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裴继欢之神剑王孙录》 第一章 客至 这一场罕见的春雪下了快有个把月了,今早天气终于放晴。 团团云雾笼罩着高不见顶的天山,在天山脚下,这天忽然来了三骑快马。 天山南面有一条驿道连通兰州府,这条驿道本可以直达飞云镇上,只因今年的大雪来得往年大得多,加上官道年久失修,路基被山洪冲坏,飞云镇上的人走这条路出外赶集还没有什么,马匹却是十分难走。这条路又在群山环绕之中,平素飞云镇的人都习惯去外面赶集,外面的客人进到飞云镇里、来的还是三个骑客,镇上的人们更是没有见过。领头的是个是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白面长须,双目炯炯有神,另外两位,一位是个身材高胖的僧人,手里提着一杆明晃晃的方便连环铲,腰间挂着一口钢刀;一位是个黑衣道士,骑在马上,也没见他睁眼,仿佛竟在马上睡着了一般。镇上的人极少见到外客,都给他们吸引着了。 严冬渐渐远去,春光将复明朗。那条山道,因被山上融化的积雪裹着山石泥土形成了一道洪流而冲毁,靠近镇口的地方,裂开了一条三丈多宽的大缺口,一时未能修复,上面架了一块仅可供一人行走的木板,山风吹来,上面无人还自摇摇晃晃,要骑马走过那是绝不可能。三名骑客在这缺口前下了马,来回看了一趟,打算涉水过去。 那高胖的僧人回头看了领头的那人一眼,笑道:“宇文大人,说实话,我可不相信这小镇上能有什么高人值得你我千里迢迢地跑来,难道这里面果然藏龙卧虎?”那位“宇文大人”笑了一笑,走进缺口,望着湍急的山洪正轰隆隆地向下急泄,道:“三四丈远近,原本难不倒本官。只是这匹好马是我辛苦得来,花了笔大钱才求得到手,跟了我十多年,沙场征战,少不了这位老伙计的帮忙。我倒有个提议,两位看如何?”道士道:“什么?”那宇文大人笑道:“我出五两黄金的花红,看看咱们三人连人带马,不踏这木板,谁能全身过去,能过去的,算赢,得这五两花红;若掉了下去,与人无尤,还要倒赔两倍。如何?”那道士笑了一声道:“宇文大人这是在给我们出难题了。大人出身行伍,自然精通马术,我们两个出家人怎能跟大人相比?”那僧人咧嘴一笑道:“这倒未必。贫僧有心和大人赌这一把。”那宇文大人笑道:“本官有心看一看天弘尊者如何过去。”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轻轻一抛,抛过对岸,笑道:“愿赌服输。花红已出来了,天弘尊者,看你的了。” 天弘尊者又是咧嘴一笑,道:“好。大人看着。”先把手中方便连环铲和腰间戒刀掷了过去,大吼一声:“起!”一手抓着马鬃,一手抓着马尾,也不管那马拼命嘶鸣,猛地双臂发力,竟把一匹高大雄壮的健马丢了过去。他一身蛮力,但用劲颇巧,那马飞过缺口,竟然稳稳落地,毫发无伤。天弘尊者哈哈大笑,蓦地腾空飞起,看不出他身高体胖,轻功竟自不弱,只见阳光下人影一花,天弘尊者已到了对岸,手拄方便连环铲,望着缺口这边的两人哈哈大笑。 那道士抚须笑道:“这头蛮牛想得出这个办法,也算不错了!宇文大人,该你了。” 宇文大人笑道:“本官须不的如此狼狈费力。”约马后退数丈,猛地一夹马腹,急打几鞭,一声嘶吼,那匹赤兔马恍若离弦之箭,四蹄腾空,闪电般飞过了缺口。宇文大人打马落地,扬声笑道:“青石道长,看你的了!”道士微微点头,笑道:“两位稍等。”自圈转马头,走回十余丈远,慢慢地打马上山,只听山坡上一阵水响,天弘尊者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道士从山坡上好整以暇地乘马走下来,大叫道:“不算,不算!”宇文大人哈哈大笑:“以智胜不以力胜,妙!”其实那个缺口上方水势平缓,那道士眼观六路,从山坡下经过时,已然看见,以此大有把握,轻轻巧巧地便从十余丈外的山坡绕过了这道湍急的山洪,果然“不踏木板”,便走了过来。 宇文大人大笑不绝,安抚气鼓鼓的僧人天弘尊者,道:“这五两彩金,先存你处,待我们找到了人,完成了使命,再以这五两彩金痛饮,如何?”天弘尊者这才回嗔作喜,连连应道:“好,好好好!”提起方便连环铲,道:“只是不知那人此刻在何处?天山方广三千多里,在这片广袤的地方找人,可不异于大海捞针!” 宇文大人淡淡一笑道:“人我是已探听出他的下落了。只是这人轻易不好惹,须得便宜行事。”青石道长道:“此言何意?”宇文大人道:“这人乃是天山剑客杨白眉的弟子,惟一的衣钵传人。杨白眉死后,天山一脉,大约也就由此人来继承了,听说他不但是杨白眉的徒弟,咱们京师里,京兆尹张红拂张大人,也曾教他六年扎根的功夫。二位想一想,这两个人堪称当世高手,他们教出来的徒弟,岂是等闲之辈?”青石道长道:“如之奈何?”天弘尊者道:“咱们三人联手,未到得便输与了他!”宇文大人冷哼一声道:“你这话口气未免太大。杨白眉是什么人你不知道,红拂女又是什么人,你难道也半点不知?咱们大唐盛世,名将如云,女子上阵杀敌立功封侯者有几?当年河朔十八雄何等手段?竟挡不住红拂女一剑一尘。尊者乃吐蕃三教成名的高手,不是本官刻意菲薄,只怕你我三人,能从那人剑下逃生已是大幸,要把他抓回京师,那是想也不用想了。”青石道长道:“圣上英明,这明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为何交给我们来做?” 宇文大人道:“此处没有外人,你我三人,都是大内同僚,我也不怕跟两位说了。这人来历不凡,身份极为敏感,圣上有令,不许我们透露此番出京任何情由,向来我们出差,都要在大内记录在案,这次却非如此,圣上传口谕,不许任何人加以记录,出差的经费也从原来的五百两增加到了三千两。试问,此人若无蹊跷,圣上只需下令给北庭都户府遣人捉拿便是,何必要我们大老远的赶来?而且大约若非你我向来谨言慎行,深孚圣望,今日也不会派我们来了。”天弘尊者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以至于圣上也日日悬心?”宇文大人皱眉道:“我不敢妄下定论。由圣上亲自指定人手,大内派人执行,这在以前,从未有过。要知大内总管、御林军统领、内廷总管三家向来分立,互无统属,按说这件事应该是御林军统领衙门派人来做,圣上派本官带着两位一同前来,多半必有其意。因此我奉劝两位,若是找到那人,千万不可鲁莽从事,务须小心谨慎。” 青石道长道:“那人住在何处?”宇文大人道:“就在这飞云镇东面的一座宅子里。平日此人以上山打猎为乐,若无事时,四处云游,居无定所。听说他的父母都是在冬季去世,因此冬季到来年春季,他定然在飞云镇上居住。” 三人在弯弯曲曲的山路转来转去,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望见绿树掩映中,隐隐露出一座石屋的一角。这座石屋占地约前后三进,一丈七八高,像个小小的堡垒,屋前有好几株苍松。三人下马,却见石门虑掩,里面寂然无声。宇文大人轻轻推开石门走了进去,但见四周静悄悄的,静谧非常。他见四处没人,刚要举步,只听有人道:“山居简陋,不足以招待贵客。三位从何处来,找我有什么事?”声音回绕,宛若有人就在耳边说话一般。宇文大人吃了一惊,抱拳道:“在下宇文冲,这两位是我的同伴,一位是天弘尊者,一位是青石道长。我们三人特地来寻裴继欢少侠有话说。”那人远远地应道:“我与三位素不相识。三位光临寒舍,到底有何见教?”但见一人分花拂柳,从远处走近。但见那人身长玉立,剑眉虎目,不怒自威,虽是粗衣布冠,端的神威凛凛,两侧太阳穴微微突起,一看便知是内力精深之士,左手倒负背后,右手拿着一卷书。 只听那人道:“在下裴继欢,三位大人到底有何见教?”宇文冲道:“裴少侠侠隐天山,皇上可挂念得紧啊!因此特地派兄弟前来寻裴少侠。”裴继欢冷冷地道:“我和你家皇帝远近无交,为何寻我?”宇文冲道:“国家多事之秋,皇上闻鼓声而思良才,闻剑器而无法安枕,向闻裴少侠文韬武略,人中一等,因此慕名下问。”裴继欢道:“大人之言差矣!当今满朝文武,人材济济,凌烟阁上,名剑如云,冠裳佩剑者不下百数。裴某山野草人,有何能为,劳当今皇上挂念?而今天下太平无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焉得谓为‘多事之秋’?大人所言,裴某实在不明其意。”双方说话看似客气非常,其实却是针锋相对。 宇文冲忽地仰面打了一个哈哈,抬头说道:“裴少侠,咱们都是直肠直肚的汉子,就不必文绉绉地兜圈子了!你可知京师两王争乱,搅乱朝堂?如今两王皆废,国家储君,大位虚悬,皇上有心请公子回京,共商大计。”裴继欢一声冷笑道:“裴某一介山野小民,不闻外事,皇家大事,更不敢也不想过问。三位远来不易,不如早日归去罢!”宇文冲道:“四海之内皆帝王之所有,大唐国运昌隆,方兴未艾,少侠为何不肯替皇上分忧?”裴继欢眼光一转,沉声说道:“皇上若然有心振兴国家,何必裴某一人?四海之内,高士如云,岂裴某一山野耳?”宇文冲道:“裴少侠言重。当今皇上正是因为对你信赖,所以才叫兄弟前来寻访。裴少侠,你瞧,皇上若然不将你视如国士,以他老人家英明睿智,焉肯万里来寻?皇上对你,可真是倚若长城,恩典如山哪!” 裴继欢面色一沉,把手中书卷放在是石桌上,转过身徐徐地道:“请恕在下不能奉命。骨肉相残,手足相争,历代皇朝,未始有今日之甚。裴某山野性情,散漫惯了,京师繁华,非吾所望,三位还是请回吧!裴某只不过一个山野小民,哪一个做皇帝,我照样纳租缴税。”宇文冲与天弘尊者换了一个眼色,道:“裴少侠果然是说一不二的汉子。青山绿水,相见无期,咱们兄弟走了,你好好保重!”只见宇文冲微一转身,天弘尊者就在他背后呼的一掌,拍在裴继欢肩上。原来他们俩早已得了宇文冲的暗示,就在转身出门的瞬间,忽然发难! 只听得“砰”地一声,裴继欢肩头一撞,将天弘尊者连人带铲抛出门外,喝道:“小人,敢施暗算!”话犹未了,宇文冲拔出宝剑,唰的一声,带起尖锐的风声,直向裴继欢的背心袭来。 他动作太快,裴继欢猝然之下应变不及,当下深吸口气护住心脉,借着对方这一扑之势,带起噗噜噜一阵衣袂飘风之声,急速飞旋出去。随着宇文冲“天女投梭”的出手之势,裴继欢高大英挺的身躯已旋风般飞出五丈以外。他足尖刚一落地,宇文冲身形已是猝然腾起,兔起鹘落般已赶到裴继欢身后,左掌再向对方背心拍去。裴继欢只觉一缕尖风,直向自己后脑部位袭来,更不及回身,足尖猛地一点,身躯怒鹰也似再度飞出。眼看着对方腾空飞起的身势,有似展翅雄鹰,须臾之间,已身在三丈开外。 裴继欢冷冷地道:“你们远道而来,当是负有重要的任务,只可惜由于你过分轻敌,而致即将落入己手的猎物飞了。现在你该知道,天底下能人异士到处都有,如果你没有必然致胜的把握,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对方渊?s岳峙,气度非凡,双目神光湛然,深于武学之道的宇文冲立时便看出对方身负绝艺,这一交臂实在是险到极点。看起来,天弘尊者足以摧枯拉朽的掌力就像擦着对方的肩头飞滑过去,两条人影明明撞在了一块,偏偏差之毫厘,就这么疾如电光石火般倏地分了开来。 红教大手印绝非等闲功夫,其威力之大,不在于少林铁砂掌、金刚掌、摔碑手等一应刚猛掌力之下,天弘尊者在一对铁掌上下过数十年寒暑之功,一击落空,断断不肯就此罢手。一招落空之下,他胖大的身子倏地一个倒拧,已贴向对方身畔,右掌前穿,向裴继欢背上击去。只听“呼!”地掌风一片,破空作响,掌影劲疾里,裴继欢冷漠清秀的一张脸分明近在咫尺,偏偏天弘尊者的掌力就此拍空,身体已是拿势不住地向前猛倾。他心知不妙,却是万万没料到对方身法如此之快,妙在无迹可循,如影随形,令人防不胜防,这一惊之下顿时冷汗满身。一个武家高手,最忌讳的便是被敌人贴身而近,这种情形之下出招落空,无如便是死路一条。正因为如此,天弘尊者才登时着慌,急切之间,再要移形换步,却是慢了一时。他猛觉手腕一紧,右手脉门已吃对方五指如钩,抓个正着。这一股劲力,若有若无,渺若轻羽,重若巨木,天弘尊者一霎时遍体发麻,出掌饶是力道万钧,此刻却是半分劲道也提不起来,身形一空,腾云驾雾般飞出三丈开外。 但见裴继欢宛若清风一袭,冷冷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看来大唐皇帝、所谓开明之君,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宇文冲喝道:“大胆!竟敢非议当今圣上,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裴公子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道:“你们万里西来找我,到底因了什么事?缘何对我下此毒手?” 宇文冲冷笑一声道:“我们奉上命前来天山‘请客’,至于我们请的是不是正主儿,那就得看对方手底有几分真本事!” 五台剑派掌门青石道长微一长身,腾空飞起,长剑一招“乌龙取水”,居高临下,向裴继欢当头刺下,与宇文冲两口长剑几乎同时攻至。裴继欢身随步转,顺手一带,让过了宇文冲一剑,左掌如风行电掣般拍到青石道长胸腹之间。掌未到,风先至,迅猛已极。青石道长乃是着名的剑法行家,一见对方出手便制自己下盘,长剑当即横空一划,飞身落地,裴继欢只觉背上一股凉气,青石道长明晃晃的剑尖离着他背心要害不盈寸许,身躯一扭,左足点地,疾向前飞身纵出。右首一条黑黝黝的长形兵器闪出,正是天弘尊者方便连环铲向他当头砸落。裴继欢飘身急退,青石道长一口长剑已然拦在正面,天弘禅师方便连环铲呼呼风响,从左抢至,宇文冲挂了宝剑,只用一对空手,寻隙拍击,大风雷三十六路穿心掌掌力非凡,旁劈侧击。裴继欢凌空倒飞,手起掌落,先将两名随从震翻,双掌飘忽不定,或抓或按,或拍或拿,使出的招数,不是硬夺敌人的兵刃,就是施展小巧狠辣的手法拍按敌人穴道。更令三人暗暗心惊的棘手之事,是他浑身宛若铜铸铁打一般,横练功夫似已练到了上乘境界。斗到四十招开外,天弘尊者被迫得气喘连连,额头见汗;青石道长剑法绵密,也只落得紧守门户,无暇进攻,堪能自保。宇文冲功力精深,败相未露,裴继欢却是愈斗愈勇,但见他手肘起处,风随掌至,天弘尊者蓦觉背心一麻,登时扑倒,竟是被裴继欢施展铁指神通的功夫,点中背心要穴。 点倒强敌,裴继欢运气于臂,几个飞纵,双掌齐飞。青石道长和宇文冲的双掌同时递出,奈何裴继欢来得实在太快,这一掌终于难能避开,“砰”一声,青石道长右肩中掌。裴继欢一掌得手,次掌跟袭。宇文冲右掌反钩,跟着左足一点,身子微侧,手臂骤长,五指如钩,抓到裴继欢面门,这一抓直取敌目,又狠又准,正是武当神社内家功法中的精微招数。青石道长则沉声凝气,身体半旋,手肘抵住对方掌心往外一推,左掌“顺水推舟”,反手一掌。这一掌掌力沉雄,摧筋破骨,狠辣无比,这一下要是给他打中,裴继欢就算横练功夫登峰造极,也势难硬抗。当下伸手格出,手法急变,啪地一响,竟将青石道长直掼出去。 宇文冲又惊又怒,铮地一声拔出佩剑,但见寒光满眼,剑气森森,一剑向裴继欢当胸刺到。裴继欢倏地俯身避开来剑,一个筋斗倒翻出丈余,宇文冲引剑再刺,裴继欢外衣掀起,玉光闪烁,一支紫玉箫横格一剑。宇文冲的佩剑乃是皇帝亲手所赐,纵不及龙泉太阿,也是裁金截铁,锋利非凡,谁知这一剑竟削不动对方这支两尺长的紫玉箫,裴继欢这一招避敌转攻,端的是又疾又巧,宇文冲竟也情不自禁暗地喝了一声彩。眼见对方紫玉箫带起风声,直扫过来,自己长剑刚刚收回,敌人紫玉箫已到眼前,当下急使“铁板桥”,上身向后猛仰,但见一道紫光,从鼻尖划过。宇文冲危急中左手疾起,以擒拿法勾抓敌人手腕,哪知裴继欢臂如铁柱,宇文冲一抓宛若抓到一块冰冷的铁板,裴继欢已是反手一拂,宇文冲失声惊呼,只觉胸口十三处穴道宛若被利针穿刺,阵阵剧痛,不由自由的放松了抓在敌人手腕上的左手,向后直跌出去。 只听裴继欢纵声狂啸,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多耽片刻,你们便多吃一分亏。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愿来时便来,愿去时便去,让他别来惹我,否则就让他现在就准备后事吧!”啸声刺耳之极,人已倏尔不见! 裴继欢去了良久,宇文冲才站起身来,只觉胸口阵阵刺痛,气息不畅,不禁暗暗惊骇:“我生平自诩剑法,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三人斗他一个,尚自大败,可见这姓裴的果然不可小觑!”盘膝运气,直过了半个时辰,方才回复如初,当下把青石道长和天弘尊者扶了起来,幸喜两人受伤也都不重,天弘尊者被裴继欢连点了四处要害穴道,气血揉通,也就好了,青石道长则断了一根肋骨,也还可以行走。宇文冲暗忖道:“初次出京就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还有何脸面回京复命?”眼光一转,忽见地上光芒一闪,上前一看,原来是一把小小匕首,掉落在地,衬着阳光,正自发出闪闪的寒光,显是那裴公子走得匆忙,一时大意,无暇顾及而掉落在此的。宇文冲上前将它捡起,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 但见那匕首刃身不过三寸左右,一指来宽,其薄如纸,锋利无比。这么小巧玲珑的暗器武林罕见,匕首挥出,若乘以风,其势蹁跹,劲道更锐。武林之中,很多门派都有自己独特的暗器现于江湖,一把匕首也即是一件信物,代表着某一门派在江湖中的声威。宇文冲手中的这把匕首,刃身上有凹进的阴文铁线篆书“白眉秘制”四字。看样子他们此行虽然失败,倒也并非一无所得,至少可以认定这武功神秘莫测的裴继欢,正是他们奉命远度关山、万里西来要寻的那位前太子李建成留存于世的唯一骨血,也即是武林第一剑客杨白眉的衣钵传人。 淡弱的阳光下,又飘起了亮闪闪的冰晶,宇文冲只觉背心冰冷,半身麻木。 出京之前,皇帝秘密召见了他,告诉他此行去找的人关乎大唐国运,严令他小心行事。他从未见过皇帝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以他大内第一高手的身份,从不轻易夸奖谁的皇帝三四次口头对他进行了褒扬,将他置于心腹。他能越过大理寺都总管府直接从一位御林军的下级军官平步云溪到了现在这个举重若轻的位置上,纵与皇帝慧眼识珠密不可分,但也绝不是靠吹牛拍马来的。 他究竟是谁?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第二章 身份 万里西来、大败亏输的宇文冲只能怀疑裴继欢真实的身份,而无法确认。而就在那一霎那,裴继欢似乎也想到了一点什么,所以他并未继续痛下杀手,而是选择了让宇文冲三人远遁。他在后山看着三人离开,急急回到石屋,收拾了行装,就要出门。 月前下的那场大雪丝毫未有消融的迹象,山风清冷,触骨生寒,目光所及,满是刺目的银白,天地间一片朦胧,万籁俱寂,大地沉眠。裴继欢刚刚走到门口,赫然发现门前五丈之外的松树之下,不知何时来了一位俏生生的夜行不速之客。 来客并没有怕他发现并回避的意思,整个人拢在一袭雪白的披风里,正自悄无声息的望着他。四目初见,对于裴继欢而言这一霎却令他诧异无比。来者是一位年方玉龄的娇俏女子,眉目如画,长发及臀,然以裴继欢多年苦修,他第一眼就认定这女子来历不凡。以他一人独斗三位内家高手的卓越武功,他并未有些儿惧怕,而眼前这位女子,却令他心头一震。他难以相信,在自己身边,在这荒凉贫瘠的万里西陲,竟悄无声息地来了一个漂亮女郎。 “你就是那个裴公子吧?” 这位玉龄女子声音和呼啸而过的雪风一般清冷彻骨,口音像蓟州当地官话,却又杂有西南口音,还隐约带着关外的蒙维音色,真个南腔北调,可是出自对方嘴里,另成其韵,却是极其自然。 她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静静地从裴公子脸上掠过,向四周转了一转,又回到裴继欢身上。 “正是。有何见教?”裴继欢冷冷地望着他,把一绺散开的发丝轻轻划归脑后。“我要走了。”裴继欢把包袱缠在了背上,却把一口绿鲨鱼皮外包的长剑握在了左手。 那女子微微叹了好几口气。她认认真真地把裴继欢要说的那几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听完,身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而裴继欢像是把话都说完了,转身就要离开。 “你还不能走。”那女子娇躯轻耸,宛若清风一缕,已到裴继欢身前。 “唔!?????”裴继欢后退了一步:“怎么???????” 女子那对明亮得宛若天山冰河中的雪水一样清澈透亮的眸子轻轻眨了眨,修长的睫毛微微抖动:“难怪有人对我说,说你行为怪诞,武功高绝,却是难于接近,叫我小心应付,如今所见,你果然是个不近人情的人。” 裴继欢心里动了一动,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听女子又道:“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是谁?!” 裴继欢霍地转头,望着女子那张吹弹得破的左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学艺天山十八年,你只知自己现在叫什么,却不知自己真实的身份,再我看来,这多少有些可悲。”女子依然只望着满山的白雪,似是若有所思。身材高大的裴继欢从她身边走过,她却连侧头的心思也没有,一径望着夜色中的冰雪。 裴继欢心意陡转,倏地探出右手,直向着女子肩头按下。 女子身形一转,猛可里“唰”地一声掉过头来,分光影里,一只右手从披风里翻出,掌心朝上,向裴继欢掌上迎去。双方一攻一守,手法都快到了极点,看上去几乎已迎在了一块,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两人忽地分了开来。宛若雪地里两只相扑的大鹰,尤其是女子身上那一袭披风舞动之间,带起了大股劲风,卷起半天飞雪,随着她凌厉身势的发动,“铮!”寒光电射,一剑向裴继欢刺了过去。 “当!”极短的一霎间,一声脆响。裴继欢中指倏地向外一弹,弹开了女子刺来的宝剑,两条人影再次“呼”地分了开来,各自飘落丈许开外。 良久,女子才轻轻哼了一声:“果然武功高强!难怪如此自负。我有一句话要向你请教,裴继欢可是你的真名?” 裴继欢不禁一怔:“你以为呢?” “当然是假的了!” 女子又自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儿,却又讳莫如深。“恐怕连姓也是假的吧?” 裴继欢心头一震,沉声道:“聪明。你比那三个人要聪明得多了。不过你能想到这一层,已算不错,只是你还是说错了。我姓裴,名继欢,如假包换;我随母姓,我的母亲就是河东裴家十七代掌珠。” “这么说我还是猜对了。”这妙龄女郎踏前一步:“你根本就不应该姓裴,是不是?哪有本家不姓姓外家的姓的?” “你说呢?”裴继欢双手环抱,左手握着宝剑,英挺的拇指轻轻地顶在剑锷之上。 “我看……你的身世大有可疑,否则,皇上不会派了轻易不出京的宇文冲这样的高手亲自远来西域专门找你。只怕……”她轻轻哼了两声,一双又圆又大似乎能说话的眸子光华闪烁。 她说的一点都不错,所有的一切,都在未知之数,这是个大大的谜,却是令人万万冒失不得。 “那么让我来猜一猜。”女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排列整齐可爱的扇贝般的牙齿。 “不用猜。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怎么告诉你?”裴继欢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这一刻,这位风情万种卓约多姿的妙龄女郎仿佛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被他的眼光“脱”得一丝不挂一般,她不禁有些羞怒,白净如玉的脸上也起了一片红晕:“你下这么大力气恶狠狠地盯着我做什么?” “没想到这一代‘幽冥神教’教主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只是这名声嘛????。”他语调里多是调侃的意味,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我们的武功不相伯仲,无论谁想要胜过对方,势必大费周章,再说我们之间本无怨仇,是不是?” “话说的没错。要不要和你动手,我现下还未最后决定,假如你愿意收起你的轻视之心,和我好好比一比剑法,我倒愿意真心考虑你的提议:那就是我们没必要和宇文冲一样,即便做不成朋友,也不应该做敌人。”女子又是露齿一笑,眉眼微微弯了起来:“我今年二十三岁,大概和你年岁相当,作为一个女子,我希望你不要这个样子,要死不死好像一条垂涎欲滴的色狼一样死盯着我,要知本座固然恶名在外,到底还是一个黄花处子,在你这种眼光盯视之下,我恐怕集中不起精神和你一决高下。”“哦?”裴继欢收起笑容,冷冷地说:“好吧,我不做色狼,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色狼,大不了我不盯着你,但你也该有个名字吧?” “霍紫鸢。”女子笑了起来:“很久没人问我名字了。” “二十一代幽冥神教教主霍智伯是你父亲。”裴公子道。 “杨白眉的弟子,果然见闻广博。幽冥神教四十载足迹不出川西,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知道先父大名。可惜先父去世太早。”霍紫鸢轻轻解开披风领口,露出一身雪白色的暗花劲装短袄:“我的剑法是母亲一手教的,希望不至于令你这位天山剑客的高足啼笑皆非。”她全身白衣如雪,俏生生立在当地:“难得裴相公就闲,小妹今日专诚前来,讨教几招。裴相公白天以一敌三,掌法凌厉得很,小妹佩服到极。”不等裴公子回答,长剑轻轻一抖,娇声道:“裴相公,我这把剑上淬有剧毒,毒若沾身,天下无药可解,纵使先父在世,也无计可施,你可要着意小心,好么?”裴继欢听她说话,不觉打个寒战。她貌美如花,语气温柔,语意却十分狠毒,两者殊极不称。但见她皓腕一抖,长恨剑势挟劲风,径刺裴继欢前胸。裴继欢上身后仰,避开了这招,不等霍紫鸢第二招再到,已倒跃数丈。但见眼前白影闪处,长恨剑再次鼓起劲风,迎面扑到。 裴继欢眉头一皱道:“幽冥剑法固是狠毒厉害,却还不能算天下无敌。她好好一个女子,身在邪教,耳濡目染,以致行事不端。”知那剑剑身染有剧毒,裴继欢又决不愿和她一介女子动手比剑,当下身随意转,展开轻功,滴溜溜东闪西避。霍紫鸢剑法虽疾,却哪里沾得到他一片衣角?转瞬连拆二十余招,霍紫鸢娇笑一声道:“一味闪避,这可不是天山剑客嫡传弟子的风范!”裴继欢冷笑一声道:“你想我还手?这有何难!”身子一弯,凝视剑影,倏地凌空倒飞起来,喝声:“小心!”双掌一前一后,疾拍下来,五指如钩,抓向霍紫鸢皓腕,双足着地,肘尖一抬,瞬间撞她面门。这一扑一勾一撞,端的行云流水,快捷无抡。霍紫鸢运劲向外一抖,对方肘尖已将及身,只得团身急纵,倒飞四丈开外。裴继欢冷笑道:“杨白眉的弟子如何?”只听夜色中霍紫鸢柔媚的声音道:“好!”猛可里只见她倒提宝剑,身转手扬,眼前金光闪动,大吃一惊,情知不妙,百忙中一飞冲天,跃起寻丈,只听松树之上啪啪作响,松针摇落,霍紫鸢一把飞针,全都打在树身之上。 川西幽冥教以剑法暗器名闻天下,霍紫鸢这一把朱雀神针乃是幽冥秘传,却是从藏在袖中的一支针筒中发出。金针细弱,不能及远,因此朱雀神针的发射手法大别他派,金针装在筒中,发射时只须按动机括,立时便是落针如雨,事先绝无先兆,实是阴毒无比。敌人等到见着,十有八九已是非死即伤。裴继欢身子落地,长袖一拂,怒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下此毒手?” 霍紫鸢娇笑一声道:“兵法有云:‘兵行诡道’。你说的没错,我和你没什么怨仇,但比武较技,随心所欲,用什么兵器,使什么手段,自有由来。杨先生没教你‘以智胜力’么?看剑!”双足微屈,突然间如箭离弦,悄没声地连人带剑,直扑了上来。裴继欢但觉口鼻之间一股暗香袭来,心神微微一荡,夜色之下寒光闪动,势挟劲风,霍紫鸢明晃晃的剑锋离着他头脸不过三尺之遥,当下双袖同时向外一挥。他内功浑厚之极,已练成了“握沙成棍、束气成罡”的高深气功,双袖同拂,风声凛冽,形同软鞭。霍紫鸢只这么稍一迟疑,眼见裴继欢手指和她剑锋相距数寸,蓦地里裴继欢屈指弹出,嗡的一声,霍紫鸢手腕手心一阵麻热,长剑几乎脱手掉地,裴继欢倏地右手探出,一掌拍在她肩头。这两下兔起鹘落,变招之速,委实高明之极。霍紫鸢急用“霸王卸甲”将他掌力引得旁落,肩头还是隐隐作痛,跳开几步,跟着跃起,裴继欢只见半空中寒光耀眼,头顶似有万点寒星直飞下来,剑点之密集,竟是前所未见。这路剑法,宛似雪花飞舞,朔风呼号,塞外大漠飞沙、驼马奔驰的意态,在霍紫鸢凌空飞起的身形中亦可见一斑,当下左右两脚交叉向前疾地跨出,铮铮铮三声,火光迸散,霍紫鸢一连三剑,都刺在雪底山石之上。 裴继欢身子飞开三丈,暗想:“内力修为,原非朝夕。内力不足,可从剑法加以补救,幽冥教的武功外不见经传,比之少林、峨嵋、昆仑,虽说未可全胜,也见颇有独门之功。但她这两手剑法之奇,实称得上宇内无双。她气力不及我,便以己之长攻我之短,不和我比拼内力,只求以剑招之变化精微取胜于我,这女子好生厉害!”要知天下剑法,无论你何等玄妙,剑法精进,路数大同小异,裴继欢天性聪明,乃师杨白眉口传心授倾囊与之,师门武功他已大致学全,虽然招法剑法的精妙变化尚未全都领悟,但对方剑招之来,如何拆解,如何反击,他心中所想已颇合杨白眉门下剑法的要旨。他此刻所得之纯自然不如已去世的师父,机变却大有过之而无不及,霍紫鸢倾尽全力,也不过令他稍稍受险而已。 霍紫鸢和他换了这几招,只觉对方掌风如箭,侵肤蚀骨,轻灵自然,矫捷狠辣,每一招都看得她心旷神怡,心中暗暗想道:“听说杨白眉归隐天山,门下只有这一个弟子得传衣钵,临来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小心应付,可见母亲虽足不出户,对杨白眉的剑法武功却是深有所见。”原来幽冥神教剑法剑路与别派大不相同,“幽冥十二神剑”剑法大开大阖,端严凝重,随式而转,使剑如带,刚柔相济、阳阴相辅,直圆相杂、速缓相合,运招使式,内劲却与别派全然相反。昔日上代幽冥神教教主霍智伯将十二神剑练到心意相通、阴阳和合,武林中更无几人能与之相媲。这般剑法上的高深道理,霍紫鸢要全然领会,还势所难能,但她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子能将“幽冥十二神剑”练到如此地步,也已是非常难得了。 裴继欢试了她这几招,暗道:“这女子的剑法,比之宇文冲更为精道,所差者无非内力不够火候而已,我再试她几招,也好趁机一窥传说中的‘幽冥十二神剑’全豹。”眼见霍紫鸢轻颦浅笑,长剑挥处,一招“后羿射日”,剑光如练,直刺过来,当下气凝双臂,右手食、中两指弯成铁环之状,使出金刚指力,硬夹她手中长剑的剑身,霍紫鸢急忙运劲滑开,便只这电光石火之下,裴继欢掌法已变,右臂探出,从她长剑布下的光圈空隙直穿进去,四指一并,瞬间拂到霍紫鸢的胸口。这一招“硬解连环”的杀手神招来势极快,霍紫鸢蓦觉劲风扑面,匆忙之下长剑上撩,裴继欢把手一缩,手臂骨节喀喀声响,掌力再发。这招来势快极,霍紫鸢万难避开,裴继欢这一掌拍实,手掌须非碰到她乳胸不可,脸上发热,凝掌不发。霍紫鸢乘势飘身后退,嗤的一声,胸衣被裴继欢手指划过,两粒金光闪闪的扣子飞了出去,露出胸口一片玉白。霍紫鸢又羞又怒,骂道:“你好坏!本姑娘是任你调戏的吗?”转身就跑了。 裴继欢循声踏进几步,却没有追赶的意思,怅然远望,若有所失,但见一路远出,都是霍紫鸢细小纤秀的足印,两颗扣子,散落不远。他缓缓走上前去,把那两颗口子都捡了起来,放在手心端详一阵,叹了口气,把扣子塞进了怀中。 果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个万里西来的宇文冲此行的目的已是费人思忖,平空里又插进了一个神秘的“幽冥神教”教主霍紫鸢。在他的印象里,后来的“幽冥神教”教主霍紫鸢,才端的是个可怕人物,她不仅来意不明,是敌是友难以判别,而且武功高绝,委实非池中之物。如今他只能速离此地,藏身暗处静观其变之外,已是别无良策。他下定了决心,要在这女子霍紫鸢的身上下些功夫,务必要把她的来龙去脉摸清楚,然后再想应付之策。 “所有不解,随着师父的去世,已暂时找不出答案了。”裴继欢捏着两颗金扣子,若有所思地道:“要解开这些谜团,看来我只能去找张妈妈了!”他忽然眉头一展。 他对他自己的身世有些疑问,师父在世的时候,他不敢多问,师父也从来不跟他说,只告诉他自己是个小孤儿,张妈妈正好看见他,把他救了回来,六岁之后,才把他送到天山来学艺。但为什么自己会是一个“小孤儿”,来由却是丝毫无所知。 不知不觉,天已亮了。 山风依然刺骨,但是个好天气。裴继欢心中的阴霾,总算散了一些。抬头上望,蓝天白云,淡红色的曙光,预见着晴空万里;往下瞧,山花烂漫,无限芳菲。春风多情,将那红白花瓣颤颤吹落雪地之中,沾在他的发上、脸上、脖颈儿上,香香地、软软地,痒痒的。春阳照射里,一片难得的和熙温暖,这种感受决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虽处眼前美景之中,裴继欢却毫无心意去欣赏,他带着宝剑和包袱,疾步走出了山坳。 山坳边上,行人三三两两,卖菜的,卖豆腐的,卖肉的?????都朝小镇方向走去,可裴继欢却是一时迷惘,不知自己到底应该去向哪里。去找张妈妈,她是否还在京师做官?万一她没在,又该如何?如今一切都变了。师父去世了,他成了一个孤单的人。他耳边响起师父临终的交代:“回去吧,你不该在西域这穷乡僻壤孤独终身。记住,我不是你师父,对外不可提起我半个字,对于我的生死更加不许对别人说。”他坚信师父是一个别具慧心、内涵高深的人,他说的话一定没错。 一霎间,迎着初升的阳光,他的眼里绽放出了异样的光彩。 以师父的学识,他极可能是个怀才不遇、退隐山林的奇人异士。他独具慧眼,选中了自己做衣钵传人,他那一身震铄古今的精湛武功,都一股脑儿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自己,不仅如此,那口着名的“紫霞”剑,也都郑重其事地交在了自己是手里。 昨夜的风吹了一夜,太阳出来,不少地方的积雪都化了,山上还有残雪未融,粉妆玉琢,一望无际,甚足壮观。风嗖嗖地刮过去,传来乌鸦的“呱呱”声,裴继欢的心里却交织着许多的无奈,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飞到张妈妈身边,投进张妈妈温暖的怀抱。可是,莽苍苍的西域天山,离着关内的大唐帝国京师长安,也不知隔了多少关山啊。他脸色沉凝,一双眸子注视着湛蓝的天空,眼前云雾被阳光所破,逐渐稀释开来,视野更加辽阔了。 心情略舒,尽管天风冷冷,春寒料峭。正当他仔细打量着天空的美丽时,隐约觉得有人正朝自己慢慢走了过来,脚步声就在身侧不远。裴继欢猛然一惊,蓦地回头流目四盼,那个人却先开口说话了。 “我等了你一晚上!”那人声音里透着冷峻:“你宅心仁厚,不忍杀我,留着我这条命,只怕回到京师,我也是个死字,你何苦放我一马?” 裴继欢望了望他,那人十分气愤的样子,正是宇文冲。他淡淡地道:“我和你没什么要命的冤仇,杀你无过多添我在这世间一分罪孽而已。既如此,我何必斩尽杀绝?我们总算有一面之缘,所以我并不愿意就此下毒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是明白的!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如果当时你拔剑,全力而为,就算我胜过你们,也必然身负重伤,那么所有的谜团,我就一时难解了。”他重新抬头望着天空,缓缓地道:“我在天山住了这十八九年,可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八九年?”他收回目光,正正经经地向宇文冲鞠了个躬,淡淡一笑道:“你我近在咫尺,你要杀我,只管动手试试看。只是眼下我还不能死,至少不是死在你的手里。既然你现在并没有要杀我的意思,那么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你们到西域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吗?你还有两位同伴呢?” 宇文冲道:“不知道。皇上吩咐了,我们只能去做。不过皇上并没有给我们格杀的命令,只是让我们想办法找到你,把你带回去见皇上。我那两个同伴,已经先行回京复命去了,我心有疑团不解,所以没打算就这么走了。” 裴继欢望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有些哑然失笑,道:“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宇文冲老老实实地说:“是的。我们也没有违背皇上的意思,的确是打算把你抓起来带回去的,虽然粗鲁了一点儿,着实没想过要杀掉你。” 裴继欢点头道:“好,我相信你。你回去告诉皇上,既然他苦心找我,我必定会回去见他,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来定。” 第三章 往事 他说完了这短短的几句话,正要走开,忽然若有所思地走过去拍了拍宇文冲的肩膀:“为表示我对你的歉意,我请你吃一顿好的怎么样?”宇文冲呆呆地望着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到这步境地,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希望自己有把握说服他,让他就这么跟着自己回京复命,那么任务的失败,或者皇上就不会追究了也未可知。但裴继欢脸上并无其他神色,宇文冲毫无把握对方在吃完饭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走。正在门口晒太阳的飞云酒坊的老板朱老爷见了,赶忙叫几名小二出来,把两人迎进店里。 裴继欢和宇文冲两人走进店里时,大堂空无一人。裴继欢对小二笑道:“给我们开一个暖房吧。宇文大人昨天想必是没睡好,今天我亲自招待他。”小二点头哈腰地说:“自然,自然!公子说什么是什么就好啦!”裴继欢转眼望了望宇文冲,道:“去煮面巾来给宇文大人净面。”一边伸出手,对宇文冲道:“请宇文大人跟我来。” 暖房的设置别具一格,全然仿照西域草原人家的摆设,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中间一张四四方方精巧的矮桌,没有椅子,只有厚实的羊毛筒子滚成的靠背,两人进房脱了鞋,踏上了柔软温暖的羊毛毯,盘腿坐了下来。 “你我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了。我却连阁下你真实的姓名都还不知道。”对于面前这个人,宇文冲满心充满了好奇。 “同是天涯宦游人,何必问名姓?”裴继欢忽然有些凄凉地说:“难道你的皇上让你们来抓我,却连我的名字也不告诉你们?!” 宇文冲大力摇头,说:“确实没告诉我们。只说你是杨白眉的弟子,我们是按图索骥,才找到你门上去。”他从腰间拔出那把精致的匕首递给裴公子:“这把刀是你昨天掉在地上的,我替你先收了起来。”裴继欢有些诧异地接过匕首望空抛了两抛:“难得你身在官场,还是个忠厚君子。既然被你见着,说明你和它有缘分,那就留着给你作个纪念吧。我这人没有存心树敌的心思。我叫裴继欢,你呢?宇文大人。” 宇文冲道:“我叫宇文冲。”他其实是十分喜欢那把精致的匕首的,见对方有赠送之心,心中的不快去了大半,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匕首的锋刃,将它收了起来。 精美的酒菜不一会就上齐了,三个木炭火盆也拢了上来,宇文冲这才觉得身体渐渐回暖。他贪婪地喝了一大杯香醇的红葡萄酒,又吃了一腿鲜嫩的羊羔肉,身上这才彻底暖和了下来。裴继欢看着他风卷残云,淡淡地笑了笑道:“别吃得太急,小心噎着。对了。你认识我手上的这枚戒指?”昨天击败宇文冲,最后一招,宇文冲发出一声惊叫,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眼角余光看到了裴继欢手上的这枚戒指的缘故。裴继欢聪明之至,一听他的声音和他脸上的神色,就知其中必有缘故。 宇文冲擦净了手,道:“借我看看。” 裴继欢把戒指摘下来递给他。 宇文冲认真看了很久,才把戒指轻轻放在桌上,道:“你这个戒指用的料子,是和田白玉中最名贵的一种,名叫‘玉脂红’,传说西域最精湛的玉工,能从三千片和田玉石里切出来一块这半寸方圆大小的戒面,已算是登峰造极的顶尖功夫了。你这个更特别,别的‘玉脂红’上只有一点红色,你这个有三点,这是玉脂红里的极品,又名叫‘梅花玉脂红’,寒冬腊月里凌寒绽开的梅花,是先开三片花瓣,然后次第再开,‘梅花玉脂红’之名由此而来。请恕在下直言,这枚戒指原是一对儿,还有一只,在皇上的手上!这对儿戒指,是专门制作给大唐皇室的重要成员佩戴,如今一枚在你手上,一枚在皇上的手上,先不说它的珍贵与价值连城,它本身代表的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拥有这枚戒指的人,一定是一个皇家帝子。” 裴继欢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半晌不说话。 宇文冲叹了口气道:“我现在隐约能想到为什么皇上派我们来找你了。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的身份果然关乎王朝安危。” 裴继欢道:“此言何意?” “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门外有人说。 “张……妈妈!?”裴继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忙起身把门打开。 门外那人一身尼姑打扮,背上斜背着一口长剑,手里拿着一支拂尘,拂尘红得宛如火炉里跳动的火苗。裴继欢见了那人,急忙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妈妈要来西域,为什么不让孩儿到路上接您?” 那尼姑把他搀了起来:“妈妈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呢,让我看看,我的继欢。”她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裴继欢,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很好。杨白眉没辜负我的托付,你终于长大成人了。”一旁的宇文冲半晌才道:“张大人!你……你为何这副打扮?” 那人正是名震天下的“风尘三侠”中的红拂女,拂尘一摆,单掌竖起打了个稽首:“宇文大人,别来无恙?”宇文冲连忙拱手:“不敢。这话该下官问才对。张大人一路可好?”红拂女坐了下来,微笑道:“还好。都说大漠水寒风似刀,我算见识了。宇文大人到西域来是为什么?”宇文冲指着裴继欢道:“还不是为了他?”红拂女面色一端,道:“这趟你们其实是不该来的,不过上命难违,这也怪不得你。一个人的行为,决定他所遇祸福,如果宇文大人昨天多考虑一番,而并非听任你的随从那样一意孤行,也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你……”裴继欢忽然睁大了眼睛:“妈妈原来都……知道?您一直在跟着我们?”红拂女微微点了一下头:“不是我跟着你们!是你们正好被我看见了!”她挥了挥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两个人,道:“我知道杨白眉的死讯,来接继欢回峨眉山是我此来的一意;其二,我放心不下继欢一个人流落江湖,所以特地远来。” 宇文冲道:“也许张大人此来,大概和皇上是一个心思?” 红拂女沉吟片刻,道:“我离开朝中三年了,皇上是什么心意,我委实无法判定。”她从怀中取出一把扇子递给宇文冲,道:“宇文大人是大内总管,你能看出来这把扇子有什么玄机么?”宇文冲满心狐疑,接过扇子打开一看,但见扇面上写着两句诗:“何必诗与画,山水有佳音”,再看落款铭章,脸色陡变,手一抖,扇子险些失手掉地。 这把看上去极为普通的扇子,其实乃是海底寒玉所制。海底寒玉坚愈金铁,世上能得一块寒玉者,价值连城。而把坚硬无比的海底寒玉切割成极薄的扇叶,个中费力,也不知几何,足见这把看似普通的扇子是何等珍贵。重要的是这两句诗和诗后落款,分明写着“陇西李建成”,铭章也是“建成之章”四字。 武德元年五月,唐高祖李渊起兵太原,废隋废帝杨侑,七月,太子建成兵锋西指,一破霍邑,再克长安,安抚黎庶,关中稍定。高祖闻报大喜,特赐寒玉扇与建成,迁太子建成为陇西郡王。高祖遂西幸关中,太子率众夹道而迎,欢庆筵上,得诗两句,颇为心许,于是请欧阳询书诗于扇。 “难道他是……” 他想到了裴继欢手指上的这枚玉脂红的戒指。据他所知,“玉脂红”的产地和田,只产出过两块约莫寸许的“梅花玉脂红”。这两块“梅花玉脂红”后来雕成两个戒指,一个戴在高祖手上,一个用来嘉奖第一个进入关中的太子建成。高祖去世后,太宗李世民得其遗传,那枚戒指从未曾离手;而另外的这枚,恰恰出现在眼前的裴继欢手上。如果宇文冲没猜错的话,他未曾细看的这枚戒指内圈,恐怕还应雕着“异玉阁珍藏”几个篆体小字才对。“异玉阁”乃皇室大内雕工处,皇室所用玉器皆出其下,偶有异玉阁玉器流入民间,那都是倾国倾城。宇文冲想及于此,心头忽又为之一动! 两条线索只不过前后稍稍一比较,宇文冲便悚然心惊,他倏地睁大了眼睛,望着面色如水的红拂女,一双手情不自禁地微微发抖。 “所以我说,你们这趟来错了。这本不该是你这个职位能插得进手去的事。”红拂女望了他一眼,接着说:“有罪者已然伏诛,不可祸及他类。江湖上还讲究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呢,凡事不都得有个规矩么?” 宇文冲重重坐了下来,额头颡间汗如雨下。 他以武当神社掌门太玄道人首座大弟子的江湖身份,隐约曾听说过红拂女有一个记名弟子,但从未见过。他不禁替那个弟子感到庆幸:自虬髯客东渡扶桑,传扶桑三岛一脉武功之后,神迹再不履中土;取虬髯客天下第一剑客而代之的,这世间唯天山剑客杨白眉和红拂女二人而已。杨白眉盛年隐退,闭门封剑;红拂女官拜侯爵,倦于朝政,两大剑客,一南一北,名重一时。能拜在红拂女的门下学得一招半式,那是多少学武人梦寐以求的!但和红拂女一道随朝,宇文冲确是从未见过红拂女有弟子随身。他万没料到红拂女的这位神秘的弟子,如今已然长大成人,深得天山衣钵――他就是裴继欢。 如红拂女所言,裴继欢不但红拂女和杨白眉两大剑学宗师的衣钵传人,而且还是陇西郡王李建成仅存于世的骨血、当朝皇帝李世民的嫡亲侄子,这等身份,宇文冲可真是万万未曾想到!“这趟来错了”,这不正合了此行之行!?太宗李世民虽非猛虎,亦非卞庄,但他决不会容许一个只属于皇家内部的秘密传到他一个小小的大内总管耳中! 这番话从别人嘴里说来,宇文冲可能嗤之以鼻;但在红拂女嘴里说出来,却不由得他不信。红拂女在朝中的分量,等同于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虽只是小小的三等定国侯,却承担着值守大内、护卫皇上的重责。她鞠躬尽瘁,兢兢业业,皇上皇后对她都青眼有加;这么一位皇帝近臣、京畿首辅说出来的话,他怎会不信? 裴继欢听了红拂女的故事,宛若一个焦雷猛地在头顶炸响,震得他都呆了。而眼前的张妈妈,已然微微闭上眼睛,随即缓缓睁开,那双眸子里,显已失去了先前的光采。 二十四岁的裴继欢,如今出落得剑眉星目郎朗有致,一表人才。只是他出身太过显赫,父亲是陇西郡王,母亲是沉鱼落雁的三晋佳人,只是沾着了一点二十多年前那一场血雨腥风,凄惶无着的母子俩便投奔到了红拂女的门下。那一年,裴继欢才出生一个半月,尚在襁褓之中,他能懂什么、又能选择什么!? 而红拂女却是心头发酸! “身世的真相他迟早都会知道,只怕因此要误了他一生!设若如此,我怎对得起他死去的娘亲!?……”这么想着,一个念头,闪电般自红拂女心头掠过:当年的三妹仓皇逃到她的府中,当确是为情势所逼,手抱麟儿,竟给她跪下当地,那“陇西遗骨,在此一抱”的一句断肠言语,不正是最为凄厉的托孤吗!红拂女和丈夫李靖一样,都是西府秦王的门下宿将,鸿沟分明,她从不与太子建成往来,但太子妃裴氏却是她义结金兰三姐妹中的三妹,三妹泪水涟涟血海托孤,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更为厉害的是秦王那一句斩草除根的命令,竟是她的丈夫李靖所陈。心疼三妹的红拂女只好把襁褓中的孩子连夜托人送到了峨眉山中隐藏了起来。事过多年,她依然无法忘记三妹当年的托付,她更不能枉顾这哇哇啼哭的小儿人事不知,就上了断头台……多少年以来,红拂女一直不对外吐露裴继欢的真实身份。他双亲惨死,这世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她和杨白眉两人。 但皇上命令宇文冲三人一路西来,寻找裴继欢的下落,陇西有后,又是谁传到他耳朵里去的?! “我担心继欢卷进了皇室内部的权利倾轧中去。”红拂女擦了一把眼睛,沉声道:“我不希望你回去,天伦虽重,于你未必是好事。你要知道,你的大王兄承乾太子和四王兄泰的那场勾心斗角,激怒了皇帝,两王被废后先后去世,但争储之乱,却才开始!皇九子晋王治虽被皇上册封‘晋王’之位,却不去就职,仗着父皇的宠爱,在京师无所不为;皇三子恪狂放不羁,最好狂饮,虽为皇上不喜,但子恪文治武功,乃在众皇子之首,朝中大臣,当初看好的也是他。但据内宫所传,皇九子晋王治以‘仁孝’之名而着称,其声威远在皇三子恪之上,皇上其实爱的正是这个皇九子,不但因为皇九子治乃是皇后长孙观音所生,更以‘温良谦恭、礼贤下士、孝顺父母’朝野知名,皇上早有心将他立为储君。如此一来,原本就炙手可热的晋王治更是势焰高炽,各方奔走,户限欲穿,只求皇上早日下旨,名正东宫。盛名之下,多的是趋炎附势之人,继欢一身白名,又怎去得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之中?” 这一席话,对于不知就里的局外人来说,自是一头雾水不着边际,只是对于刚刚明白过来的宇文冲和裴继欢两人而言,却是再明白不过的意思。 他年才月半,便离开了生他的父母,先到峨眉,次及天山,端的心地纯明,别无杂质,暗流涌动、权力倾轧、冷血无情的官场,根本不适合他这样的人。裴继欢聪明绝顶,听了红拂女的话,自是丝毫不会感觉奇怪,他心事复杂地说:“妈妈放心,我根本就没心思要回去做什么王子,但父母的仇我迟早要报!” “不……要!”宇文冲手脚颤抖:“他已知你的身份,却偏偏要留下你的一条活命,这是故意做给天下人看的,你一旦拔剑复仇,天下汹汹之口,谁不将你看作逆子孤臣!?你好好的一个人,何苦担这个恶名!?” “不错!难得宇文大人有此见识,这也正是我远来西域的意思!”红拂女对裴继欢道:“以你出身皇室、和皇室的瓜葛来看,如果你冲冠一怒,天下将视你为公敌,即便你能逃得过这场浩劫没有性命之忧,时间一长,陇西一脉的清誉,你也别想要了。”她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他还在天策西府做秦王时便智计百端,算无遗策,纵算他良心发现而对你手下留情,众口铄金之下,你将何以立世存身?看来他确如宇文大人所说,是有意做给天下人看的,这一下已让他占了先手!” 她的眼睛缓缓移向窗外,眉头微皱,片刻又道:“我匆忙赶来,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裴继欢问道:“是什么?” 红拂女道:“晋王代天‘巡边’,已到了兰州府,我怕继欢从宇文大人口中得知身世之后会忍不住做出非常之举,所以昼夜不停换马,连赶了三千多里路,从关内赶到西域来。”裴继欢心疼地摸着红拂女的手背,几乎掉下眼泪来,道:“妈妈,何苦如此劳累!”红拂女眼角湿润,道:“我怕啊!看见你的样子,我就想起我那苦命的三妹。她要是不死,还和我在一起,那是多么的快乐开心啊。” 裴继欢强自稳定了心神,问道:“我的……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拂女沉吟半晌,才道:“她的气度,令人无法比拟;她的美貌,称得上天下第一;她心胸宽广,才能容得下太子时常的粗暴……在我眼里,这个妹妹,她身上几乎毫无瑕疵和毛病……”她语音有些哽咽:“可惜天不假年,好人不长寿……” 裴继欢忽地站了起来:“我还是想去兰州看看。” 红拂女和宇文冲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道:“你想做什么?” 裴继欢道:“好歹我也是李家子孙,我去看看‘兄弟’,没什么不可以的。” 红拂女见他去意已决,只好道:“继欢,想想你的师父这么多年的辛苦,想想母亲当年的冒死托孤……我希望你三思而后行。”裴继欢跪下给她磕了头,道:“我明白。妈妈先回峨眉山吧,我从兰州出来,就回峨眉山认归师门。宇文兄你呢?” 宇文冲道:“这命我是没法回去复了。官场多年,见惯了你争我夺尔虞我诈,也许你张妈妈就是我的前车之鉴。”裴继欢点头道:“希望我们江湖再见。”宇文冲郑重抱拳:“江湖再见。” 第四章 初见 兰州都督府乃陇西故地,裴继欢带着他的骆驼走进熙熙攘攘的兰州城时,正是午饭时节。他没去香气诱人的客栈酒楼,反倒向城中最大的皮货行“金城皮货”走来。临离开飞云镇时,飞云酒坊的老板朱老爷交给他一封信,拍着他的肩膀,道:“这家货行的老板,是我从前一手提拔的小伙计,你存在我这里的皮子我也不能白要你的,你还是带去兰州吧!你以后要去的地方多,可不能没有盘缠呀。”朱老爷隐约知道了这个年轻人身上或有惊人的秘密,更知从柜台里直接拿钱来送给他,以他那孤傲的性情,绝对是不肯收一文的,所以想出了这个折衷的办法。 朱老爷为人比较吝啬,飞云镇上的人都知道,但他也有豪爽的一面,那便是救人之急,大抵不含糊。他把裴继欢猎杀的狐狸做好并存在他店里的皮子都交还给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离开故土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回去,他委托裴继欢如果到了江南地界,能代他去看看家人,如果家人愿意,让一家子都到天山脚下来会合。 助家人团圆,裴继欢当然也没理由拒绝。 “金城皮货”的老板路掌柜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穿着有些普通的裴继欢,从伙计手里拿过白得刺眼的皮子,轻轻俯身,对着皮子吹了一口,皮子上浓密有致的红毛面上忽然荡起一圈漩涡。路掌柜情不自禁地惊叹了一声:“上好货色!上好货色……”皮货行里其他的买家卖家,都闻声凑了过来,小小的柜台前,立刻集拢了三五十人,围得团团密密,水泄不通。路掌柜的眼都看花了,胖脸上泛着红光,连连地咂着嘴,喃喃连声道:“我在这行混了这么长时间,好货见过不少,这种货色却是第一回见到,开眼,开眼了!” 在路掌柜店子里的所有皮货客人就在这一霎,被路掌柜手底的这张银狐皮给牢牢吸引住了。天山脚下,从来不缺珍禽异兽,路掌柜从小跟着朱老爷学生意,这点他不会不知道。当裴继欢说明他从天山脚下来时,路掌柜只怕水平不高的伙计错过好东西,更听来客是朱老爷的引荐,立刻放下手里的杂务,从后堂来到了柜前。 眼前这张银白色的皮子,拉开来总有丈许,四四方方,白闪闪,亮晶晶,全是小幅“银狐”的背皮拼凑而成,本地人管它叫“雪石玉皮”,那是因为皮质本身放射出来的光泽,几可媲美上好美玉,整张皮子,既轻又软,比貂皮还要名贵,价值非常可观。 裴继欢存在朱老爷柜上的好皮子有两张送给了红拂女和宇文冲,除此之外,这是他这一个月以来昼伏夜出辛苦所得,虽然他并不在意皮子的价格,朱老爷说的也没错,此行他不知要走多远,没有盘缠那可真是不成。此刻他正被人群围着,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望着一遍一遍轻轻抚摸皮子的路掌柜。 “九百两白银,收您一张银狐皮,您看价格合适么?”路掌柜抬起头来,对着裴继欢道。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哄,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那就谢谢路掌柜赏脸。”帝国的富庶,一个普通百姓终年劳作,从土地中所得除开家里人口所用,也不过三十两银子,还得是丰年,遇到旱涝,只有十多两银子的进账,路掌柜一开口就给了九百两,那是整个兰州皮货行当从未有过的大价钱。皮货行的伙计知道,城东最好的猎户打来一头猛虎当面现剐现制,路掌柜最后也不过给了五十两银子而已。 裴继欢有些不舍地伸手摸了摸柜台上这张辛苦得来的皮货。张妈妈告诉他,他去世的母亲生前最爱的是关东火狐制成的红裘。同样的物以稀为贵,假若母亲在世,这当是做儿子奉献给她最好的礼物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伤感。记忆的飞逝,离他越来越远,无数次在他脑海里想象的母亲越见模糊,甚至最后的一点残存,也为之烟消云散了。 他的手轻轻地在银光闪闪的毛丛中抚摸。那些毛毛,每一根都像是细长的针,针尖光华灿烂,耀眼生辉。银狐的名贵之处便在于此,它有着其他动物皮毛都没有的毫尖光泽,相比之下,紫貂、灰狐、长白山白虎皮……都远不及他手底的这张银狐皮珍贵稀有。 “三千两!” 说话的人远在众人之外,但说话的口气,却是盛气凌人,颇见威风。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惊叹,店堂里的大伙全数都拧过头来,望向那开价三千两白银的人。 那人年纪和裴继欢相仿,约莫二十三四岁,白净的一张长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穿着闪闪有光的一袭绿缎袍子,腰上扎着碧玉丝绦,丝绦的尽头,垂挂着一块玉光四射的方形玉佩,头上戴着一副金光闪烁的束发三叉紫金冠,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把檀香扇。与他同在一处的,还有两人,身形笔挺,站在那人身后。左边那人身着黑衣,身材瘦削,双眉倒挂,宛若年画里的黑无常,腰间挂着一口宝剑;另外一人身形微胖,一张大圆脸,与那黑衣人相反,他身穿一套白袍,面带微笑,看上去好似一个富有的商人。 这三个人什么时候来的,没人注意,所有人的眼光,都被裴继欢手里拿出来的那张银狐皮吸引住了,没人关注到这三人的突如其来。所有皮客一阵子窃窃私语,却没人敢上前问他。这三个人排场挺大,坐椅子有自备的皮垫子,喝茶也是自带名瓷盖碗,连茶叶许都是自带的。 绿袍人正在享用一盅热气腾腾的好茶。众人目注之下,绿袍人好整以暇地喝了几口,这才轻轻放下了手上的盖碗,身后的白衣胖子递上一块雪白的布巾,他擦了擦嘴,推案站起,缓缓走了过来。皮客们见他龙骧虎步,气势逼人,都不禁往两头散了散,让开了一条路。 “这块银狐我要了!” 绿袍人这等气势,非贵即富,是以他这一来到,各人便纷纷退开,一个个眼巴巴地瞪着瞧,要好好看看这场热闹。 “好一块上品银狐!”绿袍人显是识货的行家,一只手一顺一逆来回摩搓一阵,和路掌柜一般,同样俯身下来,朝皮面上吹了一口,皮面上立时起了一圈漩涡,却看不见底,这便是上品皮裘的最佳证明了。“好货,好货!”绿袍人面带微笑,连连点头道:“我给三千两银子,这皮子是不是就是我的了?” “裴爷,您看怎……么着?”路掌柜的满脸堆欢地望向裴继欢:“三千两银子!” “我听见了。”裴继欢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冷漠,绿袍人被他盯了一眼,竟似觉得自己无形中矮了一截一般,这种气势,比之绿袍人,又要高傲清冷得多。“裴爷的意思是……”路掌柜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要九百两,这张皮子就卖给路掌柜您了。我等着赶路,路掌柜您是给现银还是给悦来客栈的钱票?给钱票的话,我要全国通行的。” 此话的含义不言而喻。不要绿袍人的三千辆,而要路掌柜的九百两,而且回答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大伙儿真糊涂了。这少年简直太不识抬举,那不过一块银狐皮而已,就算再名贵,九百两也值过了,真要错过了眼前这个识货的主儿,那可是过了这村儿没这个店了,其他人为他着急,也只是干急,裴继欢并没有高价卖掉手头这张好皮子的意思。他还是那句话,是看了朱老爷的面子来的,这份面子,只给交情,不给价钱,路掌柜开个价,裴继欢就会应上,然后拿钱走人。 连路掌柜也呆了一呆,一双眼睛不停地在绿袍人和裴继欢脸上打转,有些儿手足失措。 正在这时,并不急着作决定的绿袍人微笑了一下,道:“我知道这个价码不够多,这位兄弟,咱们好好谈谈这笔生意成吗?!”裴继欢冷冷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必了!” “为什么?” “我是路掌柜的上家介绍来的,所以按照规矩我只卖给路掌柜的皮货行。”他霍地转脸,目光灼灼。四目交视,眼光如刀,绿袍人吃了一惊,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黑衣人沉声喝道:“大胆!放肆!”一挺身,挤进了两人中间,这两人一对面,立刻就有一触即发的态势,旁客慌忙四散让开,这回,柜台前空了好大一片地面儿出来。 “我出价九百五十两,卖给我好了。”又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裴继欢回头一望,店门外进来了一个人。他微皱的眉头忽然松了开来,有些意外地道:“怎么是你?”那人穿着一身玉白色短袄,外面罩着一领玉白色披风,长发垂腰,风姿卓然,竟是一位妙龄女郎。这位妙龄女郎,无如是裴继欢相对这绿袍人而言比较熟悉的一个人,“幽冥神教”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主霍紫鸢。 “唔……”这下轮到裴继欢有些不知所措了。 “怎么啦,不卖?老朋友了,这点面子也不肯给我吗?”霍紫鸢微微歪了歪头,缎子一般光滑的长发在她窈窕的身段背后跳动了两三下。 “唔……你看这么的吧……”裴继欢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大家是‘老朋友’了,霍姑娘又青眼有加看上了在下这块皮子,在下只好双手奉上,分文不取。你拿去吧!” “你!哼!”绿袍人眼见裴继欢面色坚决,毫无妥协之意,有些气急败坏的袖子一甩,夺门而出。黑衣人走在背后,转头望了一眼裴继欢,神色中满是不屑。 店堂里鸦雀无声。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这实在是个大大出乎了他们意外的决定。不过吧,回头一望,这两人这是闹的哪一出?拉郎配么?女的身长玉立,美丽动人,男的英挺伟岸,极有男儿气概,这一对儿若是撮在一处,那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裴继欢面对翩翩佳人,果有慷慨赠皮之意,说了这几句话,也不打算多作逗留,就要转身而门。“站住!”霍紫鸢娇声唤住他:“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你别走呀,我又不是阎王恶鬼要吃了你!”“是呀是呀,别走,别走,大姑娘说的让你别走。”人群中看热闹的某人说,店堂里立刻响起一阵粗犷的笑声。霍紫鸢有些气急败坏,上前两步,一把拽住了裴继欢的袖子。这番动作,旁人人倒也不以为奇,只把一旁的路掌柜看了个目瞪口呆。 “萍水相逢,难承姑娘大礼,人生聚散,原本无情,谁知道你我下次见面,是一番什么样的景况?”他像是有些感伤,说着说着,可就忍不住笑了。霍紫鸢气急败坏的鼓起了腮帮子,怒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萍水相逢,什么人生聚散,什么狗屁无情?姑娘可没你这么掉文!”她死死地拽着裴继欢毫无松手之意,好像一位卖菜大嫂少收了三文钱一般,弄得裴继欢大为尴尬。堂堂闹市,一对少年男女,就这么拉拉扯扯的,也的确不好看。他想挣脱,却又似乎并不想全然挣脱,一霎那,多么复杂的感情,就这么从心底里油然而起。 霍紫鸢深邃的一双眸子,直望着对方的脸:“正因为你说的那堆屁话,本姑娘才不能平白收你这份大礼,我非要给你银子不可!” “银子呢?”裴继欢有些气急败坏。 “这个嘛。你别急嘛,我又不跑了的。”霍紫鸢拿着皮子走回柜台:“掌柜的,九百五十两,成交不成交?” 路掌柜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成交,成交!” 霍紫鸢笑了起来,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你给这位裴爷开了九百两的价,我加价五十两,九百两给裴爷,五十两进我的腰包,您看我这生意做得还地道吗?” 路掌柜哭笑不得地说:“别说啦,别说五十两,再多五十两,这生意也是地道得很的。二掌柜,你给裴爷开三张悦来客栈流通全国的钱票。姑娘,要不要留些散碎银子路上用?” 霍紫鸢拍了下柜台,竖起大拇指:“果然人情练达。开八百辆的票,给我们留下一百五十两银子路上带着。” 裴继欢淡淡苦笑,笑得十分牵强。无论如何,眼下这一时半会儿他是甩不脱这位刁蛮任性武功又高的霍姑娘了。他想走,袖子又在人家掌握里,他总不能大力挣脱,把这位姑娘就这么拽个跟斗吧,所以他只好目瞪口呆地看着霍紫鸢麻利地取过三张钱票和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包裹,然后故作亲热地挽着他的胳膊:“走啦,我请你吃好吃的还不行吗,别生气啦!” 店堂里的人们又一次哄笑了起来。 第五章 行刺 城西郊外,四野萧然。极目望去,视野辽阔,莽苍绿树,奔腾浩荡的黄河宛若黄龙咆哮东去,暮色苍冥,已看不见还有别的人影,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站在黄河边上,眼望着河水浩浩汤汤,奔流不息。 “我问你,你可是真的冲着晋王来了?”霍紫鸢白了裴继欢一眼儿,气呼呼地问道。 “晋王?”裴继欢有些意外。 “嘁!