倒觉得挺新鲜。 “你好像很喜欢绿色。” 她的衣服,她的工作室,她的首饰,都是以绿色为主。 钟意手一顿,点点头,“是挺喜欢的。” 周鹤立闻言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钟意要换衣服,周鹤立就先下楼,在餐厅等她。 换好衣服,衣冠整齐,再加上刚才的闹腾,钟意也没了挑逗他的心思,坐下来准备吃饭。 “这么清淡吗?” 冬瓜排骨汤、蓝莓山药、糖醋小排、炒青菜,没有一样看着是会放辣的。 周鹤立却有些奇怪,“你不是喜欢清淡的吗?” 钟意突然想起了那次的火锅,低头哦了一声,夹起一片青菜。 嚼久了有点甜味,她评价道:“你们的菜都有股甜味。” 过年的时候裴屿川亲自掌厨,做了一大桌的年夜饭,八宝饭差点没把人甜死。 “你们?” 钟意顿了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口误,赶忙笑道:“你们梁市啊,我来梁市吃的菜都挺甜的。” “这样吗?但其实当地人做菜没传言那么恐怖。” “嗯,我吃着也还好。” 钟意又夹了块小排,汁水拌饭很香。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能很快适应梁市的风土人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她还未踏入这片土地时,裴屿川已经带她领略了这里。 吃好饭钟意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先回工作室,周鹤立特意把地下车库的自行车推了出来,送她回去。 27岁坐在单车后座,任凭春风把头发吹到耳后,钟意一身旗袍,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她又看着眼前纯白的背影,很恍惚。 回到工作室,钟意其实有点无所事事,工作什么的,只是找个借口。 人真的很矛盾,她对周鹤立穷追不舍,绞尽脑汁,不就是为了哪一天能像今天这样,在闲暇的时光互相依靠着浪费时间吗? 得不到时想要,得到了又慌张。 她趴在休息室的矮桌上,旁边放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是钟祥瑞。 “爸?” “哟,老婆,咱女儿还活着呢!” “……是啊,你女儿不仅活着,还交了个活着的男朋友。” “你还交男朋友了?” “嗯……”钟意慢慢坐起来,犹豫片刻,道,“你应该知道他,他是……裴屿川弟弟。” “……周鹤立?” “嗯。” 电话那头的钟祥瑞笑意明显淡了几分,“你怎么找了他?钟意,老实告诉我,你是因为他是周鹤立和他在一起,还是因为他是裴屿川的弟弟才和他在一起。” 钟意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后者。” “钟意!” “我没办法,爸,我还是忘不了裴屿川!”钟意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泪水在眼眶打转,“他是和裴屿川关系最近的人了,我不知道除了他,我还能从谁身上找到裴屿川的影子,爸,我感觉裴屿川马上要从我的记忆里消散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意心跳突然停了下,上一次钟祥瑞这么对她吼还是她因为裴屿川的死酗酒,日夜不分的时候。 她慢慢冷静下来,说出的话却还是把钟祥瑞气得不轻,“爸,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瞒你,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周鹤立答应和我在一起是有条件的,我许诺了我会帮他留在梁市。” “所以……我麻烦你和许惠贤合作,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价格开到她满意,她一定会让周鹤立留下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钟祥瑞很坚决地告诉钟意三个字,“不可能。” 钟意顿了顿,“爸,你必须帮我。” “我不帮呢?你要和小孩子一样跟我寻死觅活吗?钟意,我的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错,让你有了这样的爱情观?” “我不会那么幼稚。”她笑了笑,“你不肯帮我,那我就让你的女婿来求你。” 她挂了电话,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里面是一沓边角泛黄的纸张。 上面画了许多戒指的草图。 或许钟祥瑞不能接受她借着手段强行留住一个人,那如果,那个人是心甘情愿的呢? 周鹤立将钟意送到工作室后,又骑车到了商场。 他自己很少逛服装店,他的衣服都是许惠贤找人帮他挑的,他只要按照搭好的,在合适的天气选一套穿就行。 一楼二楼都是女装店,他一个人把每一家都看了过来,有些店人比较多,看到他一个人在那看裙子,知道他是为女朋友挑的,店里的客人忍不住敲了下坐在沙发上的男朋友,“你看看人家,就你,陪我逛个街都喊累。” 周鹤立挑了很久,最后在两条裙子上犯了难。 同样的价格、同样的款式,不一样的颜色。 一个是酒红色,一个是水绿色。 他其实很倾向于酒红色,钟意那样明艳,穿上一定很惊艳,他很想她穿着这条裙子参加他的毕业舞会。 但是,钟意不喜欢。 “帮我把这条绿色的包起来吧。” “好的先生。” 她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 她喜欢绿色,他就可以假装自己不讨厌。 周鹤立出了商场,把包装袋挂在自行车握把上,准备给钟意送去。 可到了半路他又掉转方向,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还缺了样东西。 没多久,周鹤立在一家花店前停下,这门店着实偏僻,左邻右舍都是门户紧闭。 没办法,地理位置不好,不远处就是墓园,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好在这两年外卖行业发展的不错,可以靠送花维持经济。 推开门,风铃叮铃作响。 蒋舟渡正蹲在地上收拾刚进的货,周鹤立进来了他也没抬头,反而是旁边在包装花束的小姑娘走过来,热情地比手势。 【先生,您需要什么?】 “有玫瑰花吗?” 小姑娘点点头,转身去找花。 此时蒋舟渡自然听清了来人的声音,赶忙站起来,原本冰冷的脸也平和几分,“哥,不好意思啊,不知道是你。” “没事。” 说着他又指了下在修剪玫瑰的小姑娘,“她是谁?以前没见过。” “哦,我雇佣的童工。”蒋舟渡瞥了眼小丫头,“她好像生了场病就不会说话了,看了很多医生都治不好,她爸妈就带她来梁市。她又想减轻爸妈负担,有空就打工赚点钱,但梁市现在非法雇佣查得紧,加上她不会说话就更不要她了,所以……” “所以你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 蒋舟渡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胆子也大,不怕查到你头上再进一次拘留所?” 蒋舟渡闻言挠挠头,“……我没考虑这些,我后来想着哥当时应该也来不及考虑这些。” 周鹤立一时失语,差点忘了自己也是在里面过过夜的人。 那会蒋舟渡才初三,却遭遇了人生的巨大变故。父亲嗜酒如命,喝醉了就打人、砸东西,脸上的伤就是被玻璃碎片划出来的。 有一天他父亲和疯了似的,追着他打,他母亲为了保护他被打死了,他父亲也被判了死刑。 而他成绩又高不成低不就,加上没人引导,直接签了协议不参加中考,每天做日结工,拿完钱就去网吧打游戏,在里头过夜,第二天接着做日结工,周而复始…… 生命如蝼蚁,而他甚至是被蝼蚁踩在脚下的尘土。 在最黑暗的地方往往会遇见最黑暗的人,他每次都要防着到手的钱被混子抢走,偶尔几次被他躲过,但更多时候都是打到快要了命。 就在有一次他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打死时,他竟然遇上了周鹤立。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一个成绩好、品行好、家世好的人,怎么会在午夜时分,走进那条昏暗的小巷。 周鹤立单挑一群壮汉,把人打进医院,把自己送进看守所。他们一起在看守所做笔录,蒋舟渡把自己的经历都告诉周鹤立,讲到连疼都忘了。 就当蒋舟渡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后,周鹤立没过多久找到他,教他防身术,送他去养殖花卉,把店面交给他管理。 即使一开始有亏损也没责怪过,只要求在三月二十一号这天不营业,准备好一捆用绿色丝带绑好的菊花,并且在那天时不时去墓园看一个叫裴屿川的人墓前有没有祭品,有的话就清掉。 他不理解,但这不影响他发自内心认为周鹤立是个好人,但周鹤立只是说。 “或许有好人,但一定不是我,我的善意都有目的。” 然而蒋舟渡显然把这话当成了一种自谦,现在仍觉得周鹤立是个好人。 小姑娘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每一朵都精致又漂亮。 周鹤立接过来,笑道:“谢谢。” 他见上头还有一张空白的卡片,又问:“这是什么?” 【你可以把说不出口的话写给她。】 周鹤立怔愣片刻,“你叫什么?” 【周予安。】 “好的,我记住了。” 为霞尚满天,周鹤立单手握住把手,另一只手抱着红艳的玫瑰。 到了钟意工作室门前,夜幕已经落下,他一手拎袋子,一手抱玫瑰,推开门。 前台的工作人员被他这架势惊到了,磕磕绊绊地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钟意在吗?” “哦,她在忙,特意叮嘱我们,今天不论什么事都别通知她,您要是真的急,我可以……” 周鹤立摇摇头,“别打扰她了,我放个东西就走。” 说着把袋子和玫瑰花放在桌上,“到时帮我把这个交给她,我先走了。” “好。” “等等。”他又回转身,顿了顿问道,“有笔吗?” “有。”工作人员拿了支黑色中性笔给他。 周鹤立接过后,打开笔盖,斟酌片刻在贺卡上写下一句话。 【裙子是债,玫瑰是情。】 无数次的心动,汇聚成喜欢。 喜欢与爱 钟意把所有稿纸摊在桌上,铺满了矮桌。 每张纸下都标了日期,最早的在六年前,那会她想亲手设计一枚胸针给裴屿川当生日礼物,结果画着画着就偏离了轨道。 最后送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这张笨拙又稚嫩的设计图被她扔进垃圾桶,她想自己不过是心血来潮,没有恒心真的去和谁度过余生。 但没过多久她又去翻垃圾桶,费了好大功夫捡回来,不知不觉,设计图纸就塞满了抽屉。 她无数次想把戒指做出来,送给他,但犹豫着犹豫着,就再也送不出去了。 现在,她好像又有了送出去的机会。 她本想重新设计,因为以现在的目光看过去的设计,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可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再怀着当年的心情,满心雀跃地去勾勒一幅美好的画面。 时间冲淡了记忆,悲伤覆盖了回忆,她已经快要忘记裴屿川的样子,也快要忘记,她爱他时的样子。 最后,钟意挑了四年前的图纸,也是离现在最近的一张。 或许,她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好看到可以夺奖的设计,她要的,是满载着心动、爱意、与青春,独属她和裴屿川的记忆。 等她定好选材下楼时,前台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有人给她送来了东西。 玫瑰立在墙头,极力展示出盛放的样子,却依旧掩不住疲惫,或许是数小时的无人欣赏令它失落。 钟意捡起一片掉落的花瓣,看向花丛里夹着的贺卡。 【裙子是债,玫瑰是情。】 她没有打开绿色包装盒,反是拿出那枚卡片,指尖略微颤抖。 “以后,不管我叮嘱了什么,在做什么,只要这个人来,第一时间通知我。” 那原本清清楚楚的感情里,掺杂了一丝愧疚。 如果只把他当成裴屿川,她不该有愧疚。 不该有。 回到家,钟意躺在床上准备给周鹤立发消息,但语言系统好像突然失灵,删删减减半天也没发出去,一恼怒干脆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过去。 那边很快接了电话,却听不到人声,只有水流哗啦哗啦的,钟意把手机放到跟前看了下,确认没出故障,疑惑地开口:“周鹤立?你在干嘛?” 水流声渐渐小了点,隐隐约约能听到周鹤立局促的声音,“洗澡……” 钟意笑了,“洗澡你还接电话?” “可是是你打的。” 好吧,钟意承认自己受不了周鹤立一本正经,却又极戳人心窝的回答。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话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脱光了没,开个摄像头给我看看。” 那边却突然不说话了,就连水声也戛然而止。 越到这种时候钟意越来兴致,“怎么了,害羞啊?” “不是……我洗好了。” “……” 此刻钟意无比后悔打的不是视频电话。 钟意叹了口气,突然听到那头传来两声狗叫,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但紧接着又听到周鹤立的训斥,便确认不是自己的问题。 “你不在家吗?” “我住我爸爸这,他生病了以后基本都在医院,养的狗没人照顾,我每天都会来看看,有时间就住这。” “哦。”钟意突然想起周鹤立的头像,一只憨憨的小白狗,“是你头像上的那只吗?” “嗯,那是它小时候拍的了。” “那它现在多大?” “九岁。” “那相当于高龄老人了。” 周鹤立笑了笑,“你要来看看它吗?它还算老当益壮。” “可以啊,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明天来找你。” “好。” 好像讲到这,电话就可以挂了,但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没有动作。 钟意枕着枕头,轻轻叫了声,“周鹤立。” “嗯?” “叫叫你。” “我听到了。” “不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 “……你怎么谈起恋爱来又笨又聪明的!” 那边没有回答,隔了一会,周鹤立轻轻唤道:“钟意。” “嗯?” “没事,叫叫你。” “……不和你说了!我睡觉了!” 挂完电话,钟意也没有立刻去睡觉,她是习惯了熬夜的,不到凌晨不会睡。 而现在距离2点还有三个小时,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容易牵扯出很多思绪。 周鹤立送了她一捧玫瑰,她是不是也该送点什么?在一起这些日子,她还没有给他准备过礼物。 送什么?什么,是他周鹤立会喜欢的? 钟意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这个人,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周鹤立发来的住址离人民医院很近,可能是他父亲为了方便工作。 小区是很老式的安居房,楼层不高,楼房很多,栋与栋之间几乎挨在一块,少有阳光。 楼内没有安装电梯,楼道里又闷热,钟意爬到五楼实在喘不过气,歇了会,扶着楼梯忍到了七楼。 她正准备发个消息让周鹤立来开门,却见他正等在门口。 见钟意来了,他穿着拖鞋就出来,牵过她的手,见她气喘吁吁,小碎发都和沾了水似的,还是忍不住笑道:“你真的很缺乏锻炼。” 钟意白了他一眼,“爬个楼梯就能说明我缺乏锻炼了?你有没有想过是楼层的问题。” “不止爬楼梯,还有那天你说好了自己动,结果没两下就趴我肩上睡着了。” “……那也是你不懂节制!” “好,我的问题,我下次注意。” 钟意还想说什么也被他这番话憋了回去,和周鹤立吵架是件挺困难的事情,他一点都不会为自己辩护,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时候钟意觉得这是迁就她,可有时候又觉得,周鹤立是习惯了这样不争不抢。 钟意摆摆手,示意不用他扶,周鹤立便收了手,进屋把拖鞋拿出来。 钟意进门时一直趴在门口的小狗坐了起来,朝周鹤立看了看,周鹤立点点头,它就摇着尾巴迎上去。 它性子活泼,但确实上了年纪,走起路来慢悠悠的,力不从心。 “它叫什么?” “骨头。” “骨头?”钟意拍拍狗头,笑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和它来历有关。”周鹤立回忆时嘴角都带着笑,像个小孩,“我爸下班的时候买了份烤鸭,它闻着味道跟了一路,我爸就丢了个鸭腿给它。” “结果第二天它叼着根骨头,等在我爸回家的那条路上,我爸看它通人性,就养了,又觉得是那根骨头的缘分,顺带取了这个名字。” 钟意突然想到了他的微信名,就是叫骨头。 “你很喜欢它吧,微信名和头像都是它。” 周鹤立闻言点点头,“嗯,它陪了我很久,所以我不想离开梁市。”说到这他眼神黯淡下来,语气有些失落,“我走了就没人照顾它了。” 钟意笑着掐了下他的脸,“放心,你遇到了我这么个死缠烂打的,我不会让你走。” 钟意不再逗这一大一小,准备去沙发上歇一会,“外面好热,你这有冰水吗?” “钟意。” 钟意偏过头,周鹤立仍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双眼睛却极为认真地看着她,“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 “嗯?” “人做事总要理由,你是一时起意还是真的想和我……”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大概是有点后悔自己刨根究底。 万一真相不能接受,他并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周鹤立。”钟意转身走到周鹤立身前,仰头看他,“你是担心我始乱终弃,还是担心我誓不罢休?” “如果是后者,如果我真的给你造成那么大麻烦,我……”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往前一带,周鹤立下颚搁在她的肩膀,双臂环上她的腰,“钟意,你知道红玫瑰的花语吗?” 钟意顿了顿,“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钟意笑了,“我不知道。” 周鹤立手覆上她的后脖颈,唇在她颈侧游离,慢慢往上,碰上她的唇瓣,比起之前做爱时的蜻蜓点水,这次他蛮横地攻城掠地。 他一直待在室内,又有冷气,唇瓣都带着凉意,可口腔是火热的,他与她的舌搅在一起,安静的空间里满是色情的啧啧水声。 “我这样够不够明白。”他放开钟意,抵着她的额头,看她意乱情迷,等她的回答。 钟意喘着气,却还是道:“嗯……我还是琢磨不出来。” 周鹤立有些急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知道,或者说,我不确定。”她抬眸看他,“就像你卡片上说的情,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你不说清楚,我要是猜错了,不就自作多情了吗?” “是爱情。” 钟意愣了下。 周鹤立却接着重复道:“不要怀疑,钟意,我喜欢你,你要是不确定我就再说一遍,我喜欢你。” 突然间,钟意完全忘记了自己对冰水的需求,搂住周鹤立的脖子,胡乱地、急切地吻上去。 两人的步伐都是乱的,周鹤立维持着仅有的理智到了自己房门前,转动门把手,推门而入,将钟意按在墙上。 钟意仰头看着周鹤立,但又看不到他,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我喜欢你,钟意。 她一下子想起了那段苦涩又酸甜的单恋,盼望每一次相见,珍惜每一次独处,连接他的话都要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疏忽。 很怕一个不慎,这段感情就戛然而止。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三年,她无比期待一个回应,而现在她终于等来一句喜欢,却隔了六年。 她承认她有罪,把周鹤立的喜欢当成裴屿川对她的回应。 可她无法接受,自己六年的青春没有一个结果。 终究愧疚抵不过自私。 周鹤立手探进钟意的短袖,抓住她的乳,软嫩的一团在他手里揉捏,乳头蹭到掌心,一股无名火直击胯下。 “姐姐。” 一声姐姐突然把钟意唤回来,她虚握着周鹤立的手腕,迷糊地看他。 “之前不叫你不高兴,现在叫了你又不理我。” 周鹤立用力咬了下钟意的下唇,疼得钟意想掐他脖子。 她现在无比后悔和这小子的亲密接触是从咬开始的,劣性培养出来就不易根除了。 “你还好意思讲,我可忘不了你嫌弃我年纪大。” “那你嫌弃回来。” “噗。”钟意踮起脚,在他眼皮上亲了下,“我舍不得。” 她悠悠道:“我只会爱你,以我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来爱你。” “我爱你。” 我喜欢你,这份感情没有爱强烈,可我喜欢的是你。 我爱你,这份感情比喜欢强烈,可我爱的不是你。 钟意闭上眼,忘我的沉浸在这场欢爱里。 接连不断的喘息,皮肤与皮肤混着汗贴在一起,被顶撞出来的娇喘…… 窗户没关紧,风一吹,窗帘跟着飘起,阳光就这么打在两具交迭的、赤裸的肉体上。 白日宣淫。 钟意笑了。 保密 钟意醒得早,透过窗帘缝隙,隐约能看到昏黄的落日。 在30℃的天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总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躯壳,在上空回荡。 周鹤立还在她旁边熟睡,他的左手牵着她的右手,握得不紧,钟意却没有挣开,大拇指反而不由自主摩挲他的手背。 算了,再睡会儿吧。钟意想。 下一次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钟意旁边也没了人,但床上还有余温,估计刚走没多久。 她撑着床坐起,赖床的本能让她不愿意这么快离开被窝,开始四下打量起这个房间。 论面积,大小还不如许惠贤的衣帽间,论装修,自然也不及前天的别墅精致。 墙上有明显的裂痕,角落的墙皮脱落了大半,即使完好的墙面也不干净,各种各样的涂鸦几乎涂满了这个屋子。 钟意只要身子往前凑一点就能够上书桌,桌上摆放的东西像在展示岁月。 停刊的漫画、吸管折的星星、梁市中考练习册、一沓语文卷子,每张卷子的角落都有涂鸦…… 钟意捏住卷子的一角,快速翻动,所有图案刚好连成一个动作。 这里仿佛存储了周鹤立的所有天真与烂漫。 “看什么呢?” 钟意回过神,不知道周鹤立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跪坐在床上,手撑着椅子靠背仰头看他,笑道:“看过去的你。” 说着指了下桌上的一沓语文卷子,“好孩子也不好好听课吗?” “我这已经算好好听课了。”周鹤立微微笑了下,悄无声息地站在钟意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他伸手理了理钟意凌乱的碎发,“饿不饿,出去吃饭?” “出去吃?可我想吃你做的。” “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的菜,但梁市的路边摊不一定会摆一辈子。” 他说得认真,每一次许诺,他都会直视钟意的眼睛,让人很容易卷进他的漩涡里。 “周鹤立。”钟意上手搂住他的脖子,“你有没有觉得,你表达爱的方式越来越直接了?” “我直接一点,你就不用费心思猜了。” 钟意笑了笑,下巴搁在他肩上,“不想动,抱我!” 周鹤立依言拖住她的臀,稳稳抱在怀里。 “周鹤立,我重不重?” “不重,我更希望你重一点。” “为什么?” “这代表我把你养得很好。” 钟意一时失语,余光瞥到墙上的涂鸦,那些幼稚又天真的简笔画应该藏着不少秘密。 但她无意深究。 可她又怕,怕哪天愧疚大过自私,她的行动将不受控制。 周鹤立,我真怕我爱上你。 白天闷热,夜晚凉爽,钟意任由周鹤立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梁市的街头。 超市门口摆了烧烤摊,空地上放几张塑料椅,几个可折迭小木桌,一盘烧烤一瓶啤酒三两好友,就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想吃什么?” “嗯……你挑吧,我选择困难。” 父母工作忙,钟意很早就习惯了独立生活,从连买个飞机票都犯难,到被扔到孤岛都无所谓,她已经不是个需要照顾的人。 但或许就是因为长时间习惯了照顾自己,偶尔,也想试试依靠别人的感觉。 她坐在座位上看周鹤立的侧影,不知道他在和老板娘聊什么,只能看到他的笑意,以及围绕在他周围的烟火气。 少年、烧烤、烟火气,这个夜晚普通,却又令人心动。 “阿姨,不要放辣。” “怎么换口味啦?” “我女朋友不吃。” 老板娘闻言笑道:“我今天还在想,最后一次出摊能不能听到你的好消息,没想到真被我撞见了。” 周鹤立却诧异地问:“最后一次出摊,为什么?” “我女儿要高考了,没有本地户口得回老家考。”老板娘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其实就算她不考试我也打算回去了,梁市确实赚得多,但开销也大,存不住钱,干了几年在这里也没个家,我年纪大了,人呐,还是要落叶归根。” 说着她把烤好的串放在盘子上,递给周鹤立,“这次不收你钱,就当是阿姨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周鹤立接过盘子,趁人多的时候偷偷转了帐,他知道外地人来这打工不易,梁市物价高、房价贵,大多数人都是赚了钱寄回家,没想着能在这定居。 即使有人怀着梦想来到这座城市,也会因为数年的碌碌无为望而却步。 他看向钟意,他知道,钟意不会因为钱离开。 可她又会一直留下吗? 对她来说,这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她随时有离开的可能。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钟意上手揉了揉周鹤立的头发,但周鹤立好像并没有他家的小狗好哄。 “笑一笑嘛。” “钟意。” “嗯?” 周鹤立低垂着头,良久才抬眼看她,“你会离开梁市吗?” 钟意愣了下,随即很坚定地摇头,“不会。”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在裴屿川墓前许诺的那些话,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为他来,自然也为他走。 “怎么了?怕我始乱终弃?” 周鹤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钟意见状笑道:“别担心,我会向你证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什么?” “暂时保密。” 两人很快换了个话题,随便聊些有的没的。 周鹤立问起钟意为什么会做珠宝设计,钟意想了想,耸耸肩笑道:“说起来还是因为我爸。” “他每次出差都会买些项链、手镯、戒指什么的作礼物,我妈整理好了放在梳妆台,我小时候就爱去翻。”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丑的珠宝,下定决心要自己做一套送给我妈,我最开始就是怀着这个想法走上这条路的。” “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成职业了,可能是因为喜欢,也可能因为找不到第二个让我废寝忘食的职业了。” 她顿了顿,“你是学油画的吧?如果不出国你有想好毕业干什么吗?” 可说完她又摆摆手,“哎我怎么和七大姑八大姨似的,你爱做什么做什么,不做也没事,反正姐姐饿不死你。” 活到她这个年纪该经历的也经历差不多了,不该经历的也不剩多少,即使幸运如她,不用考虑吃穿用度,在现实的碰壁下也放弃了所谓的追求。 平庸是注定的,她也没有心力再去追求什么。 可她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个人心里还有一团火,那团火因为她的存在甚至越烧越旺。 饭后,两人漫步在香樟树下,路边的灯把影子拉得好长。 两道影子偶尔重合,偶尔分开。 钟意在马路口停下,前面就是工作室,“好啦,就送到这吧,我要去工作了。” “不回家休息吗?” “我今天什么都没干呢。”钟意笑道,“而且,我不是说要向你证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只说不做和空头支票有什么区别?” 她朝周鹤立挥挥手,随即转过身,刚好是绿灯,她小跑着过了马路。 下意识的,她回头看了眼,路口昏黄的灯光撒在少年头顶。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钟意划开锁屏,是周鹤立发来的消息。 但已经撤回了。 她抬起头,可少年已经远去,徒留一个背影。 他到底,发了什么? 钟意犹豫片刻,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周鹤立:保密。 选择 五一还有最后一天,周鹤立今天哪也没去,支着下颚坐在书桌前,桌上放了ipad,画布却一片空白。 楼上晾的床单在他眼前飘啊飘,阳光时隐时现。 他烦躁地清空了草稿,熄了屏,踢了下脚边打盹的骨头,骨头白了他一眼,换个姿势继续睡。 “就你,被别人养着还能心安理得。” 周鹤立放弃挣扎,拉开抽屉,拿出手机。 无数次的经历向他证明,创作和自制力关系不大,没灵感关小黑屋再久都是一片空白。 他扫了眼手机里的应用,最后点开微博。 他是不喜欢在公开场合发表言论的,语言太容易被人曲解,他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人总有需要抒发情感的时候,他想,写不了,画也是种方法。 从初中开始,他会发一些图片在网上,大多是他闲来无事当消遣的涂鸦,有画在墙上的,画在试卷上的,总之上不了台面。 后来许惠贤给他买了个ipad,他就开始学板绘,画的内容还是杂七杂八,画完了就往微博扔。 十年,他发了无数张图,关于学习、关于生活、关于感情……就像人数不清自己的头发,他也数不清自己发的画。 十年他也积累了一些关注,有人喜欢去考古他的微博,有些留言好像也不是给他看的,像是留给过去的自己。 有人夸他进步很大,问他打不打算出个画集,他难得做了回复,答案很坚决,不会。 他注定是走不了这条路的,有时候看着这些图,他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坚持了十年。 不知道是有恒心,还是太傻气。 可现在,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硬是要在这没意义的丛林里杀出一条路。 他不想成为许惠贤眼里的裴屿川,不想做钟意身边的小白脸。 他不愿成为谁的附庸,也不甘心终其一生,碌碌无为。 周鹤立把小红点一一点掉,顿了顿,又打开关注列表,一下滑到底,黑色的头像永远那么醒目。 裴屿川的博文总是生涩难懂,不仅是专业知识,就算分享日常生活,也很难理解他在想什么。 第一次见到裴屿川时,周鹤立就觉得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仅仅因为相差六年的代沟,更重要的,是裴屿川并没有填补沟壑的想法。 他永远是雾蒙蒙的,像在天上,没人敢接近他,他也不会走向任何人。 周鹤立机械地往下滑,裴屿川的微博很安静,偶尔有人评论两句。 按往常,周鹤立翻到一半就停了,但人总有两次做出的事情说不出理由,鬼使神差的,他很有耐心地滑到了最后。 在裴屿川发的第一条微博下,有个人,留了四年的评论…… 在每个春分。 外面的天渐渐阴下来,那飘动的床单也被收了进去,梁市总是这样,温度永远喜怒无常,春不像春,夏不像夏。 周鹤立手指悬空在屏幕上,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良久才蹦出几个词来。 不吃辣、在英国留学、一中国际部的学生…… 真的,是巧合吗? 与此同时,钟意的创作也并不顺利。 于她而言,步骤并不复杂,最难的是在这一过程中,她要无数次回忆那注定是过往的过往。 