敢情您还真不错,是大山里出来的‘三呆子’呢。还有哪一位晋王?自然是兰州都督、领陇西道行军大使、皇九子晋王李治了!”霍紫鸢太气愤了,裴继欢竟然这么问她,让她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大白痴:“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没有……”裴继欢连连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鬼话!”霍紫鸢更气愤了:“您觉着把一个黄花大姑娘耍着忒好玩儿吗?晋王此行代天出巡,微服私访,你裴大爷又恰好出现在他落脚的兰州!您想告诉我这是个巧合吗?” “这……”裴继欢望着她:“啊!这就是个巧合不行吗?” “你……”霍紫鸢简直哭笑不得:“好吧,算我瞎了眼,白紧张你了,你爱干嘛干嘛去吧!不过我可警告你,别对晋王动什么脑筋。他手底下这帮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她气得直喘气,裴继欢却头也不回。霍紫鸢一跺脚,恨恨地说:“我也不会让你轻易动晋王!” 裴继欢霍地转身,高挺的鼻子几乎触到霍紫鸢光滑的额头,几丝儿散乱的刘海擦过他的鼻尖,痒痒的,酥酥的。霍紫鸢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转身,其实她是打算偷偷溜上去给他后脑勺一记爆栗、以解“心头之恨”的,裴继欢这个时候出她意料地转身,于是霍紫鸢的额头对着裴继欢的鼻子,霍紫鸢登时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跳了开去,大叫了一声:“你想干什么!?坏蛋!” 裴继欢不由哑然失笑,问道:“我不太明白。你是为什么来的?” “我!?”霍紫鸢显然没想好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啊了一声,望着他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我要去拜访拜访晋王,你说你不会让我轻易动晋王,怎么,你也是皇帝派来的人吗?”裴继欢欺上一步,霍紫鸢不服气地道:“笑话。你以为‘幽冥神教’的教主是可以随便驱使的么?皇帝怎么样?” 裴继欢转念一想:“那么为了晋王你要和我拔刀相见,大概是皇后那边派来的人了?” 霍紫鸢歪着头望着他:“猜,继续猜,还有很多人没猜,你一个个地猜过来,看累不累得死你?”裴继欢摊开了手:“那是为什么?在山坳里,你说要杀我。在兰州,你又要帮我卖皮子,现在又来警告我不要靠近晋王,威胁我要对付我,姑奶奶,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紫鸢又跳开两步,双手叉着小蛮腰道:“你给我死开点儿,别粘着我,别想套近乎。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拦得住我。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靠近晋王,否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说完了转身就跑,等裴继欢回过神来,这位可爱的大姑娘已经三蹦两跳地跑得没影儿了,裴继欢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不禁笑了起来。 大殿里燃起的篝火火光熊熊,亮光时晦又明,映衬着汉王李治一张漂亮俊秀的脸,轮廓分明。厚厚的羊毛皮褥子上,一个女人不胜娇羞。这女人虽算不上什么天姿国色,难得的她是个黄花处子,就这么给晋王爷“犁”了,她的家人和她还要感恩戴德。晋王李治可不是一般的歪瓜裂枣,模样清秀,深得圣宠,权倾朝野,床第间对女人体贴有加,如是接下来的狂风骤雨,也就不那么令这女人可怕了。榻上的女人正好二十岁,高挑的身子,肤白如雪,清丽妩媚,就凭这点,好色如命的风流王爷才一眼就瞧上了,她爹是兰州守备府守备,亲自把女儿秘密送进了晋王的行寨。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了!”云雨过后的晋王在一张铺有兽皮的椅子上坐下来:“你父亲孙成恩的事儿,就在我手上,好好听话,没准将来封你个妃子什么的!”晋王大剌剌地说,随手端过一杯琥珀色的美酒,一饮而尽。 孙姑娘一听,赶忙从被窝里一个骨碌爬出来,慌不迭地拜倒在地:“谢谢王爷的恩赐,今天以后,奴婢可就跟定了王爷了!”她光着身子叩了三个头,无限娇羞地说:“但愿奴婢有这个造化,一生一世服侍王爷!” “好!”晋王频频点头,度了过来坐在床边,孙姑娘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到榻上,温顺地躺下。显然孙姑娘太诱人,王爷已经尽情地享用了一次,还想再来一次??????然而这却是随行太医绝对不允许的。他是皇子,未来的帝国君主,太医决不肯让他伤害他身体根本。 “穿上衣裳……”这句话,晋王闭上眼睛说。 孙姑娘满脸红晕娇滴滴地应了一声,慌不迭找着衣裳穿上:“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晋王捏着她的下巴,笑了一声:“军国大事,女子不可与闻,你回避吧!” 孙姑娘满脸娇羞地穿好衣裳,猛可里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其中一人沉声叱道:“护驾,提防刺客!” 晴天一声霹雳,震碎了王爷无边春梦。 他猛地翻身、递掌,“噗”地一声,瞬间打灭了银质灯盏的火光,只是一时熄不了壁炉内的熊熊火焰,整个殿里依然明灭着火光,照耀得大殿中无比阴森。先时的旖旎香艳,一古脑地荡然无存。晋王顺手抄起了一口斜靠在榻边的长剑,掀开了厚布棉帘,一个箭步,已到了殿外。敢情这外表文弱的王爷,竟自暗地练了一身非凡的武功。 殿外十名侍从飞快地簇拥过来,把晋王团团围住。 “王爷受惊!”领头那人双手抱刀,单膝下跪行礼。这人名叫阿布,是蒙古草原上的黑道出身,晋王赏识他的一身横练功夫,收他在身边效力。其实何止是阿布,晋王身边的每一个人,手底下都有几分本事,过得了晋王府大总管百忍上人的法眼的,都不是等闲角色。 “怎么回事?”晋王四下打量着,四周黑乎乎的,看不见一个人影。 “来人猖狂,‘黑白无常’两位已经跟下去了!外头冷,您还是请进去暖和。”阿布低头抱刀,姿势丝毫不变。 晋王缓了一口气。代天出巡,身边的贴身死士一个也少不了,除了眼前十人之外,另外还有二十人散在外围,大总管百忍上人也在此时快步来到晋王跟前。 “平身。”晋王对阿布说。后者赶忙起身谢恩,为王爷掀开了厚厚的棉布帘子,晋王还没来得及进去,耳听得百忍上人喝声:“护驾!”话声方落,一条人影疾若飞鸟般当空扑落下地来。 晋王心中暗暗一惊,身边的卫士已经飞快地簇拥而上,再复把他围在当中。百忍上人袈裟一展,喝声:“逆贼大胆!”这位来自回鹘天星顶的第一高手掌上功夫可非等闲,随着他移步近身,双掌一错,向着来人胸口要害拍了过来,手掌去处,发出猛锐的一声尖啸,力道劲猛,无与伦比。后来那人足尖疾点之下,反身飞出了六尺开外。 来人冷笑连声,身子再向前方欺近。 晋王一望之下,不由得再吃一惊。由于来人的忽然接近,他猛然间看清了对方的脸,敢情来的就是白天在金城皮货行中无意邂逅的那位裴公子裴继欢。这一惊之下,晋王为之一呆:“是你……我们白天不是刚见过吗?”裴继欢冷冷地点了一下头:“不错,我们是见过。”脸上闪出了鄙夷的笑。此时“黑白无常”等人已经先后赶了回来,晋王把手一挥,喝道:“都不许妄动!百忍上人,你替我将他拿下问话!看座!”几名卫士应声从大殿里搬出来一张铺着兽皮的大椅,放在了台阶之上,晋王冷冷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身穿红色袈裟的百忍上人倏地腾空飞起,脱下身上穿着的袈裟扬空一展,平地便如卷起一片红云,风声轰轰,向裴继欢当头猛罩了下来。裴继欢身躯连打两个盘旋,百忍上人桀桀怪笑,袈裟再展,横卷裴继欢腰身,眼看裴继欢身形都在袈裟笼罩之下,蓦地只见剑光如电,裴继欢已在电光石火间拔出宝剑,剑尖嗤嗤作响,登时将百忍上人的红色袈裟剖了个长长的口子! 百忍上人料不到裴继欢这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竟然练有如此深厚的内功,袈裟急忙一收,双手一捋,软团袈裟瞬间变成了一条红色长棍,回身一甩,将裴继欢的宝剑挡了一挡。裴继欢身躯微侧,左掌一带,趁百忍上人立足未稳,长剑倏地一刺,疾扑百忍上人中路空门。他这一掌一剑,却是杨白眉秘传的天山武功中的夺命杀手,百忍上人只觉眼前精光闪耀,上中两路要害顿时都在裴继欢剑光笼罩之下,急忙布棍一收,嗡地一声,反打回去。裴继欢剑光绞过,将他一条袈裟拧成的布棍绞得变了片片蝴蝶,要不是百忍上人武功精绝,飞身纵开,这一剑几乎伤了他! 百忍上人勃然大怒,双掌一错,掌力发处,劲风呼呼,急走偏锋,将裴继欢迫得转攻为守。裴继欢“紫霞”宝剑凌空虚点,左手五指忽地张开当面一划,向百忍上人脸上划来,宝剑一抖,反手刺进百忍上人的掌力圈子中。百忍上人连环错步,双掌齐推,一股无形劲气竟将裴继欢的宝剑推出外门。裴继欢连人带剑腾空飞掠,百忍上人且不回头,反掌拍出,中指一弹,又将裴继欢斜刺下来的一剑弹开。两人交手十招,不分胜败。明面上百忍上人的袈裟毁在裴继欢剑下,裴继欢稍占上风,但百忍上人传自回鹘天星顶的独门掌法精深之极,短短数招,反守为攻将他剑法迫着,把裴继欢一面猛攻的局面大大缓解开来。 裴继欢深吸口气,将师传的般若神剑剑法全力施展,一时银光匝地紫电飞空,剑光如练,寒气森森,百忍上人从未见过如此神妙的剑法,急步后退,忽地一个金鸡独立,从衣内取出两个拳头大小的铜钹反手发出,两个铜钹之间,还夹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裴继欢宝剑倏地横斩,将两个铜钹打落在地,那匕首被宝剑撞击,登时飞上半空,下面裴继欢反手一剑,剑尖穿向百忍上人掌心。百忍上人身躯一转,纵步取掌,一掌向裴继欢前心按下。裴继欢倏地低头,身形如箭,竟从百忍上人掌底飞过,长剑划向他右肋。百忍上人双掌一分,左按右拍,铮地一声寒光四散,裴继欢长剑被他一掌拍得向下一弯,裴继欢团身飞起,飒地一声,百忍上人肩头被他宝剑划了口子,好在他武功非凡,一觉不对,立刻缩身退步,这一剑裴继欢剑势放尽,只是将他衣裳划破。百忍上人是个行家,识得厉害,运足掌力,大喝声中双掌齐发。裴继欢只觉掌风扑面,刷地一声转了个大圈,百忍上人双掌打空,裴继欢已是剑如流风,寒光四射,瞬间刺到了他背心要害。百忍上人心中一凛,疾地沉肩缩肘一个转身,双掌一推一带,单掌当胸,一记穿心掌直取裴继欢心窝而来。他下盘坚稳,这一记破招还招使得急如星火恰到好处,周围数人包括晋王在内,都情不自禁拍手叫好。 原来百忍上人乃是西域着名的武林高手。裴继欢的师父杨白眉知道他是天星顶的掌教,曾前往拜访,两大高手比武较技,杨白眉后来回到天山,将自己天星顶的所见所闻都写在一本日记中。裴继欢看过这本日记,知道百忍上人掌法厉害之极,更练了一身和自己相当的“金刚不坏护体神功”,心中既有把握,自然应对从容。百忍上人也认得裴继欢的剑法,但他和杨白眉的一段交往,却不能说给晋王知道,盖因晋王心地狭小,百忍上人托庇他羽翼之下,自然步步小心,不敢落个把柄在晋王手中。因为这段关节,两人虽然斗到五十招上下,依然胜败难分。百忍上人掌法怪异,轻易无法破解,裴继欢剑法卓绝,百忍上人也拿他一时没法,两人越斗越紧,相互僵持。 酣斗中但见裴继欢长剑一抖,剑尖忽地转向,但见白光闪烁,宛如十几二十口宝剑同时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向百忍上人刺来一般,百忍上人心中大骇之下,双臂一振,拔地飞起,避开剑招,反手一掌,掌力击空,砰地一声,地上被他掌力震了个尺深坑洞。两人一触即分,夜色中只听有人娇笑道:“哟,晋王千岁,怎么你的行寨这么热闹呀!” 晋王望了那人一眼,哼了一声道:“霍大姑娘,这厮夜晚行刺,你说我该拿他如何?”那人一身白衣,竟是霍紫鸢,裴继欢脑海中念头一转,猛然省起,道:“我没想错。她果然是受了皇后那边的某人之命而来。晋王李治乃是皇帝九子,皇后三子,素来为皇后所溺爱,请得动大名鼎鼎的黑道枭雄‘幽冥神教’的人,当是皇后身边的人才对――她不是警告过我不许靠近晋王么?” 只听霍紫鸢娇笑道:“依王爷所见若何?” 晋王冷哼一声道:“大姑娘,你替我将他拿下,我的赏赐,比舅舅的要多得多!”霍紫鸢咯咯娇笑,道:“好罢!看在长孙国舅的份上,我来试试这刺客的剑法如何!”身形一晃,宝剑倏地飞出,光闪闪的剑尖电光石火般刺到裴继欢胸前,她这一剑“穿花三星”,是幽冥十二神剑中极厉害杀着。裴继欢紫霞剑急挡,霍紫鸢闪电般逼近他身边,忽然低声道:“快点离开,以免自误!”当的一声,火光散乱,正好将她轻如蚊蚋的声音遮过。 裴继欢宝剑一指,一线流光,直奔霍紫鸢前胸而来,但见霍紫鸢一面挥剑抵挡,一面樱唇微动,她竟在此刻施展了久已失传于武林之中的秘术“天音术”轻轻对他说话:“他是当今皇上最为中意的儿子,也是将来极有可能登上九五之尊的人,更领‘兰州都督’和‘陇西行军大使’,你当然不会不知道?” 裴继欢当然也练有另外一种秘术“腹典”,那是一种以内力震动,将腹音不经喉舌而从鼻中传出的传音之法,应声道:“我当然知道!”霍紫鸢接着道:“大唐两府,一太原,一兰州,这两个地方的头把交椅,都事关大唐军国重政,兰州都督一旦遇刺,你的情状将十分危险,你此刻来杀他是十分不智的!” 裴继欢腹中一笑道:“是么?我却并不这么认为。你刚才说,他是……” 霍紫鸢点头道:“我劝你快走,没有丝毫贬低你的意思。这里的高手,不只眼前这几人!”裴继欢道:“你的意思,我斗不过藏在幕后的人?”霍紫鸢道:“没错。我没有丝毫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劝你不要鸡蛋碰石头!你赶快走,到老地方等我,我告诉给你一个故事,你自然知道我不是在骗着你玩儿!”皓腕微振,铿锵一声,长剑掣在手中,光华灿烂,白衣掩空里,霍紫鸢有似飞云一片,已从裴继欢头顶疾掠而过。 这一剑使得快极,她的身子像是一只腾空的白鸟,将落未下的霎那,长剑已自侧翻而出,幻出大片光影,连带着尖锐的疾风,疾刺而至。她整个身子擦着裴继欢头顶直落下来,脚尖方一着地,掌中一口长剑倏地倒转反刺,匹练般一道长虹,直向裴继欢左肩劈落! 裴继欢身子微微一转,紫霞剑横担肩头,铮地一声,两人一触即分,霍紫鸢凌空倒飞四五丈开外,这时忽见半空中一道人影无声无息而落,一股冷风,向裴继欢当头拍下。劲风起处,人影翻飞,只听“当”的一声,那人的身形再次从裴继欢头顶疾掠而过,他顺着裴继欢紫霞剑来势一披一带,身子也随着第三次飞腾起来,招式不变,再向裴继欢当头抓下。裴继欢焉能给他抓着?紫霞剑一个盘旋飞舞,舞成一道光闪闪的光圈,那人只要再进一步,就得被裴继欢剑光所摄,难以脱身! 突如其来这人似乎还不敢硬拚,又倏地飞身从裴继欢头顶一掠而过,裴继欢见他这应变迅极,虽然不敢硬抓,但居然用手掌和他的紫霞剑碰了一下,功力实是非同小可,登时令得裴继欢也不禁暗暗吃惊。 按理他的师父杨白眉号称天下第一剑客,裴继欢受了真传衣钵,紫霞剑又是杨白眉走遍西域采集五金之精,用了六年的时间才练成的一口切金断玉的利剑,对方居然敢用手掌来碰他的宝剑,这份功力修为,委实非常人所能及!而两人转眼斗了十招,裴继欢忽觉体内真气流动似有些异状,他的宝剑在极速挥舞的情形之下,本该微微发热才对,但现在却恰好相反,紫霞剑的剑身不但不发热,反而在和那人交手短短的几招里,变得阴寒无比。裴继欢暗暗吃惊,心道:“这是什么武功?” 第六章 传说 这时两人已转瞬之间斗到三十招开外,裴继欢的紫霞剑每次被对方的手掌拍中,都能隐隐察觉一股冷气从紫霞剑的剑身上传入他的掌心,裴继欢的剑法使得越是淋漓尽致,那人的反击潜力就越来越大。不过那人每拍一掌,跟着就要退后喘息,看来竟似气力不加。到了五十招之后,双方的招数都渐渐缓慢下来,裴继欢的紫霞剑宛若缀上了千斤重物,一举一动,一平一刺,都十分吃力,这可是裴继欢从来没遇到过的事!而那人也已是身形迟滞,掌法散乱无章。激战中忽听那人猛地一声怪啸,猛吸口气,双掌齐拍,裴继欢陡觉不妙,他的紫霞剑竟宛若忽然伸进了万年寒潭中一般,其冷如冰,冷得裴继欢几乎把握不稳!裴继欢也突然大喝一声,剑风嗤嗤作响,那人长袖一拂,突然一跃而起,双掌齐下,掌风剑影之中那人一声厉叫,但见裴继欢一个倒翻翻出数丈开外,身形在空中一个转身,宛若飞鸟投林,直飞出晋王行寨围墙! 他一口气跑出城西,果然不由自主地来到了他和霍紫鸢刚才见面的那片树林中,只觉心头剧跳,见左右无人,忙盘膝坐地,以正宗的内家玄功静坐调息。他刚坐下不久,果然听见林外脚步声沙沙作响,探头一看,霍紫鸢急匆匆地赶了来,见他坐在地上,急忙问道:“你怎么样,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裴继欢道:“也没见他多厉害。再说,我只是有心去见见我这从来未见过面的兄弟而已,并非真的要刺杀他,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霍紫鸢小嘴一撇,道:“我才懒得紧张他。你别说大话。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如果你不信的话,只管照我说的做,呆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裴继欢道:“照你说的做什么?” 霍紫鸢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向后看了看道:“晋王派了很多人在抓你,趁着夜黑风高,我们赶紧离开这里。离此处十里多远有个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山窝,山窝里有个土地爷爷的庙,很久没香火了。你去土地庙那里等我,记住,我没来之前,你千万不可以自己运功疗伤!切记,切记!” 裴继欢吐纳一回,并未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但见霍紫鸢一反玩笑口吻,满脸严肃,便道:“好吧,我去那儿打几只兔子等你回来一道烤着吃。”霍紫鸢望了他一阵,忽然一笑道:“这还差不多。快走,快走!”一扭身,已跑出林外去了。裴继欢心中狐疑,却情不自禁按着她的安排,一路向南,施展陆地飞腾的轻功,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那座早已断了香火的土地庙里。但见四周漆黑一片,心道:“晋王如果派人来追捕我,这里的确是个躲藏的好地方。”坐了一阵,去庙后伏击,打了一只肥大的野兔和一头小小的麂子回来,拔出身边的解腕尖刀就着庙后溪水剖洗干净,放在火上烤熟。香气四溢的时候,霍紫鸢果然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庙里。 裴继欢见她奔得满面通红,道:“难道有人在后面追你?” 霍紫鸢气哼哼地道:“没有,还不是为了你,我把他们引到另外一条路上去了!”裴继欢哦了一声,道:“多谢。兔子肉和麂子肉都烤熟了,你饿了吧?”霍紫鸢道:“且不吃,我问你,你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 裴继欢道:“你说的是那个怪人吧。他的武功是很厉害,但要想胜我并不容易,当然,我要胜他也不容易。只怕这人的功夫还在百忍上人之上呢。” 霍紫鸢道:“我不信你没事。你的性命重不重要?”裴继欢见她神经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好了,别跟我开玩笑了!??????”霍紫鸢道:“你别胡说,我才没跟你开玩笑,这次一点也不是开玩笑。我知道你还是不信,不如你走一真气试试看,看看你的胆经诸穴有没有什么异常?!” 裴继欢见她满脸认真紧张之色,便放下手中的兔肉,姑且运功试试,将体内真气冲击少阳胆经诸穴,自五枢、神道、居谬以至小腿阳陵,运转一周,但觉气息流畅,毫无阻碍,正想告诉霍紫鸢一个结果,忽觉真气冲击过各处穴道竟然微微有麻痒之感,转瞬之间,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只觉背心前胸,顿时宛若寒天入水浸泡一般冷得难受! 霍紫鸢道:“怎么样?现在知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了吧?”裴继欢这才心头暗暗吃惊,沉吟半晌道:“这是什么功夫?怎么如此厉害?!”霍紫鸢道:“世间有这样一门武功,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名叫‘腐骨神掌’,相信你的师父博览群书,坟通经典,你也一定听说过它吧?”裴继欢悚然一惊道:“听过。不过师父也没见过这种功夫。”霍紫鸢道:“这门怪异的邪派神功在世上消失已有百年之久,别说你,就算你师父,也未必见过。你还算走运,中了这种武功的掌力居然被你跑了,还跑出这么远。这或是因为你内功深厚,所以没有当时发作。但‘腐骨神掌’的阴寒之气已留在你的体内,你虽依仗着正派的玄功运气驱寒,却无法驱除净尽,那阴寒之气受你内力所压无处可去,将会缠结在你脏腑之中,若无法对症清除你体内的寒毒,只怕你活得过今年,也逃不过明年!” 裴继欢沉吟半晌不言,霍紫鸢又道:“幸亏是你,若是别人,寒气攻上心头,身体冻僵,神仙难救。你如今已发觉这种功夫的厉害,以你的玄门内功每日连功三次与寒毒相抗,可以使寒气渐渐散出体外,这样一来,你的性命或可保全,但最少也要落个半身不遂,武功尽废。”裴继欢冷笑道:“这样活着那还有什么意思?!”站起身来,转身就走。霍紫鸢一把拽住他,道:“你去哪里?”裴继欢道:“那人被我逼得内力全都用尽,关键要害之所还中了我一剑,不如我趁这个时候杀他个回马枪,将他毙于剑下,然后我回去天山,等着寒毒发作的那一天,和师父死在一处,也就算了!” 霍紫鸢冷笑道:“你的性命就这样不值钱么?只要那魔头赔你一条命便算了?杨白眉的弟子怎么会这么没志气?”裴继欢见她言语相激,想道:“咦?听她口气,难道她有办法解救?”但以他孤高冷傲的性情,却又不肯开口求她。霍紫鸢似乎猜到了他的心事,道:“我来找你,必然有我自己的理由。我要找一个人帮我的大忙,这个人必须有情有义,不会见好卖乖,背信弃义。” 裴继欢道:“你找到我,三番两次故意与我为难,却并无恶意,我又不是个呆子,这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我能力有限,能帮你什么?”霍紫鸢道:“我虽没学过‘腐骨神掌’,但在这世上,却只我一个人懂得消解‘腐骨神掌’的寒毒。我要你帮我,把这门武功彻底从这世界上毁掉,以令它今后不能再在武林中流传而害人害己。你看我这个要求过分吗?” 裴继欢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她的心意,道:“不过分。这人看样子并未将‘腐骨神掌’练到功,可能比‘腐骨神掌’本该有的功力还差着一大截子。但要将他杀掉,自然可行,只是我们焉知这人就没有其他的同党或者同门?再说,这人这次受伤,必然会闭关修炼,他投靠了李治,要想将他在李治的眼皮子底下翻出来杀掉,谈何容易?你当然不会喜欢我给你许个空头的承诺吧?那么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霍紫鸢道:“我一边给你疗伤,一边说个故事给你听。听完这个故事,也许你能想到如何杀掉那个魔头的办法。如果是这样,我救你一命,你帮我杀掉那个魔头,大家彼此都不吃亏,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岂不最好?”裴继欢道:“好,我答应你,帮你杀掉那个魔头。不过你要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说给我听。”霍紫鸢道:“我请你帮忙,自然会给你一个明白的交代,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把这个故事告诉给你听的。” 她麻利地从暗器囊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布包,拿出十二支两寸长的金针,道:“‘腐骨神掌’的治疗方法,只能用金针拔毒。药石无法企及的所在,以金针探查,才能做到准确无漏。我要在你的十二道‘死穴’上下针,你怕的话,这就告诉我。” 裴继欢道:“我都要死了,怕还有什么用?你只管试吧,死了也不关你的事,我决不会变成厉鬼向你索命的。”霍紫鸢呸了一口道:“呸呸呸!好好地说什么死啊死的?那魔头以为你中了他的掌力必然会死,却想不到我会独门的治疗方法。”她把话说完,手中以极快的速度把十二枚金针都插进了裴继欢的死穴之中。没插进一枚金针,裴继欢就觉得一阵剧痛,额头汗如雨下。十二枚金针都插完,剧痛一阵接一阵,但每疼一阵,身体内的寒气似乎就减弱一分,到最后,他只觉脚心涌泉穴上一股热气缓缓流动,这股热气渐渐上升,散到全身各处,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足少阳诸穴上的凉气逐渐散去,任督两处,气血畅通,全身的冰冷之感登时大减。霍紫鸢见裴继欢脸色由白转红,便把插在他死穴上的银针全部拔起,裴继欢浑身舒服,但却全身酸软无力。 霍紫鸢见他虚汗满头,把他扶着靠在供桌边躺下,道:“我现在说故事给你听,你能不睡着么?”裴继欢道:“我想睡也睡不着。你刚才给我扎针的手法可真够笨的,疼得我半死。换了是我给你扎针,保证你连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霍紫鸢又呸了他一口,道:“我才不要你扎针呢。你好好听着我说的故事就还行了。 “三百多年前,在我们的邻国天竺,发生了一次全国性的大乱。这场动乱的源头,乃是天竺佛教和王室之间因教义而争。天竺护国寺的僧人以正统之名,号召全国的僧徒反对天竺国王的残暴统治,天竺国王恼羞成怒,下令血腥镇压护法僧团的反抗。这场王室和僧徒的战争,一打就是三十多年,大半个天竺陷入战火,百姓流离失所,辗转悲号。后来,天竺国王借兵波斯,一举将僧团击败,护国寺僧人保护佛门经典,四处逃难。 “在逃难的僧人中,有一位高僧带着一大批那烂陀寺的佛门经典,冒着生命危险穿过喜马拉雅山山脉,终于到达了中国的吐蕃地方。这次逃难的过程艰辛之极,这位高僧的随从百人,到达吐蕃的时候,只剩了六人,那也是九死一生。 “这位僧人到达吐蕃之后,再也无力向北,只好在吐蕃隐姓埋名定居下来。外人谁也不知,这位高僧不但佛法深湛,而且是一位前无古人的武学大师,他逃难来中国时,随身携带的大批佛教经典中,夹了一份神秘的武功秘籍。后人不知这份武功秘籍的由来和名字,便以这位高僧的法名命名,这份武功秘籍,就叫做‘戒日神功’。传说这份武功秘籍分作上中下三册,上册说的是练气之法,中册说的是练掌,下卷说的是破解之法。这位高僧到达吐蕃之后传道不及三年,便因伤病缠身不幸去世,那卷武学秘籍也随着这位高僧的去世而成了他唯一的殉葬品。 “这位高僧去世后,他的弟子被红教活佛以慈悲之心收入红教门下,这位高僧也被秘密迁葬进了红教的墓园。但在迁葬时,他的弟子们才发现给师父陪葬的那卷经书中的第二卷,竟尔失踪不见。因为这位高僧自己从未对外显露武功,他的弟子中也没有练武的人,因此弟子们除了觉得可惜、对不起师父之外,对这卷经书的遗失并未追究下去。这位高僧来到中国时仅剩的六位弟子中后来有一位还俗,从吐蕃向东来到川中定居,这位弟子,就是我们‘幽冥神教’的第一任教主、也就是我的太曾祖父天卓公。 “从太曾祖父留下的手卷和遗书而言,当年给他的师父陪葬的那卷经书大有来历。他的师父并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位表情木讷但却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弟子,高僧来到吐蕃后秘密隐居,都由太曾祖父一手伺候,于是高僧练功闭关的情节都在这位太曾祖父的脑海之中。他那时还年轻,只有十几岁,虽不练武,但对武学却有着非常高的兴趣和领悟力,那位高僧临死也未曾发现太曾祖父居然是一位异人。高僧死后,太曾祖父在迁葬的过程中发现陪葬经书莫名失踪,暗自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的师父曾暗中对他说过,这卷经书上记载的东西一旦流传出去,给这世上带来的将是血雨腥风、极为可怕的后果,告诫他一旦发现这卷经书遗失,一定要迅速离开,隐藏行踪,更加要隐藏自己真实的来历。至于这个后果如何可怕,师父未曾说过,太曾祖父牢牢记住了师父的话,在师父去世、经书遗失后,他连忙找了个借口破门出教,离开了吐蕃来到川西,后来手创‘幽冥神教’,从此再也不以真面目示人。 “太曾祖父之所以能做到手创一教从无败绩,多少也是当年跟随师父耳濡目染,自己揣摩着练过一些奇门武功。他对武功的领悟非常高,能做到过目不忘,师父修炼时常要记载修炼过程中的得失和利弊,都由太曾祖父亲自一手记载整理,等同于那位高僧的一身绝学,都是从他笔下流出而保存于世。后来他破门出教,带走的就是师父留下的笔记中的一个抄本,并练成了这个手抄本里大部分的武功,所以他才能成为一教之主。但在他临去世的最后几年里,忽然发现江湖中出现了一种武功,这种武功神秘莫测,几乎无人可破,使用这种武功的魔头名叫‘木鼎真人’。太曾祖父听到传说,隐约觉得这个魔头使的武功,有很多像是师父曾经对他描述过的那种十分厉害的无名武功中的功法,既吃惊,又奇怪,特意亲自暗中调查了这人一番。他一见木鼎真人的武功,立刻就看出了师父曾对他描述的那种无名武功中的路数。他确定即便木鼎真人没有参与盗取师父墓葬中的三卷经文,也必然和那个盗取经文的人大大有关,因为这个名叫木鼎真人的邪派魔头练的就是当年从他的师父坟墓中失踪的那三卷经书中的掌法中卷。这位魔头也确乎称得上天赋聪明,他精简了原先经文中的繁杂之所,把一种十分难练的武功去芜存菁,改成了一种比较容易练成、而且容易取得效果的武功,这种武功的名字,就叫‘腐骨神掌’。传说这种掌法狠毒无比,普通人若是粘上这种掌力,不用一月,便会全身冰冻、筋骨寸断,活活疼死,天下无药可解。当时木鼎真人将‘腐骨神掌’练到了第四层的高度,已然可以纵横河套而无所抗手,倘若被他全部练成,那还了得?可惜那时候我的太曾祖父已是老态龙钟,无法和木鼎真人拼斗,所以他回来之后,立下了一条遗嘱,希望后代子孙,个个以消灭这种邪恶的武功而不惜余力。百多年来,‘幽冥神教’一直神秘莫测,教众弟子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其实就是在警戒世间,只怕这种武功哪一天大爆发出现在江湖之上涂炭生灵。他临终前说,这种武功不祥,后代子孙万万不可接近。” 裴继欢道:“我想这大概是老人家心中害怕这种武功而引发的焦虑。” 霍紫鸢道:“是否如你所说,我不得而知。不过如太曾祖父所言,这种武功极为不祥,木鼎真人练成了‘腐骨神掌’,纵横江湖十数年,尚在壮年却无端暴毙,这难道不能算是一种警告吗?我的曾祖父得到木鼎真人去世的消息,曾道:‘魔头去世,我也许可以安乐少许,但不久之后,木鼎真人掀起的血雨腥风,就要卷土重来了。’果然不出他人家所料,木鼎真人去世后不到十年,江湖中出现了一对夫妇,这对夫妇男的叫贺神翁,女的叫白玉莲,贺神翁用一把火红色的宝刀,白玉莲则用的是一对短剑。兵器之说,向来有生、克之理,因此这对魔头的兵器倒并非能无敌天下,这对魔头厉害之处在于贺神翁练成了和木鼎真人一样的‘腐骨神掌’,白玉莲可以掌发刀风,当者披靡。据曾祖父说,这就是‘戒日神功’中第二卷掌法中的另外一种极为厉害的邪派神功‘化血刀’,中刀者伤处中毒干涸,皮焦肉烂,死得苦不堪言。不过这回这对魔头在江湖中并未横行多久,他们刚一出现,‘幽冥神教’全教高手倾巢而出,终于在崂山脚下将他们二人一鼓灭之。但即便如此,幽冥神教也损失惨重,不但曾祖父身受重伤,不久就不幸去世,教众好手也死伤大半,本教的实力经过祖父和父亲两代,也一直未得到恢复。叱咤江湖三百年之久的‘幽冥神教’,到我手里,终于走到了日薄西山的境地。为了留下‘幽冥神教’的这点点火种,所以我只好听从母亲的吩咐,暂时解散了幽冥神教,随后找到了我的一位姑姑,由她牵线搭桥,让我成了长孙皇后身边的侍者。宇文冲他们得到皇上的密令来找你,我则是奉了长孙皇后的兄长、国舅长孙无忌的命令来杀你。” 裴继欢道:“令堂果然是位智者,眼光如炬,给你做的安排也确乎合情合理。” 霍紫鸢道:“你这话说得没错。母亲见微知着,在江湖中的名望和见识,都在先父智伯公之上,先父在任教主的时候,都多亏了母亲的尽心辅佐。”裴继欢道:“你还没说完呢,后来呢,后来就没了‘腐骨神掌’的消息了吗?‘幽冥神教’又是怎么得知腐骨神掌的解救之法的?” 霍紫鸢道:“先回答你后面这个问题。你问问题问得笨死了,不管先后次序的么?话说当年那位高僧的六位弟子发现师父墓葬里的经书遗失了一卷之后,为稳重起见,将剩下的两卷经书从墓葬中取出,举火焚化。负责焚化经书的,正是我的太曾祖父。在焚化之前,他偷偷把两卷经书都快速浏览了一遍,书中的内容,大部分被他记在了脑海里,所以才有了后来我们‘幽冥神教’的武功。因为当时看得非常匆忙,所以经文的内容并未看全,否则,我相信以太曾祖父的师父留下的功夫,就足以克制那三卷经书中的邪恶武功了。至于你问的第一个问题,想必你也会知道。” 裴继欢莫名其妙地道:“我怎么会知道?” 霍紫鸢道:“你的师父是谁?除了杨白眉,还有红拂女。红拂女把你养到六岁大,才把你送上天山,所以他们两位都算是你的师父。‘腐骨神掌’出现在江湖中的第三次,就和红拂女有关。” 裴继欢对红拂女尊重如自己的生母,听了她这话立刻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张妈妈也练过腐骨神掌不成?”霍紫鸢噗哧一笑道:“才不是。你张妈妈是名震天下的第一剑客,以她的性情,她才不屑练什么‘腐骨神掌’,说不定叫她看见了练‘腐骨神掌’的人,就要出手杀掉他也不一定呢。我要说的这个人你的张妈妈非常熟悉,他是隋末的大魔头独孤城。” 第七章 公主 裴继欢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知道我张妈妈武学上有今天的成就,和三个人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是隋朝末年的越王杨素,一个是独孤城,还有一个就是大师伯虬髯客了。张妈妈虽然是女子之身,但少年时期就头角峥嵘,独孤城当时手里掌管着一个杀人组织名叫‘地下城’,独孤城就是‘地下城’的城主,张妈妈本是越王杨素府中的舞姬,因天分使然,被独孤城看中,独孤城把她从杨素手中要去,对她着力培养,教了她很多怪异的武功。张妈妈人虽聪明,却因为年纪小,没有太多分辨的能力,练了独孤城教她的邪派武功,险些走入魔道。还好不久后她就遇见了大师伯虬髯客和她后来的丈夫李靖,虬髯客见张妈妈天赋了得,花了很多功夫,纠正她练邪派武功产生的祸害,在大师伯的指点下,张妈妈终于练成了一身超凡出卓的武功,后来在峨眉山中草创小无相金刚门。为了纪念大师伯的恩情,张妈妈把小无相金刚门的第一代祖师立为大师伯虬髯客,大师伯虬髯客的师父昆仑奴立为开山祖师,而她老人家只愿居于二代祖师的份列。” 霍紫鸢点了点头道:“独孤城是个怙恶不悛的大魔头,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腐骨神掌’的独门心法,把这门掌法练到了有史以来的第六重。若非杨素发现他有对自己不利之意设计杀他,恐怕他掀起的风浪,要远高于他的几任前辈。我的祖父知道独孤城没有好下场,所以一直暗中看着他,一直到独孤城被杨素五马分尸,他才放心回到教中,不数年就安然去世了。” 裴继欢道:“可是传到了你这一代,‘腐骨神掌’又出现了。” 霍紫鸢道:“我力有未逮,所以要求你帮忙。” 裴继欢道:“你放心吧。自古正邪不两立,就算你不求我,我也要对付这个大魔头的。不过那个用‘腐骨神掌’的魔头是谁你知道么?” 霍紫鸢道:“我在晋王府见过他两回,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非我族类,似乎是个域外来人。”裴继欢道:“何以见得?”霍紫鸢道:“他高鼻深目,肤如古铜,大异我们中国的汉人。我虽不知他的来历,但从他的外貌来看,他应该是天竺人或者尼泊尔人。” 裴继欢坐了起来,伸展了一下胳膊,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霍紫鸢道:“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告诉我,这些年我们‘幽冥神教’对付练成了‘腐骨神掌’的魔头,采取的办法是‘养恶为患’的缓兵之计,比如人身上长了个脓疮,精明的医生不会立刻将这个脓疮割去,而会令这个脓疮继续恶化,最后才一刀了事,一劳永逸。‘幽冥神教’如今只有空名,门下教众已经被我全部遣散,即便有你帮忙,我也还要想很多的办法来应付。至于我会想到什么办法,到时候再告诉你吧,再来求你帮忙。” 裴继欢道:“你救我一命,只要不让我去做坏事,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霍紫鸢道:“你离开天山,要去哪里?” 裴继欢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跟张妈妈约好了,去完兰州,就回到峨眉山去见她。跟你交谈这么久,我想起来我是不是要去见见我的父亲,给父亲母亲扫扫墓了。”霍紫鸢道:“令尊令堂葬在何处?” 裴继欢道:“师父给我留下的书信,说父亲和母亲同日殉难,都葬在长安城外。” 霍紫鸢点了点头道:“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能找得到你。你去吧。我还有事要回晋王府去,见过晋王交代完你的事,我也会回中原。有缘的话我们中原再见。” 裴继欢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怪异的情感,竟似有些舍不得她就这么走了,见霍紫鸢站起身来,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拉她,霍紫鸢脸上一红,把手一甩,叱道:“干嘛!想占我便宜吗?”咯地笑了一声,跑出庙门去了。裴继欢追到门口,望着沉沉的夜色,自言自语地道:“奇怪,我去拉她做什么?”自嘲地笑了笑,回到小庙,又躺在供桌上,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从兰州到长安千里之遥,裴继欢半个月后,才风尘仆仆地走到了帝国京师长安。这日他终于打听到了父亲母亲的墓葬方位,但白天有人看守,他只能晚上去拜祭。好不容易等到月上梢头,趁着关城门的最后时刻溜出去,顺着开远门一直向西而去。 开远门乃是皇帝专门用于祭奠亡故将士的去处。裴继欢一路行来,行人绝迹,坟茔连片,芳草萋萋,山风贯耳,一丝酸楚涌上心头:“我虽未见过父亲,但听师父所言,当年他老人家也曾建立不少功勋,但死后葬身之处却如此荒凉。”晃开千里火,折下一把松枝做成火把,细细找了半个时辰,才见草窝深处一片坟茔,当先一座墓的墓碑之上满是青苔,依稀可见“唐故息太子之墓”七字。后面分别是“息太子妃裴氏之墓”、“承道”之墓、“承德”之墓、“承训”之墓、“承明”之墓、“承义”之墓,三四丈外还有“废王李元吉夫妇合葬墓”。不禁伤心下泪:“这是我那几个哥哥和三叔三婶。”插了火把,放下手中祭品,慢慢将父亲坟头的荒草除净,点上香烛,焚烧纸钱,三拜九叩,悲从心起,伏地大哭。 他哭祭已毕,心中怒道:“自古争夺大位,成王败寇流血五步,天命也。但父亲母亲和三叔死后,皇帝竟然只给这片荒草坡做他们的埋骨之地,情薄何甚!” 他正自言自语,只听有人在不远处尖声笑道:“晋王殿下果然所料不错,叛逆之子果然来了这里!”裴继欢心中大怒,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手捏火把,飞身跳出。 但见月光下,草坡上来了三人。三人都是身着一色青衣,背着月光,却看不清来人容貌。中间那人见了裴继欢,一言不发,手拿一个明晃晃的钢圈,当头向裴继欢头顶砸下。裴继欢飘身退开,冷冷笑道:“休惊逝者英灵,有种就跟我来吧!”手持火把,展开轻功提纵术,出了墓地,一路向前疾奔。他奔了一阵,停下脚步,将火把别在路边的一棵大树的树杈之间,回头一望,三人已先后赶到。当下沉声喝道:“报上名来,我手下不死无名小辈!”使乾坤圈那人嘿嘿怪笑道:“好大的口气!听过‘乾坤三煞’的名号么?我是管觉!” 裴继欢冷笑道:“原来只是三个江湖败类!也罢,今日我拜祭父母,未曾带得三牲福物,就借你们三个项上头颅,来祭我父母英灵!”身形一晃,宝剑倏地飞出,光闪闪的剑尖电光石火般刺到管觉肋边。管觉圈子一挡,火星爆散。他左边那人文宗汉,右边使双钩的那人名叫金破,双钩带风,一前一后,向裴继欢胸前扎来,文宗汉在金破身后,寻隙击敌。金破这一推一扎有个名堂,叫做“穿花三星”,是双钩路数中极厉害杀着,但见他一对双钩左刺前胸,右扎咽喉,双钩横拖,攻对手前胸,狠辣之极。 裴继欢纵身一掠,长剑剑光错落,半空中犹如洒下漫天星斗,当头罩了下来。金破双钩遮架格挡,手腕一阵酸麻。文宗汉恐兄弟吃亏,飞身一剑,向裴继欢背心刺来。裴继欢听风辩器,脚尖一点,蓦地斜飞三尺,文宗汉一剑刺空,险些将金破伤了,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收剑。裴继欢紫霞剑指东打西,剑光闪处,将管觉头发铲了一片,管觉破口大骂,文宗汉宝剑方递,裴继欢便以剑迫剑,一团寒光裹着他长剑,迫得他发不出招来。“乾坤三煞”双钩一剑一圈,竟奈何不得裴继欢一口长剑。 管觉见三人联手,奈何不得裴继欢,猛地按动乾坤圈的机关,发出一蓬带毒的飞针。裴继欢早防着他用暗器,长剑旋风疾舞,登时将他一蓬飞针绞得粉碎,一剑“龙门鼓浪”,势重力沉,竟将管觉震翻。文宗汉急步上前,挥剑就刺,金破也是不约而同双钩向裴继欢头顶劈下。裴继欢猛飞一脚,将地上的管觉踢得向上飞起,金、文二人收手不及,剑、钩齐下,管觉顿时肠破肚烂,顷刻毙命!裴继欢长剑“偏花七星”,一翻一绞,文宗汉手腕剧震,宝剑竟被裴继欢绞得飞上半空,一声长啸,长剑飞掷,登时将他活活钉在地上,把手一扬,喝道:“躺下!”手起一掌,将金破打得眼珠突出,头骨震裂,软软倒地。 裴继欢连毙三人,扯了一把茅草,擦干宝剑上的血迹,恨恨想道:“好皇帝!好兄弟!我已亡命江湖,你们却要步步紧逼!也罢,我便就去皇宫杀了你,永绝后患!”当下取过金破的钩在草地上挖了个大坑,将三煞草草掩埋,趁夜回到开远门下,施展壁虎游墙功爬上城楼飞身进城,拣偏僻角落一路疾行,不片刻便到了皇宫金水桥宫墙下。 第八章 聚散 他自练成武功,师父杨白眉便常让他下山行走江湖,皇宫禁城,十分熟悉。当下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中换了水靠,潜入“御沟”,下水屏息而潜。潜了约莫半个时辰,轻轻出水偷眼一看,只见四周戒备森严,一座大殿之外灯火通明,往来卫士个个顶盔带甲,精神抖擞,无一有倦怠之意。心道:“皇帝今日在此地休息么?”又见当先一人,身长八尺,金盔金甲,手提青龙偃月刀,站在殿外台阶上岿然不动,威风凛凛。他多次偷进凌烟阁,认得那人乃是二十四国公之一的褒公段志玄。心道:“神策卫专司保护皇帝安全,段志玄是右军镇军大将,神策卫在他管辖之下,一位国公在此值夜,可见皇帝必在此殿之中。”施展轻功,由僻静之处上岸,潜上殿顶,轻轻揭开琉璃瓦,望了下去。 那殿外虽警备森严,殿中却并无一个卫士,皇帝正伏案批阅奏章,只有几个太监随侍在旁。裴继欢正要拔剑下去,蓦地一阵冷风,有人一掌向他背心拍到。裴继欢不及回身,反手以掌相迎,那人掌力沉重之极,只听砰的一声,裴继欢被震得好似断线的风筝,从殿顶直摔下来。有人喝道:“逆贼,竟敢私闯禁宫,行刺圣上!”那人正是段志玄,飞步赶到,宝刀一晃,迎头就砍。他虽是马上大将,但自幼拜名师练武,一手关王刀法极是了得。裴继欢接了数招,背心隐隐作痛。只听殿顶有人喝道:“褒公且慢,待贫僧来擒他!”一条人影如飞星坠地般从殿顶直扑下来。裴继欢定睛一看,来的竟是百忍上人,心中一动道:“百忍上人是晋王府的大总管,他在宫中,可见晋王李治也已从兰州回来了。”身形起处,犹如一道电光闪过,半空中寒光电射,已刺出三剑。百忍上人暴雷也似喝声:“好剑法!”大袖拂出,单掌一引,将裴继欢连环三剑的剑招给解了。裴继欢紫霞剑剑尖着地一刺,身子借力凌空反弹起来,轻飘飘落在三丈开外。百忍上人连发两掌,空空有声,都没能伤着裴继欢。百忍上人心头一凛,双掌一错,掌缘带风,一招“饿鹰扑兔”,急如星火,疾拍裴继欢前胸。裴继欢剑诀一领,剑锋转处,一个“秋叶廓声”的招数,暗运内力,轻轻一卸,将百忍上人这掌解了,递招还招。他剑法精绝,转瞬之间连进了三招,把百忍上人杀得只有招架之功。百忍上人给他剑点耀得眼花撩乱,退了两步,裴继欢身形急起,疾如飞箭,人在半空,一剑刺落。百忍上人号称回鹘天星顶第一高手,武功端的不凡,双掌作势擒拿,掌起连环,又将裴继欢的进手给解了。 裴继欢仗着身法轻灵,轻功卓绝,剑尖一点,翩如巨雁,向百忍上人俯冲而下,百忍上人疾忙闪避,裴继欢剑光一闪,直刺他背后“风府穴”,百忍上人是西域名宿,武功不弱,百忙中翻身缩肘,突然双掌一推一带,倏的扑攻裴继欢中路空门,这一招是他的杀手绝招,不料裴继欢剑法神妙无比,变幻万方,半空飞落之时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宝剑倏地反转,百忍上人一个拍山掌刚到他胸前,裴继欢紫霞剑的剑锋已反圈回来!幸亏百忍上人火候老到,匆忙间伏地一滚,才脱了十指被削之灾! 裴继欢刚刚松了口气,忽听背后呜呜作响,回头一望,又是晋王的侍从阿布,一刀砍到。裴继欢腾空跳起,紫霞剑扬空一闪,直如鹰隼穿林,巨鸟掠波,反身从百忍上人左侧穿出,百忍上人双掌一阴一阳,左按右击,裴继欢紫霞剑一抖,出手如电,剑尖倏的从百忍上人两掌虚抱的弧形中疾刺进来,指向百忍上人胸口“璇玑穴”,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百忍上人本能地吞胸吸腹,左手一托裴继欢肘底,裴继欢乘势侧身,宝剑一斜,刺到百忍上人肋下,百忍上人也迫得身形一转,裴继欢趁机紫霞剑挽个剑花,呼的一声从百忍上人头顶飞过,一掌将阿布震翻,发足向外狂奔。百忍上人大怒,飞身急赶,背后阿布带着几名大内侍卫也紧紧追来。 本来若论武功高下,裴继欢要比百忍上人高出一筹,比阿布等人则更要高出许多。但他中了百忍上人偷袭的一掌,虽练有金刚不坏的横练硬功,到底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但他轻功在身,一脱围困,风驰电逐,不一刻便跑出禁城之外。城中站岗的兵土,但见几团人影挟风而过,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说能拦截了。裴继欢飞身上了城楼,忽地凝身止步,反手一剑,百忍上人老于江湖,早有防备,运足掌力,大喝一声,双掌疾发,裴继欢身形一展,陡觉劲风贯胸,反手一抓,五指如钩,倏地抓到百忍上人脉门要害,百忍上人暗暗吃惊,左掌护身,右掌半伸待要击敌,裴继欢已是飞身而过,从另外一面扑下城墙去。百忍上人叫声可惜,急忙拔足猛追。 裴继欢运起轻功一路疾奔,只觉背心要害隐隐作痛,心知不妙,急凝一口真气,左右看顾,忽见右手边一处深宅大院,黑夜中再不顾许多,手掌在墙上轻轻一按,倏地凌空飞起,轻轻地落在院子中。但见门外火把光乱闪,人声嘈杂,片刻已追过去。他刚松了口气,只听有人在背后问道:“你是谁,为何夜闯私宅?”又有人问道:“是谁在外头?”那人说话的声音宛若风铃碰响,清脆悦耳,十分好听,竟是一位年轻女子。 那人在院子里站着,黑夜之中,但见那人目光闪闪,裴继欢抱拳刚要说话,只见那人身边飞出一人,喝道:“私闯民宅,非奸即盗!”倏地跳出,双掌一堆,裴继欢翩然飞掠,向他猛下杀手,那人左掌平胸,振臂一格,裴继欢趁机右掌一扫,喝道:“着!”掌似奔雷,把那人震出一丈开外,居中问话那人低声喝道:“退下,你不是他的对手!”伸手在那人背后一托,消了裴继欢震掌的这股大力,将那人放过一边,猛地疾发两掌。裴继欢背心作痛,肩头一挺,运起横练硬功,硬接那人一掌。那人一掌拍着他的肩头,宛若拍着一块坚硬无比的花岗岩一般,砰地一声闷响,两人身躯都摇摇晃晃。黑夜中但听那人咦了一声道:“这是天山羽士的秘传硬功!你到底是谁,你受了很重的伤,再要强抗,可对你没好处!”微弱的月光下,只见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裴继欢稍一犹疑,忍痛抱拳道:“在下裴继欢,天山羽士是我师父。”那中年女子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天山羽士的弟子,是自己人,别打了!外面捉你,你随我进来!” 她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有人大力敲门,中年女子喝道:“好大胆子,谁敢骚扰公主静修?”门外有人道:“我们在搜拿行刺圣上的刺客,开门!”中年女子使了个眼色,裴继欢急忙缩到假山背后,刚刚藏好,只觉眼前光线大亮,好几个人走了进来。那中年女子叱道:“你们是谁?耳朵聋了吗?我说公主在此静修,你们好大胆子,竟敢跑进来骚扰公主殿下!?” 领头那人正是百忍上人,闻言怪笑道:“贫僧眼里只有晋王殿下和皇上,什么公主不公主,公主前进之躯,岂会住在此地?我奉命搜拿刺客,谁敢阻拦,与刺客同罪!”那中年女子冷冷地道:“我是公主的老师宇文琴,百忍上人,别人不认识我,我就当他是个瞎子;你是晋王府的大总管,连我也不认得吗?” 裴继欢暗道:“宇文琴?宇文琴是谁,她为何说和我是自己人?” 只听百忍上人破锣般的笑声再次响起:“贫僧眼里只有晋王和皇上,你让开不让开?”宇文琴叱道:“我看你是找死来了!”喀喀两掌,把正要上前的阿布震得跌出丈许,面罩寒霜,喝道:“百忍上人,别人怕你,老娘可不怕你!你要在此胡搅蛮缠,可别怪老娘不客气!”百忍上人以掌力自鸣,闻言狂笑道:“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你有心在佛爷掌下领死,那就莫怪我手下无情了!”鼓勇运掌,左掌向前一按,喝声“着!”宇文琴手掌一翻,接了百忍上人一掌,蓦地腾空飞起,伸开五指,倏地抓到百忍上人头顶!她来得形如飞箭,百忍上人只觉一股冷风扑到,急忙退后。宇文琴冷笑一声道:“好本事,好功夫,别跑呀,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百忍上人勃然大怒,喝道:“臭娘们,当佛爷怕你不成?!”双掌一并,掌力尽发,宛若排山倒海推将过去,宇文琴只觉劲风贯耳,对方手掌已跟到眼前,当下纤足点地,凌空倒飞起来,一个筋斗飞身落地,两人擦臂而过,这一换招迅猛异常,宇文琴急闪身,纤腰一扭,身形居然能在半空硬生生一转,有如飞鸟回翔,凌空抓到。百忍上人左掌一挡,竟然给她抓着,百忍上人急忙收臂一振,这霎那间,宇文琴斜刺里疾飞过来,黑夜中只见半空中微光一闪,百忍上人怪啸一声,倒掠出去,双足落地,怒道:“暗器伤人,算什么好汉?” 有人在黑夜中冷冷地道:“赏你一针,是给天星顶尊胜法王面子,你再不走,我下一针就要刺瞎你的双眼!”但见人影一闪,一人缓缓而出,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宇文琴见了那少女,忙上前拱手道:“属下无能,要劳动公主大驾。” 那少女道:“不关你的事。是这凶僧太可恶。百忍上人,你中了我的截脉针,三是个时辰内妄动真气,神仙难救!要命的回去好好告诉你的主子,这是你冒犯本公主的代价,要解药,让你的主子亲自来找我!” 第九章 异闻 云裳公主纵算胆大,见裴继欢出手瞬间,五名刺客,四死一伤,也不禁心惊胆战,问宇文琴道:“大表哥杀了这么多人,那该当如何是好?”宇文琴道:“刺客夜袭公主,就算一并都杀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这就去叫巡城兵马司的人来收拾残局罢了。”裴继欢走了回来,听见宇文琴的话,点头道:“正好与公主立威,以后估计也没人敢轻易来冒犯了,我们反而一举两得。”云裳公主道:“也好,我先去休息了。大表哥,你要去休息一下吗?” 裴继欢见天边已露曙色,道:“不了。我还是出城吧。表妹,我以后再到这里来看你。”公主忙令宇文琴救醒地上众人,把裴继欢拉着进了内室,找出一包东西交给他,道:“这里是我平日积攒下来的一点儿体己钱,大表哥奔走江湖,总不能落魄乞讨,你就带在身边吧。”裴继欢待要推辞,公主泪光盈盈,幽幽地叹息一声道:“总是生在帝王家,由来并无亲情可言。大伯伯和大伯母遇难二十多年,只得你一点骨血在外,小妹每每念及此事,颇为感伤。倘若咱们不是出身若此,也许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算贫苦一生,又有什么关系?这些钱是父皇平日的赏赐,我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大表哥你就收着吧。希望你不要和父皇一样,也希望你最好不要回到京师来,以免小妹担心。”说罢,两手握着裴继欢的手,道:“大表哥假若回来,就到此地来看我。天色已早,大表哥先去吧。” 裴继欢被她这番话说得心头一酸,正要说话,云裳公主已进寝室去了。他心中一阵黯然,收了银子打进包袱走出门来,对宇文琴道:“宇文大哥若是有来看大姐,请转告他我已回峨眉山去见张妈妈了,他若有空闲,可来峨眉山一见。”宇文琴点头道:“公子一路小心,到了峨眉山给我们来封信报个平安。”两人挥手告别。 他走到城门边,但见往来盘查极为严密,便从包袱中翻出一顶皮帽戴上,又把领口翻起,走上前去。守门军士见他气宇轩昂,自是不敢多问,放了他出门。 他出了城门找到一处骡马市上,买了一匹劣马骑着,以为代步。他上了官道,策马向南,一边走,一边心潮难平,想着昨夜大闹禁城,遇见公主,不禁喟然一叹。他原想着无数次在梦中梦见的母亲不应当就这么死去,连这世界上她唯一的孩子也再不看上一眼。师父去世前并没有交代他的身世家事,更对他的来历讳莫如深,半字不言。而张妈妈则是对他坦言其事,告诉他他的母亲已经在二十年前陪父亲一道殉难屠场,绝无生还可能。从那以后,他每一次想到他渴望着再见一见的母亲,都会情不自禁遍体生寒。原来生在帝王家是这么一种可悲又可怜的事,和他一心认为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实在大相径庭,太不一样了。 关中自然不及天山的严寒,此时路边的树上,已有很多在抽条绽绿,习习凉风,阵阵吹袭,他的一颗心却由于想到自己经历的一切而翻涌激动、难以平静下来。他脑子里忽然想到霍紫鸢,不禁自言自语地问道:“不知她现在在哪里?”眼前又浮现出刚刚分别不久的云裳公主,两个女子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不禁啼笑皆非地道:“我想着人家大姑娘做什么?何况玉颦还是我的表妹。” 从长安往南,一路都是崇山峻岭。十日中裴继欢已跨着劣马,越过剑阁,踏上了蜀中的土地。张妈妈的身体和武功,自是不用他担心,也许张妈妈这时已在峨眉山燃灯寺里等着他了。想到这里,他忽然心情畅快起来。眼前的蜀中景色,比天山不遑多让,各有千秋,他边走边看,留恋忘归,道:“张妈妈选择峨眉山做开山立户的所在,足见眼光。这里既有和天山不相上下的奇异景色,又有如此暖和的天气,张妈妈春秋渐高,将来为她养老,我总不能把她接到天山苦寒之处去吧。再说,在天山的时候,我和师父经常居无定所,张妈妈那么高贵的人,怎么习惯得了?”心情一好,走路便快,过了剑门的第六天,他终于走到了峨眉山脚下了。虽然离张妈妈的住所燃灯寺还有一段很长的上山的道路要走,不过裴继欢已经十分开心了。他在路边的茶铺里歇脚,吃了一顿蜀中口味的便饭,被辣得汗水直流。卖茶的老汉呵呵笑道:“小哥儿是外地来客吧?” 裴继欢擦了把汗,道:“正是。老人家何以见得?” 那老汉笑道:“我们蜀中因地势高低起伏剧烈,因此山林市镇有很重的雾气,有雾气,就潮湿。湿气入体,难免不好,因此这一方人物,个个以食辣椒为乐,辣椒不但可以调味开胃,也可以帮助人把体内的湿气散出体外,所以吃辣椒是最有好处的啦!”裴继欢道:“原来如此,受教了。”打开包袱,取了几个铜钱来付茶饭钱,正在此时,只听山坳里一阵又急又快的马蹄声传来,卖茶老汉嘟嘟囔囔地道:“这是谁在这么逼仄的道路上骑快马?真不怕死活了。”话音刚落,第一名骑客已是飞驰而来。但见那人面如淡金,浓眉如戟,长须飘扬胸腹之间,满脸风尘仆仆之色,左脸脸颊上带着几丝杂乱的伤痕,肩膀背心也几乎被血水浸透。后面几骑衔尾直追而来。几人转眼便跑进山坡里去了。裴继欢心中奇怪,道:“这些人是做什么来的?”走出茶铺,上了劣马,也跟了上去,心道:“看那第一个汉子大概有伤在身,我这匹马虽不管用,也许在这么崎岖的道路上他们也无法跑得更快,我要追上他们应该也并不为难。” 果然当他策马来到一片浓密的竹林时,听见竹林里有个声音沙哑的人哈哈怪笑道:“杨俨,将‘无字天书’交出来,我保证从今往后不来为难你!”只听那名叫杨俨的人呵呵冷笑道:“姓荆的,就凭你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以为你借着大内副总管的名头,就能吓得倒我么?你们几个苦苦相逼,不肯与我方便,那可就别怪我不念往日的情分了!”竹影婆娑中,但见刚才跑在前头的那名大汉宛若一头灰色巨鹰腾空飞起,剑光闪耀,一剑向一人头顶刺了下来! 裴继欢听那人说“无字天书”,不觉好笑,道:“这个传说在西域广为流传,后来流到关东,还引发了很多的民间笑话,为了一个传说,就值得不惜性命,狠斗恶杀么?”把马栓在路边的一棵竹子上,满心好奇地走了过去。不过当他走到竹林边上,仔细一看里面的这几个人,不禁有些吃惊。这几人出手相斗,远非他想象中的是为了一个不着边的“传说”而斗,简直就是真的以命相拼。但见那身材高大的长须大汉手中一口宝剑疾如暴风骤雨,招招都是夺命的杀手,另外一人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身着黑衣,空着一双手,在那长须大汉的剑光中往回穿梭,递招发掌。裴继欢看了几招,心中头微微一凛道:“这人掌力好生厉害。使剑的那人武功也自不凡。”但见黑衣人移形换步,手掌一翻,宛如瘦竹的五根手指闪电般抓到长须大汉的脉门,竟自硬抢长须大汉手中宝剑。 那名叫杨俨的长须大汉剑法十分狠辣,长剑一指,剑势发动,宛若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四面八方顿时到处都是他灰色身影,另外三人中一位白发老者发出一声长啸,蓦地腾空飞起,一掌向杨俨背心拍到。杨俨听得背后风声,并不回头,反手一剑,直如脑后生着双眼一般,寒光闪闪的剑尖闪电般便刺到那老者掌心。那老者见机极快,反掌一截,避剑进招,一个“斗转星横”,轰轰轰连发数掌,暴风骤雨般猛攻过去。另外两人中的其中一人也拔出宝剑,倏地刺到杨俨后心。杨俨声色不动,反剑一圈,剑锋扫荡,长剑倏地一个翻绞,擦地一声轻响,那人剑尖已被杨俨宝剑截了一段,杨俨暴雷也似大喝一声“着!”长剑刺入那人额头,那人登时摔倒在地,血流满地,眼见得是不活了。 裴继欢看了这几招电光石火,不禁暗暗叫好,道:“这人剑法刚中带柔,落点极准,是极为高明的内家剑法,可见并非等闲之辈。”但见杨俨蓦地腾身飞掠,一口剑左刺右戳,指东打西,精光闪耀,惨呼之声不绝于耳中,又有两人尸横就地!但那老者功力极深,左掌一挥,将杨俨长剑弹开,右掌倏地划了个半圈,猛发一记推掌,只听砰的一声,杨俨凌空倒飞三丈开外,那老者也风摆荷叶般连晃了几晃!杨俨则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白发老者和那姓荆的心中大喜,双双扑上。杨俨大喝一声,宛若平地起了个焦雷,但见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奋力弹了起来,手中长剑如流星赶月般脱手掷出,那姓荆闪躲不及,擦的一声,长剑穿过他的前胸,将他牢牢钉在树上,杨俨更不停步,一双铁掌闪电般打到白发老者前胸!这两招是他凝聚全身内力而发,只听那白发老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杨俨排山倒海的掌力已然猛压过来,喀喇喇声中,他胸骨登时齐断! 以一敌五,五敌毙命,杨俨好像一根断裂的木头一般,猛地倒了下来。裴继欢在林边看得惊心动魄,见杨俨倒下,急忙飞步过去,将杨俨扶了起来,掌心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力,缓缓度入他后心要害。昏迷的杨俨悠悠醒转,睁眼见了裴继欢,猛地喷了一口鲜血,喃喃地道:“你?????你是谁?快,带,带,带我去见红拂女!”裴继欢见他双目渐渐失神,急忙掐着他的人中穴,喝道:“不许死!我就是红拂女的弟子,快快醒来,快快醒来!”杨俨用力喘了几口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好极了!?????既然你是红拂女的弟子,把我身上的‘无字天书’带去交给你的师父,就告诉她,我是,????我是北武当山的杨俨??????这无字天书????是裴家的东西?????请她好生保管??????”裴继欢还待再问,猛见杨俨脑袋一歪,身躯一震,半晌不言,裴继欢伸手去探他鼻息,哪里还有丝毫? 他把杨俨轻轻放倒,心下狐疑,道:“奇怪。世上真的有‘无字天书’一说吗?而且这‘无字天书’是‘裴家的书’,哪个裴家?是说我家么?我从小在天山听着师父说这个故事长大,为什么这几个人为了一个传说中的东西斗得两败俱伤、全部毙命?”想起杨俨的话,道:“他既然跑到峨眉山来,又临终叮嘱我把所谓的‘无字天书’一定要交给张妈妈,难道他说的是真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他都要死了,何必还跟我开玩笑?”伸手一摸,果然在杨俨胸口位置,摸出了一个油布小包,手指一捏,果觉油布之中,确是包着似有什么东西,心下大疑,道:“他指明让我交给张妈妈,定有深意。‘非礼勿视’,既是要给张妈妈的东西,我就等着见了张妈妈再说。”取过杨俨的宝剑,在地上挖了几个坑,把几人都埋了,走出林来,寻路上山。 他心中怀着大大的疑问,路上自是人马不停,等到过了清音池,前面群峰掩映中,隐约见红瓦白墙,钟声隐隐,不觉心中大喜,策马疾驰,刚到那燃灯寺大门口,但见一人白衣红拂,正在门口看云,听得马蹄声响,回头一望,笑道:“继欢,终于回来啦?”裴继欢飞身下马,迎着那人,单膝下跪抱拳施礼,大声道:“张妈妈,继欢来看您了!” 那人正是红拂女,急忙上前把他拉了起来,轻嗔道:“傻孩子,见妈妈用得着这么大的礼吗?让我看看,我的继欢胖了还是瘦了?一路还好吗?”裴继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张妈妈原谅我,我从天山来的路上还是忍不住去了一趟京师。” 红拂女抓着他手臂的手不禁一紧,道:“你去过了?没出什么事儿吧!?” 裴继欢连忙道:“妈妈放心。妈妈的话,我还是记在心里的。我的确想去把他刺杀,不过他身边很多高手,被他侥幸逃走了。”红拂女唉了一声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会真的听我的话呀!?”裴继欢连忙道:“继欢这就是来听话来的。”红拂女噗哧一笑道:“这孩子,居然也学会哄人了。呀,我的继欢终于长大了,没白费张妈妈当初一番心思呀。”挽了裴继欢的手,两人一道进了燃灯寺。裴继欢一路,把自己在天山到长安的所见所遇,都跟红拂女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红拂女听了,秀眉微蹙,久久不言。两人过了大殿,到了殿后方丈,裴继欢才把怀里的油布包拿了出来。红拂女一听“无字天书”四个字,身躯微微一颤,道:“送书的那个人呢?” 裴继欢道:“没救下来,很可惜,他伤重死了。张妈妈,你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世界上真的有‘无字天书’这种东西?” 红拂女听了,良久不言,沉默了一阵,才说:“可惜了。‘南沈北杨’,乃是当世两位着名的剑客,两位剑客的剑法修为,都不在我之下。三个月前两人联袂来访,请我一道,前去寻找这本‘无字天书’,我因倦于俗世,意欲闭门隐居,没有答应两位剑客的请求。如今所见,杨俨到了峨眉山下不幸战死,另外一位‘南沈’沈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正好你来了,你是我第一个亲手传授武功的弟子,也是小无相金刚门的掌门大弟子,你来认祖归宗回归师门,我很欣慰,不如我就把这个故事说给你听吧。你坐下来。” 裴继欢见她面色沉重,连忙放下包裹,坐了下来。只听红拂女缓缓说道:“隋朝大业年间,出了三位鼎鼎大名的异士。这三人性情相投,后来成就一番事业,江湖人称‘一道、一儒、一公’。这‘一道’说的是昆仑山西星宿海飞龙帮的帮主宇文寒石,‘一儒’是河东望族的公子裴无极(裴继欢问道:这位裴无极和我家有什么渊源吗?红拂女道:你听我慢慢说给你听。),‘一公’名气更大,他便是唐国公李渊,后来在太原起兵反隋,攻取长安,改元为‘唐’,世称唐高祖,开创唐家天下一片新纪元。 “三人中只有宇文寒石起于草莽,裴无极乃河东世家,李渊则是关陇豪门。三人自小相识,兴味相投,是极好的交情,李渊在太原起兵,裴无极和宇文寒石两人知悉消息,先后来归。但令人奇怪的是,高祖李渊起兵太原,正是求贤若渴之时,前来投效的裴无极与宇文寒石各具异才,宇文寒石大号‘天机子’,裴无极绰号‘百晓生’,两人皆是权谋无双之士、武功高绝的人,以高祖所需,他们应留在高祖身边左辅右弼、最终出将入相位极人臣才是。但两人却在半年之后不辞而别,从此杳无所踪,江湖中再未见两人的消息。直到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发生了一件从此改变大唐王朝命运的大事件。” 裴继欢道:“玄武门之变?” 红拂女道:“正是。玄武门之变,看似是兄弟争储引发的手足相残,但江湖草莽的流传却并非如此。故老相传,当年随高祖李渊起兵的高祖二子秦王世民固然军功远在两位兄弟之上,也因屡立战功深受高祖厚望,但建成毕竟是东宫太子、国家储君,他与元吉阴蓄死士、陈兵潼关,未及有进一步动作便被秦王所杀,其实多半是从高祖军中无端失踪的裴无极与宇文寒石两人暗中助力所致。原来裴无极与宇文寒石两人非但计谋出众武功卓绝,他们两人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身份,那就是这两人乃是江湖中一个十分神秘的门派‘应’门的弟子,非但如此,当年的高祖李渊也是‘应’门出身。” 裴继欢大觉意外,插嘴道:“也就是说,其实这三人按辈份应是师兄弟,花开各异,其实根源相同?那么这个‘应’门有什么过人之处?”红拂女道:“你师父天山羽士固是名震天下的第一剑客,见多识广,但‘应’门的来历恐怕他也并不知晓。‘应’门并不为多人所知却来头极大,乃是战国第一奇人‘鬼谷子’所创鬼谷门下的一个分支。鬼谷子之于百家诸艺无所不精,兵法与风水堪舆之术尤其精深,‘应’门这个名字便是因鬼谷先师外家之姓氏而来。” 红拂女接着道:“三人的身份秘不外传,唐太宗也不知父亲曾是‘应’门弟子,更不知高祖李渊在江湖中布下了裴无极与宇文寒石这两枚‘暗棋’。当年裴无极与宇文寒石两人忽然从李渊军中消失不见,不是为别,乃是去执行暗中破坏隋朝龙脉的绝密任务。两人任务成功,后来隋炀帝身死江都,隋朝灭亡,可见风水之杀人,比武功或刀枪杀人更加厉害。” 裴继欢露出疑惑的神色道:“两人破坏风水,与玄武门之变又有什么关系?” 红拂女道:“高祖生五子,其中一子未及三岁便不幸病死,留下四子,赵王元霸虽是盖世猛将,天下无敌,但可惜十六岁便战死沙场。秦王世民在朝野上下最有威信,你的父亲太子建成为人虽有些昏聩,但仁爱宽厚,待属下极为有恩。高祖李渊在选择太子建成与秦王世民其中之一继承大统一事上举棋不定,便传书裴、宇两人问计,裴无极与宇文寒石两人心中各了主张。 “裴无极不但精通风水之学,还善于相面,可谓百无一失。他暗中观察过秦王世民,知道他异日有九五之望,便暗下定决心追随秦王;宇文寒石则是高祖军中名重一时的‘军中三老’之一,感高祖知遇之恩,心志极坚,誓死辅佐你父亲太子建成登基为帝。两人历尽辛苦找到隋朝‘龙脉’后,裴无极趁宇文寒石一时不察,将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的生庚八字焚于龙脉‘死泉’之中,并以三块‘天血石’结成‘天血神符大阵’以镇之,终致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在‘玄武门事变’中功败垂成,双双殒命。秦王世民如愿将两个兄弟除去,从此君临天下,成了大唐帝国的最高主宰。宇文寒石发现裴无极所为,心中气极,两人大打出手,弄到两败俱伤,往日情同骨肉的师兄弟从此反目成仇,形同陌路,宇文寒石一气之下,远走昆仑,在西星宿海上创立了飞龙帮,自任飞龙帮帮主,五十年来,足迹从来不履中土。” 裴继欢道:“那两人受高祖之命勘察‘龙脉’的任务岂非没有完成?” 红拂女道:“两人各为其主,又都是风水之术的高明之士,勘察龙图是为了永葆大唐万年江山基业,两人就算见地不和,也不会因此将任务停下来。宇文寒石率先找齐龙脉根源,并绘成图本,要亲手送回长安面呈高祖李渊;裴无极也做了同样的工作,只是他的图本送给了秦王李世民。宇文寒石不知此刻高祖李渊已去世,他自己又被奸人所害,坠入无名谷底十数年不见天日,他绘制的‘龙图’是再也不能送给高祖李渊了。而裴无极的龙图则抢在宇文寒石回到长安之前便送到了唐太宗手中,河东裴氏一族从此荣华加身,荣宠无极。” 裴继欢道:“这位裴无极到底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第十章 由来 红拂女呆呆地望着门外随风摇曳的树枝,良久才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裴无极虽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他接受高祖的托付和宇文寒石一道秘密勘察龙脉的任务,原来是为了一个人。如今所见,他这件事做得实在令人太过不耻,也可以这么说,他虽然有才,但无德。” 裴继欢心头一跳,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呢?” 红拂女道:“裴无极有一个儿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到了婚娶的年龄,遇上了一位女子。这位女子??????她就是你的亲娘裴玉琼。” 她望了一眼裴继欢,道:“我有三个结拜姊妹,四姊妹中我是老大,老二名叫风栖梧,是昆仑山武林名家风家的掌珠,你回来认归宗门,咱们的小无相金刚门实至名归,以后你会见到她的;老三就是你的母亲裴玉琼,还有一个小妹妹,很久都未见她,她名叫傅青衣,嫁给一位武林异人为妻,绝少在江湖中出现,只有我过生日的时候,她也许会来,也许不来,这么多年来,我们和这位小妹妹一直若即若离,就暂时不说她了。你母亲那人,我真不好怎么形容她。不怕你笑话,天下人都说红拂女艳名远播,文武双全,但我和你的母亲一相比,却是自惭形秽,自认远远不及。裴无极的儿子认识你母亲的时候,两人一个未婚,一个待嫁,而且两人同出一族,只是家族派系不同罢了,按理说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但你娘却断然拒绝了裴无极儿子的求婚,转而嫁给了你的父亲太子建成。儿子求婚不成,裴无极恼羞成怒,后来终于做出了在龙脉焚烧你父亲建成和三叔元吉的‘岁纸’并用‘天血石’镇之的丑事。玄武门之变,你的母亲全然有机会逃脱,但她和你的父亲夫妻感情极好,明知丈夫一旦功败垂成就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依然义无反顾地守在丈夫身边,连我和你的二姨一起想把她救出来,她也没答应。不过裴无极做此恶事,他一家最终也没得什么好下场,太宗皇帝登基后的第三年,裴无极就被太宗皇帝贬谪到南海看守孤岛,终其一生,也未能回到故土。这可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裴继欢猛觉手背一凉,原来是自己一颗泪珠掉在手背上。 红拂女叹道:“这事情迟早是要告诉你的,就算你伤心,我也还是要告诉你。你的娘是我的三妹,我没道理对你隐瞒你的身世,以令你娘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裴继欢擦了擦眼睛,道:“张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红拂女道:“好。我的故事才说了一半,你知道‘无字天书’是怎么回事吗?” 裴继欢露出迷惘的神色,道:“我以为这是一个民间传说,不足为信呢。” 红拂女道:“事实并非如此。传说‘无字天书’是一份传自上古的武功秘籍,书中所载武功可谓无所不包。外界托言此书乃是你裴家所有,多年前遗失江湖;还有人传说,‘无字天书’不但是一份武功秘籍,而且书中涵盖行军布阵、治理国家的兵书要册,得此书者足可列鼎封侯,君临天下。不过所有的传言至今都无法证实,因为自从‘无字天书’的传说出现以来,相继引发不少江湖中的流血争斗,尽管如此,却又无人亲眼见过‘无字天书’中所记载的内容。‘无字天书’固然神秘,却还不如你外家另外一个秘密更神秘。” 裴继欢越来越摸不着头脑,道:“我外家还有什么秘密?” 红拂女道:“你跟随白鹤十八年,以白鹤给我的书信,我知你从小酷爱读书,你大概应该知道中华自三皇五帝东西两周以来,历朝历代无论如何更迭,都以手握两件‘宗器’为证‘正统’。一件是祖龙始皇帝以和氏璧雕刻而成的传国玉玺,汉朝窦太后曾以此玺怒砸窃国权奸王莽,致损其一角,后以金石镶之,是为传国玉玺的标记;另外一件,则是久远时期便不知所踪。有人说它是在始皇帝去世之后便即失踪,还有人说始皇帝灭亡周朝统一六国,杀戮太多,残暴过甚,有干天和,上天一怒之下,将此物收回,因此它从此再也不见在世间流传。” 裴继欢道:“九鼎?” 红拂女点头道:“不错。上古史书所载,中原洪水泛滥,虎豹横行,百姓民不聊生。禹王与后稷、伯益三人奉帝舜之命治水,烈山焚泽,驱除虎豹,历时十有三年,禹王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治水成功。帝舜去世,按理当立帝舜的儿子商均为继,但商均不肖,诸侯景仰禹王治水安定天下的丰功伟绩,纷纷离开商均前去阳城朝拜禹王,并推举禹王做了天下首领。禹王因定‘五服’之数,收天下诸侯朝贡之金熔铸九鼎,更以九鼎之名,划定天下九州版图。今日华夏之九州便因此而来。九州九鼎的故事,大凡常人都能知晓。但少有人知的是,除了禹王划定九州、镌九州风物于其上、后来不知所踪的九鼎之外,世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九鼎’的存在。” 裴继欢大为惊异道:“另外一个‘九鼎’?” 红拂女道:“不错。禹王虽做下了不世基业,最终成为天下诸侯拥戴的氏族首领,但他也还是有些私心的。他希望自己辛苦打出来的天下能传给子孙后代,天下从此以后皆以‘夏’为姓,万世永存。于是他不但废除了他的祖先颛顼立下的规矩,将‘择贤而立’的‘禅国制’改成‘家天下’的‘传袭制’,而且他晚年还听从巫师的建议,秘密派遣人手于阴山深处别开大炉,另外铸造了九座与传国九鼎一般大小的国鼎,并将九座鼎分别埋在天下九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以秘图记之。至于禹王为何另铸九鼎,其缘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为人所知。但记录这九座鼎埋藏的位置地形图,就是日后传到你外家手中的‘无字天书’。所以说,天下人所知的裴家‘无字天书’的来历,其实并非来自上古帝王颛顼,而实际上是来自大禹。‘无字天书’,实际上是埋藏禹王二次铸鼎所藏位置的地形图。” 裴继欢大惑不解,道:“既只是一张普通的地形图,又怎会引得天下武林你争我夺,不顾性命地前赴后继以命相搏?”红拂女道:“稍安勿躁,你且听我往下说。当年替禹王秘密铸鼎的人中,有一位妙人。这人自小聪明无比,深晓兵机,五行八卦天文地理文学武功无所不知,深得禹王信任。若说传国九鼎之上镌刻的乃是九州风物地理山河,那么第二次在阴山铸鼎,这九座鼎上所镌刻的便是禹王的一言一行,文治武功无所不载。要知禹王能一统天下,号令群伦,绝非只靠治水之功赢得臣民的拥戴,更有可能禹王本身就是一位不世出的武功高手,后世的野史传说中,也曾有记载禹王孔武有力,武功独步天下,无人莫之能匹的英雄事迹。 “那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深受禹王宠幸的臣子,这位臣子辅佐禹王治水有功,天下平定后,禹王将这位臣子封到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成为一方诸侯,这个地方叫‘裴’,你想必已经猜到,这位妙人就是你们裴家的第一位祖先了。”裴继欢点头道:“裴家的往事我是知道的。” 红拂女继续说道:“裴家这位祖先名叫裴令,是裴家家谱记载最早有名有姓的一位祖先。他奉命前往阴山择地铸鼎,禹王的文治武功都被他镌刻在鼎上,按照禹王的意思,他亲自挑选了九个不同的地方将九鼎深深埋藏,并杀工人为之殉。禹王去世后不过数年,裴令也因病去世,本该交给禹王的这本用极其古老的文字写成的‘无字天书’,被他去世前做了一个副本保存下来,秘密传给了自己的子孙后代。因惧怕禹王的儿子子启发觉另有一份秘密保存的‘无字天书’副本,裴家自裴令去世之后,便自请到冀州开荒拓地,从此远离王都和裴家的封地,不与朝政。王子启不知裴家所求何意,但看在裴令辅佐禹王有功的份上,亲笔丹书将冀州云眠谷一带改封为裴家封地。裴家在云眠谷安家落户之后果然勤事产业,教化子民,全境安泰,人民富足。王子启龙颜大悦,再赐重金,在云眠谷起造‘裴城’,谓之‘新裴’,裴家后来东、西、南三支,都从此而来,因为北面乃是王城国都、龙气之所聚,裴家不敢僭越,因此也就没有‘北裴’一说。裴家后来开枝散叶,都认裴令为家族始祖,但门下逐渐分开亲疏,这就是河东裴氏和西眷裴氏有所差别之处,你娘是河东裴氏的掌珠,而我刚才说到的裴无极,则是西眷裴氏,两家年代久远,其实并无亲族关系了。” 红拂女继续说道:“裴家的由来一向神秘莫测,直到汉代时,你的远祖裴令当年秘铸九鼎的故事才渐渐在民间流传开来。原来禹王当年私下铸鼎,不为别的,乃是为了安伏九州‘龙脉’。‘九鼎’乃是国家重器、王气之所聚,禹王治水完成不久,他手下的巫师术士陆续发觉各地虽不再有水患,但‘龙脉’起伏不能安稳,久而久之,对禹王的统治和后世的沿袭只怕大有关碍。因此禹王才集众巫之见,重铸九鼎,埋之深阙,用以镇压尚不安定的‘龙脉’。‘九鼎’埋下,‘龙脉’果然从此安定,江河湖海波澜不惊,百姓因此富足长达三百多年。裴家老祖裴令获得的那一份‘无字天书’,其实是以特殊手法,在新铸的‘九鼎’之上拓下来的禹王言行功绩图,因此外界相传,这份无字天书不但是一份安定天下的兵书战策,更是一份记录了禹王当年不世武功的武功秘籍。以后来的民间传说来推算,姑且不论禹王的武功有多高明,单凭一种从未在世间流传的武学忽然横空出世,天下人见猎心喜,如何压抑得住?因此裴家的衰败,恐怕也与此不无关联。” 裴继欢道:“那么‘无字天书’又因何而来?” 红拂女道:“上古秘法,很多已不在世间流传。当年裴家老祖裴令用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文字来处理九鼎上镌刻的文字,这种文字至今可谓无人能识。就算有人拿到这本书,恐怕也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内容,此书之神秘由此可见一斑;其二,听说‘无字天书’还必须在一个特定的环境当中,有适合的气候条件,才会在书中显示出内容,否则条件缺其一,这本书上也是一字全无,就算得到也形同废纸,因此便将这本书叫做‘无字天书’。正是这个缘故,谁也不知真正的‘无字天书’是个什么样,也许就算有一本如假包换的‘无字天书’放在人眼皮底下,恐怕也没人认得出它来。更因为江湖传说里面记载的都是不世武功,所以引起明争暗斗流血冲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裴继欢心中疑问依然不解,正待再问,忽听有人笑道:“哟,我的大姐,你的宝贝徒弟回来了为何也不告诉我呢?”红拂女听了那人的声音,冷笑道:“咦!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上哪里去找你呢?别偷听了,要听,就进来听吧!”那人咯地笑了一声道:“你就会污蔑我。污蔑我好玩嘛。”人影一晃,门口多了一人。但见那人走进门来,笑道:“小妹见过大姐。” 红拂女又好气又好笑,对裴继欢道:“继欢,这位就是风栖梧风二姨,你给二姨行个礼吧。” 裴继欢正要依言下跪,风栖梧赶忙搀住,笑道:“好好好,无需多礼,无需多礼!大姐,我这回来看你,可是受人所托呢。”红拂女横了她一眼,道:“你这人尽做些古里古怪的事。看我还要受人所托,你干脆别来不就更好啦。”风栖梧咯咯一笑道:“大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是小妹妹托我来看你,顺便让我看看你这位徒弟。” 红拂女大为诧异,道:“青衣?这倒奇怪,要看我为何她自己不来,再说,看继欢又是什么意思?” 原来风栖梧乃是昆仑山百花谷的谷主,在武林中的名望仅次于红拂女。百花谷传到风栖梧这一代,武功剑法自成一派,原先并不为外人所知的百花谷,渐渐声名鹊起。红拂女西游时,曾慕名到百花谷拜会风栖梧,其实那时风栖梧不过二十四五岁,剑法上的修为就几乎能与红拂女并驾齐驱了。红拂女十分喜爱她的豪迈洒脱,不惜折节下交,与风栖梧结成了一对好姐妹。她虽很少在江湖中行走,但江湖中人都知道昆仑山上有一位剑法高绝的女子,最喜游戏世间,来去无踪行迹诡谲,更兼性情古怪刁钻,吃过她苦头的人不计其数,于是因地而名称她“百花魔女”。 风栖梧笑道:“你知道青衣有个掌上明珠吧?” 红拂女望了裴继欢一眼,立刻心领神会,微笑道:“哦,原来是这档子事儿。她有个宝贝女儿,我当然知道。听说父教女承,这丫头出落得一把好角色呢。路上的事,继欢已经跟我说了。年轻人的事让年轻人自己去定吧,我们老一辈的人何必插手其中?不过我的继欢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他可是个好人品,我信得过,否则他也做不成我的掌门大弟子。”风栖梧笑道:“这不就行了么!青衣只怕她的宝贝女儿误交匪人而已,她当然知道杨白眉门下,岂有乱来的?” 红拂女道:“你是什么时候见着的青衣呢?” 风栖梧道:“是偶然见着,她在杭州养病,我正好到杭州拜访顽石大师,听说她在天竺峰暂住,所以去看了看她。” 红拂女道:“她当年一意孤行下嫁霍智伯,我是不同意的,她因为这段故事一直恨我到今,如今你我都年过半百了,她居然还是未曾来我这里看过我一回,她这个气要赌到什么时候去?” 风栖梧笑道:“她从小就这脾气,你怪她也没用啊。特别是她丈夫去世后,她越不愿意出门了。可能小妹并不是怪你,而是她性情使然。再说了,如今所见,霍智伯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他这半生也算对得起小妹了。” 红拂女道:“话虽如此,霍智伯也并没有什么可值得让人钦佩的地方,他的祖上创立幽冥教,一直只能对‘腐骨神掌’的危害袖手旁观,按理霍家应当对‘腐骨神掌’流散江湖负起责任,他们不但没有做到,相反,幽冥神教的反复无常反倒使得这么多年来魔涨道消,小妹却一直不肯承认这一点。”风栖梧只好道:“这算是她爱屋及乌吧。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至少小妹约束住了霍智伯这个大魔头,免去了他凶性大发而在江湖中掀起风浪,这点你总该要承认。” 红拂女叹了口气道:“我承认又怎样,不承认又怎样?无论如何,‘腐骨神掌’又重现江湖了。你也知道,‘腐骨神掌’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这门魔功毫无弱点,又或是它的弱点不为人所知,继欢碰上的那个魔头的‘腐骨神掌’练到了什么程度,我们至少一无所知,它将来会在江湖中如何为恶,我们更是毫无把握。我们都老了,接下来的事,也只有靠继欢他们去做了。你这次见到小妹,她还好么?” 风栖梧好不容易等到她换了口气,忙道:“好,她很好。有个为她争气的女儿(她颇有深意地望了裴继欢一眼,后者立刻脸红了起来),自己的身体也保养得蛮好。她是从霍智伯去世后,才带着女儿飘摇湖海的,这里住一段时间,那里住几年,居无定所,踪迹难寻。‘幽冥神教’的剑法都传给了女儿,她自己则用心恢复了很多古筝古琴的古谱,我今年见到她,她竟然连失传已久的《广陵散》和《公冶羊》也都恢复了大半,我在她那里住了几天,她还特意为我弹奏了一曲《瑶池雪》呢。” 红拂女道:“咱们这个小妹是乐曲方面的奇才,可惜我不喜欢听这些萎靡之音,当初我们四姐妹结拜,我多半还是看重小妹的敢爱敢恨、是个性情中人的缘故。你打算在我这里住多久?”风栖梧道:“我还要去一趟少林寺。我和觉远上人有约,要帮他修复《达摩剑法》的谱诀。”红拂女道:“修复得怎么样了?”风栖梧道:“三年的时间,修复了四章,天竺文字我也并不是全部都懂,很多文字连我也不知该如何翻译。不过好处多多,少林寺最高的内功心法我深有所悟,这些年练功的难题也越来越少了。可惜你不愿意去。” 红拂女淡淡地道:“高深的武功,学那么多作用其实并不大,人生有限而武学无涯,穷尽毕生之力而全其名,窃以为不可取。我个人的认为,咱们武林中人,练武还是以修心为最,少林寺的武功早已登峰造极,随便一样练好都足以横行天下所向无敌,我不愿意自己的后半生活得太累,觉远神僧多次派人来请我,我也并没答应他――你什么时候去少林寺?” 风栖梧道:“三五天吧,我们的约会时间已经快到了。对了,你何不让继欢跟我一起去呢?去见见世面也好呀。” 红拂女道:“继欢有他自己的事,我都管不了。他和少林寺有没有缘分,但看以后吧。”风栖梧道:“也好。我去了少林寺,总有三两年的时间要住在那里。你什么时候回心转意想出山转一转,就去少林寺找我好了。我好饿啊,请我吃饭吧,大姐。” 红拂女噗地一笑:“好你个大肚佛,吃百家吃到我这里来了。好吧。我如今带发修行,只能请你吃素斋了。”风栖梧笑道:“只要有得吃就行啦,咱们姊妹之间,可没那么多讲究。今天天色晚了,本来我是想来考校考校你这个弟子的武功和剑法的。”红拂女笑道:“你有心的话,吃完了饭照样可以考校,继欢又不会凭空消失。你还怕他听说你要考校他,他立刻吓得逃之夭夭么?”风栖梧哈哈一笑道:“我才不怕,我怕你担心我伤了你的宝贝疙瘩。如果哪天继欢去了少林寺就更好了,继欢是个人才的话,请觉远上人点拨点拨他,也是好的。” 红拂女道:“说的倒是不错。觉远上人可是有十多年不曾出手指点后辈了。” 裴继欢道:“觉远上人是谁?” 红拂女道:“他是你叔叔唐太宗的师父,你叔叔那一身本事,都是觉远上人亲手传授的。着名的‘十三棍僧救驾秦王’的故事你可听过么?当年皇上还在做西府秦王时,有一回领兵和洛阳的郑王王世充鏖战,不幸中敌人算计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个人身带重伤,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王世充派人追杀他,秦王走投无路之下,逃到嵩山脚下,幸为十三位化缘回山的少林棍僧所救。这十三位棍僧的第一位,就是觉远上人。十三棍僧不但把前来追杀的王世充的爪牙打跑,觉远上人还应秦王之请,将他收为记名弟子。秦王登基后,因为这层缘故,下令敕封少林寺为皇家寺院,并赐地五百亩为少林地产,以养活寺里的僧人,还允许少林寺豢养僧兵,这在天下的寺院中,是独一无二的。觉远上人的师父昙宗大师去世后,觉远上人成为少林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人,就算你天山的师父杨白眉,也对他崇敬有加,称他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武学大宗师呢。” 第十一章 法王 风栖梧笑道:“这是这位大师淡泊名利,极少抛头露面,江湖中人但闻其名,不见其人,更因他曾经横扫河洛十八巨寇毫发无伤全身而退的壮举,更令武林中人尊崇无比,少林寺在他的手里算是实至名归了。既有江湖中人的尊崇,当今皇上又青眼有加,少林寺从此名扬四海,声震寰宇,成为众望所归的武林圣地。你若有机见见觉远上人,请他指点指点你的武功,必然大有好处。只是大姐会不太高兴吧?” 红拂女嘿地一声道:“继欢是我小无相金刚门的首座大弟子,有人愿意指点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当我那么小的心眼儿吗?觉远上人我也见过他两次,若论剑法我并不惧他;但若论内力高深,我自认稍有不及,而且我听说这位老禅师为人平淡,最爱提携武学后进,我张红拂的面子不够大,你风大姑娘的面子还不够大么?” 风栖梧一笑道:“那敢情好。上人面前,我自当陈情。”三人吃了晚饭,红拂女和风栖梧坐着说话,裴继欢只觉有些疲倦,向两位长辈告罪,自先去睡了。 第二天一起床,裴继欢出门,但见红拂女一人站在寺外海棠树边出神,上前请安。红拂女微笑道:“奔波数日,你不多休息休息?”裴继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孩儿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路途奔波,大致休息一晚,也就没什么事了。”红拂女道:“也好。咱们练武的人,多睡对身体没好处。继欢,你既回来归宗,按理我该给你举办个仪式,不过你的几个师弟师妹此刻都不在山中,我一时也下不了帖子去请人。不若因繁就简,我带你在两位祖师跟前磕头上香,就算把你重列门墙吧。” 裴继欢忙道:“妈妈不必隆重其事。孩儿心中有祖师,就算没有任何仪式,孩儿这颗心永远也只在峨眉山上了。” 红拂女点头微笑道:“杨白眉也从未说过将你正式收为弟子的话吗?” 裴继欢道:“没有。他只说不让我在外头张扬说跟他学过功夫,免得给我带来不便。张妈妈,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师父”杨白眉在天山住了十八年,杨白眉始终对他不冷不热,除了把一身的武功倾囊以授之外,师徒俩极少有坐在一处谈天的时候。有时候杨白眉要下山一年半年,留给裴继欢的只是很多武学上的大难题让他一个人苦思冥想,回来后再对他的课业进行修正和指点。裴继欢的武功成就多半还是跟他自己的天赋有很大的关系,杨白眉充其量不过从旁指点罢了。十八年来,裴继欢和杨白眉一起说话的时间,算起来连一个整月也还不到。裴继欢福至心灵,无论杨白眉对他如何冷淡,却始终把这个老者当作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从无半分无礼。直到杨白眉快要去世的那半年,师徒俩的话才渐渐多了起来,但对于裴继欢的身世,杨白眉从来讳莫如深缄口不言,从未说过半个字。 红拂女望了他一眼,道:“你师父和你一样,是个练武的奇才,和皇上是老家的邻居。他和一位女子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随着年纪渐大,两人情愫渐生。只是无奈,这位女子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当今皇上的三姐李三娘子。等到他发觉自己对李三娘子的爱意已然无法自拔时,高祖却将李三娘子许配给了霍国公柴邵。李三娘子成亲的那天,白鹤借酒消愁,做出了大不敬的事,他竟然跑到霍国公府,要带李三娘子离开京师,浪迹江湖。李三娘子对他虽然还有余情未了,但毕竟还是不敢违背父亲的旨意,再说李三娘子大婚,乃是朝中上下都知道的大事,高祖指定的‘遣婚大使’,正是当今皇上。杨白眉如此鲁莽妄为,皇上大怒,两人相争,杨白眉武功高绝,竟将皇上打伤,新郎霍国公柴邵也几乎死在他的剑下。这件事震动京师,那时高祖还在位,龙颜震怒之下命令秦王派遣大批武林高手,要将杨白眉捉拿归案以正视听。高祖派去捉拿杨白眉的人中,就有我。” 裴继欢听得心头一颤,道:“后来呢?” 红拂女叹了口气道:“派去追踪杨白眉的人大多死在他的剑下,只有我还算安然。我可怜他为情所苦,便对他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和皇上作对,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天下女子多不胜数,你何必吊死一棵树?所谓七步之内,必有芳草,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怕找不到能和自己陪伴一生的女子?为了这件事拼命,你自己一身得来不易的武功岂不可惜?’此时他也知李三娘子回头再和他重修旧好再订鸳盟已无可能,又犯下了杀官害命的死罪,心灰意冷之下,才接受了我的建议,从此远避天山,闭门封剑,再不理凡间俗事。你六岁那年我亲自送你上天山,也是为了解他一人孤单之苦,令他心有所属,没想到他竟然因此对你惺惺相惜,把一身绝学都传授给了你。” 裴继欢道:“难怪他对我少言寡语,极少说及往事。” 红拂女叹道:“可怜多少儿女事,都屈服于皇室威权之下。这一对情侣,后来落得劳燕分飞,杨白眉远走天山,李三娘子这一生也过得并不快乐。自从杨白眉大闹婚事之后,李三娘子下嫁柴邵,一直便领兵驻扎在外,‘娘子关’之名,就由她而来。她表面上为国尽忠,其实也只有我和少数的几人才知道,她这是在逃避,她只怕杨白眉有一天再回到京师和她纠缠,那时皇室脸面便要丧在她一人手中。思虑到这一层上,李三娘子终其一生,只有高祖去世她回过一次京师之外,一直到死,也没再回来过。” 裴继欢道:“想不到白鹤师父也是个为情所苦的人。也许他心中十分恨三娘子吧,我在天山一直送他老人家入土为安,也从来没听过他嘴里吐露过一个有关于三娘子的字。” 红拂女摇头道:“他天生情种,为三娘所苦,两人最终未成眷属,其实白鹤倒也并不恨她。他隐居天山多半还是为了你。” 裴继欢哦的一声道:“为何?” 红拂女道:“高祖一生有子二十二,女十九,其中你的父亲建成,和杨白眉从小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你父亲先于秦王(唐太宗)进入关中打下长安,其实很多时候是得了杨白眉的助力和亲手谋划之故,你父亲也因此把杨白眉视为股肱和军师,坐则同位,立则同行,卧则同榻,而秦王本来也该是第一个打下长安的人,只是秦王一时大意,让你的父亲占了先机罢了,秦王劳心费力,功劳却归了你的父亲,因此对杨白眉恨之入骨。杨白眉此人学贯古今,足智多谋,又有一身常人无法超越的武功,他对你父亲死心塌地死忠到底,多半还是你父亲一直对他非常好、以至于到了以性命相托的缘故。他肯收下你做徒弟,一方面是我和他交情非浅,二者多半还是要报答你父亲对他的知遇之恩。而且,对于他和三娘子、也就是他的三妹相爱,你父亲是决不阻拦的,这点你父亲比你的祖父要开通得太多了。而因为杨白眉和你父亲走得很近,因此在三娘子大婚事件之后秦王受高祖之命派出大内高手立心要取杨白眉的性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红拂女接着道:“白鹤这人性情乖张举止怪异,但心地极好,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你没必要怀疑他的操守,无论如何他也是用心教了你十八年剑法武功的人。为人决不可忘本,你记住了吗?”裴继欢道:“孩儿怎敢忘本!?关于白鹤恩师,我其实是想带他回关中来的。他去世前一直念念不忘,希望我能把他带回来葬在父亲身边,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父亲葬在何处,所以不敢答应他。” 红拂女点头道:“很好。这件事你以后可以办,不急于一时。你现在要搞明白的是‘无字天书’和‘禹王九鼎’,至于和你叔叔的恩怨,你不妨暂时放上一放。” 裴继欢道:“妈妈希望孩儿怎么做?” 红拂女道:“九鼎之重,列于王位之上。杨俨冒死把‘无字天书’送到峨眉山下,你又因缘际会遇见了他,可见这件事冥冥之间上天早有安排,是要你去做的。‘无字天书’和‘禹王九鼎’的秘密息息相关,假若真的有这么一种武功能够克制‘腐骨神掌’,我希望你找到九鼎,学成九鼎和无字天书的武功,然后将九鼎毁去,别让它留在世间。” 裴继欢道:“孩儿不知张妈妈为何如此安排?” 红拂女道:“九鼎之器,乃是国家最重。先秦九鼎已经湮没于世间,你再把它们找出来,于你不利,只恐世间从此是非更多。你明白吗?” 裴继欢点头道:“孩儿明白了。其实学不学两者之上记载的武功,孩儿倒并不太过刻意,但江湖正义始终要维持,这个孩儿是心中有数的。” 红拂女道:“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最好不过。你明日下山,日后若是遇见用本门剑法的年青人,可问他来历,你有七个师弟师妹一直在外行侠仗义,我让他们必须做几件大事,才许他们回来见我,眼下一年过去,这几个师弟师妹只给我来信,果然依照我的命令,不敢轻易回山。我事后一想,这个规定也许太过苛刻了。你如今是我的掌门大弟子,见到他们,把我的心意转告给他们,命他们不必以以前我下的那道命令为尊,但想回山来看我,随时都可以回来。”她说完,把手指上一枚戒指摘下来套在裴继欢右手中指上道:“这枚戒指是本门第一代祖师昆仑奴生前所爱之物,反是本门弟子,见此戒指,如见祖师亲临,无人不识。我自过了五十五岁生日,身体每况愈下,江湖中事、本门的振兴,就要全靠你了。你私下还可以叫我张妈妈,如果师弟师妹们回来了,你当以身表率,该叫我师父了。” 裴继欢戴了戒指,跪下磕头,口称师父。红拂女把他扶起,道:“本门非是礼教大派,不拘泥小节。中午饭后,你跟我到祖师跟前叩头,从此你就不只是杨白眉的弟子,也是小无相金刚门的掌门继承人了。给祖师行过大礼之后,我这里也不留你,明天你就下山去吧。”裴继欢有些不舍,见红拂女意态坚决,只好道:“弟子遵命。弟子不在妈妈身边,请妈妈一定善保玉体,以免弟子牵心挂怀。” 红拂女笑道:“好孩子。我知道,我在这里等着你的消息。你寻找九鼎和天书的秘密,我给你引荐一个人吧。” 裴继欢道:“是什么人?” 红拂女道:“我昔日纵横江湖之时,曾有一位僧人有极深的交情。这位僧人乃是藏边的一位法王,因为他的支派较小,传道之所,范围也不大,后来他年纪高大,便定居在大雪山下的大轮寺中。这位法王因此以寺而名,信众都尊称他为大轮法王。大轮法王是武林中难得的见闻广博之士,你如今只知禹王九鼎之名而不知其实,也许去请教请教他会找到一些线索。九鼎和天书的故事,我们也只是在武林中耳闻,其实可能我们知道的只是一点皮毛,大轮法王广见博闻,定然有可以指教你的地方。你要记住,这位法王乃是藏边的名僧,你见他,千万不可造次唐突才是。” 裴继欢道:“这是自然,弟子不敢。” 红拂女道:“这就好。大轮法王孤处穷边,外界不闻其名,多半是他为人素不喜出头之故,你说我的名字,他当会对你另眼相看的。他佛法精湛,我那年我在他寺中住了几日,就在那几日中,我看见从吐蕃相继来了三位法王,恭恭敬敬执以弟子之礼,向他请教佛经经义,简直对这位大师奉若神明。” 裴继欢道:“弟子记住了。” 第二天一早,裴继欢收拾了随身行李,来向红拂女此行,却见两名童子来见他道:“师父昨夜开始入定,要三月方始出关,师兄要下山,只管去好了。”裴继欢便在红拂女闭关的石室之外叩头行礼,然后下山而来。 他在路上晓行夜宿,非只一日,这日终于走到雪山下一座小镇上打尖休息,知道离雪山不远,大轮寺也定在左近,于是问客栈老板道:“大轮法王可曾下山来么?”那店老板一听,笑道:“看小哥儿当是从远道而来,不是我方人氏。你不知每年的这七天,乃是法王开放法门、对外讲经说法的大日子,要是晚来一天,可就见不着法王咯。如此重大的日子,他怎会下山来?”说完把手一指外面,道:“你看,这些人都是前往法王居所大轮寺中虔诚听讲的信士。不但如此,还有很多僧侣特地从外地辛苦赶来,也要去聆听法王讲经呢。你要去拜见法王,可随这些人一道前去,定然无错。”裴继欢扭头望外,果见路上人来人往,大多数人的身上都背着绣有万字标志的香袋,鼓鼓囊囊,装的都是柱香和纸钱供品。当下谢了那老板,会账出来,随着人流,慢慢向前走去。 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到处都是人群。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但见很多信众已是放下随身携带的包裹和香袋,每前一步,便是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虔诚礼拜一次。原来那座“大轮寺”建在一条深不见底的大峡谷边缘之上,背靠雪山,门前一座钢索桥,从平地到钢索桥上,要经过一个非常陡峭的山坡。众多信徒边走边拜,一直拜到铁索桥头,桥头便有接引僧人将信士一一接入寺中。但见大轮寺宛若一头振翅欲飞的金鹰,红墙绿瓦,斗拱飞檐,掩映在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影之中,雪山绵延,宛如一双手臂,将大轮寺紧紧环抱,寺中梵音呗语,隐隐可闻,钟磬之声,断续入耳,从雪山顶上吹来的凉风丝丝缕缕,沁人心脾。裴继欢并非佛门弟子,但见了大轮寺庄严之相,也情不自禁地跪下叩拜。 他叩拜已毕,徐徐走过铁索桥,但觉飘渺云海似乎就在脚下盘旋而过,迎着桥头接引僧人,裴继欢合掌作礼,恭恭敬敬地问道:“法王今日可曾对外结缘么?”那接引僧人见裴继欢玉树临风,身带宝剑,虽然有些惊讶,还是回礼道:“居士从哪里来?”裴继欢道:“在下是峨眉山张红拂的弟子,特来求见法王,请法王指点迷津。”那僧人见他谦和有礼,心中顿时多了些好感,微笑道:“阿弥陀佛,佛门广大,并开方便之门。居士虔心远来参拜法王,贫僧愿为居士引见。请居士跟贫僧来吧。” 裴继欢听了,忙道:“有劳。”跟着接引僧走过了铁索桥,远远见一位长须老僧,身着灰布僧衣站在天王殿前,见了接引僧,稽首问道:“这位小居士是谁?”此刻各地赶来信士僧侣渐渐云集,寺里寺外到处人声鼎沸,但那灰衣老僧说话,却如就在耳边发声一般,听得清清楚楚,声音柔和之极。裴继欢微微吃了一惊,心道:“一个衣着寻常貌不惊人的老僧,内力竟然如此精深了得。” 接引僧合掌道:“这位小居士是法王故人高足,从远道而来拜见法王。”那老僧道:“多谢师兄。”展颜一笑道:“请小居士跟贫僧来。”带着裴继欢穿过人群,向寺后走去。走不多远,但见曲径深幽之处,竹叶婆娑之中,有一座白色小楼时隐时现,小楼左近,圆顶佛塔林立,但与中土其他地方的大佛寺有所分别。那老僧将裴继欢带到楼前,微笑道:“法王功课已毕,法驾在此稍息,请小居士自己进去吧。”合十作礼,微微点头,转身走了。 裴继欢谢了他,转眼看那小楼,横匾上书“辩机堂”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正要举步,只听叮咚叮咚,仙翁仙翁,有人调试古筝音弦,那人道:“门外的小居士是天山羽士的弟子?既至我门,但请进来。”裴继欢心中吃惊,暗道:“这位法王连我的面也未曾见到,单从我口鼻呼吸,就能判明我是天山羽士的弟子!”急忙整肃衣冠,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后学末进裴继欢请见上师,请上师为弟子剖疑。”那人“咦”了一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令师一向身体可好?” 裴继欢不敢乱动,道:“师尊已去世三年多了。” 那人哎地一声,连连叹息道:“天山羽士学究天人,可惜老衲再也见不着他了,可惜,可惜!”脚步轻响,一人缓缓走了出来,急忙抱拳道:“弟子裴继欢,特地前来恭聆上人教训。” 那僧人呵呵一笑,道:“我眼睛都看不见了,怎敢指教天山羽士的弟子?老衲眼睛瞎了,心可不瞎,眼睛看不见,世上纷扰,统统便可抛诸脑后,从此可以专心佛法、心无旁骛,也非坏事。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十足有道理。你的第二位师父红拂女可还好么?”裴继欢更加吃惊,心道:“他远远能听到我呼吸的气息,判定我是天山门下,我还没说一句话,他又知我是妈妈的弟子。妈妈昨天才正式传授我小无相金刚门的内功心法我只是练了半天还不到的时间,一呼一吸,他竟然也能纤微必查,将两种全然不同的内功心法区分开来,真是怪哉!” 只听那僧人微笑道:“物我两界,就在小居士脚下,小居士是进,还是退?世间善恶因果,皆有源流,佛门广大,微尘亦察。”手中佛珠连拨两粒,道:“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我佛如来亦要降魔,佛祖座前,一切是非自辨,绝不会给你一条不能走、无解脱的路。”裴继欢心头一动,合掌道:“人若轻我,我将如何自处?” 那僧人笑道:“我佛有言:‘忍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心若善者,业障自当消解,心若恶者,你看他能横行到几时?因果昭昭,报应不爽,不必执着。”裴继欢听了,细细品味,心头顿时一震,想道:“果然大有道理。”跪下磕头,道谢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那僧人袍袖轻轻向下一拂,裴继欢只觉一股柔和之极的大力缓缓拍到,膝盖一震,这一拜就拜不下去,心头更是惊骇佩服:“这位大轮法王双目失明不能视物,内力竟是如此浑厚!”只听那僧人大轮法王道:“小居士此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佛指点迷津?” 裴继欢想了想道:“大师可曾听说过‘无字天书’?” 大轮法王身躯微微一震,旋即微笑点头道:“往来皆有意,何谓无所求?贫僧已知你来历,也知你想去往何方。不过世上的事,往往难如人意,你想去、想找、想得,偏偏就有人不想让你随心所愿。门外的施主,既入我佛方便之门,何不现身相见,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第十二章 异术 裴继欢师从两派,内力修为虽尚未臻于化境,但已算得上江湖中年轻一代有数的高手,以他的内力修为,竟未察觉到动静,一直在侃侃而谈的大轮法王却先发现门外来了人,裴继欢不由暗暗钦佩。 阳光投射在门口草地上一片斑驳,门外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 一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但见那人身材修长,脸上毫无表情,只是一双眸子精光闪烁,裴继欢一眼就看出这人脸上戴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这人眼光一扫,似乎在裴继欢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又望着佝偻而立的大轮法王,尖声尖气地道:“你是大轮法王么?”他说话的声音十分生硬,好似一块生锈的铁板在满是沙石的地面上来回摩擦,十分难听。大轮法王纹丝不动,微笑道:“不错。请问你是来杀老衲还是求老衲诵经消灾的?” 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道:“我是来杀你的。” 大轮法王笑了一声道:“那么老衲只好替这位小居士指点迷津了。就算你杀了我,终有一天也会死在他的剑下,因为以老衲和张红拂的交情,不用老衲开口,张红拂必然亲自下山,从今往后,追得你上天入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裴小居士,你认为你的师父能答应老衲临终的托付么?” 裴继欢一本正经地说:“会。以大师所言,这人只要对你丝毫不敬,晚辈也必然决不坐视,决不能放这凶徒伤害了大师,还让他轻轻巧巧地走出门去,否则,晚辈就白白学了一身武功了。” 大轮法王微笑一声道:“孺子可教。那老衲告诉你,他的来意并不是我,而是裴小居士你。所以你答应我要求的同时,或许该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安危了。”他话音刚落,那人已一声长啸,从背后掣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旋风般扑了上来,凌空一剑,却是越过了裴继欢的头顶,刺向大轮法王俯刺下来。但大轮法王似乎早已料到他的举动,当那人的短剑离着他还有三四尺远时,他左手五根修长的手指忽然向外一翻,迎着那人的短剑,五指微屈,一按一勾,铮地声响,半空中竟冒出一点火星,那人凌空一个倒纵,落地时脚步漂浮,险些摔倒。大轮法王轻声道:“这就是所谓‘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腐骨神掌’中化出来的剑法了吧?可惜你练得还远远不够火候,换了是个比老衲更心狠手辣的人,这一掌,足够将你致于死地。” 那人沉声道:“巧言令色!”倏地身形一转,短剑指处,剑光如电,刺向裴继欢。但裴继欢端立不动,身躯忽地向后移了三尺,那人剑招放尽,明晃晃的剑尖停在他身前半尺,再无寸进分毫,急忙收剑。裴继欢气凝如山,那人剑尖斜斜指地,盈盈杀气,扑面而来! “交出‘无字天书’,饶你不死。”那人冷森森地说。 “想要‘无字天书’,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裴继欢神色不动。 剑光一闪,那人瞬间出剑。这一剑剑光飞纵,如波如涛如丝如缕,剑尖颤动,剑点倏地一分为三,裴继欢胸腹要害须臾之间,都在对方剑光笼罩之下。裴继欢喝声:“好剑!但就凭这点剑法想要伤我,还远远不够!”一道剑光倏地一闪,只听铮地一声,阳光照射之下,爆散出火星数点。剑声呼啸中,寒光爆起,裴继欢就在这瞬间以快到不及眨眼的速度,连出三剑!那人伸剑一平一绞,铮铮之声再度响起,那人退出三丈,裴继欢身躯微微一晃。 “般若无双剑,阴阳双撞掌”,这两门令江湖中人脍炙人口的武功绝学,都是杨白眉中年隐居天山,精心所创。般若者,无上大力也,当年能接得起杨白眉般若神剑者,放眼江湖,寥寥可数。裴继欢固然没到杨白眉中年登峰造极之境,但已相去不远,那人剑法怪异,却无法挡得住他并力一击。相反,裴继欢听大轮法王叫破了对方的武功路数,已是心存戒意,对方阴寒掌力化在剑招之中的法子,已是不穿自穿,阴寒之气非但未曾伤到裴继欢分毫,反倒被裴继欢雄浑无比的内气反激回去,全部打进了他自己身体中。 大轮法王轻轻摇头道:“‘腐骨神掌’虽然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你把掌力化在剑招中,按理应当威力平添三倍以上,可惜你不会运使法门,以至于威力大打折扣。”话音未落,人迹已杳。仿佛那人从未来过,门外静悄悄的,三两蝴蝶,翩跹飞过,自由自在。 “想不到这种武功真的还在世间流传。”大轮法王喟然轻声道:“‘腐骨神掌’面世之初,便令人毛骨悚然。传说这种掌法无坚不摧,阴寒掌力销骨噬魂,世间没有哪一种武功可以克制得了它,中了腐骨神掌无药可救,就算你多好武功,也挡不住阴寒及髓。” 裴继欢暗暗心惊,道:“请大师为我白之。” 大轮法王带他走进修行精舍,道:“这种武功实在太过邪恶,也太过厉害。从独孤城被杀之后,老衲第一次见识这种武功的厉害。”他轻轻抬起左手,但见月白僧袍之上,赫然有一个淡黑色的掌印!“我以为独孤城死后,这种武功当会从此消失,没想到?????。”大轮法王淡淡地说:“这人的‘腐骨神掌’才练到第一重入门,想要伤我,却还难能。小居士,你的敌人既有这样的人物存在,老衲想你不论去做什么事,也该谨慎小心点了。” 裴继欢一惊,道:“晚辈打搅大师的清静清修,实在罪莫大焉。”大轮法王笑道:“都已打到老衲的家门口来了,还谈什么清静不清静?老衲眼快瞎了,对方依然咄咄逼人,既然如此,老衲偏偏不让他们如愿。小居士,你跟我进来。”裴继欢扶着他走进辩机堂坐下,只听大轮法王道:“里面第三个书架后有一卷书,小居士你帮老衲拿过来。” 裴继欢找了一阵,翻出来一卷,道:“是黄色的还是白色的?” 大轮法王沉吟了一下,道:“两卷都有联系,你一并拿过来罢。” 裴继欢取了书卷交给大轮法王,道:“这是什么?” 大轮法王道:“小居士此来何意?” 裴继欢心中吃惊,道:“这个??????” 大轮法王枯瘦的手掌微微竖起摇了一摇,道:“以那人所言,传闻中裴家遗失已久却在江湖中甚嚣尘上的‘无字天书’,大概落到了你手里了?”裴继欢道:“大师何以得知?” 大轮法王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问他道:“可有所得?” 裴继欢道:“晚辈愚钝,并无所得。” 大轮法王道:“很好。你先后拜两位世间一等一的剑客为师,当听过‘读心术’么?” 裴继欢道:“晚辈?????仅限于听说而已。” 大轮法王道:“老衲来告诉你。‘无字天书’必须配以‘读心术’方能窥其全豹。张红拂明知老衲精研‘读心术’却不告诉你此行结局如何,可见她也是慎之又慎,只怕一朝消息走漏,对你不利。不过你要想好,你是要看这卷书,还是不要看,老衲不妨明白告诉你,这卷书里的图形,看多了,你的眼睛就会跟我一样。”他抬起头来,迎着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裴继欢清清楚楚看见他一双眸子只有白色,并无丝毫黑色,他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 “无字天书”与裴家先祖有关,而风闻学会了“无字天书”的武功,就是天下一人,从此以后,无人可及。裴继欢对武学并非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和他的师父红拂女一样,他认为武学过滥,对于人当是只有坏处,决无好处可言,但“无字天书”竟和他去世的母亲的家族有关,这就由不得他不好奇、而想将这仅仅只是停留在传说中的“无字天书”之谜大白眼前了。想到这里,他毅然决然地打开了第一页。 图卷的第一页绘着一个怪异但气势磅礴的四方形,只是这四方形看上去极为诡异。原来图上所绘的第一层与地面平齐,第二层比第一层小一圈,第三层又比第二层小,第四层比第三层小,以此类推,看上去竟是一个口大底小的漏斗形状,这个大“漏斗”的旁边,绘着四座形状诡异的黑色四角亭。先不说“无字天书”到底有多神秘凶险,单从这张图上看“读心术”,裴继欢自问内力修为不算低,只看了片刻,竟自感觉隐隐不舒服。原来这个大漏斗从上到下的“阶梯”粗看象是精细的波纹纹路,盘旋向下延伸到无底的黑暗之中,正是这些“阶梯”的回环往复形成的视觉冲击,引起了裴继欢的不舒服。一张图就能显示出如此大的力量,真正的“读心术”的厉害恐怕可能还远不若此。 “知道老衲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么?” “??????因为疾病?” 大轮法王冷笑了一声:“什么病能令老衲这样一个人眼睛都瞎掉呢?” “难道是因为这张图?” 大轮法王点头道:“没错。‘读心术’盛行于西方,但自‘读心术’面世之始,便分作了无数个大小不同的派系,深通‘读心术’的每个派系,只能将自己派系所得练到炉火纯青,而没人敢把所有派系所掌管的‘读心术’合为一处来研习。你手里的这卷‘读心术’,是历代‘读心术’的总成,这卷书何时来到中土已然无证可考,后来被大轮寺收存之后,大轮寺历代祖师都严厉警告后代弟子,修为未到,绝对不能轻易去看这张图。老衲当时年少气盛,正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懵懂年纪,师父又去世得早,他留给老衲的除了本门的武功图谱,最重要的就是这两卷手卷。老衲不相信一卷手卷能有什么厉害之处,于是趁师兄们都出门去化斋时,打开了这卷图。” 其后果可想而知。大轮法王带着猎奇的心理打开了这卷图,他首先看到了四座黑色四角亭中的两座和一半的漏斗。因为定力尚浅,武功也未全部练成,他当时只觉看到这一半图的时候,脑海中一片混沌,四周的光线似乎也忽然之间暗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去擦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朦胧,就好像一个正嚎啕大哭的人双眼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样。他想起历代祖师的严厉告诫,大惊之下急忙收起图卷,而片刻之后他发现眼前的光线又渐渐亮了起来,他的眼睛又能看得清东西了,只是无论如何,他的眼光总不如以前那么利索,多少还是有一些模糊。过了几天,经过坐关修炼,他的眼睛终于恢复得完好如初。 私自偷看历代祖师严令不得偷看的图卷这件事被他隐瞒下来,他的师兄们也并未发觉小师弟有什么怪异之处,加上师父新死,寺里的事务太多,没人有心思来注意他。何况那时他也已有十三岁了,这么大一个人还需要别人的照顾,这在自力更生观念极强的佛门之中,是会惹人笑话、引起别人的鄙夷的。何况大轮法王也并不是一个意志软弱的人。 但大轮法王的猎奇心理又一次剧烈地膨胀了一下。 他的眼睛虽然无恙,但那卷打开一半的图卷似乎有着一种无形无质的强烈吸引力,促使他做出了又一次偷看图卷的举动。他趁着师兄们忙于料理师父的后事、参禅打坐念经化缘等日常事务繁忙交杂之下,再次找到了那卷用牛皮纸封着的手卷。他是师父最喜欢的小弟子,佛学武学都深承师意,未来的大轮寺的掌门要由他来继承也都已经过了同门公决再无异议,师兄们对他也颇为照顾和关怀,师父去世后,师父原先用的那间比较宽敞明亮的寮房交给了他使用,于是他将这卷图卷藏在宽大的僧衣里,偷偷带回了寮房。 不过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完整的图卷。 因为他急切想弄明白这张图卷里到底说明了什么,加上害怕师兄们发现他的行为而对他进行斥责诫勉的缘故,他当时处于十分紧张的心理,将两卷手卷一起打开放在了眼前。 “事后老衲才知道,这两卷图乃是由一个远古游民部落的巫师亲手所绘。这位巫师是个中绝顶高手,他为了不让人轻易看懂这张图,于是在这张图里以各种手法嵌入了一些神秘而无法破解的符号,这种以特殊符号组成的图卷,其实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神至杀人卷’,是波斯‘神至杀人法’的老祖先。只是这种手法起自华夏,我们的邻国波斯得到这种手法提示之后,不但衍生出了‘神至杀人法’,并且破解了‘神至杀人法’的奥秘,在此基础上又发明了另外一种怪异的学问,这就是真正的‘读心术’。我的双眼渐渐失明后,师兄们在翻阅本寺历代祖师留下的经典,发现了某一位祖师记载的‘神至杀人法’的医案并且告诉我,我才知道历代祖师为什么严令禁止修为不到的弟子偷看两卷手卷。而那时已是为时晚矣,我的眼睛就这样一天不如一天,到现在,我的双眼虽然还能勉强感觉到外界的光线之外,基本已无法看清别的什么东西了,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即将到来的黑暗之中。” 远古的人们并不知道,所谓“神至杀人法”和“读心术”,都是现代医学和心理学领域里催眠术的一种,一旦得到充足的心理暗示,便可以令人失去正常状态而进入极为偏激的大脑思维。大轮法王得到的暗示就是一百零三种催眠术心理暗示的一种,名叫“厌惧”,是所有催眠术中最为厉害、心理暗示也最强大的一种,这种暗示终于导致了他神思焦虑,眼球肌肉忽然萎缩,使他在第二次怀着急切的心理偷看了图卷之后,就近乎完全失明。三十年来若不是靠着精深无比的内力不断坐关驱除魔障,恐怕他早就要全部瞎掉了。 裴继欢是正宗玄门,身兼两大宗师所传,杨白眉那一脉的武功来自于神秘的西域“小般若寺”,小般若寺的武功繁杂纷纭,正邪不一,无意中正好能与“读心术”的原理暗中相合,所以裴继欢一直看完了第一卷,并未感觉到眼前的光线有丝毫变暗。大轮法王看到这卷手卷时,武功尚未练成,年纪也还轻,而裴继欢已到了二十四岁的年龄,心理足够成熟,内力修为非同凡响,心理也足够强大,而且他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幽静纯净无比,这也无意中令他练成了轻易难以受某种外力的引诱而分神的功夫,这样的修为在十三岁的大轮法王而言,是远远不及的。 “老衲没听从师父的安排,在修为和定力不足的情况下偷看了这张怪异的图卷,落到了今日这步田地。所以老衲在这里住了半辈子,再也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读心术的任何事,师兄们也一直不知为什么老衲的眼睛会忽然失明到几乎无法看清任何东西,老衲也不敢跟他们说我曾经打开看过读心术的图卷。不过瞎了也好,因为老衲看不见,所以师父留下的图卷都顺理成章地送到老衲这里保存,因此老衲还能保证在我的日夜看守之下,从此不再会有人再来偷看这份图卷。”大轮法王说。 “你不怕被人偷吗?”裴继欢反问道。 “哼!”大轮法王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瞬间又回来了:“老衲自认以老衲的武功修为,江湖中有胆与老衲一较高下的人并不多,而且,老衲看了图卷尚且伤害如此之大,别人看了又当如何?因此老衲并不担心图卷被人偷走,这份图卷也就一直冠冕堂皇地放在显而易见的位置上,从来未曾做过任何隐藏。”大轮法王冷笑道。 “你不用担心。这张图卷成就了‘读心术’的名声,看过这张图卷的人如果没有什么问题,那么他也就可以破解‘无字天书’中的秘密了。不过以本门历代祖师的遗嘱,他们是决不希望有人看‘读心术’的手卷的,因此,大轮寺在此存在百多年来,身负守护‘读心术’的使命一直不为外界所知。作为大轮寺的徒子徒孙,我们执行的是历代祖师口口相传的一个约定,这世界上一旦有人看过‘读心术’而丝毫无损,本寺则要立刻将两卷读心术统统付之一炬,从此大轮寺的使命也就圆满完成了,大轮寺在此存在,就已无格外的必要了。” 门外的日影已经可以透入中堂,但裴继欢听了大轮法王这段话,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你确定你的眼睛没事吗?”大轮法王道。 “是的。”裴继欢一直把两卷手卷全部认认真真地看完,这才说道。他只觉手心冰冷刺骨,身体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若是如此,相比邪恶之极的“腐骨神掌”,“腐骨神掌”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老衲知道你也许不信。但隋末地下城的大魔头独孤城,就和你一样,并不相信这点。他看到了‘无字天书’的其中一份图谱,妄图参透其中的奥秘来增强‘腐骨神掌’的功力,没想到他看了这一份图谱之后立刻心智大乱,疯狂而不可自抑,地下城的精英杀手,竟被他杀掉了八成。那时他反形已露,被杨素抓住了这个空子,最终将独孤城抓捕归案,处他以车裂之刑。试问,独孤城若是不发狂,杨素就算有千军万马,想抓住他那又谈何容易?” 原来“读心术”其实并不是破解“无字天书”的钥匙,而是一种考验。 看过“读心术”安然无恙的人,才能在看到“无字天书”之后不会发狂,换言之,“读心术”是给人的定力再加一把锁,有“读心术”相辅,得到“无字天书”的人不但能看而不发狂,而且能帮助这个得到“无字天书”的人顺顺利利地完成其上武功的修练。 裴继欢终于明白红拂女为何要他一下山就来大雪山拜见大轮法王了。 毫无疑问,红拂女早就得知“无字天书”的厉害,而要解决看到“无字天书”会发狂这个症结,只有找到大轮法王,从大轮法王处学懂“读心术”。假若裴继欢和年轻时的大轮法王一样,一看到“读心术”立刻双目暂时失明,那么裴继欢就不能再去寻找“无字天书”和“禹王九鼎”,红拂女绝不愿意看到这个大弟子失疯抓狂而门户无继。 所以,裴继欢来到大轮寺拜谒大轮法王,从头到尾就是一种考验,是红拂女和大轮法王多年前就已约定好了的,只是红拂女没把裴继欢来到大轮寺的理由说得那么清楚罢了。 第十三章 绝地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有些沮丧,认为你师父在骗你?”大轮法王道。 “倒不会。张妈妈一向对我视若己出,说她骗我,我是宁死也不愿意相信的。”裴继欢心情有些复杂地说。 “你已经通过了你的师父为你设定的考验,下面的路要不要继续走,看你自己的了。”大轮法王道。 “晚辈想试试。”裴继欢道:“请法王指点。” “试试?”大轮法王一声冷笑:“这一试试,也许就把你的小命试没了。老衲可以给你指一条路让你自己去走,但是你能不能回得来,老衲不能保证,如果你自己不小心死了,黄泉路上也别怪老衲没警告过你,你的师父张红拂也怪不到老衲头上来。”大轮法王一脸森然之色。 “我去,出了什么事,跟大师没有任何关系纠葛。”裴继欢道。 “你最好确定一下。”大轮法王清瘦的脸忽然凑到了裴继欢眼前,灰白色的瞳子让裴继欢吓了一跳。“不用最后确定,就这样了。”裴继欢心有余悸地道:“请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路就在你脚下。”大轮法王冷笑一声,轻轻拧动桌子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墨盘,墨盘上镌刻着的龙从一开始对着大轮法王,现在变成了对着大门外。 地上吱呀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洞口黑黝黝的,一股冷气从地底慢慢腾起,白色的雾霭逐渐在辩机堂里弥漫开来,正对着裴继欢的位置是一道古香古色的楼梯。 “从这里下去只有一条路走,没有别的岔路,一直走到头,你想去的地方就到了。这条路上有没有机关,就不是老衲所知的了。记住,就算你回不来,也别怨老衲――你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等你走下密道,启动机关,就没有回头路了。这是一套死机关,一旦启动,绝对无法破解。” 现在裴继欢知道大轮法王在大轮寺为何非在出家而且一生都不离开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直暗暗奇怪,除了正宗的佛庙里应有的建筑比如山门、天王殿、祖师殿、弥勒堂和大雄宝殿及钟鼓楼之外,曲径通幽处,为什么还会有一座“辩机堂”,这不论在佛教还是道教,“辩机堂”看上去都是一个突兀的且并不合理的存在。佛土庄严,佛寺里的任何建筑都是有严格固定的位置和尺寸限制的,绝对不能乱套。当时裴继欢并未多想,现在他知道,这座“辩机堂”其实就是大轮寺上下百十年来一个秘密的机关所在。 “这道楼梯只能承受一个人的分量,不要说多一个人,哪怕多一片树叶,楼梯也会立刻全部坍塌,这楼梯会立刻直坠下去,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你。我给你进口,出口要你自己去找。从此‘无字天书’和‘禹王九鼎’的秘密就与我大轮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么?” “当然知道。”裴继欢道。 “记住,这些楼梯,你只能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如果你一心急直接蹦蹦跳跳地跑下去,整个楼梯会因为受力不均匀全部报废,你也就会因此从半中间或者更高的地方摔下去,啪嗒一声,摔成一团肉饼。但如果你下楼梯下累了,停下来坐在楼梯上休息一下,这还是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你决定了一定要去吗?”大轮法王问道。 裴继欢不再回答他的问题,他已经站了起来,一只脚踏上了第一个台阶。 “嘎吱。”楼梯发出一声脆响。 脚下就是无底深渊和阴冷的气流,裴继欢又踏出了一步。 眼前一片漆黑,裴继欢记得楼梯的一面是靠着墙壁,手扶着墙向里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当他把千里火点燃之后,立刻冒出了一身冷汗。 整个楼梯原来是悬空在中间,他所以看到楼梯有一面似乎是靠在墙壁上,正是因为太阳光投射进中堂给他造成的幻觉。好在他吃过几次亏以后,已渐渐学会了稳重处事,否则依着自己的想象和没有经过证实的判断,他还没走几步,就直接“啪嗒”,变成了一团肉饼了。 楼梯的跨度有点高,裴继欢把宝剑插进腰带,以免走路的时候宝剑剑鞘下端的包铜磕碰到楼梯。虽然在黑暗中,裴继欢敏锐地发现这座楼梯正在带着他转弯,也就是说,这楼梯是一座螺旋形的楼梯,一路旋转向下,每一个台阶的木板上,都扣着结实的大铜钉,铜钉的一端固定楼梯不让它摇动,另外一断则通过一根细小的钢丝连接在墙壁上,这就是为什么裴继欢踏着楼梯,会发出空荡荡的声音的缘故。 他在楼梯上走了很久,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为了保证在不知尽头的黑暗中还有东西可以照明,裴继欢只好吹灭了千里火,凭着感觉一步一步向下挪,每过他心中估计的半个时辰,他就小心翼翼地坐在楼梯上休息一阵。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黑暗中的裴继欢隐约觉得楼梯不再转弯,但依然是向下,脚下感觉到了坡度。他晃开千里火一看,眼前变成了一条向下的小路,一股冰凉的冷风正不停地吹来。他的千里火无意中晃了一下,顿时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四周的墙壁上竟然镌刻着精美的花纹,有的是敦煌莫高窟的飞天仙女,有的是两个头的恶鬼手提钢叉,有的是罗汉和力士腾云驾雾,还有精美的云纹和栩栩如生的飞龙彩凤,甚至玄奘取经的故事,也都镌刻在上面。而且看这墙壁的材质,就算不是名贵的青铜,也该是坚硬的生铁。走了这么几个时辰的楼梯,裴继欢大约估计了一下,这座楼梯离地面的辩机堂至少也有三四十丈高低,如果真有这么高大的话,大轮寺和大轮法王是如何募集到的这笔巨款来建造这么一个神秘不为人所知的出入口来守住“无字天书”和“禹王九鼎”的秘密? 他一面想入非非,一面摸索着向前走,一个不小心,脚下一绊,立刻无法停止地咕噜咕噜向前直滚下去,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不知道滚了多远,直到背心砰地一声撞上坚硬的墙壁,这才停止了下来。现在不但全身酸痛,千里火也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不过好在他宝剑剑柄上还镶嵌着一颗价格不菲的夜明珠,掣出宝剑,借着夜明珠莹莹的碧光,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楼梯的尽头,墙壁上湿滑无比,一直在吹的那股冷风也更加清冷,这跟冬天的峨眉山的雪风几乎一样刺骨。 风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风从脚底来。难道黑暗的地底,还有另外一片天地? 大轮法王告诉他,底下环境险恶,终年积雪,不但人,就连鸟兽虫蚁也难以生存繁衍。既然风越吹越冷,那么也许离他要去的所在的入口就越来越近了。不过好容易等他找到一个透出丝丝光亮的小洞口时,才发现这个洞口四周全部是坚硬的石壁,以手触摸,冰冷刺骨,试着用力推压,石壁纹丝不动,石壁上结满了厚厚的冰棱,裴继欢发出的掌力反震回来,反倒把自己掌心震得微微发疼。找不到的入口,气温越来越低,楼梯已不能带他回到辩机堂去,裴继欢心中微微有些发慌。他趴在地上,把脸凑到那个拳头大小的洞口,向外面望去。 他只看到一片银光,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片银光应该是雪光,只是他在黑暗中的时间太长,雪光耀眼,他无法分辨罢了。 他忽然想起读心术扉页上画着的图,既然有这张图,图上自然会有找到入口的方法。他定下心神,开始冥想他看到的两张图卷。 那两张图,一张上面绘制的是四方形的大漏斗,另外一张,则是细节放大。 他想起在图上看到的字:“左三右四倒退七,按之,门启。” 左三右四是以什么地方为基准呢?随便找个地方左三右四肯定不行。