这无异于凌迟处死。 她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出去散散心。 天上的乌云逐渐聚拢,一道阳光从漏洞中射下,但那个洞口马上也要被封住了。 风雨欲来。 她又回去拿了伞,以防万一。 钟意走在路上完全没有方向,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到了住的小区门口。 裴屿川和她说过,小区进门有一棵参天的百年老树,小区的居民把它当神树,逢年过节树上挂满了祈福牌。 后来不知谁又围着树干种了一圈栀子花,一到五六月,花香能飘老远。 可现在,钟意站在裴屿川说的地方,这里看不到百年老树,也闻不到栀子花香。 一滴水珠打在额头,钟意仰头望了望,天已经彻底阴下来。 她撑起伞,打算回家睡一会,下雨天就适合拉上窗帘,躲在被窝里。 “钟意。” 还未等她迈出步子,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钟意一怔,心脏仿佛漏了一拍,她不敢回头。 很少有心慌到害怕的时候,上一次是得知裴屿川出事,还有,就是现在。 她慢慢转过身,周鹤立手里紧攥一瓶矿泉水,除了惊讶,那双眼睛里还有很多钟意读不懂的东西。 “你怎么在这?” 钟意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和卡壳一样,她清了下嗓子,“我……我住在这。” 不算说谎,可她就是没来由的心慌。 周鹤立闻言没有立刻接话,他低头看向脚边的草地,“这里以前有棵老树,你知道吗?” 他好像无意等钟意的回答,又接着道:“四年前梁市刮了场暴风雨,这棵树没逃过,被连根卷起,还压死了种在它周围的栀子花。” 钟意勉强扯出一抹笑,“是吗,有点可惜。” “是有点,但过去的总要过去,不是吗?” 钟意攥紧手里的伞柄,头顶传来嘀嗒嘀嗒的声音,是雨水打在伞面。 周鹤立突然笑了笑,“我爸妈离婚以后我在继父家住过一段时间,就是这个小区。我不是和你说我哥出事了吗,没过多久我继父也去世了,这个家就没人住,我妈今天打电话叫我回来收拾一下。” “我先走了,你也注意休息。” 雨开始大起来,雨声让周鹤立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真切,但当他转身时,钟意突然有种沙子从手里溜走的感觉,她下意识抓住周鹤立的手腕。 “跟我来。” 两人在风雨里默不作声地穿过马路,绕过街道。 到了工作室,钟意甚至来不及收伞,直接往空地上一放,拉着周鹤立上了二楼的休息室。 推开门,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和灾后废墟没有区别。 钟意终于松开周鹤立的手,避开地上的一系列器具,拿起矮桌上的一枚指环。 这显然是个半成品,外形粗糙,色泽也不够明亮,但能看出是枚戒指。 此刻它就躺在钟意掌心,钟意手摊在周鹤立面前,仰头看他,“这就是我的证明。” “我本来想做完再给你的,现在看来真到那一天就太晚了。” “周鹤立,我直白点,如果你觉得我们没有永远,我就做成项链,如果你觉得我们有永远,我就做成戒指。” “你选哪个?” 结婚证(微h) 钟意话落的瞬间,万物噤声。 此刻周鹤立的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他震惊的眼神,无措的双手,欲言又止的唇。 良久,他苦笑了下,“结婚是件慎重的事情。” 即使父母在他九岁时就离了婚,即使他见过那么多人,从两情缱绻到貌合神离,年少的天真依旧让他憧憬一份永远的感情。 爱一个人,结一次婚,过一辈子。 “你不觉得我们太快了吗?”周鹤立问。 “那多久算合适呢?”钟意紧盯着他,“一个月你嫌太短,一辈子你嫌太长,亲爱的,最适当的时间,是当下,是这个你爱我,我也爱你的时候。” 说完她停顿了下,“还是说,你不爱我?” 空气静默了片刻,周鹤立眼睫毛微微颤动,“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 这个回答让钟意瞪大了眼睛,周鹤立垂眸看她,似乎很为难,“距离我说喜欢你,才过了一天。要是今天为了哄你高兴说爱你,那我的感情未免太随便,对你也不负责。” 钟意一时竟然无可辩驳,苦笑道:“所以,现在对你来说并不是结婚的时候,对吗?” 如果说在小区碰到周鹤立只是慌张,听到他说什么过去的就过去,是担心,那现在,看他这样明明白白的拒绝,她真的无比害怕。 钟意正沉浸在落寞的世界,温暖的手突然捧起她的脸,她被迫抬眼,与周鹤立目光交汇。 周鹤立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睛却柔和了很多,“可能我现在还没有到爱你的程度,但是我相信我早晚会爱上你。” 他笑了下,“所以,既然我确信那个适当的时候早晚会来,我没必要非等到那一天。” “钟意,我们结婚吧。” 钟意的失落还未散尽,又因为那句不真切的结婚愣住,偏偏周鹤立也没有提醒她,静静等她回过神。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敢置信,“你认真的?” “嗯。” “你……”钟意气笑了,上手掐住周鹤立的脸,“答应就直接答应,拐弯抹角的,我以为你被我吓跑了要和我分手!” 周鹤立把她拥进怀里,蹭了蹭她的头发,“要吓跑早就吓跑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我说喜欢你就代表我一定会选择你,我想得很清楚,只是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 “我怎么不清楚了?我遇到你的那一刻就很清楚!” 周鹤立微微笑了下,“好,你清楚就好。” 但那笑容又转瞬即逝。 “哎!”钟意突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离开周鹤立的怀抱,急切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啊?” “你想什么时候?” “当然越早越好,不过也要挑个良辰吉日,这个月的话……520怎么样?” “521吧。” “为什么?这两个日子没太大区别啊。” “520我还没满22周岁。”周鹤立笑道,“姐姐,没到法定结婚年龄,领不了。” 平常和周鹤立走在一起钟意都没有年长的感觉,加上周鹤立不爱叫姐姐,她总觉得他们是同龄人。 现在,她要奔三了,而人家连结婚年龄都没到。 钟意丧气地靠在周鹤立肩上,周鹤立低头看她闷闷不乐的,笑道:“怎么了?” “突然觉得六岁差距好大。” “那现在还喜欢我叫你姐姐吗?” “搞得你叫我妹妹我就会高兴一样。” 周鹤立手臂搭在钟意肩上,撩了簇她的卷发挠她脸,笑道:“真不高兴?” 钟意拍掉他的手,不想理他。 “嗯……你等我一下。” 说完人就跑不见了,钟意叫也叫不住,发消息也不回。 没办法,她只好边收拾房间边等他回来。 好在周鹤立去的并不久,回来时他手里拎了个塑料袋,从袋子里拿出一盒油画棒,几张白纸、刮刀、秀丽笔、胶带。 “你要做什么?” “希望你高兴。” 他把纸摊在矮桌上,四周贴上胶带,挑了玫瑰红、嫩粉色、薰衣草色的油画棒,依次涂在纸上,用棉签抹匀。 中间用黑色画了山、亭子。 最下面是与晚霞一般颜色的江水,倒映着落日。 周鹤立拿起秀丽笔,在亭子里添了两个人,天上多了几只南飞的大雁。 最后,他撕掉胶带,在空白的处写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钟意amp;周鹤立 钟意看着那两个名字,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不知道这种心情该怎么形容,“结婚证?” “嗯。”周鹤立笑道,“提前发给你的结婚证。” 他想去牵钟意的手,但他手上满是颜料,想想还是收回来了,转而小心地凑上前,轻轻吻去钟意眼角的泪。 “钟意,我确实不喜欢比我大的,我不喜欢他们仗着阅历颐气指使的样子,不喜欢走在他们阴影下的感觉,以前不喜欢,现在依旧不喜欢。” “但你是例外,你没有办法被分类整理。”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年龄、血缘,甚至是性别,都无法阻止我和你在一起。” “哪怕法律不肯见证我们的感情,那也没关系,结婚证我自己画,婚礼我自己办,我承认这份感情远比法律承认重要的多。” 后面周鹤立说了什么,钟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只记得自己不顾一切地扑向他,搂着他的脖子,吻得毫无章法。 周鹤立不敢抱她,手悬在半空,怕弄脏她的衣服。 “……我得洗个手。” “我陪你。”她轻轻咬他的耳垂,呼出的气让周鹤立痒到想躲,“我们还没在卫生间做过。” 也是这次,周鹤立才知道原来这个休息室是有卧室和卫生间的。 推开柜子,后面还有不小的空间。 钟意笑看周鹤立略显吃惊的眼神,带着他往里走,推开移门,里面的构造和酒店差不多,用一扇玻璃门区分开淋浴和洗漱台。 “姐姐,我现在真有点想做你的小白脸了。” “是吗?” 钟意食指戳在周鹤立胸上,逼着他一点点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做我的小白脸,得有服务意识。” 手指慢慢往上,钟意勾起周鹤立下颚,笑道:“你得伺候到我爽才行,不然……我可是会找下家的。” 实际上钟意只是逗他玩玩,但周鹤立好像当了真,对于她说的话,这个人一点判断力都没有,什么都当真,也不知是好是坏。 周鹤立也不管手上还脏,握住她的手臂,一个调转,她就被困在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抵着她的背,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镜子里的他们。 哗哗的水流声在安静的空间格外突兀,周鹤立慢条斯理地冲洗手上的污渍,钟意被他困在怀里,动弹不得,低头不是,抬头更不是。 “姐姐,你躲什么?” 周鹤立掰过钟意的脸,吻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他铁了心要惩罚她的口无遮拦,迟迟不肯松口,甚至因为钟意呜呜的求饶嘴角上扬。 领口的衣服都被捏皱了,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钟意,钟意大口大口喘着气,“……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真的不要你了!” 钟意话音刚落,下一瞬突然被人腾空抱起,屁股坐在洗漱台边缘,腿被周鹤立强行掰开。 内裤被拨到一边,从镜子里能清楚地看到她粉嫩的小穴。 修长的手指像毒蛇一般悠然自在地在她身上游走,她呼吸都停住了,眼睁睁看着周鹤立指尖轻轻按压她的花核,酥麻的快感直击大脑。 “姐姐,别躲,看我。” 周鹤立一只手掐住她的脸,强行控制她的视线。 “姐姐,你脸好红。”他向前凑了凑,脸颊碰了碰钟意的侧脸,“还很烫。” “别说了……” “不说什么?”中指碰了下穴口,像在试探,钟意唇半张着,还来不及出声,立刻被呻吟取代。 “姐姐,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他又伸进去一根手指,一边看着镜子里钟意恍惚的神情,一边一下又一下捣弄她的花穴。 “姐姐,真的要换掉我吗?” 钟意在一声又一声姐姐中迷失了自己,她双眼迷蒙,看着周鹤立抽插的速度越来越快,她迫不得已闭上眼,仰起脖子,身体里暖流冲破了阻碍,喷溅在原本干干净净的镜子上。 颈窝突然被人咬住,周鹤立像个吸血鬼一般啃食着她的皮肉,湿滑的手探进短袖,啪嗒一声,暗扣被解开。 胸口一团肉被温暖的手包住,蹂躏成各种样子。 此刻的她衣衫不整,而周鹤立却衣冠整齐。 这显得她很狼狈。 周鹤立将钟意转个身,正对他,褪下裤子,让她握住他的阴茎。 “姐姐,让它插进去。”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钟意耳畔,一点点引诱她。 钟意也是着了魔,挪动了下屁股,这样能更近一些。 龟头抵在穴口的感觉极为怪异,她有些迟疑,却抵不住周鹤立的花言巧语,握着一点点往里送。 下身慢慢被填满,钟意忍不住低吟出声。 “姐姐,怎么样才能让你爽?” 周鹤立顶了下,“这样是不是不够?” “嗯……” “那要怎样?姐姐?教我,我不知道。” “操我……”钟意紧紧攥住周鹤立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操我。” 她像吸了毒一般,双眼迷离,一味重复着粗俗又下贱的话。 周鹤立偏偏这次耐心很好,“随便怎么操都可以吗?” “姐姐不会……不要我吗?” 钟意喘着气,喃喃道:“操死我。” “好的,姐、姐。” 外面电闪雷鸣,两人充耳不闻,周鹤立忘我地在钟意身体里驰骋,暴雨拍打在窗的雨声和啪啪啪的水声混在一起,一时让人分不清谁是谁。 周鹤立抱起钟意,与她毫无缝隙的紧紧贴着,伴随最后一次冲刺,两人同时抵达了高潮。 “钟意,我……爱你。” 21 钟意醒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窗户上还残留着雨痕。 天气预报说,后面都是大晴天。 最大的暴雨已经过去了。 五一过后两人继续按部就班的生活,周鹤立回学校上课,钟意则在和甲方拉扯的空隙腾出时间,打磨尚未完成的戒指。 工序已经进行大半,款式无法大改,只能在细节上做改动。 最后,在刻字上,她还是舍弃了设计图的样式。 还记得钟意刚把周鹤立拐来时,信誓旦旦说要占用他的时间,现如今她忙到脚不沾地,一天的消息只能在睡前统一回,和批阅奏折一样。 而在所有“大臣”中,属周鹤立呈上的最多。 吃早饭了吗? 【小笼包jpg】 吃中饭了吗? 【火锅jpg】 吃晚饭了吗? 【三鲜面jpg】 姐姐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钟意往上翻聊天记录,以前的爱搭不理,现在的狂轰滥炸,简直难以想象是同一个人。 她笑了笑,回道:“没拉黑,最近实在太忙了,这会才歇下来。” 消息刚发出去,语音电话就抛过来了。 “你现在在哪?工作室还是家里?” “工作室,我打算这段时间都住在这里,也省了通勤的时间。”钟意又笑问,“怎么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晚上还要来找我?” 现在已经十点,钟意能听到骨头的呼噜声,想必周鹤立是住在他父亲家里,人民医院离这打车也要20分钟,即使她这么恋爱脑,也不愿意大晚上折腾自己。 但某人却一口答应下来。 “嗯,你先别睡。” 钟意还来不及阻止,他就挂断了电话。 钟意呆愣地盯着屏幕,良久没有反应。 这样热烈又直白的偏爱,是她无比渴望,又无比害怕的。 她怕自己陷进温柔乡里,心中的天平彻底崩塌。 在床上坐了十分钟,钟意掀开被子,下了楼。 她穿着睡衣在一楼等,大约二十分钟后,周鹤立从出租车上下来,在逆光中向她跑来。 看他两手空空,钟意笑道:“还以为你特意跑来给我送温暖呢。” 周鹤立没接话,问道:“有热水吗?” 钟意只当他是口渴,去茶水间给他倒了杯热水。 玻璃杯递过去时,周鹤立并没有接,“你放桌上。”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甁罐,橙黄色的,拧开后一股蜂蜜的香甜扑面而来。 他舀了两勺,勺子和玻璃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我妈托人买的,说睡前喝一杯对缓解疲劳很有效,她给了我爸几罐,但我爸只知道工作,放着也不喝,全给我了。” 搅拌好后,他把杯子递给钟意,“我尝过,味道挺好的,你试试。” 因为烫,钟意接过后抿了一口,挺甜的,周鹤立放的时候大概没注意计量。 但她仍是笑着回道:“很好喝。” 哪怕今天这杯蜂蜜水难喝到让人想吐,她也会笑着说很好喝。 触动她的不是昂贵的蜂蜜,而是周鹤立那颗罕见的真心。 他的真心越可贵,她的良心就越不安。 “你坐下。” “嗯?” “坐下。” 钟意拗不过,依言坐下。 周鹤立站在她身后,双手覆上她的后脖颈,轻轻按压,过了会,他换了个地方,大拇指顺着斜方肌边缘揉搓。 手法和钟意去的美容院差不多,只是周鹤立的专业让她忍不住问道:“你从哪学的?” “我爸工作强度大,我妈就特意去学了这个。后来……他们离婚了,我偶尔会去我爸那住,我妈就教给我,说没事帮他按一按。” 钟意是见过许惠贤的,加上她喜欢上裴屿川时,还特意让钟祥瑞调查了裴屿川的人际关系,对许惠贤,她只有一句话,在这个人眼里,利益远大于感情。 和周润泽离婚不到一个月,她就和裴讯景——她的上司、裴屿川的父亲,领了证,工作也在短时间内扶摇直上。 后来,裴讯景病逝,她却能在裴讯景的葬礼上和公司的股东相谈甚欢。 钟意觉得,这人不会对任何人有感情,每个人都是她的棋子罢了。 但她没想到,离婚后许惠贤还会关心前夫的身体状况,这算出于什么? 显然周鹤立也无法理解,他像在向钟意求助,“其实有时候我不理解我妈,离婚后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关心我爸,那她为什么要离婚?” 他这话带着不解,又带着怨气。 钟意也沉默了,良久,她说:“或许,是习惯……积年累月的习惯,要想改变,不亚于抽筋剔骨吧。” 周鹤立没有说话,两人不约而同沉默着。 过分的安静,加上令人放松的按摩力道,钟意渐渐有了困意。 等周鹤立停下来时,她的大脑已经彻底进入休眠状态。 她隐约感觉自己被抱起来,然后身体陷进了柔软的大床,接着被人盖上被子,额头上有短暂的温热。 还有……一句不真切的。 晚安。 接下来每一天,周鹤立都会给钟意带一日三餐,他知道钟意忙起来就会忘记时间,怕她生出胃病。 久而久之,工作室的同事都眼熟了她这个男朋友,纷纷调侃小年轻就是愿意花时间,费心思。 钟意劝了周鹤立好几次,来回跑太麻烦,并发誓她一定会按时吃饭。 但周鹤立还是不肯。 “姐姐,你是嫌我占用你的时间了吗?” 钟意无可辩驳,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的关系和刚开始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头脑终于有头脑了,但长出的是恋爱脑。 时间就这样在日常生活里慢慢流逝,转眼两个星期过去了。 钟意手机里有个软件,可以对重要日子计时,而今天是她和周鹤立在一起的第21天。 21天,一个很短,却又让她的生活发生巨变的一段时间。 她从抽屉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方盒,啪嗒,一打开,一枚戒指静静地立在里面。 戒指她其实早就做好了,但一直等到今天才拿出来,因为和今天比起来,其他日子都过于单调。 五月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她绿色的身影穿行在这条林荫大道。 凭着周鹤立发的课表,钟意找到了他的教室。 她站在窗外往里望,周鹤立坐在倒数第二排,桌上摊了本书,视线却在桌下的iPad上,离得远钟意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她从后门进来,悄悄坐到周鹤立身后,有些学生注意到她,但这是大课,大家都是上个课的交集,以为她是其他班的,也没多想。 “同学。” 钟意戳了下周鹤立后背,周鹤立回过头,淡漠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有样东西,你存了很久,该取走了。” 她把小盒子推到周鹤立面前,其实他们心知肚明里面是什么,周鹤立没有急着打开盒盖,反而明知故问,“我不呢?” “你不取走它,你也娶不到我。” “没事,我会强娶。” “……周鹤立!” 周鹤立轻笑出声,不再逗她,他打开盒盖,拿出里面的戒指,莫比乌斯环的设计,刻在上面的线条像山川河流,戒指里侧刻了数字——21。 “21?有什么寓意吗?”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第21天。” 周鹤立愣了下,还是不理解,“一个月,一百天,一周年我都见过,21天特别在哪里?” “人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你不觉得,你已经习惯爱我了吗?” 钟意支着下颚笑盈盈地看着他,“周鹤立,现在,你爱我吗?” 周鹤立盯着手里的戒指,仔细琢磨钟意的话,少顷,他慢慢将戒指戴进左手中指,很认真,也很坚定地看向钟意,“嗯,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我也爱你。” 两份快乐 领证那天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真要说的话,民政局的队伍比平常长一点,阳光比平常烈一些。 他们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排队的时候有说有笑,聊些有的没的消磨时间,和等一杯奶茶没有区别。 可真的坐在了那个位置,听工作人员询问他们相关问题,两人不由紧张起来。 “签个字。” 工作人员把纸递给他们,趁他们签字时继续处理电脑上的信息,可等她抬起头,却见两个人一个把字写得歪歪扭扭,连名字都涂改了两三次。 另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纸还和递出去时一样空白。 即使概率小之又小,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女士,你有什么难处吗?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帮你。” 钟意好像突然回过神,连连摇头,拿起笔填好信息,签了字。 周鹤立偏头看她,在盖手印时他突然握住钟意手腕,“钟意。” “别顾忌什么,你要是有一点不想结,我们就走。” 钟意闻言愣了下,随即拍拍他的手背,“说什么呢,我可不准备空手回去。” 红本递到他们手里时,钟意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以后各个证件上关于婚姻状况,就都是已婚了。 其实签字的那会,她真的想临阵脱逃。 没结婚前她可以无数次自我麻痹,把周鹤立当成一个躯壳,把他的每一句回应,当成裴屿川没来得及对她说的话。 可现在不一样了,白纸黑字的合同上,钟意和周鹤立挨在一块,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算了”几乎要脱口而出,可这时周鹤立却突然对她说,不想结,就走。 他让她走,她反而走不掉了。 事实上,当结婚证到手时,她看着本子上的红底双人照,看着两个人的名字,并没有预想中的失落。 甚至,她有一丝庆幸。 就好像,如果这上面的名字是裴屿川,她反而会失望。 裴屿川,似乎已经慢慢退出她的生活了。 周鹤立看钟意还恍恍惚惚的,伸手拉了下她的衣袖,“去宣誓了,钟意。” 钟意回过神,笑道:“好。” 他们面对国徽,并肩而立,跟着证婚人一句一句宣誓。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 “宣誓人:钟意。” “宣誓人:周鹤立。” 走出民政局,仿佛从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个世界,钟意低头看两人牵着的手,她愣了下,笑道:“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只是来走了个流程,但感情好像发生了质变。” 说完她又想起自己还要一个个通知朋友,这还挺麻烦的,“要不我们直接发朋友圈宣布一下吧,也省的挨个通知了。” “我已经发了。” “嗯?!” 周鹤立把手机递给钟意,时间是在十分钟前,似乎是他们还在办手续的时候。 他发的很简单,一张照片,两个结婚证迭在一起,甚至没有配任何字。 但下面的评论区已经疯了。 “卧槽!卧槽!” “恐怖的行动派……” “周哥原来你没把我屏蔽啊。” 钟意指着最下面一条评论,笑道:“我以前也以为你把我屏蔽了。” “我谁也不屏蔽,你可以点进去看,我没有发任何东西。” 确实,这是周鹤立第一条朋友圈。 钟意看完后手机在周鹤立眼前晃了晃,佯装生气,“现在年轻人谈恋爱不是最喜欢秀恩爱吗,我没有什么值得你炫耀吗?” 但她其实没资格审判周鹤立,因为她自己也什么都没发。 不过某人却很认真地思考起来,这让她很于心不安。 “好啦,和你开玩笑的。”她摸摸周鹤立低垂的脑袋,像安抚一只犯错的小狗。 周鹤立此时抬眼看她,“其实,我发了很多关于你的东西。” “嗯?在哪?” “以后告诉你。” “哇,有秘密瞒我哦!” “暂时的秘密,打算当惊喜给你。” 钟意笑了,凑上去抱住他,“那就当生日礼物送给我!我明天过生日!你今天准备准备!” 周鹤立笑着接住她,“你骗我也不换个时间,结婚证上写了你的出生日期,八月八日,早着呢。” “我不管,我好奇心重,你最好识相点,不然我天天催你。” “好,我尽快。” 他们一路都是笑盈盈的,好像今天的阳光突然不刺眼了,店门口的狗也不凶神恶煞了,风吹过耳畔似乎都是祝福的声音。 领证的那天,全世界都加了层滤镜。 钟意说要回工作室取一样东西,让周鹤立陪她一起,今天不管干什么他们都要一起。 “我去会议室找,你帮我去休息室看看。” 周鹤立依言上了二楼,推开门,里面黑黢黢的,他刚想开灯,墙上的投影突然开始放映。 一道道风景依次展现,江南小镇、春雨绵绵、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伦敦塔桥的夜晚,北海道的初雪。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梁市,应清大学、人民医院、种满香樟树的林荫大道…… 短片以一行字结束——这是我的,旅行终点站。 啪嗒。 灯光亮起。 周鹤立回过头,只见钟意捧着一个蛋糕走来,蛋糕上插了22岁的蜡烛。 “周鹤立,生日快乐。” “噢还有,新婚快乐!”钟意笑道,“以后你的每个生日都能收到两份快乐,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父母还未离婚时,周鹤立也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后来,他却陷入了长时间,难以自拔的自我否定。 这个世界不会有比他更糟糕的人了,他不配有朋友,不配有成绩,他是个坏小孩,是个差学生。 “嗯,我很幸福。”周鹤立眼角含泪,笑着对钟意说。 说一遍似乎还不够,他又重复道:“有你,我很幸福。” 截止到24点,周鹤立依旧和往年一样,收到了周润泽的红包,蒋舟渡的“哥,生日快乐”,许自清的“生日快乐,岁岁平安”。 还有陆镯,卡在23:59发来一条“小老板生日快乐”。 周鹤立无数次的自我怀疑,都会在这一天被这些人打破,或许,他也没那么差。 过了24点,许惠贤仍然没有发来任何消息,周鹤立每年都在等,每年都等不到。 “睡觉啦。” 钟意迷迷糊糊翻过身,抱住周鹤立的腰,“老公。” 这两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力,周鹤立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接着直接把手机关机,往边上随处一扔。 他钻进被窝,回抱住钟意,两人紧紧贴着,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这样紧实的拥抱,能填满一个人所有的不安。 “再叫一次,姐姐。” 但某人已经睡着了。 周鹤立笑了笑,也闭上眼睛。 他不会等了。 他也不在意了。 他已经有了最难得、最珍贵、也最长久的爱。 脆弱 周鹤立第二天开机后,发现许惠贤在凌晨一点给他发了消息。 当然,并不是祝他生日快乐,也不是祝他新婚快乐,语气甚至不算友善。 【你和谁结婚了?说都不和我说一声?】 周鹤立犹豫了会,把对话框直接删掉,正准备收拾收拾去学校,电话就打了过来。 “周鹤立,你不在家,也不在你爸那,你在哪?” 周鹤立瞥了眼还在挑衣服的钟意,淡淡道:“在我太太这。” 他说得理所应当,却把许惠贤气笑了,“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儿媳妇。” “你现在知道了。” “怎么了?”钟意牵过周鹤立的手,“我要去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周鹤立笑道:“你买什么我吃什么。” “周鹤立,她在你旁边是吧,电话给她。” 周鹤立刚扬起的嘴角又僵住了,钟意看出来了他真的有事,微笑道:“没事,总要面对的,给我吧。” 没等周鹤立说话,钟意便把电话拿过来。 周鹤立想抢回来,但钟意已经开口,“阿姨,我是钟意。” 那边沉默了片刻,“钟意?” “嗯。” 钟意笑了下,“您今天有空吗?我们可以当面聊聊。” “下午一点,和义广场二楼星巴克。” “好。” 挂了电话,周鹤立还紧紧握着钟意的手,即使他什么都不说,钟意也能看出他的担忧。 “我见家长又不是你见家长,怎么你比我还紧张?” 她是想安抚周鹤立,但这显然不起效,周鹤立低头摩挲她的手,“我怕她为难你。”顿了顿,他又说,“你别一个人去,我陪你去。” “你这样偏袒我反而容易激化矛盾。” 周鹤立不说话,还是不肯撒手。 “听话。” “……那你受气了要和我说。” 钟意笑了笑,“好,一定向组织汇报!” 其实钟意对许惠贤不算一无所知,多年前她来看裴屿川,钟意无意中见过一面。 她眼神犀利,只一眼就看出钟意对裴屿川的心思。 但那会她什么也没说,或许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下午一点,钟意准时出现在星巴克,而许惠贤已经坐着等了,桌上放了两杯咖啡。 “给你点了杯焦糖玛奇朵,我记得小裴说你爱喝。” 突然听到别人谈起裴屿川,钟意不免一怔,随即又好似没事般笑道:“是吗?我只是每次来了都不知道点什么,第一次点了杯焦糖玛奇朵觉得不错,后来怕出错就没有变过。” “那小裴是会错意了。” “……” 许惠贤指甲轻扣桌面,“钟意,我们两个就不拐弯抹角了吧,你各方面都很好,但周鹤立要出国,如果你没有和他在国外定居的打算,这个婚姻,趁早断了吧。” 钟意不为所动,“阿姨,我来也是想告诉你,周鹤立不会出国,他要留在梁市。”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我知道,决定权在你。”钟意直视许惠贤,“所以我希望你改变决定。” 许惠贤笑了,“凭什么?” “凭我能帮你牵线搭桥,和陆氏合作。” 许惠贤手一顿,氛围顷刻间变得极为紧张,她微眯眼睛,仔细打量起钟意,“就算没有你的帮助,我和陆氏合作也不过三五年的时间。” “确实,可你等的了吗?” 许惠贤微笑道:“钟小姐,我这人极有耐心,比起工作,我还是更在意我儿子的前途,你的家庭,难道能接受一个资质平庸的女婿吗?” 钟意低头没有说话,许惠贤等了下便站起身,拿过挎包,“钟小姐,祝你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 “等等。”钟意抬起头,冷声道,“那如果,我能给他一个很好的前途呢?” 她偏头看向许惠贤的背影,笑意不达眼底,“我既能给周鹤立一个很好的前途,又能在短时间内帮你和陆氏达成合作,阿姨,这样的交易,你还不做吗?” 商场人来人往,但钟意还是从喧闹中听到了回答。 “合作愉快,我的儿媳妇。” 许惠贤走后,钟意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电话铃声响,她才回过神。 “钟意,你是不是结婚了?” “白津遥?你怎么知道?” 钟意还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连她爸妈都不知道,白津遥从哪得到的消息? “我看到周鹤立的朋友圈了,他没点名道姓,但除了你也没别人了吧。” “我没想到你还有他的微信。” “他爸是我指导教师,知道我们认识后让我加的,唉别说了,我等了三天他才通过好友申请。” 钟意又想起周鹤立吃醋时的气话,忍着笑道:“他对陌生人挺戒备的,熟悉以后其实挺单纯的。” 那边一时没了声音,良久,白津遥才开口,“钟意,我打电话来就是想问你,你现在还抱着当初的想法和他在一起吗?” 白津遥极少这样语重心长,钟意知道这不是平时的插科打诨,话语间的严肃让她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而在她思考时,白津遥叹了口气道:“钟意,周鹤立爸爸偶尔会和我提起他,怎么说……我真的劝你不要再玩他了,他是个,很极端的人。” “极端?” “嗯,你有看到他手腕上的纹身吗?那是为了遮掩伤口,他小学的时候,割腕自杀过。” 钟意从商场回到工作室,一直工作到傍晚,黄昏时分,门口传来敲门声。 开门时,周鹤立正低头看地,两只手背在身后,沉默不语。 一听到开门声,他立马抬头,一张脸变得笑盈盈的,笑道:“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样的笑让钟意很恍惚,她难以把白津遥口中的极端和周鹤立联系起来。 “又和我卖关子?” 见钟意似乎不大高兴,周鹤立笑意浅了些,没再逗她,把手伸出来,是一个红包,“我爸给你的。” “嗯?”钟意愣了下,红包看着很厚实,但她没有接,“我还没有给叔叔送过东西,怎么能先收他的。” “我还给他他不要的。”周鹤立直接把红包塞到钟意手里,“你不要的话自己还给他。” 钟意笑了,“你就是想带我见家长是吧?” 周鹤立自知心思被拆穿,也不遮掩,“那你去吗?” “当然去了,不管还不还红包,你家里人我肯定要见的。” 说到见家里人,周鹤立犹豫了下,问道:“我妈她……” “我们交流时间不算长,不过过程挺顺利的。” “她真的没有为难……” 周鹤立话刚说一半,钟意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凑到眼前。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强行抓过周鹤立的手,要带他去医院检查,那会,她就注意到了这个纹身。 后来她见到了无数次,无数次都被她忽略了,她并不在意这意味着什么。 可现在,她轻轻抚摸手腕上的花体英文,问:“纹的是什么?” 周鹤立很明显欲言又止,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但对钟意,他已经习惯了事事给回应。 “All is well.” 周鹤立顿了顿,“是《三傻大闹宝莱坞》里的一句台词,主角说,心很脆弱,要学会哄它,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告诉自己的心:All is well,就有了面对困难的勇气。” 钟意闻言抬起手,手掌慢慢贴在周鹤立胸口,看向他纯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的心很脆弱吗?” 刹那间,周鹤立好像听到玻璃震碎的声音,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钟意紧抓着手腕。 钟意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我没有时光机,没法把12岁的你从继父家带出来,没法告诉12岁的你,不要在手上留疤,21岁的时候会有人心疼你的伤口。” “周鹤立,我吻不了12岁的你。但或许……”钟意慢慢俯下身,吻落在周鹤立的手腕上,纹身上,伤口上。 “我可以吻你12岁的伤口。” “周鹤立,我们不会步你父母的后尘,我保证你不会再添新伤。” 周鹤立迟迟没有说话,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 三年级开始,父母天天争吵不休,他听不懂,可他也知道吵架很难受,上去劝,但没人听。 四年级,妈妈像拔河一样,死命把他这一头拉到继父家里,他住了三年,他至今不知道自己怎么度过的那三年。 吃饭时,继父坐中间,妈妈和哥哥坐在一边,他一个人坐在他们对面。 他不像家人,像客人。 爸爸不接他回家,妈妈不理他的话,继父热络下藏着厌恶,哥哥关心下含着不愿。 从四年级到六年级,这是他,“天真烂漫”的三年。 他的心脆弱吗? 哪有什么脆弱不脆弱,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被摔得破碎不堪,看不出原样。 可现在有人愿意把玻璃碎片拼起来,拼起来的东西不好看,可是他可以重新拥有它了。 “姐姐,我的心很坚强。” “它很用力地跳着,每一下都在说,谢谢你。” 周鹤立的眼泪打在钟意手背,滚烫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钟意面前哭,在钟意面前展现他脆弱的一面。 牌(微h) 窗帘拉得实实的,房间里透不进一点光来。 钟意被周鹤立压在床上,除了身体的重量压得她胸闷,灵魂的负担更让她喘不过气来。 房间安静到只能听到少年压抑的、憋屈的、苦闷的哽咽。 钟意抬起手,手指埋进他头发里,她倒也想安慰他,但是身下被填满的感觉过于强烈,她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 她的手慢慢下移,拇指按在周鹤立眼尾,轻轻抹掉那一点湿润。 越抹越多。 人真的很矛盾,哭的时候想有个人安慰,有人安慰了却哭得更凶。 这会钟意也不知道是叫他别哭了好,还是任由他发泄感情好。 握着她肩膀的手突然越收越紧,负距离让钟意感受到周鹤立的颤抖。 他胳膊撑着床单,支起上身,钟意终于得以好好呼吸。 然而没等她庆幸多久,周鹤立俯下身咬住她的唇瓣,她被痛到了被迫张口,刚好给了某人趁机而入的机会,舌与舌纠缠不止,她连个换气的机会也没有。 “呜……” 她拳头忍不住去锤周鹤立胸口,周鹤立笑了下,突然将她抱起。 姿势调转,钟意坐在周鹤立腿上,女上的姿势让穴内的阴茎插得更深,她低头能看到周鹤立因为哭过,脸上未干的泪痕,以及那双可怜的,仿佛在说“爱我好不好”的眼睛。 不用周鹤立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她主动俯下身,再次吻住他的唇,笨拙却忘我地投入这场亲吻。 腰慢慢动起来,小腹摩擦着周鹤立的薄肌,周鹤立双手握住她的腰窝,带着她,加快她的速度。 “周鹤立……” 她不是个能一心二用的人,扭动腰肢就想不出要说的话,何况快感几乎淹没她的理智,她仰起脖子,出口都是破碎的呻吟。 周鹤立含住她的乳尖,似乎不满足她的速度,身下也开始律动,两人的频率不一致,却有些错峰的快感。 他按住钟意的臀,不让她再动,将她压下身,用力且快速地进行最后的冲刺。 钟意只觉得自己的逼要被操烂,她想喊他慢点,却又放不下这种凌虐般的爽感。 “呃啊……”钟意低吟出声,手指紧抓被单,腰因为高潮如桥般拱起,过了许久,喘息依旧不止。 周鹤立头埋在她的胸口,“姐姐,幸好你没在我12岁的时候出现。” “嗯?” “不然我会犯罪。”他轻笑道,“我等不了六年。” 他们这一场从黄昏做到星星接班,周鹤立倒是想留宿,但钟意着实没有和他酣战到天明的力气,想出各种借口支他走。 “姐姐说爱我转头又不要我。” “别和我装可怜啊!”钟意指着他那委屈巴交的脸,打开门,“这周你都给我控制一下欲望。” 见周鹤立没有说话,钟意以为他听进去了,但她不知道的是,周鹤立是在盘算,如果不能增加做爱的次数,那他要考虑延长下做爱的时间。 “好了,那我们周六再见。” “周六?” “去看叔叔啊,不是要把红包还给人家。” “我知道。”周鹤立闷闷的,“可看他就看他,为什么我要周六才能见到你。” “弟弟今天已经周四了……就一天。” “有24小时啊。” “……滚回家去!黏死人了你!” 被钟意“赶走”后,周鹤立还在工作室附近驻足许久,他抬头仰望漫天的星星点点,笑得有些孩子像。 但这样的笑没有持续太久,他慢慢恢复了淡漠的神情,思虑片刻,转身往伊甸园的方向去。 八点对于伊甸园来说实在是一个过早的营业时间,但这不影响它的收益,本身,这酒吧也只是个躯壳。 为时尚早,里面冷冷清清,这会陆镯不需要为谁调酒,只身一人倚着沙发,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烟圈从他嘴里吐出,白烟让他的笑都显得不真切。 听到推门声,他闭上眼睛笑道:“稀客啊小老板,不和老板娘共度春宵吗?” “你那不要命的口气是势在必得了吗?” 陆镯笑了笑,抖落烟灰,烟头抵着烟灰缸狠狠转了一圈,“嗯,准备收网了。” 他拿过桌上的一瓶洋酒,在两个高脚杯里各倒了一些,“虽然我向来讲究一个尘埃落定,但这次提前庆祝一下也不为过。” 倒完,他朝周鹤立举杯,“我确实不服你,但我服你的眼光。” 周鹤立嗤一声笑出来,走到陆镯对面坐下,拿过酒杯,却没急着喝,轻轻晃了晃。 陆镯没等他,直接一饮而尽,“周鹤立,我一直很想问你,陆家那么多孩子,每一个都比我有胜算,你当时怎么就那么笃定押了我?” “没什么,陆家的其他人我接触不到,只能选择你,笃定是因为……你眼里有很强烈的恨意,而恨会加快一个人成长的速度。” 周鹤立把酒杯放回桌上,陆镯看着晃动的酒液,淡淡笑道:“不喝吗?” “不喝,我家里人不让。” “……” 要不是陆镯见过周鹤立和人拼酒的样子,他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他眯起眼睛,“说来你老婆不是答应帮你摆平一切吗?我这张牌,你根本不用出。” “但我想把她这张牌攥在手里,我不想把她出出去对抗任何人。” “你真的……” 陆镯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可他对他有恩,骂又骂不得,干脆自顾自喝酒。 两人静静对坐,酒吧里响起富士山下,周鹤立一怔,突然想起那次在KTV,钟意问他会不会粤语时,脸上的期待,以及他回答不会后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听了会,站起身,走上台,拿起立在角落的吉他,拨动琴弦时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他跟着音乐轻轻哼歌,陆镯以为他要唱,问道:“今晚的曲目?” “不是。”周鹤立笑了下,“是婚礼上的。” 陆镯看着台上痴笑的少年,好像也不过几个月,他就快认不出他了。 变化并不是件好事。 人一旦有了牵挂,做事就会束手束脚,也会因为感情,添上许多无端的麻烦和痛苦。 何况,那个请周鹤立喝玛格丽特的女人,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爱他。 端倪 比起见许惠贤,见周润泽更让钟意紧张。 和许惠贤见面像做生意,而她习惯了和甲方拉扯,但周润泽是实实在在的见家长。 她也是第一次结婚,生怕有哪些行为出了错。 见钟意坐立不安,周鹤立牵过她的手,“没事的,你那么好,我爸肯定喜欢你,就算不喜欢你,日子也是我们两个过,和他们没关系。” 钟意闻言笑了下,头靠在周鹤立肩上,“你这话可别说给他们听,养了22年的儿子胳膊肘往外拐,不杀了我才怪。” “我没往外拐。” “嗯?” 周鹤立认真地低头看向钟意,“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我向着你怎么算往外拐?” “……你啊。”钟意掐了下周鹤立的脸,“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小子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没哄你高兴,我是认真的。” “嗯,你这话更会。” “……” 眼看周鹤立被她逗的有些急了,钟意只好先缴械投降,“好啦好啦,逗你玩呢,别这么较真嘛。” 她看着周鹤立干净无暇的脸,心里的不安也散了大半。 见面安排在了人民医院,住院部后面有一条长廊,紫藤萝藤蔓纠缠,形成了天然的棚顶。 周润泽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五月底,紫藤萝已经过了盛放的时刻,开始逐渐枯萎。 看到钟意和周鹤立手挽手过来,他苍白的脸露出一抹温和宽慰的笑。 “叔叔,我叫钟意。” 来之前周鹤立和钟意讲过周润泽的情况,大概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情,加上周润泽放弃了治疗,平时只靠药物支撑,又忙着工作,气色越来越差。 许多人得知自己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后,大多更珍惜仅剩的时光,只有他,在加速死亡。 钟意也想了很久该送什么,人之将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送什么好像都没意义。 有天她在翻相册的时候,偶然翻到了去墨西哥拍的照片。 那是裴屿川出事半年后,在这之前,她日日浑浑噩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也不去,谁也不见。 后来她无意间刷到一部电影——《寻梦环游记》。 Remember me. 看完后她收拾起行装,推开门,来到了墨西哥,刚好赶上亡灵节。 她漫步在热闹的小镇,音乐直击她的心脏,欢笑穿透她的灵魂,她却在热闹中放声大哭。 当地一个孩子看到她,拿起一枚万寿菊花瓣,笑着递给她。 就像电影里,米格家人给米格的祝福。 钟意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周润泽,“叔叔,这是我做的万寿菊干花,万寿菊意味健康长寿,干花又不会枯萎,希望您一直生活顺意。” “小钟真是有心了。”周润泽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橙黄的万寿菊装在玻璃罩里,周润泽微笑着点点头,“很漂亮。” “花我收下了,我会放在我最容易看到的地方。”周润泽说完又把袋子递给了钟意。 钟意愣了下,袋子里面还装了周润泽给的红包,“叔叔……不是我不收,您包的实在太多了。” “不多。”周润泽微笑道,“你帮我了了一桩心事,这不是能用钱衡量的。其实我刚开始知道鹤立结婚还有些担心,毕竟太突然,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又提了提袋子,笑道:“拿着吧。” 钟意犹豫了下,看了眼周鹤立,见他点点头,便不再推脱。 三个人随意聊了聊,很简短,因为周润泽下午还有工作。 他没有像查户口一样对钟意刨根问底,在他眼里,两个人相亲相爱,互敬互让,比什么都重要。 告别后,周鹤立和钟意在医院门口等车,今天两人并不顺路,临近六月,周鹤立有很多毕业的事要忙,钟意也忙着履行对许惠贤的承诺。 钟意打的车先到了,她朝周鹤立挥挥手,“先走啦。” “嗯,到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好。” 他双眼紧随钟意的背影,看她上了车,车子发动,快速驶离,变成一个看不清的黑点。 “哥!” 周鹤立愣了下,突然回过神,循着声音的方向寻找,不远处一戴黑色口罩的男孩朝周鹤立跑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 是蒋舟渡和周予安。 “哥,好巧,没想到能碰到你。” 周鹤立瞥了眼周予安手里装病历的塑料袋,问:“你们是去医院吗?” 蒋舟渡点点头,“她今天复诊,但爸妈都走不开,看病总是大事,我就陪她来一趟。哦对了,哥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刚刚和你站一块的是不是嫂子啊?” “嗯,我今天带她来见我爸。” 周鹤立话音刚落,手机嗡嗡作响,是司机打来的,叫他过个马路,省得再掉头了。 挂断电话,周鹤立指了下马路对面的车,“我先走了,等过段时间请你们参加婚礼。” 周予安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 “再见。” 周鹤立走得快,蒋舟渡突然想起来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发现他已经走远了。 其实,他想说,他好像见过那个人。 在花店里。 可记忆不全,他一时想不起来因为什么事。 眨眼间,六月如约而至。 毕业舞会那天,周鹤立买了一束洋桔梗,用绿色丝带捆好,在门口迎接钟意。 他等了一段时间,等到大部分人都进场,却迟迟不见钟意的身影。 正当他担心钟意临时改变主意要缺席时,电话铃声响了。 “姐姐,你到了吗?” “我到了啊,你人呢?” “我在门口。” “啊?我来的时候门口没人啊。” 这下两人都确定是什么状况了,钟意尴尬地笑道:“我说怎么连个人都没有,还以为来太早了。” 周鹤立也很无奈,叹了口气笑道:“你把定位发给我,我来找你。” “嗯好。” 然而钟意可以说完全跑到了相反的方向,周鹤立只好扫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过去。 钟意错到了老旧的艺术楼,学校说暑假会全面翻新,把里面的乐器都换下来。 所谓的毕业就装修,真是永远在他身上应验。 周鹤立没在一楼大厅看到钟意,发个消息准备问她,突然听到楼上传来钢琴奏响的声音。 他愣了下,顺着琴声上楼,游走在充斥木头气息的走廊,最终,他在202的琴房前停下。 钟意一身绿裙坐在钢琴前,单手在黑白琴键上乱按,如果屏蔽了声音,只看画面,真会以为她是个大钢琴家。 弹了会她好像泄气一般,垂下手,拿过手机站起身,回过头就见周鹤立依靠着门框,晃了晃手里的洁白的洋桔梗,笑盈盈地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也不说话?” “看你弹得投入。” “瞎按而已,我没学过钢琴。”钟意从左到右扫过琴键,道,“好了,我们走吧。” “等等。”周鹤立走到钢琴前,把手里的洋桔梗交给钟意,拉开椅子坐下来,抚摸着琴键,“不急,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你会?” “学过一段时间,但也挺久没碰了。” 钟意摸了下洁白的花瓣,笑道:“我也不懂,弹你擅长的吧。” “擅长的……”周鹤立按下琴键,老旧的钢琴发出的声音像老人低吟,“那就,《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伴随熟悉的旋律响起,回忆如浪潮般向钟意涌来,海浪高涨,几乎要将她淹没。 以为已经忘了,却发现不过是被埋了起来,风一吹,全都暴露在阳光下。 裴屿川的毕业典礼上,他弹的也是这一首。 只是那一年的琴声清澈悠扬,这一年的琴声沉闷浑浊。 琴声收尾时,周鹤立看向钟意,单手搂过她的脖子,贴上她的唇。 “姐姐别哭。”周鹤立抹去她眼角的泪,“下次给你弹婚礼进行曲。” 钟意揉了揉眼睛,笑道:“说什么呢,赶紧回去吧,舞会都要结束了。” “不回去了。” “嗯?” “结束了就结束了,朋友总有再聚的机会,不熟的也没必要再见。姐姐,我现在不想和你跳舞,我想和你,私奔。” 两个人沿着小路奔跑,钟意拉起一角的裙摆,一手攥着一束洋桔梗,而周鹤立西装笔挺,牵着钟意的手,两个年轻人奔跑在昏黄的街道。 像极了私奔,奔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毕业典礼过后没过多久,周鹤立接到了零一工作室的电话。 “你好,我们看了你的简历,对你的作品很感兴趣,想再和你进行深入的交流,请问你有空吗?” 与此同时,微博跳出来一条推送。 【随着陆传时病逝,根据知情人透露,陆氏集团高层进行了大换血。】 陆镯的短信也在同一时间发来。 陆镯:“小老板,尘埃落定。” 肩上的负担突然一下子卸下,周鹤立摸了摸肩膀,有些许不适应,也感到不真实。 但他确确实实,获得了自由。 随着陆镯把控陆氏集团,许惠贤再也没有威胁他的资本,多年的苦心经营与等待,就是为了现在以及以后的自由。 不管是财富,还是精神。 他可以放心的去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乌云散去的一天。 “钟意,我们准备办婚礼吧。” 他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但话刚打完,一通电话突然打进来。 “蒋舟渡?” “哥!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见过嫂子,春分那天就是她花了五百二买了你的花,她穿了一身绿色,我有印象。” 周鹤立好像听到了,心电监护仪滴——的报警声。 告别 钟意从来没有和钟祥瑞争吵到要断绝父女关系的地步,不管钟意怎么说,钟祥瑞始终不松口。 而今天,钟祥瑞不是一味的回绝,他很严肃地告诉钟意,即使他想帮,也帮不了了。 谁能想到陆氏的接班人会是个私生子,没听过没见过,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可偏偏就是他,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新官上任三把火,根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摸不清他的喜好,别说讨好,这人狠辣决绝,连在他手下做事都得小心翼翼。 “钟意,放下裴屿川,也放过周鹤立吧。”钟祥瑞挂断电话前最后一次提醒女儿。 可钟祥瑞不知道,钟意的执着和刚开始不一样了,她真的,真的不想他走。 现在怎么办?无法和陆氏合作,许惠贤那怎么办? 钟意茫然地趴在桌上,肩上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因为忙碌,这些天昼夜颠倒,作息不规律,她稍一休息就眼皮打架。 正当她要睡过去时,电话铃声响起来。 是周鹤立。 她揉了揉眼睛,强行打起精神,笑道:“怎么了宝贝?” “姐姐。”周鹤立顿了下,“你认识我哥吗?” “……你哥?” “嗯,我还没告诉你我哥名字吧,他叫裴屿川。” “裴屿川……没印象,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今天在整理我哥遗物,以前没注意,看到他毕业证书时突然意识到你和他是一个学校的,想着你们可能认识。” “我自己班里的人都不熟,怎么可能认识其它院的?” “嗯……” 不知道为什么,钟意觉得周鹤立今天怪怪的,但她最近神经衰弱,也没心思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对了。”钟意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你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 “哦……没事。”钟意笑了,没找到正好,她可以安排周鹤立去一个许惠贤喜欢的、有面子、有前途的岗位,“如果实在找不到我这边也有适合你的工作,你可以去试试,都是很好的公司。” “好。” 钟意松了口气,答应许惠贤的至少有一件能做成,实在不行只能再谈判了。 “那先这样,我还有事要忙。” “嗯。” 一个人,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勇气和定力,才能平静的面对残酷的真相。 周鹤立指尖微颤,绿色丝带躺在他手掌,他低头看着,脸上说不出是哭还是笑。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也响个不停,都是陆镯发来的消息。 照片、视频,每点开一个,都是对他过往的巨大讽刺。 一张是裴屿川的毕业典礼。 他在宴厅中央弹琴,钟意一袭绿裙,手拿香槟,站在一侧。 她在看他,视线穿过人群。 一往情深。 一张是春节时的大合照。 背景装饰红红火火,长方桌,满桌的家常菜,大家都对镜头笑着比耶。 当然,除了裴屿川和钟意。 他们在看对方。 还有一段视频,在KTV。 录视频的人在视频刚开始问:“未来的裴教授今天要给我们带来什么呀?” 裴屿川没有被起哄影响,淡定地接过白津遥的话筒,坐上高脚凳,微微笑道:“富士山下。” 说着他看向钟意,“钟意,你要来一起唱吗?” 钟意摆手笑道:“我不来了,刚刚和白津遥喊麦嗓子都喊哑了。” “好,那我唱给你听。” …… 周鹤立后来是很平静地看完的。 第一刀震惊,第二刀痛苦,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麻木。 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感觉。 第二天周鹤立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他并没有来得及接,挂断时手机上显示他有六通未接来电。 来自白津遥。 他不想打回去,但白津遥此时又打了过来,他手一滑接上了。 “你总算接电话了啊!周鹤立,你……什么?” 电话那头原本吵吵嚷嚷的,在白津遥反问后突然安静下来,周鹤立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鹤立,你做好心理准备……” 周鹤立心一紧。 “你父亲,刚刚……去世了。” 周鹤立赶到医院时,周润泽已经披上了白布,躺在那 曾经飘进桃花瓣的床上。 六月的天,外面早就看不到桃花了,但桌上的万寿菊依旧绽放。 万寿菊永不衰败,但生命终有尽头。 “爸。”周鹤立握住父亲尚有余温的手,“对不起……” 他们本来可以见最后一面的。 如果他昨天早点睡,如果他今天早点醒,他们是可以见最后一面的,就差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白津遥站在周鹤立旁边,犹豫片刻后伸手拍了拍周鹤立的肩膀,“节哀……” “其实,周主任和我说过,他的病说不准,所以把每一次和你见面都当成最后一面,你不用太难过,你们其实有好好告别。” “他平时也一直和我讲你的事,他说……” “闭嘴。” 白津遥一怔。 周鹤立攥紧白布,冷声道:“我一点也不想从你嘴里,知道我爸说的话。” “请你,出去。” “周鹤立……” “滚!” 白津遥被周鹤立一吼,手条件反射收了回去,慢慢转过身,出门前又看了眼蹲在周润泽床边的周鹤立,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关上了门。 安静的房间渐渐传出低低的哭泣。 不久后,哭声混着铃声,再到只剩铃声,房间重回安静。 傍晚,周鹤立回了家。 推开门,发现骨头就趴在门口,耳朵聋拉着,见了他也不像往常一样摇尾巴,步履蹒跚还硬要来蹭他。 “你也不高兴吗?”周鹤立摸了摸骨头的脑袋,“你也知道他走了吗?” 骨头呜呜哼了声。 周鹤立微笑道:“没关系,我们早晚会见面的。” 他给骨头喂好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房间,没洗漱没换衣服,一头倒在床上。 睡不着,但也动不了。 身体好像在下坠。 晚上周鹤立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本就糟糕的睡眠简直雪上加霜,翻来覆去,睡了没两个小时又醒了。一看手机才凌晨四点,消息通知栏上满是钟意的短信、电话。 “我听说了叔叔的事情,你还好吗?” “等你情绪恢复了,回个电话可以吗?” “我很担心你。” 周鹤立一一看过,清空了通知,关机。 又睡了一个小时,外边传来骨头扒门的声音,周鹤立睡眼朦胧坐起来,去给骨头开门。 “我不遛你了,你玩好了记得回来。” 骨头下了楼梯,又回头看了眼关上的门。 中午吃完饭,周鹤立也没见骨头回来,以为它是贪玩。但到了傍晚,他隐隐感觉不对,骨头从来不会离家这么久。 他不放心,出门去找,可找遍整个小区,也不见骨头的身影。 没办法,他只好先在户主群发消息求助,希望大家帮忙留意一下。 “你看看是不是就在家里?”有户主提醒周鹤立。 周鹤立便把家里也翻箱倒柜找了一遍,最后,他只在沙发底下发现了散落的狗粮。 过了三天,周鹤立在邻居的指引下,在一条街上找到了骨头。 它缩在一角,瘦到不成样子,硬生生饿死的。 这条街,是周润泽回家必经的路,骨头在这里等过他的鸭腿,等过他回家。 或许,从感受到周润泽去世的那一刻起,它就没想活着了。 所以它藏起了食物,离开家,在冷风中接受了死亡。 在另一个世界,它还可以继续等周润泽,周润泽不会回不了家了。 “你们团聚了……”周鹤立摸它发硬又冰冷的皮毛,“就留我一个。” 周鹤立把骨头安葬好,回了家。 扶着楼梯扶手上了七楼,一抬头,看到钟意双手抱胸靠在他家门口。 钟意几乎要认不出眼前这个人,头发乱糟糟的,眼圈发青,眼睛里的血丝多到可怕。 她上前捧起他的脸,拇指轻轻揉了揉他的脸庞,哽咽道:“周鹤立,你搬来我这住吧。” 良久,周鹤立牵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好。” 暴露(微h) 钟意暂时放下了手头的事,选择先看顾好周鹤立的情绪,怕他受刺激又做极端的事。 好在周鹤立搬到她家以后状态好了不少,一日三餐、生活作息都算规律,话虽然和平日比少了很多,但行为举止还算正常。 她慢慢放下心来,这或许只是一场暴风雨,很快就会过去。 修整了几天后,生活貌似进入了正轨,钟意也打算让周鹤立彻底搬进来。 反正他们已经结了婚,同居也是早晚的事。 周鹤立一开始来只带了两三件换洗衣服,和钟意的挂在一起,两边的数量差距分外明显。 于是,钟意便叫周鹤立把需要的,不确定需不需要的都搬过来。 东西一下多出来,但空间却不变,她只好整理起屋子,把不需要的清掉,腾出空间。 周鹤立帮着她一起收拾,把箱子都打开后清点过期的杂志、看过的书。 “姐姐,这些都要扔吗?好像还是新的。” “哦,那你帮我分开来放吧,我到时卖掉。对了,看一下那些书有没有痕迹,要是有的话我就不卖了,回收价格会低很多,不如捐了。” “好。” 周鹤立一本一本翻过,很快就摞了高高的一迭。 拿出压箱底的最后一本时,他照之前那样翻了一遍书,几张纸跟着掉了出来。 他去捡,却在看到纸时手一顿。 那些纸,是他手上戒指的草稿图。 但是每张图下面,都写了日期。 在……他和钟意并没有遇到的时候。 这枚戒指原本给谁的,显而易见。 他默默把草稿图塞回书里,站起身走到钟意的房间。 “钟意。” 钟意正在挂衣服,见他来了,以为他已经收拾好了,“这么快?” “不是,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周鹤立的眼睛深不见底,好似深渊,他云淡风轻一般问道:“你说你是因为一个朋友来了梁市,我当时问你,你喜欢他吗?你没有回答。”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钟意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们之间的氛围很不对。 “你回答我就可以,你喜欢他吗?” “我……” “如果你不喜欢他,你为什么要孤身一人来到梁市?你家境殷实,为什么要租年数已久的小区?为什么工作室以他的名字命名?为什么愿意花五百二买一束花,冒着大雨去看他?” 看着钟意怔愣的神情,周鹤立笑了。 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看到她微博的评论,看到她工作室的名字,听到她谈及和裴屿川偏好相似的朋友,他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他只要往下查,就能发现真相。 可他不愿意这么做。 因为爱是信任,所以他给她无条件的信任。 而她还给他全方位的欺骗。 “钟意,你没有必要和我撒谎。” “你和我哥认识没关系,你喜欢过他也没关系,你追求他三年也没关系,你为他的死失魂落魄也没关系,都没关系。” “我顶多是嫉妒,嫉妒他什么都能拥有。在家里经济最拮据时我妈也要帮他出国,嫉妒他能被你这样喜欢,嫉妒他天赋异禀,而我资质平庸。” “但这只是一段过去。” “我不会因为你和他的过往责怪你,我想,我提醒过你。” 那天他在小区和钟意偶遇,他说过,过去的,就过去了。 “可你把我当成他,钟意,那我算什么?” 周鹤立直视钟意,“你把我想象成他,做还没来得及和他做的事情。恋爱,求婚,结婚。钟意,从始至终,你想在一起的人都不是我。” 静默良久,周鹤立突然笑了一声,“钟意。” “我们离婚吧。” 周鹤立说出这话时比他预想的平静,但他不理解这种平静。 人怎么会这样呢?讨厌、喜欢、爱与恨,好像只是跨一步的距离。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钟意泪倏得掉下来,她抓住周鹤立的手,“我不同意……” 她声音都在抖,“不是说永远都在一起吗?你怎么可以中途离开!” “我中途离开?”周鹤立反握住钟意的手腕,攥得死紧,此刻的他像一头被激发兽性的猛兽,“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嗯?你有踏上爱我的路吗?最先离开的,难道不是你吗?” “第一次听到我名字时你在想什么?和我一起唱歌时你在怀念谁?吃我做的菜时你在想谁?你……” 他视线落在无名指的戒指上,冷笑道:“你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给我戴上原本属于裴屿川的戒指?” “我……” 还没等钟意回答,周鹤立将她拽出房间,出了门,下了电梯,从一栋楼走到另一栋楼。 钟意突然停下脚步,这里是……裴屿川的家,可周鹤立不让她停,硬是拉着她往前走。 和他们同行的人都面面相觑,两个人一个面目阴沉,一个泣不成声,散发的寒气吓得人退避三舍。 周鹤立自残后,周润泽强行把他接走,两人一开始住在租来的小房子,后来才搬进人民医院附近的安置房。 