他借着夜明珠的微光仔细看了看周围,开始用脚丈量出七步的距离。走了十几个来回,始终没有找到可以倒退七的距离。他忽然想道:“左三右四,向左走三步向右走四步,那不是回到了同一条线上了么?这就好比我以前见过的一种两人合使的剑法,无论使剑法的人怎么奔跑,都在太极八卦的方位上,最后两剑交叉,合力攻敌,还是会回到同一条线上来。向左走三步,向右再走四步,然后退后七步,其实左三右四,是一种提示,是让我从左向右的地方走三步,从右向左再走四步,再退后七步?那么这条直线在哪里?”想了许久忽然道:“这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难道是以这个缺口正对的位置为一条直线么?”试着走了几步,果然只有正对着那洞口的方位能够走满七步还富有盈余。他急忙回到洞口位置以洞口为标记,自左向右走了三步自右向左再走四步,两次走下来,果然交叉点正在洞口附近,从交叉点向后退了七步,正好离墙壁还有一个等身距离。 他走了这一段却发现并没有丝毫动静,周围的墙壁是墙壁,冰棱还是冰棱,静默无言地俯视着他,不禁大为懊丧道:“这是什么缘故?”脚下微微用力一跺脚,只听背后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冷风之扑脑后,裴继欢大惊之下急忙飞身倒下,只听轰隆一声,墙壁坍塌,雪光刺得他连眼也睁不开来。但这一次剧烈的碰撞,令得一直悬挂在他头上的楼梯发出了一阵阵怪异的叫声,裴继欢一听声音不对,急忙飞身窜了出去。 原来他一跺脚的位置,发动了一个开门机关,墙壁上一块重达千斤的石头因为裴继欢触发机关脱壁而出,将对面的石壁撞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他刚刚跑出石壁,只听背后又是阵阵响动,回头一看,那楼梯也全部垮了下来。 大轮法王说他要另外自己找别的出路离开,看来果然不假。楼梯的修建,从墙壁里飞出来的石柱,预先都已做好了安排,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偷入暗道,触动机关,石头涨破石壁,楼梯垮塌,也断无生理。现在,除非裴继欢能找到别的出路,否则他就有可能永远也无法走出这个神秘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裴继欢只好苦笑。但他的苦笑还没有停下,就发现果如大轮法王所说,这里是一个难以生存的苦寒世界。以峨眉山的寒冷,裴继欢还能泰然处之,但此地的寒冷却是他难以忍受。但见极目之处,四野一片银白,冰雪呼号寒风刺骨,周围山壁,结满了厚达数尺的冰棱,比天山的万年冰带似乎还要寒冷,和大轮寺外的九月之初秋高气爽,简直是人间两个世界。正当他被冻得浑身发抖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裴继欢吃了一惊道:“为什么会有老虎的吼叫?”但此刻眼前雪花飞舞,冰霜扑面,令他无法睁眼,更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判别虎啸从什么地方传来更是无从谈起,注意力也始终无法集中。他忽然想道:“师父以前教我练剑时,曾命我双眼蒙布,来判别对方出剑的方位,如今我所处的环境,与当时师父要求的做法几乎没什么区别。我不如试试这个方法,看能否不受风雪的影响来判定虎啸的方位?”心随念起,当下松开腰带,将腰带缚在双眼之上。 他这个方法果然有些效果。当他眼睛完全不能视物,只听耳边风雪呼啸,豆大的冰晶夹在狂风之中抽打在脸上阵阵生疼,但耳朵的听觉却灵敏了很多,已能勉强分辨出虎啸的来处,精神也渐渐集中起来。此刻虽然冰寒刺骨,身体却因他运起了九转玄功而并不觉得很寒冷。他以宝剑为拐杖,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耳边风声似乎小了很多,心中暗暗奇怪。再走一段路,几乎被路上的石头绊倒,就在这几步之遥,风雪之声又小了很多,脸上再也没有冰晶抽打的疼痛,脚下似乎也感觉不到积雪的冰寒。他心中越来越奇怪,忍不住将腰带取了下来,定睛一看,不禁一呆。 他眼前所处,依稀可见似是一个半圆形的山谷入口,背后雪花飞舞,狂风呼啸,一片白茫茫的,而裴继欢眼前的山谷虽也是白雪皑皑,却是风声习习,迎面吹来,竟带着一丝暖意,不禁暗暗惊讶道:“自然之手果然威力无穷,从我出来的洞口到山谷之间不过十丈远近,景色与气候便千差万别。想来无论你练成了多么高深无比天下无双的武功,在大自然的面前依然渺小得可怜!”将腰带缠好,手握宝剑,继续前行。还未走得过四五步,只听远处又是一声虎啸。裴继欢暗道:“听这虎的叫声,又离我近了不少,我倒要小心防备,以免猛兽突起伤人。”把宝剑拔了出来,剑鞘插进腰带,一步一挨,进了山谷。一幕奇景,也骤然出现在眼前。 但见谷中冰川林立交错,遍布在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原之上,大小冰川发出怪异的蓝幽幽的光芒聚集在一处,仿佛遍地都是瑰丽耀眼的蓝色宝石,美得令人无法呼吸。低矮的山坡下是一条满布积雪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冰湖,冰湖中央凸起一块,形成一个小小岛屿,岛屿的四周,是静止不动的蓝色冰湖,裴继欢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奇瑰的冰川奇景,不禁大声赞叹道:“到过如此难以描绘的美丽仙境,就算是死,我也甘心了!”当下深吸口气,走下山坡小路,向那蓝色的冰湖走去。 哪知他刚刚走下山坡,脚下一踢,只觉踢着一块僵硬的东西,裴继欢以为踢着石头,低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但见冰雪之中,仰卧着一具尸体。那尸体面色青白,双眼暴突,一张大嘴里塞满了积雪,身上衣服也早被冻得脆裂,手边放着一支铁枪。裴继欢只不过用手一摸,那尸体胸口的衣服竟自丝丝碎裂,成了一片粉末。裴继欢一呆,道:“这人也不知死在此地已有多长时间?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以手拢雪,重新将那人的面容盖住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湖边,望着一动不动的蓝色湖水,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刚才那声虎啸,也没了踪迹,心中暗暗奇怪道:“难道是我听错了不成?听错一次情有可原,但我明明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两声虎啸!”侧耳细听,忽地又听见了那老虎的叫声。如果第一次第二次他听到那声虎啸是劲烈无比,现在听到的这声吼叫,却似乎是老虎垂死之前的挣扎。他一旦确定了老虎的吼叫声来自何方,立刻发足飞奔过去。 他奔到一个山坡下,竟隐隐听见山坡之上有人的呼喝之声,心中暗道:“此地看上去似乎是一处绝地,荒无人烟,看样子我想得太过了。这明明是有人在此打斗。”越行越近,果然听见一头老虎粗重的喘气声和老虎身上发出来的刺鼻的腥气。原来山坡之上是一块平地,平地尽头,又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坚硬冰崖,三条人影来回穿插,在冰崖之下斗得正烈。 但见两名身着黑白两色的老者,各自手持一条碧绿的拐杖,正向一人狠狠扑击。那人身材凹凸有致,窈窕之极,竟是一位女子,只是那女子面罩黑纱,连手腕手背,都在黑纱笼罩之中,裴继欢看了一看,只觉那女子一双眸子似有勾魂夺魄之力,多望得几眼,竟禁不住心旌摇荡,急忙内视屏息,凝神看三人恶斗。 黑衣老者绿杖拦腰一扫,蒙面女子长剑呛地一声,冒出点点火星,那黑衣老者手中拐杖不知是何物所造,竟坚逾金铁,那女子一剑削不动老者手中绿杖,白衣老者绿杖已倏地点到蒙面女子后心。蒙面女子霍地一个“凤摇头”,移形换步长剑反指,铮地一声,将白衣老者的绿杖弹开,蓦觉两股无形大力分头涌来,那女子长剑递出,被这两股大力一推一绞,几乎拿捏不住,,手心虎口微微发热,心中一惊,定睛一看,原来两名老者分头发掌,将她攻势阻了下来。那女子长剑与黑衣老者伸出的杖头一碰,叮地一声,借势凌空倒飞,身躯在半空一个盘旋,呼地一声,风声猛烈之极,向白衣老者猛扑下来,黑白两名老者伸杖抵挡,只听当地一声,火星爆散,那女子手中长剑与黑白老者手中的两支绿杖同时折断! 裴继欢在山坡边缘看了,不禁吃了一惊道:“好功力。那两名老者功力深厚自是天长日久修炼得来,那也就罢了,这女子的内力竟丝毫不在他们之下!” 只听两名老者蓦地发出尖锐刺耳的长啸,身形快如闪电扑了上来,一出左掌一出右掌,登时又将那女子牢牢困着。裴继欢看了许久,饶是他名家弟子,竟看不出两名老者的武功来路,但见黑衣老者左掌外推,右掌内招,白衣老者却是右掌外推,左掌内招,两人相对,掌力在那女子身体周围登时形成一个无形巨大的漩涡,那女子娇弱的身躯被两人掌力推得宛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轻舟,摇晃不定!再斗得十几招,隐约见那女子黑衣之上布满了一层亮晶晶的冰晶,那女子招数渐慢,被两名老者的掌力,拖得步履艰难! 只听两名老者同时大喝一声,四掌齐出,啪啪两声轻响,那女子双掌已被两名老者四掌罩住,重压之下那女子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要知比武对敌,最忌便是内力相拼,若是内力深湛,可以制服敌人结局还好,但对胜者的伤害,也是无可估量,胜者不但要耗费多年辛苦修炼而成的内力,身体筋脉也难保不被对方垂死反击而受伤。眼见那女子将要不敌,裴继欢大喝一声,从山坡下跑了上去,身体腾空飞起,一剑刺向两名老者! 两名老者与那女子内力比拼已到了将要分出胜负的紧要关头,裴继欢忽然插了进来,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宛如平地起了个闷雷,两名老者好似断线的风筝飞跌出三丈多远,那名女子口中鲜血狂喷,身体摇摇欲坠! 裴继欢一把将那女子抱住,长剑斜指,喝道:“你们俩用的是不是‘腐骨神掌’?!” 那两名老者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白衣老者更甚,仰卧在地,已是呼吸微弱,似是命在须臾。那黑衣老者仰天长叹道:“天意,天意!我们好不容易将这魔头困住,从哪里跑出来你这不知死活的愣小子??????!” 裴继欢心中一愣,道:“什么魔头?谁是魔头!?”蓦听怀中那女子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裴继欢只觉背心中柱穴上一麻,一股阴冷无比的冷气破了他的护体神功,攻坚而入!这股冷气,比之现在他们所在山坡是处结满的冰霜还要更寒冷,裴继欢顿时冻得全身发抖! 只听那女子哈哈尖笑,咳嗽几声,又吐了几口鲜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尖声道:“好‘九玄搜魂掌’!本姑娘以为这门武功早已在世间失传,想不到你们这两个老家伙还会用!交出内功心法,本姑娘或者良心发现,饶你们不死!哎哟,哎哟!”忽然尖叫一声,踉踉跄跄奔下山坡,只听“波”地一声,已跳进了蓝色的冰湖之中! 原来裴继欢中柱穴被那女子点着,一时外邪入侵,冻得发抖,但他一觉有变,一口真气立刻凝在心头,双指发出凌空劲气,一下连刺了那女子背心三道大穴! 那黑白老者无声僵卧,裴继欢也倒在地上,不能移动分毫,远处一头白虎,发出微弱的呻吟卧在地上,除此之外,四周再半点响动,这世界一时静得可怕! 裴继欢暗暗懊悔道:“我徒仗一身武功,分辨是非的能力却是连一个小小孩童也不如!”勉强以肘撑地盘膝坐下,只觉五脏六腑冷气缠结,内力似是难以凝聚。他静坐观心,将散在全身各处的真气凝聚收束,玄功内运,逐渐将体内那股阴寒之气逼到脚心。杨白眉这一脉武功心法与别派大不相同,筋脉穴道可以任意移动,在危急关头能有效地避开致命的伤害。有赖于传自杨白眉的内力修炼方法,裴继欢运功半个时辰,终于将体内寒气逐渐散开,五脏六腑也渐渐回复先前真气充盈的状态,只是双脚脚心还有隐隐冰冷之感。他站了起来,暗自庆幸道:“想来那魔女与这两名老者拼得两败俱伤,偷袭的一指也已是强弩之末,否则我哪有那么快可以祛除体内的寒气?” 他勉强站起身来,拾回了自己的宝剑插回鞘中,走到那黑衣老者身前,只见他头顶白雾氤氲闭目不言,心道:“这老者内力好生精湛,被我突如其来刺了一剑打了一掌,他居然还能运功调息,为自己疗伤!” 那老者盘膝运功半个时辰,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谁?为何横加干涉,阻止我们?我们历经辛苦,才将那魔头引来此地,本以为可以将她杀掉,没想到功败垂成,数年周密的准备竟全盘毁在你的手中!”他看了看身边的白衣老者,伸手去摸那老者的脉门,只觉触手冰冷僵硬,白衣老者竟已死去多时。 那黑衣老者一声长叹,满是说不出的可惜与悲凉。他伸手将那白衣老者未合上的双眼闭上,忽然一阵颤抖,宛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裴继欢急忙上前将他扶住,道:“老前辈???????”那老者手臂一挥,嘶声叫道:“你到底是谁?!”抓着裴继欢的领口,单掌一推,裴继欢腾云驾雾般飞出三丈多远。那老者目露凶光,喝道:“你害死我的弟弟,我要你给我弟弟偿命!”双掌一错,右手五指如钩嘶嘶带风,向裴继欢当头抓下! 第十四章 死士 裴继欢情知大错已成,又见那老者出手凶狠之极,更惭愧因自己无心之失令得那黑衣老者的弟弟不幸丧命,一声长叹,闭目低头,引颈受死。那黑衣老者一双手爪已经抓到裴继欢头顶,见他不声不响,既不抵挡,也不跳开,竟是闭目等死,喝道:“你为什么不还手?”目光一扫,忽见裴继欢手上的戒指,喝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有这个戒指?” 裴继欢缓缓睁眼,低声道:“我害死你兄弟,你杀我报仇天经地义,你只管动手,我死而无怨!”那黑衣老者又颤声问道:“我问你到底是谁?这戒指从什么地方得来?” 裴继欢道:“这是我家传之物,我父母双亡,只有这个戒指留给我。”那老者颤声道:“天意,天意!多年以前,有人一念之仁给了我们兄弟一条命,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后人回来收我们的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纵身惨笑,声音里满是说不出的悲凉与愤恨! 他一直大笑,笑了很长时间忽然停下,冷森森地问道:“你的母亲姓裴,叫裴玉琼,你的父亲是李建成,是不是?!”裴继欢心头一震,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父母?” 那老者颤巍巍地道:“你的母亲小名‘玉琼’,是不是?” 裴继欢心头剧烈震荡,道:“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小字?”黑衣老者哈哈怪笑,笑声中满是心酸与悲凉,道:“你是玉琼小姐的儿子,没想到转眼二十多年过去,我以为我们兄弟就会从此在终老,可是你终于还是来了。”蓦然倒地,晕了过去。 裴继欢伸手按他脉门,只觉他全身冰冷,脉息散乱无章,忽强忽弱,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急忙将老者扶起,将两只手掌贴着他背心,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力缓缓度向他的体内,片刻只见那黑衣老者眼皮动了一动,渐渐苏醒过来,沉声道:“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的兄弟死了,我岂能独活?我受的伤,就算扁鹊在世也难以救我了!能见到小姐的后人,我已经很开心了。你坐到我面前来,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裴继欢道:“是什么故事?”一面取出腰带中藏着的一颗秘炼大还丹递给他道:“这是小无相金刚门秘炼的大还丹,你吃下去,对你的内伤极有好处。” 黑衣老者冷笑一声,把手轻轻一按,示意他坐下,这才缓缓地道:“大还丹能救我的命吗?如果我决意赴死,一颗大还丹又有于事何补?不要??嗦,我要讲的故事对你很重要,我在这世间的日子所剩无多,你听清楚我的故事,以免等到我也死了,就算你再有疑问恐怕也找不到人去问了! “我们无名无姓,爹妈死时我们兄弟才一岁不到,被乡人视为克死父母的不祥之人,驱赶到山中与毒虫猛兽为伍,任我们自生自灭。后来一位异人从山中路过,无意中发现了我们,他可怜我们从小无依无靠,于是把我们从山林里带出来,把我们养大后让我们拜他为师,教了我们一身武艺。师父死时,我们已有十六岁,没了师父的管教和依靠,为了吃饱肚子,于是纵横黑道,四处劫掠。有一年我们在河套地方劫掠一个富户,不巧遇见河套地方的绿林盟主裴伯通,他见我们外貌奇特又手段狠毒,武功怪异,于是把我们打败,还要将我们杀掉。但他的小女儿却不让她的父亲杀掉我们,反而把我们带回家中,让我们做了她的随身仆人。那时裴盟主的女儿才不过八九岁,还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裴伯通乃是河套绿林盟主,武功高强,剑法精绝,做的却是坐地分赃一本万利的黑道买卖,与昆仑山上住着的‘西域三十三家宗主’公冶家东西称雄,但他的女儿、小名玉琼的小姐裴玉琼却丝毫没受裴伯通的影响。她不但人长得漂亮,性情温柔知书达理,写得一手好字,裴伯通的秘传剑法也被她学得八九不离十。三晋地方,都知裴伯通有个女儿聪慧无比又美貌动人而且文武双全,前来说亲的人,几乎将裴家的门槛都踏平了。但玉琼小姐心如止水,任他达官显贵还是武林大豪,通通看不上眼。裴伯通五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宝贝女儿,妻子又死得早,因此他将对妻子的爱,全部转移到了这个孤女身上,对她疼爱无比,凡事都依着她的性子来。她的终身大事,也由着她自己做主了。爱屋及乌,裴伯通对我们也是好比家人一般看待,为了让我们更好地保护玉琼小姐,裴伯通将当年一位西域怪杰留下的武功传授给了我们,这门武功的名字就叫‘九玄搜魂掌’。” 黑衣老者讲到此处,忽然停住不说。裴继欢望着他,只见他脸上竟自浮现出一片温柔的笑容,眼中浓浓的杀气也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思绪,大概又回到了在裴家那段欢乐的日子,那段日子里,他们兄弟伴在奉若神明的小姐裴玉琼身边,听她弹琴,陪她一起高兴,一起撒疯,一道悲伤,惹恼了老爷,又一同受罚。?????他良久才道:“可惜这世间好人总是不长命,或者得不到一个好下场。小姐聪明睿智、人中龙凤,选择自己的终身伴侣却大大失了水准。连我们兄弟都看得出来她选择的那个人配她不上,老主人裴伯通也竭力反对,她却义无反顾爱得死心塌地,从此再也拔不出身来。” 裴继欢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道:“为什么你们都反对她的婚事?” 黑衣老者冷笑一声道:“老主人裴伯通称霸三晋河东绿林,在江湖中名望极高,到底不过是个草头王子,但玉琼小姐选中的那人,却是真正真金白银的天潢贵胄,乃是太原留守唐公李渊的大儿子李建成。老主人裴伯通并不高兴宝贝女儿嫁入官府,但爱女心切,拗不过小姐,最终还是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在我们眼里,你母亲选中的人虽然玉树临风,而且有极有身份,但却是个手段狠辣、性喜追蜂惹蝶的人。你别怪我这么说你的父亲。他家原本是金玉世家,他和玉琼小姐定亲时,他的父亲李渊已然在太原称帝,你的父亲竟然成了未来帝位的继承人。老主人裴伯通不喜小姐嫁给你的父亲,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你的祖父李渊,乃是他仇家的门下弟子。李渊出身‘应’门,老主人的师父和师娘,当年就是死在‘应’门弟子之手。” 黑衣老者长出了口气,道:“最可怜的还是玉琼小姐。她一直向往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虔诚礼佛相夫教子,做一个传统的女人,什么地位,什么权势,在她眼里,全然不足一提。我们都想不通,为什么她这样一个性情温柔却心高气傲的女子,嫁给她丈夫之后竟会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做出那么大的改变。是为了所谓的‘爱’么?我们俩终身未娶,自也不知玉琼小姐当年心中的真实感受。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古帝王之家薄情寡幸,我们不忍看着小姐跳入火坑,所以才一致反对她嫁给你的父亲。而那时,老主人裴伯通也已因病去世了,这世间玉琼小姐还能靠一靠的‘亲人’,就只剩我们兄弟啦。 “等到那年她怀孕,有一天她忽然来找我们,我们才知事情的真相,也才明白玉琼小姐受了多少委屈,她在夫家的日子,是多么的举步维艰与忍气吞声。我们虽是老主人陪嫁给小姐和姑爷的仆人,但你的父亲却不喜欢我们两个,他们婚后不过一个月,你的父亲就对我们恶语相加,并且趁玉琼小姐回门省亲时,把我们俩赶到外面去住了。玉琼小姐来找我们,又是趁着夜里乔装改扮而来,我们就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结果不出我们的预料,玉琼小姐那夜来找我们,委托给我们一个任务,命令我们就算是死,也不能把这个任务的秘密告诉任何人。我们兄弟对玉琼小姐一向尊重之极,当然一口答应了下来。事实的确如此,她对我们兄弟实在是太好,她只要提出一点要求,哪怕是要了我们兄弟的命,我们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裴继欢问道:“她交给你们兄弟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 主人会见仆人交办一件事情本该是堂堂正正的事,但“玉琼小姐”却乔装改扮趁夜私访,就算是一般人也会觉得不对头,何况是裴继欢了。 黑衣老者手按胸口剧烈咳嗽,吐出了几口鲜血,脸色更加灰白,他喘息良久,才断断续续地说:“原来两家通婚,中间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小姐的父亲裴伯通是纵横河套的绿林大豪,在江湖中耳目甚多,他之所以后来不再坚持反对宝贝女儿与她丈夫的婚事,是因为他无意中得知女婿的家中藏有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极为诡异,那就是你的祖父得到过一分‘龙图’,这份龙图,乃是天下大势之所聚,多年来秘藏内府,外人无由得见,传说得了这份龙图,北向称尊,便指日可待,裴家祖上就曾辅佐帝王成就霸业,历代子孙个个都有雄心抱负,李家藏有龙图的消息不知为何泄漏出来,老主人裴伯通便动了心思,后来也就再也不反对女儿的选择,不但做足彩头将女儿嫁了过去,送给女儿的陪嫁也是令人瞠目结舌。 “玉琼小姐嫁到夫家的前夕,老主人才将他的心思告诉给女儿知道。因此玉琼小姐嫁过去,其实是暗中身负裴家‘使命’、意图染指夫家的那份‘风水龙图’的。不过玉琼小姐心地善良,她确是一心一意地爱着她的丈夫,对父亲临行前的秘密嘱托丝毫未曾放在心上。而她到夫家四年,渐渐获得了家翁的喜爱和赏识,那份龙图她已可以随手接触得到。但她却并未提出任何有关这份龙图哪怕一丁点儿的想法。你的祖父和祖母一开始非常防备这位儿媳,到最后你的祖父和祖母却非常相信他,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对待。你的父亲也因此渐渐收敛,做回了一个父亲应该做到的,他的转变,也是老主人裴伯通万万没料到的。 “老主人裴伯通见女儿心志极坚,所谓‘知子莫若父’,老主人知道生米已成熟饭,他再无法勉强自己的女儿,在最后一次探视完女儿回到原籍后不过两年,就因病郁郁离世了,从此这世界上玉琼小姐就再也没有了血缘亲人,而这时她发现肚子里已有了夫家的骨血。一悲一喜之下,她原定的一个计划就不能亲自去执行,她在这世间还能信任的只有我们兄弟,因此她趁夜暗访,把她知道的秘密告诉给了我们。她的决定,改变了她自己的一生,也改变了我们兄弟的一生。” 裴继欢听得心头一酸,他也终于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来竟是这么一个极能忍辱负重的女子,也更能理解那黑衣老者为何从头到尾的叙述中,始终也不提他父亲李建成的名字,可见玉琼小姐的遭遇,引起了这对兄弟对裴继欢的父亲李建成多深的怨恨。他想了想,问道:“母亲有一个什么样的计划?” 黑衣老者重重喘了口气,道:“看样子你对你的外祖父毫无了解,你的师父也未曾将你外祖父的所有一切都告诉你。你外祖父不但武功高强称雄黑道,还是一位十分厉害的风水大师。他听说过分宗(即西眷裴氏,裴继欢所在的裴氏称为河东裴氏)的祖上有一份龙图献给你的祖父李渊,而据那位分宗的兄弟说,那份龙图其实有很多缺陷,大概因为西眷裴氏的风水之学并未学全,所以在绘制龙图时缺陷过多。这样一份龙图,非但没有好处,还会给绘制的人带来厄运,收藏它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好结果。果不其然,唐太宗登基,那位绘制龙图的裴无极便被全族发配南海,终身再没回到中原来,族中人个个客死异乡,无一幸免。” 黑衣老者呼吸越来越重,继续沙哑着声音说道:“玉琼小姐交给我们兄弟的任务,就是来到此地替她守护住她夫家的一个秘密,一丝风声也不能透露给他人知道。她记得父亲临终前的嘱咐,知道此处是关陇李家一处‘死脉’,此处若是落在敌手,李家便覆水难收,再也无法成其帝业。我们兄弟自从进袁门的第一天,就注定了我们‘死士’的身份,接受了小姐的任务,我们的未来便越是无法更改。我们并不怨恨小姐,只是替她觉得可惜,而且我们觉得替小姐办事,是我们分所应当,哪怕她让我们去死,又有什么可惧怕的?何况我们的命也是小姐拣回来的。 “玉琼小姐还告诉我们,李家的‘死脉’之所以在于此处,正是那位裴无极做下的错事。他勘探出此处地脉中藏有‘五龙交战’的风水异象,却无法破解。他秘密求到你的外祖父头上,你的外祖父虽然没给他出主意,却暗中记下了裴无极的描述。他亲自前来此处秘密勘查,这才发现此处不但有‘五龙交战’的风水异象,地下还深埋着一座来历不明的‘王鼎’。他回去多方打听,才渐渐探听出了这座‘王鼎’的来历、竟也与裴家先祖有关。传说大禹治水之后,裴家先祖接受大禹的密令,在阴山深处仿照传国九鼎的原样,仿造了九个不同大小和式样不同的鼎,用来镇压九州地脉。新的九鼎完成之后被秘密安放在各处,其中有一座鼎,被称为‘九鼎之王’,不但体量最大,而且精美漂亮的程度远在传国重器的九鼎之上。这座‘王鼎’被秘密安置此处,镇压九州地脉中的一条,克制无法解决的‘五龙交战’的异象,数千年来并不为外人所知。到了小姐这一代,裴家人丁凋零,秘密守护‘九鼎’的族人先后去世,老主人恐怕‘王鼎’重现人间会给他家带来灭顶之灾,因此特意嘱咐小姐寻找可靠人选,秘密保护‘王鼎,千万不可使‘王鼎’现世。我们兄弟不忍让你的母亲身怀有孕还四处奔波,于是接受了你母亲交给我们的任务,忍痛离开了你的母亲,此后再也没见过她一面。多少次我们兄弟在梦中哭醒,想要离开小蓬莱回去找玉琼小姐,但一想到小姐苍白的面容和和蔼的笑意以及她郑重的托付,我们也就强忍着刻骨的思念没有离开,从此在此处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裴继欢刚要说话,那黑衣老者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无力地摆了摆手,低沉着声音说道:“玉琼小姐直到怀孕,才不能再在外奔波,那时她已是太子妃,以她的高贵身份当然不可能再抛头露面,所以老主人临死前嘱咐她、本该由她亲自来做的事,才最后委托给了我们兄弟。”他停了停道:“小姐与我们兄弟分别时,曾告诉我们,如果将来有人手上带着一颗玉面红心的戒指来到此地,那这人就一定是她的孩子,如果这个孩子没有学武,只是一介常人,就把他留在此地终身护鼎,若是这孩子学了武功,就把‘王鼎’中藏着的秘密告诉他,让他完成他的祖父未曾完成的事业。” 裴继欢道:“什么事业?” 黑衣老者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容易才喘过气来,道:“玉琼小姐的第一代先祖不但如期完成了新的九鼎的制作、把九鼎安放在九州地脉之上,也把大禹赐给他用以表彰他功绩的一本古籍刻在了九鼎之上,然后深深埋藏了起来。这本古籍就是‘无字天书’。” 裴继欢砰然心惊道:“留下王鼎的秘密已算杀头灭九族的死罪,为什么留下这么一本诡异的秘籍?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武林中人人求欲得之的‘无字天书’,竟然是我们裴家的!” 黑衣老者道:“‘王鼎’的秘密,恐怕你的父亲都未必知道,你父亲虽然颇有才干,却并非经理天下之材,你母亲只怕他就算登上帝位也坐不稳,唯一最好帮助他的办法,就是从风水运移上来想。你母亲做好了所有事,却没料到你二叔为了得到九五之尊的帝位,不惜连你父亲和三叔都一起杀掉,可怜的玉琼小姐,没来得及以‘王鼎’的秘密相胁迫你二叔,兵锋已到,万念成灰,她能做的就是殉情而死。” 当年禹王赐书裴令时,“字圣”仓颉已死多年,“无字天书”上的文字所代表的含义无人能解,裴令学过仓颉造字法,可能当时禹王的臣子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无字天书”里的秘密了。“无字天书”传到裴继欢的外祖父裴伯通这一代,裴伯通虽然出身草莽,但学问极深,他有幸看过几句“无字天书”上的经文,想对此加以破解,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完成工作,就不幸重病去世了。 裴继欢道:“如果‘无字天书’上面的文字难解,恐怕只要有一本记载仓颉造字的着作《河图玉版》就可以破解了,为何我的外祖父竟没想到这一层呢?”黑衣老者语调低沉,摇头道:“无字天书决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但老主人的心意我们无法得知,我们兄弟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全,翻译经书这样的工作我们自然爱莫能助。这件事因能力所限,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 如果是这样,那么问题就开始扑朔迷离了。 裴继欢道:“照你的说法,‘无字天书’在裴家留有一份,它的原本原来是刻在‘王鼎’之上的吗?”黑衣老者挣扎了一下,喘着粗气说道:“‘无字天书’我们并没有兴趣,但据小姐告诉我们,‘无字天书’的确不但来自‘王鼎’,而且与‘王鼎’有莫大的干连。据我们所知,‘无字天书’一共三篇,分作上中下三个部分。上半部分记载的是治国之策,中半部分记录的是武功秘术,下半部分则是风水堪舆。我们兄弟从小没读过书,就算把‘无字天书’交给我们看,我们也不知道上面说的是什么。当年你的母亲与我们分别时告诉我们,刻在王鼎之上的‘无字天书’是一种极为难解的上古先民留下的文字而成,中半部分记载的武学,也是从来未见在世间流传。” 裴继欢道:“那么你们见过‘王鼎’的真面目了?” 黑衣老者冷笑一声道:“老主人留给我们的财富足以使我们衣食无忧,若非小姐的重托,我们早可以离开此地,回到故乡关起门来过我们的小日子,知道‘王鼎’的秘密对于我们来说有什么好处?以武功而论,我们的武功是老主人亲手所传,‘无字天书’记载的武功再厉害,最多不过是一种武功而已,两者相较,不过高低深浅之分。武功练到再高,丢掉了性命,又有什么用处?外界的人垂涎‘无字天书’,我兄弟却着实视‘无字天书’如粪土。金银财宝和高深武功我们都已不放在眼里,我们还需要知道‘王鼎’的秘密么?更何况封闭那扇门我们一直不知道怎么打开,‘王鼎’我们也一直没见过。我们相信你的母亲不会骗我们到此地来,她叫我们来到此地,定然有她的安排和目的。” 裴继欢道:“门?” 第十五章 金殿 黑衣老人缓缓地道:“不错。‘王鼎’被封存在一座青铜大门之中。我们来到此地后,依着玉琼小姐给我们的那张地图标注的方位挖开了山洞,并且山洞深处见到了一座埋在地下的铜门。那座铜门设计得严丝合缝,我弟弟跟我一道纵横江湖时,曾练就了一身开锁破解机关的好身手,但他在铜门前苦思冥想数月也无法找到开启青铜大门的方法,因此很早以前我们就放弃了一窥‘王鼎’秘密的心思,而是一心一意遵照玉琼小姐的指示,在此等候你的到来。” 裴继欢道:“那蒙面女子是什么人,以至你们不惜与她比拼内力,也要与她一决生死?” 黑衣老人脸上浮现出迷惘之色,道:“我们在此奉命看守玉琼小姐交托给我们的秘密,十年来这女子来过三次,随着她年龄渐大,我们就越难以抵抗她那凶狠的武功。因此在这里的岁月里,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想‘无字天书’和‘王鼎’,我们所想的是如何能将这黑衣女子打败,甚至将她杀掉永绝后患。我们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却发觉她竟练有‘腐骨神掌’,而‘腐骨神掌’原来是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的邪派神功绝学,江湖中因为‘腐骨神掌’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我们虽然不在江湖中行走,‘腐骨神掌’的邪恶之名我们却都知道。我们怀疑那女子真实的身份和偷进此处是否也是冲着‘无字天书’和‘王鼎’而来,因此只能静下心来,苦练老主人当年传授给我们的‘九玄搜魂掌’。也是老天看得起我们兄弟,这几年中我们修炼‘九玄搜魂掌’的进境神速,而那女子的‘腐骨神掌’却进步不大。我们的‘九玄搜魂掌’可以克制‘腐骨神掌’发出的阴寒冷气与寒毒,那女子却无法破我们的兄弟联手同使‘九玄搜魂掌’的掌法。可惜,可惜。”他说着,忽然身体一倾,又吐出了几口鲜血。 裴继欢见鲜血的眼色由红转黑,又听他说“可惜”,已知他是为了自己不问情由插手这一场恶斗,令得那女子侥幸逃离而懊悔,不禁心中一沉,暗道:“恐怕这老者的性命,果真无法耗到明天了。” 果见那老者颤颤巍巍地抓着裴继欢的手,对他说道:“你是玉琼小姐唯一的儿子,她生前留给我们的秘密全部转述给你了。如果你无法开启青铜大门看到‘王鼎’的秘密,你还是趁早离开此地吧。蓝色冰湖之下,有一条罕见的密道连通此处与外界,找到合适的方法你就能脱离绝地、逃出生天。虽然你是玉琼小姐的儿子,我们能帮得到你的也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全靠你自己啦。”他“啦”字刚刚说完,身体微微一震,手也垂了下去。裴继欢吃了一惊,伸手去摸他脉门时,哪里还能摸得着一丝动静? 眼见两人先后死去,裴继欢心中忽然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慌。他手里捏着母亲去世前留给两人的信,也不及细看,便走到白虎身边去看它的伤势。哪知那白虎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怒目探爪,竟自虎视眈眈。裴继欢暗道:“是了。两名老者来此绝境,收伏了这头白虎作为他们的‘朋友’,以消磨无声的岁月里那种寂寞与孤单。两人已死,我不能令他们一手养大的这头老虎也死了。”一面安抚白虎,一面查看它身上的伤口,果见它前胸一处剑伤深及脏腑,背上一处塌陷,当是掌力所造成。于是从怀中取出金疮散,刮开它伤口周围的皮毛,溶开雪水,替它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渍,然后撕破两名老者的衣服,替它包裹伤口。 那白虎虽对他虎视眈眈,却仿佛知道裴继欢是在下手救他,喉咙中发出阵阵低沉的响声,一动不动,任他下手施为。待到裴继欢将它伤口包裹完毕,那白虎在地上打了个滚,便站了起来。裴继欢见它神情虽然还有些委顿,毕竟已经可以行走,心中大为高兴,从不远处将两名老者断裂的绿杖拣了回来,就在山坡雪地下挖开泥土,将两名老者一一葬了,合掌祝道:“你们两位生前伺候我的母亲,等同于我的家人一般。但愿两位在天之灵不远,保佑我找到‘王鼎’,破解‘王鼎’和‘无字天书’的秘密。”认认真真连叩了三个响头。他站起身来伸手摸摸白虎的头顶,自言自语地道:“两位住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一时上哪里去找王鼎的下落?” 那白虎见他自言自语,竟似知道他的心思,伸口咬住他的剑鞘。裴继欢喜道:“你是想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吗?”白虎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一阵,“拽”着裴继欢,下了山坡,向前走去。裴继欢也不用力,任它拉着自己,走进山坡下一个密布丛林的山谷中。一人一虎在林中走了片刻,只听白虎发出一声低吼,裴继欢定睛一看,眼前又见一座冰岩,冰岩之下,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越走越近,一股焚烧柴火的味道已经飘进了鼻孔中。 裴继欢带着白虎走进山洞,但见一个山洞熏得乌黑,洞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不禁皱了下眉头,随即想道:“也难为他们两位了。人在壮年,有志难酬,就算报答故主,也不能不为了恩义二字,宁愿在此地白白虚耗了这些光阴。”望见墙壁上挂着的鲜鱼,摸了摸白虎的脑袋,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吃这个吧。”取了树枝穿上大鱼,放在炉火上烘烤。不一会那鱼香味便充满山洞。一人一虎将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鱼吃了个干净,挑亮了火堆,和衣躺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醒来,裴继欢带着白虎,到湖边洗脸收拾,暗道:“那黑衣老者说是我母亲的一张地图指引他们找到了山洞,在山洞深处发现一座无法打开的铜门。他发现铜门的山洞,就是我们昨天住的这个山洞么?”带了白虎回到山洞中,烘烤了大鱼,人虎吃了一饱,选了几支大树枝,找到洞里一角两名老者存放的鱼油和破烂衣裳包好做成火把,对白虎说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那白虎果然颇通人性,摇头摆尾,伸嘴来咬裴继欢的长袍下摆,裴继欢笑道:“此去山洞,不知吉凶,你倒不怕。”点着了火把,向山洞中走去。 那山洞阴沉湿冷,一人一虎也不知走了多久,火把光照着前面似乎亮光一闪。裴继欢心道:“这是走到山洞尽头了么?”快步走上前去一看,果然看见一座冷冰冰的铜门。 但见那座铜门有三丈高下,裴继欢走上前去伸手一摸,只觉触手冰凉,寒意森森,门上云纹密布,雕刻着不可计数的花鸟云龙,飘渺的寺庙仙山,飞天神女、天龙八部、满天神佛,栩栩如生,果真如那黑衣老者所说,两扇铜门严丝合缝,就连宝剑的剑尖也插不进去。 裴继欢心道:“这座门既然在此,就一定有开启的办法。”贴着铜门看了一圈,纳闷道:“奇怪。这么大的门,就算有办法打开,又如何推得动它?”伸手一推,果真如蜉蝣之撼大树,丝毫不动,裴继欢宝剑剑尖在门上一划,火星四溅,那门分毫无损,连一条剑痕也未曾留下。裴继欢的紫霞剑已算非常锋利,但剑尖划过,青铜门竟毫无伤痕,不由暗暗惊异道:“这门既是青铜所制,为何质地如此坚硬?”左手摸着铜门,忽然只觉手指滑过,摸着一块塌陷,举起火把,只见一片大约巴掌大小的地方,有一块塌陷。这块塌陷隐藏在一片云纹之中,不仔细看一点也看不出来。裴继欢看了许久,忽地心头一动道:“这形状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想了好久,豁然一省道:“原来如此。”从手上取下戒指,轻轻按进塌陷之所,只听铜门发出一阵沉重压抑的吱呀声,灰尘纷纷而落,两扇门缓缓打开,他手上的戒指,竟然就是打开这座沉重铜门的钥匙,黑白老者兄弟在此枯坐二十多年,他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这座铜门开启的钥匙在哪里,更想不到钥匙其实就是一枚小小的戒指,看这两扇门的年代应当不久,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座门并非久远而来,而是他的外祖父裴伯通暗中派人前来制造的,裴伯通心思缜密,用了女婿手上的戒指作为开门的钥匙,这一点无论如何外人是想不到的,没有这个戒指,哪怕你在门前坐到死,也无法把门打开。而要来到此地,就必须要经过大轮法王的许可,可见他的外祖父裴伯通和大轮法王当年应当是一对交情匪浅的至交好友,没到此处,他是绝对想不到大轮法王原来和外祖父裴伯通原来有这么深的渊源。 一阵风吹来,铜门背后的黑暗世界忽然灯火通明,一人一虎走进了一座黄澄澄的殿堂之中。但见那殿堂二十丈方正,四周墙壁上安放着精巧别致的玄鸟金碗,碗中想必盛满了可以燃烧的油脂和磷粉混合而成以助燃烧的东西,金殿周围金光灿然,每隔四五丈距离,便有一根两人合抱的粗大的盘龙金柱直达穹顶,将穹顶牢牢撑住,每一座金柱之间的布幔,也是金光一片,似是由细小的金丝慢慢缠结而成。地面和穹顶都是金色一片,刺得人连眼都睁不开,殿堂正面,有一座小小的台阶,上了台阶,台基上安放一张黄金案几,案几背后,则是一张雪白的虎皮大椅,裴继欢单臂轻抬案几,那案几宛如生根在地一般,丝毫不动。暗暗惊讶道:“看这台基上置案几大椅,乃是诸侯形制,是哪一位诸侯王子在这隐秘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缩小了的金銮殿?”细细一数,竟有九个台阶,每个台阶都贴满金箔,那就是天子的形制了,心中更是惊异万分:“难道这里居然是建造给一位帝王使用的?”要知裴继欢的师父杨白眉出身官府,宫中宫殿的形制无不烂熟于胸,裴继欢小的时候,杨白眉有时给他描述皇宫内院的情景,宫廷形制裴继欢当然也是知道的。白虎跟他上了台阶,但见它围着那张大椅转了好几圈,边走边嗅,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裴继欢摸了摸它的耳朵,道:“想必这张兽皮,也是你的同类么?” 他带着白虎走下台阶,但见正殿中央有一个方方正正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四周,是四座黑色四角亭。裴继欢心道:“大轮法王曾让我看过一幅图卷,图卷中所绘的正是这四座黑色四角亭,不过连大轮法王也似乎没料到他给我看的那张图并不是别的图,而是这座金殿怪窟的图纸。”每靠近坑洞一步,便隐约觉得一股肃杀的压抑之气迎面而来,心头忽地一省道:“这坑洞如此怪异,看样子不要靠近为好。”回头四望,见殿堂四壁装饰着一块块精美的壁画,第一块壁画上刻有奇怪精致的文字和符号,裴继欢凝神久望,忽觉壁上文字符号似在凌空飞舞一般,看得片刻,只觉心头气血翻涌,情知有异,忙盘膝坐下凝神运气,调息吐纳,待得睁开双眼,文字符号似不再跳动飞腾,相邻的另外一幅图画却入眼帘。但见图中所绘那人是个白衣男子,风神俊秀,手持长剑,左手飞掌。裴继欢方一凝神,只觉画中那白衣男子似乎又在凌空飞舞,但见他右手刺剑,左手反拍,竟是一招泰山派“流云飞掌”,是从泰山剑法中可以一人斗二的剑法中化出来的掌法。 泰山剑派来源古老,昔年崆峒剑仙广成子率七十二弟子东游至泰山脚下,其中一位弟子醉心于泰山的雄伟与美丽,因此不曾跟广成子继续东游,而是留在泰山脚下结庐授徒,泰山门庭始见光大。后来泰山剑派几经战乱,门下人才不继香火早绝,流传数千年的古老剑派,竟自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泰山剑派所在的泰安城习武之风极盛,民间男女老幼大多会几手拳脚。裴继欢还在十一岁时,泰山剑派曾有一位尼姑前来拜访杨白眉,请杨白眉指点剑法,杨白眉瞧在武林正道同源的情分上,亲手给她一一指摘过错指出疏漏,因此泰山剑法裴继欢是十分熟悉的。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壁上那白衣男子,见他刺剑出剑,虽然颇似泰山剑法,但与泰山剑法却又不尽相同,剑法的落点、剑点,比之真正的泰山剑法又不知高明几许。裴继欢心中怪道:“难不成这墙壁上刻了一整套泰山剑法?”情不自禁移动脚步,跟着又看第二块壁画。 这块壁画上所绘的却不再是泰山剑法,而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边还跟着一个不到四岁的孩童。但见那老者须发飞扬,臂如鹰翅左右张开,五指如钩,双膝微屈,身形下挫,乃是少林十八鹰形掌中的一个起手式。少林十八鹰形手乃是从大力鹰爪中变化出来的掌法,共有十八路,与长拳一样,都是少林弟子入门习武时必练的基本功夫。只是墙壁上这套少林十八鹰形掌法掌法飘逸之极,比裴继欢所见竟似还要精妙得多。 裴继欢越看越惊异道:“如此处是我先祖所建,那么这座古怪的黄金殿便当由来久远才对,为何壁画上会有少林派的武功?须知少林派自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成立到今,也不过三百多年历史。”仔细摸那壁画,只觉有些粗砬,有些精细,可见壁画形成年代和时代均有不一,心头顿时明白:“原来大殿是前人秘密建造,壁画却是后来人所留。”一块一块壁画看下去,见墙壁上分别画着青城派、崆峒派、少林派、武当神社、两湖剑派、青海三剑、绛州龙门剑法、南海无暇岛、天南剑派、两仪剑派等诸家剑法名家的招数,看到最后还剩六块壁画,裴继欢心头忽然一亮,道:“原来绘制这些壁画的这位高人的本意并非展示剑法,而是在指摘他所见剑法中的不足之处!” 看到倒数第五块壁画,忽然看见青城剑派的乾坤玄元剑法,画中所示者,果然是两人双剑,一男一女,步法身法并非只有一个方向,而是指向分别不同的九个方向,暗暗思忖道:“这套剑法难道只有九招?”细看之下,顿时醒悟,原来画中所示的乾坤玄元剑法竟可循环使用,第九招与第一招,尽管出剑的方向不同,但剑法的落点相对,就如同一张纸上正反两面的同一个字一样,点头道:“听说青城剑派这门剑法是两人同使的剑法,一人使则威力减半,但师父曾说,青城掌门李丹丘道长一人就能将这套两人同使的剑法使出来,堪称青城剑派有史以来剑法修为最高的一位掌门,可见他已明白了正反心、剑相通的剑意,想不通这一点,是绝然无法将两人同使的剑法一个人使出来的。” 他依次再看,看到倒数第二块壁画,那画中却是一位女子,赤裸双足,手持长剑,长发飞扬,目光流盼,宛如生人,所使的剑法裴继欢看了似乎有些熟悉,想了很久才恍然道:“原来这是巫山神女帮的镇帮剑法‘巫山神女十二剑’。” 原来裴继欢年纪还小时,巫山神女帮的帮主尚玲珑曾到天山拜访过杨白眉,以两派渊源甚深之故,杨白眉曾破例与尚玲珑印证几手。尚玲珑使出的剑法正是图画中那女子所用的剑法,不出所料,壁画中的女子所用的剑法之精妙远在尚玲珑之上。据杨白眉说,尚玲珑剑法中留有无法弥补的破绽,不是为别,乃是个人练剑的资质所限。而在壁画中那女子手下使出,变得浑然一体,宛如天成,一丝破绽也无。 他心中越看越惊讶,道:“这些剑法谱诀到底是什么人所刻?若是今人所刻,那么刻这图画的人武功足可傲视天下,领袖群伦,但以师父曾经跟我说过武林经典,却不记得武林中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位剑法宗师!”看到最后一块时,却只有字迹,再无图形。那壁画中的字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楚。他将手中的火把凑到墙壁上去看,但见那墙壁上写着:“吾观天下剑法,遗漏颇多,或因年代历史之故,丧帖遗帙,至于不全,古今贤人之心血所在几遭沉沦,未免可惜。然后来者若见吾留字,当至宝座后金壁,观我心得。” 裴继欢看到这几行小字,连忙回到黄金案几旁边,举着手中的火把凝神细看,果见黄金布幔之后,有一块大大的金壁,壁上沾满灰尘,将字迹掩盖,裴继欢在此走过一圈,也没发现背后金壁上居然刻得有字。他将壁上所刻的字句一一细看细读,忽觉心头一跳,忙定摄心神再看,果然是那人将各门各派的剑法武功一一指出弱点所在,看到后来,上面又画着不少图形,夹杂字迹,却是那人将所有门派的剑法综合一处自创出来的一套七十二路怪异剑法。裴继欢看了剑法图谱,不自觉跟着那图谱手舞足蹈,只觉那图谱所记剑招剑法,果然神妙无方,七十二路剑法裴继欢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部领悟。待他停剑收功,这才背心湿透,汗如雨下。当下顺势坐在那张大椅上气运周天,调息吐纳片刻,只觉四肢百骸,竟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内气鼓荡游走于身体各处筋脉穴道,全身万千毛孔竟是无一不舒服,气海膻中丹田三脘,一股内息不知从何而生,这股内息源源不断,暖烘烘轻快快,直从丹田倏地游走全身,骨节不由自主噼噼啪啪宛如爆豆一般发出清脆的响声,直到最后,只觉那股无名内力无可宣泄,大喝声中凭空发掌,只听砰地一声,四座黑色四角亭中的一座竟被他劈空掌力打得四分五裂,金殿之中一时尘土飞扬,视物不见。 裴继欢吐纳收功,站了起来,暗道:“好精妙的内功。但不知这是什么功夫,被我无意中看到,情不自禁地学了来。”走到第一块壁画跟前,见那金壁下方端隐隐约约还有字。裴继欢打了火把蹲下,但见壁画最下端第一行字道:“余探险猎奇,深入此地,不慎误触机关,大门落下,余力尽矣。留字于后来诸君,见字可为吾收留骸骨,则余九泉之下感激不尽。塞北长春岛炼气秘学,吾尽书于此,得见吾字,当三拜九叩入我门来,为我长春岛弟子。”落款“晋太元三年长春岛主明无我留字”,“字”的最后一笔软弱无力,想是那“长春岛”岛主“明无我”将所见武学弱点缺陷一一刻于壁画之中,直刻到最后,方才力尽气绝,倒地毙命。心中微微叹息。但见金壁之下有一个暗格,火光返照,黑暗中亮光一闪一闪,裴继欢将火把伸到里面一照,但见一具干枯的骸骨半坐半躺靠着石壁,身上结满蛛网,想必这人便是明无我了。 裴继欢心道:“这位明无我数百年前便到过此地,想必那时此地还无青铜大门,否则,没有戒指作为钥匙,他如何便进得来?想必这位明无我是个性喜猎奇的人,无意中发现这个山洞,闯了进来,却不知为何,最终却死在了此地。”仔细检视骷髅,但见骨质发黑,块块如此,又道:“原来他误闯进来,最终中毒而死。”至于毒从何处来,他却是一时想不明白。 裴继欢走到那方形大坑边上,心道:“既然王鼎就在此地,我下去看看到底下面有什么。”将从山洞中带来的绳索牢牢地束在殿柱之上,一头束在腰间,笑着摸了摸白虎的头颈,道:“老虎乖乖,你在上面帮我看着,免得有人闯了进来割断我的绳索,那可是糟之糕也,难说还要一命呜呼。”一人一虎正在你说我看,忽然那白虎蓦地一伏,身躯都伏在了地上,裴继欢一愣道:“你怎么了?”但见白虎伏在地上悄不作声,头颈白毛根根竖起,立刻便知有异。原来老虎虽是百兽之王威震丛林,但警觉与疑心极高,但遇危险或者敌人都会全身微蹲,以待攻击之时。白虎此刻正是以身伏地,后爪绷紧,裴继欢暗道:“难道外面有人闯进来了吗?”右手已慢慢握上了剑柄。他念头未落,只见白虎一声怒吼,震得裴继欢耳朵嗡嗡作响,已如离弦之箭般飞扑而出,所向之处,却是金殿正中那方形大坑。只听大坑中蓦地腾起一阵黑雾,黑雾弥漫中,两个蛇头赫然伸出!呼噜声响,那两个蛇头腾空飞起,明明是两个蛇头,却长在一条蛇身之上,让开白虎扑击,张开血盆大口,向裴继欢咬了过来! 第十六章 军团 裴继欢大吃一惊,急忙躲开,哪知他刚将绳索结束在腰上,闪动不灵,匆忙间头颅一摆,两个巨大的蛇头从肩头飞过,肩骨剧痛,肩头皮肉也被擦得一阵火辣辣的。白虎一扑扑了个空,回身猛扑上来。那两头蛇头生朱角,蛇身有约一个水桶般粗细,浑身长满暗红色鳞片,白虎一扑扑着蛇尾一口咬下,只听喀喀作响,宛如咬着一只穿山甲一般,锋利的虎牙竟咬不穿蛇尾皮肉。两头蛇吃痛,勃然大怒,尾巴抖处,竟将白虎甩得几个翻滚飞出四五丈远近。裴继欢见情势紧急,铮地一声,紫霞剑反手一撩,登时将绳索撩断,蓦觉双臂一紧,腥气扑鼻入脑,那条巨大的两头蛇闪电般缠着了他的身体,巨眸如血,口涎四溅,发出一声低吼,向裴继欢头顶咬下。裴继欢拼命挣扎,身子向下猛地一缩,两头蛇咬个落空,白虎已是其快如电,纵身跳跃,沿着两头蛇脊背飞扑上顶,利爪落处,狠狠抓在那两头蛇头顶的朱角之上。俗话道:“英灵所结。”那两个蛇头之上的朱角果然是怪蛇英灵所在,白虎一抓伤了其中一个蛇头的朱角,只听那怪蛇痛极怒极,发出一声怪啸,身躯一扭一摆,再将白虎震落下地。 裴继欢趁虎蟒相斗,急忙脱身,围着殿柱四处游走,那怪蛇头顶受伤,大怒发狂,宛如闪电急追而来,白虎再扑,那怪蛇尾巴疾扫,砰地一声,竟将白虎卷得凌空飞起,撞上墙壁,裴继欢听得背后声响,脚步一迟,怪蛇疾卷而至,将裴继欢身体死死卷着。裴继欢挺臂运起内力,向外强撑,蛇身柔韧之极,裴继欢若用内力,蛇身稍松,内力只须一松,蛇身复紧,往来几次,裴继欢渐觉全身乏力,两个巨大的蛇口中喷出来的酸臭的气息中人欲呕,再相持片刻,胸口被蛇身越缠越紧,腰身腿脚,渐渐酸麻,神智竟渐昏迷,身体发软,再也无力相争。白虎见裴继欢眼看就要被怪蛇卷下方坑,蓦地发出一声沛莫可御的长啸,白光一闪,已再次扑上了怪蛇头顶,一口将其中一个蛇头头顶的朱角硬生生地咬了下来! 双头怪蛇全身披甲刀枪不入,唯头顶朱角乃是全身最为柔弱之所,白虎第一次以虎爪抓伤一角,已知朱角乃是怪蛇命门所在,将它朱角咬下,只听那怪蛇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身体一松,裴继欢砰然落地。他喘息良久,只觉全身骨骼无一不疼,眼见那怪蛇长尾一舒,已将白虎卷起,当下拼尽全身之力,紫霞剑脱手飞出,噗哧一声,插进了两个蛇头之间的蛇身。这一掷几乎是裴继欢全力施为,紫霞剑削铁如泥,疾飞而过,竟将两个蛇头从蛇身上切了下来,鲜血四溅,那怪蛇身首两分轰隆坠地,仍自拼命扭动,白虎扑上接连几口,那蛇挣扎许久,终于慢慢不动。 一人一虎,遍体鳞伤,倒卧地上,金殿之中,腥气扑鼻。裴继欢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慢慢从地上爬起,走到白虎身边,两个依偎一处,裴继欢体力几乎耗尽,竟自歪倒在白虎身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昏昏沉沉睡了多久,裴继欢隐约觉得头脸之上有些温热,睁眼一看,正是白虎在舔他。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浑身上下宛如脱力,百十骨节无不隐隐作痛,盘膝坐下,吐纳调息,只觉真气游走四肢百骸,一股热气自丹田升起,诸处穴道无一不通,暗道:“好险。若是后力不继,岂不被那双头怪蛇缠死此地?更好在有白虎帮忙,我一人一剑,只恐杀这畜牲不得。想那明无我武功盖世,却死在此处,原来是因为这双头怪蛇?”果见那白虎不敢靠近怪蛇尸体,想是怪蛇虽死,毒气蒸腾,白虎近为神物,也不敢近前。当下从摔在不远的包袱中取出鱼干吃了几块,气力渐渐恢复,又喂了白虎,想道:“这金殿虽然堂皇,却没见‘王鼎’在此,是黑衣老者所言有虚,还是殿中另有别的机关、‘王鼎’隐藏在另外的所在?”四周仔细查看,不见有什么异样,走上台基,将那黄金案几尽力一抬,那案几依然丝毫不动,倒把自己抬出了一身虚汗。他擦了擦额头,一屁股坐在那大椅上。 那大椅之上覆盖一张白虎皮,裴继欢坐了上去,只觉柔软之极,一股困意又渐渐浮现。他忽然想道:“这里只有进口,毫无出路,外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若是找不到王鼎,索性就不找它了。我也不用这‘王鼎’来帮我实现什么王侯霸业,无外乎想知道我家的‘无字天书’中到底记载了什么而已。”想到此处,单手拄剑,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哪知手指指肚碰着椅子扶手下一物,忽地发出“叮当”之声,低头一看,左手扶手之下有一段金光灿然的链条,链条上缀着两个小小铜环,好奇心大起,道:“这个铜环是做什么用的?”白虎喉咙里骨碌碌地响动,两只眼睛望着他。裴继欢道:“这铜环放置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也许有别的用途。说不定拉动这铜环,这大殿中哪里露出来一个机关入口也未可知?”拽着铜环向外一拉。 这一拉铜环,只觉整个大殿都剧烈摇晃了起来,沉重的青铜门,就在这瞬间发出吱嘎吱嘎的闷响,慢慢合拢了起来。裴继欢大叫不好,拔腿飞奔下去,铜门已是紧紧关着,任你用尽力气,哪里还能推得动分毫?一人一虎,登时束手无策! 大门一关,从山洞洞口吹过来的微风登时全被阻断,整个大殿顿时变成了死寂的囚笼,四周墙壁上玄鸟灯盘的灯光也倏尔渐暗了下来。裴继欢无法开门,心中一凉,坐靠在冰冷的铜门边道:“难道我也和那位姓明的前辈一样,在此活活困死,到头来只落得留下一篇秘籍给后来人么?”白虎似乎也知这是唯一的出路,人立而起,两个粗壮的爪子不停地抓挠大门。 他正在惊慌,眼角扫着墙壁灯光如豆,心中忽地一动:“大殿与外界隔绝,我初启铜门时,空气灌入,玄鸟灯盘中必是放了红磷白磷一类的药物,以至灯光不点自燃。倘若此地真是密不透风,那么剩下的这一点点光亮也该马上就要熄灭,为何灯光尚自不灭,还在微微燃烧?”慢慢围着金殿又走了一遭,忽觉一点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心中大喜道:“既有凉风,就必有出路。”脚步放慢,四周再走了一回,这才发觉,一点点一丝丝的凉风,竟是从台基上传来。他飞步上了台基,赫然只见虎皮大椅前面、黄金案几之下,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个四尺见方黑黝黝的洞口,一丝凉风,正是从这个洞口里若有若无地冒了出来。 白虎在洞口探头探脑,磨牙磨爪,跃跃欲试的样子,裴继欢拍了拍它的脖颈,苦笑道:“我们在这里等死了,难道你想先死吗?”取了一个火把丢了下去,但见火光晃荡,片刻不见了踪影,洞底多深,尚未可知,把心一横道:“反正坐等也是个死,不如看看这洞口之下是否还有出路。”到殿柱上解了绳索绑在黄金案几之上,一头围在腰间,慢慢把着绳索,慢慢将自己放下洞底。脚一沾地,火把照亮,原来所在之处是一段不长的甬道,一股冷风徐徐从右边吹了过来,心中一振道:“也许此处真的有出路。”吹了一声口哨,白虎从洞口直滚下来,一时甬道之中灰尘弥漫,呛人眼鼻,裴继欢看白虎滚得一身的土屑,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它的脑袋道:“你是去抢好吃的吗?”一人一虎,相伴慢慢走过甬道。裴继欢只觉越向前走,风力越大了起来,当一段甬道还没走完,只听扑扑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甬道里居然也有金殿中那些壁灯的设置,风越大,壁灯烧得也就越快,同时裴继欢忽然闻到一股剧烈的腥臭味伴随在风中,迎面吹了过来。 这种剧烈的腥臭味,和被杀死的两头怪蛇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难道甬道里还有一条这样巨大的蛇吗?倘若是,裴继欢和白虎可就施展不开来了。因为他们所处的甬道宽不过八尺,高不过一丈,在这样的环境里如果再出现一条巨大的怪蛇,别说逃跑,闪转腾挪也是个问题。裴继欢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不过一人一虎站在甬道里,没听见其他任何一点异样的响动,而当那条两头怪蛇从方坑里冒出来的时候,那声音动静可绝非一般。火把光剧烈地跳动着,开始发出啪啪啪啪的清脆响声。 裴继欢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始向那条曲折的甬道走了过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这条甬道比他们刚经过的那条甬道更宽更高,墙壁上和金殿一样,也装饰着精致的玄鸟灯盘,发出明亮跳荡的光芒。整个甬道从上到下,都装饰着精美光滑的大理石,大理石上,刻着各种图案,花鸟鱼虫四季景物,一群身批草裙赤裸上身的野人手里举着锋利的长矛作投掷状,对着一头长着巨大牙齿的怪兽。那怪兽似虎非虎,形貌凶狠,那群野人在它的面前,好像几个还未成年的小孩一样渺小可怜。裴继欢边走边看,心道:“这大约是远古先民狩猎的场景了。”眼光一扫,见地上似乎有明亮的水迹,弯腰一摸,只觉触手粘稠,放在鼻下一闻,剧烈的腥臭味马上钻进了鼻孔,心道:“大约那怪蛇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也许这里还有别的途径更大殿的方坑相通,那怪蛇平日就栖息在这甬道中未知的不远处,我们进入大殿惊动了它,所以它才冒了出来。” 一人一虎走过那段甬道,见那甬道又是往左一折,左边出现了一段新的甬道。裴继欢再看这段甬道,非但左右两边的墙壁,就连地上,也都刻着精美的图画,他一面走一面看,猛一抬头,见甬道尽头,躺着一具白骨。他不顾细看甬道中的图画,飞步跑了过去,但见那具白骨侧躺在地,头上一蓬干枯的头发,死者竟是一名女子,此刻只剩了这架骷髅,也不知那女子死了多久。转头一看,右边又出现了一段甬道,甬道之中,横七竖八躺着的骷髅架更多。靠近裴继欢的这具骷髅,额头正中插着一枚小小的箭头。裴继欢双指一钳,将那枚箭头拔了出来放在手心看了许久,道:“这是什么东西,是暗器吗?” 但见那枚小小的箭头周缘锋利无比,箭头的中端微微凸起,靠近箭尖的位置,有一个小孔。裴继欢想了想道:“我听师父说过,当年新月匈奴铁骑入寇中原,横扫汉家十四州,他们的重甲骑兵带着一种弓箭,这种弓箭箭头带孔,射出来会发出清脆的鸣叫,射得越远,鸣叫声越清脆,名为‘鸣镝’,乃是新月匈奴惯用的利器。看这枚箭头的大小,虽不及当年新月匈奴的‘鸣镝’体量,锋利程度不在‘鸣镝’之下。” 他看着甬道中的骷髅,心道:“这里一共是十四具骷髅,但不知他们为何会死在此地,是谁杀了他们?”带着白虎,举步就行,哪知脚一落地,踩着一块松动的大理石地砖,寒星数点,迎面飞来。裴继欢不及退步,慌忙之下向后倒下,身体趁势滑出了甬道,叮当声响,火光四溅,背后的大理石墙被打得千疮百孔。定睛一看,正是他刚刚收好的那种酷似“鸣镝”的箭头。原来甬道尽头放着两尊雕像,几点暗器,都是从两尊雕像的嘴中“喷”出,暗暗庆幸道:“也许正是这十四人提前触发了甬道中的机关,否则这两尊雕像嘴巴中出来的暗器恐怕不止这几支。换了是我这种不小心的人,恐怕只要脚步一旦踏进了这条甬道,须臾之间就要变成一头倒霉的刺猬了。”忽然一疑道:“这条甬道并不长,这十四个人为什么要一拥而入?难道他们不提防甬道里应该设有机关的吗?”站在甬道口仔细看了一看,但见灯光摇荡之下,这条甬道并不是规规整整的长条形,而呈现出来一个尖锐的角,角的最高点,就在这甬道的尽头。正因为如此,甬道尽头那两尊雕像里射出来的箭头,才有足够的宽度集体命中而令甬道中的人无法躲避。 裴继欢站在甬道口上看了很长时间,也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藏有机关,心头一动,长剑连鞘伸出,轻轻敲打地面的地砖,一路敲过,才知道地面的机关地砖是每两块左右错开,十分有规律。这时裴继欢才注意到,地面的大理石砖上的图画,有些是凸起的,有些则是凹陷的。凹陷图画的地砖下面都埋有发动暗器的机关。一个人若是走过这段甬道,不能及时察觉这微小的差异,也就对这甬道里的机关毫无防备之心,那么他一旦踏进甬道,触发机关,避无可避,就必死无疑。地上的十四具骷髅,恐怕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裴继欢过了这段甬道,回头望着白虎笑道:“你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我回来。”把包袱中的鱼干都扔了过去,白虎叼着鱼干,就坐在甬道那头,闷声不响地吃了起来。 有了这次的教训,裴继欢虽知未知之门就在眼前,也还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弯下腰来,用剑鞘戳动了两尊雕像之间三个台阶中的第一个,果然不出所料,两尊雕像倏地转动起来,从一致对着甬道外,变成了两两相对,铮铮铮铮,两尊雕像嘴里发出来的箭头把对方射得火星直冒,很多片飞舞的箭头变了方向,掉到了裴继欢的背上和头发里。 区区三个台阶,还是中规中矩地按照阴阳之分做出了安排。对于惊弓之鸟的裴继欢而言,这三个台阶上布置的消息,显然都被他提前谨小慎微地想到了。当甬道里一切都恢复安静,裴继欢终于跨过了三道台阶,推开了那扇带有一个大大的孔洞的黑色的大门。就在他推开大门的一刹那,一幕奇景,骤然在他眼前涌现出来。 站在高处的裴继欢看到的是一座硕大无朋的地下宫殿,和一个组织严密的地下军团。 金色的穹顶上,熠熠发光,穹顶之下不可计数的石俑排列整齐,肃然而立,战车战马石人石俑,荷戈贯甲,一股凌然杀气,扑面而来。这些石俑也不知存在于此已有多久,他们一个个神态各异,或喜或怒或嗔或静,手中的刀、剑、弩、矛、戈、钺寒光凛凛,气凌霄汉。正中一座台基上,坐着一位怒目暴睛的长须王者,他一手前指,一手拄着一口连鞘巨剑,似乎正要发号施令。在这位王者的案前,裴继欢终于看到了那座传说已久的“王鼎”。 他的先祖裴令奉密令重铸九鼎,但世人皆知,九鼎中最大的一个雍州“智鼎”也不过三千六百斤(大禹收天下贡金熔铸九鼎,分别是冀州嗣鼎、雍州智鼎、兖州丰鼎、青州仕鼎、徐州财鼎、梁州安鼎、荆州爱鼎、扬州寿鼎和豫州王鼎),秦武王子荡朝见周王举裂胫而薨,举的就是三千六百斤重的“智鼎”。但眼前所见,先祖裴令后来铸造的这个王鼎,出于镇压龙脉的需要,也许体量要远大过传国九鼎中最大的“智鼎”数倍之多。裴继欢站在高处望着“王鼎”,粗略估计,这口刻有精美花纹的方鼎的重量也应在万斤上下。从这些神态迥异的石俑丛中走过,裴继欢自认胆大,也不禁双股微颤,心旌动摇。 “余奉命重铸九鼎,分列九州,以镇天下龙脉,王鼎之最,气量最美,余驱役数年,此鼎方能安放此地,后辈子孙不可移动,否则必遭天谴。” 远古的西南横亘千里荒无人烟,高山丛林,虎狼出没,王鼎所过之处,也不知多少奴隶因此丧命,到死不能回到家乡。大禹贤名因此也要大打折扣。不过外界并不知当年的禹王做出了重铸九鼎的决定,后来者也更无法想象,为什么收尽天下贡金的禹王竟会“茅茨土阶,不陋于人”,连建造宫室的钱也没有,而只是住在一座矮小的草房里君临天下。然而,这座体量巨大的方鼎之中,所盛放的黄金白银玛瑙玉石的价值更是无法估量。 这也难怪为什么裴家拥有“无字天书”的秘密天下人尽知,却没有一个包括裴家人在内的人亲眼见过“无字天书”。“无字天书”果然是一本记载了不少秘密的古籍,这本书的秘密一旦暴露出去,其后果则是可想而知。移动王鼎,可令天下风水大乱,获其财宝,可致兵火,天下将永远陷入到征伐不断的血流成河之中。 裴继欢终于明白为什么王鼎的秘密和绝地的秘密,都不能外传。裴继欢绝对无法承受所有的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他的手,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毁得一干二净。而这些,红拂女和大轮法王也似乎早有料定,镇守在大轮寺守护此处秘密的大轮法王,似乎也知道最后的结局,否则,辩机堂下的秘密通道大轮法王也是绝不会告诉给裴继欢的。 裴继欢心头想了很久,心道:“王鼎留在此地的秘密,我当然是不会觊觎的;鼎中富可敌国的财宝,对于我而言也没什么用。但刻在四个鼎足之上的‘无字天书’的经文,却是禹王赐给我们裴家先祖裴令,我放弃财宝和追寻九鼎之中其他的八鼎,‘无字天书’我还是可以带回去的。”仔细将王鼎四足一一看了,心下狐疑道:“为何不见鼎足有字迹?”蹲下身来,取出刚刚得到的紫霞剑轻轻刮开厚厚的铜锈,果然见一足上隐隐刻有花纹样式,凑近前看,才看清鼎足四周确实都刻满了字,裴继欢看了许久,却是一个也不认得,心道:“我不认得这些字,那便如何是好?”忽道:“如今之计,我只好将这些字都‘拓印’下来了。大轮法王学富五车,想必即便他不认得这些字,他的藏书中也应该有一套《河图玉版》,有了《河图玉版》,禹王赏赐给我先祖裴令的‘无字天书’的内容不日就将大白于眼前了。”于是将外衣脱下,又解开中衣,将中衣覆在鼎足之上,力透掌背按下,字迹渐渐透入衣服布料之中,在衣服上留下镂空的字迹。他将四足一一“拓”毕,一件中衣之上,满是孔洞,不禁哑然失笑道:“先贤书圣二王,若见着我如此‘拓印’,不知会不会气得跳将起来,大骂我是个‘不中用’的子孙?”记了顺序,将中衣小心分成四份,小心藏了起来。 第十七章 偶遇 他忽然抬头,只见那白虎竟在楼梯口上探头探脑,见了裴继欢,欢叫一声,飞跑下来。不禁大笑道:“想不到你这么聪明,居然连我走过的步子你都一一记下来了?”抱着它的脖颈,一人一虎亲昵许久,才想道:“这里已算是绝地的绝境,再无去路的了。此处还是有风吹过,说明这里当有出路。”摸着白虎的耳朵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吗?”白虎凑了过来,裴继欢哈哈笑了起来道:“我身上都是被你舔的味道,师父给我的这身衣服,我以后再也无法穿啦。”他坐在禹王的雕像跟前,笑得身体后倾,背心碰着那张案子,忽然省道:“传说禹王此人待人和蔼可亲,虚心下士,假如这座雕像就是禹王,那为什么会塑造成这个样子?” 他站起来摸着禹王的雕像四周摸了一遍,不见有什么异样,禹王跟前的案子稍作移动,也并未见有声响,四周仍是寂寂无声,道:“那么我们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倏地回头想道:“禹王治水定天下,诸侯望风咸归,在他做首领的时期,天下并没有多少战乱。他的手指前指,却又明明是向敌人进攻的指示???????”回头一望,但见禹王雕像所指的对面石壁上,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微微凸出墙面之外,心头一动道:“当年先祖将此地建造得美轮美奂,极尽奢侈豪华之能事,固是为了纪念禹王的不世功绩和保存后铸的‘王鼎’,可谓集天下之财、费尽心机,他老人家心思缜密,定然不会在禹王的正面留下这个瑕疵。”轻轻从禹王的雕像手中拔出那把石剑,走到墙壁之下,觑了个准,倒转剑柄,奋力将石剑掷出。 他练了金殿墙壁上刻着的无名武功,此刻劲力早非昨日可比,这一剑掷出,只听啪地一声,重约三十斤的石剑断成无数小段,墙壁上的凸起,也被撞得陷了进去,与墙面平齐,猛听得一声天崩地塌,穹顶四周,顿时浪如飞戈,而穹顶四周,渐渐露出了一片蔚蓝之色! 裴继欢大惊,急忙带着白虎往高处跑,一人一虎刚跑了几步,又是一声巨响,一股巨浪从头冲下,顿时将两个都冲入水中。好在裴继欢从小在清音阁边长大,水性极佳,匆忙中反手一捞,抓着了白虎的尾巴,一人一虎,顿时在巨大的漩涡之中被大浪拍得四处飞旋。裴继欢在蓝色的的波涛中浮沉不定,双手抓着白虎的尾巴丝毫不敢松,一面胡思乱想道:“这么多的水却是从什么地方来?”只觉大水冰冷拍在身上,骨节隐隐作痛,一口气屏不住,连喝几口水,登时头昏眼花,但双手兀自紧紧抓住白虎的尾巴,丝毫也不敢松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继欢才慢慢醒了过来。原来此刻他已躺在一个山溪的中央,眼前阳光耀眼,白云蓝天已复在眼前,山溪之水浅浅从他耳旁流过,急忙爬了起来,放眼四周,竟是毫无人声,道:“这是在什么地方?”抬头一望,但见头顶高处,隐隐有一座铁索桥,心中欢喜无限道:“原来我们已经逃出来了!”但见白虎远远地在溪边喝水,检看随身所带物品,紫霞剑牢牢缠在腰带中,用晒干的鱼皮严密包裹的那份“无字天书”的“拓本”也完好无损,放心地长出了口气,找个地方生火将衣服烤干,只觉全身无力,暗道:“我用力过甚,多时不曾进食,待我找些野果来充饥。”却听白虎在溪边低吼,过去一看,见它爪子下按着几条正在乱蹦的大鱼,哈哈笑道:“好朋友,你真是太懂我的心思了。”将鱼剖了,折了树枝,将鱼穿好,摸出千里火顺手一晃,可喜千里火外面包着一层油布,并未打湿,当下打火,把几条鱼都烤了,一人一虎,各吃两条。那溪水清澈见底,水中游鱼,也自美味可口,吃了鱼,裴继欢这才觉得浑身有了气力,站起身来,寻着一条山路,和白虎慢慢爬上山去。 但见铁索桥边,站着两人,一人是那位接引僧,一人则是进了大轮寺带着裴继欢去见大轮法王的老僧。那老僧见了裴继欢,微笑合掌道:“施主别来无恙?”裴继欢心中暗暗惊讶道:“难道他也知道我去了地下,见到了王鼎?”连忙还礼:“多谢大师挂牵。”那老僧微笑:“众生平等。”裴继欢问道:“法王呢?”那老僧道:“法王处事向来谨慎,不愿多事,法会一完,他就闭门谢客了。”裴继欢道:“我带回来一个朋友,正想托付给他,也替他看守寺院。”那老僧道:“什么朋友?”裴继欢一声口哨,白虎远远奔过铁索桥来。说来也怪,那白虎见了老僧,立刻收起凶相,后腿屈下,前腿站立,抬头望着那老僧。那老僧微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点头道:“此物颇有灵性,对佛法敬而不莽,可见与佛门有缘。好吧,我们就把它收下吧。”裴继欢笑道:“多亏了它,我才能从地底逃出生天,否则,可要下辈子再见啦。”那老僧令寺僧取来铁链套在白虎脖子上,自牵去安置,裴继欢道:“晚辈欲再见法王一面,不知可否?”那老僧一笑道:“法王有言在先,只等小居士一人。请小居士跟贫僧来吧。” 两人往辨机堂来,还未走到,只听大轮法王笑道:“小居士走得好,却又回来作甚?”裴继欢暗暗奇怪道:“什么叫走得好?”大轮法王道:“你跟我来看。”放眼一望,但见辩机堂竟然消失不见,地上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水坑,波涛还在微微翻涌。裴继欢忙合掌道:“罪过,罪过!”大轮法王道:“裴公子知道是怎么回事?”裴继欢把地底的来由一说,大轮法王点头道:“皆是机缘巧合。现在,那两卷图卷也在这洪波中失去了,今后,贫僧再也不用担心辩机堂里藏着的秘密被人知道了,可见这也是一件好事。”裴继欢道:“弟子损毁存经之处,罪莫大焉。”大轮法王呵呵笑道:“来处来,去处去。你但记得贫僧曾对你说过的佛语,贫僧也就放心了。”裴继欢点头道:“弟子经法王的点拨,此刻心如明镜,轻松不少。” 大轮法王抚掌笑道:“妙哉,妙哉!” 裴继欢再谢了大轮法王,道:“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法王允准。” 大轮法王笑道:“你只管说来,贫僧若是办得到时,当恭敬不如从命。”裴继欢忙道:“不敢。”将白虎的来历一说,大轮法王微笑道:“这畜牲若服佛法,我留它当无大碍。”三人一道来看白虎,但见寺僧将它安置在一处牛栏中。大轮法王缓缓走近,那白虎果然极通人性,蹲坐在大轮法王跟前。众僧都啧啧称奇。裴继欢蹲下身来抱着白虎的脖颈,一人一虎亲密半晌才分开,便向大轮法王告辞。大轮法王把裴继欢送到铁索桥边,微笑道:“小居士若得闲时,可来老衲处,听老衲讲说经法。”裴继欢拜谢,再三鞠躬,然后转身下山。 他心中此刻被“无字天书”搅得有些六神不宁,心道:“两份‘无字天书’都在我的身上,天下武林,无人不曾觊觎。我还是把它小心收藏好方才妥当,否则流落出去,江湖上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那就是我的罪过了。”走了三十多里,遇见一个小镇。他低头望望自己身上,不禁苦笑一声道:“我这副样子,足以与丐帮弟子的装束相‘媲美’了。”一摸包袱,好在包袱中银两还在,于是到镇上寻了一家估衣行,将身上烂衣服全都换了,就近找客栈,先住下再说。 第二日早起,他并无别事,想道:“要解奇形怪字,有一套《河图玉版》便可迎刃而解。我去镇上走走看看,但愿镇上有古旧书行,能让我买到一本《河图玉版》。”在客栈中用了早饭,信步出门。 哪知那镇虽然大,却并无卖书所在,裴继欢正有些失望,眼见眼前就是镇外,走到河边坐了一坐,取出怀中的拓片看了一回,不得其意,有些气闷,站起身来,正要走回客栈去,忽听背后有人道:“兄台留步!”回头一望,却是一位行脚医生,三十多岁年纪,手拿虎撑,身材健硕。裴继欢心中有事,不愿多耽,抱拳道:“请问阁下有何指教?”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看兄台身带宝剑,华光外露,精气内敛,想是一位剑法高手?” 裴继欢见他浓眉大眼,三缕长须,面带微笑,不像歹人模样,道:“不敢。‘剑法高手’四字,原不敢当。小弟不过随着家中亲朋随意练了几招,用以出外防身之用而已。”那医生道:“在下也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想和兄台印证印证,不知兄台是否肯赐教?” 裴继欢莫名其妙,暗道:“这人当真奇怪。路上拉着一个人,就要跟别人比试武功,想是吃饱了没事干了么?”要知当下乃是大唐盛世,民生安稳,小镇也是一个极为安宁的所在,那人这么突然冒了出来要跟裴继欢比试武功,裴继欢心殊不喜,抱拳道:“小弟另有要事,这就要告辞了。”那人干笑一声道:“兄台这是敝帚自珍,不愿赐教么?” 裴继欢听了心中有气,暗道:“我愿不愿意‘赐教’,那是我心之所在,岂能勉强?”忍着气依然抱拳道:“赐教不敢。在下不过学了几路不成样的剑法,只够防身而已,岂敢在兄台跟前出乖漏丑?见谅!”把袖子一拂,转身就走。那人在背后笑道:“你不愿赐教,我却非要领教几招不可!小心看剑!”刷地一声,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拔出一口宝剑,身形晃动之下,一剑向裴继欢后心刺到! 裴继欢心头大怒道:“比试武功,全出自愿。你这人却是咄咄逼人!”反手一拂,身体微转,铮地一声寒光电射,紫霞剑已拔出鞘来,长剑倏地一展,叮当声响,双剑转瞬间连交四剑。裴继欢身体岿然不动,长剑微微下指,那人飞身落地,却是微微一晃,才能稳得住身形。这下不仅裴继欢心中暗暗吃惊,就连那人也发出里声惊异的“咦”声。须知裴继欢的两位师父,杨白眉名震四海,是武林公认的第一剑术高手,剑法修为甚至不在裴继欢的第二位师父红拂女之下,在裴继欢的眼里,那人刚才这快到不及眨眼的一击,剑法中不但包含小无相金刚门剑法的神髓,其中还杂着裴继欢从未见过的剑法;而那人则是隐约觉得裴继欢剑法非正非邪,有些像邪派剑法,但又正气岸然,隐隐然、泊泊然的一股气势散发出来,那人连攻数剑,竟然攻不进裴继欢的剑圈中去。 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他乃是红拂女的另外一位弟子,名叫谈震岳,二十年前就跟着红拂女练剑,裴继欢未曾从天山归来时,谈震岳乃是红拂女的首徒。但以他苦练二十年,居然看不透裴继欢的剑法来路,只觉对方剑法神妙无极,功力之深湛实在江湖罕有,他连走险招,竟被裴继欢全部化解,有几次,还险些躲不开裴继欢的剑招。两人斗到十八九招开外,只听裴继欢蓦地发出一声长啸,这声长啸宛若龙吟,声传天际,啸声未落,只听当的一声,剑光一闪,两人一触即分,谈震岳手中的长剑只剩了一个光秃秃的剑把,一口长剑竟被裴继欢震得寸寸碎裂! 谈震岳手腕手臂好一阵酸麻,良久才回过神来,喝道:“好剑!” 只听有人咯地笑了一声道:“按理你当是斗他不过的,只是你雄心太盛而自取其辱罢了。”一人款款走了过来。裴继欢定睛一望,道:“霍姑娘?”心头不禁一热。那人巧笑倩兮,发长过腰,正是幽冥神教教主霍紫鸢。 霍紫鸢微微颔首,娇笑一声,问谈震岳道:“好一手惊神剑法,小妹猜得没错的话,阁下应当是张红拂座下第一位弟子谈先生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谈震岳道:“你果真是裴师弟?”霍紫鸢笑道:“你入门的时候,裴大哥已跟着你的师父练了四年多的内家气功,按辈分不论年龄,你应该叫师兄才对呀。” 谈震岳把手中剑柄一丢,笑道:“原来真是裴师兄。我是谈震岳,师父想必说起过我吗?”裴继欢忙道:“临下山时师父的确跟我说过,只是不期而遇,有些意外。霍姑娘你从哪里来?” 霍紫鸢道:“我昨儿个在藏边拜访一位老前辈,听说胡家寨十八座山寨,叫人一夜之间给挑了,所以快马从藏边回来,正好在镇上遇见你。我见你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也就没惊动你。”谈震岳听她说“胡家寨”,心中不禁一惊,道:“胡家寨势力庞大,绝非普通绿林山寨可比,十八山寨一夜叫人都挑了,这是怎么回事?” 霍紫鸢道:“这就不知了。我是看在胡家寨和我们‘幽冥神教’多少有些渊源,所以特地赶去看一看。最近几年胡家寨的情状颇为怪异,听说胡家寨的老寨主关英培多年费了无数心血经营胡家寨,只是近些年来关老寨主年事已高,不太理事,山寨有些群龙无首,各位头领便相互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原先关英培关老夫子一手培植的铁桶山河,渐渐貌合神离。如今既然胡家寨被挑,那么我赶去看一看也是情理中事,想必胡家寨幸存的人也不会拒绝我的拜访吧!” 胡家寨寨主关英培在江湖中颇有盛名,一口金背大刀曾打遍蜀中,罕逢敌手,他一手创立的胡家寨被称为“绿林第一大寨”,手下有三千多人,都是隋末收在麾下的,而关英培本人也是前隋一位军官。以胡家寨在绿林中的地位,一夜之间被人挑了,谈震岳心中暗暗吃惊,更让他吃惊的是,传说中的幽冥神教这代教主“幽冥神教”竟然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小姑娘,而且这位小姑娘还跟他的“师兄”裴继欢十分热络,就像相交了很久的老朋友一般。 裴继欢问谈震岳道:“谈师弟欲往何方?” 谈震岳对“谈师弟”这个称呼稍有不惯,裴继欢问起,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我正是要回山去见师父请安的。师父安排我们,不做几场大事出来,不许回山见她。好在我幸未辱使命,这一年中,一人一剑,将滇边八恶一鼓尽歼,又把大理三煞的老窝一把火烧成白地,于师父的命令,算是圆满达成。我念着师父的身体,想尽早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裴继欢道:“师父已经把这条命令给取消了,她让我见着大家,把她老人家的心意传达给各位师弟师妹们,并说师弟师妹们想什么时候回山去见师父,也听其自便了。”谈震岳微笑道:“这是师兄给师父进的言吗?这几年师弟师妹们在外也的确辛劳,有师父这句话,大家大可不必如此操劳了。”裴继欢道:“不是,是师父自己的意思。谈师弟这就要上路回峨眉山吗?” 谈震岳道:“嗯。我回去看望了师父,回头来胡家寨找你们吧。胡家寨在三百里外,路途还很远,你们要去的话,路上多加小心。”两下互道珍重,谈震岳取路峨眉,裴继欢和霍紫鸢则往胡家寨而来。峨眉山与胡家寨相距四百多里,“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乃是后世大诗人李白《蜀道难》里的名句,不过蜀道之难行果然甲于天下,裴继欢和霍紫鸢一日之间坎坎坷坷,好不容易才走了八十多里路,而且黄昏时分两个人还耽误了行程,不得不在一座山坡上找了一所破旧的土庙来休息。好在干粮是随身带着的,两人生起火来,就这山泉水吃了干粮炒米,就打算休息,明天好继续赶路了。 小庙不大,除了有些枯枝败叶和尘网之外,还算干净,蜀中多雨,有时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晚上可能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湿淋淋的世界,有一个可以遮住风雨的地方,地上虽然狼藉,稍微收拾一下,也能将就得过去了。两人关上庙门,就着火堆正谈些天下兴废和武林轶事时,黑沉沉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了两声长啸。裴继欢和霍紫鸢年纪虽然都不大,但都算是武学行家,一听这两声长啸,便能听出发出啸声的人虽然内功深厚,但显然已经受了比较重的内伤,啸声及远,中有断续。裴继欢抓起宝剑,道:“我去看看是什么人来了。” 他刚出庙门,只见山坡下两个人相互扶着踉踉跄跄奔上山坡,其中一人尖叫道:“坡上是谁?快来帮手!”裴继欢打着火把迎上前去,只见两名中年女子趔趄而来,竟是两位尼姑,其中一人身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似是受了很重的伤。裴继欢道:“你们进庙去避一避。”放过两女,仗剑下坡,但见火把光下,一人面如铁色,手提铁禅杖,是个光头的和尚;另外一人书生打扮,手拿一对判官笔,两人背后还有一个灰衣老者。那和尚见了裴继欢,更不打话,倏地扑来,铁禅杖当头就打。他力重杖沉,这一杖有开碑裂石之功,风声劲烈,裴继欢双臂一张,腾空飞起,长剑向下俯刺,剑尖嗤嗤作响,一招之间连袭那和尚胸口十三个要害大穴。 那和尚仗着力气大,横着铁禅杖一接,禅杖嗡嗡作响,手臂酸麻,慌忙后退,那书生一呆,裴继欢已是其快如风,倏地欺到他身前,一掌拍下,那书生震得双臂发麻,连脸颊都麻了,眼前金光乱冒,两支判官笔也不知飞去哪里,一言不发抱头逃开。那老者噫地一声,急忙上前,猛发两掌。只听两名尼姑失声叫道:“少侠小心,他的手掌有毒!”裴继欢插了宝剑,喝道:“我不怕你爪子有毒,今日便陪你走几路掌法!”单掌护胸,身移步转,反掌一截,呼呼两声,猛击那老者前心。那老者一个“倒脱袍、反卸甲”,双掌一推一放,劲力汹涌而至,一股冷森森的气流,倏地拍到裴继欢前心。 裴继欢双掌倏地向前一按,身形岿然不动,喝道:“你这‘腐骨神掌’从哪里学来的?!”那老者一阵桀桀怪笑,乘隙一个飞身直进,双掌一推,掌力如潮,顿时寒飚卷地,冷气侵肤,遍体生寒,裴继欢吃过一次亏,一觉对方掌风阴冷,早有防备只心,当下暗吸一口真气护着心头,掌力一发,大喝一声“起”,那老者只觉裴继欢掌力若有若无,忽地一股大力传来,庞大的身躯竟被裴继欢拦腰抓起,一个旋风急舞,腾云驾雾般摔出了五六丈开外!那老者被他摔得七荤八素,只觉四肢百骸宛如刀割,好半天才挣扎起来,一声呼哨,带着那和尚和书生,头也不回地趁夜跑了。 裴继欢见那老者走了,默运玄功,只觉身体肌肤有些冰冷,运气三转,冰冷之感渐渐消失无踪,暗道:“这人的‘腐骨神掌’有些火候了。”走了回来,问道:“两位是谁?从什么地方来?” 那两名尼姑受伤较轻的那位拱手道:“在下转尘,她是我的师姐转云,我们是天南剑派的弟子,去胡家寨见关老寨主的,不料路上碰见这三个贼人。我们一路走一路打,我只是受了外伤,师姐被那老者打了一掌,受伤比我还重得多。”裴继欢道:“伤在何处?”转尘道:“背心中了一掌。”这时霍紫鸢也从庙里走了出来,帮着裴继欢把两人扶了进去。 霍紫鸢问道:“你们上胡家寨去做什么?” 转尘道:“家师是关老寨主的俗家胞妹,关老寨主七十大寿就在眼前,家师身体不适,派我们来给关老寨主贺寿来的。” 霍紫鸢道:“胡家寨你们不用去了。” 两人对望一眼,十分诧异,问道:“姑娘此言何意?” 霍紫鸢道:“胡家寨被人给挑了,伤亡不知,我们正要赶去胡家寨呢!” 第十八章 围困 两位尼姑大吃一惊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霍紫鸢道:“具体的时间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到了这个传闻,所以特意赶去看一看。”二尼对望一眼,道:“请问两位高姓大名?” 裴继欢道:“在下裴继欢,我是红拂女的弟子。这位姑娘姓霍,是幽冥神教的教主。霍姑娘会治腐骨神掌的伤,让她帮你们看看吧。”霍紫鸢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倒好,拿我做人情来了?”走到那转云身边,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转尘道:“有劳霍教主。”扶着转云坐了起来。霍紫鸢一看,但见她背心一个掌印透衣而入,撕开衣服一看,伤口周围一片青紫,触之冰凉,肤表僵硬,道:“还好,打你一掌的那人腐骨神掌并未练到家,虽然他这一掌触到你的肌肤,但掌力不够,寒毒未曾深入,甚为可喜。若那人功力再深点儿,恐怕我也救不了你了。”取出金针,依法施为,给她背上几处死穴都扎上了金针。半个时辰一过,金针拔出,转云连吐了几口黑血,脸色慢慢地由青紫转成红润。霍紫鸢松了口气道:“还好,你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转尘合十道:“多谢霍教主仗义援手,此恩此德,贫尼等永世不忘。” 裴继换取出一颗大还丹递给她道:“等你师姐气力恢复之后,把这药给她服下,可保她心脉不受伤害。胡家寨凶险万分,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去,赶快回去向你们的掌门报告吧。”转尘把师姐背在背上,道谢道:“多谢两位援手。日后若有吩咐,天南剑派决无二话。”裴继欢道:“些许小事,无需挂齿。两位路上还要小心,就从官道走,尽量别走到偏僻无人的小道上去,给人以可乘之机。”转尘再谢道:“大恩不言谢,我们告辞了。”背着师姐,急急忙忙下山走了。 裴继欢见两人去了,与霍紫鸢道:“咱们只是听说胡家寨被挑了,真实情况还未知晓。眼看天亮,你休息一下吧,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霍紫鸢和衣躺在供桌上,道:“奇怪。区区一个胡家寨值得偷袭么?敌人恐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是这个‘沛公’是谁,倒是要好好注意一下子。”裴继欢挑亮了火堆,坐在墙边做了一会儿吐纳功夫,才倒下睡着。 第二日天色微光,两人收拾了,从小庙出来,到前面镇上买了马匹,两人纵马一路急赶,三百多里路,一天一夜便赶了过来,当两人远远望见胡家寨的山头,已是十分疲惫,找了个僻静所在饮马休息了半日,气力才渐渐恢复。 且说胡家寨乃在群山环绕之中,四周林木葱茏,浓荫蔽日,流泉作歌,山鸟飞鸣。两人一路打马上山,前往道路越来越崎岖,走到后来,不能过马,两人只好将马匹放在半山腰的树林中,徒步走上胡家寨大寨所在处“混元顶”去。好在道路虽然崎岖,山势却并不高,两人还未到混元顶,山间忽然起了浓雾,一时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悄悄的,连鸟儿的叫声似乎也忽然全部消失。裴继欢心头一沉,道:“胡家寨号称三千之众,眼看就到混元顶,却一无巡路,二无岗哨,难道胡家寨真的鸡犬不留了?” 霍紫鸢道:“胡家寨号称西南绿林第一大寨,你看它的大寨四周到处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端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偷袭胡家寨,只怕没这么容易吧?且慢!”伸手一指前面。裴继欢透过浓雾遮掩,依稀见路边草丛中躺着一人。那人脸朝下俯卧在地,身体肥胖,大睁一双眼睛,手中一把钢刀断成两截,刀头无影无踪,回头对霍紫鸢道:“小心。”霍紫鸢道:“好。”两人前后相距十步,向混元顶摸了上去。 离混元顶的十三天梯不远,又倒着三人,一人胸口中剑,一人头顶中掌,还有一人浑身不见伤痕,脸上却残留着诡异的笑意。裴继欢心头一惊道:“这是春秋帮的镇帮掌法‘回眸一笑十三掌’,春秋帮为什么跟胡家寨为敌?”要知春秋帮乃是西域大帮,帮中高手不下百数,但春秋帮帮主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见过春秋帮帮主的人可谓寥寥无几。春秋帮的镇帮掌法“回眸一笑十三掌”是怪异之极的厉害杀手,被这种掌法所伤,死者往往面带笑容,乃是“回眸一笑十三掌”的一个极为明显的印记,天下无对的。但春秋帮足迹从不过大散关,就算偶到蜀中,也是神出鬼没,一现即隐,难觅其踪,没想到前来覆灭胡家寨的竟是春秋帮? 裴继欢与霍紫鸢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神,霍紫鸢低声道:“前面的混元顶最后一道关卡名叫‘十三天梯’,是前往混元顶天师洞的咽喉要道。”裴继欢道:“我先去探路,你跟着我来,离我稍远一些,等我过去了,以巴掌为号,你再过来。”霍紫鸢点头应了。原来“十三天梯”乃是一座十三丈宽、悬在半空中的铁索桥,桥上铺着十三块木板,山中大雾的天气将木板沾湿,人走在上面不仅摇晃,脚下更是滑溜得无法立足。“十三天梯”之后,就是胡家寨的重地“混元顶”,“十三天梯”因此也成了胡家寨阻挡敌人入侵的最佳也是最后一道防守要塞。霍紫鸢和裴继欢过了“十三天梯”,却没看到十三天梯有人防守,两人都不禁心头一沉,想必防守在此的胡家寨的人甚至不及将“十三天梯”的绳索砍断,敌人便已冲过了“十三天梯”,冲进了“混元顶”。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敌人不但来势迅速,更有可能胡家寨内部出了内奸。因为砍断十三天梯的绳索根本无需重力,就算一个没有练过武功的弟子也能轻而易举就做得到,一旦发现敌人还在桥中央,防守在此的弟子完全有可以最快的速度砍断绳索,把敌人阻止在对面,就算敌人插上翅膀,恐怕也一时飞不过来。 裴继欢过了十三天梯,鼻中闻到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一路上所见的尸首也越来越多,既有胡家寨的人,也有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这些来历不明的入侵者服饰统一,都穿着黑色劲装。裴继欢见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忙轻拍巴掌,叫霍紫鸢过来。霍紫鸢过来看了,道:“这些黑衣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裴继欢道:“不知。你见识比我还多,你都没见过,我就更没见过了。”两人还在一株大树下,这时忽然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几声刀剑碰撞之声,他们所在的地方,离混元顶已然不远了。 两人听见兵器碰撞的声音,道:“也许胡家寨还有幸存的人。”两人纵步如飞,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奔了过去,忽听头顶一声响,一张大网迎头罩了下来。霍紫鸢跑在前面猝不及防,被大网罩个正着,紧接着四名黑衣人分别从两边的大树上飞身跳下,两个人拦住裴继欢,另外两个人去刺杀霍紫鸢。蓦地只听霍紫鸢一声娇叱,一道剑光裂网而出,两人发出一阵哀鸣,双双倒了下来。裴继欢双掌一错,将一人震飞,五指如钩,抓着一名黑衣人的脖子,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谁叫你们到胡家寨来捣乱?”那黑衣人甚为强横,一句话不说。霍紫鸢并拢五指在他肋下一截,那人顿时只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体内四处乱咬,顿时疼得满地打滚。霍紫鸢道:“老老实实说出你们的来历,否则可别怪我手段狠毒。”那人疼得面如死灰,依然不肯开口,霍紫鸢手起一掌,将他打得脑浆四溢,又抓起另外一人。那人见她相貌美丽,却冷血无情,吓得魂飞天外,不待霍紫鸢问话,吓了个屎尿齐流,怪叫一声道:“饶饶饶饶??????命!饶命,投降,投降!” 霍紫鸢逼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胡家寨的人都让你们杀了吗?” 那人脑袋摇得象拨浪鼓,连声道:“没有没有!他们被困在混元顶后的一个大山洞里!我们首领正要我们的人到处收集柴火,要把山洞给烧了,把他们所有人都烧死在里面!”裴继欢问道:“混元顶大寨门口你们有多少人?来了几个领头的?”那人抖抖索索地道:“我们,我们有一百多个,首领,首领??????好多个?????”霍紫鸢哼了一声道:“好好的人不做你偏要去做狗,送你归西去吧!”手按他头顶,左手用力向外一旋,只听喀地一声脆响,登时将那人脖子扭断。裴继欢埋怨她道:“还没问清楚,你为什么先杀了他?”霍紫鸢一笑道:“你恁地心善。这等恶徒,不杀留在世间,只不过徒留祸根。混元顶就在眼前,我们杀他个出其不意,就算不能将这一百多人都杀掉,至少也能杀进去与胡家寨幸存的人会合,再杀他个回马枪,留着这没用的狗头做什么?”裴继欢知她乃是幽冥教主,想必往日在江湖中下手杀人,冷面无情,只好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越靠近混元顶,人生越大了些。两人相顾一望,飞身上树。但见混元顶道观洞前死者枕籍,大群黑衣人往来奔走,收集来的柴火也越来越多地堆在了一个山洞洞口周围,正在放火。好在浓雾遮天,柴草湿透,一时也点不起火来,几个大大的火堆,都在冒着浓烟,火势并不算大。只听有人大声喝骂。裴继欢与霍紫鸢循声往视,见大声骂人的那人身材高大,手里提着一根儿臂粗细的拐杖;跟在他身后还有五人,其中一人是个神态威猛的黄衣大汉,腰悬弯刀;还有两个,一个是一名灰衣老者,却是那夜在荒坡小庙中曾与裴继欢交过手的,另外一人则是一个裸露双臂,极为健硕的红衣喇嘛,还有一名道士。裴继欢见了这几人,低声对霍紫鸢道:“这是场硬仗。领头那人是个胡人,大概是葱岭那边的人氏,我在天山的时候,见过很多葱岭那边来的客商,他们大多是汉人和西域的波斯人所生的,而且他们大多从波斯来,在波斯时就学了波斯那边的怪异武功。你待会可小心着点儿。”霍紫鸢道:“好,我知道了。” 裴继欢道:“好。我们这就下去。”两人正要下去,只听有人道:“还没攻进去么?”那身材高大的胡人哼哼冷笑道:“瓮中之鳖,真人不必心急。白教法王在哪里?”问话的那人满头白发,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背上背着一口宝剑,后面还跟着三四个道士。那道士道:“法王正在我的居所入定,再过半个时辰他就要出来了。”那胡人哈哈笑道:“法王真是古怪!大敌被围,胡家寨的藏宝瞬间唾手可得,他倒还有心思去入什么定?请真人带我去见他吧!”裴继欢听得“白教法王”四个字,不禁心头一凛,正要抬头,霍紫鸢把裴继欢一拉,低声问道:“这道士是谁?”裴继欢道:“我没和他正面打过交道,不知他的来历。不过看他的道冠,却大约可以推断出来他是某个门派比较重要的人物,你看他的道冠。” 霍紫鸢仔细一看,见那道人头上带着一顶黑黝黝的铁冠,心中一省,失声道:“戴铁冠的道士?”裴继欢道:“那道士是哪个门派的,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已知道为何十三天梯那么险要的地方为何会守不住了。你看看那胡人周围的那几个人。”霍紫鸢道:“奇怪。好似是胡家寨的人?”裴继欢道:“没错。他们身上穿的和那些黑衣人不一样,而且那几人穿得大致相同,由此可见,‘十三天梯’这样万夫莫开的防守重地会失去作用,原来是内奸捣鬼。”霍紫鸢点头道:“难怪这些人这么快就攻到了混元顶。不过这帮人的来历真是奇怪,竟有面子把青海的白教法王也请了来?”要知吐蕃以密宗佛教立国,密宗三支中的白教因与红、黄两教有教义之争,后来被两教合力赶出吐蕃国境,辗转来到青海白象寺开山传法,白教因此流落佛国之外,难回故乡。白教弟子势弱,极少在江湖中出现,传教的范围也仅限于青海一地和关东草原上的小部分地方。裴继欢在天山学艺时,曾见过草原上的大小活佛多位,想不到今日一位地位尊崇的白教法王,竟然也来到胡家寨这个小地方。 裴继欢正要下去,霍紫鸢急忙把他拉着,低声道:“再。”裴继欢道:“等什么?”霍紫鸢道:“你忘了死在路边那个胖子么?他全身冰冷,脸色青紫,可见是中了腐骨神掌而死的。但我看这几人没一个像是真正学过‘腐骨神掌’的人,也许他们幕后还有主使没现身出来,再看,看那人会不会出来?” 两人又在树上藏着等了一阵,依然不见另外的人出现,当下双双跳了下去。裴继欢剑快,闪电般地冲上前去,将几名正在搬运柴禾的黑衣人刺打倒,四周的黑衣人见两人突如其来地出现,稍稍一乱,便立刻反扑,四周人虫攒蚁集,密密麻麻围了上来。裴继欢紫霞剑迎风挥舞,只听惨叫不绝,围在周围的黑衣人大腿胳膊四处乱飞。般若神剑势重力沉,几个黑衣人当然不在话下,剑光起落,十几人当即胸口中剑,或死或伤。众黑衣人见两人手段狠辣,一时惊散,这时只听有人喝道:“你们两个小鬼是从哪里来的,竟敢到这里来捣乱?”掌风呼呼,一人从背后袭来。裴继欢并不回头,紫霞剑反剑一挥,那人只觉劲风扑面,双掌一错,掌分阴阳,一个上下交征,将裴继欢宝剑弹开。裴继欢回头一看,正是那个身材高大的波斯胡人。那胡人名叫巴尔喀,掌法怪异,以空手对裴继欢的长剑,竟不吃亏。他身边那人名叫齐天霸,是他师弟,拔出腰间弯刀,一刀猛劈霍紫鸢。他那口弯刀是西域上等黑铁混合了乌金所练,既重又沉,且锋利无比,霍紫鸢见他来势迅猛,长剑还了一招“长河落日”,剑光如电声若龙吟,一片切金断玉之声,火星飞迸,齐天霸弯刀的刀头月牙已被霍紫鸢的长剑崩出了指甲盖大小的一个缺口。齐天霸这口宝刀来之不易,平日珍爱无比,宝刀受损,心疼得他心里直哆嗦。 裴继欢蓦地发出一声长啸,身随剑指,使出了般若剑法,一招七式宛若海雨天风,迫人而来。但见剑光刀影中巴尔喀蓦地腾空飞起,裴继欢第二剑居然刺了个空。他剑法连贯如意,第二招不奏,第三招接着发出,两招之间,竟无一丝空隙。巴尔喀身在半空身躯微微一沉,足尖一沾裴继欢剑身,忽地借力平飞出去,裴继欢剑如疾风,第四第五招接着又到,看看剑光已将刺到巴尔喀背心,巴尔喀竟然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转身躯反手一拍,将裴继欢宝剑震歪少许,但他的一幅大袖,也被裴继欢削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巴尔喀深吸口气,飞身落地,身形微顿,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忽然伸出,五指如钩,抓向裴继欢的手腕! 这一招来得古怪之极,但见巴尔喀手臂微屈,五根手指从裴继欢意料不到的方位抓了过来,那条粗壮的手臂,竟如一条柔软的腰带一般可以自由反转扭曲。好在裴继欢的剑法已快臻化境,忙而不乱,巴尔喀的手来得快,他的剑递得也更快,刷地一声连人带剑竟从巴尔喀腋下飞过,巴尔喀大吼一声,一掌平拍,啪地一声,两人一触即分。裴继欢宝剑倏地向前一探,巴尔喀避无可避,沉声撤掌,只听擦地一声,裴继欢紫霞剑又将他另外一只袖子给撕了个大口子! 那边齐天霸也是大吼连连,一把月牙弯刀刀光如练,却似是招招都被霍紫鸢的剑法克制,肩上中两剑,血流如注。原来幽冥神教的剑法传自数百年前的天竺异人戒日法王,戒日法王并未真正教授过门徒,但霍紫鸢的先祖是戒日法王身边的侍者,吐露过愿意继承戒日法王衣钵的心意,戒日法王虽然并不愿意传他衣钵,毕竟还是看在这位侍者心诚,对他的武功下过数年的指点之功。戒日法王去世后,霍紫鸢的这位先祖离开吐蕃来到蜀中秘密定居并创立幽冥神教,所用的武功,都是经过戒日法王亲自指点而成,怪异诡谲,不正不邪。这路剑法讲究的是一剑太极之圆而生出两剑两仪的威力,两剑两仪又生四剑四象,四剑四象变八剑八卦,以此类推,正合着“混沌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无限”的原理,就算一个从未练过剑法的人能知晓霍门剑法的奥秘,随手取一物,也可立成剑法高手,抗拒强敌。霍紫鸢自小爱武,她的父亲霍智伯武功高强,教了不少的门徒弟子,却不耐烦教自己的女儿,倒是她的母亲对这个女儿宝贝有加,在她的身上下过多年的苦功,把霍家祖上传来的剑法都全部教了给她,霍智伯去世后,当日霍家先祖从戒日法王处得来的武功,多半也只有霍紫鸢精通了。 齐天霸刀重力沉,却拿霍紫鸢时而小巧时而大开大阖的剑法无计可施,但见霍紫鸢长剑扬空一抖,光滑如镜的剑身上忽地起了一阵寒气,向齐天霸刺了过去。齐天霸弯刀横空一划,霍紫鸢已然长剑一收,迅若飘风欺身直进,锋利的剑尖倏地指到齐天霸前心。齐天霸固然慌张,但他的刀法武功的已练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弯刀平过向下一压,竟把霍紫鸢剑尖引得向下微微一沉,左掌一晃,腾地一个飞脚,掌虚腿实,几乎踢到霍紫鸢手腕上来。霍紫鸢宝剑微微向内一收,剑柄翻处,连进三招,上刺额脑,中刺前胸,下刺小腹,齐天霸识得厉害,双臂一振,腾空拔起,飞身落地,左手成钩,抓向霍紫鸢后心,用的竟然是少林派的大力鹰爪。霍紫鸢听得脑后风响,足尖一点,飞身前窜,齐天霸一刀一抓悉数落空,身子一个前倾,险些跌倒,霍紫鸢纤指倏地一弹,光芒一闪,三支朱雀神针急取齐天霸上、中、下三路! 第十九章 双生 齐天霸急忙伏地疾滚,叮叮轻响,路边一块石头被打得起了几点火星。齐天霸大怒,身躯猛地弹了起来,刀掌齐飞,猛压过来。霍紫鸢横剑一扫,飞身倒跃,连人带剑疾地飞身疾刺,明晃晃的剑尖又闪电般刺到齐天霸前心。齐天霸不及撤刀,反手一掌,平拍霍紫鸢的剑身,霍紫鸢身躯微微一晃,嗤地一声,齐天霸左腰衣裳又被霍紫鸢划了个大口子,这还是他闪躲及时,否则这一剑,就非得重伤齐天霸不可。霍紫鸢暗叫可惜,宛如巨鸟凌云,从半空中一剑俯刺下来,倏地指到齐天霸额头。齐天霸识得厉害,蓦地移形换步,左手虚晃,右手挥刀,这一招半攻半守,先解敌招,再伤敌手。霍紫鸢娇躯微微一侧,齐天霸掌外发,肋下正好露出空档,只不过须臾之间,剑风及体,彻骨生寒。齐天霸心头微微一凛,急忙一个倒翻,弯刀疾劈,把霍紫鸢迫开几步。 裴继欢和巴尔喀斗到二十招外,巴尔喀渐渐招架不住,那白发道士见巴尔喀不是对手,铮地一声拔出宝剑,剑锋起处,从背后夹攻裴继欢。裴继欢剑法精妙,飘忽不定,令人无法捉摸;巴尔喀掌力深厚雄奇,掌力所及,得了那白发道士的帮助,渐渐将裴继欢长剑压着。裴继欢大喝一声,长剑刺出,忽左忽右似前似后,剑光圈子倏地张大一倍,巴尔喀不想他剑法竟然神妙至此,心中越惊,错步回身,反手一掌,啪地一声,裴继欢长剑嗡嗡震荡不休,剑光倏散。那白发道士得便,长剑霍地反击,地上衰草落叶,被他剑光刮得漫天飞舞。裴继欢竟不理会他的剑招,身形倏地平地拔起,宛如巨鹰凌空飞下,连人带剑瞬间刺到巴尔喀头顶。巴尔喀急忙身体向下一扑,霍地躬身两个盘旋,运掌如刀,斜劈他手腕。他这一招用得极为老辣,这一掌劈实,裴继欢至少也要腕骨爆裂,身受重伤,但他招数已然放尽,擦地一声,巴尔喀左臂中剑,几乎筋断骨折,大叫一声,跳出圈子,夺路就逃。那白发道士一愣,裴继欢一招“鹰击长空”刺下,那白发道士只觉下颌一凉,一把胡须迎风飘散,胆战心惊,慌忙跑路。那边霍紫鸢力斗齐天霸,见他这一招,不禁大叫一声:“好呀!”长剑一领,叮当一声,不但将齐天霸的弯刀击开,反手一剑,登时将齐天霸的大腿削了一片,齐天霸大声怪叫,着地一滚,滚下山坡去了。 一直在旁压阵的那个紫衣妇人见两人威不可当,也跟着一大群黑衣人急忙逃跑。裴继欢擦了把汗水,来到山洞口,大声道:“胡家寨还有谁在里面?小无相金刚门后学末进裴继欢前来拜山!”他中气充沛之极,声音远远送出,山洞中嗡嗡作响,回声阵阵。但他如是叫了三遍,也不见人出来,霍紫鸢道:“难道胡家寨的人果然全军覆没了么?那么那帮魔头刚才围在这里做什么?”正要进洞,裴继欢眼光一转,忽道:“你脚下是什么?” 霍紫鸢低头一看,却见是一小片染了血迹的布片。霍紫鸢蹲下身来去拿那布片,只觉触手绵软毫不着力,那布片竟然一碰就碎。裴继欢看了,暗自骇然道:“好厉害的掌力。”原来那布片乃是粗布,粗布可以撕烂,也可以抓烂,也可以被刀剑划烂,但像如此这般被掌力粉碎的,裴继欢和霍紫鸢都没见过。两人正在狐疑,只听洞口轰隆一声巨响,塌了一大块下来,灰尘四起。裴继欢道:“好好的一块洞口,为何会自己塌了下来?”霍紫鸢道:“看来是被掌力震得稀松了所致。”原来那洞口石头参差不齐,洞口下方被掌力震烂,仅够支撑片刻,便即倒塌下来。霍紫鸢道:“有人在这里动过手。”裴继欢仔细一看,石洞的石壁上果然发现了几处隐隐约约的掌印。霍紫鸢进洞看了一趟出来,奇怪地道:“洞里什么人也没有,这帮魔头在洞口等着做什么?”话音未落,只听背后一声风响,一条人影从洞里飞了出来。裴继欢眼疾手快,把霍紫鸢一拉,那人从霍紫鸢头顶纵身飞过,裴继欢拉着霍紫鸢,听风辨器,反手就是一剑。那人双足落地,双掌一合,徒手要夹裴继欢的宝剑。裴继欢长剑宛如飞鸟投林,鹰扑隼翔,一道剑光如电,直刺那人前心。那人本能地吸口气,掌势不变,胸腹后移半寸,裴继欢剑招放尽未能伤着他。但他剑法之快,却令那人暗暗吃惊,翻身错步,两掌疾推,掌心吐处,掌力如潮而来。 裴继欢定睛一看,但见那人身材窈窕,竟是一位女子,而且那女子似曾相识。他心头一愣,猛地喝道:“原来是你这个妖女!?”那女子却缓缓放下双掌,道:“你认识我?” 裴继欢怒道:“还在装蒜!你在大轮寺地底伤了我家两位老家人!”那女子似笑非笑地道:“你可看明白了,是我伤的?”裴继欢勃然做怒,道:“不是你是谁?”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请你把我和另外一个你看你过的人分别开来,有个办法,只要看我们的眼睛就可以了。我走近些来,请你看仔细点。”裴继欢见那女子气定神闲,丝毫不像要猝起伤人的样子,心中忽然起疑,道:“你的眼睛??????” 他终于看出来了一些分别。 眼前这位女子虽也是一位胡女,但她的左眼碧绿,右眼微绿;而他在大轮寺地底见到的那名黑衣女子,却是左眼微蓝,右眼天蓝色,为什么他会觉得那女子目光有摄人的力量,大概就因此而来。 一蓝一绿,看起来绿色更显眼。 他满心狐疑,眼前这女子和大轮寺地底的黑衣女子无论身材高低,丰瘦,几乎一模一样,两人的头发都是微带金黄,发梢微卷,就连两人的鼻子和牙齿,也几乎一样。他心中更是奇怪,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做什么。” 霍紫鸢道:“那么你来做什么?” 那女子道:“我来看看,看那种功夫是不是真的无人能敌。” 裴继欢道:“你说的是腐骨神掌?” 那女子道:“没错。这本是我家的家传武功,没想到那一次的浩劫,这本书就从此失去了踪迹,我们的家族因为这本书,也被国王驱逐出境,永远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了。” 裴继欢大为错愕,道:“你说的是???????” 那女子道:“戒日神功。外面的人都认为它是来自天竺,其实不然。这本书是我家先祖为了借兵复国,而‘抵押’给天竺僧团的。我的先祖没料到后来天竺发生内乱,天竺僧团和王室的混战,长达三十年之久。等我的先祖打算去天竺迎回这本经典,这本经典已然在战火中失去了踪迹,去向不明。国王因为我家擅自把这本经典拿去抵押而迁怒于我的家族,我的家族从此被迫离开尼泊尔,来到中国定居,隐姓埋名,不敢出头露面有两百年之久。” 霍紫鸢道:“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那女子道:“不信也得信。这本书是我家的收藏。我家上几代没练武,但历代先人,都喜欢搜集武林秘籍,搜集来的这些武林秘籍后来整理成册,就是‘戒日神功’。后来我国有战乱,国王知道我家有这本藏书,便派使者来借,将此书抵押给天竺王室,用以从天竺借兵平叛。我家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本书的危险,后来相继有几位先祖因此丢掉了脑袋,遭到了别人的暗杀。” 裴继欢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我叫喀丽丝,你见到的另外一个和我长相一样的人,她的名字叫卡丽丝,是我的亲妹妹。按照你们中国人说话的习惯,我们俩的名字也几乎一样,只是发声稍有区别罢了。喀丽丝在尼泊尔文里的意思,是鲜花,而卡丽丝,则是蟒蛇的意思。” 裴继欢道:“你也许没想到你家传出来的这种武功邪恶如此吧?” 喀丽丝道:“不奇怪。这本书曾经被一位我国的武学大师看过,他看了一章,就断言这本书要么垂芳千古,要么遗臭万年,正邪之分,其实只在人的一念之间,就好像中国的哲人说善恶只在一念间是同一个道理。你们见到的,还只是我的妹妹,若是我的父亲来了,你们可能两人联手,也未必斗得过他,所以我想提醒你们,如果遇到使‘腐骨神掌’的、年纪在六十岁开外的老人,你们最好避得远远的,千万不可呈匹夫之勇而白白丢掉了性命;我的妹妹只是练成了‘腐骨神掌’的第二段,比我的父亲差得太远,我的父亲已经把‘腐骨神掌’练到第五段了。他正在想办法突破练功的障碍,只要他一旦想出了办法,‘腐骨神掌’的修炼进境一日千里,到时候想战胜他,就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因此父亲一旦练成‘腐骨神掌’的那一天,就是中原武林的一个大劫到来的那一天。因为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哪一种武功能够对抗‘腐骨神掌’;如果‘腐骨神掌’还不够厉害的话,另外一门‘摧心掌’和‘化血刀’,威力还在‘腐骨神掌’之上。但那两门功夫的经文遗失太多,父亲聪明绝顶,也想不同其中断裂和遗失的部分,所以他只好把那两门功夫弃之不练,而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腐骨神掌’之上。” 裴继欢道:“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你父亲的秘密都被我们知道,不怕我们今后对你的父亲不利吗?”喀丽丝道:“我母亲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她不希望父亲就此沉迷下去,她希望父亲能跟她回去故乡,过平淡的日子,做平淡的人。可父亲是个不安分的人,他绝对不只限于修炼‘腐骨神掌’,他应该还在想更大更可怕的事。” 裴继欢道:“所以你要背叛你的父亲。” 喀丽丝摇头道:“不所谓背叛不背叛。我是在找一个能帮我的人,我也不希望父亲死在异国他乡,我和母亲的心思一样,是想把父亲找回尼泊尔的家去的。父亲可能还不知道,尼泊尔老王已经去世,我们家在朝野还有一些宗族势力,他们帮我家进言,所以新王登基后,就答应不再追究经文的事,我们家族也都得到了新王的特赦,不用再东躲西藏了。母亲知道父亲和妹妹在中国一直隐藏得很深,以至于母亲的家族派出去寻找他的人都一个个空手而归。” 霍紫鸢有些不死心地道:“那腐骨神掌真的没办法战胜吗?” 喀丽丝道:“有。需要时间,要等待,要忍耐。中国的武学有一种说法,叫走火入魔。” 裴继欢豁然一省道:“你的意思,只有等到他走火入魔,才是战胜他最好的时机?若是他想办法避过了走火入魔呢?”喀丽丝笑了笑道:“你是中国第一位女剑客的得意门生,怎么也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你应该知道,一种武功修炼到越近极致,就越需要提防的就是走火入魔的发生,无论你练的是正派武功还是邪门武功。没有哪种武功可以跨越这个门槛,就算少林寺的易筋经和洗髓经,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必须停下来转而修习佛法,以佛法的大威力,化解因修炼高深的武功积蓄在体内的戾气,这个道理,想必你应该比我还明白。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这天下假若有人能将一门至刚至阳威力巨大的剑法或武功练到登峰造极,也许能和腐骨神掌相抗,若是不然,只能避之远矣,以免被掌力所伤而药石无救。” 裴继欢脸红了一下,道:“你说的没错,不过走火入魔之期无人可以预测,我们又怎知你父亲的走火入魔什么时候发生?”喀丽丝道:“你是不知道日期,但你可以制造日期。”裴继欢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霍紫鸢道:“喀丽丝的意思,是制造一些让她父亲走火入魔的机会。”喀丽丝点头道:“这位姑娘就比你聪明得多了。”裴继欢道:“那么你父亲又叫什么名字,我们上哪里去找他?” 喀丽丝道:“我是他的女儿,当然不能带着外人去杀自己的父亲,父亲早在三十年前就到了中国,在中国娶了妻妾,换了汉名,名叫‘霍山’,他出现江湖,常以‘霍山老人’为名,但连我也没见过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尼泊尔,到了中国,那时我和妹妹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呢。后来我们姐妹俩同日出生,父亲回来过一趟,带走了妹妹而把我留在母亲的身边,这些故事都是听母亲说的,在我的童年里,基本没有父亲的记忆,他长得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我到了中国,明察暗访,知道他修炼的‘腐骨神掌’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武功,但并不代表没有武功能与它争锋。你们中国以少林寺为武林之尊,你的师父红拂女也是一等一的剑客,久而久之,总会想出来办法的。换言之,若是想不到办法,只能奢望有人练成了我刚才说过的那种至刚至阳的武功或剑法,或能克制于他。”她从怀里取出一卷纸递给裴继欢道:“这是我送给你作为交换的东西。希望你言而有信,帮我阻止我的父亲继续在中国胡作非为。你有需要帮忙的话,我会出手帮忙的。” 裴继欢接过纸卷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那纸卷上第一行字写着“禹王神剑”四个字。他抬起头来望着喀丽丝道:“你不觉得你付出的这个代价太大了一些吗?”喀丽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这卷东西不是我家的,而是我的老师无意中得到的。老师生平最喜猎奇,他的余生,都在路上行走,他去世后,留给我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了。据老师的遗书说,这卷东西只是‘禹王神剑’的一个部分,其他的部分要解开‘无字天书’的秘密把九鼎都找齐,才能知道。我的老师得到这卷东西全然出于偶然,他曾告诉我说,他虽看不懂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但禹王这个人却是中国古代最为着名的一位‘皇帝’(都是后人的尊称,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称皇帝的,是扫荡六国统一华夏的秦始皇,称始皇帝),和他有关的东西必然也非同凡响,他从别的渠道得知我的父亲在中国,日后我也一定会到中国来寻亲,所以他临终时就把这卷东西交给了我。我知道寻找父亲和妹妹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个代价如果合适,我们就成交如何?”裴继欢又看几页,果然只有一小部分是说禹王神剑,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图纸,看上去应该是地图,于是点头道:“成交。不过我如果有急事需要你帮忙呢?” 喀丽丝说:“不用着急。我们尼泊尔的廓尔喀武士最善于追踪猎物和敌人,廓尔喀武士无处不在,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找到任何需要找到的人。我要走了,今天的会面希望你们不要透露出去。我不希望父亲和妹妹知道我来了中国,这样反倒对你们不利。胡家寨的人有已经从山洞里逃走了,你不用替他们担心了。”裴继欢点头道:“好,那就一言为定。”喀丽丝笑了一笑,转身就走了。 霍紫鸢见喀丽丝走了,对裴继欢说:“你介意我看看你得到的经书吗?” 裴继欢稍一迟疑,霍紫鸢道:“‘无字天书’是你们裴家的东西,我并无觊觎的意思;不过禹王神剑我听母亲说过几次,对这门武功有些好奇罢了。” 裴继欢想起师父红拂女的嘱咐,推脱道:“禹王神剑其他的部分并不在我身上,在小镇上遇见谈师弟的时候,我托他把经文带回去给师父了。等经文全齐,再给你看吧。”霍紫鸢察言观色,立刻知道他在说谎,心中无奈,却有不好勉强他,只好郁郁不乐地道:“好吧。这些东西,都和你们裴家的家事有关,按理我一个外人是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胡家寨我也陪你来过了,我忽然想起我有一阵子不见母亲了,我们就此分别吧。” 裴继欢有些过意不去,又不好说什么挽留她,更似乎觉得挽留她没什么理由,只好道:“好吧,以后再见吧。等我回山见过师父,我到幽冥神教去看你。”霍紫鸢强颜欢笑,点头道:“好,你愿意来,就来吧,我见到母亲之后,要陪她在家一段时间,我在家等你。”说着点了点头,就下山去了。 裴继欢心中有些落寞,暗道:“其实我把神功给她看了,又有什么了不起?”望着霍紫鸢下山的方向,不禁忽地有些怅然若失。他到山洞里仔细看了看,除了死去的胡家寨的人,寨主关英培不见踪迹,再就别无他物了,眼看天色已晚,决定下山再说。 正当他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周只听见鸟鸣猿啼,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幸好他们上山的时候,在一个小山坳里看见过一座破败的小庙,裴继欢凭着记忆找过去,果然找到了那座小庙。他走了进去,找个干净的地方点起火堆吃了几口干粮,歇了一会儿,忽然想道:“喀丽丝的妹妹去过大轮寺地底的绝地,听喀丽丝的意思,安排来挑了胡家寨的人也是她妹妹的手下。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联系吗?”想到这里,他再没有了吃饭的意思,手里的干粮吃了几口就丢在一边,索然无味地想道:“我拿衣服拓印下来的‘无字天书’还没仔细看过,不如拿出来看看,看以我的理解,能否有所突破?”一念动起,立刻起身从包袱里把那卷衣服碎片取了出来,就着火光,轻轻念道:“鸿蒙初判,太极生两仪,六阳之极,逢七之数,归于太素。太素西方之金德,阴之清纯,寒之渊源。以阴极四高一低之所,面北朝南,五心向天,静心守虑,一阳初动,双掌合十,引丹田之气自督脉上行,任脉下归,使十二重楼,劲达百骸。意感念生,一念生百念生,周天靖矣。”心中一动,盘膝坐下,依法运功,半个时辰后只觉身体两边一冷一热,心中奇怪,停了手再看布片,只见布片中道:“寒热之交作,当可引为五行之力,是为纯阴纯阳之罡气,随手以虚空破之,破也,不破也。” 心中恍然大悟道:“书中所写的意思,大概是从修炼内功心法开始,便应随意应之,不可强求究极。”依法再行,果然只觉十指微微一抖,似有所动,随手一挥,指间气流嗤嗤发作,小庙的破门上,夺夺两声,多了两个拇指大小的孔洞,心下惊骇道:“短短一段话,竟有如此功效!”试试运气,只觉丹田气海,忽然无气可运,虚点数指,却又寂然无声。将布片放在腿上看,但见布片上道:“收采罡气之属,集念与双目之间,百骸之气达于百会,以七窍散之,不疾不徐,不深不浅,以养罡气之后续,存于气海,随取随用,则气力续也。”从头到尾,再练一遍,练到最后一句,十指齐挥,果然内力激动,指尖再复前时,小庙四周墙壁,不知觉间被他十指发出的虚空罡气刺得宛如蜂窝一般。连运三次内息,只觉气海充盈,丹田内力宛如氤氲流荡不息,不禁手舞足蹈! 第二十章 初试 裴继欢继续看下去,只见布片上道:“王之剑也,控天下穷荒之猛兽,夺天地日月之精华,集而启之,遂成大教,命为‘禹王剑法’。幽冥司契,其言有微,生死兆彰,列以天地之象。刻意研精,索微探隐,识之竟要,谬之鬼神。大皇帝天乙剑法第二阶第二段:子午正时,引丹田之气前推,仰面朝天,真气旋转,贯通重楼,倒行逆施,自足跟涌泉之处引森森地气上破任督二脉,阴阳交作,冲击者三,二脉可通也。二脉既通,紫府宁之,散紫府之气功行四周,则祛其邪也。”心中不禁暗暗惊讶道:“师父曾说,任督二脉乃命脉本源,三焦辅之,四象调之。任督二脉打通,则龙虎相会,神功立成。这经书中所注,和师父所传大相径庭,岂不怪异?”右掌依言行之,忽觉一股冷森森的气流从右足足跟直冲上来,啪地一声,竟莫名其妙仰天摔倒,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在石头地上,直摔得两眼冒金星。 他爬起身来,摸着撞疼的后脑勺,心中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转念一想,恍然大悟道:“拓印下来的经文前面便曾说‘阴阳平衡’之道,我单试右掌,真气当然只在右边身体行走,不摔倒才怪呢。”暗暗笑了起来道:“我真是笨极了,这书的主旨是希望练功者能做到阴阳相调,我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可笑,可笑!”一口气再读下去,将布片上的内容全部记住,取剑走出庙门,来到庙前草地上,将布片上所指引的剑法使一遍。他使到三十三招,原本飒飒有声的剑尖竟丝毫不再发出声响,心中奇怪道:“奇怪。剑尖划空,必铮铮有声,为何越使到最后,越无声响?”收剑回到庙中,打开布片,但见上面记载道:“运剑如水,以水之力可破万物之坚,滴水穿石,言无欺也。”恍然有悟道:“人若在水中运剑,自然无法听到长剑发出的声音。但水中阻力巨大,如何能将一套剑法使完?恐怕不用等到使完一套剑法,使剑的人自己也早被水淹死了。”他听小庙之后有一道从山顶下来的小瀑布,心道:“待我到潭中一试便知。”来到潭边,脱了外衣,噗通一声跳进潭中,只觉全身如遇密密麻麻的针尖所攒刺,手指脚趾顿时被潭水冷得发麻,心口也为之一窒,连忙运气护着心头,牢牢记着书上的经文,在水底握着宝剑,依言而行。他在水中自然使剑,当然听不见任何剑身上的响动,但长剑划过眼前,剑尖带起密密麻麻的白色水雾,心头豁然开朗道:“原来禹王的剑法,若非和我一般在深水寒潭中练成,也必是在大江大河之中得来。他十三年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练成的剑法必然也跟水有关才对。”一面依法用剑,气运周天,长剑越使越快,四周水压竟似成了一片空无,练到最后一招,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一股水柱托着他离水飞出四丈高下,四周修竹,无不被剑光摧之。他水淋淋落下地来,身上竟不觉丝毫寒冷,反倒热气蒸腾,身上贴里穿着的湿透的衣裳,片刻便已干了! 他又惊又喜道:“禹王剑法果然神妙!”又将在水中使出的剑法温习一遍,果然剑尖毫无声响,但全身真气流动,比此前更见深厚,飞身轻轻一纵,双足竟站上了一株手臂粗细的竹子的最上端,竹枝丝毫不动。原来他在水中练剑,任督二脉被体内真气打通,无意中内力又比前时更进了一层,剑法也由“霸”转“王”、再上了一个新台阶了。他刷地跳下地来,摊开布片,见最后一页只有短短三行,而且下无承应,无法推断下文,暗道:“想是这篇剑法缺失流传太古,失传的部分深奥无比,想来其他八鼎上若也有同样的经文,都能找来一一修炼,也许我真能练成上古禹王留下的剑法呢。”直到此刻,才觉得身上微微发冷,忙添了一些枯枝,把火点大,捏着手里的经文想了想道:“这份禹王神剑乃是我家先祖记录下来,我虽然初步练成了上面的内功和剑法,但只怕被外人前来抢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布片放在火里,化作灰烬。他天赋聪明,学过的东西和看过的书多能过目不忘,此刻经文烧毁,其实他脑海里,已是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差。 他盘膝吐纳,做了一回内气功课,忽然听得门外隐约有些轻微之极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喜,道:“难道是霍姑娘回来了?”转念一想,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暗暗道:“霍姑娘继承了父亲的名号,乃是新一代‘幽冥神教’,她有些傲气,怎么会才走半日不到,就便回头?”站了起来,拿起靠在墙边的宝剑,轻轻走出庙来,问到:“是霍姑娘在外面吗?”此时他心里依然希望来的那人是霍紫鸢。 猛听有人桀桀怪笑道:“原来是你这小子躲在这里,大轮寺地下叫你跑了,这回我可不会轻易让你逃掉了!”但见一人忽然出现,那人身穿一身黑衣,却是在大轮寺地下遇见的那名黑衣女子,裴继欢还怕自己看错,借着火把的光线,看那女子一双眸子色做深蓝,想起喀丽丝的话,立刻知道她就是喀丽丝的妹妹卡丽丝,立刻喝道:“原来是你这魔女!” 卡丽丝尖笑一声道:“是我又如何?你在大轮寺下面找到王鼎了?把你从王鼎里取来的东西交给我!”裴继欢怒道:“你有本事就来取,杀得了我,那东西你拿去,没人拦得住你!”卡丽丝咯咯尖笑道:“好!我有心留你一命呢,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倏地飞起半空,宝剑向下一指,宛如半天撒下一张银网,风声飒飒,向裴继欢当头罩下。裴继欢身子一扭一摆,卡丽丝一剑落空,裴继欢伸指在紫霞剑上轻轻一弹,声若龙吟,道:“你进了我一招,现在我要还礼了!”紫霞剑倏地向前一指,剑光错落,剑点纷繁,宛如群星飞落,向卡丽丝意想不到的位置刺了过来!他手起剑落,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在身躯急转中各刺两剑,那女子摸不着他剑势来路,心头大骇,只好飞身退开,反手一剑,剑光暴涨,半刺不刺,剑尖在中途倏地一转,两剑相交,铮地一声火星飞溅,两人各退两步,裴继欢的紫霞剑毫发无伤,卡丽丝的长剑却断成了两截。 卡丽丝内力不及裴继欢,裴继欢手中的紫霞剑又是天山羽士杨白眉隐居天山后,走遍天山南北搜求五金之精,花了六年的时间才铸成这一口宝剑。前文有示,杨白眉是裴继欢父亲李建成的心腹死士,为酬李建成的知遇之恩,把一身绝学都教给了裴继欢,这口宝剑也是杨白眉特意铸来送给徒弟的,锋利程度固然不及龙泉太阿,但裁金截铁,却异于普通长剑,卡丽丝的长剑不过是一口普通的青钢剑,双剑相交,只觉手中一轻,长剑已被裴继欢紫霞剑截成两截。 卡丽丝勃然大怒,把手中的断剑一扔,陡地飞身扑起,半空中双掌齐发,掌力宛如长江大河,转瞬之间连劈三掌,裴继欢倏地一声长啸,翩然从半空掠过,身形顿止,也向卡丽丝猛下杀手,卡丽丝见他剑法精妙之极,不敢怠慢,左掌平胸,右掌忽地一掌扫出,只听裴继欢大喝一声“着!”掌如奔雷,砰然声响,将卡丽丝震出一丈多远,紫霞剑寒光电射,反刺回来!他这连环三剑乃是刚刚学来现炒现卖的“禹王神剑”的精妙杀着,卡丽丝识得厉害,飞身倒纵出去,裴继欢正要追击,忽只听黑夜中左右两边,风声飒然,又有人暗中袭来,卡丽丝也回身扑来,连发两掌。裴继欢急奔中蓦地止步,上身前倾,左掌反手下截,啪地一声,左边那人“啊”的一声,掌心如同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烙过,疼得钻心,裴继欢掌力一收,右边那人被他弹了一指,闷哼声中,跌倒在地,胸口如中重锤,口中鲜血狂喷。冷风骤起,卡丽丝的双掌如影随形地扑到,裴继欢飞身闪过,长剑一展,倏地横空疾掠。卡丽丝双掌一错,左臂一伸,浑身关节发出爆豆般清脆的响声,一掌拍出,裴继欢长剑圈转,左边那人长剑未及收回,只觉肩膀剧痛,裴继欢一剑将他右肩刺了一个窟窿! 这几剑去得快极,卡丽丝的掌法够快,却没想到连出数掌,连裴继欢的衣角也没沾到,反倒伤了两名手下的性命,她当然没想到裴继欢只这一两天的功夫得到了禹王神剑,初步把里面的剑法和内功都粗练了一遍,剑法威力早已大胜从前;裴继欢也是没想到,他没想到从大轮寺出来才几天的时间,卡丽丝的内功为何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他却是没想到,他新练成的“禹王神剑”乃是上古第一神功,卡丽丝武功再高,也不过把“腐骨神掌”练到了第二层,和“禹王神剑”这种正大庄严的武功一比,“腐骨神掌”虽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就相形见绌了。 