从那以后,周鹤立基本不回来,直到裴屿川飞机失事,裴讯景去世,他才会偶尔回来,替许惠贤打扫一下房子。 其余时候回来,于他而言,无疑自虐。 可这次他带着钟意,踹开裴屿川的房门,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照片,啪一声,尽数甩在钟意面前。 “解释。” 周鹤立指着照片,一张张都是裴屿川和钟意的合照。“解释啊!你不是说不认识吗?你不是说不知道吗?你倒是解释啊!” “我……周鹤立!” 求生的本能让钟意试图掰开周鹤立的手,可他使足了劲,恨不得掐死她,掐到她喘不过气。 身体突然下坠,她被迫倒在裴屿川床上,周鹤立跨坐在她大腿,俯下身,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完全不见平日的温顺。 “钟意,玩我很爽吗?” 手越收越紧,就在钟意濒临昏厥时,周鹤立松开了。 重获自由,钟意咳嗽不断,胸口上下起伏,拼命呼吸空气。 然而下一瞬,两只手腕突然被人扼住,钟意眼看周鹤立把玩着手里的绿色丝带,笑得人心慌。 “还记得它吗?” 钟意一怔,“什么……” “好歹是花五百二买下的,姐姐转头就忘了。” 他把丝带绕过钟意手腕,一圈又一圈,牢牢系了一个结。 身体被禁锢住,钟意下意识往后缩,但周鹤立就坐在她腿上,即使是微小的移动,也被周鹤立按住腰强行拉回来。 “姐姐,要是我早知道是你买走我的花,你的逼早就被我操坏了。” 钟意屏着呼吸,“周鹤立……你冷静点。” “冷静?” 周鹤立慢条斯理扯下她的内裤,“我很冷静啊。” 他抓住钟意两只脚腕,令其分到最大,钟意感觉自己的韧带都要开裂,“放开……” 求饶自然没有丝毫用处,周鹤立将她两条腿折成M型,小穴就这样,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眼下。 钟意双手被束缚着,只能任由他的眼神如蛇蝎一般,玩味地看她瑟缩的穴。 “姐姐,你不离婚是吗?” 这么一问,好似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周鹤立的动作却像在剪断最后一点可能。 他褪下裤子,按住钟意的腿根,阴茎长驱直入,直接插进钟意穴里。 甬道干涩,两人都不好受,但他根本不在意,只一味在里头驰骋。 钟意的双乳都因为他剧烈的动作上下颤动,下身只有干疼。 “痛!” “痛?” 周鹤立扼住她的喉咙,嘴角的笑阴恻恻的,“你也知道痛吗?” 身下不停,手上的力道也越发用力,“你做那些事时,有想过对不起我吗?有想过我会痛吗?” “放……” “姐姐。” 他凑到钟意耳畔,“两个人在一起,总要靠一些东西维系,其实我还挺舍不得你的逼,你要是日日给我操,随我操,我们也可以不离。” 不待人回答,他将人一个翻身,令其后背对着他。 钟意的腿因为刚才的冲击发颤,周鹤立拖起她的腰,屁股高高抬起,一侧脸埋在被子里,抬眼就能看到裴屿川的照片。 他好像在看她,而她此时毫无尊严。 “钟意,裴屿川在那。” “操你的人,叫周鹤立。” 在裴屿川的房间,在裴屿川的床上,当着裴屿川的面,周鹤立忘我地索取钟意的身体。 她一开始还会求饶,但最后也只是任由生理反应让她高潮迭起,变成一个溺死在精液里的性奴。 两人不知道纠缠了多久,最后钟意在周鹤立射前就晕了过去,周鹤立抱着她的裸体,下身还与她紧紧相连。 然而,他的脸上并没有施虐的快感。 他仍旧很难过。 “钟意,你旅途的终点站不是我。” “你早就在裴屿川那下了车。” 离婚(微h) 彻夜的酸楚与疼痛仍未消退,钟意私处又添上诡异又磨人的快感。 可当她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眼睛好像被人用布蒙了起来。 手上的束缚仍未解开,如今又多了一重禁锢。 而伴随她逐渐转醒,穴里的异物似乎更加放肆,持续不断地震动,刺激逼得她拱起腰身。 “周……周鹤立。” 没人应她,只有一重更比一重强烈的震动。 “呃啊!” 身体好像已经不受她控制,一股暖流从穴里喷出,她双腿微张,麻木地任由异物继续刺激她的穴肉。 正当下一波高潮又将逼近时,穴里的异物突然停了下来,房里一时间很安静,落针可闻。 欲望得不到纾解,钟意忍不住扭动身体,却被一只手按住小腹,两根手指伸进她穴里,挑出埋在里头的异物——跳蛋。 房间里传来低低的笑声,“姐姐,这上面全是你的水,我差点拿不住了。” 是周鹤立的声音,原来他一直在。 钟意想和他说话,可话到嘴边她怔住了。 圆润的、冰凉的东西抵着穴口,一点一点往里探进。 “刚刚那个太小了,怎么能满足姐姐。” 凭钟意的直觉,那应该是个假阳具,她只在AV里见过,与残虐和暴力勾连,她颤抖地喊道:“周鹤立!” 周鹤立置若罔闻,指腹抚摸她的阴阜,拨开遮挡的阴毛,蠕动的假阳具慢慢钻进穴里。 下身被撑开,钟意剧烈晃动着,眼泪沾湿了蒙布。 “拿走……求你……” 假阳具进了一半突然停在那里,有些不满足地动着,钟意以为周鹤立听到了她的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但下一刻,冰凉的刀面划过小臂,刀锋抵在她正欲挣扎的手腕。 “姐姐,你不乖。” 周鹤立的声音不再如夏日的清泉,更似太平间吹来的阴风。 他手握尖刀,刀面在钟意身上游离,从上到下。 “不乖,就要受惩罚。” 钟意紧咬下唇,如果不是熟悉了他的气息,他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这是周鹤立。 “他是个……很极端的人。” 白津遥曾那么告诉她。 可她不相信,不相信周鹤立真的会极端到杀死她。 直到小臂传来一阵刺痛,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慢慢划落。 空气中能闻到血腥味。 啪嗒,是刀掉落地面的声音。 周鹤立俯下身,吻在钟意出血的伤口上,他笑了下,伸舌舔了舔,一股温热引得钟意一颤。 “好甜。” “你到底想干什么!”下身还被假阳具折磨,钟意痛苦地质问周鹤立。 “我不是说了吗?”周鹤立轻笑一声,“你不想离婚,就任我玩弄,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 “我没有!” “没有吗?” “没有!” “嗯,你确实没有。” 身上的重量突然抽离,身下的假阳具被抽走,眼上的束缚被撤走,手腕上的绳结被解开。 钟意如愿重获自由,入眼却是周鹤立的背影。 冷漠、决绝又孤独的背影。 她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刚好瞥到床头柜上的离婚协议。 协议上搁了一支笔,周鹤立已经签好了名字,这笔,自然是留给她的。 周鹤立转过身,褪下无名指的戒指,“除了这枚戒指,我们应该没有什么财产纠纷。”他把戒指放在离婚协议上,像是谈生意般看着钟意,“如果有,你再和我联系。” 说完,他没再看钟意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钟意看着桌上的白纸黑字,戒指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她拿起笔,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纸上。 如果这真是一笔生意,那一定是她,最惨的一笔。 晚上周鹤立给钟意发了短信,约好去民政局的时间。 第二天,两人按时出现在目的地,离婚的气氛显然比结婚低沉许多,两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对视。 直到离婚证递到两人手上时,周鹤立才淡淡说一声,“保重。” “周鹤立。”钟意叫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周鹤立闻言停下脚步,偏头看她。 “如果,如果我说,我后来真的爱上你了,你信吗?” 沉默了片刻,周鹤立笑道:“你怎么证明?” “我……” “钟意,其实我今天挺高兴的,至少,办离婚的时候,你不会把我认成别人。”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这是六月的最后一天,盛夏来临,骄阳热烈,钟意的世界却再也透不进光了。 办完离婚后的一周,钟意都在伊甸园饮酒度日,她盼着能够遇到周鹤立,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她就是想再见一面。 但一连七天,周鹤立都没有来。 而那位调酒师,现任陆氏集团实际掌控者,也没了身影。 钟意放下酒杯,跌跌撞撞回了家。 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等她走后,陆镯从后门进来,对着角落的影子说道:“派人帮你跟着了,会活着回去的。” “谢了。” 陆镯笑着摇摇头,拿过吧台上饮了一半的酒,把剩余的酒倒进冰桶,如从前一般擦拭起杯子,“她这么对你,你还放不下?” “我会试着放下。” “嗯哼?怎么说?” “下次见面,或许就是三年后了。” 人影走出角落,猩红的灯光洒在他身上,周鹤立的眼睛深不见底,明明容貌依旧,却和从前天真烂漫的少年一点也搭不上边。 “决定好了?” “嗯。” 陆镯点头,把杯子放好,又想到一件事,“话说,如果她真的忍得住,你那时会杀了她吗?” 周鹤立沉默片刻,道:“会。” “但她不会孤单。” 极端、偏执,像他这样的人,即使没有裴屿川,他们也不该在一起。 七月中旬,钟意慢慢有了人样,毕竟工作室的活不能不干。 当她在忙碌时,同事把她的电话递给她。 “钟意,有人找你。” 钟意放下手里的材料,接过手机,看到名字时手一顿。 是许惠贤。 “许女士,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吗?”她顿了顿,“我虽然没能帮你要到和陆氏的合作,但也和周鹤立离了婚,对你,也算互不亏欠吧?” “别急小姑娘,我不是来找茬的,我是来道谢的。” “道谢?” “我前夫来找过我,希望我不要送周鹤立出国,说真的,将死之人的托付总容易让人动恻隐之心,这也让我很苦恼。”说着许惠贤笑了一声,“不过多谢你,逼得我儿子不得不走。” “走什么……” “你不知道吗?看来他是真不想见到你。他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按照原计划,去巴黎读书。” 后来许惠贤说了什么,钟意完全听不进,耳鸣震震,脑中只有一个数字在徘徊。 下午三点…… 现在是一点四十,从西城区到机场大约四十分钟,应该……应该来得及。 在出租车上,钟意几乎要和司机因为速度问题打起来了,她总是嫌太慢,然而再快就要进派出所了。 她大约真的失了智,什么都顾不上了。 白津遥说得对,她确实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周鹤立……我求求你,不要走。” 机场熙熙攘攘,钟意只能在人群中呼喊周鹤立的名字。 她多怕他听不到,就这么错过了。 陌生的人在她眼前一一走过,就是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突然间,她看到一个人坐在行李箱上,前面的人慢慢往前,他也下来拖着行李箱跟上。 “周鹤立!” 那人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安检口走。 夜晚,在准备离职手续的白津遥收到了钟意的消息。 “他出国了。” “你没有去追吗?” “追了,他没有回头。” “……钟意,开始新生活吧。” 明明只走了一个人,却好像空了一座城。 亏欠 三年后 八月的梁市酷暑未退,甚至相较往年气温更甚,报道说这是近十年来最强高温。 钟意等在美术馆门口,离画展开始还有十分钟。 此次画展设立八个展厅,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每一个展厅的每一件展品都价格高昂,用网络宣传的话来说,看一眼都费钱。 但这并不是钟意过来的理由,她不爱去博物馆美术馆这种地方,她理解不了其中蕴含的深意。 能让她改签机票,顶着烈日,仅仅是因为,有一个展厅,挂着周鹤立的作品。 三年,他已经变成可以在谷歌上搜出名字的人。 跻身上流社会,在名利场游刃有余,觥筹交错间,难以想象他也不过二十出头。 年少成名,前途无量,是媒体的宠儿。 可钟意刷着报道,内心五味杂陈,头一次,她对一个人的成功感到惋惜。 她多想回到三年前,那会他的眼睛还是亮亮的,还会和她耍小孩子脾气。 可这一切都被她杀死了。 规定开放时间到,钟意终于得以走进展厅。 不带一丝犹豫,她直奔周鹤立的作品。 不管是什么作品,多少能表达作者创造时的心境,钟意试图从画里窥探出周鹤立的三年。 她缺失的三年。 她一幅幅看过来,停在最后一幅画前,驻足良久,久到手机铃声快响完,她才堪堪回过神。 “钟意你今晚有空吗?温秉烛在海市演出,想请你来看,顺便吃顿饭。” “嗯?我改签了机票,今天下午的飞机,现在还在梁市。” 她话音刚落,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孩很长的、悲痛欲绝的啊,以及白津遥明明幸灾乐祸还要故作安慰的声音。 过一会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白津遥松口气道:“真受不了这小祖宗,每次碰到他都要打听你的情况。我和他说了你在丰市,他非要说两个地方近,距离不是问题,还好你还没去。” 钟意笑了下,“我不是和他说过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吗?” “可他说他就喜欢年纪比他大的,强盗逻辑。”白津遥顿了顿,“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改签了?” “梁市办了场画展,有……他的作品,我想来看看。” 那边沉默片刻,白津遥长叹一声,“你们两个确实收场不体面,但三年了,他早就朝前看了,你们之间互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结局。我本以为你离开梁市就是彻底放下了,还为几幅画留下来做什么?” “我……最后一次,看完这个,我就走。” “去哪?我送你。”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钟意心跳都空了一拍,她下意识攥紧手机,想回头,又不敢回头。 三年来不知道多少次想再见一面,恨不得穿过屏幕,去到他身边。 现在得偿所愿,她反而怕了。 但周鹤立并无顾忌,慢条斯理走到她旁边,和她并肩看面前的画,淡淡道:“钟小姐看了很久,有看出什么吗?” 钟意垂手低头,紧抿着唇,良久也不作声。 就像三年前她百口莫辩,三年后,面对他,她依旧不知所措。 周鹤立见她不说话,也没有逼问,“走吧,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钟意往后退一步,“我……打车去就行。” “我送你不仅仅是为了送你。”周鹤立转过身,看她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自嘲一笑,“三年前的财产纠纷,我们并没有算清楚,我还欠了你一样东西。” 他自顾自往前走,似乎笃定钟意会追上来。 钟意愣了下,跟在他后面。 比起媒体拍的照片,现实中的他更透出那股生人勿近。 衬衫西裤取代了短袖牛仔,钟意看到他走向停在树荫下的宾利,心知这将是场冰冷的谈话。 “去哪?” “机场。” 周鹤立闻言蓦地攥紧方向盘,但很快又松了手,“去旅游?还是去工作?” “都不是,我打算……换个城市生活。” “哦,这次又是为了谁?” 钟意知道他在讽刺什么,自动避开他话里藏的针,“不为了谁,这三年到处跑,挺累的,想找个地方定下来。” “还回来吗?” “不了。” 猛然一个刹车,惯性使得钟意差点磕到头,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周鹤立,但周鹤立一脸平静,淡淡道:“不好意思,没注意红绿灯。” “没,没事。” 狭窄逼仄的空间,两个无话可说的人,空气好像都变得越发稀薄。 周鹤立打开车载广播,有了声音,气氛略有缓和。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下午好。】 【梁市气温即将突破四十大关,出行一定要做好防护,以免晒伤。】 【不过伴随着立秋的到来,梁市下周将迎来降雨,一场秋雨一场凉,相信不久就能回归到正常的温度。】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天具备它独有的故事性,万物凋零,总免不了遗憾和忧伤,下面将为各位带来一首《Apologize》,一起体会这段细腻又悲伤的旋律。】 I'm holding on your rope(我紧握着你给的最后希望) Got me ten feet off the ground(它却让我双脚悬空) You tell me that you need me(你说你需要我) Then you go and cut me down(之后你离开并斩断情丝) But wait(但是我等待着) You tell me that you're sorry(你对我说对不起) Didn't think I'd turn around and say(你没想到我会转身,然后对你说) That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现在说抱歉已经太迟了) It's too late(太迟了) I said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我说现在抱歉已经太迟了) It's too late(真的太迟了) 钟意的脑海循环往复那句“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她忍不住偷偷瞥了眼周鹤立,如果她现在说对不起,他也会觉得太迟了吗? 然而周鹤立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听了一首歌,钟意欲言的心又止住,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讲了。 她闭上眼,含在眼眶的泪落了下来,顺着面颊滑下,她立刻偏过头,装作无意般抹去。 一首歌结束,在安静的间隙,钟意问:“你说你欠我一样东西,是什么?” “在后备箱,等到了机场再给你。” “嗯。”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钟意望向窗外,把注意力转移到车窗外的风景上。 还记得第一次来到梁市,她打车到西城区,一路上也是这样的风景。 那会她打定注意,下辈子都不走了。 那会的她哪想到,她会再也不回来。 一辈子太长,不能轻易许诺。 就像他们的婚姻,一辈子……真是天真又可笑啊。 不知不觉,车抵达了目的地。 钟意解开安全带,“我把钱转你。” “真当我是司机了?”周鹤立嗤笑道,“不用了,我自愿送你,反正也是最后一次。” 他推开门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把一个袋子递给钟意,“保重。” “……嗯,你也是。” 钟意接过袋子,却发现周鹤立紧紧攥着,但又好像她的错觉,因为下一刻袋子就到了她手里。 她看着周鹤立上了车,车子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离起飞还有一小时,钟意犹豫了下,还是先拆开周鹤立给她的盒子。 揭开盒盖,上面放了张纸条。 【送给27岁的钟意,祝30岁的钟意生日快乐。】 钟意捧包装盒的手开始颤抖,生日她从三年前开始就不过了,她毁了周鹤立往后余生的生日,又怎么能心安理得为自己庆祝? 移开纸条,下面是一本册子,和漫画书有些像。 事实上,翻开来,里面就是一幅幅画,用简单的笔触,真挚的情感,描绘的……是她和周鹤立的日常点滴。 她终于明白周鹤立说的“欠”,指的是什么了。 欠她一个惊喜,也是一个未公开的秘密。 当时她调侃周鹤立朋友圈不发和她有关的东西,周鹤立说他其实发了很多,打算当惊喜送给她。 三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份惊喜。 可周鹤立是送给27岁的钟意,而不是30岁的,他一点都不爱的钟意。 钟意一页一页往后翻,他们一起吃火锅,一起唱歌,一起吃饭,他给她送玫瑰花、画结婚证,他们求婚,领证。 一幕幕,都被周鹤立用笔记录下来。 他本来,是想等她生日时,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一页页回忆的。 钟意合上册子,站在原地良久,她想,他们的财产纠纷,还是没有算清楚。 注:文中《Apologize》歌词及翻译引用的是b站up音乐私藏馆视频里的字幕。 对不起 飞机在蓝天划出一道白线。 不出意外,钟意已经离开了梁市。 周鹤立驻足在落地窗前,又回想起三年前他登上离开梁市的飞机,那天天很好,飞机平安着陆。 下了飞机,他仰望异国他乡的天空,多希望这是个雷雨天。 如果飞机失事就好了。 她或许也会像记住裴屿川那样,永远记住他。 手机突然亮起,把他从回忆拉回,打来的是个陌生电话,周鹤立立即按了挂断。 但没多久,电话又打进来,还跳出来一条短信。 【是我,钟意。】 周鹤立略有诧异,离婚后,他删除了钟意所有的联系方式,连手机号码也拉黑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收到过任何有可能是她打来的陌生电话。 这也遂了他愿,可他喝多了又逢人就说钟意怎么不打个电话过来。 陆镯表示很无语,“不是你把她拉黑的吗?” “那她不能换个号吗?”周鹤立醉意朦胧,“她就是不喜欢我,我一退步,她也不会往前了。” 人就这么矛盾,嘴上说不要,心里又想。 周鹤立顿了顿,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如释重负,急切地问:“你在哪?我们见一面行吗?我有话对你说。”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很重要。我是问别人借的手机,他要走了,你……” “南景园,我在西门等你。” “好。” 挂了电话,周鹤立犹豫片刻,在微信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添加到通讯录。 几乎同时,对方点了同意。 他嘴角止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心头的乌云似乎散了些。 南景园西门围栏边种满了银杏树,秋天落叶满地,盖得高高的,会有很多橘猫趴在上面打滚。 周鹤立看着头顶开始泛黄的叶子,秋天已经悄无声息的来了。 钟意打车到南景园时,已经黄昏时分,夕阳的光将这一片都照成橙色的,周鹤立蹲在路边,拿银杏叶逗小猫玩,一时间,她差点和从前一样冲上去,蒙住他眼睛,很幼稚地问猜猜我是谁。 但她立刻回过神来,提醒自己,今非昔比。 关上车门,钟意快步走到周鹤立跟前,周鹤立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收了手,慢慢站起身。 “路口有家咖啡店,我们可以坐在那说。” 钟意摇头,“不需要那么久,其实,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她原本低着头,但又觉得这样不够诚恳,便直视着周鹤立的眼睛,“我不求你原谅我,你一辈子都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欠你的对不起,我一定要还给你,不管你接不接受。” 路边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可两人之间仿佛有隔绝世界的屏障,钟意看着周鹤立,却无法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读出什么。 但她如果向下看,就能看到他攥紧又松的拳。 “你错过航班,只为了来说这个?” “嗯。” “那你还走吗?” 钟意愣了下,“走的,我这两天先住在酒店,等机票订好了就走。” 周鹤立听了只觉得好笑,“所以,在钟小姐眼里,你撒的谎,欺骗的感情,只需要一句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 “不是!” “那是什么?”周鹤立向前一步,直视钟意的眼睛,钟意被他的气势怔住,忘了后退,“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钟小姐的道歉也未免太不诚恳。” 钟意攥紧挎包链子,“那你想要什么?钱,还是命?” 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周鹤立收敛了戾气,视线偏向一边。 良久,他道:“欠什么还什么。” 钟意闻言苦笑道:“你难道要我把欠的感情还给你吗?” “不可以吗?” 钟意觉得他在开玩笑,“感情不是实体,怎么还?就算真的能还,你又何必要一个你不爱的人的爱,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女朋友?”周鹤立略一思索,随即笑道:“姐姐消息不够灵通,不知道我已经分手了吗?” “分手?” “嗯。” 听到他说分手,钟意并没有高兴起来。 原本以为他谈恋爱只是传言,可现在他亲口承认了,就算已经分手,也代表这三年,他确实朝前看了。 但她又能说什么?这世上,他是最有资格move on的,而她是最没资格评价的。 “那你想我怎么还?” “结婚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钟意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也说了,感情不是实体,如果非要有一样东西证明你爱我,结婚证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一定要这样吗?” “怎么,你不愿意?” 钟意摇头,“婚姻需要慎重,这样太儿戏了。” 周鹤立轻笑一声,似乎对钟意这话颇为不屑,“我当儿戏,那你呢?” “我……” “姐姐要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就算了。”周鹤立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本来我也觉得这样不够刺激,要是能让姐姐做小三,更能显示出姐姐对我的爱吧?” 钟意猛然一抬头,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是从周鹤立口中说出来的,可他好像不以为意。 “你想婚内出轨,还是犯重婚罪?” “姐姐的回答我要是不满意,我都可以试试。” “怎么样,姐姐是想结婚,还是想做第三者?不过姐姐也大可远走高飞,反正你都说了对不起。” 钟意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认识眼前的人,也越来越难掌控他了,“明天,明天我告诉你。” “嗯。” “那我先走了。” “等等。”周鹤立走到钟意身前,“别费劲找酒店了,去我那住。” “不用。” “怎么,姐姐不是要补偿我吗?爱我还这么抵触我?在姐姐眼里,我家比酒店还不安全?” “你……” 周鹤立没有等她回答,拉着她的手腕径直往前走。 手腕处传来一片温热,钟意低头看他们牵着的手,百般滋味在心头。 周鹤立没有带钟意进南景园,而是开车到了另一处地方——郊区的别墅。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应该还记得路吧?” 钟意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愣愣地嗯了一声。 “这个房子已经没人住了,住哪个房间随便你。” 周鹤立将车门解锁,望向前方,道:“明天记得给我答复。” “嗯。” 钟意下了车,车子很快就开远了。她走到门口,拇指按在门把上,叮一声,门开了。 周鹤立倚靠沙发,单手拿着平板,看屏幕上的监控。 监控的是郊区别墅。 三年了,他的极端并无改善,只是换了种呈现方式。 钟意凭着记忆到周鹤立房间,熟悉的味道令她恍惚。 她完全可以住在客房,可她抵制不了诱惑,美好的过去总时不时勾引她。 扑在周鹤立床上,钟意脸埋进被子里,虽然天色尚早,但她已经有些累了,尤其今天天热,机场到西城区有四十分钟,路上还堵车,现在她眼前都昏昏沉沉,喉咙口也不舒服。 不知不觉她就睡过去了。 等醒来时,楼下传来门铃声,可她记得周鹤立说过许惠贤早就不住这了,这栋房子已经转到他名下,还能有谁来? 周鹤立吗? 她有些忐忑地下了床,跑去开门。 但门一开,来人戴着黄色头盔,是送外卖的。 “你好,你点的水果拼盘、手撕柠檬鸡、蓝莓山药,还有肉沫蒸蛋。” “嗯?是不是送错了?我没点外卖。” “没有啊,你看地址也没错。” 钟意看了下钉在袋子上的单子,号码是她的,地址也对,但是…… 手机震动了下,钟意说了声抱歉,拿起一看,是周鹤立的消息。 【顺便帮你点了晚饭,收到了吗?】 【谢谢……多少钱?】 【52】 【请收款】 钟意尝了口,总感觉味道有些不对劲,不是不好吃,是太熟悉了。 尤其这个蓝莓山药,那股甜味,未免太像周鹤立做的。 她看了下外卖的单子,搜了店名。 查询结果:查无此店。 等周鹤立看钟意吃好饭,他自己的那份已经凉了。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站起身,把菜放微波炉热一热。他端着盘子时,陆镯电话打了进来。 “小老板到梁市了吧,晚饭吃什么?我去订餐厅。” “今天先算了,我做好饭了。” “你不都过上穷奢极欲的生活了,还自己做饭?” “做给钟意的。” “你怎么又和她牵扯上了,还做饭,余情未了?” “没有。” “那你给她做什么饭。” “外面的不干净,怕她吃了死在我家,房子成凶宅卖不出去。” “……” 夜晚,钟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划开锁屏,点进和周鹤立的对话框。 在添加为新好友的提示前,上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聊天记录,但都没有回复。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其实对不起不止今天这一句。 只是他听到的,只有一句。 二婚 周鹤立睡得很晚,但睡眠依旧很浅,清早只是一小段振动就把他吵醒了。 这样的情况差不多是父亲死后有的,他总怕自己睡太沉,错过了重要的事情。 拿过床边的手机,和钟意的聊天记录显示他刚刚有一个电话未应答。 备注旁边正在输入中,但他等了会,什么都没发过来。 周鹤立按了按眉间,一个电话打过去。 “考虑好了吗?” 那边愣了下,才低低嗯了一声。 “你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答应。” “好。”周鹤立看了下表,“民政局八点半开门,你收拾一下,对了早饭别买了,我顺路帮你带过来。” 仿佛料到了钟意会推脱,周鹤立先一步挂了电话。 那边钟意坐在床上,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一切都有些,如梦似幻。 她偏头看向床上的红裙,和她当年参加周鹤立毕业舞会时穿的款式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这是从周鹤立衣柜翻到的,仅有的一条裙子。 七点半时钟意在门口等周鹤立,刚想给周鹤立发消息,周鹤立的车也刚好到了。 她快步走过去,上了车,周鹤立看到她身上的裙子,愣了下,随即神色如常,把袋子递给她,里面装着三明治和牛奶。 “凑合一下吧。” “这还凑合?”钟意拆开包装,“我平时都不吃早饭的。” 周鹤立眉头微蹙,“不吃早饭?” “嗯。”钟意咬了口三明治,嚼了嚼很快咽下去,“有时要很早起来给演员化妆,化完只想睡觉,基本只有饿到不行才会吃口小面包垫垫。” 周鹤立视线落在她手臂,和三年前比起来,她真是瘦了好多,“你慢点,不急。” “你不吃吗?”钟意掰了一半给他,周鹤立把她的手推回去,“我吃过了。” “真的?” “嗯,我比较惜命。” “……” 周鹤立静静等钟意吃完才开车,路上经过钟意原来的工作室,那里已经变成一家教育机构。 三年前,白津遥那句开始新生活,不仅是对钟意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那个月,离婚的不止钟意,还有他。 具体原因他没主动说,钟意也没问,只是告诉钟意,他辞了职,打算离开梁市,进演艺圈重新打拼。 