不过卡丽丝到底比裴继欢大了好几岁,江湖阅历也比裴继欢要深得多,裴继欢倏地双臂一张,宛如一头巨鹰从天而降,掌蕴风雷,双掌齐发。卡丽丝却是霍地转身,施展开轻灵小巧的身法,身形一转,双掌左右拍击,拍向裴继欢命门要穴。裴继欢左掌护胸紫霞剑倏地刺到卡丽丝肋下,卡丽丝身形一转再转,裴继欢一剑落空,但听卡丽丝桀桀怪笑,掌发如雷,阴风冷起,卷地而来,裴继欢只觉内息一窒,身体歪斜,左掌平舒,瞬间连划了五六个大小不同的圆圈,掌心向内一拖一引,卡丽丝发出的“腐骨神掌”掌力落空,身形一晃,裴继欢牵引之力蓦地全发,卡丽丝的身躯竟被裴继欢这一掌拖得向前连奔三步方才站稳。这一路掌法,却是杨白眉的秘传绝学“八荒六合神掌”,他以手画圆消解卡丽丝的攻势,“八荒六合神掌”威力非同小可,更兼裴继欢粗练了禹王神剑,内力大进,卡丽丝心中不禁吃惊,手臂一振,双掌交错,潜运内力,掌心现出一片墨绿之色,阴寒之气再次扑面而来,裴继欢心头一震,竟被卡丽丝的阴寒掌力震退两步,卡丽丝连声怪笑,双掌凌空下压,裴继欢大喝一声,运起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全身变得硬如钢铁,左掌倏地上击,卡丽丝发出阵阵狞笑,掌力催动,裴继欢只觉一股阴寒无比的冷气循着掌心侵入体内,双掌掌心如触万年冰柱,彻骨冰寒。他已在卡丽丝的毒掌下吃过一次大亏,幸亏霍紫鸢给他治好,如今一觉对方掌力异常,强摄内力,左掌倏地一送,砰然声响,卡丽丝飞出三丈开外,她肋骨被裴继欢掌风扫着,隐隐作痛,不敢再斗,身若流星一般,向山下冲去。 裴继欢见卡丽丝逃了,急忙坐下,盘膝运功。他第一次中卡丽丝的毒掌,要靠霍紫鸢给他金针拔毒,才能幸免于难,这次交手,卡丽丝的“腐骨神掌”寒毒已经钻进了他的体内,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如第一回那么痛苦,只是微微感觉到一些寒冷,并未再有别的伤害,盘膝运功不过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侵入体内的“腐骨神掌”寒毒,就被他新练成的禹王神剑无比浑厚的内力炼化,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他初得神功,还不知禹王神剑的厉害之处,只是觉得奇怪:“卡丽丝的毒掌为何不及上一次的厉害?难道她的武功退步了么?”他没想到,不是卡丽丝的武功退步,而是他自己的内功进步了很多,所以卡丽丝的武功在他的眼里才好像远远不及他们的初见了。 他坐了一会,只觉体内寒气去尽,站起身来拿着火把仔细一看,原来那两个偷袭的,一个是和齐天霸他们一道在胡家寨捣乱的白发道人,另外一个从来没见过,心中不禁想道:“这卡丽丝还不知道和她父亲一道在中原培植了多少杀手?以喀丽丝的是说法,她的父亲‘霍山老人’把‘腐骨神掌’练到了第五重的高度,正在想办法突破练功的障碍,我要尽快找到‘霍山老人’在中原的窝点,趁他神功未成先下手为强,为武林消除这个祸害!” 他把白发道人和另外一人的尸首丢下山谷,从小庙里拿了自己的包裹,连夜下山。胡家寨在混元顶上,黑夜下山,坎坎坷坷,等他走到山下,天已蒙蒙亮了。他急忙赶路,走到一处乡寨,买了一匹马,上马北上。 按照喀丽丝的指点,南阳府在河南境内,裴继欢离开蜀中走了将近一月,从蜀中到了河南,过了黄河,沿着太行山边东走,这一日到了一个名叫盘珠的小镇,却是一个来历甚古的镇子。相传三千多年前,禹王曾在此铸铲治水,镇上还留有禹王治水的一些遗迹,香火旺盛。从盘珠向东北,不到一百里地,就是南阳府了。裴继欢来到盘珠打尖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他本想多赶一程,赶到南阳府去宿夜,却在一家客店的门外发现了两匹骏马,颈长腿短,耳小蹄圆,正是河套名种。裴继欢自小在天山长大,见过不少名马,都是西域之种,此刻在小镇上看见这两匹马,不禁颇为奇怪,想道:“这两匹马的主人定是从塞外来的了,待我看看是谁?”于是便走进这家客栈去投宿。 晚饭过后,裴继欢练了一会吐纳功夫,到了三更时分,便悄悄起身,到各间客房偷看,看了几间,房中的客人都没有什么可疑,最后到了东面尽头的一间,裴继欢刚刚摸到窗前,忽听得里面有人骂道:“这个小娘们,死了倒干净!”只听另一个接着说道:“老二,她已经被咱们抓住了,何必再骂她?”先头那人怒气冲冲地道:“我不骂她骂谁?你看,我这脸上被她抓的!老子的好事未成,你倒拖着我不许我为难她!哼哼,不是看在主人要她,我一早就把她毙于掌下了!” 裴继欢好奇心起,干脆不动,就躲在门外听这两人说话。 先前那人继续说道:“那一天,我路过刘家庄,无意中看见那丫头练剑,我轻功比她高明一点,那丫头练剑全然不知我在背后偷窥,当时我还觉得她的剑法有点奇怪,想不到她居然是红拂女的徒弟。”后面那人说道:“你既然知道她是红拂女的徒弟,又知道主人需要的正是正派的内功心法,你还敢调戏她,那小丫头没杀了你,被主人知道,主人也会下手杀了你,你就不怕?!”先前那人笑道:“大哥,你不要以为主人真的这么没眼色好吗?他是域外来客,虽然在中土生活了很长时间,但他和他的女儿,不靠咱们这帮兄弟,还能靠谁?我不怕主人毙了我,你是知道我的性情的,我是无色不欢,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们,老子尝尝鲜,大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主人只是需要她的内功心法,又不要她的处女之身,与其被主人利用完了杀掉,还不如让我先痛快痛快呢!”后来那人黯然不语。先前那人又道:“我最气不过的,就是这小丫头不但拼死抵抗,连老子的脸和吃饭的家伙都差点被她废了!”先前那人道:“我们出来都半年多啦,还是没有比较好的猎物,把她弄坏了,回去如何跟主人交代?这死丫头泼辣无比,一个年纪轻轻的单身女子就敢独闯江湖,可见红拂女门下,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我劝你暂时不要动她,等回到庄里,禀明主人,说不定主人心情高兴,逼她写完了内功心法,就把她赏赐给你呢?所以我们还是希望她没有什么意外才好。”先前那人笑道:“大哥果然有主见。好吧,我听你的。这丫头的师父武功剑法天下第一,江湖上能胜过她的高手能有几人?主人见奇货可居,必然高兴得紧。不过,小无相金刚门的弟子可真不好惹。” 裴继欢在窗外听了,想道:“我下山来时,师父曾跟我说起我有几个师弟师妹。在大雪山不远,我先见到了谈震岳谈师弟,不知道这个‘丫头’是谁?”听那人还在房内还是絮絮叨叨,裴继欢悄悄抓烂了墙角突起的砖块,把手一扬,隔着窗纸把捏碎的砖头打了进去,正好打着那人嘴巴,那人“妈呀”一声,嘴唇打烂,两个门牙掉在桌子上。另外一人跳了起来,摘下青钢剑立刻穿窗跳出,嘴唇被打烂的那人跟着也跳了出来,大怒骂道:“哪里来的王八蛋,胆敢暗算大爷!”骂声未绝,又是一把碎砖飞了过来,这回那人闪避得快,没给打着嘴巴,鼻子上被打了一下,登时口鼻酸麻,眼泪都掉了下来!裴继欢故意东钻西转,引他们来追。他轻功远比那两人高明,那两人追了半夜,只是隐约看到裴继欢的背影,待要不追,石子又飞了过来,弄得两人大为光火,力竭筋疲。三个人在郊外树林里你追我赶,等那两人追出林子,裴继欢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继欢抄小路奔回客店,忽见一条黑影刚刚从房顶飞过,霎间就到了客店西面尽头刚才那两人所住的房间。裴继欢悄悄跟了上去,但见那人把眼睛贴在窗上向内张望,“咦”了一声,似是发觉里面没人,正感到惊诧,裴继欢已然一掌按下,登时将他背心几处要害穴道都闭了,低声喝道:“你是谁?” 夜深人静,那人没想到裴继欢猛然出现,吓得他失声怪叫,裴继欢拔出匕首在他面前一晃,锋利之极的匕首尖就定在他眼皮上,又低喝道:“还不说话?你不要命了么?”那人只觉右眼眼皮剧痛,寒气逼人,只眼大张,神情十分惊诧,裴继欢沉声喝道:“你快说实话,要不然我就废了你的招子!”(招子,江湖黑话,眼球的意思) 那人“啊呀”一声,道:“你是小无相金刚门的弟子吗?”裴继欢道:“我是红拂女座下大弟子裴继欢。”那人被一把匕首顶着眼皮,吓得比碰见阎王还害怕,抖抖索索,忙道:“别别别!别动手!我、我、我、我是奉命来追踪两位女子的。”裴继欢道:“什么女子?”那汉子道:“不??????不知道。只知道我们的探子探听出来她们俩都是红拂女的弟子!”裴继欢立刻追问道:“你是奉谁之命来的?”那汉子一迭声说道:“霍,霍??????”刚刚吐出这两个“霍”宇,忽地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裴继欢在那汉子吐出“霍”字的一瞬间,已听出了极微细的暗器破空之声,然而他仅仅避开了一枚透骨钉,却来不及救这俘虏。他的江湖阅历还不够丰富,见此情形,也知暗杀这汉子的人定是他的同伴,暗伏在旁,只怕同伴吐出真情。裴继欢飞身冲进那两人的房间,但见窗口人影一晃,似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刚刚背着一个大口袋跳下楼去了。裴继欢在窗口向外一望,那人已是逃出客栈,向郊外的另一个方向奔去。他立刻飞身跳了出去,施展上乘轻功,跟着那人就追了上去。 那人背着一个大口袋,看样子分量不轻,裴继欢轻功又高,紧紧辍在他后面,那人居然也毫无发觉。两人奔了一阵,裴继欢想到被杀的那汉子临死前吐出的那个“霍”字,心中蓦地一动,想道:“莫非他想说的是霍山老人?不错,喀丽丝告诉我说,她的父亲霍山老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南阳府的一处极为隐秘的村子里,离此地不到一百里路。不管是不是,我且跟上去看一看。”因为他想来想去,武林中姓霍的人并不多,湖广一带姓霍的武林世家只有金鞭霍少酉一家,但金鞭霍家的人几乎不在江湖中走动;霍紫鸢家更不可能,霍智伯去世后,只留下霍紫鸢一个女儿,并无子侄。霍紫鸢从胡家寨负气出走,她再有心情也不可能一路跟着自己到了中原而不为裴继欢所知。 两人在黑暗中奔了一段,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大大的村落。这个村落有二十多间屋子,那人所向,是村中一座古堡形的大屋,裴继欢跟着那人轻车熟路就到了那座乌黑的古堡门前了。裴继欢偷偷攀上墙头,沉吟半晌,暗道:“我是偷偷摸进去呢,还是光明正大地求见?”忽听门里有人大声喊道:“往哪里躲?喂,喂,我抓到这个臭女人啦!” 第二十一章 搜魔 那个“臭女人”却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少妇,身边跟着她的丈夫“风火雷”,这时听到风声,堡里的人都跑了出来,领头的正是卡丽丝。裴继欢躲在暗处,听他自报名号,暗道:“原来是二师弟。那位女子应该是就他的妻子云玉仙吧?”只听风火雷将手中的铁杖着地一顿,沉声说道:“小妖女,快把我们的师妹交出来!” 卡丽丝咯咯尖笑道:“好大的口气,这里是何等地方,由得你来要谁就要谁么?我瞧在你是红拂女弟子的份上以礼相待,不问你擅闯之罪,你居然妄自尊大?你可知你的师妹被我们抓住、是因为她私下乱闯皇家园林吗?”风火雷怒道:“异域反逆,偷安我国,跟我谈什么皇家园林!?尚敢扣着我的师妹不还出来,是仗了谁的势?好,既然你们不肯交人,那我也乐得爽快!” 卡丽丝双目环扫,冷笑道:“当我怕你们吗?”风火雷铁杖一展,冷冷地道:“在下好在名门正派,不用你这域外的魔头来怕我,既然你们不肯放人,那么我就拼了这条命,向你们领教领教,看你们有什么不得了的本领!” 其实此刻卡丽丝心中也在暗暗吃惊,她没想到跑出去的那位女子正是风火雷的妻子“夺命罗刹”云玉仙,云玉仙一离开古堡,立刻就把小无相金刚门的人都找了来,非但如此,除了他们六人之外,后面陆陆续续还来了一位少林寺的僧人和两名南阳府当地着名的老拳师。她也许不怕众人一拥而上,但霍山老人临时闭关,刚被裴继欢“暗算”了一下的欧阳大石因为几个月前在兰州和裴继欢拼掌而受受伤,内力剩下不到三成,一直未曾复原,还有几个厉害的帮手却在外面一时还没赶回来。她对小无相金刚门的人找上门来不能不有点忧怕,当下想道:“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杀了灭口再说!”双掌一拍,说道:“小无相金刚门的高人那是请也请不来的贵客,那么小女子就凭这双肉掌,把各位都勉强给留下来了!”风火雷的妻子云玉仙勃然大怒,青钢剑扬空一闪,一招“飞龙经天”,向卡丽丝刺去。 小无相金刚门剑法冠绝武林,这一招“飞龙经天”更是小无相金刚门下六十四路无相快剑中的精妙杀着,在云玉仙这样的剑法大行家手下使出来,更见功力。但见夜空中剑光闪烁,端的有如天星飞溅,水光万点,从半空直洒下来。卡丽丝面对云玉仙这样功力高深的高手不太敢怀有轻视之心,双掌一错,掌风起处,云玉仙剑光流散,两女都吃了一惊。云玉仙久经江湖,又有丈夫在身边,抖擞精神,剑法一紧,把六十四路无相快剑的精妙招数尽数施展出来,居然将卡丽丝杀得步步后退。 裴继欢虽然认归师门,但小无相金刚门的剑法他刚练不久,少有心得,他毕竟是名师亲授,只看了三十多招心中便暗叫不妙。但见云玉仙的剑法初时有若暴风骤雨,现在却渐渐软下来,居然有些力不从心、为敌人所制。再过十多招时,云玉仙的剑招竟被卡丽丝的掌力封住,越来越施展不开了。裴继欢心头一动,暗道:“这妖女自在胡家寨和我一战之后,腐骨神掌的掌力又高了一层了!” 但见酣斗中卡丽丝把手一挥,阴森森冷笑一声,云玉仙突觉暗劲袭来,遍体生寒,吃了一惊,急忙凝聚真气,护着心头,宝剑一指,一招“风飘雨落”,向敌人当头罩下!卡丽丝发出阴森森的冷笑,双掌回环,掌力催动,用上了第三重腐骨神掌的掌力,但听叮咚疾响,宛若万千冰晶碰上了云玉仙的宝剑一般,云玉仙猛地一个筋斗倒翻出去,面色一阵惨白。风火雷见状大惊,铁杖挥处,身子腾空飞起,铁杖一伸,一招“神龙闹海”,同卡丽丝拦腰疾扫!他这一杖来得快极,可是卡丽丝的身法比他更快,风火雷只觉眼前一花,突然不见了卡丽丝的人影,心头一震,急忙回杖防身,但觉微风飒然,卡丽丝的身躯已从他的头顶疾地掠过,居高临下连发三掌。风火雷虽只是红拂女的二弟子,但他是半路出家、练了多年武功才投到红拂女门下的。他未曾入门前的武功和从红拂女那里学来的武功两者交并,功力非同凡响,卡丽丝连发三掌,都被他暗运内劲化解。卡丽丝见他身若磐石,下盘坚稳,知他是个不容轻视的劲敌,掌力催紧,将腐骨神掌掌力倏地加到了第三重。风火雷只觉遍体寒凉,尤其令他惊讶的是他使出了金刚护身的上乘内功,敌人居然还敢欺身近前,而且掌力阴寒,飘忽无方,他真气布满全身,兀自觉得寒意阵阵,呼吸紧张,心跳加剧! 风火雷知道敌人掌力厉害,实在非同小可,若非使出看家本领,只怕难以全身而退,当下杖法一变,拼着损耗真力,施展出一百零八路疯魔杖法来。疯魔杖法原本源自少林,当年红拂女到少林寺拜访觉远上人,想起新入门的这位徒弟,心中一动,便约以本门绝学“一叶指法”和觉远上人交换,换得“疯魔杖法”三篇,加以增益,演成一百零八路疯魔杖法传授给风火雷。这路杖法每杖打下,都有千钧之力,至猛至刚,无与伦比。这门杖法固然厉害之极,但使用起来,却极损内家真力,一百零八路杖法全部使全,必然要大病一场,所以若非生死关头,风火雷决不轻易使用。 疯魔杖法展开,果真非同小可,数招一过,便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卡丽丝的腐骨神掌却是号称邪派古往今来第一神功,一遇敌人攻击,压力愈大,他的反击之力也愈大。风火雷杖法催紧,只觉对方反击力道宛若波浪般一浪接一浪,汹涌澎湃。转眼间风火雷已使完疯魔杖法第一段三十六招,双方兀自不分胜负。疯魔杖法每三十六招为一段,一段比一段更厉害,威力更大,第二段的每一招表面看来没刚才威猛,其实每一杖都有开碑裂石、断峰穿云之力。但见卡丽丝步步后退,发掌的速度渐渐迟缓下来,头上冒起了热腾腾的白气。 两人越打越慢,这时风火雷已使到了第三段的第十招,威力渐渐占了上风,只听卡丽丝尖声叫道:“老乞丐,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但见她衣衫宛若张足了风的船帆一般呼呼作响,万千掌影中猛地伸手一抓,竟抓住了风火雷的杖头,但听她全身骨骼挣得喀喀作响,两人立刻陷入了以真力相拼的绝境,风火雷的铁杖打不到卡丽丝的身体,卡丽丝的掌力也无法从内力的硬拼之中收回,两人苦苦相持,面色由红转白,汗水湿透衣裳,头上好像蒸笼一般散出热腾腾的白气,裴继欢在暗处见了,心中暗叫:“不好!”要知风火雷是红拂女第二个弟子,但他在江湖中的侠名,却比他的师兄谈震岳还大,以一代宗匠的得意门徒,倘若真的陪着一个魔头两败俱伤送了性命,那可真是太不值得了!思念及此,裴继欢对背上的少女道:“我先背你出去!”一个箭步,跨出了石洞洞口,他把那少女放在空地上她被点的穴道,铮地一声,拔出了紫霞宝剑,但见夜空中剑光闪烁,裴继欢已是声到人到,凌空扑下。 裴继欢这一剑力贯剑尖,在铁杖当中一挑一点,大喝一声“去!”卡丽丝只觉一股大力猛地推了过来,大惊之下,倏地一个倒翻,直翻出一丈开外,双手虎口,竟被这股大力震得裂开了丝丝血纹,裴继欢飞身落地,左掌一伸,轻轻按在风火雷背心,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力,缓缓推了过去,风火雷只觉全身上下,如沐春风,几近空虚的气海膻中,瞬间真气充盈,原本踉跄欲倒的脚步,登时稳若泰山! 卡丽丝尖叫一声“裴继欢是你!”正要取剑,只听裴继欢冷笑道:“魔女,你再上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只听水牢不远的石屋中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有人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就是那个裴继欢吗?好,今日让你见见我‘腐骨神掌’的厉害!”石屋当中人影一闪,一个白衣老者闪电般来到,只听呼的一声,一只枯瘦的手掌宛若风驰电掣,倏地按到了裴继欢胸前,裴继欢紫霞剑一领,一招“山中问路”,剑光疾吐,也恍若惊雷骇电,倏地刺到了白衣老者的掌心!白衣老者来得比卡丽丝快得多,但见他右掌一翻,竟来硬夺裴继欢的紫霞剑,裴继欢的剑法剑招又狠又准,眼看白衣老者这一掌就要拍到他的胸口,裴继欢身体倏止,反手一挥,一招“浪遏飞舟”,剑锋圈转,飘身闪开。那白衣老者夺不到他的紫霞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好”! 裴继欢解招换招,宛若电光石火,宝剑低垂,问道:“你就是霍山老人?” 白衣老人嘿嘿怪笑道:“不错,你还有点眼光,认得本座。我今日并不想大开杀戒,就算要开杀戒,也得选个身份相当的人。裴继欢,我今天不想杀你,但要试试你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用空手接你的剑法,你来吧!若是令师亲临,我自当先行请教。至于你们几个小辈嘛,那就得看我心意了!”言下之意,以裴继欢的身份,不配令他先行出手,只有红拂女亲自到来,才有资格跟他平起平坐。裴继欢闻言勃然大怒,道:“好吧,那就请恕我献拙了!”紫霞剑刷地一声,闪电般刺到霍山老人胸前,这一招“穿针引线”看似简单,其实乃是杨白眉独创的“般若剑法”杀手神招之一,不但势猛力沉,剑尖晃动的瞬间,倏地连点敌人“神道”、“悬枢”、“中渎”三处大穴,但见霍山老人身子一偏,出手如电,五指如钩,迎着紫霞剑锋利的剑尖迎面抓来,紫霞剑锋利无比,裴继欢看他如此出招,不禁心中一凛,想道:“这老魔头果然厉害!”真气运起,紫霞剑蓦地一抖,掌心加力,紫霞剑顺势前戳,这一剑力道何止千斤,但听半空中嗤嗤作响,剑风起处,人影翻飞,“啪”的一声,霍山老人的身形从紫霞剑上方一闪而过,掌缘一按一带,身子也随着裴继欢并力一刺的这股猛劲飞了起来,招式不变,又向裴继欢当头抓下。裴继欢紫霞剑一个盘旋,舞成一道白闪闪的圆环,霍山老人只要再进一步,就是自己钻进这个光环之中,不是霍山老人粉身碎骨,便是裴继欢剑断人亡! 霍山老人果然不敢硬拚,身形飞掠而过,裴继欢一剑当场落空。他见霍山老人这两招应变奇速,虽然不敢硬抓,但依然居高临下地伸出指头,在裴继欢的剑锋上闪电般弹了一指,这一指功力非同小可,裴继欢只觉掌心阵阵冰冷,心中暗暗吃惊。 这时卡丽丝已经召集了古堡中的门人弟子,早和云玉仙风火雷等人混战了起来。园子里砂飞石走,杀声震天。风火雷这边高手虽多,但风火雷和云玉仙夫妇先后受了腐骨神掌的阴寒冷气的伤损,元气大耗,使出来的武功及不到平时两成,那少女虽然被同门救起,但腿脚无力,无法参加,那位少林来的僧人,也因不小心中了卡丽丝一掌,真气一时凝聚不起来,众人之中,只有风火雷的三师弟“飞龙剑”姜铁城和两位南阳府当地闻讯而来的老拳师尚未受伤,一剑四掌,还可替众人掩护。卡丽丝连斗风火雷夫妇,最后抵抗裴继欢的一剑受了内伤,虽然不太重,但也不轻,已经不敢使“腐骨神掌”,另外一个魔头欧阳大石自几个月前在兰州被裴继欢反激的掌力震伤,原先的功力不足三成,混战一起,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双方大动干戈,裴继欢与霍山老人转眼已斗到百招开外,裴继欢的紫霞剑每次被霍山老人的掌力拍中,都感到一股冰冷彻骨的气息从紫霞剑的剑身传入他的掌心,同时又感到霍山老人的反击潜力愈来愈大。不过霍山老人每劈一掌,跟着就要喘几口气,看来也似逐渐的气力不加。不久,双方的招数都渐渐缓慢下来,裴继欢的紫霞剑东一指西一划,宛若陷入泥沼中一般沉重之极,霍山老人也是身形迟滞,掌法散乱,两人的神色都比刚才沉重得多,霍山老人的张狂之态尽敛,一句话也不敢说,凝神运掌。 霍山老人暴喝一声,他那张白皙的脸庞忽然透出一层黑气,就在这刹那,裴继欢的紫霞剑竟瞬间变得宛若一段冰冷彻骨的坚冰,他已在欧阳大石手下吃过这个亏,一觉异常,立刻长袖一拂,突然一跃而起,剑掌齐下,掌风剑影之中,但见裴继欢闪电般飞纵出数丈开外,紧接着霍山老人双手虚推,裴继欢好像断线风筝一样,被霍山老人的掌力震得飞上了半空!正在恶斗的风火雷的妻子云玉仙一转头看见裴继欢从半空掉落下来,急忙叫道:“大家快走,快走!”剑光闪烁,把几个门徒和仆人刺倒,冲开条路,连忙撤退。风火雷姜铁城等人本就处在下风,当然再不恋战,趁着夜色的掩护,都逃出了古堡。 一行众人跑出了十里外,已不见霍山老人的人追赶,这才在树林中歇脚。这时正是午夜时分。几个人除了裴继欢两位南阳府的老拳师之外,其他人都在簌簌发抖,云玉仙内功原本和丈夫风火雷不相上下,但她和卡丽丝斗了五十多招,对方掌中的阴寒之气透过了她的肌肤,深入到了血脉之中,又急奔了这段路程,用力过度,此时冷得牙关打战,脸色青灰。裴继欢盘膝坐地,运气走过一周天,但觉除了肌肤有些冷意之外,血脉之中,热气腾腾,真气丝毫未损,心中大叫侥幸,急忙走到云玉仙的背后,伸出双掌,把真气度入她体内,助她驱散寒毒。 云玉仙学过师门先天玄功,虽然功力并不纯,但根基扎实,裴继欢双掌一按住她的背心,她立刻便觉得对方掌心送过来的这股真气绵厚温暖,不过片刻,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她回头看了裴继欢一眼,问道:“公子,请问贵姓?今天得你之助方能平安脱险,真是谢谢你了!”裴继欢道:“师父没跟你们说过,你们还没入门之前,师父就收过一个徒弟?”风火雷和云玉仙都吃了一惊,道:“我们刚才一直在想‘裴继欢’这三个字在什么地方听过,原来是师父曾经交代过的,按辈分你就是我们的大师兄了?”裴继欢收了双掌,看了看云玉仙的脸色已由青白转为淡红,点头道:“是。我就是六岁的时候被师父送上天山的裴继欢。你们俩是二师弟三师妹吧?”裴继欢用了刚练成不久的禹王神剑的上乘内功,将云玉仙体内寒毒驱散,云玉仙不觉惊讶又佩服:“听师父说我们未来的大师兄天赋异禀,是个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今日一见,才知道师父说的话里着实是点水分也没有。” 众人正在疗伤休息,忽然风火雷的三师弟姜铁城跑了回来,对风火雷道:“那古堡起火了!”云玉仙和他一道站到山坡的高点看了很久,走回来道:“也许这个老魔头怕了我们,放火烧了古堡,大约又要另寻地方藏身了。”这才给裴继欢介绍道:“这位是三师弟姜铁城,外号叫‘飞龙剑’,我的丈夫就不用多说了,刚才你们已经见过了。至于这小丫头,是我们的小师妹苗慧珠,外号‘飞天神女’,至于这几位,分别是四师弟‘太极阴阳手’骆天恒和五师弟‘铁豹子’少孟光。四师弟和五师弟都在途中受了魔头的暗算,受了些伤,所以他们刚才在古堡无法用力搏斗。以四师弟的‘太极阴阳手’功夫,那是江湖中一等一以柔克刚的上乘武功,连武当神社的掌门太玄真人见了他的阴阳手,也不禁竖起拇指啧啧赞叹。” 裴继欢一一见礼,看了骆天恒和少孟光的伤势,果然都是中了喂毒的暗器,骆天恒背心要害位置中了三根透骨钉,少孟光则是左臂后方中了一把带毒的飞刀。裴继欢取出一把匕首,点了两人的麻穴,用匕首锋利的剑刃贴肉把暗器都起了出来,再用大还丹内服,风火雷本来并不服这位年轻的“师兄”,见他处置伤者稳重得当,手法娴熟,更救了自己妻子一命,心中这才渐渐放下不服,抱拳道:“多谢大师兄出手相助。”骆天恒和少孟光伤口都流出了殷红的血,说明毒素已经渐渐清除,两人也来见礼。裴继欢又取了大还丹,给少林僧了性和南阳府的两位老拳师贺老拳师和李老拳师服用,至于苗慧珠早就吃过药,正躺在树荫下,睡得正熟。 众人忙了半夜,各自疲惫不堪,在树林中睡的这一觉,直到第二天丽日当头,才逐个醒来。裴继欢把伤者一一问了,和众人告辞道:“咱们日后还有会面的那一天。我还有事要去办,这就要告辞了。” 苗慧珠最小,见裴继欢要走,有些舍不得,云玉仙也道:“大师兄要去哪里?” 裴继欢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听那魔头说起他们得了一个‘鼎’,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我想去查查清楚。”少林僧了性道:“这个消息是丐帮的朋友们打探到的,丐帮的朋友见那老魔头带着一帮人在黄河边上的秋声谷里挖东西,心中奇怪,于是派人暗中跟踪他们的一举一动,后来知道那帮魔头在秋声谷中挖了一个式样极古的方鼎出来,秘密运到了刚才被火烧掉的那座古堡里。我们正打算去探个虚实,风二嫂就赶来报信,说令师妹失陷在魔头手中了。” 裴继欢问道:“大师的丐帮朋友有没有看见魔头们挖出来的这个鼎大概有多大?” 了性打了个比方,原来大概是一个农家用的水桶大小。此鼎虽小,毕竟关乎一个惊天的秘密,裴继欢道:“你们大家都受了伤,还是赶快回到安全的地方修养吧。我一个人去那个古堡里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没说出来,了性的形容,霍山老人他们挖到的那个鼎,正是他要找的第二个鼎。这个鼎的形制大小,无字天书里都有详细的说明,只是可惜他晚来了一步,这个鼎被霍山老人这帮人拿走了,他心中暗忖道:“魔头拿去了其中的一个鼎,大概也没什么用处。霍山老人尽管精明厉害,但‘禹王神剑’非同小可,断章取义去推断禹王神剑的内容是绝对难以做到的。我还有时间,顺着喀丽丝给我的线索,把其他的七个鼎都找出来,得了上面的经文,把七个鼎都毁掉,这是师父一再叮咛过的话。”主意打定,和众人告辞。风火雷和云玉仙夫妇一再互道珍重,这才分手。 裴继欢和众人分手之后回到古堡,但见烟火依然烧着,就算进去,也找不到什么可用的线索了,裴继欢转身回到客栈,取了马匹,结算了房饭钱,出门向关东方向而去。 暗中铸造和埋藏的九鼎,只有两个在关内,其余七个在关外,最好找的一个,在长白山上的某个位置。裴继欢出了长城之后,遇上了一个经商驼队,驼队的商人们个个都十分好客,邀请他一起上路,于是裴继欢把马匹带在驼队之后,舒舒服服地坐上了晃悠悠但稳当之极的骆驼。 三个月后,经商的驼队和裴继欢在草原上分手,驼队要去西域,穿过葱岭去波斯,裴继欢向东,方向不和。裴继欢驼队的商人们一一分别,一个人踏上了去关东的道路。 东来时天气此刻中原江南还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关东气候严寒,裴继欢刚过了渤海龙泉府,天气还算暖和,只是经常会碰见下雪天罢了。但他终于走进太白山峡谷之中时,发现此地的天气比峨眉山隆冬还要寒冷百倍。脚步所至,遍地冰棱,山壁山石,被晶莹的冰层笼罩,在太阳光下发出绚烂奇瑰的蓝幽幽的色彩,美得令人心醉。他进山走了一个多时辰,但见四周古木参天,满目葱茏,宛如人间仙境,黄毛黑斑纹拖着一条肥大的长尾巴的小熊猫在雪地上悠闲地走过,蹦蹦跳跳的野兔子有时从他脚背上飞窜过去,梅花鹿和山猫对这个外来的“客人”似乎也并不惧怕,有一只毛茸茸的松鼠还跃到了裴继欢的肩上,良久才纵跳如飞地跑回树上去,一切都令裴继欢新奇开心。走到峡谷深处,远远听得水声如雷,从半天直泄下一条瀑布,垂落在低洼的谷底,形成一个巨大深不见底的水潭,端的是飞珠溅玉,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山中景色美不胜收。 裴继欢走了这些时辰,腹中早已饥饿,见到美丽的水潭和从天而落的瀑布,不禁大为心醉,道:“想不到关东深寒之地,居然有这么美丽的风景!”就在水潭边生起火来,烤暖了身体,取出匕首,削了几根尖锐的木叉,捏在手中,走到潭边,不一会儿,就叉了三四条肥美的大鱼上来,洗剥干净,放在火上烤着,不过半个时辰,肉香扑鼻,随身带的冷酒也都热好了。裴继欢以手抓肉,一手喝酒,一个人大快朵颐,吃得无限高兴,眼光扫处,但见水潭边上水汽氤氲,在阳光下幻化出五颜六色奇异的色彩,心中想道:“此地远离尘世的喧嚣,若能在此结庐练剑,恐怕事半功倍。将来我也许也会和两位恩师一样,成为一代宗师呢?”想了想,不禁哈哈大笑。 第二十二章 山行 他取出地图,坐在火边仔细看了一遍,道:“喀丽丝给我留下的地图特意用朱笔在这个山谷中做了特别标记。长白山号称‘关东神山’,是渤海国中不可侵犯的神圣之山,每年来长白山朝拜山神的高句丽人和渤海国人数不胜数。我的先祖把鼎埋在此处有什么特别的用意,难道此地也是龙脉之一?”他吃饱喝足,往火里添加了一堆木柴,铺开行李躺在被太阳晒热了的沙滩,听着潺潺的水声,一边想道:“我现在修习了王鼎上的禹王神剑,总觉难以尽意,缺少的部分我无法推解。不过很奇怪,我从小到大练的都是师父传给我的本门内功心法,按理说,修炼不同门派的内功心法在融会贯通上,总会有些障碍难以消除,甚至纠缠一生也无法解决。但我自从练了‘王鼎’上记载的禹王神剑的剑法和心法,却毫无阻碍,几乎没考虑过怎么使两种不一样的内功心法完全融合。”他还有所不知,这只是暂时的表象,他每练一种武功,若是修炼成的真气无法真正地相互融合,日后必然成患,后来他日内真气过杂,终于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几乎伤害到自己的性命,此乃后事,此处稍微揭过,详情容后再叙。 他侧头望着身边不远,晶莹如玉练般的瀑布从山顶直冲而下,忽道:“两种不同的内功心法能无限融合,只有一个好解释,那就是这两种武功原本就出自同一个祖师,否则怎么解释我练功的过程中丝毫未受阻滞的现象?师父说我练武的天赋极高,但似乎也不应能高到她老人家那个地步、能随意之间做到以一通十,妙悟端非的地步。就算天赋异禀,恐怕面对两种武功心法要做到融会贯通,也决不容易。要这样的话,小无相金刚门第一代祖师昆仑奴就可以做得到,否则他早就该练成正邪合而为一的武功了。可见天赋之说,完全站不住脚。” 他睡意全无,坐起身来,盘膝做了一回吐纳功夫,只觉浑身百骸,无一处不通畅,无一处不舒服,真气游之所至,连手指关节似乎也能随意摇动,中间一节指关节竟似不受上下两段骨节的约束,蠢蠢欲动,五指一抓,掌力发出,将一块巴掌大厚厚的鹅卵石抓得粉碎,道:“水潭边的鹅卵石经过不知多少日月的流水冲刷,渐渐露出本来面目,但同时激荡的水流同时也赋予了它坚硬的特性,硬度比之深山巨岩的硬度也毫不逊色。我一抓之下能把一块鹅卵石抓碎,说明王鼎记载的‘禹王神剑’的内功心法,基本与我的内功心法融合无疑。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家先祖留下的‘禹王神剑’自远古来,便注定了能与我所练的任何一门内功心法做到完美的融会贯通吗?如果是这样,这事情就太蹊跷也太神奇了!” 他拍干净手中的石粉,到潭边去洗了手又走回到火边来,终觉神思困顿,于是拔出紫霞剑将向阳处的一排碗口粗的小树砍了架在火上,在火堆附近挖了一个身体大小的坑洞,引火苗将坑洞中的潮气熏了,垫上干燥的茅草和厚厚的树叶树枝,又挑生长茂密的树枝砍了一片压在坑洞上方,最后最后将虎皮褥子铺进去打开,将自己严严裹住,就在水声轰鸣中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半夜醒来,睁眼便见幽兰的天空中星星灿烂,好似调皮的孩子正在眨眼一般,四周除了水声,更是别无他音,篝火就在身边燃着,红蓝色的火苗被夜风吹得噼啪作响。拿起放在头边的酒壶喝了几口,半躺半坐在坑洞中望着飞舞的火苗出了一会神,听着耳边凛冽的山风虎啸,又缩回到温暖的坑洞中,若有所思,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睁眼,但见山间云雾弥漫,脸上头发上都被水汽沾湿,连忙钻出坑洞,就着水潭边的水洗了脸,望着潭底几头悠闲摆尾的鱼儿吐着泡泡,碰头碰脑在一处觅食嬉戏,自我解嘲道:“我堂堂一表丈夫生在人世,还不如你这几个小精灵快活自在。”吃了昨日剩下的烤鱼,把酒壶中剩下的残酒都喝了,把火堆灭掉,收拾行装,砍了一支树枝当作探路的拐杖,一脚深一脚浅向谷中走去。他记着喀丽丝给他留下的地图上标注这座山谷中的草木壁垒,走了两个多时辰,才从昨夜歇脚的瀑布边走到了另外一个山头上。裴继欢展开地图再看,眼前又是一条深邃幽静的山谷,林中鸟声啼鸣,猿声依稀,心道:“在这深林之中,应该有一座单进的土地庙早已荒废。”眼前路途平坦,不如来时崎岖,便把树枝扔了,以剑代拐,继续前行。 正当他埋头赶路时,忽然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一般。他蓦地回头,却见几只黑色猿猴发出嘎嘎的鸣叫,在树林间纵跳飞腾相互追逐,一只绿羽黄尾的小鸟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啄食松树上的松子,不禁暗暗好笑道:“师父曾告诉我,长白山山高林密,四百里方圆都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荒无人烟,怎会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又走了几步,怪道:“不对。就算是山中猿猴嬉戏打闹,猴子又不怕人,怎会盯着我背心看?”心念一转,倏地发足飞奔起来。他虽然背负着三十多斤的行囊,在怪石嶙峋的峡谷中发足飞奔,依然身轻如羽,毫无滞碍。他奔了一段,忽然看见前面树林掩映之中,有一座石屋若隐若现,心中暗暗奇怪道:“喀丽丝的地图上虽然标注了这里的确有一座废弃很久的山神庙,却似乎没有这么容易就找到,那么这座石屋到底是什么人建造的?”急速飞奔中足尖轻轻着地一点,倏地飞上一株四人合抱的大树。那树年代古远,树身上都生满青苔,枝繁叶茂,裴继欢一上树,立刻蹲进了茂密的树叶中。 他的感觉没错,的确有人在后面跟着他。走在前面的那两人,一个是个满头红发神情狰狞的老者,手提一条铁拐,另外一个是一名形容妖冶的女子,额头上裹着一条红丝带,腰间缠着一对判官笔,最后那人是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两手空空的中年人。只听那老者道:“应总管,没看见他的踪迹。”那应总管冷哼了一声道:“关天白你这没用的东西!‘国师’命我们将姓裴的那小子抓捕归案,我们好不容易跟他到了这里,却忽然不见了他的踪迹。若是抓他不到,回到京师,你们自己向晋王和霍国师请罪去吧!” 那红发老者道:“应总管别生气嘛。那姓裴的小子是天下第一剑客红拂女的关门弟子,论武功我们比不上他,自然将他追到,追到了又打不过人家,何必拜拜送死?等大理寺缇骑总管府的‘犬卫’一到,‘犬卫’的神獒一定能将他找出来。这次为了配合我们抓捕姓裴的小子,总管府的大总管章老爷都被惊动了。” 那应总管道:“但愿如此。‘犬卫’在什么地方?” 红发老人道:“他们比我们晚半个时辰出来,约莫也快到了。”果然他话音未落,远处的山林里已传来獒犬的咆哮声。应总管道:“你把他们领到这里来见我,羊仙姑跟我去山神庙里。”带着那中年女子向树林中那座山神庙走去。那红发老人望着两人的背影,低声嘀咕道:“他妈的狐假虎威。老子行走江湖的时候,还没你姓应的这号人物呢。老子才不管你他妈的捧了谁的臭脚才能平步云溪,总之你想爬到老子的头上来屙屎,老子才不会跟你客气,走着瞧!呸!”重重地朝地上呸了一大口,嘀嘀咕咕,慢慢向峡谷外走去。裴继欢心头一亮道:“这人勉为其难跟着这个什么应总管来到深山老林中,被呼来喝去,自然心中不满。换了我也想揍那个什么总管一通那才好呢。”见四周无人,轻轻将行囊放在两条粗壮的枝桠间固定好,手提宝剑,从树上轻轻跳了下来,道:“我倒想看看那应总管跟他那女人商量什么?”蹑手蹑脚绕了个大圈子,到了那山神庙后。 只见那山神庙中冒出了青烟,想是山中寒冷,里面两人生火取暖,人声断续。裴继欢摸到庙门边上,蹲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只听那应总管道:“仙姑,你怎么看?”那名叫羊仙姑的女子道:“卡丽丝送给我们的消息,裴家有‘无字天书’不假,‘无字天书’上记载了九鼎的下落这也没假。但从来没人见过‘无字天书’的真容。卡丽丝还说‘无字天书’应当很早以前就分散各地,以什么状态存在在这世间,连她也不知道。不过,克丽丝不提醒我们,我还没想到‘无字天书’竟是镌刻在器物上的,可惜大轮寺地下被大洪水淹没,成了一片水天泽国,裴家当年留下的珠宝和‘无字天书’的秘密,也许就这么永远沉寂在万丈深渊中了。” 应总管道:“三代所铸九鼎乃是历朝历代传国重器,自从先秦灭于两汉,九鼎失踪,世间再无九鼎的消息。国师急于找出九鼎来,不知是什么心思?难道他想称王称霸吗?那老家伙表面上臣服晋王和皇上,其实他的心思,我们谁也不知道。但如果我们不用心找齐九鼎,恐怕皇上和晋王面前不好交代。”羊仙姑哼了一声道:“我在裴家卧底多年,就是为了找到‘无字天书’的下落,据我所知,裴家先祖历代都是手段深不可测的风水大师,袁天罡李淳风何等威名,也不敢到裴无极跟前去弄斧。他们裴家既然把九鼎藏匿,我们想将九鼎重新找出来,没有‘无字天书’的指引,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应总管道:“仙姑说的是。” 羊仙姑道:“我帮总管大人拿个主意如何?” 应总管道:“本官愿意洗耳恭听。” 羊仙姑道:“皇上对于风水之学一知半解,其实这件事说白了是晋王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总管回到京师,以风水之说向皇上‘请教’,并执以‘弟子’之礼,皇上心中一高兴,也许就将你的任务给免了也未可知,至于晋王那头,皇上都不见罪,晋王想必也不会随意为难总管了。就算晋王依然要你执行寻找九鼎的任务,咱们不过虚与委蛇,天长日久,晋王得不到九鼎,自然心就淡了。” 应总管想了想道:“这个法子好是好,只是晋王那里不知道过不过得去。你这法子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尤其是被章野狐那个老狐狸知道。本座当上大内总管,这老不死的从来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看,好像皇上就他一个奴才一样。”他站起来走到门外,又走了回去,只听那羊仙姑呵呵笑道:“应总管对小女子一向不薄,小女子心中自然有数。应总管吩咐下来的事,小女子尽力做就是――跟着应总管我们还怕过穷日子么?”应总管道:“你是个聪明人,明白就好。你可知道,这九鼎中间的关系可是厉害得很呢!”那女子道:“总管的意思,皇上不想让九鼎重现人间?那为何霍国师又要把它找出来?” 应总管道:“具体的情由我还没打听明白。” 那女子荡笑道:“是不知道呢,还是不肯说?” 那应总管道:“仙姑已经是我的床上佳客,有什么我还不告诉你么?不知道自然是不知道,我何必隐瞒你?这对我又没什么好处。” 裴继欢藏在树丛中,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心道:“原来果如我所料想,霍山老人果然心存不轨,有谋朝篡位的不臣之志。”猛然一省道:“是了。江湖中知裴家存有一份‘无字天书’,却从来没人见过‘无字天书’是什么样子,所以,外界觊觎的人虽然多,却还没有谁明目张胆地跑到裴家去找‘无字天书’的下落,那么最好的办法和对策就是派一个人伪装潜入裴家,暗中查找‘无字天书’真正的下落。这女子曾在裴家潜伏多年,也获得了一些比较有用的线索,可离接近真相,那还远得很呢。谁都知道,九鼎乃是传国重器,普通人莫说拥有,就算知道这世间真的有‘九鼎’的存在,都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难道我父亲和母亲就是因为知道了九鼎的秘密,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吗?按理而论不像。皇上对风水之说一知半解,他要想知道九鼎的秘密,以兄弟之情,大概直接问父亲,父亲也未必就不告诉他了,何必劳神费力发动一场玄武门政变,最终落个千夫所指?这显然不合情理。”(关于玄武门事变的起因和作用,历代史学家各有见解,并不统一,尊重正统的史学家认为玄武门事变有悖伦理,手足相残兄弟阋墙,是为人间惨祸;而强调诛心之论的史学家则认为无有玄武门事变,历史上将少一位旷古绝今的皇帝,唐朝前百年的安宁无法预估,千百年来关于玄武门事变的历史作用,史学界一直争论不休,无有定论) 庙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门外的裴继欢心中也乱成了一锅粥。正在此时,只听山林之外,传来一声长啸,庙里两人先后走出来,应总管道:“你轻功在我之上,请你为我走一趟,看看关天白那个没用的老蠢材又怎么了?”羊仙姑道:“好吧,我去去便来。”从腰间取出判官笔,往林外跑去。 应总管站在门口,望见羊仙姑去得远了,忽然喝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滚出来!”裴继欢大吃一惊道:“这应总管看似貌不惊人,却是好敏锐的听觉!我如此小心,还是被他发现!?”正要站起身来,只听有人嘿嘿冷笑道:“你叫我滚出来?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看你才要滚出去!”呼地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人。但见那人身材又高又胖,满面红光,留着一部威风凛凛的长胡子,腰间围着豹皮,手中提着一根黑黝黝的棒子。那人把棒子重重着地一顿,又是几声冷笑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过我劝你们两个死了心罢!” 那应总管嘿嘿冷笑道:“你是什么人,说话好大的口气!” 那人道:“我是什么人你没资格知道,禹王九鼎要留待有缘,上天早有定数。就算是皇帝,缘分未到他也拿不走。赶快出山去,再也不要回来!”应总管道:“如若不然,那便如何?”那人勃然大怒,蓦地腾空飞起,手起一棒向应总管当头击下,喝道:“那就要你的命!”应总管抽宝剑一架,收臂发麻,退了两步。那人棒子一指,风雷隐隐,粗大的铁棒竟在须臾之间连点对方六处穴道,应总管心头一凛,身随步转,铮地一声,长剑左拐右剑,一招飞鹰展羽,一剑疾削那大汉左臂,倏地剑身一颤,又刺向那大汉中下两路,一招两发,精妙绝伦。那大汉丝毫不为他精巧的剑招所动,棒子一竖,棒头斜晃,向上一挑,棒头直攻中门,竟点向应总管胸膛。应总管迫不得已硬生生收回剑招,剑拐相交,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终于将这大汉一棒给解开。 那大汉嘿嘿冷笑道:“怪道你口气大得很,原来有几下子。”棒子向外一拂,嗡地一声,应总管长剑被他平平无奇的一拂,竟然弹了出去,那应总管武功倒是不同凡响,但他长剑无论袭向何方,那大汉的棒子却始终能将他的剑招挡开。那大汉的棒子非金非铁却又坚硬无比,应总管多碰几剑,手臂越发酸麻。裴继欢伏在树丛中看了暗暗纳罕! 原来那大汉所使的棒法,竟与他所见过的禹王神剑有着隐隐神似。禹王神剑出自上古,乃是大禹王治水的路上为防妖邪与猛兽的伏击创制出来,形意古拙,通篇毫无一处花哨之所,那大汉的棒法虽不如裴继欢已练成的剑法神妙,却是招招实用,毫无取巧,棒法与自己所练的剑法竟隐隐相通,应总管无论如何发动暴风骤雨般的袭击,也无法将他奈何! 羊仙姑和那红发老者关天白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见应总管和那大汉动手过招,都不禁微微“咦”了一声,那红发老者关天白道:“总管稍歇,待属下来会他一会!”飞身跳起,双掌齐发。那大汉铁棒向下一拖,竟将关天白双手引得向下一沉,倒转棒尾,又撞到应总管前胸,与刚才手段别无二致。裴继欢见这招看了个清清楚楚,暗道:“原来如此。”那大汉棒子招数平白无奇,翻来覆去总是这几招,也不知他在此住了多久,当是闲来无事,便将短短不到十五招的棒法练得炉火纯青回环如意而已,应总管自视甚高,一出手便是绝学绝招,却没想明白“破无可破”的道理,越是简单的招数和功法,越能克敌制胜,他用的招数越是奇特,那汉子反击之力就越强大,这也正是禹王神剑的基本原理。果然,关天白江湖老辣,一眼就看出了大汉武功的弊端,只是使出一套最是简单不过的“少林长拳”,数招之间,便将那汉子迫得步步后退! 关天白武功修为还在应总管之上,他瞧破了那大汉的破绽,桀桀怪笑,倏地凌空飞起,一掌按了下来!那大汉怪棒一横,架着关天白的手掌,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双脚渐渐陷入了松软的泥土中!他虽是强悍,但关天白身体悬空,源源不断催动掌力向他当头猛压,他还是紧咬牙关,不吭一声勉力支持,不片刻只觉胸口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关天白身体倏地再次凌空飞起,反手一拂,那大汉大叫一声,庞大的身躯飞出三丈!关天白哈哈大笑,正要上前将他毙于掌下,应总管冷森森地道:“我看你神力惊人,才堪我用,只要你跪下给我磕头,我就念在你是块材料,收你做我的手下!”那大汉连吐了几口鲜血,怒喝道:“放你娘的屁!?????”应总管勃然大怒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老林,我不想为了这山间野人脏了手,你替我将他给我打发了吧!”关天白嘿嘿一笑,双掌一错,就向那大汉头顶一掌猛击下来! 哪知他手掌离着那大汉头顶还有三尺多高,蓦觉虎口一麻,宛如被大蚂蚁咬了一口,又酸又痛,怪叫一声,急忙后退,裴继欢从树丛中忽然现身,一掌向他拍了过来!原来关键时刻,正是裴继欢中指弹出了一支树枝,刺中了关天白的虎口! 关天白和应总管都没有想到树丛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两人武功高强,竟连一点声息都听不出来,等到裴继欢出来的时候,这两人才变了脸色!不过关天白到底老于江湖,即便心里慌乱,仍极快地镇定心神,双掌平推,运功一接,但觉裴继欢掌力如涛,宛如长江大浪,一个接一个猛击过来,他退了两步之后,又接着退出了六七步,方能站定身形!要知关天白功力深厚之极,但一交手便被裴继欢看似轻飘飘的一掌推得退了七八步,他心中的惊慌,简直难以形容! 应总管见关天白失机,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左手一挥,三枚透骨钉电闪而至,裴继欢微微一闪,啪啪啪三声,三枚透骨钉打着一株大树,那大树树身居然微微一晃,几片绿叶,被震得随风飘落。裴继欢铮地一声将紫霞剑拔在手中,当胸便刺。应总管身形一飘闪过一边,左手再扬,又飞出三枚透骨钉。裴继欢一声冷哼,紫霞剑扬空一闪,铮地一声将第一枚透骨钉扫得不见踪影,左手一招,食中两指已将第二枚透骨钉夹了,中指一弹,透骨钉飞出,将第三枚飞来的透骨钉也打落在地。应总管的透骨钉来得快,裴继欢解法更快,应总管一愣之下,裴继欢剑尖已刺到了他身前三尺! 应总管连退三步,袍角一掀,已从衣内取出一口古色斑斓的短剑,疾如电掣一封,将裴继欢这一剑给解了,铮地一声,应总管短剑被裴继欢指力弹开。应总管方才撤剑,裴继欢长剑晃动不休,一剑之下连刺应总管上身十三处紧要穴道。应总管大吃一惊,凌空倒纵飞出三丈,只觉胸口一冷,衣服上多了三个铜钱般大小的孔洞!关天白喘息已定,心中吃惊不小,和羊仙姑一道,疾攻上来。裴继欢前挡林、羊二人,听得背后风响,身体倏地凌空飞起,应总管一剑刺了个空。裴继欢身躯在半空中硬生生扭了过来,一个飞身借剑,身躯一沉,长剑贴着羊仙姑判官笔连绞两绞,羊仙姑到底是女子,劲力较弱,只觉手心发热,判官笔几乎被他绞得飞脱出手,心中吃惊,仗着武功精纯,轻轻一卸,将裴继欢长剑卸开,解招换招。应总管飞身抢上,冷电精芒,耀眼生花,与羊仙姑联剑疾攻。应总管剑法不弱,欺身直进,宝剑切向裴继欢脉门要害,裴继欢身躯一转,剑招倏变,反手一剑,剑光如环,卷向应总管双足。那应总管武功极高,短剑剑尖在裴继欢长剑剑身上轻轻一点,倏地借力飞起半空,身后一株小树被裴继欢一剑剖成两边。羊仙姑双笔一架,擦的一声,两支判官笔被裴继欢一剑劈成四段,剑光划落,又将她前胸到小腹,划了一道口子,羊仙姑尖叫一声,吓得魂不附体,衣冠不整狼狈逃走。裴继欢飞身上前,左掌疾拍,关天白被他震得直飞出去,口中喷血。应总管吓了一跳,接了裴继欢一剑,连忙飞身退走,尖叫道:“好!好小子,你小心点,除非你不回中原,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落在我的手中!”急忙忙带了关天白和羊仙姑,先后滚下山坡。裴继欢也不追赶,回头看了那大汉的伤势,伸手一掐他的脉门和虎口,将那大汉疼醒过来,问道:“兄弟,你是谁?” 那大汉吐血过多,脸色蜡黄,喘着粗气道:“你,你又是谁?”裴继欢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捏碎放在他口中,道:“我是红拂女的弟子裴继欢。”那大汉点了点头道:“我们一家等了你三十年,你终于来了。”头一歪,又昏了过去。裴继欢摸了他的脉,暗道:“还好,他只是脱力了,吃了我的大还丹,以他身体壮健,不到四五日,当会慢慢好转。”飞身上树,去了行囊打开来将那大汉盖着。不片刻那大汉悠悠醒了过来,望见裴继欢,问道:“你真是裴家子孙?” 裴继欢拿着他的棒子,问道:“我还想问问你是谁呢。你从哪里学来的棒法?” 那大汉取过裴继欢手中的棒子,道:“我是这里的山民,名叫阿四,从小到大都在这山林里长大,一千五百里太白山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那年我父母去世,我生计没了着落,几乎活活饿死。后来被一人救下,他不但给我做吃的,给我培养力气,待我好像他亲生的孩子一般好,还不知上哪里给我找来了这条棒子,传授了十五招棒法给我,后来他就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见他了。”裴继欢见他说话纯挚,只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笑道:“那么教你棒法的这个人长得什么样你总该知道?” 阿四呆了一呆,道:“我也没见过他本来的面目啊。他带着我生活了三年多,每天以黑布蒙着脸,我从没见过他本来的面貌,只是觉得他很可亲,虽然有时候对我很严厉,但对我真的很好。”裴继欢道:“没见过他本来的面目?” 第二十三章 投鼎 阿四的头摇得想拨浪鼓一样,道:“没有。他虽令人可亲,可也有严厉的时候,我练功练不好,就经常被他痛打一吨,不许我吃饭,不许我睡觉,还要罚跪,一边罚跪,一边还狠狠用树枝打我。但他打伤了我,又给我找草药治伤,又给我做好吃的,然后又继续令我练武。总之,后来我就越来越怕他了。不过他真的对我很好呀。” 裴继欢见他前言不搭后语,知道他人有些关碍,头脑只怕不太清楚,只好又问道:“阿四,你的师父走不见了,你就一个人守在这里吗?那你守在这里又有多长时间了,你还记得吗?” 阿四大力点头道:“不错,不错!师父临走时告诉我的话,我一直深深地映在脑袋里,那时候我还小,师父离开的晚上我还依依不舍地大哭了一场,所以师父交代给我的话,我是怎么也不会轻易忘记的!师父走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没多大呢。”裴继欢道:“师父让你转告我一件什么事呢?”阿四道:“小哥哥你来看,这座庙,它像个什么?” 原来那座山神庙想必是颓败已久,周围的围墙早已坍塌不见,四周芳草萋萋,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主殿,风霜侵袭,这剩下来的主殿,也已是四处斑驳,难以遮风挡雨了。裴继欢回头仔细看了看,头皮有些发麻,道:“象个????高足方鼎?!” 阿四拍掌道:“是呀是呀。师父说有缘人也许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地方,寻找他想知道的一个秘密。师父说,这个秘密就在庙里,至于是什么秘密,有缘人一看就知道,他找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裴继欢精神一振,点了一个大大的火把走进庙中。但见正面一座泥做的神龛坍塌大半,神龛里空无一物,沾满灰尘的布幔随夜风缓缓飞扬,山神庙顶四角都结满厚厚的蛛网,四壁斑驳,彩色的壁画还隐约可见当年的颜色。裴继欢四周看了一回,却没看出什么来,走到壁画之前伸手一摸,只觉触手冰凉,似乎摸在一块冰冷的铁板上一般,心中惊异道:“难道这庙宇的四周,都是铁板所制?”伸出剑柄轻轻磕碰,果然听得墙壁上传来叮叮当当清脆的金属回音,拔出宝剑轻轻将面上的浮土刮开,但见浮土之下,露出云纹重彩。裴继欢忙用宝剑,轻轻地将壁上的灰土全部剥下。 原来四面石壁里面包藏的,竟然就是四幅精美的青铜壁画。 壁画的内容,大约是讲述大禹在上古时期为治理九州水患,手拿治水的铁铲,腰间佩着斩妖除魔的短剑,奔走在神州大地上有水患的地方、与当地百姓一道同心同德治理水患的故事。四块沉重的青铜壁画,就是组成这座山神庙的四面墙壁。 但是上面并没有裴继欢期待看到的内容,他依然不知道他要找的鼎藏在什么位置,不过当他看到第三幅壁画时,画上赫然便是风尘仆仆的大禹、伯益和后稷,三人志同道合,费尽心力,终于治水成功,被后人尊称为“治水三圣”。但见大禹手里拿着治水的铲子,伯益手里牵着一头四角白牛,后稷手里则举着一束成熟的稻米,三人神采飞扬,似乎在说话,在三人的身后,还有一位长发飘飘丰神俊秀的男子,他一边行走,一边若有所思地用笔在一张牛皮上记载什么东西。裴继欢看了那人,道:“咦?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宝剑一收,猛然在剑身上看见自己的面孔,豁然一省道:“原来这个人是我自己呀!这个人长得像我!这人和禹王他们三位大圣站在起起,难道他就是我们裴家的第一位先祖裴令?不过他为什么没看着自己手里的牛皮,眼神却在望着别处?” 四幅精美的青铜壁画雕琢得细微传神,壁画上所有的人物喜怒哀乐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手持牛皮一手拿着笔的那人本应该把眼光都集中在手里的牛皮上,但他的眼睛却并没有望着牛皮,而是眼光分散,斜望着脚下不远的地方。裴继欢文武双全,他所以有疑惑,疑惑就在这人的眼神上。如果他就是裴继欢的先祖裴令、大禹的宠臣,那么他在记载的,当然是三圣治水的所有事迹,随同在主君身边心不在焉眼光分散,决不是一名近臣应有的状态,但裴继欢此刻想不明白,这幅精美的青铜壁画里这个人物的眼神为何会是这样? 他看不出个名堂来,心中有些郁闷,正要出门,忽然心中一动,又回到壁画前,用手仔细摸了摸壁画,道:“这块壁画用了数量巨大的青铜来制作,当初制作完成,当耗费甚巨。这几幅壁画既非远古传来,以我所见,制作的年代应该不早过一百年。因为一个人物不应景的表情而破坏整幅壁画的完美,似乎不应该会这样。”他顺着壁画中那人的眼光向下看,取出宝剑比了比,道:“原来这个人的眼神是特意做出来的!他望向哪里,也许是留给我的提示?”他拔出宝剑,在地上刺了一剑,宝剑入土,悄无声息,他再仔细看着那人的眼光,换了一个方位再刺,这回一剑刺下,剑及土中,只有一尺来深,只听砖土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叮的一声。裴继欢把宝剑拔出,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连续刺击,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终于呈现在面前。不到片刻,刨去表面的浮土,一个古香古色两尺宽窄的方鼎终于被挖了出来。 裴继欢把将鼎中泥土掏出来,道:“让我看看这个鼎上,又有什么记载?”他把鼎中泥土全部掏完,双手抓着鼎耳轻轻一提,便将这个小铜鼎提出土外,暗道:“就算外人比我先到,能发现这四幅青铜雕琢而成的壁画,未必就能想到这四幅壁画的其中一幅,会藏着一个秘密。不过安放这个铜鼎的人也真是心机费尽。不对!” “无字天书”是一幅风水地图,而这张图上记载了九鼎的埋藏位置,是因为禹王治水成功后,发觉大地其实并不宁静、天灾人祸时有发生,所以才派裴继欢的先祖裴令暗中重铸了九鼎以为龙脉镇压之物的缘故。既然九鼎是用来镇压龙脉,那么这个鼎为什么会出现在长白山中?难道这个山神庙以下所在的位置,也是神州龙脉的其中一条?听风望气之术裴继欢也稍微懂一点,但以他的眼光来看,此处风水虽好,却当非龙脉所在。这座小铜鼎虽不及大轮寺地底王鼎的十之一二大小,但鼎上的花纹龙纹却比淹没在黑水之下的王鼎还要精美百倍,裴继欢在鼎足上并未发现文字,却在鼎腹看见了密密麻麻奇怪的文字。自从他发觉要破解九鼎的秘密需要帮助,所以他一直随身带着一本《河图玉版》。他将文字全部录下,此刻已是天光大亮,他目光所及,但见鼎口边缘上,不知是谁用小刀刻下一段文字道:“禹王神鼎,可制关东。后世得此鼎者,可将此鼎移至深水,水没而投之,中华之龙脉于关东之地,千年之后乃出帝王,以定天下。”不禁哑然失笑道:“我虽不精通风水之学,也知天下龙脉乃作龙飞之状,移动变幻,非人力可控。这位前贤留下这段话,可信可不信。”拔出紫霞剑,将鼎腹中的文字刮得干干净净,抱着方鼎,一步一挨,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天池边上。 裴继欢对阿四道:“这个鼎虽然可以移动搬走,但总得将它投到深水之中才好,以免被心思不好的人摸了去,反倒不美。”阿四道:“不怕。天池之水,深不见底,水底有很急的暗流,鼎一入水不知会被冲向何方,想要打捞出来,势比登天。”原来他从小在天池边长大,天池水性自然熟识。裴继欢听了他的话,点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运起神力,先一掌将鼎震得裂开数道裂纹,如此一来,这个鼎没掉进水里之前还是完整的,一旦掉进水中,水的压力很快会将裂纹压开,这个鼎也就会在水中碎裂成数块,就算有人知道他把鼎投在什么位置,找出来也没什么用了。他站在水边,将鼎举了起来,奋力一掷,方鼎飞出六丈多远,轰隆一声,破水而沉,水面咕嘟嘟冒起大串气泡,片刻之间没进了水中。 裴继欢站在天池岸边呆立许久,才道:“我在长白山的使命已经完成,该回去了。”阿四拉着裴继欢道:“小哥哥要去哪里?”裴继欢知他虽有些蠢笨,却心地纯净无邪,道:“外面的世界虽然是好,你太老实,难免为人所乘,你还是按照师父的吩咐乖乖地留在山中吧。等我的事完了,我到山中来接你去峨眉山,好吗?” 阿四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师父让我不要离开这里,就在这里一直生活到死,我还记着呢。”又问道:“小哥哥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看我?”裴继欢心中微微一酸,拍着他的肩膀道:“少则半年,多则三两年,我就会回来了。你听师父的话,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回来。”阿四道:“好,我听师父的话,也听小哥哥的话,就在这里等着小哥哥回来。”走到岔路口与裴继欢挥手告别,一步一回头,走回山中去了。裴继欢一直站在路口,望着阿四肥胖高大的身躯消失在密林之中,这才下山。 他这次前来关东,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他自己隐匿行踪,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应总管那帮人在关东跟上了他,但并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去哪里。应总管羊仙姑和关天白三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一个裴继欢的对手,没有后援,他们也许并不会跟来,于是裴继欢按照地图的索引,先后又在从关东到西域的沙漠地带和贫瘠无人的地方,陆续挖出了五个形制大小不一的铜鼎。果如传说中所言,这几个鼎的形制和裴继欢在一些介绍古代王侯礼仪的书上记载的大同小异,除了他在关东扔下水的那个鼎应该是最小的一个,一个在霍山老人的手中,其他五个,一个比一个大。裴继欢记得红拂女的吩咐,决心不让这九鼎重现人间。九鼎是他的祖上亲手铸造,灭在他这个后辈子孙的手里,也算理所应当。但还有一个鼎,按照喀丽丝给他的图本,裴继欢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喀丽丝交给他的这份图本,按理不该会出错。八个鼎有六个毁在裴继欢掌下,王鼎没在水中,一个被霍山老人夺走,还有一个,按照图本的标记,它应该在阴山附近。但裴继欢数月之间,走遍了阴山内外,始终没有发现组后一个鼎的下落,而这时,他的禹王神剑,也已练到了为山九仞,只差毫厘的境界,没有最后一篇经文的指点,以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最后一个留在关外的铜鼎没找到,喀丽丝答应暗中帮他,也一直没见到她的身影,也没见到她派人出来帮他。裴继欢心中有些郁闷,暗道:“难道她在骗我吗?既然骗我,何必把这份图本交给我?按照她图本的指示,我的确找到了五个鼎,学到了上面的禹王神剑,这总该不会是假的呀!” 这几个月也着实累得裴继欢够呛,他先后聘请了几位向导,最后宁愿不要他的钱,也不愿意跟他继续在莽莽阴山里到处乱窜了。裴继欢没法,只好暂时放弃寻找铜鼎的念头,想回到峨眉山去。这天夜里,他在一个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标记铜鼎埋藏位置的地图上,有三道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波浪形条纹。条纹并不大,似乎绘制这份地图的人绘制到此时,墨水已干,画在地图上的这三道条纹,并没有引起裴继欢的注意。他一直没想明白这三道条纹代表什么意思,以《河图玉版》的介绍,出现了三道条纹,那就代表这个地方有水,上古的先民刚刚脱离结绳记事,就是以各种形态作为文字使用,直到仓颉的出现,才把各地部落自有的文字收集起来加以整理,然后才有了《河图玉版》上介绍的上古文字。 阴山莽莽苍苍,不可能会有一条河流藏在阴山里而裴继欢没找到,这几个月阴山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踏遍了,如果他的双脚是锄头,阴山等于被他用锄头翻了一遍。 而且条纹下还有一个红点。裴继欢不知道这个红点代表什么意思,一时想不通,心情有些郁闷,眼看一想又是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时分,客栈里热闹了起来,裴继欢才想起来自己没吃饭,肚子里已经咕咕乱叫了。 当他走到客栈的大堂时,发现客栈大堂里坐满了各种服饰的人,看上去这些人都是往来西域各地买卖的商人,众商人觥筹交错,谈兴正浓。裴继欢抱着试试看的侥幸心理,杂在这些人中,听这帮人海阔天空地乱侃,虽然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心头的郁闷终于暂时散开了一些。 有一位老者见裴继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便问他:“这位小哥儿也是往来经商的同仁吗?”裴继欢忙道:“哦,不是,我只是喜欢四处游历罢了。”那老者眉头一皱,笑道:“小哥儿真会说笑。阴山莽苍八百里,谁会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游历呢?看小哥儿心事重重,难道是出门遇上了什么不好说出口的难处吗?”这老者真是热心,他以为裴继欢是落魄到此,没有了房饭钱呢。 裴继欢被他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麻烦,只是?????” 那老者果然是个十分热心的人,道:“阴山全境,没有我们不熟悉的,公子有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我试试?” 另外一名胖子客商道:“徐先生往来经过阴山,有三十多年了吧?” 那姓徐的老者不无得意地道:“说那是太祖时期的事啦,为了糊口,不得不四处奔波呀。”裴继欢道:“在下想请教徐先生几个问题,不知徐先生能不能告诉我。只是叨扰了。” 徐先生哈哈一笑道:“小哥儿有话尽管说。我老头子往来此处三十多年,小哥儿要问路,找我问,比问当地人还清楚,这可不是吹牛的!”旁边几个商人也同声附和,七嘴八舌地道:“徐先生不知道的路,问谁都白搭。”“我上回听了徐先生的指点,往来少走了三百多里路,徐先生不愧是江湖字典呢!”“??????”说什么的都有。 裴继欢给老者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说:“想必徐先生也能看懂地图了?”徐先生大笑道:“我脑子里就有一张地图,小哥儿,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裴继欢先问道:“徐先生,这阴山附近可有大水大河吗?” 徐先生一笑道:“没有。我从地方志上看到过,阴山附近最后一次见到水,那是黄河泛滥,平地水深五尺,那是上古时期天山的崩塌引起的,那阵水退却之后,阴山就不见有大河出现,原先此处是一片沼泽,后来黄河改道,这些沼泽被黄河淹没,直到阴山脚下,就没有更大的河了。” 裴继欢又问道:“徐先生见过的地图上,三道波纹,波纹下加个红点,是代表什么呢?” 徐先生眉头一皱,问道:“小哥儿,请恕我老头子??嗦几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继欢道:“晚辈出关游历,偶然见到一份地图上有这么样的标记,但想不通这代表什么意思。” 徐先生道:“那么这幅地图也一定来历很古了?老头子所见,一旦出现这个标记,说明这里曾经是一处海眼。你知道海眼是什么意思吗?那是龙王留在陆地上的‘眼睛’,通过这个‘眼睛’,龙王就知道当地的水文是否合适,是否需要上天奏报,请天帝下旨降雨。当然不怕你笑话,这虽然是个民间的传说,但这种标记,我以前的确未曾在任何地图上见过,不过我家祖上曾做过隋朝的水文官,所以这种标记表示的意思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儿的。” 裴继欢道:“那么一旦碰到了这个标记,就是说明此地不可考,也不可查了?” 徐先生道:“倒也不全是。你看这个标记是向着什么方向?是东西方向的话,以阴山广大,西边是没什么路可走了,除非向东边。”他的手指在酒杯里点了一点,沾上了一点酒水在桌子上画给裴继欢看,道:“波纹有的时候是南北向,有时候是东西向,有时候不正,是偏斜。你说的这种标记,如果西边没有路可走,你便要一路向东;这个海眼的意思跟大海有关,也就是说你要找的地方在大海里,不在陆地上。而且你把这个波纹可行的方向尽量延长,如果能看到地图上标记的某个在海里的陆地,那这个地方就是你要找的了。” 裴继欢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徐先生果然见多识广,晚辈佩服。多谢老人家了。” 他谢了徐先生等人,回到房间,暗暗想道:“大海里?如果我要找的这个鼎在大海里,那不是开玩笑么?说不定鼎没找回来,我自己先做了大鱼的口中食了!再说,我的先祖智慧超人,他怎么会留下地图,而把一个鼎丢进大海?”他心念已动,道:“我干脆按照这位徐先生所言,向东边去找找看。” 他再取出地图,果然看到那个标记是东西走向绘制在地图上。按徐先生所言,阴山的西边是没路可走,于是他的手指顺着东边,一直划到了大海。他的手指越过大海,停留在一处陆地上,心头不禁一震,道:“难道我要找的地方在海东之国的扶桑三岛?” 第二十四章 流火 第二天天还不亮,裴继欢就起床结账,牵着自己的?c马,依着掌柜的指点,一直向东,越过了黄河,再走了十多天的时间,终于到了海边,一路上的辛苦自然是不用多说了。唐太宗当政,大开边禁,四方小国咸来朝拜,因此往来海外经商的人也多,不用自己掏腰包买船出海。裴继欢在岸上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一艘大船是要开往扶桑的,他和船老板商量,给了双倍的价钱,船老板也乐得赚钱,就把他带上了船。 裴继欢所坐的这艘船是特地为经商的人定造的,虽然船不大,但用的是上等木材,十分坚固,速度也要比一般海船要快。船上贮备了要在海上航行两个月所需的粮食柴火,算是衣食无忧。不过船老大说只怕遇见风浪,如果幸运的话没有风浪,那么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到达扶桑三岛了。裴继欢认归宗门,知道本门的一位祖师虬髯客就是隋末起兵失败后带领残存的门徒和弟子扬帆出海,后来传了扶桑三岛一支武学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心潮起伏,披襟迎风,竟有君临天下的豪气,不禁放声长啸。 船行大海,最欠缺的就是新鲜的肉食,肉类不易保存,船工都是趁航行间歇的当口下海捕鱼来补充所需的食物和营养的。裴继欢第一次出海,事事都觉得新奇。 在海上最初几天,海面平静,船行平稳,裴继欢也常常站到船头欣赏海景。到了第十天的午时,忽听得海啸如雷,狂涛骤起,一股股巨浪接二连三地冲上船头,船工大声呼喊,让裴继欢回到舱中躲避。透过舱房的缝隙,但见一个巨浪像一座乌黑的山峰猛地冲来,商船虽大,也被一股股巨大的洪峰抛起,又打落,打落,再抛起,再打落。裴继欢武功高是高了,但却从未受过风浪之苦,只觉眼前金星乱冒,有如腾云驾雾一般,急忙卧倒船舱,双手牢牢抱着一个米袋。大船随波涛起伏,裴继欢的五脏六俯都好像要翻转过来,登时大呕特呕,连隔夜饭都呕了出来。 好在商船是特意定做的,材料坚实,惯经风浪,船老大一见无法控制,立刻斩断桅绳,卸下风帆,镇定把舵,稳住船身。商船在急流巨浪之中打了几个盘旋,终于脱了险境。第二日醒来,上船头一望,海平面上,远远看见了一片青色的陆地。此时海面上风平浪静,海船顺风,鼓起风帆,疾如奔马。过了一会,海平面上的那一片孤岛看得更清楚了,原来那是海岛的一处山头,山头到处都是绿树,天气越来越温暖,只在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冰凉的气息,比之裴继欢从东海出海是寒冷刺骨的气候,大大不同。船头望风的水手传来欢呼,原来在海岛的边缘,竟有一片绿色的水湾,船老大高兴之极,连连念阿弥陀佛道:“碣石岛快到了,我们有希望了!”此时大船被海浪打断了两条主要的桅杆,风帆也已千疮百孔,水手船工们也都累得精疲力竭,船老大令大船顺水而行,又在海上漂流了一日一夜,逆转的洋流终于渐渐将大船推到了碣石岛。 商船靠近海岸,开始抛锚。众水手各自跳下海中,一同用力,将大船拉往浅滩。裴继欢半个多月来第一次踏上坚实的陆地,脚步蹒跚,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宛如踩着棉花一般,毫不着力,暗暗惊叹自然之力的巨大无比,一个练了上乘武功的人,在这种巨大的海浪和狂风面前,也显得无比渺小。 那碣石岛东放眼一望都是尖石嶙峋的山峰,奇形怪状犬牙交错,不可名状,登上高处,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原绿野,远处的山峰玄冰白雪,宛如一个身穿黑衣的老者头戴白帽,正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们。山峰之下,极目青翠一片,苍松翠柏,远高于裴继欢在太白山中所见,几头梅花鹿结伴成群从大家身边走过,见了生人,竟也不害怕,有头小鹿还上前来嗅了嗅裴继欢的手,然后扑棱着耳朵,慢慢走开,用手去抱它,它也不拒绝,一点也不怕生人。除此之外,四周一片静谧,并无什么可怖之处。 船老大吩咐水手将船上的粮食和淡水都搬了下来,就在岛上燃起大火,搭起帐篷,给众人休息。众人烤干衣服,晒干被海水泡湿的粮食,开始打火做饭。裴继欢问船老大道:“不知此处离扶桑岛还有多少路程?”船老大道:“加上我们修补船只,准备淡水和粮食的时间,前往扶桑三岛,大约还要半个月时间左右。”裴继欢点头道:“我想去那边山上走一走,吃饭就不用等我了。”船老大应了声,裴继欢带了宝剑,向那高耸的冰山走去。 平野一望无垠,裴继欢走了很长时间,忽见路边两头野兔飞窜出来,他眼疾手快,抓起石头捏碎,随手挥出,登时将两头肥肥大大的野兔打倒,抓了野兔,再往山中走,只觉一股凉风迎面吹来,精神顿时清爽很多。再走片刻,隐隐听得潺潺水声,原来碣石岛乃是上万年海底火山喷发渐渐形成,岛上不仅有寒冷的冰山,也有炽热的温泉。裴继欢到水边掬水,只觉指尖宛如被火炭烫了一下,急忙缩手,但见那眼水泉表面看似毫无热度,其实水下温度却是极高。一路经过七八口温泉,裴继欢一一试过,试到最后一口温泉才觉水温冷热适宜,暗暗纳罕道:“真是造化之手,神秘莫测不可琢磨。几口温泉,相距不过二十丈,水温相差便如此之大。” 他正在泉水边上掬水洗脸,忽然听见背后悉悉索索似乎有脚步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猛一回头,但见温泉附近的丛林里,忽然出现了三个人。这三个人的其中两个,裴继欢并不认识,但其中一个,却是在南阳郊外的古堡中见过大魔头欧阳大石。裴继欢“哼”了一声,纵声笑道:“原来是你这不知死活的老魔头!”身形一晃,左手五指疾弹,刹那之间,连点对方的“将台”、“命门”、“悬枢”、“阳白”、“委中”五处大穴。裴继欢的点穴手法是杨白眉教给他的独门指法,奇诡怪绝,自成一家,欧阳大石本来就有点怵他,见他五指拂到,急忙凌空飞起,风声一起,欧阳大石那两个同伴中的一个番僧袈裟扬空一卷,半天里好似忽然起了一片云光红影,猛地罩了下来,另一个黄衣汉子空着手掌,拍出了一记劈空掌力。 裴继欢迫退了欧阳大石,飞身一跃,避开了那番僧的袈裟飞卷,五指一抓,砰地一声,那空手的黄衣汉子被他震得倒退了几步。那黄衣汉子见势不妙,急忙横掌一挥,再发一记劈空掌,掌风如箭,只听“嗤”的一声,黄衣汉子的袖子给裴继欢撕了一幅。对方三个人互相呼应,登时把裴继欢的攻势压了下去。欧阳大石喝道:“裴继欢,把九鼎和无字天书交出来,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裴继欢并不搭话,随手折下一段树枝捏成三节,扬手就打,半空只听嗤嗤作响,三节树枝破空飞到,三人都吃一惊,急忙低头闪躲,裴继欢腾空飞起,人在半空,紫霞剑发出一片寒光,向三人罩了下去,劲风吹顶,身穿黄衣的那人脚步一停,身形舒展,一掌疾拍,五指如钩,抓向裴继欢手腕,裴继欢咦的一声,侧身闪开,剑尖一指指到他背心,那黄衣人身法极快,竟在须臾之间身子一扭,向旁移开。 那番僧见三人合力都无法取胜,急忙拔出一口月牙弯刀,那黄衣人也取出了两支判官笔,欧阳大石一支精钢打造的虎爪,嘶嘶带风,猛扑上来。裴继欢心头一动,暗道:“我自学了九鼎上刻着的禹王神剑,还不及实战,今天正好拿这三个魔头来试手。”剑式减慢,在三人的包围中长剑东划西指,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其实每一招发出都藏着好几个精妙的后手,正是“禹王剑法”后发制人的妙着,意动剑发,悠然而至,倏地而收,四面八方,顷刻之间到处都是裴继欢的身影剑光,三人反攻之力宛如碰着了一堵无形的气墙,软绵绵无形无质,无隙可破,三口长刀如陷进泥沼中一般,十招一过,三人额头颡间汗如雨下,迅如疾电的攻势,渐渐慢了下来。 原来一个月的海上漂泊,裴继欢只要有空,就用心地参研九鼎之上得来的禹王神剑,所得者远较寻常更多。“禹王神剑”的武功剑法,已大部分被他参悟出来,只差着些许火候就要大功告成。初次以“禹王神剑”对敌,还有些许不圆融,时间越久,他剑法连贯和内力运使也就越圆转,斗到最后,那三人被他剑法困得脚步蹒跚,脸色苍白,几如虚脱。裴继欢长剑横空划过,啪的一声,紫霞剑上的内力宛如排山倒海猛压过去,那黄衣人大声怪叫,双笔脱手而飞,那番僧大惊,月牙弯刀一卷,替黄衣人挡了一剑,欧阳大石虎爪一张,倏地抓到裴继欢后心! 裴继欢长剑一展,与那番僧的月牙弯刀碰个正着,只听“当”的一声,火花蓬飞,那番僧功力稍高,只退后一步,欧阳大石却给他震得摇摇晃晃,一支精钢虎爪,也不知道被震得飞去了什么地方,手臂酸麻,打了两个趔趄,险些摔倒。那番僧喘息片刻,刀掌兼施,又攻了上来。他刚才吃了点亏,这次用上全力,掌似奔雷,刀如骇电,陡然间欧阳大石大喝一声,双掌一堆,裴继欢只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双臂一振,身形飞起,他攻得及时,避也避得巧妙,欧阳大石还来不及追击,那番僧只觉剑光耀眼,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打滚逃开,浑身上下,顿时沾满了泥沙草皮,脸上还被地上的石头擦破几处,露出了丝丝血痕,变得狼狈不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继欢刚要取那番僧的性命,忽听得地下轰轰然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响,地下的震动也感觉到了,就在这利那间,四人所在的山峰顶上,突然冲出一股浓烟,众人眼睛一亮,但见随着浓烟喷出来的不是火焰,而是熔岩的熔浆。就像火热的铁流一般,刺得人眼睛发痛。就在此时,只听那黄衣人发出一声裂人心肺的尖叫,原来他被裴继欢大力震伤,被浓烟和烈焰一冲,刚刚爬起,又被火流卷着,直跌了进去,跌落在滚烫的熔浆里,登时被熔浆淹没,化作一片飞灰! 饶是裴继欢武功高绝,此刻也吓得胆战心惊!他反手一推,将欧阳大石推得远远退开,那番僧举步稍慢,只觉背心一痛,袈裟挨着火焰,顿时着起火来,裴继欢足尖一点,腾空从那番僧头顶飞过,反手一抓,将他一个胖大的身躯抓得离地飞起,那番僧立足之处,刚刚被洪流吞噬!裴继欢大喝一声:“去!”把那番僧平空推出数丈,突然间轰隆一声巨响,山头的浓烟喷出来已带着火花的亮光,弯弯曲曲的火舌和上方的火星向四面飞开,浓烟聚成了一根灰色的烟柱,飞上高空,然后四面散开,形状像一个极大的磨菇云,有的驱散了浓烟,留下一道白热的粉末,同时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声,树林也着火了! 这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恐怖景象,却是中土地方极少出现的火山喷发,此刻四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顾得比武斗狠?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急急忙忙向海边奔逃!这时岩浆不断的从山头的山口里喷涌出来,形成了几股洪流,洪流所过之处,连坚硬的石头也都炸裂熔化,冒起夹带灰垢的烟尘,和密云混合,笼罩了半个海岛,连阳光也被遮蔽了。黑云低压,云中反射出熔浆黯淡的红光,片刻之前还是阳光耀眼,突然间便好像到了地狱的黄昏! 裴继欢只觉浓烟呛鼻,几乎难以呼吸,大喝一声道:“还不快跑,等死吗?”但见洪流过处,木石尽化成了一片蒸气,半个海岛,都似乎掉进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熔炉里,那红衣番僧带着内伤跑不很快,裴继欢追到他身后,一把住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向前急奔,红衣番僧脱离险境,吓得面色焦黄,这是只听又是一声轰隆巨响,跑得稍慢的欧阳大石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三丈多宽的洪流,将他和裴继欢及红衣番僧隔在两处,他尽管武功高强,到此已成绝望,眼见洪流合围,立刻就要化成一段焦炭都好似在局炉里面了! 裴继欢使出了全身气力,飞身一掠,正好落在欧阳大石身边,拉着他的手臂,大喝一声:“起!”两人凌空飞过渐渐合围过来的洪流,落在了一片山坡上!裴继欢大吼道:“快走快走!向海边跑,千万别停下,快跑,快跑!”这时四周的树林早已燃烧起来,大股浓烟在树梢上翻滚飞扬,树木被烧得毕剥作响,大树倒下的轰隆轰隆的巨响,树林中火势的蔓延比熔浆来得更快。不多久,裴继欢三人已即将被包进火海。 裴继欢见两个魔头脸色灰败,急忙一手抓了一个,拔足飞逃。他练了禹王神剑,真气比平时多了三倍,气力又大,两人几乎被他拖得在地上连滚带爬,手足头脸,被擦得到处是伤。裴继欢一看离海滩还有一段路,前面已成一片火海,裴继欢先抓起欧阳大石放在背上,一手拉着那红衣番僧,叫道:“闭起眼睛,我带你们冲出去!”幸而这段路程不长,裴继欢轻功又高,火星落到他们身上,也不至于马上就烧起来,裴继欢选择树木与树木之间还没有完全烧着的空隙冲过去,终于冲出树林,跑上了海滩。正在海边休息的客商和船老大见三人狼狈不堪地跑到,急忙放下跳板把三人接上船去,大船刚刚离开海岸,灼热的洪流就跟着冲到,海边立刻卷起了团团白色的蒸汽!众人在船上看得惊心动魄,庆幸刚才大船抛锚抛的只是一个小锚,大锚没放下去,否则不等拽起大锚,这条大船就要淹没在火海之中了!‘ 火山喷发之后,天黑沉沉,雷鸣轰响,大雨倾盆,很难分清是雷声,还是火山的轰隆声,船老大是个精通航海的专家,他极善辨别海流的方向,驾驶大船,顺着波涛之势,随波逐流。忽地天空划过一团火光,原来是一块燃烧着的巨石从火山口直飞上高空,带着熊熊的火花恰恰落在刚刚停船的位置上,一声巨响,海面上又爆起了一团炽热的蒸汽!此刻海水渐渐发热,寒流和暖流撞在一起,发生了极急的激流,被激流一冲,大船随着波浪抛起抛落,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裴继欢的禹王神剑这时显出了威力,他虽被狂涛骇浪打得头晕目眩,但仍然可以支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忽然再出来了,大船已被海流推得离开了碣石岛几十里,火山爆发所产生的灰尘烟雾到了这里已经渐渐稀薄了,船上的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大声的欢呼,他们又一次逃过了一个大劫! 再过半个时辰,风浪渐渐平静,大船虽然千疮百孔,但终于暂时脱出险境了。裴继欢凝眸一望,但见苍茫的暮色中,隐约可以看见碣石岛上的山头发出一片黯淡的红光,笼罩着远方的碣石岛,走下船舱,来看欧阳大石和那番僧的伤势。欧阳大石道:“为什么要救我们!?”裴继欢冷笑一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你当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只顾自己的好,不管人家的危吗?你虽跟着霍山老人作恶,但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之下,你仍然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就算是我的大仇人,在此险境,我也不会不出手救你,咱们就算有恩怨,也不该在绝境的时候来算。正派中人,从不趁人之危!” 欧阳大石看了他一眼,又和那番僧面面相觑,露出惭愧之色,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谢谢你救命之恩。”那红衣番僧也合掌道:“没想到我们来杀你,反倒被你救了我们的命。目下咱们的生死难于预料,还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比活命还重大?此刻我们同舟共济,就算有什么恩怨,如这位裴施主所言,该到合适的地方,一刀一枪,明白了解决,背地里动手偷袭人家,不是好汉行径!”欧阳大石连忙道:“桑吉法师,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能暗算自己的救命恩人吗?就算我有心暗算,裴公子的武功多高,你没见到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为什么要和自己的救命恩人为敌?”那红衣番僧乃是吐蕃红教有数的高手,听了他这句话,这才点了点头道:“你这么说还像话,否则咱们半辈子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啦!” 裴继欢又查看了两人的伤势,桑吉法师受了他的掌力震荡,有些内伤,但不碍事,只要静养半月,就可复原;欧阳大石的腐骨神掌练到了第四重的高度,真力损毁,非是一日两日可以修复,除非他停止修炼腐骨神掌,静坐闭关,也许能恢复原来功力的七成上下。裴继欢道:“船回大陆,一上了岸,我们就变成了敌人,但现在在海上,我不会为难你们。我这里还有最后两颗大还丹,你们两位一人吃一颗,可以帮助你们驱除体内邪毒,修复功力。” 欧阳大石惭愧无地,不肯接裴继欢的药丸,桑吉法师站起来合掌道:“想不到红拂女和杨白眉的弟子,如此深明大义。贫僧多谢了。日后裴施主有什么用得着我桑吉的地方,只管说一句话,贫僧水里火里,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裴继欢倒是喜欢他的直脾气,道:“我想请问法师,为何来到碣石岛上?” 第二十五章 深林 桑吉法师闻言一愣,望了欧阳大石一眼,欲言又止。欧阳大石倏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我们的命都是人家救的,凭什么不跟人家说实话?老子也是娘生父母养的,可不是没半点血性的人!裴公子,不妨对你说了吧!九鼎的传说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们来到这个岛上,是来找一个鼎的!我们的海图出了问题,我们要找的不是这个碣石岛,也许是另外的岛子!”裴继欢不觉一愕,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有‘无字天书’的指引能找到这个岛,这没什么奇怪的;你们不知讯息,如何能找到这个岛上来?愿闻其详!” 欧阳大石道:“我们的海图虽然有误,但大致的方向还是没错的。你有‘无字天书’而我们是没有,不过我们背后有人亲自指点。” 裴继欢一愣,道:“亲自指点?那人是谁?” 欧阳大石却对桑吉法师道:“我要把实情告诉裴公子,法师有什么意见?” 桑吉法师道:“同船共度,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事已到此,我们还有什么可保留的?裴公子救了你我的性命,我们岂能隐瞒?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此外天知地知,有违此誓,当如此木!”伸手一抓,把船舱栏板抓了一块下来,喀嚓声响,一块木板化成了片片木屑。欧阳大石大声道:“好!” 他回头对裴继欢道:“裴公子,你还有一位先祖在世,可能你并不知道!” 裴继欢脑袋里嗡地一声,道:“你说什么?!” 欧阳大石道:“裴家还有一位先祖在世。我们是霍山身边的左膀右臂,他为了笼络我们,把腐骨神掌前四段的内功心法都教给了我们,希望我们为他甘效犬马,所以我们能接触到的都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的,你明白吗?” 裴继欢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请欧阳先生说明白点。” 欧阳大石道:“你的先祖是谁你是知道的。那就是裴无极,是吗?” 裴继欢点头道:“没错,他是裴家第三十一代族长,也是我们裴家一支的正统族长。” 欧阳大石冷笑一声道:“裴无极有一位同胞兄弟,你知道不知道?” 裴继欢神色一片惘然,道:“不知道!” 欧阳大石道:“他叫裴无涯,是裴无极的同胞兄弟,两人一先一后从母体娩出,裴无极只比裴无涯大了半个时辰。裴无极得罪皇上,被贬南海看守孤岛,他的子孙以后也没有机会回来。直到你的母亲做了太子妃,唐高祖才对裴家免除了严厉的处罚,颁布了特赦令,把裴家这一支从南海赦回。那时裴无极已经去世,活了八十七岁。而裴家事败被贬,裴无涯却在裴家全家人即将要被押送上发配道路的前几天,忽然暴病去世,外界无人知道他的死因。裴无极这支到了南海,其中有一个族人后来暗中买通了看守的军士,回到中原,隐身江湖,从此一直不敢公开露面,这就是你母亲的那一支裴家子孙,买通军士逃离孤岛的,是你的外祖父裴伯通的父亲裴敬业。那时这支裴家苟延残喘,自己都不敢抛头露面,哪有时间顾及暴病去世的裴无涯?这件事因此被弃置不顾。算时间,裴无涯和裴无极都在世的话,恐怕两人的年纪都超过了一百岁了。” 裴继欢道:“那么这位裴无涯去了哪里?” 欧阳大石道:“这就是我们来到海外孤岛的来意。这位裴无涯当年诈死,暗中离开中土避祸,远走海东。作为裴家子孙,他也知道‘无字天书’的秘密,并挖走了一个埋藏在地底的铜鼎,漂洋过海来到海东倭国隐居下来。我们要找的岛子,就是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找到了这个地方,我们就能为霍山老人找回一个铜鼎,作为回报,霍山老人会再传授一个阶段的‘腐骨神掌’的内功心法给我们。” 裴继欢哦了一声,道:“那么你们没有找到铜鼎,我就来了,火山爆发也不期而至了?”欧阳大石道:“没错。我们被‘腐骨神掌’的欲望驱使,答应了这趟海外之行。” 裴继欢道:“你们见过裴无涯?” 欧阳大石道:“没见过,但听过他说话,他和霍山老人在密室议事,我进去见霍山老人,偶然听到了几句。霍山老人有求于我们,所以对我们说的话,一般人是听不到也不可能听得到的。他亲口告诉我,和他说话的那个人叫裴无涯,是裴家的一位年纪很古老的长辈。” 三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声欢呼。原来这时太阳开始落山,而太阳落山前,大船终于航行到了另外一个海岛边上。船上的水手齐心合力,加速划船,黄昏日落之前,果然把大船靠进了一个海岛的港湾。众人将船泊岸,抛下铁锚,只见这里和碣石岛一样,岛上有座大山,山坡一片青绿,岛上树木参天,竟是海中的一座丛林。眼光所及,可以看见许多野花,灿若云霞,迎风飘舞。船老大这回谨慎得多了,召集众人,说道:“这岛甚大,丛林深处,定有猛兽。若是大家对此一无所知,贸然上岸,只怕再出现我们在碣石岛遇到的那种人间炼狱,所以我建议大家还是在沙滩上修养,等我们把大船修好,再启程到扶桑去。海图上标明,此地离扶桑已经不远,大概一天的航程大约就到了。”裴继欢问道:“大船修好大概要多长的时间?”船老大道:“如果不下大雨的话,大概十天就可以全部整修完毕了。”裴继欢道:“好吧,我们明日先上岸去一趟,顺便打点野物回来给大家改善改善口味。”船老大不放心,郑重说道:“三位小心谨慎,不可大意,丢了性命。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你们就去吧。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尽快赶回来,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想办法。”裴继欢感谢船老大的热心,是晚三人自去安睡了。 第二天一早,船工和水手已在开始修复船只的破损,裴继欢和欧阳大石及桑吉法师草草吃了点干粮,带了一牛皮袋的净水和一些鱼肉,上岸而来。 森林里野兽的怪叫此起彼伏,林中古木参天,里面阴沉沉的,不知藏着些什么怪物,三人胆气粗豪,也自有些惧意,提心吊胆一路摸索前行,时不时见有野兽的影子,好在不是成群的野兽。这些野兽也许从未见过人,大概把人类也当作一种怪物,裴继欢不去惊动他们,野兽自也不来骚扰,两下相安无事,各走各的路。 走了一会,到了树林深处,欧阳大石忽然一声惊呼,裴继欢随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野草丛中有一具尚未全部腐烂的骷髅,那骷髅天灵盖裂开一个大洞。三人见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再走一段,但见沿途不少无名死者,或断头,或只存半身,或缺手缺腿,计有三四十人之多。三人正在狐疑,忽听远处一声霹雳般的一声怒吼,似雷非雷,吼声过后,狂风大作,百兽冲奔而来,虎啸猿啼,腥风四起,惊心动魄。裴继欢叫道:“不好!快到树上去!”飞身跳上一棵大树,只见一大群野兽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最前面的是一头斑斓大虎,后面跟着狮子、黑熊、豹、野猪、犀牛等猛兽,争先恐后,彼此践踏,好像是碰到了巨大灾难、忙着逃命一般! 裴继欢摘下一颗坚硬的松球,运起内力,振臂挥出,刚好打中那老虎的脑袋,老虎怪吼一声,奔出十多丈远,头骨被震裂,倒地死了。后面猛兽在它身上踏过,继续狂奔,原来那老虎虽然死了,后面的野兽还是跟着它的方向狂奔。三人在树上惊魂方定,忽听刚才那吼声又起,这一回吼声大是洪亮,震耳欲聋,只见狂风过处,深林中窜出了一头怪兽。那头怪兽遍体金毛,有点像狮子,却长着一条又粗又大的老虎尾巴,身材巨高,比猛兽体形最大的犀牛还高得多,两支弯月形的獠牙暴露在嘴外。它其行如风,窜入猛兽群中,一头狮子登时被它一扑扑倒,那怪兽抓裂狮脑,将脑髓吸干,依法泡制,又吃了两头犀牛的脑,再抓裂一头吊颈白额猛虎,血淋淋的挖了它的心脏吃了,吃得咯吱咯吱地响,三人见了,不禁毛骨悚然。裴继欢道:“原来害死那些人的是这个怪物。”欧阳大石悄声问道:“这是什么怪物?如此厉害!”裴继欢道:“《山海经》里记载这怪兽名叫‘金狮’,说它是金狮,其实跟狮子一点关系没有,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听说这猛兽只产在化外的高山大林中,性情残忍,难以驯化,专以猛兽的脑浆为食,也会吃人。等它吃饱,不愿走路时,我非除了它不可!” 桑吉法师道:“这样凶恶的怪兽,不惹也罢!”三人正在树上嘀嘀咕咕,猛听那怪兽金狮飞一般地窜了过来,纵身飞起,肩膀重重地撞在三人落脚的大树之上。它吃饱喝足,闻到了生人气味,猛撞大树。桑吉法师猝不及防,被它大力撞树,吓了一跳,竟从树上失足掉了下去。 桑吉法师有一身厉害精纯的外家功夫,暂时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那怪物金狮见天上掉了个人下来,立刻发出一声巨吼,迅若飘风,爪如利刀,扑了上来,桑吉法师到底是个老江湖,临危不乱,拔出月牙弯刀,使开刀法,浑身风雨不透,那金狮居然毫不惧怕,而且稍有空隙,就纵身扑击。激战中忽听金狮大吼一声,接着是桑吉法师一声惨叫,原来金狮被他一刀砍中脑袋,桑吉法师的肩头也被它撕去了一片皮肉,一人一兽,倏地分开。 那金狮浑身上下,刀枪不入,桑吉法师砍了它一刀,只划开了它的头顶皮肉,连血也没出一滴,桑吉法师却受了不轻的伤。只听金狮大吼一声,震动山岳,又闪电般扑来,桑吉法师见砍中它的脑袋仍然砍它不死,心中已自战栗,这时他双臂酸麻,更难抵挡,猛见金狮扑来,不由得大叫一声“我命休矣”! 这时裴继欢正好赶到,无瑕思索,用上了十成的内家真力,将一支树枝当成甩手箭射出,金狮铜皮铁骨,根本不把树枝放在眼里,毫不躲闪,仍扑上来,树枝电射而至,正好射中了它的眼睛。这支树枝飞出,无异于长枪利剑,深入其脑,金狮大吼一声,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转眼间又扑到了裴继欢身前,当真是来去如电,但裴继欢在这瞬息之间,拔出紫霞剑,迎着它赶了上来。金狮被桑吉法师一刀砍着头颅,虽然不曾破皮,但内力深入,也震得它眼冒金星,它吃了这个大亏,识得厉害,倏地一个翻身从裴继欢头顶跳过,方一落地,立刻一爪向裴继欢后心抓来,饶是裴继欢见机得快,背心衣裳也已被它抓裂! 要是三人之力,杀那金狮绝非难事,欧阳大石刚在感激裴继欢的救命之恩,和桑吉法师又是多年的老友,见裴继欢和桑吉法师先后遇险,急忙跳了下来。他手里没有兵器,折了一支粗大的树枝作为兵器,疾扑上去。金狮狂吼猛扑,凶猛绝伦,三人不约而同地胆战心惊。那金狮浑身上下刀枪不入而且力大无穷,灵敏之极,三人围着它恶斗了将近半个时辰,兀自占不到半点便宜。裴继欢虚晃一剑,忽然想起杨白眉跟他谈起世间猛兽,无论它如何凶狠蛮横,脐眼乃是它最弱的地方,宛若一个练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的人的照罩门一般。裴继欢想到此节,碰上金狮人立跳起时,剑尖刺它脐眼,金狮果然畏惧,不是避开,就是伏下,不敢叫裴继欢的剑锋刺着。 裴继欢见它竟似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一般,居然懂得避实就虚,不禁暗暗称奇。它的身体坚逾精钢,剑尖刺中,立刻便给反弹回来,裴继欢专刺它的眼睛和脐眼,金狮不敢再跳起扑人,更要防护它唯一还剩的那只眼睛,凶焰大减。裴继欢运起内家真力,打了它好几掌,依然未能伤它,但也打得它露出了疲态和惧意。 裴继欢猛击了金狮背脊一掌,忽然想到一事,叫道:“欧阳兄,用你的腐骨神掌试试!”“腐骨神掌”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都练过,欧阳大石虽然失去了大半功力,但在裴继欢离开中土后,他在霍山老人的指点下,渐渐又将真力恢复了不少,此时体内,有大概七成左右的腐骨神掌的真气,豁然一省,猛地凝神运掌,一掌拍到金狮头顶。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的腐骨神掌果然厉害,那金狮中了这一掌,喉头发出“咯咯”的响声,在地上缩成一团,竟像患了疟疾一般,浑身直发抖。它虽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但被腐骨神掌的阴寒之气攻入血脉心脏,一样禁受不起,吼声渐渐变成哀号! 欧阳大石正要上前将它杀掉,忽听森林深处,传来一声裂石穿云的啸声! 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们不单是震惊于发啸者的内功深厚,更因为他们实在没想到,在这人迹罕至的森林中竟然还有别人!那头金狮听到啸声,见裴继欢并没有追赶的意思,接着便向那啸声来处疾跑而去,时不时发出一长两短的吼声,似是向主人示警!三人跟着金狮,飞身赶去。 这个海岛范围之大,远在三人的想象之外。岛上树木茂密,遮天蔽日,宛如树海,无边无际,广阔无边,阴沉黑暗,三人时奔时慢,紧紧跟在金狮后面,奔了一段路,忽听前面啸声又起,金狮飞跑,三人脚力不及,这时啸声倏停,森林中回声仍然末绝,再过片刻,回声越来越弱弱,三人在黑暗中认不出方向,无奈只好停下了脚步。桑吉法师指着前面道:“裴兄弟,你看前面是太阳的光亮吗?”裴继欢凝神细看,点头道:“不错,应当是阳光。我们反正来都来了,不如看它个虚实,两位以为如何?”欧阳大石点头道:“那是自然。小兄弟不怕,我们两个老家伙还怕什么?只是我们从未来过此处,万万不可分开。”三人向前又走了一里多路,果然到了一片树木比较稀疏的地方,原来这是山林的尽头,到处都是悬崖峭壁,金狮早已不见了影子,四周除了风声瑟瑟,再无人声。 三人走到山下,但见那座山孤高挺拔,山坡上的树木甚为茂密,倒是十分幽静。欧阳大石道:“早听过世外桃源世外桃源,只是此处有花无水,太过荒凉,这世外桃源也就不那么世外桃源了。”裴继欢忍不住一笑道:“想不到欧阳兄也能出口成章呢!”欧阳大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没了头发的光头,道:“若不是碰上隋炀帝那无道昏君当政,兄弟我也能考个举人呢!”三人哈哈大笑。桑吉法师听觉灵敏,忽然侧耳一听,忽地叫道:“咦,好像有人过来了?”话犹末了,只听一声长啸划过长空,啸声尖锐之极,一个身披虎皮、长发垂肩、身材高大的怪人哈哈大笑,疾奔而至,喝道:“你们三个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他纵跃如飞,倏地赶到三人跟前,长啸一声,腾空飞起,一掌按了下来。他掌力怪异之极,裴继欢三人同时都觉得他的一只手掌是对着自己按来,都不约而同地举手去挡,只听“当”的一声,声如金石,那怪人的手掌竟似不是血肉之躯,一掌击中桑吉法师的弯刀,将桑吉法师的弯刀震得脱手飞去,但他一掌按实,气力放尽,桑吉法师失了弯刀,身躯无损,已是飞身避开。那怪人哈哈尖笑,旋风般地直扑上来了。 桑吉法师和欧阳大石都几可称为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但两人联手,十招过后,在那怪人手下竟也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那怪人的掌法非但雄浑已极,而且飘忽异常,二十招过后,桑吉法师只守不攻,密宗大手印的护身三十六式防得风雨不透,但仍然给那怪人时不时穿进他的防守圈中,手掌攻到他的身前。欧阳大石也精明得紧,他学过腐骨神掌,但家传的武功也非同小可,相比桑吉法师只守不攻,他多少还能递得出招去,虽然无法给敌人造成伤害,至少那怪人必须腾出手来解他的招式。 裴继欢只是旁观,越看心中越吃惊。看来这怪人竟似得过高人传授,具有极上乘的内功,心想:“这人到底是从谁那里学来的功夫?这个荒岛渺无人烟,没有深通武学的人传授,他万万是无法抵挡两大邪派高手的左右夹攻的!”更奇怪的是,瞧这怪人的口音,并非是别,乃是三晋人氏,他为何躲在这个荒岛上?只是为了避世隐居吗? 裴继欢想不出所以然来,心中更是纳闷,就在他思潮瞬间,只听砰地一声,桑吉法师被那人震得翻了两个筋斗,欧阳大石失了老友的帮助,面色铁青,渐渐退出了数丈之外。那怪人却不追击,从腰间解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流星锤,猛地挥了出去,忽听一声长啸传来,一条人影飞闪而过,横掌一击,正是裴继欢从旁而至,解了他流星锤猛袭的一招。那怪人只觉虎口发热,带着流星锤的钢链把他虎口勒得生疼,而流星锤的锤头,已被裴继欢抓在了手里! 那怪人双眼一翻,道:“你姓裴?”裴继欢点头道:“不错。”那怪人道:“这两个光头是你朋友,他们斗不过我,再斗下去,不过平白丢了性命而已,你敢出手阻止我的流星锤,想必你本领比他们俩更高了?好,让我试试你有多少本领!”手掌一挥,收了流星锤,猛发一掌,宛若奔雷掣电,倏地印到裴继欢胸口。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裴继欢倒退三步,那怪人也身形一晃,奔雷骇电般连发三掌,裴继欢心念方动,那怪人掌法展开,方圆丈许,全在他的掌力笼罩之下,而且掌影重重叠叠,飘忽不定,好像有七、八个人从四面八力袭来。 裴继欢不禁暗暗心惊,但他掌力恐怕不及那怪人,但内力深厚却在那怪人之上,当下抱元守一,见招拆招,见式拆式,虽处在下风,身法步法,却是丝毫不乱。忽听桑吉法师叫声:“小心!”但见那怪人大喝一声,双掌一推,裴继欢凌空飞了起来,一个筋斗,飘落地上。那怪人双掌齐出,向裴继欢的天灵盖拍下。 裴继欢被他震得气血翻涌,急忙移形换位,反掌下截,一招“惊涛拍岸”,五指如钩,倏地抓向那怪人脉门要害,那怪人伸掌一拨,非但不退,反而跃上两步,左掌一穿,反勾裴继欢小臂。这掌法古怪绝伦,换是旁人,定然要给那怪人勾倒,幸而裴继欢练过禹王神剑之后,掌法的刚质早变,四肢躯干,刚柔并济,那怪人的手指刚沾到他身上,忽见掌影一闪,裴继欢身体一晃,掌若奔雷,迎着他的手指拍了过来。那怪人手掌一缩,裴继欢掌击空,“啪”的一声,原来就在这刹那之间,那怪人的右掌闪电般攻到,裴继欢手掌不及收回,以硬碰硬,两人交了一掌,双双飞身跃开。 第二十六章 舅父 两人这几下交手恍若电光石火,在这几招中,实是惊险重重,彼此都不禁心中一震。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看得冷汗沁肌,裴继欢从未遇此大敌,更是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但见那怪人双掌一错,一掌紧似一掌,狂涛骇浪般的向裴继欢袭来,裴继欢暗中调息,运掌如风,丝毫不让,过了片刻,那怪人武功奇奥,仍然占着上风。正在此时,欧阳大石忽然看到裴继欢身躯抖了一下,这一下抖动微乎其微,但欧阳大石却是忍不住惊叫出声:“‘腐骨神掌’!?” 在海外的荒岛,居然藏着一个会用“腐骨神掌”的大行家! 如果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已练到了第六重的高度,他的掌力发出,能瞬间冻结敌人的血脉,令敌人重伤而死,而眼前这怪人,不但可以发出阴寒掌力,掌力似乎并不如霍山老人那么邪恶! 原来腐骨神掌的第一、二、三层都是练气的功夫,真正的掌法不多,到了第四段,阴寒之气已然在体内形成,出掌之时会带着更厉害刺骨的寒毒。欧阳大石和裴继欢在兰州一战,那时欧阳大石基本已练到了第四重的高度,但他一心轻敌,没料到裴继欢这小小少年的玄门内功练得炉火纯青,被他把阴寒掌力反激了回来,所以欧阳大石才受了重伤,一直修养了三四个月,才渐渐好转,但因此他的掌力到现在也一直未曾全然复原。真正厉害的,是腐骨神掌练到第五重之后,那时候体内阴寒之气已可随意在全身各个部位游走,掌力已可做到随心而发,那才是真正厉害的开始。而眼前这怪人掌力不及霍山老人精纯,但他掌心发出的冷气,并不如霍山老人那么邪恶,相对而言,以欧阳大石的看法,这人已经得到了修炼腐骨神掌速成的秘诀了! 那怪人的腐骨神掌已练到了第六重,起手发掌便有阴寒之气伴随,幸亏裴继欢练过禹王神剑中的掌法,虽然还是忍不住发抖,但那怪人的阴寒掌力,还未透入裴继欢的脉门,就被他的禹王神剑神妙的内力给彻底炼化了,饶是如此,时间一久,裴继欢还是忍不住连连发抖。 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虽然都湿邪派人物,但对于裴继欢舍身救他们一死,却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感激,两人见到裴继欢眼看不敌,正要双双上前帮忙,只听砰地一声,宛若平地起了个闷雷,裴继欢飞身倒纵,那怪人也连退了四五步! 只听那怪人哈哈笑道:“别打了!我相信你是裴家人了!”把手一晃,手里拿着的正是裴继欢戴在左手的那只罕见的玉石戒指!原来他出手极快,两人换招之间,指尖一勾,轻轻巧巧地把裴继欢手上戴着的戒指摘了下来,裴继欢竟是毫无察觉。 裴继欢吐纳顺息,片刻之间,将那怪人打进他体内的阴寒之气全部散开,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怪人把戒指抛还给裴继欢道:“我是裴无涯的孙子裴玄,你既是裴家子孙,按照辈分应该叫我舅舅才对。”裴继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玄道:“长房无极公的故事你大概知道了。他当年被发配南海看守孤岛,当时的人都以为裴家定然难逃灭顶之灾,谁知二房却有一支逃回中原,隐身江湖之中。这一支的无涯公诈死,带着一个铜鼎逃亡海外,匿居海东荒岛,这个秘密只有我家知道,无涯公还在人世的消息,也只有我们知晓,我家这支世世代代都想回归家国,只是后来我们收到的消息,裴家有你的外祖父和你的母亲撑持,我们也就没想过再回去了,隐居在这世外桃源,相比而言,比沉沦在战乱红尘中要好得多。” 裴继欢连忙给裴玄下跪,大礼参拜。裴玄受他大礼之后,把他扶了起来,道:“无需多礼。离开中土后,我已经把中原的礼节都忘得差不多了,呵呵。”裴继欢道:“舅舅的‘腐骨神掌’从哪里学来?” 裴玄道:“当年的戒日法王有六位侍者,其中有一位就是咱们裴家的一位叔祖辈,六位侍者中,姓霍的先离开吐蕃,不过半年,我们的这位原本要为戒日法王终身守墓的叔祖辈也离开了,这段故事,你这位红教的朋友想必应该是知道的。”桑吉法师接口道:“我听说过,但具体的情节,却了解不多。我们吐蕃三教和中原很多大门派一样,也有记录本门历代高僧行止和派中大事的习惯,但这件事在红教的记载并不多,因为从头到尾,红教的活佛都没把戒日法王这支外来传教的佛教同门当作真正的同门,所以本教的记录里并没有太多关于戒日法王那六位侍者最终的归着。不过戒日法王两位侍者先后离开,倒是有些记载,但也是语焉不详。至于他们后来的去向,也没人知道,本教那时正自联合黄教与白教作战,教中上下自顾不暇,也就没人去过问这件事了。” 裴玄道:“其实盗走戒日法王殉葬经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裴家这位叔祖,也就是法王的六位侍者之一。” 裴继欢大为惊愕,原来腐骨神掌流散江湖,竟然也有裴家人在背后弄影。 裴玄接着道:“这位叔祖得了这份经典,不敢在吐蕃继续待下去,托言病重,要回家乡落叶归根,经红教活佛的批准,继姓霍的侍者之后,裴家这位叔祖也还俗离开了吐蕃。但为何戒日神功的经文后来为什么会泄漏出去,非但裴家历代族长不能说个明白,江湖中也没有谁真正弄明白过。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叔祖得到经文后,花了很多的时间来破解其中的难题,最终从‘戒日神功’中分化出‘腐骨神掌’、‘摧心掌’和‘化血刀’三种不同的功夫,都缘于这位叔祖。这位叔祖去世后,他的子孙武功低微,又怕家中藏有戒日神功的事泄漏出去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于是秘密举家买船,万里逃来域外躲藏。我的祖父知道家里有一支人马留在海东孤岛,所以他逃离中原的时候,也是买船而来。” 裴继欢道:“那这个岛上不是有两支姓裴的人家了?” 裴玄笑道:“没有,这位叔祖家的后人人丁不旺,后来烟火断绝,而另外的一支也就是我在一支则在岛上继续繁衍生息。当年虬髯客远渡重洋,也曾到岛上来拜见过裴家的先祖。” 裴继欢一下子糊涂了,问道:“舅舅的意思,是无涯公也曾练过戒日神功上的武功,包括腐骨神掌?”裴玄点头道:“没错,不过不知道什么缘故,流传下来的经文残缺不全,我们后来的子孙能学到其中三成的功夫,都已算非常不错,要想把这本书上的经文全部练成,其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裴继欢道:“那么隋末的大魔头独孤城为什么也练过腐骨神掌呢?” 裴玄淡淡一笑道:“独孤城就是偷走戒日法王陪葬经典的那位裴家先祖的表兄。裴家和独孤氏是姑表之亲,独孤城能练成腐骨神掌,也就不足为奇。” 欧阳大石道:“如此一来,就足以解释为什么霍山老人会戒日神功上记载的武功了。原来都是你的祖父裴无涯传授给他的。”裴玄一惊,道:“祖父回去中原已有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已经过世了!” 欧阳大石道:“在下可不可以这样推断:令尊祖也许怀有什么无法完成的心事,为了达成这桩心事,他不得不把腐骨神掌拿出来传授给霍山老人,从而得到霍山老人的帮助,以完成自己的心愿?”裴继欢摇头道:“越来越不合情理了。喀丽丝曾说戒日神功是她家的祖传,要学腐骨神掌,霍山老人何必假手于人?” 桑吉法师道:“三位所说综合一处,大概就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只是为什么戒日神功会流落到天竺去,后来被戒日法王带来吐蕃还无法解释。戒日法王在中国去世,作为戒日法王的六位侍者之一,裴家的这位先祖盗走了经文,传给了表兄独孤城,后来如欧阳兄所言,这位裴先生(裴玄)的祖父有心愿尚未完成,必须借助外力的帮忙才能实现,他选中的是学过一些戒日神功的霍山老人,把腐骨神掌传给了他,让霍山老人答应他帮他完成一件心愿。” 裴继欢越听头越大,摇头道:“为了一本书搞出这么多的波折,真令人难以想象。” 裴玄笑道:“偌大一个家族,皇帝一声令下,就要毁于一旦,你想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呢。不如你们跟我来,到我住的山洞里歇歇脚。”裴继欢这才道:“谢谢舅舅。”裴玄道:“不用客气。以后我的后人要是回去中土,希望你念在今日之情,多多照拂才好。”裴继欢道:“这是自然,是自己兄弟,我但有能力,当然责无旁贷。” 四人上了山坡,远远听见几声低吟。裴玄笑道:“这畜牲跑出去受了伤回来,我才知道来人里面有懂得腐骨神掌的人,所以才特意跑出来看看。我的‘洞府’到了,请跟我来吧!”三人跟着他走到一个大大的洞口前,果然见刚才那只金狮正趴在阳光下晒太阳,身躯还在微微发抖,见了三人,怒目而视,若非裴玄在旁,只怕立刻就要扑上来大撕大咬了。裴玄笑道:“我离开家人独居在此,养了这头猛兽以聊解寂寞,又可为我看守洞府。我们这支其他的族人散居在这个岛的各处,我不想勾起他们对故土的思念,所以就不带你去拜见他们了。日后我的子孙总归是要回来的,那时候再见也不迟。”把三人让到一张石桌旁,又从洞里取了几样鲜果出来招待三人。 裴继欢谢了裴玄,道:“舅舅,你的腐骨神掌练到第几重了?” 裴玄道:“我练了十年,循序渐进,今年练到了第七重。不过我是练过了裴家家传的内功心法的,而裴家的内功心法,都是来自戒日神功的一个‘总章’,有了‘总章’的指引,所以我没遇到太多走火入魔的隐忧,我看你这两位朋友就未必了。” 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听得心惊肉跳,道:“请问,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将要到来的走火入魔吗?”裴玄微笑摇头道:“腐骨神掌这近百年来在江湖中的声誉,我在海外孤岛也有所耳闻。其实戒日神功本身并非邪恶的功夫,相反,还正道得很。只是腐骨神掌太过难练,历代修炼过腐骨神掌的人断章取义,放弃了正常循规蹈矩的途径,转而另走捷径,以中土修炼邪派武功的方法去修炼戒日神功中的功夫,才使腐骨神掌变得越来越邪恶和难以控制。至于这种功夫的走火入魔如何避免,我也没研究出来,但我知道如果停止修炼,也许会经脉尽废,回复到常人状态,只是一身武功可能以后都不会有什么用处了。换句简单的话说,也就是经脉尽毁,武功尽废。” 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面面相觑,半晌做声不得。裴玄道:“你们俩才练到第四重,危害应当还并不大,若有高手能替你们洗髓伐毛,把盘踞在五脏六腑和膏肓之中的阴毒一一拔除,你们也许还有救也未可知。继欢,你刚才和我对敌,用的是什么功夫?” 裴继欢道:“禹王神剑。” 裴玄道:“难怪。我每次掌力发出,都会被一股无形之力反克,原来这就是禹王神剑。恭喜你,裴家先祖留下的禹王神剑叫你练成了。以我看来,你这两位朋友的腐骨神掌内力反噬走火入魔的灾厄,如果你愿意帮他们,他们是有机会绕过这个关口的。” 裴继欢道:“他们目前还没事。日后有没有缘分跟侄儿做朋友,这要看他们两位的尊意了。”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一同道:“请裴公子救我们一命!”裴继欢道:“只要你们俩不再跟着霍山老人作恶,我会禀明师父,传授你们化解腐骨神掌阴毒内力的法门。”桑吉法师苦笑道:“裴公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兄弟再不懂事,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裴玄正色道:“裴家人从来说话算话,我的外甥答应了的事,你们就放心吧。” 裴继欢道:“舅舅,那位无涯公带来的铜鼎,如今在什么地方?” 裴玄道:“那只鼎早就被他丢到大海里去了,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见到它了。”裴继欢万里东来,没想到听见这么个消息,不禁有些失望。裴玄笑了笑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可值得遗憾的?你要知道,有些东西留在世上,就不如毁于一旦的好。你想学全禹王神剑,我却建议你不要学全,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裴继欢道:“这是为何?” 裴玄道:“禹王神剑乃是禹王亲手所创,他是一代王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王者留下的东西,后人妄图学全,其实与人不祥,因为后来者非是王者,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裴继欢猛地一省,心头阴云顿时散开不少,点了点头道:“师父也曾告诉过我同样的道理,甥儿明白了,以后不会再有额外的想法了。”裴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个聪明人,你的选择我不会过问。你母亲去世后,中土裴家的人就剩你一个了吧?不对,其实你应该姓李才对。” 裴继欢道:“我不希望改姓李。”把他从天山到关内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一遍,裴玄道:“自古薄幸帝王家,你有这样的感叹并不奇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也不少见。你做不成王孙公子天潢贵胄,做一位游剑江湖的大侠,也是可以的。裴家历代就是跟帝王之家走得太近,以至于起起落落,盛盛衰衰,你但需记住这一点就好。再说了,你两位师父,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侠,和他们一样做除暴安良的大侠,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裴继欢道:“舅舅一句话,甥儿茅塞顿开。” 裴玄道:“至于你这两位朋友,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些建议。我以前也险些遭遇过一回走火入魔,幸而我发现得早,在走火入魔发作之前立刻停止练功,静修了半年,终于把这个隐忧给消除掉了。你以后若是碰见同样的问题,不妨试试把正派邪派两种内功心法融会贯通来练,效果会比较好。”以欧阳大石的武功,他不练腐骨神掌之前已算得上是西北黑道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正邪合一”的运功方法他虽听霍山老人说过,但却不知具体的法门。那时霍山老人跟他们说起这个事的时候,裴继欢正躲在外面偷听他们的说话。此时听裴玄一说,两人登时都恍然大悟。 几人坐着说话,直到夜幕降临,才做了些晚饭来吃。裴玄住在山中,野兽的兽肉是必备的食物,几人有一个多月不曾吃过肉食,吃到兽肉,个个吃得津津有味。裴玄问裴继欢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裴继欢道:“既然剩下的这个鼎已经沉入大海,我又见到了舅舅,于愿已足,我想过几天大船修好了等他们交完货回来,就跟他们一道回去了。舅舅想跟我一道回中土去吗?” 裴玄微笑道:“我懒散惯了,倒愿意在此终了一生,回去不回去,对我而言,意义已经不大。看以后吧,我也许会回去,也许终老此间。我不回去,或者以后我的儿子孙子会回到中土去,也就代表了我叶落归根的心意了。”不知为何,裴继欢对这位舅舅忽然生出了一些依恋之情,这也是天性使然。他知裴玄的心意难以劝解,也就不作这个打算了。 他和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等候回程的船,在裴玄的山洞里住了大概三个多月的时间,他并不知道,他们在海外的时候,中原武林正面临着一场血雨腥风。 刚做完早课的昆仑剑派掌门雷震子从密室出来,便遇见二弟子匆匆而来,手里拿着一张名帖,见了雷震子,连忙行礼道:“禀掌门,公冶家的人前来求见。”雷震子接过名帖,沉吟片刻道:“来人现在何处?”二弟子道:“在会客厅奉茶。”雷震子道:“传我的口谕,各处小心警戒,不得稍松。”带了弟子,一道往会客厅来。 雷震子走进会客厅,但见三人离座而起,见了雷震子行礼道:“拜见昆仑掌门。”雷震子眼光一扫三人,点头道:“不必客气。请问三位是公冶先生派来的送信人么?”领头那人恭恭敬敬地道:“没错。咱们兄弟正是受了宗主的派遣来的。”雷震子道:“公冶先生有什么见示?” 那人道:“宗主接到红拂女张先生派人送来的信,说霍山老人近日将有新举动,要针对咱们三家门派,因此特意派属下前来送信以备万全。”雷震子点头道:“请三位尊使回去上覆公冶先生,本座十分感谢他的好意,本座还有杂务需要处理,就不留三位用饭了。” 那人道:“雷掌门赐茶,在下已足感盛情,既然雷掌门有事,在下兄弟就不敢打搅了,就此告辞。”雷震子送三人到会客厅门口,眼睛一转,道:“三位尊使,请恕不远送。”那三人行礼道:“不敢。”转身就要出门,雷震子忽地道:“请暂留步。三位尊使说,公冶先生派三位来,是提醒防备霍山老人的偷袭,是吗?” 带头那人点头道:“正是,不知雷掌门有什么问题?” 雷震子道:“公冶先生还说,请我们三家防备敌人的偷袭?”带头那人道:“不错,宗主的话是这么交代的。”雷震子冷笑一声道:“那么公冶宗主也已遭了不测了,是吗?”那人闻言一惊道:“雷掌门何出此言?” 雷震子又是一声冷笑道:“公冶先生乃是西域三十三家的大宗主,手眼通天,与百花谷有姑表之亲,他怎会不知风家人已离开百花谷?既然他知道风家的去向,又怎么会派你们来通知‘三家’防备偷袭?”他目光灼灼慢慢走上前去道:“如果有这么一句话,那就说明公冶先生已遭遇不测,而三位的真实身份,本座就要一心存疑了。” 那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慌,道:“这有什么好存疑的?” 雷震子忽地张目大喝一声道:“你们是谁?是谁主使你们来我这里报假信?!”呼地一声,手臂一伸,当头向那人抓了下来! 那人料不到雷震子如此警觉,心中一惊之下,雷震子一抓已经触到了他肩头的衣服。他知阴谋已露,“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下移形换步,横肘猛撞,立刻拔步飞奔。雷震子一抓没抓到那人,手势一变,抓着了他身边的那人。哪知那人滑溜之极,肩头一摆,纵身斜跃,已躲开一抓,取出了一对明晃晃的虎爪。 雷震子发出长啸,召唤弟子门人,一边从身边弟子手中取过长剑,喝道:“漠北三魔,都给我留下!”凌空飞起,剑荡风雷,猛刺下来。三人还未走出三丈,身形已都在雷震子这一剑笼罩之下!原来使虎爪那人一亮出兵器,立刻便被雷震子识破身份。原来那人乃是漠北三魔中的二魔焦勘,昔日曾仗一对虎爪横行漠北,后来被葱岭散人李嵩阳杀败,在漠北无法立足,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多年。想不到多年后,三魔竟被霍山老人网罗,成了他座下的杀手。领头那人是漠北三魔中的老大郎彪,精炼毒掌,见昆仑弟子已将三人去路拦阻,呼呼呼连发三掌,冲开一个缺口,飞身就走。三魔中的老三王乾跟着郎彪向外就冲。 昆仑剑派二代弟子以降,以雷震子的首徒贞木散人剑法最高,贞木散人去世后,他的师弟黑木散人与焦木散人就算是除雷震子二代弟子中剑法武功最高的了。郎彪毒掌翻飞,几名昆仑弟子首当其冲,登时中毒晕倒。焦木散人性如烈火,一声暴喝,长剑扬空一闪,宛如巨鹰扑兔,倏地飞到,剑光闪耀,出手如电,剑尖疾刺郎彪前胸。郎彪本能地吞胸缩腹,反手一拨焦木散人剑把,手势不变,五指如钩,再抓焦木散人臂弯曲池穴,先解敌招。曲池穴乃是人身九大麻穴之一,被敌人抓中,立刻就要半身酸麻,瘫软无力。焦木散人乃是昆仑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何等功力,怎会被他所乘?翻身撤剑,剑光闪耀,又刺向郎彪肋下。郎彪迫得一个侧步,双掌向外一推,腥风刺鼻,扑面而来。焦木散人长剑一旋,倏地从郎彪头顶飞过,长剑下指,嗤地一声,把郎彪后心衣服划了一道口子,也亏郎彪躲闪得快,要不这一剑就能让他身受重伤。当的一响,王乾一支浑铁短戟又被焦木散人长剑荡开。 雷震子见三人武功非同小可,大喝一声,剑光圈处,方圆二丈,冷气森森剑影重重,登时将焦勘去路牢牢封死。焦勘一对虎爪凌厉无前,片刻之间,竟接了雷震子十几招。但他的内力在雷震子之下,虽勉力接了雷震子十几招剑招,双手手腕却被震得发麻,心中大惊,虎爪盘旋挡开雷震子长剑,飞身倒纵出三丈,双爪疾落,将几名昆仑弟子击倒,纵声发出一声尖啸。雷震子大怒,长剑披风,登时风雷大作,一招“飞流直下”,急如星火,来削焦勘右臂,焦勘反转虎爪并力一挡,火星迸散,右手虎爪险些被雷震子长剑卷脱出手,大吃一惊,左手爪一爪横打,潜运内力,好不容易将雷震子一剑猛击的大力化开。哪知雷震子昆仑剑法的精妙,转瞬间连进三招,暴喝一声“着!”焦勘肩头剧痛,已被雷震子长剑剖了一道口子。雷震子这一剑去势极重,焦勘肩头两片肩骨竟被他一剑剖成两片,右手登时劲力全失,雷震子大喝声中反手一掌,焦勘胸骨尽裂,横飞丈外,登时毙命! 第二十七章 浴血 原来雷震子性如烈火,嫉恶如仇,下手惩凶从不留情,焦勘三人受了霍山老人的指使前来报假信,霍山老人在中原横行霸道为非作歹,雷震子早有耳闻,以此下手招招狠辣,殊无余地可言。按理焦勘武功虽不如他,但与他相差也并不大,十招之内毙在雷震子掌下,一者是他慌乱要跑,无心对敌,二来是雷震子辣手惩奸,下手之狠,前所未有,因此焦勘无法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王乾与郎彪见焦勘丧命,各自胆寒,黑木散人与焦木散人双剑连环,将二人紧紧迫住不放,只听焦木散人喝道:“是谁派你们来捣乱的,趁早说了出来,免你一死!”双臂一振,倏地飞起半空,但见一缕银虹,疾卷而下,势若奔雷,当的一声火星飞溅,王乾铁戟的月牙锋刃上登时裂了三个口子,人也被震得摇摇晃晃,黑木散人长剑先发后至,喝声“着!”王乾膝盖中剑,惨叫声中倒跌出去。郎彪与焦木散人原本棋逢对手,见状又吃一惊,一个不小心,右臂袖子被焦木散人截了一幅,黑木散人见机极快,与焦木散人双剑一合,两道剑光宛如神龙出海,玉鲸飞天,血雨缤纷,登时将郎彪斩成三段! 雷震子飞身一纵,长剑下指,倏地点到王乾咽喉,喝道:“是谁派你们来捣乱的!?”王乾疼得脸色灰白,正要讨饶,忽听一声巨响,浓烟翻滚火光四散,大门被火药炸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一群黑衣人打穿了大门,潮水般涌了进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却是巴尔喀,他身边有个形容妖冶的中年女子,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一人高鼻深目,头发胡须都是金黄色,竟是一个域外的胡人。 雷震子大怒,长剑一指,振臂飞掠,登时将冲在前面的几名黑衣人斩了,喝道:“你们是谁!?”巴尔喀桀桀怪笑道:“我们是谁你不要问那么多,老老实实交出昆仑剑派的内功心法,我可以向主人求情,留昆仑派一脉香火!”雷震子勃然大怒,喝道:“谁留谁的香火还未可知!”长剑一圈,剑光飞荡,登时又将三名黑衣人刺毙! 巴尔喀冷哼一声道:“桀骜不驯,不肯归顺,我就代主人做主,把昆仑剑派给我灭了!”雷震子长剑一振,嗡嗡作响,疾地连攻七剑,却被巴尔喀身形如魅,全部避了开去!雷震子心中一惊,借着巴尔喀双掌发出的猛力身子蓦地反弹起来,形如巨鹰俯冲直下,剑点四散,一招之下,连刺巴尔喀七处大穴!这一招乃是昆仑剑派的杀手绝招,巴尔喀心中暗暗一凛道:“这老头的剑法果然不弱!”几个倒纵,躲开雷震子的追袭,连发数掌,都被雷震子或避或解,化于无形,一时疏忽,反倒被雷震子接连几剑,杀得急步后退! 此时大梵圣宫中到处杀声,昆仑弟子不及巴尔喀带来的黑衣人凶狠,苦战之下,渐渐死伤殆尽,雷震子的弟子焦木散人与黑木散人长剑震荡,把那胡人迫开,大声喝道:“不要慌乱,结阵!”武功较高的昆仑弟子听见他的呼喊,渐渐稳住阵脚,每七名弟子一组,结成了昆仑剑派七星剑阵,抵抗黑衣人的冲击。七星剑阵乃是天山派始祖杨白眉在世时,为当时的昆仑七子所制,威力之强,不在中土任何一个剑派的阵法之下,剑阵结成,任凭黑衣人如何攻势如潮,也再无法再前进半步。那胡人女子是霍山老人的女儿卡丽丝,男的则是她的面首提摩萨多,两人见势不妙,急忙指挥黑衣人再次杀上前来,叮当声响,长剑被左右两股大力忽地一推,卡丽丝几乎立脚不住,定睛一看,来的是三名三十岁出头的道士,身穿白色道袍的那人是焦木散人的小师弟天木散人,他身边的是他的四师兄玄木散人和三师兄贞木散人。 原来雷震子年事已高,把掌门之位传给了弟子贞木散人,自己退居幕后,专心指导门徒弟子的武功剑法。这一代弟子中,皆是以“木”为字,贞木散人、黑木散人、焦木散人、玄木散人、天木散人合称为“昆仑五木”,是二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霍山老人在江湖作乱的消息,红拂女一个月前就有书信来,雷震子向来稳重,接到红拂女的书信之后立刻着手布置,因此“漠北三魔”假冒信使前来捣乱时,寥寥数语,就被雷震子识破了假象。 突袭昆仑剑派,是克丽丝私下的打算,并未告诉给父亲霍山老人知道。但她的的如意算盘打得当当响,却没料到雷震子虽年纪高大,却是个遇强则强的人,剑法之高明大出巴尔喀和她的想象。雷震子猛发一掌,将两名黑衣人打得满嘴喷红,反手一剑,又将三名黑衣人刺杀,巴尔喀大怒,倏地飞过人堆,使出了腐骨神掌第四重的功力一掌向雷震子天灵盖猛拍下来,雷震子只觉寒风罩顶,冷气沁骨,长剑伸缩,刷刷刷连削三剑,巴尔喀一掌被他化开,身形也被他长剑上的大力迫得站立不稳。 巴尔喀的腐骨神掌固然厉害,雷震子却也不是省油的灯,玄功默运,中指一弹,使出了本门武功中最厉害的“伏魔指”,在电光石火之间弹着了巴尔喀的虎口。以指换掌,巴尔喀本来就吃了点亏,腐骨神掌的威力更是非同小可,两人交过这一招,雷震子只觉一股寒气倏地透过寸关尺脉直攻进来,全身上下,顿时如坠冰窟,接连打了三个寒噤。巴尔喀心中大喜,蓦地腾空飞掌,啪地一声,雷震子连退六步,身形不稳,宛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原来雷震子连场恶战,内力消耗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腐骨神掌又是破无可破的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巴尔喀正当壮年,连环三掌,腐骨神掌的寒毒攻破了雷震子的护体神功,寒毒侵入五脏六腑,雷震子武功再强,也无法抵御,只听他大吼一声,宝剑飞掷,将两名黑衣人毙于剑下,喝道:“老夫纵死,也要带你做个垫背的!”