那会白津遥就带了两个人,钟意提出再加她一个, 于是四个人就组成了一个名义上的工作室,全世界到处跑。 一开始钟意只负责提供资金人脉,但后来也充当起了造型师,甚至专门去学了化妆、发型、服饰搭配。 周鹤立自然也看到了变样的工作室,握着方向盘,装作随意一问,“为什么放弃了工作室?” “当时职业倦怠有点严重吧。”钟意淡淡道,“想换个工作体验一下。” “就因为这个?” “嗯。”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当时实在不想留在梁市,那种感觉,好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所以她宁愿换一份忙到连轴转,几乎一切要从头开始的工作,麻痹自己。 周鹤立瞥了眼钟意,想追问的话还是收了回去,以免显得自己不自量力。 一路无话,两人八点半准时到民政局门口。 或许因为今天只是个普通寻常的日子,又来得早,不像第一次领证时大排长龙。 两人一进门就把屋里头的气氛降了一个度,周鹤立去领号,钟意就找了个位置坐着等。 她旁边坐了个女人,偷偷看了她许久,见周鹤立走了,放下手机和她搭话。 “姑娘,你是因为什么啊?” “啊?”钟意也不知道他们结婚的理由好不好对外说,怕吓到对方,只好模糊不清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现在还有点做梦的感觉。” 女人闻言很感慨,“是啊,谁想到会有今天呢?” 嗯? 这语气,钟意感觉她们似乎不在一个频道。 “没关系,马上就过去了。”女人拍拍钟意的手,钟意愣了下,赶忙解释,“阿姨我们其实是……” “走吧。” 钟意抬起头,见周鹤立已经站在她身前,这会也不好解释什么,她尴尬地朝女人笑了笑,起身埋头跟上。 “唉姑娘你走错了,离婚在那!” 周鹤立脚步一顿,偏头看钟意闪躲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忍着气,立刻牵过钟意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却掷地有声:“我们结婚。” 说着就带钟意快步往前走,钟意实在过意不去,回过头连连朝女人道歉。 “两位签个字吧。” 周鹤立很利索地签了名,比起第一次的紧张、窘迫,这次他已经轻车熟路。 而钟意面对着面前的白纸黑字,突然犹豫了。 周鹤立要的只是补偿,等还完债,这个婚姻就自动结束了吧。 他们签的,不过是一份合同。 他是债权人,她是债务人。 两次,两次的婚姻都没有结果,真的要一错再错吗?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周鹤立看着手机,淡淡道,好像对她的结果并不在意。 钟意愣了下,她想起第一次领证时,周鹤立也和她说。 【别顾忌什么,你要是有一点不想结,我们就走。】 她当时回的什么? 钟意突然笑了下,拿起笔,签了字,“我没打算空手回去。” 周鹤立手一顿,偏头看向签好名字的纸张,抿了抿唇。 而他的手机屏幕上,是三年前五月二十一日的朋友圈。 领完证,两人出了民政局,钟意在把结婚证放进包里前又看了一眼,她突然想到三年前,周鹤立为她发了第一条朋友圈,但现在他的朋友圈已经仅三天可见,不知道三年前那条还会在吗? “午饭想吃什么?” 突然一问把钟意吓了一跳,她快速把证塞进包里,“都可以。” 可想到两个人吃饭估计也是相顾无言,未免太折磨,“呃……我一会还要接待一个客户,结束可能得很晚了,你先吃吧。” 周鹤立闻言一顿,“没事,我等你。” “……” 然而钟意根本没有什么客户,可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圆,她只能硬着头皮和周鹤立说了“见面地址”。 下车前,周鹤立又一遍叮嘱道:“快结束了和我说,我来接你。” “嗯。” 钟意望着眼前的大楼,叹口气,拖着疲惫的步子进去。 反正来都来了,顺便买几件衣服吧,她昨天托人把寄回去的行李又寄回来,但还在路上。 周三,商场里的人寥寥无几,钟意去的每家服装店都只有一两个客人,一进门导购就逮着她推销。 正当她抱着一堆衣服准备进去试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 “姐姐,我到梁市了!” 钟意愣了下,“温秉烛?你哪来我的号码?” 那边笑道:“这年头诈骗犯都能要到你的电话号码,这东西早就不是机密了,只是我一直想姐姐主动给我,现在看来还是得耍点手段。” “……你不是有演出吗?来梁市做什么?” “接你去看演出啊。” “我不去,你赶紧滚。” 温秉烛似乎被她这个“滚”伤到了,“姐姐,我大老远跑来的,你要是连见我都不肯,未免也太无情了。” “对,我薄情寡义,挂了。” “哎,别挂啊。”温秉烛被连番拒绝,却也不恼,笑盈盈道,“不去看演出也没关系,那见一面吃顿饭总行吧?你连陌生人都肯招待,我们好歹也算熟人了,不尽点地主之谊吗?”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姐姐要是这也不肯,我可就发微博贴你照片,拜托网友找你了。” 钟意简直被他的无赖无语到了,“你敢!” “姐姐说我敢不敢,我已经编辑好文案了。” “……和义广场,自己打车过来!” “好嘞!” 温秉烛到的时候,钟意着实不想和他打招呼,但这小子极为热情,上来就搭上钟意肩膀,“姐姐我们去哪?不如先吃饭吧!我坐了一上午飞机快饿死了!” “手放开。”钟意不动声色地躲开他,径直往前走。 温秉烛跟在后面,还是喋喋不休,什么都讲,也不管钟意理不理他。 钟意带温秉烛到了一家火锅店,这里人多一些,吵起来就听不清他说的话了。 她倒也不担心人多被拍到,传出些乱七八糟的绯闻,这小子移情别恋的速度比狗仔爆料的速度还快,每次他曝光恋情,大众只会感叹一句:哦,又换了。 有时候钟意真不理解,名字文邹邹的,人却和花蝴蝶似的,花枝招展。 “快点吃,吃完自己玩,玩高兴了自己回去,我还有事。” “姐姐你不吃吗?”温秉烛看钟意盘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我没有两个胃。”她一会儿还要和周鹤立吃饭,哪吃得下。 “今天人真是多,老板还不厚道,本来订好的座位都被占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钟意一怔,慌忙抬头。 周鹤立无视钟意,朝温秉烛笑了笑,笑意却不见眼底,“小朋友,你坐错地方了,能起来吗?” 信任(微h) 但凡是个傻子也能品出周鹤立话里的敌意,温秉烛放下筷子,双臂抱胸向后靠,昂起下巴看他,摆明一副不让位的架势。 “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 周鹤立微眯双眼,这副神情让钟意想起多年前,他在昏暗的小巷和陆镯剑拔弩张,转身看她时眼神冷得像要杀人。 怕他们在这闹起来,钟意拉过周鹤立的手,强行把他拉到身旁坐下。 “是我没安排妥当,我的错我的错,你们……”她抬手朝服务员招了招手,“再加一套餐具可以吗?” 餐桌下,钟意紧紧按住周鹤立的手,单手在备忘录打字,偷偷给他看。 【他突然来的,我也不知道。你别和他计较,他吃完就走了。】 周鹤立抿了抿唇,拿过钟意的手机,快速打下三个字。 【你骗我。】 钟意愣了下,下意识就想解释,却发现刚刚发的话已经暴露了,删除为时已晚。 【对不起。】 周鹤立没说什么,移开视线,只是反握住钟意的手,力道愈发用力。 而对面的温秉烛自然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朝周鹤立笑道:“你也是姐姐的追求者?” “追求者?”周鹤立琢磨着这个词,饶有兴致地微笑道,“不,我不是,我结婚了。” 温秉烛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但这个回答让他放下戒心,结婚了的能有什么威胁。 “食不言寝不语,吃完赶紧回去。” 温秉烛装聋作哑,“姐姐,你和我吃饭还有人讲话,我走了……”他瞥了眼周鹤立,“你会很无聊的。” 即使知道周鹤立结了婚,温秉烛依旧忍不住嘲讽,就因为刚见面时周鹤立的语气,他看这个人就很不爽。 况且,他觉得周鹤立是能干出婚内出轨的人。 “她不懂事,你不要介意,想吃多久都可以,随你心意。” 温秉烛眉头微蹙,这话好像钟意是他家的一样,果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周鹤立其实知道温秉烛,但还是装作从未听说,他一边倒茶一边问:“你叫什么?” “温秉烛,秉烛夜游的秉烛。” “哦。”周鹤立淡淡一笑,“我对你有印象。” “嗯哼?听过我的歌?” “没机会。每次车载广播放到你的歌,我太太都会关掉,她不喜欢。” 说完还瞥了眼钟意,钟意默默偏过脸,受不了周鹤立一本正经地胡诌,现在她觉得自己才是最该离开的。 “那也没办法,毕竟不是一个年代的,我们年轻人的东西你们这个年纪确实欣赏不来。” 此时的温秉烛完全没意识到,他飞过去的刀还转了个弯,把钟意也伤到了。 周鹤立斜睨了眼钟意,悠闲自在地抿了口茶,“嗯,确实,我们之间有难以跨越的鸿沟,这次座位也能挺好诠释这一点。” 温秉烛夹菜的手一顿,抬起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钟意和周鹤立,突然明白周鹤立意有所指。 “不是……姐姐!你和他不一样!” “好了好了!你们聊你们聊,我去趟洗手间。” 随便他俩怎么阴阳怪气,她现在急需找个地方避一避。 钟意从包里摸索餐巾纸,一时没找到,便把东西都拿出来搁在桌上。 结婚证和口红、钥匙等杂物混在一起,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周鹤立看到后笑了笑,怕温秉烛没注意到,把结婚证拿到跟前,“好巧,你也结婚了?” 钟意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真的好幼稚。 温秉烛这下急了,一把抢过结婚证,翻开来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 “真是好巧。”周鹤立微微笑道,“和我拿的还是同一本。” 温秉烛置若罔闻,不可置信地看向钟意,“你结婚了?” 钟意拿回结婚证,“嗯,就今天的事。” 她顿了顿,很严肃地对温秉烛说:“但就算我今天没有结婚,我这辈子都不结婚,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就像你说的,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我们之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我记得我很早就告诉你,我不喜欢比我小的,何况我们差了12岁,整整一个轮回。” “可他也小了你6岁啊!” 钟意淡淡一笑,“你或许不知道,我不喜欢比我小的,是在喜欢上他以后。” “就算真的要找一个,那个人身上不会有任何他的影子。” “你应该庆幸,我没把你当成他的替代品。” “账我结了,谢谢你特意来一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周鹤立在钟意站起身时握住她的手,抬头看她,一双眼睛在灯光下亮亮的,“在门口等我,一起走。” 钟意点点头。 周鹤立起身,慢慢走到温秉烛旁边,也不管正沉浸在震惊中的少年听不听得进去,“别来招惹她,她红杏出墙我会原谅,你,会没命。” 出门时,周鹤立没看到钟意,往旁边看才发现她拎着几个袋子,低头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上前,拎过她的袋子,牵起她的手,“走吧,回家吃饭。” “周鹤立。”钟意抬头看他,“我一直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一直没走吗?” 周鹤立没说话,一味拉着钟意往前走。 “周鹤立,你不信我,是吗?” 钟意一双眼直直地看他,周鹤立闻言停下脚步,自嘲一笑,“是你先骗我的,你撒了那么多谎,我怎么信你?我怎么知道哪一次是真的?” 是啊,他们两个,本来就没什么信任可言。 钟意后退一步,抽开手,“我不去吃了,你自己去吧,温秉烛至少有一件事是说对的,我们两个待在一起,确实很尴尬。” 空气静默了片刻,周鹤立低头看落空的手,笑道,“行,不吃饭,我们……做点别的事。” 地下车库,阴暗角落,黑色宾利的车后座上,周鹤立将钟意抵在车窗,捏起她下颚,“姐姐,你今天不听话,我该怎么罚你?” 他又向前倾,与钟意贴得更紧,钟意挣扎了下,试图推开他,手腕却被一只手强行抓住,按在头顶。 温热的手在她后背游离,啪嗒,胸上紧绷的感觉顿时舒展,周鹤立将她的胸罩往上推,手又伸出来,隔着布料玩弄她的乳头。 从前的他在情事上极易被撩拨,如今他变得极有耐心,比起自己爽,他更愿意看到钟意在他身下难耐呻吟的模样。 他捏了捏乳头,又慢慢旋转,顺时针,逆时针,仿佛小孩子遇上了新奇的玩具。 见钟意微微蹙眉,反应不大,他松开手,嘴唇下移,瞥了眼钟意,继而含住乳头。 “嗯……” 虽然隔着布料,但这样亲密又羞耻的动作依旧让钟意耳畔宛如敲起阵阵擂鼓。 周鹤立或是咬,或是吮吸,等松了口,钟意乳头那一块的衣服颜色因为唾液变得更深。 他看着钟意有些意乱情迷的表情,往下摸到她的私处,手伸进内裤,手指上沾了一片粘稠。 “你湿了。” 钟意闭上眼偏过头,明明不是第一次与周鹤立亲密接触,可隔了三年,很多事情突然都无法自然而然。 但周鹤立不在意,他将钟意的内裤半褪到膝盖,松开桎梏,将人翻了个身。 钟意被迫跪在座椅上,裙子被推到腰部,内衣还吊在肩上,浪荡又可怜到让人想破坏。 周鹤立支起的欲望紧贴她的私处,两人不经意间的摩擦都是激情的催化剂。 身后传来抽皮带的声响,安静逼仄的空间里,钟意能听到皮带在空中挥舞时,带来的风声。 当皮面触碰到皮肤时,冰凉的感觉惹得她一阵颤栗。 皮带虽然只是在她臀上游离,可她不知道何时落下,也不知这人下手有没有轻重。 “啪。” 钟意咬着唇,闷哼一声,臀上火辣的感觉还未散尽,紧接而来又是一鞭。 她紧抓着手下的真皮坐垫,突然听到皮带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周鹤立的手掌覆在她臀上,轻轻揉搓。 “姐姐。”周鹤立搂过钟意的腰,将人正面对着他,他掰开钟意的大腿,整个人压向钟意,将欲望插进许久未进的穴里。 他一边动,一边抚摸上钟意的后脖颈,“他叫你姐姐你会有感觉吗?会湿吗?会心动吗?会想起我吗?” “周鹤立,你是不是一点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包括我喜欢你。”钟意微喘着气,脸上除了潮红,还有恳求的双眼。 但周鹤立没说话,只是一味在她身体里驰骋。 钟意闭上眼,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在她累到睡着时,周鹤立抱住她,吻上她眼角的泪痕,声音细如蚊呐。 “我想信,但我不敢。” “我怕信了你,结果你转头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 “钟意,我身上没地方添新伤了。” 喝醉 钟意感觉自己好像被压着,闷得慌,迷迷糊糊睁开眼,往下一瞥,入目就是浓黑的头发,周鹤立简直把她的胸当枕头枕,双手还紧搂着她的腰。 她仰起脖子叹口气,试图解开周鹤立的手,谁想反而收得更紧了。 “周鹤立,你醒着是不是?” 身上的人不说话,只是稍稍换了个姿势,脑袋还在她胸口蹭了下。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钟意渐渐放弃了挣扎。 她默默躺在床上,四下打量,这里不是郊区的别墅,比起那里的冷色调,这里要温馨许多,墙壁涂刷成暖黄色,好像个会有小松鼠钻进来的树洞。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被子上,盛夏的午后总让人倍感昏沉,身上的人呼吸沉重,好像真的睡着了,钟意听着他的呼吸声,也有点犯困。 中间她感觉身上的重力突然消失,便翻了个身,又眯了会,昏昏沉沉间,一股香味飘到鼻尖,诱使她从床上爬起来。 但她走到门口又犹豫了,刚和周鹤立吵过架,万一吃个饭又擦枪走火,两人的关系估计也走到头了。 “咕——” 钟意摸了下肚子,算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套房子是个大平层,钟意轻手轻脚穿过走廊,扒在墙后看餐厅,餐桌上摆满了菜,却不见周鹤立的身影。 “周鹤立?”钟意试探着叫了一声,没人应。 她长呼一口气,飞快跑到餐桌旁,舀了一勺绿豆汤,刚捧起碗准备喝,余光瞥到手机上跳出来的消息,是白津遥。 【温秉烛来找你了?】 【你怎么知道?】 【他刚刚打电话来和我诉苦,喝得烂醉,哭着说你结婚了,真服了这小祖宗,一个浪子和我装什么深情。】 钟意无奈地笑了下,正思考怎么回,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 【钟意,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我打电话给他助理,说他是一个人来的梁市,现在又喝得神志不清,我怕他醉了没轻重,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他?不用多久,我已经联系他助理过去了。】 钟意顿了顿,怎么看? 她亲自去?周鹤立知道了又要嘲讽她表里不一,前脚拒绝后脚见面。 让周鹤立去? 钟意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她想起三年前不过和白津遥多唱了两首歌,周鹤立就想把他阉了。 以他的逻辑,温秉烛能直接凌迟处死吧…… 可如果放任温秉烛不管,真出了事她也过意不去,毕竟他和白津遥是表亲,虽然对待感情随便,但对朋友却足够上心,刚开始的路难走,靠着他在圈子里的人脉解决了不少问题。 【他在哪?】 【一个酒吧,伊甸园。】 紧接着白津遥发来一个定位,钟意打开后放大一看,果然是熟悉的位置。 【我试试。】 【麻烦你了,我现在拍戏脱不开身,等杀青了再答谢你。】 【好好演,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记得提一句我。】 【把你们三个的照片微博置顶一年。】 钟意笑了,紧接着眉头又皱起来,她点进微信通讯录,一直往下翻,停在了陆镯这一行。 这些年陆镯一直待在她列表里,没有联系,也没见更新动态,估计已经换了账号。 可她不知道从哪里能要到陆氏集团掌权者的联系方式,只能抱着侥幸心理,给这个号发了消息。 【你还在伊甸园吗?】 发完她放下手机,喝了口绿豆汤,但看着满桌的饭菜,突然也没了心思吃,把菜都端进冰箱。 等她回来,刚好微信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我现在就在。】 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但钟意立刻回过神,赶忙回道。 【找你帮个忙可以吗?】 【可以。】 钟意愣了下,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刚想回复,紧接着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刚好我也想找你帮个忙。】 【什么?】 【把你老公给我领回去。】 钟意白天不会来伊甸园,除了和周鹤立离婚后那一周,她几乎从早到晚泡在里面。 现在这里零零散散有几个人,钟意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周鹤立和温秉烛。 顺着记忆里的路,她往吧台走,远远看到一个身着燕尾服,正在擦拭高脚杯的侧影。 钟意往前走近,定睛一看,果然是陆镯,正欲开口,却犯了难。 是叫陆镯,还是叫陆总? 陆镯见她来了,眉梢一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可算等到你了。” 其实陆镯没有任何改变,穿的衣服,做的事情,和钟意第一次见到时并无二致。 但钟意就是无端觉得,他的笑里带了几分危险。 刻版印象总是根深蒂固,论谁都难以相信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手上会干净。 钟意没有多寒暄,直奔主题,“周鹤立人呢?另外,你这有没有一个……”她正准备把照片拿给陆镯看,陆镯立刻打断她。 “跟我来。” 陆镯引钟意上楼,踏上楼梯时道:“楼上有两个为你买醉的酒鬼,你要先眷顾哪一个?” 说罢又笑道:“还是说我把他们安排在一个房间,免得你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钟意忽略了他的调侃,淡淡道:“不是说好了吗?我来领走周鹤立,你帮我看着温秉烛,等会会有人来接他。” “好吧。”陆镯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无聊,耸耸肩,给钟意开了门。 他轻扣几下门板,朝缩在沙发,怀里还抱着空酒瓶的周鹤立道:“醒醒小老板,你老婆接你来了。” 周鹤立听了微微抬起头,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睛都没有焦距,似乎是朝钟意看了眼,紧接着又低下头,闷闷地说:“不回去。” “啧,叫你来你不来,不叫你来你赖着不走。”陆镯瞥了眼钟意,“要不我叫几个人帮你?” 钟意还在愣神,听到陆镯的话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周鹤立这么狼狈,第一次……还是他父亲刚去世。 “哦对了。”陆镯走到门口又转身提醒道,“我和他喝过酒,在他高二的时候,我喝不过他。” 钟意心纠了起来,她走到周鹤立身旁,蹲下来,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他没反抗。 不知是不是房间里冷气太足,他的手好冷。 “喝了多少?” 周鹤立不说话。 “说话,周鹤立。” 周鹤立甩开钟意的手,冷冷道:“别管我,和你说话尴尬。” “……” “周鹤立,你是在生我气吗?” 钟意蹲在周鹤立身侧,抬头认真地看他,“因为生我的气,才喝那么多吗?” 空气静默着,周鹤立还是一声不吭,正当钟意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时,突然听到他说。 “我恨你。” 钟意愣了下。 此刻周鹤立攥紧拳,眼眸深邃,一字一句地对钟意说:“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不是和我在一起尴尬吗?不是吃个饭都要躲着我吗?我走了不是遂你的愿吗?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他越说越急,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 爆发之后,长久的沉默。 钟意抬手想碰周鹤立,又害怕刺激他,只好默默放下,良久,她低声道:“对不起。” 啪嗒。 一滴泪落在钟意手背,凉凉的。 她蓦地抬起头,在与周鹤立目光交汇之际,周鹤立立刻偏过头,“你走吧,我死不了。” 然而令他焦灼的人还是不动,“我叫你……” 话才说到一半,钟意突然站起来,双臂环抱住他,一下比一下紧,脸颊蹭着他的头发,“要么我陪你待在这里,要么你和我回家。” “我……” 钟意握住他的酒瓶,弯下腰,和他对视,“周鹤立,和我回家好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骗你。” 周鹤立垂下眼眸,没说话,但是钟意感觉到他松了手,便趁机把酒瓶抽出来。 她正欲起身把酒瓶放桌上,却被人抓住手腕。 一个用力,周鹤立把钟意拉回来,坐在他腿上。他搂过她的腰,修长的手抚摸她的背脊,“姐姐。” 周鹤立抬眼看钟意,眼里带着希冀与恳求,“你能给我一个吻吗?” “给你你就肯回家吗?” “嗯。” 钟意笑了,俯下身,贴上他的唇,本以为蜻蜓点水地碰一下就行,但周鹤立显然不满足,按住她的后脖颈,撬开牙关,唇齿相依。 一股酒味在嘴里蔓延,偏偏这个吻还悠远绵长,结束时钟意眼前晕晃晃的,仿佛她也喝了许多酒。 周鹤立这会眼睛亮亮的,像小孩子吃到糖一样,他的小拇指勾住钟意的,举到跟前,“拉勾。” “嗯?”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周鹤立拇指顶了下钟意的,“好了,谁要是撒谎谁是小狗。” 钟意突然觉得这会才是周鹤立的发酒疯时刻,刚刚其实已经算清醒了。 看着两人幼稚的手势,她无奈地笑道:“现在可以回家了?” “嗯……姐姐能不能再亲一下?” “起来,别得寸进尺。” “姐姐……”周鹤立有些委屈,但钟意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爱恨交织 钟意算是明白为什么当年她酗酒,朋友一个个都想和她绝交了,照顾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不听话,处处反着来,着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周鹤立就像个精力充沛的小孩,对什么都稀奇,钟意煮个醒酒汤他要围在旁边看,煮好了端给他喝,人又跑得飞快。 没办法,钟意只好拿根绳子把他绑在椅子上,一下子安生了许多。 “别和我卖惨。”钟意故意忽略他委屈巴交的表情,端起醒酒汤,舀了一勺,凑到他嘴边,“我和你讲过道理的,你自己不听。” “不和你玩了,讨厌你。” “行行行。”钟意趁他说话,直接把勺子塞他嘴里,“反正我已经是你最恨的人了。” 说着钟意手一僵,悬在空中,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想问,又不敢问,但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理智。 她放下勺子,笑道:“那你最爱的人是谁?” “钟意。” 周鹤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钟意以为自己幻听了,不可置信地又问道。 “你最爱的人是谁?” “钟意。” “那最恨的人呢?” “钟意。” “……”钟意苦涩一笑,“那你是爱她多一点,还是恨她多一点?” 周鹤立眉头微皱,似乎犯了难,良久也不说话,最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 或许这已经算一个不错的回答,要是周鹤立清醒着,大概会直言嘲讽一番,他是不愿意在她面前承认爱她的。 这个问题好像是镇定剂,周鹤立一下子安静许多,乖乖把醒酒汤喝了大半,钟意也解开绳子,扶着他去卧室。 但餐厅到卧室有一定距离,周鹤立喝醉了脚下虚浮,钟意基本上承受了他全身的重量,到了床边已经没有任何耐力可言,手一松直接扔床上,结果一个不稳,自己也倒在他旁边。 钟意撑着床坐起来,却被人拦腰抱住,“别走。” 周鹤立将她拥进怀里,她一抬头,咫尺之距,能看 他额前缭乱的头发,还有藏在头发下,柔和的双眼。 “不是说让我别管你吗?” “我说说而已。” “看来以后不能信你的话哦。” “嘘。” 周鹤立捂住钟意的嘴,有些困倦地道:“睡觉,好困。” 难得,他俩真的只是睡个觉,没有冷嘲热讽,没有争吵不休。 钟意抬手拨了下周鹤立额前的碎发,看着他睡着还微蹙的眉,轻声道:“我会努力让你爱我更多一些。” 周鹤立逐渐转醒时,窗外已经落下黑色的帘幕,镶嵌了星星点点。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脖颈,周鹤立一低头,刚好看见钟意熟睡的侧颜。 他其实已经不困了,手臂也被枕麻,但还是不愿意起来。 他多想这段时间可以无限延长,没有尽头。 睡梦中,钟意下意识捂着肚子,抗过饥饿,胃开始隐隐泛疼。 疼痛立刻击退了困意,她睁开眼,挣扎着坐起来,刚想掀开被子,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 “怎么了?” 周鹤立看她唇色苍白,小腹处的衣服被捏的皱缩在一块,紧张地握住她的手,“肚子疼?” 钟意闷闷地嗯了一声,“没事,我去把中午的菜热一下,吃了饭就好了。” “你中午没吃?” “我不要来捞人吗?” 周鹤立闻言突然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低下头,“对不起……” “好了。”钟意暂时没有心力和他对不起没关系,“你先放开我,我去热菜。” 周鹤立松开手,却率先下了床,“你别动,等我一会。” 快步走到餐厅,桌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洗的碗,空气中仍弥漫着醒酒汤的苦味。 周鹤立愣了下,打开冰箱门,入目就是用保鲜膜封好,看样子一点没动的饭菜。 【我不要来捞人吗?】 他又想起钟意的话,很想把时间往回拨几小时,再给一次机会,他一定不赌气,不喝成这副样子。 现在他仿佛丧失了一段记忆,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自己喝醉后有没有对钟意说很过分的话,做很过分的事。 本来岌岌可危的关系,有没有因为他一时冲动雪上加霜? 他把另一侧门也打开,除了一排鸡蛋,空空如也。 真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别做啦,和你说了把菜热一热就行。” 钟意绕过周鹤立,把菜端出来,却刚好瞥到他一脸挫败的表情,笑道:“刚刚和你开玩笑的,没怪你,我胃疼是老毛病了,有时候莫名其妙就疼,现在又好多了,没必要太讲究。” “喏,拿去热一热。” 吃饭时,两人面对面坐着,或许是吵了一架把话说开了,也或许是饿到无暇顾及,钟意倒没那么不自在了。 “你怎么不吃啊?” 说着夹了块小排到周鹤立碗里。 周鹤立扒拉饭的手一顿,“钟意。” “嗯?” “你胃疼多久了?” “六七年了吧,这两年因为太忙好像又严重了,所以我现在把工作都推了,放个假,当然也算养病吧。” 周鹤立听了思索片刻,拿出手机解锁,点进备忘录,把手机推给钟意。 “写一下。” “嗯?” “你明天想吃什么,写在上面,我给你做。” 钟意愣了下,“我现在吃差不多了也没什么想吃的。” “那你有什么忌口?” “不知道啊,我的胃疼起来好像不看菜品,看心情。” “……” 看周鹤立一脸苦闷的表情,钟意忍不住笑道:“没事,我葱姜蒜都吃,你随便发挥就行。” “嗯。” “那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去见一个人,他以前特意来巴黎看我的画展,买了很多画,刚好他这会也在梁市,我想去拜访他。” “噢。” “其实……”在氛围又要冷下来之前,钟意微笑道,“我们也是能一起好好吃顿饭的。” 只是如果能回到从前的畅所欲言就好了。 还能回到从前吗? 周鹤立心中的天平,会有偏移的一天吗? 代价 本来周鹤立秉持早睡早起的原则,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钟意熬夜熬习惯了,一时作息调不过来,能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小时,搞得周鹤立也没了困意。 睡觉,睡不着。做爱,钟意不肯。 最后两个人只能靠看电影消磨时间。 但钟意挑电影的时候没有注意,选了部白津遥参演的,一开始周鹤立还会和她聊剧情,当白津遥出场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沉默了。 “换一部?” “不,看完。” 接下来周鹤立也不说话,钟意本身对文艺片没太大兴趣,看到一半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周鹤立还在睡,她拿过床头柜上的ipad,历史记录上进度条竟然到底了。 钟意愣了下,难道他还挺喜欢的? 她偏头去看周鹤立,周鹤立大概感受到人不在怀里,一通乱摸,摸到她的手以后一把揽过她,重新搂进怀里。 于是钟意只好把ipad放到一边,被迫钻进被窝睡回笼觉。 她还以为某人的原则是钢筋混凝土,没想到这么善变。 盛夏将逝,今日的天格外阴沉,似乎在筹谋一场大雨。 周鹤立还是先醒了,只是起床时仍犹豫不决,他好想和钟意在床上躺一天,就抱着什么都不做也好。 但这会已经有点晚了,再不起来楼下的早点铺也要关门,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亲了下钟意嘴角,才掀开被子小心翼翼下床。 钟意是被闹钟吵醒的,周鹤立似乎是怕她没听见,每隔一分钟设一个,连设了五个。 打开手机有一条他的消息。 【早饭放在桌上了,中午想吃什么发给我,我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买。】 【我去买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刚发出去,周鹤立秒回道。 【路上当心。】 钟意一时顿住,看着这四个字,有些恍如隔世。 这算爱吗? 为她做饭,替她考虑,下意识关心她,就好像他们还在叁年前。 还是说,这只是一种习惯呢? 但钟意不愿这么想,这个答案会让她丧失爱周鹤立的勇气。 吃完早饭,钟意动身出发。 梁市前两年把农贸市场重新装修了一遍,现在里面干净很多,卖的菜也比超市新鲜实惠。 钟意买菜总是很快,因为她不挑来捡去,也懒得还价,但这也造成了很多时候她做出来的菜味道怪怪的,总是偏苦偏涩。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厨艺的问题,久而久之下厨也越来越少,宁愿等凉了的外卖。 大约过了十分钟,钟意就彻底结束了战斗。 她两只手提着几袋子食材,走到门口,刚迈出一步,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把她吓得退了回去。 伴随一记轰鸣,大雨倾盆。 她没带伞,这会只好在屋檐下等。 好在梁市的雨总一阵一阵,等雨停了就能走了,只是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 她把袋子放下,搁在脚边,打算玩会手机消磨时间。 打开微博,温秉烛舞台出现在高位热搜,看评论,似乎不是公司买的。 钟意点进去看了下,是温秉烛在海市的演出,在演出快要结束时,温秉烛又加了一首歌,说是他这两天写的。 他的舞台总是耀眼夺目,很少像这样,就一束光打在他身上,他一个人坐在舞台中央,抱着吉他,唱一首缓缓道来,充满忧伤的情歌。 评论区一半赞扬他的表现,开一些唱跑女友的段子,一半讨论他是不是受了情伤,能让一个游戏人间的浪子改过自新。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可钟意更相信那句,浪子把头都浪掉了,怎么个回法? 温秉烛是个很好的朋友,如果他愿意只做朋友,她也很高兴结交一个乐观开朗的人。 但温秉烛不是,而她没有信心成为一个人的终点站,也没有精力,去等一棵树长大。 她默默退出热搜,脚边的袋子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钟意俯下身挨个去翻,最终在装白菜的袋子里找出一条狗。 奥利奥色的小崽子正扒拉着菜叶子,嚼得咔嚓作响。 后脖子突然被人拎起来,钟意盯着它呆滞的狗脸,微笑道:“宝贝,钻进我的袋子,是想成为我的午餐吗?” 西城区的另一边,周鹤立车刚停稳,一位年轻人低着头跑到他车门前,毕恭毕敬为他撑开伞。 推开门,他站在伞下,远远望去,就是一张熟悉的脸,正饶有兴致地看他。 “她是谁?” “蒋太太。” “是吗。”周鹤立嗤笑道,“我怎么记得,蒋夫人不长这样呢?” 年轻人似乎也很为难,老板的家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听就好,不是能放到台面上议论的。 从婚内出轨,到插足他人婚姻,从裴讯景到蒋庄严,周鹤立突然明白许惠贤离婚的原因,从始至终,婚姻不过是助她向上的阶梯。 那他算什么?他真想问问,许惠贤是把他当成一个人,还是一件商品? 许惠贤见周鹤立驻足在原地,久久不向前,便撑起伞向他走来,“怎么不进来?我的好儿子,我们有叁年没见了,不想和妈妈说会儿话吗?” “你是蒋太太。”周鹤立甚至不愿看许惠贤,“不是我妈妈。” 许惠贤嗤笑道:“怎么,嫌我手段脏?我不想方设法往上爬,你能有今天?你真觉得自己天赋异禀?你知道业内的人怎么评价你的画吗?毫无灵气。没有我吹枕边风,把你的身价往上抬,你能声名鹊起?” “如今坐享其成还大言不惭指责我,真养了个白眼狼。” 白眼狼…… “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我的成功,不过是能让你面子上更光彩一些罢了。”周鹤立冷笑道,“当年裴屿川飞机失事,你巴不得是我在飞机上吧。为我好?我在裴讯景家受的冷眼你看不到吗?初中叁年我住在我爸那,你来看过我吗?高中的家长会,你有来过一次吗?” “我不在乎你的行径道不道德,你满手血污也没关系,但不要说是为了我,我从来,没有向你要求过这些。” 周鹤立成长的年代,正是互联网飞速发展的时候,他通过网络看到了许多平时接触不到的人,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房子可以住几户人,卡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那是他第一次对这世界的公平感到怀疑。 “这好像不是我努力就能得到的。”周鹤立苦闷地说。 对于一个孩子,或许保持他的纯真是最好的,但周润泽却说:“嗯,可能你勤勤恳恳一辈子,连零头都得不到。” “这很不公平。” “是,这世界一直很不公平。” 周鹤立很丧气,周润泽却笑道:“难道只有这些能让你快乐吗?现在的你没有很大的房子,没有很多钱,难道你的生活就没有一点乐趣可言吗?” “嗯……”周鹤立想了下,笑道,“妈妈今天夸我的画好看!说我以后能成为大画家!” 周润泽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那拿妈妈换很多钱,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那就好了,不用羡慕别人,你也有别人没有的。某种程度上,这个世界还是很公平的。” “那我要是真的很想要很多很多钱,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有可能吗?” “有啊,但你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失去妈妈那样的代价吗?” “可能比那个还严重,你愿意吗?” “不要!我就要你们!一个都不能少!” 周鹤立看着许惠贤疏离的面孔,回想他曾经说的话,突然笑出声。 “妈,你不应该为我骄傲,我不是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儿子不会不爱他的母亲。”周鹤立仿佛释然了。 “谢谢你在大学时对我的照顾,爸爸化疗花了很多钱,没有你我连书都读不完。” “生活费,学费,每一笔我都有记录,我回去再算一下蒋庄严买画的钱,明天一起打在你打卡上。接下来,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你……” 周鹤立没有停留,车开走后,许惠贤雨中站了许久。 她回到别墅,上了顶楼,那里有一个放杂物的小隔间,角落里迭了好几幅画,画上都落了灰。 她略过这些,搬了个小板凳放在柜子前,从柜子上拿下一个盒子。 打开来,一幅画妥帖地放在里面。 那是周鹤立刚上一年级,在美术课上画的画。 画上是叁个人的全家福。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条路的结局,那另一条她没选择的呢? 另一条路的尽头,另一个世界的许惠贤、周润泽、周鹤立,又会是什么样的? 车开到南景园时,雨也慢慢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 周鹤立坐在车里,手机屏幕上的红点一闪一闪。 那是他在钟意手机上装的定位,看到钟意已经回去,他才放下心来。 强行得到原本不属于自己东西,需要非一般的手段,也要付出非一般的代价。 周鹤立突然觉得刚才指责许惠贤的他很可笑,现在的他难道就很高尚吗? 钟意如果知道了,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可他宁可冒这个风险,锁在身边好过就此错过。 自卑 电梯门打开时,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溜了进来,周鹤立措不及防和钟意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钟意听到熟悉的声音,惊讶地抬起头,周鹤立虚扶着她,又偏头看向躲在角落的小东西。 小狗一开始还用求助的眼神看他,这会看出两人是一伙的,脑袋低垂,趴在角落一声不吭,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哪来的?” “它跑我袋子里,把我买的白菜啃得稀烂,我的午餐没了,不就由它来顶替吗?” 周鹤立闻言有些犹豫,“你真要吃狗肉?” “当然不是,你养过狗我怎么会让你做狗肉。”钟意闷闷不乐地道,“我是想把它带回家养来着,但好像吓到它了,逮到机会就乱跑,把我裙子都抓破了。” 钟意穿的还是昨天刚买的裙子,她没养过宠物,早知道这么难搞就不抓回来了。 但当时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突然想起周鹤立那条懒洋洋的骨头,或许养一只宠物,周鹤立能慢慢找回从前的快乐。 “只有裙子吗?身上有没有被抓?” 周鹤立抬起钟意手臂,从上到下打量她,钟意闻言摇摇头,但周鹤立还是不放心,又仔细看了看,确认真的没事才松手。 他瞥了眼角落湿淋淋、乱糟糟的小狗,按了一楼,把钟意带出电梯,“走吧。” 钟意愣了下,快步跟上周鹤立,“不养吗?” “不养。” “为什么……” 她还以为周鹤立会很喜欢,很高兴。 周鹤立站在门前,输密码的手一顿,“不喜欢告别。” 狗的寿命就十来年,他不想朝夕相处有了感情后,又要面对它离开的事实。 如果这只狗还是他和钟意一起养的,他难以想象,要是钟意和狗先后离开了他,他要如何度过接下来的生活。 周鹤立不再多想,输了密码,推开门。 “周鹤立,你的密码要不要换一个?” 周鹤立停下脚步,回头看钟意,钟意见他在看她,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我看密码是你生日,太简单了不大安全,当然这是你家,改不改在你。” “那改吧。” 周鹤立回转身,重新输入了数字。 0809。 “这里也是你家。”周鹤立输完密码,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拿起门边的袋子,往厨房走。 其实,密码不是出生的日子,是结婚的日子。 从旧的密码,到新的密码,都是这个意思。 很快,从厨房弥漫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周鹤立把菜盛出来,早早等在门口的钟意赶忙上来端。 “小心烫。” “没事。” 周鹤立的厨艺比起三年前好像又精进了许多,钟意咬着筷子笑道:“你不画画了做个厨师也好。” “嗯。” 钟意只是开个玩笑,但周鹤立似乎是认真的,从回来到现在,他好像一直都不太高兴。 是见面不顺利吗? “画腻了?” “很早就腻了。” 小时候他恨不得把所有时间拿来画画,可等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却撕了无数张画纸,掰断无数支画笔,集训那段时间,每一个安静的深夜,都有从窗台一跃而下的念头。 当爱好变成谋生的手段,创作渐渐变成一件令人疲惫的事情,尤其这两年,在名利场周旋太久,他已经丧失了初心。 “你知道我怎么出名的吗?靠陆镯的关系找到业内有地位的大师,让他说两句好话,再由媒体宣传一番推波助澜。”周鹤立自嘲地笑道,“只要有足够的曝光,谁画都能火。” 钟意沉默着听他讲,内心并不平静,“可真的有人喜欢你的作品。” “是吗?如果我换个名字,谁会看上那些毫无灵气的垃圾。” 他又想起了许惠贤的话,毫无灵气。 一个没有悟性的人,所谓的努力也不过是在闭门造车,资质平平走了捷径,却依旧掩盖不了他的本质。 周鹤立靠在椅背,渐渐收敛了笑,有些疲惫和茫然,“钟意,我应该听许惠贤的话,对吗?我该听她话的,她很早就提醒我了,我太普通了。” 他似乎突然想起来很多事,喃喃自语,“裴屿川轻轻松松就能考上梁市一中,我拼命努力也只是够上应大附中的录取线。” “我以前一直想,如果我比裴屿川更早遇见你,你会先喜欢我吗?但这个假设很没意义,因为我申不到裴屿川的学校,我见不到你。” 周鹤立视线紧随着慢慢走来的钟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算我和裴屿川同时出现,就算我抢占先机,我也没有一点机会,对吗?”说完他就笑了,觉得自己明知故问很没意思。 “毕竟和他比起来,我是那么……” 平庸。 钟意没等周鹤立说完,俯下身快速吻上他的唇,双手摁住他肩膀,越发收紧。 她难以想象,这一连串自我否定的话是周鹤立说的,难以想象他竟然是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 “周鹤立。”钟意的额头抵着他,“痛不痛?” “什么……” 她握住周鹤立的手腕,摩挲纹在皮肤上的字。 All is well. 当年她承诺,不让他再添新伤,转头却成了和许惠贤一般的施害者。 “我做的那些事,是不是让你更深信许惠贤的话?如果没有我,或许过两年,你遇到一个真心爱你,鼓励你的人,你就能走出阴影,结果你遇上了我,我把你永远困在了里面……” 她眼睛里噙着泪,周鹤立见不得她哭,忙揽过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下颚搁在她颈窝,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背。 “我没怪你,是我自己不好。” 钟意却在他的安抚下越发难过,本来还能忍,一想到他痛苦挣扎的样子,眼泪反而止不住落下来。 “对不起……” “别哭,钟意。”周鹤立抱得更紧,“我说了,和你没关系。” 而钟意还在一遍遍重复那三个字。 周鹤立一个午间都在听钟意的哭声,哭到饭菜都不冒热气。 耳边渐渐变为低低的抽泣,周鹤立猜她应该哭累了,慢慢松开她,发现她累到眼睛都合上了。 这会就算把她叫醒,估计也没心情吃东西了,周鹤立小心翼翼将她打横抱起,往卧室去。 钟意哪怕睡着了,口中还是喃喃念叨那三个字,周鹤立替她掖好被子,抚平她眉宇间的自责。 对不起在周鹤立眼里一直是马后炮般的存在,可他不得不承认,一句对不起,能消除心里很多怨恨。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说对不起的。 “你是唯一一个,钟意。” 重拾 趁钟意睡着时,周鹤立把家里的垃圾都收拾好,带下楼扔掉。 外面又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周鹤立快步扔进垃圾桶后又折返回来,正准备进电梯,一个小家伙挡在他面前。 是钟意抱回来的小狗,毛发都被雨水淋湿了,黏在一块,嘴里叼了块骨头,端坐着冲周鹤立摇尾巴。 “怎么了?” 小狗把骨头放到他脚边,又小心翼翼地往前推了推。 “这算你给我太太的赔礼吗?”周鹤立蹲下来,戳了戳小东西的脑袋。 “汪!” 小东西送完东西就想溜,却被周鹤立单手抓住,“跑什么?白菜和骨头等价吗?你和我家那位用的是一个天平?” “欠什么还什么,叼不来白菜,就去我家做苦力。” 小东西还想挣扎,周鹤立直接抱着它去了地下车库,打算开车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顺便看看老朋友。 这些年许多人的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许自清,仍旧经营着他的宠物医院,做十七岁就打算做的事情。 周鹤立远远望去,仍旧是“一猫一狗”这个名字,他来这里不多,但很多难忘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比如他认识许自清就是因为骨头生了病,梁市那会就这一家宠物医院,他大晚上跑过去,门都关了,只好打贴在玻璃窗的电话,许自清知道后特意从家里赶过来。 再有,就是他和钟意。 或许就因为来得不频繁,每一次推开门,都恍如隔世。 这里重新进行了装修,更加宽敞明亮,只是这样一来,周鹤立完全不认识路。 前台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一只耳朵戴着耳机在看电影,见周鹤立来了,她赶忙把耳机取下,站起身笑道:“请问有什么能帮您吗?” “我捡到一只流浪狗,想带回家养,能帮我检查一下再给它洗个澡吗?” “可以,您填一下表。” 填名字时周鹤立犹豫了下,最后填了个白菜上去。 他填完后把表交给小姑娘,又环顾四周,问道:“许自清还在这吗?” “许自清?”小姑娘愣了下,随即笑道,“在啊,在里头给狗噶蛋呢。” 说着又冲瑟瑟发抖的白菜笑道:“别紧张,你还早着呢。” 白菜吓得缩进周鹤立怀里,周鹤立无奈地摸了下它的头,“那我是先等一等吗?” “嗯,不过今天人不多,很快的。” 小姑娘刚给周鹤立倒了杯水,几个人就从里面出来了,许自清面带微笑,提醒他们一些注意事项。 “哥!又来了位客人,似乎认识你呢。” 许自清闻言看向沙发,故人重逢,他仍波澜不惊,淡淡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周鹤立回以一笑。 周鹤立跟着许自清进了诊室,关上门时,他问道:“那个女孩子是你妹妹?” “嗯,高考完没事干就来帮下忙。”许自清又摇头叹气,“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刷剧,忙着和我推销她喜欢的明星。” “我看到了,那电影我昨晚还看了,她喜欢谁?” “白津遥。”许自清顿了顿又道,“还是我同学,她知道了天天缠着我要签名。” 周鹤立显然愣了下,他没想到白津遥和许自清还有这层关系,但两人同岁又都是梁市一中的,认识也正常。 只能说梁市还是太小了,本以为漠不相关的人其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你帮她要了吗?” “没有,我不喜欢这个人。” 周鹤立闻言来了兴致,从许自清口中听到他讨厌谁偏爱谁,是极为稀罕的事情,“和他有过节?” 许自清瞥了他一眼,“谁像你,高中天天不安生。” 他顺了顺白菜的毛,看它的口腔,又说道:“我不喜欢他对待事业和婚姻的态度。” “嗯?” “我的观念是,对待工作始终如一,对待感情至死不渝。但他在医生和明星间左右摇摆,甚至连婚姻也是闪婚闪离,对谁都不负责。” 许自清说得认真,周鹤立却笑了,“我都不信永远了,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是你们没有毅力。” “我可不信这十五年你没有一天感到厌倦。” 许自清闻言思索片刻,看向周鹤立,“有,我们不是机器,同样的事做久了,都会累。” “但我还记得你父亲在我最迷茫时对我说的话,他说,再热爱的事情都会有疲惫的一天,累了就歇一歇,没有关系,热爱之所以是热爱,就是你会无数次放下,也会无数次拿起来。” “总有一天,你会紧握它不放的。” 周鹤立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问道:“我爸说的?” “嗯,其实坚持这种心灵鸡汤谁都会说,我信了是因为,他用青春和生命证明了他的话。” 周鹤立低下头,良久不再作声。 许自清默默做好检查,填好信息,把表递给周鹤立,“挺健康的,你也养过狗,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嗯。” 或许是和人接触久了,白菜没那么怕生,还会主动蹭蹭周鹤立的手。 许自清看周鹤立满是笑意的样子,突然有种回到刚认识他的时候,道:“你不是说不想养宠物了吗?什么让你回心转意的?” “我太太,她想养。” “你太太?” “嗯,我又结婚了。”周鹤立抬头笑道,“许医生会因为我二婚把我拉进黑名单吗?” 许自清笑了,抱起白菜,带它去洗澡,“我公私分明。” 洗澡另有店员完成,许自清和周鹤立就在等待区叙旧。 “在巴黎认识的?” “不是,在梁市。” 许自清顿了顿,看向周鹤立,“还是同一个?” 周鹤立点头。 半晌无话,许自清不理解地问道:“既然兜兜转转还是她,那你为什么要离婚?” 关于离婚的原因,只有陆镯知道,因为只有他喜欢追根究底,其他人没问,周鹤立也没细说。 正当周鹤立犹豫该怎么解释时,白菜蹦哒着跳到周鹤立怀里。 洗完澡毛都顺滑了很多,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怯生生的,会笑着跳起来朝周鹤立拜拜。 许自清见状微笑道:“挺好的,我又多了个固定客户。” 走之前,许自清的妹妹还在缠着他。 “哥!白津遥月底就要来梁市了,你就帮我要一张签名吧!哥!” 然而不管他妹妹如何纠缠,许自清始终置若罔闻。 周鹤立回到家前还去超市买了面条、汤圆、绿豆,以免餐餐大鱼大肉钟意吃腻了,结果一番折腾下来,回家已经很晚了。 当他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白菜汪汪叫了两声,寻着光的方向跑去。 那是他的卧室。 周鹤立放下袋子,紧随其后。 一进门,他就看到钟意站在落地窗前,她听到动静后回转身,手里还捧了一本画册。 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钟意合上画册,走到床边,把ipad解锁,递给周鹤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周鹤立,把这一生都画完吧。” 屏幕上的界面周鹤立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搁置了三年的微博。 报复(微h) 最后一次更新还停留在三年前,周鹤立原本打算注销账号,既然已经踏上了许惠贤规定好的路,就不要留恋过去的东西。 但最后他还是只删了微博,如果他再果断点,也不会被钟意发现了。 “你怎么找到的?” “大数据推给我的,有人问你去哪了,为什么三年没更新。”钟意攥紧画册,“我看画风有些熟悉,就点进去看了下,发现……里面有你的十年。” 从12岁到22岁,从稚嫩到成熟,然而一切都中止在三年前的夏天。 “你已经画了十年,再画十年不行吗?” 周鹤立接过ipad,却是直接退出了界面。 “钟意。”他打断她的话,“三年太久了,物是人非,回不去了。” 刚把微博卸掉那几个月,他一直有重新下回来的念头,但他一直忍着,忍着忍着,也就不再想了。 重新开始最难的地方在于,自己已经找不回当初的心境了。 “我们还不够物是人非吗?” 钟意往前逼近一步,直视周鹤立,“既然我们都可以重新开始,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把过去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两人注视着彼此,钟意因为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等她平复下来,周鹤立才缓缓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们重新开始了?” 钟意一怔。 “姐姐,你难道忘记我们是因为什么结婚吗?” 他看向攥紧衣角的钟意,“我记录是怕遗忘生命中重要的瞬间,结果我的记录反而成为证明我愚蠢的证据。” “我的生活早就一片贫瘠,你告诉我,我怎么重新开始?” “可你也愿意养宠物了,难道不是想开始新生活……” “是吗?”周鹤立笑道,“我只是看它可怜,一时同情心泛滥,过两天说不定就扔了。” 钟意偏头看向不明所以的白菜,突然觉得听不懂话可真好,语言是最伤人的,她苦笑道:“所以,等我习惯了爱你,你也会把我扔掉吗?” 周鹤立沉默不语,而这沉默更让钟意心寒。 她试图让一切回到从前的样子,她还很庆幸自己发现了这个账号,以为是上天特意递给她的钥匙,能解开困扰他们的锁。 她以为一切都能回到从前,但现在周鹤立告诉她,物是人非,回不去了。 什么补偿?他根本不屑于她的爱,他要的是她爱而不得后,狼狈、痛苦又难堪的模样。 这段婚姻,从始至终,只是一场报复。 钟意心如死灰,但因为有了白菜,就和爸妈吵架但不得不顾着小孩一样,她和周鹤立每天不可避免要说上两句话。 “喂了吗?” “喂了。” “遛了吗?” “遛了。 气氛是有点沉重,但周鹤立习惯未变,每天依旧按时做饭,有时钟意外出跟妆也会送她,甚至两人晚上依旧同床共枕,乃至赤裸相对。 在这样的氛围下做爱,钟意只觉得尴尬,总是推拒,周鹤立也不强来,却喜欢做些边缘性行为,吸吮她的乳头,玩弄她的阴蒂,隔着布料摩擦她的下身,欣赏她由淡定变为妩媚的神情。 钟意每次都被他搞得丢盔卸甲,反过来求他,周鹤立这时反而收了手,欣赏她情难自禁的样子。 “姐姐,自慰给我看。” 钟意双眼迷茫,不知所措,周鹤立低笑着握住她的手,往下,他掰开她的阴唇,让钟意指头抵着穴口。 “插进去,姐姐。” “我……” 钟意偏过头,手颤巍巍的在穴口徘徊,周鹤立眼睛就盯着她最隐私的地方,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无法继续。 “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想给我看吗?” 周鹤立凑到钟意耳边,“不想给我看,是不喜欢我吗?” 钟意认命一般闭上眼,也只有他了,也只有他能让她一次次突破下限。 谁让她爱他又欠他? 她一点点往里探进,直至整个中指被包裹,抽插摩擦带来的快感与被人凝视的羞耻交织在一起,钟意咬着唇加快了速度,希望早点结束这份折磨。 正当海浪即将淹过面颊,周鹤立却把濒临高潮的她捞了起来,阴茎长驱直入,缓慢的,以磨人的速度继续折磨她。 两人全程不说话,只有周鹤立的低笑,钟意的喘息,以及身体碰撞出的啪啪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一周,直到周鹤立收到一个晚宴的邀请,要去外地几天。 在周鹤立要出门前,钟意还是忍不住问道:“你18号那天回来吗?” 周鹤立一顿,“不确定。” “好……路上小心。” “嗯。” 18号,是七夕。 接下来的日子,钟意独自一人在家,周鹤立特意请人每天按时做饭给她送去,钟意烦透了每天早晨都被吵醒,花点钱打发了他,让他别来了。 但因为家里不止她一个人要吃饭,她还是得忍着困意去给白菜喂狗粮,喂完后趴到床上继续睡。 浑浑噩噩过了两天,转眼就到了七夕。 钟意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夜幕降临,灯光亮起,古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热闹更衬她落寞。 钟意出门前把钥匙放在餐桌上,白菜跑过来蹭蹭她的腿,她心中泛起一股酸涩,蹲下来笑道:“放心,我和他说了,就算不要你,也要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关上门,她拖着行李去了伊甸园,她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她点了杯玛格丽特,为了裴屿川。 现在,她再次来到这里,径直走向吧台,陆镯见她这副派头,饶有兴致地给周鹤立发了消息,紧接着又问道:“想喝点什么?” “玛格丽特。” “不好意思,我们这不卖酒。” 钟意冷眼扫了他身后的酒柜,“你开什么玩笑?” “准确说,我们不卖酒给你。”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由,“把我拉黑名单也要一个理由吧。” “你老公不允许我卖的。”陆镯耸耸肩,“可能关心你健康吧。” 钟意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关心?他巴不得我喝死吧?” 恨她还关心她,假惺惺做什么。 她抬了抬下巴,“我记得,你不是一个和钱过不去的人。” 陆镯自然想起了当年教她抽烟时,他说过,比起道德,金钱的味道更好闻。 “给我单独开一个房间,最好的酒,最贵的男人,我出比原价高三倍的价格。” 陆镯闻言挑了挑眉,“不好意思啊钟小姐,我们不做这种生意。” “五倍。” “你这让我很为难。” “十倍。” “好吧。” 室内的灯光太强烈,钟意关掉了几盏灯,沉浸在昏暗里。 几杯酒摆在桌上,还有扑克和骰子,钟意坐上沙发,从盒子里抽出扑克牌,分成两半,正洗牌时,门刚好开了,她没有抬头,淡淡道:“来了,陪我玩个游戏吧。” 男人走到她身边,替她开了酒,倒好。 钟意瞥了眼,摆好扑克,“每人抽一张,点数小的喝一杯。” 她正欲拿过酒杯,男人却握住她的手腕,“姐姐。” 熟悉的声音,熟悉到钟意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不是不回来吗?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 但随着男人俯下身,她的下颚被迫抬起,“喝一杯算什么?输了就脱一件,先脱到没有的……就乖乖被操。” 赌局 在短暂的讶然后,钟意脸冷了下来,“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在这当鸭?” 周鹤立手上力道微微加重,“我怎么不知道我太太还背着我红杏出墙?” “那你现在知道了。”钟意想推开他,奈何他力气实在大,最后也放弃了挣扎,“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是第一次,周鹤立觉得钟意的眼神仿佛恨透了他,他慢慢松了手,瞥了眼旁边的扑克牌,“你不是想玩吗?我陪你玩。” “我不要你陪。”钟意站起身,直接从周鹤立身边略过,速度之快都带起一阵风。 周鹤立闻到了这阵风里独有的气息,微微一笑,拿过桌上的牌,哗哗的洗牌声回荡在房间里。 “这门……” “打得开吗?”周鹤立把洗好的牌放桌上,“要不要我帮你?当然,有条件。” 钟意看他怡然自得的样子,心下了然,冷笑道:“你和陆镯认识多久了?” 熟到什么地步,可以第一时间把她的行踪告诉他。 “别转移话题姐姐。”周鹤立向后靠,手搭在沙发上,“你有两个选择,要么陪我玩,赢了我放你出去。要么,你就永远别出去了。” “你难不成关我到死?” 周鹤立笑道:“有什么不可以吗?” 他毫无畏惧,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钟意攥紧行李箱拉杆,深吸一口气,道:“好,我陪你玩。” 钟意坐到周鹤立对面,正欲抽牌,周鹤立却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 “他们都是这么玩的。”他的呼吸喷薄在钟意脸颊,“抽吧,姐姐。” 距离太近扰乱了钟意的思绪,她偏过头,俯下身抽了一张牌。 红桃A。 钟意松了口气,胜算很大。 周鹤立挑了挑眉,“姐姐手气真好。” 说着摸了一张牌,慢慢翻过。 方块2。 “可惜了。”周鹤立十分惋惜地看向钟意,“姐姐打算脱哪一件?” 钟意穿的是连衣裙,加上内衣内裤高跟鞋,全身上下不过四件,周鹤立则是正式的西装三件套,两人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 “你衣服多,为了公平,我总该有几次别的选择吧。” “你想要什么选择?” “我喝酒。” 周鹤立闻言眉头微蹙,立刻否决,“不行。” 但钟意没有理他,直接拿起刚刚他倒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咳。” 周鹤立放在钟意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但钟意很快擦了擦嘴角的酒液,朝周鹤立炫耀了下手里的空杯,“继续。” 周鹤立抿了抿唇,眼底的异样转瞬即逝。 钟意这次抽了一张三。 她正欲拿起酒瓶,周鹤立拦住了她,“我还没抽。” “我已经输了。” 周鹤立却还是抽了一张牌,“也有可能,是平手。” 翻过来,也是一张三。 钟意有些不可置信,周鹤立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他已经预知了结果,但这只是第二局,巧合似乎还能解释这一切。 钟意回过神,“继续。” “钟意。” 周鹤立侧过脸看她,“你就这么想走吗?” 就这么想走吗? 本来她一点也不想走的,想在他身边待一辈子,可他早晚会不要她,甚至现在已经找上了别的女人,她是有多不要脸才能恬不知耻的赖着。 “对。” 周鹤立听到她坚定的回答,失笑道:“那好吧。” 手上的力道越发重,钟意忍不住嘶了一声,他神色一凛,“继续。” 钟意抽的是黑桃Q,胜算还可以。 当周鹤立抽牌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但并没有任何异样。 梅花A。 第三次,钟意就觉得不对劲了,可周鹤立只是拿起酒瓶,给她倒了杯,递给她,“第二杯。” “这么小一杯怎么够。” 钟意依旧用刚才的杯子,倒满,一饮而尽。 周鹤立悬在空中的手一顿,随即将酒杯放回桌子。 “继续吧。” 喝了两大杯,钟意已经忍不住去揉太阳穴,她不是个能喝的人,之前酗酒并没有锻炼酒量,反而越来越不能碰。 可这会她却指着牌,“让我洗。” 周鹤立并没有阻止,把牌递到她手上。 钟意洗了很多遍,重新放回桌上,“你先抽。” “怕我作弊?”周鹤立一边问,一边俯身抽了张牌。 一张6。 钟意急忙摸了一张,这次胜算应该很大了。 一张4。 “怎么可能……” “还要玩吗?你直接认输也可以。” 钟意置若罔闻,又倒了杯酒,周鹤立却死死按住酒杯,“你非要喝吗?!” “你假惺惺个什么啊?!”钟意心中的怨气突然在此刻爆发,“我痛苦不是最合你意吗?你还关心我吃没吃饭,喝没喝酒干什么?” 酒杯夺不来,她直接拿起酒瓶往里灌,没喝几口被周鹤立一把抢过。 钟意却突然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滚啊!你能在外面和情人幽会,我就不能找个男人陪我过节吗?周鹤立,你别太双标!”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和情人幽会了?” 钟意双手攥紧他衣领,“你还狡辩……我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你不接,再打你就关机,怎么,我影响你们上床了吗?” 她冷笑道:“什么晚宴,就是为了见情人吧?” “……” 周鹤立叹口气,轻轻把她搂在怀里,“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不要抱我,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最爱的是我。”钟意拳头砸在周鹤立胸口,眼泪也跟着掉,“我就不该信你喝醉时候的胡话,什么最恨的是我,最爱的也是我,你明明对我只有恨!” 骗子骗子骗子,什么话都不能信的骗子。 “……钟意,我现在滴酒未沾。” 他抹去钟意脸颊的泪,发现除了床上,他真的很受不了她哭,“我现在很清醒地告诉你,我最爱的人,一直是你。” 钟意一怔,酒劲上来后,这话好像虚无缥缈的,很不真切,她摇摇头,道:“你只是想报复我,报复完你就不要我了。” “我是想报复你。” 周鹤立闭上眼,出声竟也有几分哽咽,“想报复你一辈子,想把你一辈子困在我身边,哪怕……我的手段会让你恨我。” 钟意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这会只是一味地哭,周鹤立抽了两张纸,擦了擦她的眼泪,将人打横抱起。 门开了,陆镯就倚着墙,瞥了眼桌上的酒瓶和扑克,又见钟意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啧啧道:“胆真肥,和你玩牌,得亏没赌钱,不然把一辈子都赔进去。” “她确实把一辈子赔进去了。” “输那么惨?” “还好。” 在更早前,他就因为一条裙子,把一辈子赔进去了。 百分百胜率的人,也会有惨败的一天。 “周鹤立。”陆镯突然一反常态,“其实她现在看着真挺在意你的,你……要不放下吧?” 周鹤立闻言垂下眼眸,“和她重逢第三天,我就想抛下一切原谅她了。” “这不好吗?” “你会珍惜轻易得到的东西吗?” 陆镯愣了下,他说得有道理,往往得不到才刻骨铭心,可是……他看了眼满面泪痕的钟意,“那看到她难过,你开心吗?” 周鹤立身形一顿,“我……” 陆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我也不懂你们这复杂的情感纠葛,但是……你老婆钱没付,我记你账上了。” “……” 周鹤立把钟意放到副驾驶座时,正欲离开,钟意却攥紧他衣角,喃喃道:“真的回不去了吗?” 真的回不去了吗? 周鹤立也在问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还是他一直在逃避。 无价 钟意在车上还挺安分,或许是哭累了,车速也平稳,像躺在摇篮里,很快就睡着了。 但到了南景园,车刚停好,周鹤立正准备去解她的安全带,却发现她抓着不放。 “回家了钟意。” “这里不是我家。” 钟意看着眼前的高楼,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从小到大都居无定所,对一个地方还没产生点感情就要因为父母的工作、自己的学业……总之各种各样的理由,奔赴下一个陌生的地方。 本以为梁市是她最后一站,但谁能料到她又开始了新的奔波。 和白津遥告别前,白津遥问她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吗? 其实不是,就是太习惯了,习惯到厌倦,厌倦使她疲惫。 她并不想去丰市,只是那里气候宜人,而她迫切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 大千世界,并没有一个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其实你让我和你结婚,我还很庆幸,因为我最有感情的城市,还是梁市,只是我没有理由留下来,而你给了我这个理由。”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走?” 听到周鹤立的话,钟意视线从窗外收回,靠在椅背,酸楚又涌上心头,“因为发现两个人住比一个人还要孤独。” 二十三楼的灯还亮着,而周围都熄了灯,那一点亮光显得格外突兀。 “你自己上去吧,我给你留了灯。”钟意解开安全带,车门半开,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周鹤立从后面搂过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肩,低声道,“别走。” 钟意身形一顿,试图掰开周鹤立的手,意料之中的紧,“周鹤立……” 她咬着唇,放弃挣扎,“我们本来就该结束了,如果不是偶然遇到,你应该和你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是因为过去的恨意和我纠缠不清。” “放过自己吧。” 话都说那么清楚了,她以为周鹤立会松手了,但周鹤立却收得更紧。 “周鹤立。” “钟意。” 身后的声音闷闷的,“三年前在机场,我听到你叫我,我差一点就回头了。” 钟意一怔。 “我以为,删掉你的联系方式,不去打听你的近况,用学习工作麻痹自己,时间会慢慢淡化我对你的感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去忘记你了,这个世界还处处充斥你的影子,谁都像你,谁都不是你。” 钟意感到自己肩上有些许湿润,渗透了布料,融进了肌肤里。 “一毕业,我找人打听,知道你在梁市,我特意把画展办在梁市,如果你没答应和我结婚,我也会追着你。” “钟意,我没有女朋友,都是赌气胡说的,我就你一个,真的就你一个。” “我知道我留住你的方式太过激,对不起……我以后不那么和你说话了,我会改的,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好想你,钟意,我真的很想你……” 狭小的空间里,一个人沉默,一个人落泪。 钟意慢慢握住周鹤立的手,轻轻摩挲着。 周鹤立出国的第三个月,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不会神情恍惚,不会黯然神伤,有时候甚至怀疑,那段感情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直到有一天,她跟的剧组在大学拍戏,傍晚收工后,她一个人在校园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篮球场。 那会夕阳西下,场上还散落几个篮球,橘黄的光束打在球上。 没有任何预兆,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那一刻,她比黄昏还落寞。 原来还有时间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她并没有走出去,现在看来,周鹤立也没有。 “放开吧。” “钟意……” 但慢慢的,周鹤立手上力道还是松了些,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完全放开。 钟意叹口气,“你不放开我怎么回家?” 回到当初也好,彼此折磨也罢。 既然他们都不情愿分开,纠缠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 周鹤立听到回答显然愣了下,但回过神后转眼笑逐颜开,立刻松了手。 禁锢突然消失,钟意偏过头,看他带泪又含笑的脸,滑稽又可怜。 像大人一样患得患失,又像小孩一样极易满足。 钟意推开门,脚踩到地面时却一个踉跄,要不是扶着车门,差点跪下去。 什么破酒,后劲那么大。 此时周鹤立也下了车,跑过来将她打横抱起。 钟意靠在周鹤立怀里,有点格外贪恋他身上的气息,忍不住蹭了蹭他胸口,试图再近一些。 “周鹤立。” “嗯。” “其实……我也很想你。” 这两天,这三年,都很想你。 推开家门,家里的灯还亮着,餐桌上放了钥匙,周鹤立突然想到,今天本来很有可能是他一个人回家,独自面对这空荡的房间。 垃圾桶里鲜艳的玫瑰花格外醒目,他忍不住埋怨道:“姐姐,你可真无情。” 钟意闻言勾上周鹤立脖子,“我可是通知你的,是你非要赌气不理我,而且七夕的玫瑰可贵了,你不知道我扔的时候多心疼。” “十倍的酒和男人就不贵了?” 说着又想到钟意一杯就醉的酒量,要是他没来,说不定真就和别的男人躺一张床上了,脸上的不闷愈发浓重。 刹那间,钟意被周鹤立抵到墙面,身后像冰,身前像火,一冷一热两个极端,她原本燥热,此时更加情难自已。 “别生气嘛。” 钟意踮起脚,凑到周鹤立耳畔,“贵是贵,但都不及你。” 周鹤立眼眸深邃,一双眼只盯着她看,“那姐姐,在你眼里,我是廉价,还是天价?” 沉吟片刻,钟意很认真地说:“无价。” “不管廉价还是天价,都有人能买走,可你……”钟意笑着亲了下周鹤立嘴角,“再给我三十年,我想我也遇不到像你这样的人了,你是我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独一无二的周鹤立。” 有人的爱热烈又长久,没有道理。 却偏偏又让人着迷。 钟意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周鹤立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来吻她,她能听到沉重的呼吸,粘腻的水渍声,心跳如鼓点般震耳欲聋。 呼吸愈发困难,她好像在逐渐下沉,下意识去抓海上的浮木。 周鹤立意犹未尽地放过她,低头看她抓着自己领带的手,轻笑一声,单手握住她手腕,举在头顶。 “姐姐,你肺活量还是那么差。” 面对他的调笑,钟意甚至没法第一时间回复,长久的喘息后,她才恢复了些力气,“你嫌我差,我可就去找别人了。” “不要。”周鹤立手上力气更重了些,“不要和外面的男人睡觉。” 钟意自然是开玩笑,但一看到周鹤立较真的神情,又忍不住逗他,“为什么?他们可不嫌弃我。” “他们很脏的,外面的男人都很脏。” “……” 钟意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哭笑不得,“你最干净。” “嗯。”周鹤立重新吻上去,“我独一无二。” 被禁锢着又进行了一场绵长的吻,周鹤立抱住钟意,蹭了蹭她的头发,“姐姐,我不嫌弃你,你最好肺活量一直这么差。” “为什么?” “因为……” 你脸红喘息不止的样子,好好看。 “不为什么。”周鹤立笑了笑,“你怎样都好。” 仍在(微h) 两人从餐厅沿着走廊,一路折腾到卧室,双双倒在床上。 钟意进门时体内就有一股燥热,忍不住在周鹤立身上乱摸,去扒他的衣服。 周鹤立见此反而停了手,任由她摆弄,饶有兴致地笑道:“姐姐,你怎么比我还急?” “以后别穿西装了。”钟意把他外套脱下,又要去解马甲扣子,解完扣子还有衬衫,她有些不耐烦了,用力一拉,纽扣尽数崩开。 周鹤立看她这宛如破坏狂的架势,“姐姐……” “嘘。” 食指抵在周鹤立唇上,钟意手掌在他上身游离,一一抚摸过肩膀、胸口、小腹,最后伸进裤子,握着他发硬的欲望,笑里藏了些不安好心,“这么把持不住?” 周鹤立呼吸深沉,眼里有难以抑制的渴望,“你不看看对象是谁?” “哦……” 钟意一手按着他的肩,一手握着他的阴茎上下撸动,“周鹤立。” 她突然停下手,凑上去吻他鼻尖,笑道:“我还挺想知道,你这么想我,有没有忍不住自己解决的时候?” 沉吟片刻,周鹤立道:“有一次。” “就一次?” “嗯,就一次。” 钟意闻言愣了下,惊讶地打量起周鹤立,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么能克制吗?和她上床的时候也看不出来他有多节制。 见钟意还不动,周鹤立有些急了,急忙回吻她,又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用手掌摩擦阴茎,纯粹的眼睛,手上却是下流的动作。 “不是姐姐帮我,射了也没意思。” 他试图加快速度,但钟意却攥住他手腕,“不是要我帮你吗?手拿开。” 周鹤立抿了抿唇,虽有些不情愿,却也乖乖放开。 然而钟意对帮人自慰这事也没什么经验,技巧说不上好,速度也有些慢,搞得周鹤立额角都渗出些汗,“姐姐,别折磨我。” “哦,那就不弄了吧。” 钟意甩了甩手,本来也有点酸了,这小子自己不肯射,还反过来怪她折磨人? 然而她刚一松手,就被人压倒在床,周鹤立埋在她颈窝里,一边啃咬她的锁骨,一边去解裙子拉链。 “姐姐,你坏死了。” 拉链划开,他从那伸进去,摸到钟意的胸,狠狠揉了揉,钟意正想反驳一下这个冤枉人不讲道理的家伙,张嘴那刻又被堵住了声音。 裙子还没完全解开,周鹤立一手搂住她,带有惩罚性质地吻,吻到她没有力气,一手趁机伸进裙底,拉下她的内裤。 “钟意。” 周鹤立将钟意从床上捞起来,令其坐在他腿上,阴茎一点点往穴里探,顶到最里时,他紧紧抱住钟意,埋在她胸口。 他不动,但钟意能感到他的欲望在她身体里叫嚣,“不是……” 钟意有点难受地顶了下,“你不动吗?” 报复心太强了吧。 但胸口很快一片洇湿,钟意愣了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钟意。” “嗯。” 他抱得更用力了些,“钟意……” “我在啊。” 他一遍又一遍叫,钟意一遍又一遍答。 三年里,不知道多少次梦到过这样的画面,他明明抱得那么紧,醒来却什么也没留住。 周鹤立受不了钟意哭,但周鹤立一示弱,钟意同样容易心软,她被周鹤立以各种姿势操弄,缓慢的、深入的,连连喘息的同时还要安慰这个始作俑者。 渐渐的,在床上已经满足不了周鹤立,他抱着钟意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但钟意立刻把窗帘合上了,此时的她衣衫不整,即使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她也担心外面的人看到室内的一片旖旎。 “别害羞姐姐,没人看得到。” 他把钟意的裙子理了理,好像两个人只是相拥在窗边看风景,但他的阴茎还插在她穴里,不时往前顶。 钟意被迫双手撑着玻璃,来承受他的撞击。 南景园这一片,楼与楼之间间距很大,他们又是高层,望下去能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但钟意只看了一眼就偏过头,这样子好像在大庭广众下做爱,巨大的羞耻感刺激着她。 此时周鹤立捏住她的脸,令她仰起头,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还有一轮明月。 在大城市,已经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夜景了。 今夜月色真美。 周鹤立吻住钟意,身下动作不停,在朦胧的月色下,两人抵达了极乐。 钟意累到很快就睡着了,但周鹤立依旧很清醒。 给钟意盖好被子后,他下床捡起地上的西装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一打开,里面躺了一块天蓝色的吊坠怀表,扑面而来的年代感,饱经风霜却又历久弥新。 七夕礼物不好找,跑遍了一个城市,他也找不到属意的答案。 当他一个人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偶遇一家珠宝店,不经意的一瞥,就对上了眼。 可直到现在,他也说不出一个对上眼的理由,只是看到的那一刻,就想到了钟意戴上它的样子,就很想买下来送给她。 很多事情,最恰当的理由就是没有理由。 就像他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容易陷进去,为什么会爱到无法忘怀,为什么多年过去,还是那么固执。 一遇到,所有的防线顷刻间崩塌。 他将吊坠怀表拿出来,轻轻走到钟意身边,把她的头发撩到一旁,小心翼翼戴上。 她就套了件自己的白衬衫,天蓝与纯白,配上她恬静的睡颜,周鹤立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画面比此刻更美好。 周鹤立驻足良久,拿过床边的平板,用画笔留下了这一幕。 时隔三年,她又是他的模特,仍是他生命中,难以抹去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请求 钟意醒来时,床边已经没了人,摸上去也冷冰冰的,酒劲未退,空荡的房间不禁让她怀疑昨晚只是一场梦。 但身上的酸痛仍旧明显,提醒她昨晚有一场很激烈的性爱。 以及,脖子上平白无故出现的吊坠。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离餐厅越近,说话的声音越清楚。 “吃不吃?” “不吃就没得吃。” 周鹤立正蹲在地上,把狗盆朝白菜那推,推一点,白菜往后退一点,但盆里只是正常的狗粮而已。 “怎么了?” 白菜看到钟意,哒哒哒跑过来,在钟意面前蹦蹦跳跳,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 钟意俯下身摸了摸白菜的头,走过去把碗放在墙边,“乖,把这袋吃完了就给你换新的。” 白菜蹭了蹭钟意的手,很听话地过去了。 “这不是挺乖的吗?”钟意笑着去看周鹤立,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或许,真正不乖的,不好哄的,在这里。 “姐姐……” 钟意被他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摸了摸胳膊,她算是发现了,情到深处叫钟意,阴阳怪气叫姐姐。 偏偏钟意受不了他这一脸委屈的样,“好啦,谁让你之前说要把它扔掉的,估计还记仇呢,没事,处两天就好了。” 周鹤立还是高兴不起来,钟意上前去拉他的手,揉了揉他的脸,“狗都不和你计较了,你还和它赌气干什么?” 好吧钟意承认自己不太会安慰人,尤其面对这种无厘头的矛盾,只好踮起脚,轻轻碰了下周鹤立的唇。 看到周鹤立下意识的浅笑,她不禁在心里感叹,果然简单粗暴最方便实用。 “对了。”钟意举起胸前的吊坠,“这是……七夕礼物吗?” “嗯。” 虽然猜到了,但钟意还是很震惊,没想到他真会在两人还冷战的情况下准备礼物,甚至这个礼物,看着价值不菲。 “挺贵的吧?” 周鹤立避开了这个问题,反而问:“你喜欢吗?” “喜欢啊,你送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你喜欢它才有价值,你不喜欢,它就一文不值。” 钟意无奈地笑道:“你这话说的……” 可相比之下,她只给他准备了一捧玫瑰,还扔垃圾桶了。 “可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 周鹤立一点都没生气的意思,反而抱紧她,“没关系,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有钱的恋爱脑,像周鹤立这种,稀有到可以放在玻璃罐储存起来。 钟意宁愿周鹤立埋怨她,和她耍脾气,朝她讨礼物,也不要他这么有奉献精神。 吃完早饭要带白菜去打疫苗,但由于周鹤立和白菜一人一狗互相看不惯,这任务自然落到钟意头上。 到宠物医院时,面对焕然一新的建筑,钟意恍惚地推开门。 上一次来还是三年前的事,那会她和周鹤立刚认识,没想到再次推开门,他们已经结两次婚了。 医院里宽敞明亮,这会人不多,前台有个小姑娘正低头不知道写些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赶忙放下笔,站起身,“您好……哎?” 她迟疑着走出来,蹲下身,恍然大悟般揉了揉白菜的头,笑道:“我记得你,你肥了好多哦,差点认不出来了。” 她抬头看钟意,“我记得上次是一个男生带它来的。” 钟意知道她指的是周鹤立,笑道:“嗯,他是我弟弟。” “哇,亲弟弟吗?” “嗯。” 钟意心安理得地撒起谎,小姑娘也没有怀疑,反而很好奇地问:“弟弟是不是就很听姐姐的话啊?我有个哥哥,我只能听他的话。” 听话吗? 钟意笑了笑,“有时也闹腾。” “许不言。” 钟意循着声音望去,远处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不疾不徐朝这里走来。 被叫“许不言”的小姑娘朝钟意眨眨眼,“查岗的来了。” 许自清眉头微蹙,“你又在看……” 话说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桌上虽然像往常一样立着平板,但放的却是美剧,摊开的笔记本上也写满了英文。 “移情别恋了?” 许不言耸耸肩,“对啊,听说他又要结婚了,不是你说二婚男人都不值得喜欢吗?” “咳。”钟意别开脸,假装咳嗽。 许自清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倒也没那么绝对。” 说着又朝许不言道:“我来吧,你去做你的事。” 许不言白了眼,许自清真的古板又传统,他的关心总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无学习,不关心。 “对了,刚刚有人送了喜糖和请帖过来。”许不言把请帖递给许自清,许自清接过后也没打开,“喜糖你吃了吧。”随后又看向钟意,“打疫苗是吗?跟我来。” 钟意跟着许自清进了诊室,关上门,许自清把白菜抱上桌,道:“怎么周鹤立没一起来?” “他俩闹矛盾了。” 许自清一顿,“闹矛盾?” “他和我吵架的时候说要把白菜扔掉,估计被白菜听进去了,现在不肯理他。” 白菜趴在桌上,瑟瑟发抖地盯着针头,许自清摸了摸它的头,笑道:“他要是真能扔掉,大学里也不会把我这当医务室,隔三差五送些小猫小狗给我看了。” 钟意倚在墙上,犹豫片刻后,问:“你和他很熟吗?” “认识很久了,但我不敢说和他很熟,因为很多事情他也不肯告诉我。” “比如?” 许自清笑了笑,“你是打算从我这里套些他过去的经历吗?” 钟意也不避讳,“如果可以的话。” 许自清回忆道:“其实也没什么,刚认识那会就把他当小孩子看,要说特别,可能就比其他孩子安静了些。” “但是上了高中,他找我越来越频繁,每次都问我要处理伤口的药品,问他为什么,总说不小心摔到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准备下班,突然有个人满脸血污冲我跑来,倒在我面前,失去意识前还抓着我的脚呢喃,让我不要送他去医院。” 说到这,他停了停,看向钟意,“这个人就是周鹤立。” 钟意指甲不自觉陷进皮肉。 “所幸只是皮外伤,我帮他处理了下,等他醒来以后,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还是不肯告诉我,只是求我,能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马上就结束了。” “我犹豫了很久,把杂物间收拾出来,给他店里的钥匙,他需要的时候就来,我保证不告诉他父亲。” “高二那会吧,他慢慢变成一个正常的高中生,上大学以后也比从前乐观很多,但我至今不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自清打好针,揉了揉懵圈的白菜,“比起我妹妹,他更让我担心,可这么多年,我也没帮到他什么。” “他总习惯逃避别人对他的好,可能他和你在一起时也习惯了付出。” 许自清抬起头,朝钟意微笑道:“我今天说那么多,其实就想拜托你一件事。” 钟意直起身,“你说。” 空气静默片刻,许自清道:“如果他永远爱你,请你也永远爱他,我知道永远是一个很苛刻的要求,人会厌倦、会背叛,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携手走完这一生。” “我还是不忍心,他回顾这一生时,想起的都是痛苦。” 或许谈话太过沉重,几分钟的对话却仿佛过了一万年。 “许医生。” 钟意看着许自清,很认真地说:“这不苛刻。” 许自清愣了下,回以一笑,“那就好。” 钟意出门后,许自清打开了请柬。 新郎:白津遥 新娘:李晴宜 他合上请柬,扔进垃圾桶。 钟意去付款时,许不言正对着笔记本第一页发呆,听到声音后下意识快速摊开本子,装作写字的样子。 “我可看到了。”钟意笑道。 见是钟意,许不言长吁一口气,“姐姐是你啊。” 她重新翻到第一页,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几行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白津遥。 “怎么了,高价买了签名怕你哥知道?” 许不言摇摇头,“我这签名没花钱,是一酒保送我的。” “那你还有什么好遮掩的?难不成你哥是白津遥黑粉?” “差不多吧……”许不言犯了难,朝钟意招招手,钟意见状凑过来,“就那个白津遥前妻,是我哥同学,我哥暗恋了她好久。” “……” “小道消息说白津遥和他前妻复婚了,我怕我哥难过,就说我不喜欢他了。” 钟意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的,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在这会电话铃声响了。 是白津遥…… 钟意借着接电话的机会离开了宠物医院,出了门,她接通了电话。 “钟意,我月底回来办婚礼,抱歉啊,寄请帖的时候填了你原来的地址,这两天才想起来。” “没事,反正我也参加过一次了。”她调侃道,“还是同一个人。” 白津遥闻言也笑了,聊起爱人,多日的疲惫都消散了许多,“你不也是?” 是啊,她不也是。 兜兜转转,还是同一个人。 只是这次,他们都比过去更坚定,更清楚这段感情。 求婚 即使是和同一个人结婚,白津遥和李晴宜依旧办了场不一样的婚礼。 这次场地选在了户外,八月底的梁市绿叶成荫,翠色欲流,草坪上搭好了舞台,排好了座位,纯白与翠绿,宁静又和谐。 从座位的数量看,这次婚礼只请了三两好友,更像一个小型聚会。 这次钟意提前到了现场,白津遥在入口接待宾客,见钟意一个人来,一时失笑:“他还是不肯来?” 钟意摇摇头,“他说今天有重要的事,就不来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个推托的借口,来之前,钟意一再和周鹤立解释,当年是她拜托白津遥帮她隐瞒,追究起来,其实只是她一个人的错。 但周鹤立沉默不言,这也成两人一提起就冷场的话题。 现在看到白津遥强颜欢笑,钟意心里仍愧疚难安,“抱歉……” “没事。”白津遥打断她,笑道,“主要是想把没说的话说完,现在其实不说也没关系了。” 说着又道:“离开场还早,你要不先去民宿坐会?” 他朝钟意招招手,悄悄道:“他们在忙着布置房间,还不让我看,你顺便帮我打探一下军情。” “……你又不是没见过。” “这次不一样啊。” 白津遥笑得很开心,“这次的婚纱,是为我们穿的。” 其实对于白津遥复婚这件事,钟意并不意外,当年离婚时,白津遥并没有想象中洒脱,那会她隐隐觉得,这个婚,他并不想离。 只是她一来她不愿意八卦,二来那会她正沉浸在悲伤中,无暇顾及别人的感情状况,所以两人婚后如何,她也不清楚。 也是有一天,他们去一个小餐馆吃晚饭,电视里正在放新闻联播,白津遥率先抬起头,钟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我们现在要连线的是记者李晴宜,你好,晴宜,能听到吗?】 【能听到。】 【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地震灾区的情况吗?】 【好的主持人,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 白津遥盯着那段报道看了许久,最后晚饭都是打包带回去的,但看他惘然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吃。 那一天,钟意才知道,原来李晴宜不是表面上温柔的千金小姐,她也可以义无反顾深入最危险的地方。 温柔,又有力量的一个人。 第二天,白津遥问钟意的第一件事,就是捐献物资的渠道。 如果这段感情真的要追溯,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在门口,钟意就能听到里头的嬉笑声,她敲了敲门,马上有人问道:“谁啊?卧底止步哦。” 但话刚说完门立马开了,李晴宜还穿着睡裙,有些无奈地朝朋友挥挥手,几个女孩子笑着散开,继续忙活接亲的东西了。 “好久不见啊钟意。” 钟意见到李晴宜不由愣了下,她依旧很漂亮,脸上始终带着笑,却不同于第一次见到的,从厚重大门走出来的李晴宜。 或许这才是要结婚的新人该有的模样,一举一动都透着幸福,极具感染力。 那一瞬间,她竟也冒出来办婚礼的念头。 里面都是和李晴宜认识许久的同学朋友,钟意也不好意思多待,打算送个新婚礼物就走。 李晴宜原本是不打算收的,本来这场婚礼就说好了不收任何礼金,但钟意执意要给。 “特意为你挑的,你可不能拒绝。” 钟意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一打开,里面是一条蝴蝶吊坠。 “破茧成蝶,祝贺你。” “破茧成蝶……”李晴宜看着吊坠,喃喃自语,随即又笑道,“很好的寓意,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钟意。” 即使李晴宜挽留,钟意也还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房间。 她在湖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水面一望无际,波光粼粼,风一吹头发飘起来遮住视线,显得她更加茫然。 一直坐到闹钟提醒她婚礼快开场,钟意才恍惚地合上戒指盒,放进包里。 回到婚礼现场,钟意在后排落座。 这场婚礼没有请司仪,一切都很随性,温秉烛在台上唱《A Thousand Years》作为入场曲。 瞥到钟意时,他笑了笑,钟意以为他们那一页算是彻底翻过了,正欲回以一笑,温秉烛突然很烦躁地看向别处。 “……” 钟意叹口气,不去管这些,回头看向正在入场的李晴宜。 她独自一个人,手里的铃兰伴随她的步伐微微晃动,钟意惊讶地发现,她戴上了那条蝴蝶吊坠。 才走到一半,白津遥便等不及跑上前,抱起李晴宜转圈。 两旁笑声与掌声交迭,钟意也跟着人群举起手机拍照。 一打开相机,屏幕里却是她的脸,正准备切成后置摄像头,却因为熟悉的身影愣了神。 “姐姐,如果我不说,你要多久才能发现我?” 周鹤立穿了身淡灰色的休闲西装,看钟意懵圈的神情,原本的佯怒也变成无奈,叹口气笑道:“姐姐,你今天呆呆的。” 他揽过钟意的腰,让人靠在自己肩上,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起看向台上的新人。 “虽然温秉烛一直调侃我被列进了叔圈,但我并不觉得三十三岁结婚有多晚。” “直到刚刚,你穿着婚纱朝我缓缓走来,我突然想到,我们是十六岁认识,到今天刚好第十七年。十七年,我竟然花了十七年才和你走到今天。” “原来我浪费了这么长时间,长到我一秒钟都不愿意等。” “晴宜,可能老来我依旧惋惜损失了一段与你相处的时光,但分别的日子也让我更加确定,我比我想象中在意你。” “那么,你呢?你愿意和我拿回那张结婚证吗?” 全场静默,李晴宜抬手抹去白津遥眼角的泪,笑道:“我愿意。” 他们在众人的见证下交换戒指,在欢笑声中拥吻。鼓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周鹤立下意识去握钟意的手,十指相扣。 他低头去看,她的手上,一直缺少一样最重要的饰品。 仪式结束,接下来的时间大家自由支配,钟意和周鹤立说她去趟卫生间。 四下无人,她再次将戒指盒从包里拿出来,打开盒盖,在灯光下凝视这小小的指环。 她又重操旧业,而第一张设计图,是为周鹤立做的。 既然做好了,就一定会送出去,只是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过几天,几个月,几年,或者等死了掺进骨灰里,各种时间她都想过。 但现在,她觉得这些时间都太远。 或许就像白津遥说的,太长了,长到她一秒都不想等。 出去后,钟意去找周鹤立,兜兜转转一大圈都看不见他的人,正想发消息问,他却发来一个定位。 “来这里。” 应清大学。 钟意打车到了目的地,暑假快要结束,已经有学生陆续返校,人虽少,却让学校慢慢活了起来。 “你在哪?”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林荫道还是原来的模样,道路两旁种满了香樟,骄阳穿过枝叶在柏油路上投下细碎的剪影。 钟意好像踏上了时光机,而不远处,有一位穿着白色长T的少年,坐在树下拿树枝逗蚂蚁玩。 她竟然有些不敢叫他,但少年此时抬起头,扔下树枝向她跑来。 “钟意。” 周鹤立扑向钟意,将她拥入怀中,“我们重新开始吧。” 今天钟意出门后,周鹤立没过多久也去了婚礼现场。 白津遥看到他很惊讶,但其实既然他能原谅钟意,也没有理由揪着白津遥不放。 两人饮料作酒,碰了杯,清脆的一声响,旧怨一笔勾销。 “三年前在医院实习期间,也是我人生最低谷的一段时间,总觉得自己碌碌无为,没有价值。” “你父亲当时和我谈起对你的期待,他说有一次你带他去庙里上香,他就向佛祖求了三件事:第一希望你健康平安,第二希望你坚守初心,第三希望幸福一生。” “我不知道他是无意中提起,还是有意指点我,但跟着他的那段时间,真的帮了我很多。” “所以当你失魂落魄的时候,我特别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但一直没有机会,好在后来知道你和钟意复婚,感情也慢慢好起来,我的负罪感才减轻了些。” 所谓的功成名就,远比不上尘世的幸福。 其实即使白津遥不说,周鹤立也知道父亲的想法,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么教他的,只是后来经历了太多,他慢慢忘记了这件事。 现在,他找回了热爱的事,留住了深爱的人,他不想再去纠结过去的种种,不想在互相折磨中浪费时间。 他只想和钟意过很快乐的生活,一生都嫌短,自然一刻都不能耽误。 所以他打扮成三年前的模样,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抱紧她,告诉她,我们重新开始吧。 以及…… 周鹤立慢慢松开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往后退半步,单膝下跪。 啪嗒。 钻戒在细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钟意,嫁给我可以吗?” 钟意整个人都是懵的,想回答,唇却在发颤。 良久,她才捂着嘴,脸上笑也在,泪也在,“好巧。” 她从包里拿出戒指盒,“周鹤立,我也想问你,你愿意戴吗?” 哪有这么滑稽的画面,两个人捧着戒指盒,跪在彼此面前又哭又笑。 周鹤立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钟意,“只要是你,我什么都愿意。” “周鹤立……我爱你,很爱你,真的很爱你。” 皎洁(微h) 两人牵手漫步在校园里,天边的火烧云仿佛要吞噬所有绿色,带走这个夏天。 篮球场有几个学生在打球,钟意突然停下脚步,朝那看去,目光里颇为怀念。 这么多年最难忘的画面,还是周鹤立打篮球的身影,青春肆意,在他的感染下,晚霞仿佛成了朝阳。 握着的手突然松开,钟意看周鹤立往篮球场走,朝正准备离开的男生借了篮球,转身向她挥手。 钟意快步跑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周鹤立牵起她走到三分线,望着篮筐,问:“姐姐,如果我投五次,你猜我能进几个?” “呃……” 说实在的,钟意完全不懂篮球规则,她那会能被吸引,百分之九十五是因为周鹤立的脸。 保守起见,她猜道:“三个?” “三个啊……”周鹤立笑了笑,某人对他有信心,但不算多。 他俯下身凑到钟意耳畔,“姐姐,我投进一个,我们今晚做一次,好不好?” “……你先投一个给我看看。” 有过教训,钟意现在谨慎很多。 周鹤立眉梢一挑,某人不好骗了,但长进一些也好,肥水流不了外人田。 他正对篮筐,抬手,一条流畅的抛物线划过,球重重撞在板上,弹了出去。 钟意见状双手抱胸,不再犹豫,“行,进一个做一次,如果一个没进……你这半个月就乖乖睡客房。” “姐姐忍得住?” “我?”钟意挑起周鹤立下巴,“我就喜欢看你饥渴到不值钱的模样。” 她故意挑衅,却反而勾起了周鹤立兴致,“姐姐你好坏。” “彼此哦。” “那全进了呢?” “怎么可能。” “如果呢?” “嗯……” 钟意朝周鹤立勾勾手,周鹤立俯下身,听她在耳畔说:“我还没给你口过吧?全进的话,我们就试一试。” 说完直起身,看周鹤立的眼神又有些怜悯,毕竟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要用这样的奖励诱惑他,着实欺负人了。 周鹤立眼眸深邃,凝视着钟意,“姐姐,你真的太坏了。” 不过还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当周鹤立揽过钟意的肩,语气埋怨,脸上却带笑时,钟意突然意识到不大对劲。 然而为时已晚,周鹤立右手掌包球,钟意的视线随着他的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投进球框。 “一次。” “……”大事不妙,钟意下意识想撤,“我刚刚开玩笑的……” 然而话音刚落,伴随周鹤立一个起跳,又一个球进框。 “两次。” “……” 听说一个男生球中后会下意识看向喜欢的女生,每当球落地的声音响起,周鹤立的视线也落在钟意身上。 即使他的女孩现在闷闷不乐。 但他也不太高兴,早知道多要点别的奖励了。 毕竟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诱骗,可没那么容易了。 当第五个球进时,周鹤立搭上钟意的肩,“回家履行承诺吧姐姐。” 说完还不忘补一句,“我会数好的。” 钟意深吸一口气,大概今后她都不会踏足篮球场了。 关于兑现承诺的时间,钟意以为怎么说也要到家了再开始,但当进车的那一刻,周鹤立的吻就如雨点般扑面而来。 “白日宣淫!你害不害臊!” 周鹤立置若罔闻,抚过钟意的脸颊,满不在意,“又不是头一次了,而且我就做一次,知道姐姐累,给姐姐足够休息的时间。” 他眨了眨眼,显得好体贴一样。 早该想到的,哪家小白花有那么多花样。 钟意现在脑中只有四个字,悔不当初。 钟意衣衫完好,做的时候周鹤立只扯坏了她的内裤,是的,扯坏了,导致她现在光着屁股坐在副驾驶,有种说不出来的羞耻。 可始作俑者却在一旁悠然自在开车。 过了一会,周鹤立突然偏头看她,“姐姐……” “嗯?”钟意迷迷糊糊的,白津遥选的地方离她住的有些远,早上起得早,睡眠不足,刚刚又和周鹤立一番折腾,现在着实好困。 周鹤立抿了抿唇,放弃突然冒出的疯狂想法。 其实,边开车边被口,也很刺激。 不过…… 他瞥了眼熟睡的钟意,轻笑一声,“没什么,好好休息,姐姐。” 钟意一觉睡醒时,睁开眼,自己身上盖着周鹤立的西装外套,他们还在车里,头顶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旁边的周鹤立见她醒了,放下手机,将她凌乱的头发理好。 钟意却在此时抓住周鹤立手腕,在月光下,他无名指上的指环都被渡了一层光辉。 钟意怔怔看了会,才松开手,按在周鹤立肩头,一个跨步,来到周鹤立面前。 驾驶座容纳两个人还是有些拥挤,钟意扶着周鹤立大腿,慢慢蹲下去。 周鹤立猜到她要做什么,肾上腺素激增,低声叫道:“钟意……” “嘘。”钟意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安静些。” 她解下他的裤带,少年的性器已经有抬头的趋势,钟意握住时手有些发颤,口交她见过,但理论与实践终究是两回事。 “钟意。” 头顶有只手正在抚摸她的头发,周鹤立呼吸深沉,却摇头道:“不行不用勉强。” 他正想扶钟意起来,钟意却死死按住他的手,眼里有股不服输的气势,“我说不行了吗?” “闭嘴,咬断了别怪我。” “……” 钟意掏出他的欲望,阴茎暴露在月光下,但这毕竟是夜晚,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有上手握住时,她才感受到它的狰狞。 一手握住顶端,她慢慢俯下身,含住龟头,上方传来一声闷哼。 嘴好像被迫撑开似的,一直含着不放,口水不免流了出来,顺着阴茎往下滑。 钟意适应了一会继续深入,当顶到喉咙口时她止不住一阵颤栗。 温热的口腔包裹着性器,好像触到了周鹤立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低头看趴在自己腿间的钟意,比起爽,他更感激。 有个人愿意为了他突破底线,踏足从未尝试的领域,这无比难得。 周鹤立抬头仰望夜空,月光洒在这片隐秘的角落,令他心潮澎湃。 他撩了簇钟意的头发,在指尖绕圈,钟意此刻抬起头,与她对视。 “钟意,我们办婚礼吧。” 今夜的你比月色皎洁。 让我想到你穿婚纱的模样。 钟意嘴被堵得慢慢的,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一拳重重锤在周鹤立大腿,周鹤立大笑一声,随即按住钟意的头,将这场情事推向高潮。 完整(完结) 九月的第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钟意还在睡,两人昨晚从玄关一路折腾到卧室,几乎开发了家里所有的场地,做到最后钟意浑身瘫软,任由周鹤立抱到浴室。 两人躺在浴缸里,她后背抵着他胸膛,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时间还早,周鹤立没有叫醒她,独自下了床,去买早饭。 南景园这一片太商业化,他更喜欢再往前走一些,人民医院那一圈生活气息更浓厚,早上一条街摆满了路边摊,也没人来赶。 但他又不敢来这里,触景生情,总会想起周润泽,想起小时候父亲和他一人一个鸡蛋饼,父亲一边吃一边往医院走,他一边吃一边往学校去。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 他好像也三年没见父亲了。 买好鸡蛋饼,周鹤立去了花店。 三年过去,这条路依旧寂静又幽深,仿佛与世隔绝。 但偏僻的地方,往往照不进光,杀机四伏,危险暗藏,他体会过。 当年许惠贤对他的中考结果极不满意,更是天天把裴屿川拿出来作比较,他也无心学习,要烂干脆烂到底,逃课、酗酒、网吧刷夜,浑身沾满了恶习。 也是在那会他发现了这个地方,一到晚上,潜伏在暗处的人都爬了出来,花天酒地、好赌如命、苟且偷生……天一亮,他们就是最被这个世界鄙视的人。 而他也是其中一员,在刚开始被这里的地头蛇按在墙上帷� 所以蒋舟渡把他当成恩人,他一直都不认。 救他,不一定是可怜被打的人,可能只是看不惯施暴的人。 但那次插曲让周鹤立意识到,被救的亡命之徒多容易掏心掏肺,而忠诚,是可以加以利用的。 最开始,花店是准备用来进行灰色交易的,但最后他选择了新的合作伙伴。 陆镯的恨意与决绝,注定了他会成为一把很好的刀,事实也证明,周鹤立当时判断没错。 但即使没有陆镯,他也没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去利用一个人的真心。 花店门前的木牌翻到了“open”,周鹤立推开门,风铃叮当响,又听到了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欢迎光临!” 周予安把修剪了的花枝捆好,放进花瓶,抬头看向周鹤立,“您需要些什么?” 周予安依旧像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明艳活泼,有人因为缺失走向破裂,有人因为缺失寻找完整,这么多年,她没有变得愤世嫉俗,而是一心寻找她丢失的声音。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 周鹤立随即微笑道:“两束白菊,还有一束洋桔梗。” “好的!稍等。” 在周予安包装花束时,周鹤立环顾四周,这里并没多大变动,只是窗玻璃上贴了几张春联。 “先生,您的花。” 白菊用绿色丝带捆好,和以前的包装一模一样,洋桔梗好大一捧,每一朵白中透绿,皎洁无暇。 “多少钱?” “您已经付过了。” 周鹤立闻言笑道:“我什么时候付过了?” 周予安很郑重地说:“店长说是你帮我找了医生,我现在可能付不起那些医疗费,但是我会慢慢还给你的,还有就是……” 她微笑着,一手伸出拇指,弯曲两下。 “谢谢你。” 沉默良久,周鹤立微微笑了下,摇摇头。 他走后没多久,又一阵风铃声响,空气里多了一缕小笼包的香味。 蒋舟渡拎着两个塑料袋,朝周予安道:“小安别忙了,来吃早饭!” 他把塑料袋放桌上,发现角落有一张纸,还写了字。 【春分是个很好的节气,希望往后的每一个春分,这里的花都不会闷着。】 纸下压了三张红钞。 周鹤立回望远处的花店,转过身朝墓园走去。 他不仁慈,只是在弥补亏欠而已。 曾经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每年春分都让蒋舟渡去扔掉裴屿川墓前的祭品,这么自私恶心的事情,到此为止吧。 昨夜下了场雨,墓园潮湿闷热,周润泽的墓前放了束万寿菊,里头还塞了张卡片。 落款:钟意,8月2日。 周鹤立恍了神,把白菊挨着万寿菊放好,良久才看向墓碑上的字。 “爸,她和你说了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簌簌风声。 “你别担心我们,我们现在很好,过段时间就办婚礼了,你在天上忙吗?能不能请个假,在天上看看我们?” “爸……” 周鹤立摸上冰凉的碑,含泪笑道:“我很想你,但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想和她过完一生。” “我们可能要很久才能见面,爸,你别忘了我。” Remember me. 手里还有一束白菊,用绿色丝带捆好,周鹤立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来到裴屿川墓前。 他的墓前空空如也,可能人都是这样,这一生,最热闹的时候就是去世的那天。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都会越来越安静。 因为记住他的人会越来越少。 “哥。” “在我心里,你一直配不上这个称呼。不过在你心里,我也配不上做你弟吧。” 如果他是裴屿川,大概也没法对一个小三的孩子和颜悦色。 “我一直很嫉妒你,又不能拿你怎么样,只能把你祭品扔掉发泄。”周鹤立自嘲般笑道,“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你安静惯了,有没有人来看你,你大概都不在意吧。”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我要去过我的生活了。” 来了这么多次,周鹤立头一次无比坦然。 “从前我希望你的飞机永不返航,但现在,你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我不怕她和你走,我也不再被你的阴影笼罩。” 周鹤立把白菊放在墓碑前,“哥,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以后,保重。” 周鹤立回到南景园,南景园的银杏叶开始飘落,扑了一地。 自古逢秋悲寂寥。 而在这条黄色地毯的尽头,钟意正倚着墙,低头踢脚下的叶子。 周鹤立恍了神,随即快步跑过去,一把抱住她,“钟意!” “哎哎哎!”钟意被他扑了满怀,扶着墙笑道,“你小心点,要摔了!” “我给你买了早饭。” “好。” “还给你买了花。” “哦……那我要夸夸你吗?” 周鹤立笑道:“要。” 钟意也笑了,摸摸他的头,最后在他脸颊上亲了下。 “走啦,回家!” 他们一人一个鸡蛋饼,但钟意半夜其实就有点饿了,等不及拿出来边走边吃。 周鹤立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手里拿了一捧洋桔梗。 三年前,他也送了她洋桔梗。 而洋桔梗的花语是: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心,但在你面前我愿意卸下所有防备。 它代表着永恒的爱。 从三年前,到三年后,始终如一。 故事的开头,自古逢秋悲寂寥。 故事的结尾,我言秋日胜春朝。 钟意走在前头,周鹤立跟在后头,轻轻唤了声,“钟意。” “嗯?” 周鹤立笑了笑,“没事,叫叫你。” End 连载期间,每写完一章都想附上一堆话,但怕影响阅读体验,想着还是完结了一起说吧。 结果现在完结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就像我以为收尾是最简单的,但写到最后却有种被榨干的感觉。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些,好累、好烦、好卡、好凉。 有人说五万字还没有水花,这文基本就废了,我不信哈哈哈。 现在我信了…… 我信我确实没什么天赋,可能我努力一辈子,看我故事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 但就像五月天歌里唱的:寂寞可以是忍受,也可以是享受,享受仅有的拥有。 有那么几个,也很好啊。 追连载要冒着可能弃坑、烂尾的风险,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很感谢追到现在的朋友,非常感谢。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番外(筹备) 准备一场婚礼,是对人耐心的极大考验。 钟意和周鹤立去挑婚纱,店员推荐了很多款式,中式的、西式的、大拖尾、蓬蓬裙…… 钟意身材好,包裹紧身的鱼尾裙更能凸显她的优势。 “小姐这条很适合你呢。”店员夸赞道。 钟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她转过身去看周鹤立,“你觉得怎么样?” “嗯……”周鹤立忍住了“都好看”这种一定会遭白眼的直男发言,也憋住了想把她裙子撕烂的冲动。 即使他都喜欢,但也察觉到钟意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疲惫。 频繁地试衣服,再好看也容易审美疲劳。 “先坐下来歇会吧,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看。” 钟意叹口气,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下了台,周鹤立上前扶她,她手搭上周鹤立时,忍不住感叹道:“这裙子,我要是想逃婚跑都跑不了。” “你想逃婚?” “嗯……” 其实钟意真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以为婚礼就是选一个好看的地方,穿上心仪的婚纱,在最好的时刻宣誓拥吻。 她以为这些想法能轻易完成,但事实上,她要面对堆积如山的问题。 酒店定哪里,婚庆公司选哪个,请帖、喜糖、婚纱…… 见钟意犹豫,周鹤立以为她真的要放弃,眼神黯淡下来。 “姐姐……你是不是想明白了什么?” 钟意一抬头就看到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上手给他一栗子,“你又瞎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搂住周鹤立腰,脸埋在他怀里,“也不是想逃婚,就是不喜欢传统的婚礼模式,准备起来很繁琐,效果却很窒息……新郎新娘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完成一场仪式。” 周鹤立揉了揉她的头发,神色柔和许多,听她继续说。 “其实我想办婚礼的那一刻,脑海里是你当年毕业,我和你穿着礼服在街道奔跑的画面。” “我其实想要一场,和逃婚私奔一样的婚礼。” 但钟意说完就无奈地笑了,这样抽象的要求,和她那无理的甲方有什么区别。 “好。” 钟意倏地抬头,看周鹤立笃定的神情,忍不住笑道:“好什么好啊,你难不成现在就有想法了?” “有啊。” 三年前就有了。 周鹤立扶着钟意去沙发坐下,自己去找了店员。 “你们这有短款的婚纱吗?” “有的先生,跟我来。” 在最里面的一块区域,专门放了短款的婚纱。 周鹤立一眼相中了一件不对称式的婚纱,前面的裙子在膝盖以上,后面的裙子也不拖地。 他忍不住笑道:“嗯……这件适合。” 适合逃婚。 “一会麻烦你帮我太太试一下这里的婚纱,然后这一件不要特意和她强调我的想法。” 钟意在沙发上歇了会,许久不见周鹤立的身影,正准备发消息问,店员走过来,说:“小姐我们还有短款的婚纱,您要试试吗?” “短款?”钟意俯下身捏了捏脚腕,犹豫片刻后道,“那就试试吧。” 钟意主要也是想换件衣服,松口气。 她甚至懒得一件件挑,全凭眼缘选了一条。 当她换好时,不免长舒一口气,仿佛解开了枷锁。 地上有她穿了一上午的高跟鞋,她直接踢开,穿上试衣间的黑色拖鞋就出去了。 “小姐,这身最适合你。” 钟意有些无奈,现在的店员真是敬业,拖鞋配婚纱也能夸得十分真诚。 见钟意不信,店员又道:“真的,你先生……” 话到一半又停了,钟意挑眉看她,“他怎么了?” “呃……你先生看了也会喜欢的。” “是吗?” 钟意对这件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它确实是目前为止她最喜欢的一条,但也没有非它不可的必要。 不过这种款式她还挺喜欢的,只是有些细节不太满意。 或许……她可以自己设计一条。 钟意拿起桌上的手机,打算给周鹤立打个电话,婚纱就试到这吧,她想试着自己做。 但电话刚接通,声音不仅从手机传来,也从身后传来。 一转头,周鹤立正盯着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才回过神。 他提着两个袋子,一个装了小蛋糕,另一个装着鞋盒。 鞋盒打开来是一双纯白的帆布鞋,周鹤立蹲下身,抬头看钟意,“累不累?要不要穿这个回家?” 钟意看着他,突然笑出声,俯下身挑起他下巴,“是想我穿这个回家,还是想让我穿这一身结婚?” 她拍拍周鹤立紧绷的脸庞,“周鹤立,你眼里藏不住东西。” 喜欢还是讨厌,在她这无所遁形。 钟意坐在沙发上,把鞋子穿好,大小适中,又站起来走了两步,果然还是踩在实地舒服。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这一身很合适。 短婚纱配帆布鞋。 “宝贝我们就定这一套吧。”她回头笑看周鹤立,“不能辜负你一片心意。” “钟意。” 周鹤立很认真地看她,“我承认我很极端,但是婚纱……比起我的喜好,我更在意你的选择,只有你喜欢婚礼上的一切,婚礼才有它的意义。” “你喜欢,你开心,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 两人凝视着对方,一个怔愣,一个严肃,还是钟意率先笑出声,摸了摸周鹤立的头发。 “你的感受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啊。” 她在他侧脸亲了下,“鞋子我真挺喜欢的,就拿来做婚鞋吧。婚纱嘛,确实有些地方不合我意,不过……” 她朝周鹤立勾勾手,覆在他耳畔轻声道:“谁说婚纱一定要结婚的时候穿?我们买下来,晚上穿着这个做爱,好不好?” 说完还故意用胸蹭了蹭他,周鹤立下意识捏紧她腰肢,眼里的欲望深了许多,张了张口,却一言不发。 “怎么,说中你心里了?”钟意咬了下他耳垂,“从我试第一件开始,你眼里就不干净,又想着撕我裙子?” 被猜中心思,周鹤立耳朵倏得红起来,但终究不似当年纯情,他悄无声息摸上钟意大腿,斜睨远处的试衣间,“姐姐,你再这样,这裙子可能穿不到家了。” “……” 小孩子果然长大就不好玩了。 周鹤立果真把这件婚纱买了下来,让钟意穿回家。他甚至等不到夜幕降临,一到家就把钟意抱起来,又亲又咬,毫无章法。 他掰开钟意双腿,隔着布料研磨她私处,钟意怕摔下去,只好夹紧他的腰,与他贴得更密。 比起直白地结合,这样隔靴搔痒,更让钟意意乱情迷。 在走到卧室门前,钟意的内裤已经被扯到一边,龟头抵着她穴口,迟迟不肯进去。 钟意忍得难受,说出来的话都不成调,“你干什么?” “姐姐……”周鹤立抬起头,既渴望又可怜地盯着她,“我能不能射在你婚纱上?” “……不可以。” 到底哪里学来这么多鬼点子?! 遭到拒绝,周鹤立蔫蔫地垂下头,抱着钟意一起摔到床上。 撩起钟意的裙子,吻落在她小腹,慢慢往下,再往下。 “周鹤立!” 周鹤立置若罔闻,掰开她大腿,小穴一览无余,屋内还开着大灯,外面天也未暗,钟意不禁捂住脸,感觉自己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当周鹤立吻在她穴口时,钟意脑内一片空白,仿佛一阵电流传递至全身。 透明的淫水流了出来,周鹤立手指沾了些,抬眼看钟意,为难地说:“姐姐,你水好多,我帮你舔干净好不好?” “……” 钟意根本没力气回应,只能任由他在身下作乱。 他经验不足,没有技巧,却认真又投入,舌卷过穴口,将水液舔了个干净。 钟意下意识抓紧床单,下体的温热包裹着她,周鹤立仿佛在试验中开了窍,舔弄、轻咬、时不时停顿片刻。 而停顿的那一瞬,钟意能从双腿间看到他的脸,这样的视角,说不出来的淫乱。 仿佛是故意使坏,周鹤立就停在钟意高潮的前一刻,然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 钟意看着他固执的眼神,认命了。 “你爱射哪射哪。” 某人听了立刻眉开眼笑,上前吻钟意的嘴角,“姐姐你真好。” “……” 周鹤立抱着钟意坐在他腿上,阴茎藏在洁白的婚纱下。 他握住钟意的手腕,祈求道:“姐姐,帮我。” 哪来那么多要求?! 但周鹤立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一层白纱裹着阴茎,让钟意握住,带着她上下撸动。 肮脏的欲望和圣洁的纯白纠缠在一起。 如果钟意是信徒,她相信自己一定是最不忠的一个。 房间里静寂无声,两人的呼吸都愈发沉重,钟意亲眼看着、感受着周鹤立的阴茎胀大,一声闷哼后,白色的精液射在了婚纱上。 周鹤立搂住钟意,餍足地笑道:“姐姐,一样的颜色,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呢。” “……我当年以为你是白色的。” 和婚纱一个颜色。 后来发现……是和精液一个颜色。 番外(下一站) 不用烦恼良辰吉日,不用照顾来宾行程,只有两个人的婚礼,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设计婚纱时,钟意仿佛又找到了当年为妈妈做首饰的感觉。 等婚礼结束,就把工作室重新开起来吧。 婚纱落成那一天是九月中旬,梁市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钟意撑起透明伞,在这个初秋,去赴一场迟到的约会。 【第一站:应清大学】 当年参加周鹤立的毕业舞会,她迷了路,结果跑到了老旧的艺术楼。 三年前就听说这里要翻新,但钟意现在站在这里,完全看不出哪里做了改动。 从二楼传来的钢琴声依旧喑哑,好似老人低吟。 可老人哼的曲目,却是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 低沉、神圣,好似教堂的神父。 钟意顺着琴声飘来的方向,上了楼梯。 推开202的门,周鹤立端坐在钢琴前,看见钟意,琴声也戛然而止。 新娘已经到他跟前,这首曲子的使命也完成了。 “我说过,要给你弹《婚礼进行曲》。” 周鹤立站起身,牵过钟意的手,坚定地看向她,“走吧,我们去下一站。” “好。”钟意笑道。 【第二站:伊甸园】 没有人会在上午九点来酒吧,桌上满是散落的酒瓶和烟头,像散场的乐园,只是这个乐园,病态又颓废。 周鹤立径直走上台,拿起立在一旁的吉他,扫过琴弦,望向台下的钟意。 舞台灯光很暗,钟意看不清周鹤立的眼睛,可就是这模糊的身形,让她脑海的记忆碎片浮了起来。 周鹤立坐上高脚凳,怀抱吉他,伴随清脆的一声响指,乐声与歌声一同响起,穿透了时光。 沉闷的曲调,颓靡的氛围,钟意终于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不在应清大学,在伊甸园。 她还记得那声嘶力竭的呐喊,仿佛恨透了这个世界。 现在曲调依旧沉重,歌唱的人却极为平和,只是在叙述一段经历。 啪嗒,灯光亮起。 钟意突然站起身,在周鹤立身后,从左到右摆满了向日葵。 每一朵向日葵,都对着她。 他也是。 “刚刚那首歌是我十七岁写的,唱了很多年,改过词,但是曲调一直没变。” “那会觉得,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痛苦永远是主旋律。” 周鹤立笑道:“不过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台上灯光耀眼,向日葵夺目,却比不上此刻周鹤立抱了捧向日葵走下台,神采奕奕,含笑对钟意说:“钟意,谢谢你来到我身边,你心上的阳光,赶走了我生命里所有的阴雨天。” 他把花递给钟意,牵着她的手,去下一站。 【第三站:南景园】 钟意回到南景园时,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也没多想,只当回家了。 但一推开门,房间里的窗帘都拉得很紧,一点光也透不进来,她下意识去开灯,灯光亮起的那一刻,满地的玫瑰花瓣映入眼帘。 她转头去看周鹤立,周鹤立只是背着手微笑,示意她自己领会。 好吧,钟意看向好似指路牌般的玫瑰花瓣,通向了他们卧室。 她顺着红色的箭头走去,穿着婚纱,白色帆布鞋踩在花瓣上,像走过红毯。 卧室也很灰暗,钟意想开灯,墙上却突然开始放映一幅幅画面。 江南小镇、春雨绵绵、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伦敦塔桥的夜晚,北海道的初雪。 钟意惊讶地瞪大眼,“这里……不都是我去过的地方吗?你都去了一遍?!” “嗯。”周鹤立从后面抱住钟意,“我想你,又不敢见你,只好去你走过的地方,找你的影子。” “钟意,现在我想和你一起,再去一次。” 他慢慢放开她,打开房间的灯,拉起幕布,后面一整面墙都贴满了照片。 每一张都是钟意去过的地方。 “姐姐,下一站,你来选。” 钟意愣了许久,才笑道:“那去海边吧。” 【第四站:海市】 他们自己开车,穿行在车水马龙间。 当开过梁市的服务站时,钟意忍不住回头望,一个人一旦走出舒适区,难免会害怕。 但紧接着温暖的手包裹住她,所有的不安顿时一扫而空。 这并不是新的奔波,而是新的旅程。 所谓的安全感,说白了不过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从梁市到海市要一天多的时间,两人到了酒店就直接睡了。 第二天,钟意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明媚,她抬手挡住光线,眯起眼看远处的沙滩。 海边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人,有小孩子在浅滩玩水。 拉上窗帘,钟意也不管床上还有个人,套了双拖鞋,穿着婚纱就跑出去了。 沙滩上的小孩看到她都笑着指她,钟意玩心大发,脱了鞋赤脚踩在沙滩上,走两步脚底板都沾了白沙。 “姐姐你是不是新娘子呀?” “是啊。” “那你的新郎呐?” “新郎……” 钟意正准备说他在睡觉,一回就见周鹤立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新郎在那呢!”钟意笑着指向周鹤立。 大概没有人会在结婚时穿T恤牛仔裤,但周鹤立天蓝色的渐变短袖正好融入了这片风景。 钟意笑着朝他跑去,跳起来扑向他,双手按在他肩上,两人凝视着对方,在骄阳正好时亲吻。 “我好爱你,周鹤立。” “我也是。” 选一个好看的地方,穿上心仪的婚纱,在最好的时刻宣誓拥吻。 像私奔,又像逃婚的婚礼。 这就是了。 不久后他们又会回到有风有雨的梁市,但生活不只艳阳天,幸福还可以在风里、在雨里、在雪里。 在与你共度的每一天。 而下一站…… 【下一站: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