迎着巴尔喀墨绿色的双掌,凝聚了全身最后的内力,掌力如潮,双掌齐发!只听砰地一声,宛如起了一个晴天霹雳,巴尔喀被震得连翻三个筋斗,身体摇摇晃晃,双手虎口被震得尽都裂开,雷震子口吐鲜血,摔倒在地! 黑木散人与焦木散人见状大惊,飞身扑过,将围拢上来的黑衣人连杀十数人,把雷震子从血泊中扶了起来,一面组织起昆仑弟子,勉强再布七星剑阵,总算暂时将黑衣人的攻击缓了一缓。卡丽丝咯咯尖笑,长剑一指,剑光荡漾,将玄木散人与天木散人逼开,飞身扑下,明晃晃的长剑,倏地刺到黑木散人背心,黑木散人身上也多处受伤,听得背后风响,蓦地反手一拂,啪地一声,把卡丽丝刺来的一剑拍开,怒喝道:“贱人,与你同归于尽!”声到剑到,剑光疾闪,刷地一剑,划开了卡丽丝的胸口衣裳,卡丽丝见他势如疯虎,急忙退后,反手发出一把梅花针,黑木散人长剑迎风疾舞,将她一把梅花针绞成了一片铁屑,肩头一麻,宛似被大蚂蚁咬了一口,宝剑当啷落地。原来卡丽丝发出的这把梅花针多如牛毛,黑木散人能将大部分的飞针绞碎,却还是有一支穿过了他长剑布下的光网,伤了他的右肩。梅花针染有剧毒,黑木散人一条右臂,登时麻木不仁! 卡丽丝嘿嘿冷笑,长剑一弯,又再扑到,要将黑木散人毙于剑下,不防背后风响,天木散人与玄木散人双双来到,长剑几乎也触到了她的背心要害。卡丽丝反手一剑斜甩出去,当地一声,三剑相交,卡丽丝手中长剑与天木散人的长剑双双断裂,玄木散人长剑去势不止,噗地一声,卡丽丝大声惨叫,左肋中剑,踉跄后退! 雷震子被弟子们扶到僻静处,只觉全身冷得如坠冰窟,忍不住发抖,心中长叹一声道:“昆仑百年基业,今日毁在我的手里!焦木,焦木!”焦木散人在众师兄弟中受伤最轻,听得雷震子的呼唤,急忙来到师父身边,问道:“师父有什么吩咐?”雷震子强摄心神,断断续续地道:“快,快走!快去峨眉山,给红拂女报信!”焦木散人心中酸痛之极,但师父危在旦夕,他又不能撒手而去,雷震子见他满心踟躇,大喝道:“你是不是要让我死不瞑目?!你给我听着,昆仑毁则毁矣,武林不能因此而毁!我以历代祖师之名命令你马上杀出重围,去给红拂女报信!”焦木散人双眼流泪,正要开言,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这一声长啸由远及近,当真是宛若龙吟,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雷震子气力已衰,喃喃道:“不知道这来的是友是敌?但愿历代祖师英灵保佑,保佑??????”最后一个字说完,脑袋忽地一垂,就此一瞑不视。焦木散人不禁放声大哭! 那啸声还未落,只见一名中年白衣男子,倏地来到,见到雷震子倒在地上,焦木散人正抚尸痛哭,长叹道:“我还是来晚了!”焦木散人擦了眼泪定睛一看,但见来人面如冠玉,三缕长须迎风飘扬,道:“你是谁?”那人道:“你是不是昏晕了!连我也不认得了吗?” 焦木散人再仔细看,点头道:“原来是你,公冶宗主!”来人正是西域三十三家宗主公冶越。公冶越见他抱着师父的遗体如醉如痴,反手一掌,清清脆脆打了他一个耳光,喝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对旁边的弟子道:“赶快把你们的师父和师叔带走!”纵身飞掠,剑光疾闪,六七名黑衣人登时命丧剑下。他运剑如风,闯到黑木散人身边,但见他满脸黑气,昏迷不醒,心中暗叫“糟糕”,回头一望,但见玄木散人中了一剑,血流满身,天木散人武功稍高,也被巴尔喀和受伤的卡丽丝逼得左支右拙,堪堪招架不住,公冶越大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了一声闷雷,身到剑到,旋风般冲了过来。卡丽丝一剑反刺,公冶越喝道:“滚开!”砰地一声,把卡丽丝震得好像一个大皮球般腾空飞起,剑光闪耀,一剑之下,连刺巴尔喀十三处重要穴道! 要知公冶世家的武功剑法不正不邪,神出鬼没诡谲无比,巴尔喀硬接公冶越的剑招,当的一声,手臂酸麻,急忙后退,公冶越剑招不换,寒光闪闪的剑尖晃动不休,又刺到巴尔喀胸口,巴尔喀却不认得他是谁,心头一凛道:“这人好剑法,却不知是谁?!”长剑横架,呛地一声,剑身上起了一溜火光,公冶越剑势再变,巴尔喀只觉冷气沁肤,耀眼生花,急忙抱头打滚,嗤地一声,背后两名黑衣人一声未吭,登时倒毙。公冶越逼退三人,大喝道:“快,快将他们扶到一线天去!”大声疾呼,把还能走动的昆仑弟子收拢一处,冲出大门,且战且走。 原来昆仑剑派与公冶世家隔着一座铁槛谷东西相望,东边是昆仑剑派的大梵圣宫,西边则是公冶世家世代所居之所,一线天地势险要之极,中间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过,一向来是公冶世家重兵防守的要塞所在。玄木散人背着中毒昏迷的黑木散人,焦木散人背着雷震子的尸首,天木散人与公冶越双剑断后,一路退到一线天下。公冶越发出长啸召唤公冶家丁,昆仑剑派三十多人过了一线天,一线天左右一声炮响,万箭齐发,飞石乱砸,追来的黑衣人顿时鬼哭狼嚎,死伤遍地。巴尔喀领先冲在前面,几乎中箭。一线天两面,都是滑不留手的山壁,无法攀越,巴尔喀带来的黑衣人损失本就不小,又遭强力阻击,再去了三两停。巴尔喀等人撤出一线天,不敢强攻进来。 焦木散人等人进了公冶世家,这才喘定一口气,昆仑剑派弟子个个神情委顿,不发一言。倒是天木散人和玄木散人虽然受伤,神智还算清醒,抱拳感谢公冶越道:“多谢公冶宗主仗义援手,本派上下,感激不尽!”公冶越摆手道:“先不谈谢谢二字。你们赶快把受伤的弟子安顿一下,我们还要防备敌人卷土重来!”看了黑木散人的毒伤,道:“还好,只是一般的蝎毒,本座的药还可以解救。只是令师可惜了。”天木散人两眼泪垂,道:“我们本来是已布置好了的,不道敌人来得太快,猝不及防!”公冶越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死之数,冥冥之中早有天定,各位不必太过悲伤。你们的师父临终的时候交代你们去投靠红拂女是不是?” 焦木散人道:“没错。我们没想去投靠红拂女,但是会派出人手,前往报信。”公冶越道:“且慢。昆仑剑派大半已毁于敌手,如今你们这三十多人,就是昆仑剑派的星星之火了,何况黑木散人还有毒伤在身,不能再受损失。这样吧,你们都在我这里暂时住下养伤,去江南报信的任务,就让我的属下帮你们去做了。”一面吩咐门徒去取解毒散来,一面安排昆仑派众人住下。传令道:“把在家的几位大当家的请来议事。”门徒应声去了。 且不说昆仑剑派玉碎宫倾,单说公冶越召集部下,商议对策,探子回报道:“偷袭的人已经退出铁槛谷去,行踪全无。”公冶越再发五路江湖斥候分别哨探,不到半个时辰,五路斥候哨探回来,道:“那帮人放火烧了大梵圣宫,退出铁槛谷,已经不知去向了。”公冶越皱眉道:“传令,连续哨探一千五百里,七路同哨,不得大张旗鼓,但有消息,立马报来。” 五路斥候面面相觑,其中一路道:“大爷,要不要通知武林中其他的朋友?” 公冶越微微点头道:“西北武林半壁江山都毁在霍山老人那厮手中,昆仑派被毁是武林大事,也好,令哨探带我的名帖去,不过也就不用再哨一千五百里,只把消息告诉丐帮,请丐帮把消息散出去就好。”站起身来道:“我要亲自去一趟江南。”一名属下道:“大爷用不用一定要亲自出马?但有使命,交给属下们去做就好。” 公冶越摇头道:“你们的忠心,我十分有数。只是这次的事闹得太大,江南武林早日得了我的信报,提防起来也就容易得多,再说,峨眉山上的红拂女非我亲自去,不足以令她给足公冶家面子。你们与我死守一线天,不论是谁来,只管先给我打死,放走一个,不要回来见我。”从人都应了,分别准备,自有下人替公冶越准备行囊。公冶越临下山时,对焦木散人等人道:“我若不回,千万不可轻易出谷,待风平浪静,我自有消息回来,万万忍耐。令师的法体,就在我这里烧化,将来武林平定,再来大殓可也。” 焦木散人十分感激道:“多谢宗主。”公冶越点头辞了众人,宝剑名马,风驰电掣般往散关一路而来。 你道他为何先往散关来?原来散关诛心崖下,有一家西北着名的邪派武林世家欧阳家,乃是公冶越的至交,公冶越平日无事,约莫三四月之间就要来散关一趟,与好友欧阳大石把酒言欢,讲论武学。公冶越一路上风餐露宿,非止一日,其中辛苦,自不用说,欧阳大石暗中投靠霍山老人,公冶越也并不知道;欧阳大石去了海外寻找九鼎的踪迹,公冶越也是一无所知。 公冶铁骑,天下闻名,半月之间,霍山老人在武林中的所作所为,就传遍了各大门派,也传到了红拂女和风栖梧耳中,江湖中的情势一下紧张了起来。而这时,裴继欢和欧阳大石及桑吉法师终于历经坎坷,回到了中原。 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已经下定决心要跟霍山老人一刀两断,裴继欢去哪里,他们当然也跟着去哪里了。 三人一回到中土,便听说了西北的昆仑剑派被袭损失惨重、掌门人雷震子不幸逝世的消息。三人大为震惊,裴继欢道:“不知我师父如何了?”欧阳大石对裴继欢和桑吉法师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如两位现在此等候,我去探个明白再说。此地有一位老英雄,曾是我们欧阳世家的老友,江湖上人面极广,认识的朋友也多,他那里也许有消息。”裴继欢坐立不安,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欧阳大石见他若坐针毡,只好道:“好吧,咱们三个一道去。” 三人不顾旅途劳顿,找了家客栈先草草吃了一顿饭,然后一起去找欧阳大石的朋友。 欧阳大石带着裴继欢和桑吉法师走到小镇之外的一处村庄,道:“我的朋友就住在这个村子里。”三人加快脚步进村,刚进村不久,欧阳大石忽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低声道:“不好,她和谁在家里动武?” 裴继欢和桑吉法师凝神静听,果然听见一处大宅子里,传来阵阵兵器撞击的声音。欧阳大石先跑了过去,飞身上了那宅子的墙头。 但见那宅子的草坪上,一位长发女子被围在中央,另外两人,一人脸色灰白,身穿一身红得刺眼的长衫,发如乱草,手持一口长剑,还有一人六十来岁,空着双手,他们两人还带着几名随从。那女子约莫四十七八岁上下,脸色苍白,一双眸子又大又圆,虽已年近花甲,但风韵犹存,一举手一投足,依稀可见她年轻时是漂亮非凡的美人胚子。她盘膝坐地,左手持一条五丈来长的银色软鞭,右手一口锋利的短剑,短剑舞动,光芒耀眼。但见她软鞭时而发出嗡嗡风响,时而却又寂寂无声,挥鞭的速度不紧不慢,看似平平无奇,但她每出三鞭,短剑便出一招,鞭剑相交而攻,玄妙之极。那两人带来的随从看看抵挡不住。 双方再斗数合,那女子忽地软鞭一收一放,五丈来长的软鞭宛如毒蛇吐信凌空卷出,一名随从退步失措,被她长鞭卷住身子凌空飞起,明知鞭身生满倒刺,那人还是只能双手紧握软鞭,软鞭锋利的倒刺将他双手拖得鲜血淋漓,在空中转了三四个圈子,终于支持不住,砰地一声,被那女子长鞭卷得撞上一堵围墙,团团的包围,立刻被撕开了一个缺口。那女子精神一振,长鞭挥处,铮、铮、铮三声,三名随从手中兵器被她鞭梢扫中,半空中溅起点点火光。她撤鞭出剑快到不及眨眼,一名随从只觉精光耀眼,风声猛烈,豁然警醒,那女子一剑已离他身前不过三尺之遥。那人大惊之下急忙倒退,只听那女子叱咤一声,鞭影憧憧,剑光翻飞,那女子顿时转守为攻!她出招神妙之极,鞭剑使发,竟不用顾盼拟合,信手而出,纵横前后,雷霆凛凛,一片寒光冷气将他全身上下牢牢罩住,但见一片光影人影中两名随从大声惨叫,胸口中剑,摔出丈许,眼见得是不活了。 裴继欢看了这几招,暗赞了一声:“好!”这时欧阳大石已经跳下围墙,飞奔过去了。 那女子正在凝神御敌,见欧阳大石跑了过来,怒道:“好呀,欧阳大石,我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跑到我家里来闹事,原来是你做的好事,怪道你的头发都掉光啦!”她话音未落,蓦地腾空飞起,手中长鞭沙沙作响,鞭影闪烁,矫夭如龙,横空疾卷,啪地声响,一名随从又被打得脑浆迸裂!那老者猛听背后风响,百忙中反手发掌,身体飞窜,但欧阳大石来得极快,啪的一声,那老者肩头着了一记,一股阴寒之气,顿时透入身体,那老者不禁连打两个冷战。欧阳大石飞身一掠,双掌一错,接了那红衣人一剑,喝道:“苗三娘,你误会了!”反手一掌,将那红衣人迫退几步,眼前精光闪烁,那女子苗三娘长鞭已是迎空卷到。 那老者运气三转,把体内寒气散开,猛地排山运掌,双掌齐推,顿时飞沙走石,落叶纷扬。只听有人吟道:“剑眉光禄塞,还望夫人城。片片红颜落,双双泪眼生。冰河牵马渡,雪路抱鞍行。胡风入骨冷,夜月照心明。方调琴上曲,变入胡笳声。”乃是南北朝时着名的文人庾信的一首《昭君词》,口念《昭君词》的,正是裴继欢。他和桑吉法师见那女子不分青红皂白,急忙过来帮忙。他念一句,脚步便向前走一步,走得八步,一首诗念完,正好走到那老者身前不远。那老者怒道:“臭小子鬼叫什么?” 第二十八章 大会 裴继欢冷笑一声道:“我是人,所以我不鬼叫。我只是想不到,当年威名赫赫的黄河鬼王蔺孤城竟然做了别人的走狗!”迎着那老者,忽地吹出一口罡气。那老者只觉劲风如刀,刮面生疼,吃了一惊,急忙双掌一错,护住头面。裴继欢身形微动,呼地一掌,向他当头劈到。那老者武功不弱,振臂一格,硬接一掌,桑吉法师道:“公子让开,待贫僧来试试他的功夫!”袈裟一展,宛若平地起了一片红云,疾卷而至,那老者伸手一掌,蓬地一声,如中败革,那老者手心震得微微酸麻,猛觉身边气流稍有异动,桑吉法师大红袈裟已然迎面飞来,急忙着地滚开。桑吉法师这一招轻巧灵便挥洒自如却又威力非凡,那老者躲得狼狈之极,心中大怒,双掌一错,猛攻上来。桑吉法师凝立不动,手掌一翻,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汹涌而至,这股巨力一旦压实,那老者便是肋骨齐断,五脏皆碎,毙命当场。那老者见机得早,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右手一挥,双掌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倒翻出三丈多远。这两人一个是红教的传经大法师,功力沉浸多年,辛辣无比,另一个是威名赫赫,名震江湖已有多年,短短瞬间交手三招,竟是个棋逢对手。 那边那中年女子短剑精芒电闪,连转三转,三道光圈疾如星火,当头向那红衣人罩了下来。那红衣人足尖一点,身如飞箭避过剑圈,自下而上反手挥出一剑,当的一声轻响,火星迸散。那女子大喝一声,银鞭刷地卷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发出嗡嗡的响声,迎头罩向那红衣人。她身如急箭般,短剑一圈一划,劲成浑圆,啪的一声,银鞭鞭头飞过那红衣人头顶,反打他背心,短剑犹如一汪清泉,锋利的剑尖正指向那红衣人喉头。那红衣人反手一撩,叮当声响,两人一触即分,那红衣人呼哨一声,飞身越过墙头,跑得无影无踪,那老者见同伴跑了,也跟着跳出墙外去了。 那中年女子余怒未消,对欧阳大石喝道:“欧阳大石,我和你有什么仇怨,你找人来害我?” 欧阳大石张口结舌,正要解释,桑吉法师急忙上前一步,双掌一合,道:“女居士,多年未见,你的脾气还是老样子啊。”那女子见了桑吉法师,大感意外,道:“桑吉法师为何到了山东了?”桑吉法师道:“特来为老友做鲁仲连来啦,贫僧远道而来,居士不请贫僧喝杯茶么?”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身为出家人,却和这个大魔头搅在一处,这杯茶我可不敢奉送!这位少年是谁?”裴继欢拱手道:“在下裴继欢,小无相金刚门弟子。”那女子更觉意外:“红拂女号称天下第一剑客,怎么她的弟子会和邪魔为伍?”裴继欢明知她说的是欧阳大石,道:“前辈可能有些误会吧!我们刚从海外回来,我以我师门的名义作证,欧阳先生和刚才那几个人并不是一伙的。” 那女子望了几眼欧阳大石,大声道:“为何不早说?”欧阳大石道:“我一来你又是长鞭又是短剑地招呼,我哪有时间说话?” 那女子转怒为嗔,不禁噗哧一笑,道:“好,算我错怪了你了!既然你们远道而来,是友非敌,那就请进来吧!”收了鞭剑,带着三人,进了大厅。那女子坐下,对裴继欢道:“我叫苗三娘,久闻令师威名,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今日见到了她的弟子。” 上古圣帝蚩尤乃是华夷九黎之祖,铜头铁额,头生牛角,背生双翅,一身九首,能拿云弄雾,呼风唤雨,以沙石铁汁为食,手使铁剑金矛,力大无穷,身经战阵,所向披靡。他率九黎之族与黄帝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不幸战死,黄帝斩其首而葬青丘,其首忽化清风不知所踪,头颅葬处,一夜之间长满血枫林。 蚩尤死后,他的族人四分五裂,其中一支回到三江源头昆仑山下隐居,躲避黄帝的搜捕。这一支因是当年蚩尤留下的星火,后来隐居蛮荒,因蚩尤以苗女为妻,后人便世代以“苗”为姓。苗姓族人在西南隐居,所居之处怪石丛生,荆棘遍地,长蛇出没,猛兽逡巡,地势极为险峻,外人极少有胆量去探寻他们的踪迹,历代苗姓,极少离开他们的祖居之地,到了苗三娘这一代,苗三娘嫁给山东一位商人为妻,这才离开苗山。苗三娘丈夫去世得早,她无儿无女,一个人孀居多年,后来在道上无意中认识了欧阳大石,两人之间曾有过一段情愫。但苗三娘为人正派,不屑于邪魔为伍,欧阳大石那时又沉迷腐骨神掌的修炼,两人之间聚少离多分分合合,苗三娘一气之下回到山东,闭门不出,欧阳大石数次求见都被她拒之门外。 把话一说开,两人前嫌尽释,苗三娘知道欧阳大石跟着裴继欢这名门弟子,日后当不至于继续走邪道,心中也自欢喜。裴继欢问道:“不知刚才那两人是什么来路,为何找到前辈门上来了?” 苗三娘颇为郁闷道:“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那两个家伙,他们开口就问我要我们苗族秘传的《毒谱》,这《毒谱》乃是我族的圣物,远古传来,珍贵无比。就算我们苗家,有没多少人见过,我虽然是苗族三夷首领,要看这本《毒谱》,也要经过族中长老的许可方才可行,平日所想看时,还要举行繁复的仪式,方能由本族长老向我示之。何况我嫁往山东,多年不曾回过苗山,现在问我要《毒谱》,哪里能得?别说要,就算要看,先要经过我的许可,这两个家伙出言不逊,老娘只好出手教训他们一顿了!” 欧阳大石道:“三娘,听说昆仑剑派遇袭,损失惨重,你知道这件事吗?” 原来苗三娘是苗族三夷的首领,还是江湖中有名的“包打听”,江湖密事,很少有她打听不到的,当下面色一变,道:“听说过了。昆仑派势力不小,谁知竟也遭此惨祸,听说雷震子伤重去世,若非西域三十三家宗主公冶越及时出手相助,昆仑派几乎要遭遇灭顶之灾呢。” 雷震子身为西方剑派的领袖,曾以后辈之礼到天山拜见杨白眉,向他请教剑法利弊,裴继欢曾见过他几次,听苗三娘这么一说,顿时半晌无言。欧阳大石道:“大概这些黑衣人是霍山老人派来的。”苗三娘道:“怎么说?” 欧阳大石道:“霍山老人急于要突破腐骨神掌第六重的高度,遇到的难题又非自己一力所能为,于是产生了夺取武林正派内功心法为己所用的想法,我和桑吉法师远渡海外时,听说他已有心思向少林寺进攻,只是少林寺乃是皇家寺院,霍山老人虽有晋王李治做后台,到底不敢拂逆了皇上的意思,因此少林寺他们没敢去。再说了,就算去了,觉远神僧岂是等闲人物?霍山老人羽翼未成,两败俱伤的赔本生意他才不做呢。因此,我想这帮人当是霍山老人派来的无疑。” 桑吉大师忽然把手一摆,道:“又有人来了!”几人静息,果然听见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衣袂带风的声响,苗三娘怒道:“想是这帮人去而复返吗?”裴继欢道:“若是如此,这回来的,当不是弱手,大家小心。” 片刻只听墙外一声长啸,果然有几人从墙头跳了进来。苗三娘大怒,从墙壁上解下一把大弓,就坐在厅中,张弓搭箭,向其中一人射去! 苗家乃是蚩尤的后裔,射术自本当行,那人刚刚落地,就闻劲风扑到,心中暗吃了一惊,但他身形一晃,伸出两指,擦的声响,竟然把一支利箭剪成两截!苗三娘心头一凛,疾扑而出,长鞭抖动,连发三鞭!但见她长鞭如龙,舞动之时竟毫无风声,无形之力却如石入静水激起的涟漪一般,一圈圈向四周发散开来。那人陡遇急袭,掌力发出,竟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欧阳大石只恐苗三娘有失,急忙跟着跳出门外,左手运爪成钩,猛地抓向其中一人的脉门要害,立刻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见了欧阳大石奇怪的相貌,不禁“咦”了一声,手掌一挥,带起一片劲风,迎头反击。裴继欢和桑吉法师先后出来,猛可里刀光闪耀,一位女子手使双刀,横斫竖砍,旋风般地杀到跟前,裴继欢身形一摆,在她刀光中飘身来去,迅捷如风,寻隙着力反击,叠下杀手。那女子连发数刀,每一个招式之中都藏有十几个暗手,凌厉已极,裴继欢好整以暇沉着以对,数招之间,竟将她这一路又快又狠的刀法一一化开,手法端的又险又快。 桑吉法师也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因为他的对手,却是一位青年僧人,手持铜棍,一路棍法轰轰作响,桑吉法师如是掌力,竟和他斗得旗鼓相当。裴继欢和那女子斗了几合,忽然纵身跳开,喝道:“别打了!” 八人各自停手,分别跳开。和苗三娘对手的那人道:“你是苗三娘吗?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苗三娘怒道:“岂有此理!你们从墙头跳进我家来,还说我不分青红皂白?”那人呵呵一笑道:“这该怪我,我是心急才做了错事。在下上官泓,是少林俗家弟子,这位是我的师妹曹秀英,至于这两位,都是嵩山少林寺下院的同门,这位是一鸣和尚和我的师兄孟中季。”裴继欢道:“既然是少林门下,为何如此匆忙?” 上官泓道:“我们接到了西域公冶越先生的急信,知道昆仑剑派遇袭的事,方丈大师派我们急速下山,通知各地正派的武林朋友们小心防范,如今传信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们正要由此去泰山参加武林大会,路过三娘家,所以特地来通知一声。” 桑吉法师道:“原来如此。在泰山开什么武林大会?” 上官泓道:“是本寺方丈和龙门掌教符一疑符真人联合发出的英雄帖,邀请天下正派中人齐集岱岳之巅,共商对抗魔头霍山的大计。原本要在本寺举会,但本寺方丈接到了皇上的密令,不许少林插手江湖中事,方丈无奈,只好和张红拂张先生商议,把武林大会的举行地址改到了泰山之巅的上清宫,届时由上清宫龙门派掌教符一疑和张红拂张先生一道主持这次大会。” 裴继欢道:“我师父要到泰山来?” 上官泓打量了他两眼,微笑点头道:“原来这位少侠就是张红拂的弟子吗?幸会。令师本在少林参修达摩剑法,昆仑派出了大事以后,受方丈大师的委托,前来泰山主持这次武林英雄大会,听说还要推选一位武林盟主,来对抗霍山老人。我们话已传到,骚扰之处,请三娘见谅,告辞了。” 四人走后,苗三娘道:“既然有消息要在泰山聚会,裴公子三位暂时不要走了。我派人到路上去迎接尊师。我这里到泰山不过三十多里路,乘马半日就可以走到,尊师到我这里来歇脚,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裴继欢道:“那么就烦三娘了。”苗三娘道:“不必客气。”自出门去吩咐仆人准备。 四人等了三日不到,果然接到了红拂女和龙门剑派教主符一疑。红拂女半年未见裴继欢,师徒俩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谈震岳、风火雷、云玉仙、姜铁城、骆天恒、少孟光和苗慧珠一一和裴继欢相见,对这位年少的大师兄都大为赞赏。当下苗三娘设宴款待,席间苗三娘和苗慧珠两人坐在一处,大家一问,才知两人乃是远亲,只是多年不曾往来罢了。苗慧珠的父亲和苗三娘是姑表之亲,按辈分苗慧珠应该叫苗三娘一声表姑。和红拂女一道前来的龙门剑派掌教符一疑是全真首席,一手掌管泰山上清宫、终南山天庆宫和绛州龙门宫,是道家一大宗师,极少外见,众人对他推崇备至,请他和红拂女一道坐了上首。 第二天红拂女带着众人一道上路。苗三娘的夫家在当地是个望族,家中豪富,丈夫去世后,家产都留给了她,众人一道上路,都是苗三娘家的马匹。不到半日,已进了泰安府,已经望得见泰山的垂天之影了。他们一行走百里路程,来到泰山脚下,一路上也听到许多霍山老人骚扰各大门派的消息,不过从苗三娘家出来到泰山脚下只有三十多里路程,红拂女这一行却末碰上意外。这一日是七月初九,正是流火天气,气温炎热,一行人到了泰山脚下,距离武林大会的正式开始还有两天的时间,但众人想到大会之后,就要与霍山老人正面相抗,心情大为紧张。 泰山脚下,是一片山谷,众人到时,正是快将黄昏,上山时间又不够,于是在山谷中安下帐幕,正在吃饭,忽听得似有叫骂之声,裴继欢站起来道:“咦,这是风二姨来了吗?!”他和风栖梧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日相聚,却记得她的声音。红拂女侧耳一听,道:“不错,是你二姨,你和三师弟出去接接她,看她怎么啦?”裴继欢和风火雷两人急忙奔出帐外,只见谷口那边,有一个长手长脚的大汉,使着一件怪模怪样的兵器,正在和一位女子恶斗,有一人站在一旁,那人却是霍紫鸢。 裴继欢经常想念霍紫鸢,为了自己的私心把霍紫鸢气走,心中一直过意不去,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向爱他道歉,此刻忽然见着霍紫鸢,心中惊喜,赶上去叫道:“霍姑娘,是你吗?二姨,这人是谁?!”哪知霍紫鸢见了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未露出任何久别重逢的欢喜神色,裴继欢心中一沉,知道她还在为胡家寨分别的事生气,一时又来不及解释,急忙跑过去,要帮风栖梧。 那长手长脚的怪人乃是河套怪杰杨玄,精通各派奇门武功,练成了自己的独门秘技,手中那支精光闪闪的棒子,周身布满半寸长的尖刺,挥动起来,嘶嘶作响。他成名之后,曾败在红拂女剑下,离开中原,躲在西域苦练了十年的本领,自信武功大有进境,又一心想到中原称雄,竟然接受了霍山老人的邀请,成了他想正派下战书的使者。但他棒法精妙,在风栖梧一对精钢手抓之下,却有些顾此失彼,两者虽然势均力敌,杨玄功力却与风栖梧差得甚远,他远远见到裴继欢跑来,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反手一挥,寒光飞起,和风栖梧的精钢手套碰了一下。他这一棒解招固然有些勉强不太好看,但怪棒使出,恰到好处,拿捏时候不差毫厘,叮的一声,风栖梧岿然不动,杨玄却倒飞三丈,顺手一挥,把一封书信平平地凌空飞了过来,叫道:“我奉命来泰山下书,你这女人追我作甚?” 裴继欢见他随手一挥,就把一封软绵绵的书信平空飞过,这份功力,委实非同小可,心中暗暗吃惊,只怕信中有诈,抢在风栖梧身前伸手一招,那封书信便轻轻落在他的手中。只听杨玄叫道:“好功夫!我送信已毕,骚扰之处,多多见谅!告辞!”连望也不敢望江南一眼,转了一个方向,便即走了。他来得快去得也快,风栖梧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竟是若有所思,裴继欢上前叫她,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两人一道拆开书信,但见信上写着:“末学霍山书致小无相金刚门张掌门座右:久闻贵派剑法通玄,神功卓绝,老夫耄矣,欲至泰山与张掌门一晤,故此不揣冒昧,特遣门下前来下书,七月十七,侯大驾于上清宫外,区区致意,想张先生当不至不允诺也。” 裴继欢问道:“二姨,刚才那人你认识吗?”他知道风栖梧虽是女子之身,但性情豪爽不下须眉,她和师父红拂女又是结拜姊妹,彼此渊源又深,所以敢直言问她。风栖梧听了苦笑道:“你眼光真是厉害。那人是我儿时一个玩伴儿,两家的长辈又是多年交好。他的父亲去世后,他家搬离河套,我们就很少再见了。想不到他居然投靠了霍山。你师父在哪里?”裴继欢道:“就在前面山谷里。”风栖梧拉了霍紫鸢的手,道:“带我去见师父。” 裴继欢见她面色不好,忙和风火雷引路,几人回到谷中来。风栖梧见了红拂女,并没有上次到峨眉山一般笑笑闹闹,面色反倒凝重,拉着霍紫鸢的手和红拂女一道进了帐篷。裴继欢和风火雷大为诧异,面面相觑,心中都想道:“风阿姨怎么了?”又不便多问。谈震岳和云玉仙也明显看出不对,来问裴继欢道:“风家二姨匆匆而来,不知是什么意思?” 裴继欢道:“二姨刚才见了一个故人,心情可能不太好。”云玉仙道:“以二姨的为人,怎会为了一个人心情不佳?”裴继欢只好道:“那人是风家的故交,十多年前,他们两家还是至交呢。那人如今做了霍山老人的马前卒,风姨岂能高兴得起来?”云玉仙道:“哦,原来如此!不知这人可曾助霍山老人为恶?”裴继欢道:“似乎风姨也并不知道他这些年的去向和所作所为,咱们就更不知道了。”谈震岳到底年纪大点,道:“风姨的私事我们做晚辈的本不该过问。但念及他们两家的交情,风姨不好措置也在情理之中,有师父在,我们还是不要多问的好。”裴继欢点头道:“此言甚当。不过除非风姨开口需要我们的帮忙,否则我们无法随意插手。” 总之一晚上大家安歇为止,风栖梧也再没出来,裴继欢也没见着霍紫鸢。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霍紫鸢也杂在人群中,但一直也没靠近裴继欢,裴继欢无奈,只好安排众人打点行装,红拂女和风栖梧符一疑三人率领,到上清宫去。红拂女以天下第一剑客的身份担任这次大会的主持,一到上清宫前,前来见礼的人比比皆是。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出来,与红拂女和符一疑相见。这时已经到了上清宫的有武当神社的太玄真人、天南剑派的掌门一鸥子、崆峒派掌门天蚕道长、青城派掌门李丹丘等人。太玄真人乃是原先正派武林中的着名耄宿,德高望重,是和红拂女、符一疑同一班辈的人物,比红拂女也要高半辈。天蚕道长是崆峒派长老钟沛然的师弟,武功不在师兄之下,钟沛然近年因身体的缘故,把崆峒掌门的位置让给了他,自己极少见客。天蚕道长才上任两个月的时间,钟沛然尽管接到了邀请,还是只派天蚕长老来参加泰山之会。各大门派则以青城派弟子和少林派弟子来得最多,青城掌门李丹丘的德望和红拂女及太玄真人不相上下,人在中年,年富力强,担任掌门不到十年,颇有作为,青城派经他着力整顿,日见兴旺,在江湖中声誉渐隆。 负责接待来宾的符一疑的师弟玉清子道:“少林寺的方丈觉远上人未定行止,但少林监寺大空上人大约明天就到。其他的武林门派,该来的都来了,没接到请柬的也派了代表来列席参加。”符一疑道:“这次大会是百年来武林从未有过的盛事,各派英贤齐集一堂,不过霍山老人临时下帖,恐怕要来搅乱大会,你多派些人手,小心防范。”裴继欢见过霍山老人真正的本领,并把一切都跟师父红拂女说过,红拂女颇为担忧。 又过一日,各派弟子络绎前来,计有四百多人,各派首脑、武林名宿和有身份的各派弟子把上清宫的客房都住满,还在宫中临时搭了简易茅棚。各派弟子彼此相熟的,或者久已慕名的极多,趁此机会,酬和往来,泰山绝顶,一片热闹。红拂女号称第一剑客,辈分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高,很多门派的首领都纷纷前来私下进谒,向她请安。符一疑正在宫中陪红拂女说话,忽然只听钟鼓齐鸣,两位领袖出去一看,原来是少林寺的监寺大空上人和般若堂首座大师大智上人带着十八名大弟子到了泰山。大空上人德高望重,较之掌门觉远上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神功奥妙,几乎与觉远上人并驾齐驱,他门下十八名大弟子在武林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被尊称为“少林十八罗汉”,符一疑的师弟玉清子用最隆重的礼节来迎接两位长老,那是理所当然,无人不服。 大空上人神色竟是十分沉重,见了红拂女和符一疑,道:“明日开始的大会,霍山老人只怕要上山来捣乱,咱们忝为正道,为维护武林正义,扫除妖氛,只能尽力而为了。但望我佛慈悲,武林正道能渡得过这场武林浩劫!”此言一出,四座骇然,天蚕道长问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的人都到齐了,对方可不知邀请了什厉害的人物?”他为人老成,问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说只是一个霍山老人,大空上人这样的绝顶高手绝不该会如此郑重其事,想来对方另外还有高手了。 玉清子道:“听说有几位掌门人上山前曾碰见过霍山老人派来的使者,对方到底派了多少人前来捣乱,还未清楚。听他们所讲情形,那几个使者武功虽非泛泛,怎也不该强过在座诸位大贤。”符一疑道:“不可妄语!天蚕道兄说得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风栖梧愤然道:“管他请了多少帮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智上人缓缓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霍山老人而论,老衲师兄弟两个只怕就对付不了!”李丹丘吃了一惊,问道:“上人何出此言?”大智上人道:“本派僧人上山时,霍山老人竟然照武林仪礼,投递拜帖。”众人听了,顿时微微起了议论。要知大智上人在少林寺的威名,实在还在掌门觉远上人之上,他自中年皈依,足迹极少踏出少林寺的大门,一般人要见他一见,那本不是投递一个拜帖就可行的,加上大智上崖岸自高,要他受某人的拜帖,要看投帖的这个人够不够身份资格。他是有道高僧,前来投帖的使者恭恭敬敬在少林寺外解剑亭恭候,大智上人自然是以礼相迎。哪知那位使者在向大智上人行礼时,突然出手弹了大智上人一指,大智上人手腕上的一串极为珍贵的紫檀念珠竟被他指力震得粉碎。对方使者出手如电,却悄无声息,当然是武林中罕见的指法绝技。 第二十九章 迎战 要知指力的练成,远甚于拳功和掌法,修炼的过程也是旷日持久,那位使者不过举手之间震碎了大智上人手腕上的佛珠,以大智上人如此修为,竟然当时毫无所觉,直到那使者走后,大智上人拿着对方的投书来见觉远上人,觉远上人是何等样人,一眼就看到大智上人手腕上那颗母珠的异样,心念一动之下袖子轻轻一拂,先将大智上人手上那颗已经从内里被震碎的佛珠收在了袖子里,在场的少林弟子当然无一发觉。直到事后,觉远上人召见大智上人,才将那颗被指力震碎的佛珠示之,以大智上人的武功身份,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给霍山老人一个不起眼的使者震碎了他手腕上的一颗佛珠,怪不得大智上人神情沮丧了。 裴继欢听了心中暗暗吃惊,如果这个使者也学了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那么最少也已经把腐骨神掌的内功心法练到了第五重左右,即便和他同来的欧阳大石面对此人,也毫无获胜的把握了。由此可见,在裴继欢扬帆海外的这两个月,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已是又进了一个层次,变得比在南阳时还要厉害得多了。 大智上人说完之后,叹口气道:“在此之前,江湖上虽然传说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何等厉害,老衲还不大相信,如今所见,这老魔头的神通,恐怕还远在我们想象之外!” 红拂女问道:“向大师偷施诡计的那人,长得什么样儿,大师可还记得?” 大智上人道:“那人的样子,形似猢狲,勾鼻深目,却皮肤白皙。” 红拂女哦了一声道:“难怪了。若是老尼所算无错,他应当是关东袁公门的掌门‘铁指神猿’袁士弘。听说他的‘雷霆十指’指力功夫已经练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威力之强,也许不在贵寺的‘般若指’和‘拈花指’等指力功夫之下。那年我到黑河谷看望我的一位老友,路上曾与此人相遇,他向我挑衅,被我以无相剑法惊走。不过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想必十年之后他的指力又进了一个层次了。”大智上人听了,更是怏怏不乐。 再过一日已是会期,一大清早,各派都已部署妥当,众人齐集上清宫门口,上清宫门口是一大片草坪,本来是一个推举武林盟主的大会,现在无形中已经变成了一个迎接魔头前来挑战的大会,与会各人都不禁捏着一把汗。一直等到午时炮响,忽然只听一声长啸,上清宫入口的石阶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群人的影子,众人一望,但见这群人鱼贯而入,领头的正是身穿白衣,长发披肩的霍山老人。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女儿卡丽丝,吐蕃白教的法王、白教法王的两位侍者迦罗尊者和密罗尊者、屠龙岛居士、黄河鬼王蔺孤城等人之外,居然还有几位军官,分别是京师京兆尹衙门的统领指挥使司空霸、大理寺总管府的秦士岳、大理寺缇骑副总管高天彝等十多人,其他的人林林总总,大约有四十多人的样子。 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一直在裴继欢左右,见了其中一人,欧阳大石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对裴继欢道:“这不是雪山剑派大雪山城堡的堡主云霄子吗?怎么他也甘心跟了霍山?”原来云霄子也是一位武林中极少出现江湖的老前辈,在武林中辈分极高,几乎和红拂女是同一辈分了。他早年成名,后来忽然闭门封剑,绝少踏足江湖,有人说他在闭门苦练武功,所以极少有人见得到他,想不到他也在霍山老人的随从之列。 符一疑走了出去,问道:“武林各大门派不知因何事得罪阁下,阁下杀了昆仑剑派掌门雷震子,重伤丐帮七大长老、还派人向峨嵋、武当诸派挑衅,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令阁下如此狠心辣手,大开杀戒?”霍山老人鼻孔向天,冷冷说道:“老夫这样做是看得起他们!等闲之辈,老夫还不屑动手呢!”符一疑乃是龙门剑派掌门,又是全真教的副掌教,涵养极深,听了这话也不禁微微动怒道:“如此说来,阁下是有意要与各大门派为敌了?” 霍山老人哈哈笑道:“那便如何?少林、武当、峨嵋、青城、昆仑等诸大门派,不是一向自命武学正宗,以为天下武学,已尽在你们囊中了吗?我这么做,是想让整个武林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正派群雄,见霍山老人如此骄狂,不由得气愤填膺,大声咒骂起来,只待符一疑和红拂女两位主持一声令下,便要与霍山老人一决雌雄。 红拂女涵养功深,虽是怒起,却并不形于辞色,淡淡说道:“今日之事只怕不能一笑置之,如何了结,还请霍山先生示下。”霍山老人尖笑一声,道:“今日随我前来赴会者,都是各大门派之外的奇人异士,他们早有心瞻仰各位的武功,趁此盛会,彼此印证印证。若是诸位胜得过他们,我霍山再轮流向各位掌门领教。只要哪位胜得一招半式,不劳诸位处置,我霍山立刻自断筋脉,在此伏法!要是万一侥幸我霍山胜得了各位宗师,霍某却并不要诸位性命,只要诸位立送本派内功心法给我,甘心臣服于我的脚下,一同为皇上效力,便可算了。区区之愿,仅此而已,岂有他哉!”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狂妄到了极点,各派首脑无不气得七窍生烟,但又心中揣揣,均想:“若是这魔头没有把握,怎敢口出大言、向各派宗师直接挑战?万一被他赢了,岂不是武林近百十年的奇耻大辱!?”符一疑拂尘一摆,双目倏扬,答道:“先生下此宏愿,贫道好生佩服。若是霍先生真有此至高无上的本领,贫道斗胆代各大门派谨依尊命便是。如何?” 霍山老人须发飞扬,哈哈大笑道:“既然大家都不反对,时不我待,这就开始吧!”缓缓抬起了右手,慢慢地挥出了一掌。这是一个武林规矩,若是双方都同意相互比武,双方的领袖人物击掌立誓,以昭郑重,决不食言。这本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小仪式,但目下谁都想得到,霍山老人可能藉此机会,一定会给两位武林领袖之一的符一疑真人一个下马威。果然只听“啪”地一声,双方互击一掌,符一疑真人纹丝不动,霍山老人晃了一晃,哈哈大笑,退了回去。 符一疑真人道家气功已经出臻入化,与霍山老人“击掌立誓”,果是暗中较量了一招,霍山老人使出了第六重腐骨神掌,符一疑真人则应以道家绝学“无极玄元气功”。无极玄元气功诸邪不侵,加上符一疑真人有一甲子的深厚内功,掌力非同小可,霍山老人硬接他的反震之力,上身晃了一晃,心头禁不住为之一震。符一疑真人却觉一股冷意瞬间直透心头,全身血液都几乎立刻凝结,好在他练有最为纯正的道家内家气功,面色不变,玄功三转,寒毒便即消除,外人不知,以他的功力,霍山老人用上第六重的腐骨神掌,他还自信可以接得了六掌,第七掌就全然没有任何把握了。 两边的领头人刚刚回归座位,霍山老人那边出来了一位高鼻深目的黑瘦僧人,朗声说道:“久闻少林武功名震天下,贫僧迦罗不远千里而来,愿见识见识少林大师的功夫。” 裴继欢一看这僧人目蕴精光,两边太阳穴微微坟起,心中想道:“这人内力精深之极,只怕要大空上人亲自下场了。”只听大空上人高宣佛号,却是由“十八罗汉”中的了鸣禅师下场迎战。要知大空上人与红拂女和符一疑是同一辈份,在武林中声望极隆,随便出去与白教法王的弟子交手,实乃与其身份与辈分都大大不符,而了鸣禅师在十八罗汉中以内功精湛着称,众人见他出马,心中仍不免惴惴,只能希望他仗着精湛的少林功夫可以在骄敌之前保持不败。 了鸣禅师果然非是泛泛之辈,他应之以敌的,只是一套极为简单也极为常见的少林长拳,迦罗尊者则以本门秘传“龙象神功”来迎。两人一上手就是大开大阖的对攻,掌风呼呼,身影飘飘,十数招之间,越打越快。了鸣禅师在十八罗汉中,只是司职“扫香罗汉”,每日以为佛祖上香、打扫佛堂为务,寺僧极少见他显露武功,而且他的相貌也并不如其他罗汉一般身强体壮精力过人,一看便让人觉得这位僧人再是寻常不过,倘若他头上生着头发,那就跟市井之间一个挑菜卖菜的老汉决无二致。但这套几乎练武者人人都练过的少林长拳在他手下使出,却是神威凛凛,威风八面,力量无穷。他这套拳法打出,在场每一人都觉得,自己以前练过的长拳简直无法作数,原来少林号称天下武学之源,决无戏言,就在这老僧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酣斗中了鸣禅师一个“奔马流泉”,左掌倏地向外一穿,直逼对方胸肋,忽指忽掌忽拳,闪电般连发三招,迦罗尊者一封不住,瞬间便主客易势,迦罗尊者拳路倒是尽为了鸣禅师所封,只听“砰”地一声,迦罗尊者那条粗壮的胳膊竟宛若无骨,倏地从对方无法想到的位置猛击进来,了鸣禅师一招三式全都打空,反而是对方运拳如风,一拳击中了了鸣禅师的身体。场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呼,料想迦罗尊者体壮如牛,浑身肌肉虬结,拳劲发出,足以水击蛟龙,陆毙猛虎,这一拳打实,了鸣禅师非要筋断骨折、重伤呕血不可,只有红拂女和符一疑等武林一等一的高手,才面色如常毫无惊讶之状,红拂女脸上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果然众人议论声还在此起彼伏,迦罗尊者忽然闷哼一声,倏地飞纵出去,拳头好似触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拳面上已微微发红。原来就在敌方拳将及体,了鸣禅师忽然运起了“金刚伏魔神通”护身气功,虽然中了迦罗尊者一拳,但迦罗尊者全力尽出,一碰到了鸣禅师的身体,立刻便被他神妙无双的“金刚伏魔神通”震得倒飞了出去。迦罗尊者水牛般的身体落地之后,还砰砰砰向后连退了三步,方始站稳。他每退一步,地上便现出一个深达两寸的脚印,三步六个脚印,场上人人都看得惊心动魄,相顾骇然。只见迦罗尊者狂态尽敛,恭恭敬敬地合什道:“多谢禅师手下留情。”了鸣禅师也合十施礼道:“白教龙象神功果然名不虚传,老衲佩服,佩服!” 原来迦罗尊者的龙象神功乃是白教的镇教神功,历代白教法王在这门武功上花费的心血都远超常人所想。但这门拳法综合了天竺、西域、中土三类拳法的精华,厉害是厉害到极,惜乎王道不足,霸道有余,百十年来,白教上下为此努力无数,终于还是无法在王道与霸道之间择得中和,龙象神功的弱点也便一直存在。了鸣禅师在少林寺中,不是打扫卫生,就是念佛读经,但他在拳术上的见识却远胜常人,交手十招以内,他已发觉了对方拳法中的弱点和不足,他拳功确是少逊于迦罗尊者,但在内功的修养的精纯与精湛,却是胜过迦罗尊者不只一筹。“金刚伏魔神通”乃是少林秘传,外界极少见到,迦罗尊者和他的师父白教法王孤处西方,极少踏足中原,当然对这种少林神功更是知之甚少,败在了鸣禅师的手下,则是必然的了。 迦罗尊者刚刚下去,他的师弟密罗尊者缓缓步出,沉声道:“下国之雄,意欲见识上邦绝学,贫僧有心请一位中原武林高人指点一二,请问哪一位肯出手指点?” 众人见他身材高瘦,神情委顿无光,直如刚刚大病一场的人一般,心中暗暗纳罕:“这人大智若愚,外相不露,武功修为,只怕要在他师兄之上也未可知。”当下你看我我看你,却并无一人出来应战。原来白教法王两位侍者,迦罗尊者刚刚输给了少林寺十八罗汉中的了鸣禅师,迦罗尊者年纪已近五十,而这位刚出来的密罗尊者,看上去年纪不过三十六七出头,若是一位成名的武林高人出马,未免不够气度,若是年轻者,比之密罗尊者又只怕不足,因此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正在此时,忽听一阵刺耳的笑声冲破了静寂,一位白衣秀士走了出来,笑道:“在下愿意亲自领教高僧的绝学。” 这人一出马,场中无论正派邪道,倒是没几个人认识,裴继欢和风栖梧坐在一处,只听风栖梧笑了笑道:“这人也真够能玩儿的。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他出场,那和尚不是等着挨打么?” 裴继欢并不认识那白衣秀士,低声问道:“风姨,他是谁呀?” 风栖梧笑道:“他是西域三十三家黑道的大宗主,名叫公冶越。你大概也听过他的名字吧?”裴继欢吓了一跳,道:“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想不到他还这么年轻?”风栖梧道:“你‘以为’得没错。他倒也不年轻了,只是他家的秘传绝学有驻颜的功效,你别看他年轻,其实他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 密罗尊者却不知对方来历,合掌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是要比兵器,还是要比拳脚?”公冶越并不通名道姓,淡淡一笑道:“你的师兄已经和少林僧人比过了拳法,白教的龙象神功的确颇有可观,不如你我换一换口味如何?”密罗尊者随手拔出一把乌沉沉的弯刀向下虚劈,表示同意,公冶越却依然是两手倒负身后,道:“主不僭客,请进招!”密罗尊者道:“刀剑无情,留神!”刀光一闪,一刀猛劈,心道:“你敢小觑我?我教你好看!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他这口乌沉沉的弯刀乃是乌金杂一玄铁粉打成,重达三十八斤,既重又利,是一柄宝刀,加以他练有“龙象般若神功”,内力雄浑,这一刀劈下,内力直透刀锋,登时起了漫天刀影,一口宝刀就如化身数百,方圆三丈之内,只见刀光闪闪! 但听公冶越在漫天的刀影笼罩之下蓦地发出一声长啸,寒光一闪,一口软剑倏地从他腰间探出,剑气森森,瞬间便把对方的刀光压住,密罗尊者大吼一声,恍若平地起了一个闷雷,铮铮铮,刀剑相撞,火星乱飞。公冶越冷笑道:“好好比武,鬼叫什么?”伸指一弹,宝剑沙沙作响,蓦地剑光一闪,一招“天河倒泄”,剑尖七颤,下刺三脘,中刺膻中气海,上刺神藏天庭,剑势飘忽不定,似下似中似上,令人无法琢磨,奇巧诡谲,令人无法捉摸!他软剑如龙似带,随意挥舞,剑尖在密罗尊者无锋的刀脊上轻轻一搭,便将密罗尊者快到不及眨眼的一刀直粘出外门,当的一声,汨罗尊者但觉对方软剑上传来一股无形大力,手腕竟被对方举重若轻看似毫不经意的一剑震得一阵酸麻,心中一惊,玄功默运,将对方长剑上传来的那股大力消去,弯刀向外一挥,刀尖嗡嗡作响,向公冶越拦腰斩到。公冶越兀立如山,反手一掌,软剑斜封,又将密罗尊者这一招解了。 他连破密罗尊者的刀法,胜似闲庭漫步,意态从容,密罗尊者有些心跳气喘,心中暗暗吃惊道:“看来此人剑法非但修为极高,还已练到借力发力、随心所欲的地步了。”到此方知公冶越实是他平生所仅见的一位绝顶高手,当下凝神静气,逐渐将分散的注意力重新凝聚,果觉公冶越反击之力竟有将弱之状。 岂知公冶越平生眼高于顶,志高凌云,当世之士,能入他法眼者,无非杨白眉、红拂女、虬髯客和觉远上人等有限几人而已,而且公冶剑法奇诡绝伦,大异常法,往往在占尽上风之时,剑力稍松,令对方有喘息之机,等对方喘息未定,剑力忽又增强,密罗尊者不识厉害,一味强攻猛打,二十招一过,渐渐发觉对方剑法之精妙,竟远在自己想象之外,软剑上反击的无形内力宛如一圈一圈慢慢推来的池塘涟漪一般,竟将他快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逐渐凝滞住了。 酣斗中公冶越反手一剑,剑光如练,倏地刺到密罗尊者左肋,密罗尊者宝刀一荡,借力倏地腾空飞起,一刀猛劈下来,劲风激荡声如裂帛,剑光倏聚倏散,只见密罗尊者出刀的速度越来越慢,公冶越软剑上无形的内力犹如江河湖海的滔天巨浪般猛压过去,密罗尊者顿觉胸口压了一块重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转眼之间两人便斗了三十多招,公冶越剑去处虎啸龙吟,刚猛无俦,只听当的一声,团团火光,公冶越身体晃了两晃,密罗尊者却是向后凌空三个倒翻,方才能站得住脚步!只听公冶越长啸声中身形如电凌空飞起,两条人影在半空一晃,火光迸散,两人分别落地,密罗尊者肩头渗出了大片血迹,公冶越危急之时显现出了非凡的剑学修养,他敏锐地看到了密罗尊者前后两刀之间一个似隐还现的破绽,雷霆一剑破了密罗尊者的防守,终于将他伤了! 只听公冶越朗声道:“素仰白教龙象神功威力无穷,小可公冶越不自量力,勉力一试,得见高明,何幸如之?承让,承让!” 他斗完了,才报自己的字号,显见是并不将白教法王和他的门徒弟子放在眼中。只听红拂女淡淡笑道:“公冶世家自隋大业间举家迁往西昆仑,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百十余年难觅侠踪,公冶先生今又再履中原,实是武林正道之幸。” 公冶越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张先生言重了。本门弟子,向来都在中原走动,只是本座极少涉足中原罢了。欣见张先生风采依然,本座甚为心喜,但愿来日除尘扫弊,以迎莲驾,则本门蓬荜生辉,荣耀无已。”话音刚落,猛地回头,喝道:“小贱人,给老子滚出来!” 第三十章 阴寒 这一声大喝,宛若平空一个焦雷,场上人众不下六百,个个听得这声喝叫,便似一个焦雷猛然在耳边炸响,都不禁吓了一跳。江湖中听过公冶越名头的人大多知道,此人嬉笑怒骂游戏江湖,武功绝高,但行事亦正亦邪,向来不把谁看在眼下,公冶越要找谁的麻烦,那就是逃到天上,也是死路一条,当下众人目光都望着公冶越,看他喝骂的到底是谁? 只见霍山老人背后闪出一名女子,尖笑道:“公冶宗主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呀?”那女子形容妖冶,媚态百出,正是霍山老人的女儿卡丽丝。只听卡丽丝笑了几声,尖声道:“这世间有些人就是不识时务,好言相请,他偏偏狗坐轿子不识抬举,白白丢了性命,与人何干?”大凡知道公冶越和昆仑剑派雷震子生死之交的人心头一凛,不禁又是气愤,又是好笑:“昆仑剑派被你们袭击,损失惨重,本已大大引起武林的公愤,这妖女不知厉害,竟敢在公冶越面前说风凉话,这不是找死么?” 但见公冶越不怒反笑道:“很好,敢做敢认,也算个娘们。让本座试试你学了几成的腐骨神掌!”他这话却是亦庄亦谐,说卡丽丝“横竖都是个娘们”,轻视之心,溢于言表。卡丽丝听了恼羞成怒,场中群雄,已有不少,交头接耳地笑了起来。卡丽丝又羞又怒,喝道:“既然你有心伸量于我,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腐骨神掌的厉害!”依照武林礼节,抱拳作揖,作了一个“请”势。公冶越离她还有三丈多远,猛觉一股阴寒之气瞬间袭来,强抑怒火,镇定心神,玄功三转,冷笑道:“到底是个娘们,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只会偷袭!这是你那死鬼老子教你的吧?”身形微微一晃,反手一剑,剌向卡丽丝胸口璇玑穴,他并未转身,背后竟似长眼一般,这反手一剑,认穴奇准,劲风呼呼,显见武功已到了一流境界,卡丽丝从未见过有人背对敌人发招攻敌的,心中微微一凛,双掌虚抱,作势牵引,公冶越突感到一股无形的潜力向他一扯,剑尖向旁一滑,这一剑居然走了个空。说时运,那时快,卡丽丝双掌平推,使出了腐骨神掌第四重。 霍山老人夫妻分离,两个几乎同时出生的女儿分散两地,他是希望把女儿培养成一个冷血的杀手,因此“腐骨神掌”的研究一旦取得进展,立刻先传给卡丽丝。卡丽丝得他的传授,断短短三月,功力大进,“腐骨神掌”已练到了第四重,双掌一堆,寒飚卷地,原本炎热之极的夏天,竟似突然进入了寒气肃杀的隆冬,靠得近的人,无不感到冷气寒霜的阴寒,功力稍浅者,已禁受不住。公冶越见多识广,也听过腐骨神掌的威力,知道不可让卡丽丝的手掌碰上自己的软剑,见她双掌推到,立即飞身跃起,一招“鹰击长空”,软剑一抖抖得笔直,恍如一头巨鹰,凌空刺下。 这一剑公冶越用上了十成之力,软剑之上,竟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卡丽丝乃是女子之身,无法练成金刚不坏,当然不敢以血肉之躯硬接,迫得移形换步,避了一招。公冶越身形未定,第二剑第三剑接踵而来,连续不断,有如长江浪涌,大海潮生,周围三丈,登时都在他的剑光笼罩之下,饶是卡丽丝已练成了第四重“腐骨神掌”,一时之间,也无法近身。但她的腐骨神掌只是初具规模,虽然寒风透骨,以公冶越的功力,却还无法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两人越斗越烈,渐渐都是汗如雨下。 恶斗之下但见卡丽丝身形一晃,忽地迫上前来,左臂一伸,一个“游龙探爪”,五指如钩,向公冶越手腕抓来,竟要硬抢他的软剑,公冶越的剑法何等厉害,见她扑上前来,一招“雁断南天”,有如迅雷闪电,倏地向卡丽丝伸左臂疾削过去。只听“嗤”的一声,卡丽丝的长袖断了一截,露出了雪白的肌肤,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铮”的一声,卡丽丝右手中指已在公冶越的剑脊上弹了一下。这一弹之下,公冶越但觉一股阴寒之气宛若电流一般从剑身传到了他的掌心,寒意直透心头! 裴继欢杂在人群之中,一直在认真看着卡丽丝的出招,看到这里,他不禁微微起身,已看出了些许的不妙。果然不到片刻,只听又是当当声响,这一回卡丽丝来势更疾,出指如电,接连在公冶越剑脊上连弹了两指,这才从容不迫飘身而退,只听卡丽丝咯咯尖笑,公冶越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忽地将软剑一抛,缓缓退下。原来公冶越的软剑被卡丽丝连弹三指,体内的血液冷得似要凝结,宝剑的剑柄冻得宛若坚冰,哪里还能握持?既已不能使剑,这一场哪还能继续再比下去? 卡丽丝赢了这场,仍然不退,得意洋洋地站在场中朗声道:“还有哪一派要来伸量我的腐骨神掌吗?”公冶越刚到场边,闻言“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摇欲坠! 公冶越几乎摔倒,红拂女忝为正派这边的主持,刚要上前将他扶起,只见裴继欢已经快步离座而起,先挽着他的一条手臂,将他扶住。公冶越正冷得发抖,忽地感到体内一股暖流流动,身体顿时舒畅无比,原来是裴继欢运用本身的功力,为他驱除阴寒。此时的裴继欢已身兼天山杨白眉、红拂女和禹王神剑三种绝顶内功,内力之醇厚无与伦比,即便与霍山老人硬拼,只怕也不在话下,何况卡丽丝不过练成了腐骨神掌第四重,不消片刻,但见公冶越头顶上发散出热腾腾的白气,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公冶越寒毒尽去,声音还有些颤抖,道:“你是谁?我公冶越可从来不受不明白的恩惠!” 裴继欢淡淡说道:“驱除寒毒,并非难事,公冶先生威名震于四海,岂可为宵小之辈乱了心志?晚辈裴继欢,小无相金刚门掌门大弟子。”公冶越哦了一声道:“谢谢小兄弟。”裴继欢道:“先生只宜收束心神,不可动气。昆仑剑派和西域三十三家宗主的梁子,晚辈愿意帮你找回,但不知公冶先生可否愿意?”公冶越低声叹气,道:“我的老友雷震子不幸死在这门邪功之下,若能为他报仇雪恨,老夫愿意给裴公子为仆为奴,决不食言!”裴继欢道:“先生言重了。”问风火雷取了一颗大还丹纳入他口中,道:“先生屏息敛气,任真气随意游走全身,辅助药力发挥,不用片刻,先生自当恢复如初。”向师父红拂女点了点头,缓缓走了出去,沉声道:“我来试试你的神功练到了哪一步?” 卡丽丝陡然见到裴继欢,不禁吃了一惊,但她自恃神功在手,百无禁忌,尖笑道:“好,中原不怕死的人太多,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展示展示神功的厉害!”正要动手,只见霍山老人倏地站起,喝道:“卡丽丝,不可轻敌!”卡丽丝尖声大笑道:“父亲,何惮如此?”猛地双掌一错,冷气寒飚,卷地而来!裴继欢紫霞剑扬空一指,倏地平空拔起,一招“飞瀑流泉”,紫霞剑空中一划,登时洒下万点寒星,这一剑从空中刺下,敌人本当无所遁形,裴继欢又觑准了方向,裴继欢满拟定可一击即中,哪知紫霞剑堪堪就要刺中敌人之际,卡丽丝身形微晃,使出了第二种功夫。 原来原本的戒日神功中主要记载的是三种武功,除了这三种武功之外,腐骨神掌中还记有其他怪异的独门武功,卡丽丝在裴继欢一击之下次第使出的这种功夫,名叫逍遥步,诡异繁复,令人无法捉摸。裴继欢防着她的腐骨神掌,却并未想到她在这短短的三两个月中,又练成了另外的邪派神功,但见卡丽丝扬空一抓,势道凌厉之极,使出了一种近身肉搏的擒拿手法,比武林中流传的任何一种擒拿手法都要霸道得多,尤其古怪的是,她双掌扬处,竟自生出了两种方向相反的吸引力,裴继欢心头一凛,人在半空,却忽然身形一屈,使出了奇妙无比的绝顶轻功,箭一般飞射出去,“嗤”的一声,饶是他退得有如闪电,衣襟下摆,还是被撕下了巴掌大的一块! 裴继欢心中大大吃惊,眼见卡丽丝手下使出的怪异功夫接二连三,一掌紧接着一掌,掌力从四面八方合拢围来,瞬间在她身前筑起了一堵无形的高墙,裴继欢以宝剑对她空手,竟然无法讨好!他到此刻,才知自己低估了对方,心中不禁暗叫“不妙”,心中想道:“如此相持下去,我没法再刺中对方,内力却先要给对方耗尽。”身子倏地一转,宛若一道青烟,一闪一飘,踏出几步,卡丽丝一个转身,恰恰便在裴继欢的紫霞剑面前。 以快制快,裴继欢比卡丽丝要内行得多。杨白眉传授给他的般若剑法,就是以快打快的剑法,加上他轻功卓绝,配以禹王神剑中变化出来的禹王神剑,剑法倏地一变,卡丽丝才知道父亲的见地,永远都在她之上!但见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剑影剑光,卡丽丝腐骨神掌的掌力无法对准一个方向,东拍一掌西拍一掌,掌掌落空,斗到四十招开外,卡丽丝开始气喘吁吁,败象已露,相反裴继欢越斗越轻松自如,他的剑招摆脱了卡丽丝腐骨神掌的掌力威胁,禹王神剑剑法的威力,也渐渐显现了出来,无论卡丽丝的身形转到哪个位置,裴继欢的剑尖就会在哪里等着她! 裴继欢剑法一紧,忽觉对方云集在身前的无形掌力凭空忽然消失,卡丽丝的步法变得怪异无比,他心中一愣,偶然一个眼角余光,正扫着霍山老人的脸上,发现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是在咽口水,又似乎在跟谁说话。他心中猛然一省道:“舅舅告诉过我,腐骨神掌中包藏着多种不同而怪异的武功,其中有一门,叫做‘千里传音’,乃是在江湖腹语的基础上变化出来,以绝顶内功发出来的。当施术者对人说话,旁边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这短短的一念,就在脑海中闪电滑过,接了卡丽丝几掌,忽然运起禹王神剑的混元真气凝聚一束,大吼一声! 这一声大吼,比起刚才迦罗尊者的佛门狮子吼功,声音还要更大更洪亮,吼声“震断”了霍山老人的“密语”,而正在凝神相斗的卡丽丝只觉耳边忽然响起一个闷雷,身形竟然为之一晃,掌法稍窒,裴继欢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尖,闪电般指到了卡丽丝的咽喉要害!但卡丽丝的武功早已今非昔比,见他一剑刺到,猛地柳腰一折,倏地翘起中指一弹,裴继欢的紫霞剑被她一指弹个正着,但见剑光散乱,裴继欢势在必得的一剑被她弹开,一股冷气,瞬间攻进了裴继欢手腕筋脉,但卡丽丝内力损耗极大,弹了这一指,手指瞬间一阵麻木,急忙翻身后退! 比之几个月前裴继欢第一次被欧阳大石打的那一掌,裴继欢此时的内功比之彼时已是进步极高,那一股阴寒之气一进他的身体,真气流转,立刻被他无与伦比的深厚内力化解,那时候裴继欢还需要霍紫鸢为他做金针拔毒,如今却是轻而易举就能凭自己深厚的内功,将寒毒炼化,他正待追击,忽见卡丽丝手掌一扬,一团冷雾在裴继欢身前爆开,只听一声惊叫:“小心!”从旁传来,裴继欢霍地凌空飞起,躲开了那阵冷雾,倏地左掌下按,砰地一声,卡丽丝被他的劈空掌力震得向前猛冲几步,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裴继欢将卡丽丝震得摔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冷冷喝道:“魔女,纳命来!”声到人到,一剑刺出!就在此时,忽见一团白影倏地插进二人中间,原来是霍山老人悄无声息的来到,手掌一翻,二指伸出,竟将裴继欢的紫霞剑勾住,淡淡地道:“小孩子比武,何必动怒?你若是不肯放手,本座就赏你个面子,与你小斗一场!”裴继欢紫霞剑被他两指扣着,居然抽不动分毫,吃了一惊,暗道:“怪不得这魔头敢于公然挑战武林正道,原来我不在中原的这几个月,他的腐骨神掌修炼进境果然大进了!”但见霍山老人陡然施展神功,轻轻一推,不但把裴继欢的剑招解开,还把他推出丈许,笑道:“多承你对小女青眼有加,肯予赐教,只是今日是公平比试,点到为止,小女已然受伤,难道你想趁人之危吗?” 饶是裴继欢此时的内功已练到了几乎接近至高无上的境界,被霍山老人一推,也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心中吃惊,收了宝剑,回到了座位上。这刹那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突然停止了评头品足议论纷纷,霍山老人的脸色非常难看,缓缓走回了座位,坐了下来,闷不做声!显见刚才那声“小心”的惊叫是来自于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而这个人出现在泰山绝顶、上清宫前,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果然只见少林派众僧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转出了一个蒙面女子。这女子的身形体态,和受伤的卡丽丝几无二致,连头发长短和颜色,也都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位蒙面女子眼珠碧绿,而卡丽丝的眼珠是天蓝色和深蓝色的!她的眼光紧紧地盯在霍山老人的身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女子从什么地方来,什么时候来的,只有裴继欢才认识她,她就是卡丽丝的孪生姐姐喀丽丝! 霍山老人看到喀丽丝,微微一呆,说道:“喀丽丝,我的女儿,是你吗?你、你来做什么?”喀丽丝盯了他一眼,站在场心,缓缓说道:“我是特地来救你性命的。希望你听从我最后一次劝告,早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以免身死他乡,魂魄不归!”霍山老人道:“哦,你要我就此罢手?哼哼!我的女儿,你太天真了!别说我不肯罢手,在场所谓四百多正派人士,又有哪一个肯放手?!下令围剿江湖中人,是皇上的旨意,不是我一个人的所为,你不明白吗?”的确,此时他的身边,正站着三个官府中人,一个是京师京兆尹衙门的统领指挥使司空霸,还有大理寺总管府的管事秦士岳以及大理寺缇骑副总管高天彝。群雄一直都很奇怪,为何官府中人也要和霍山老人狼狈为奸?原来破坏江湖的平静,杀害江湖中的领袖人物,不但有霍山自己的意思,竟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 喀丽丝一个晃身,高声说道:“请中土的武林朋友听我说几句话!”红拂女道:“看在和你父亲妹妹不同,我容你说几句话!”喀丽丝道:“我想了个调停的办法,不知可不可行,请你们双方斟酌。” 霍山老人道:“你说说着!”喀丽丝道:“你害了昆仑剑派的掌门,杀了丐帮的几位长老,恃强凌弱,欺压武林同道,这些事情,原是你的不对!”霍山老人面色铁青,“哼”了一声,仰头向天,背负双手,一句话也不说。喀丽丝回头对红拂女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若是他肯真心悔罪,希望张前辈能宽恕他,当然‘悔罪’二字不是空口说说而已。”霍山老人冷冷地道:“悔罪?要我求饶?哼,我是你的父亲,你到底向着谁说话?好!我姑且听你说完。”喀丽丝道:“我要你向昆仑剑派、丐帮和其他受你所害的武林同道真心赔罪,你从此退出武林,跟我回尼泊尔去,至于‘腐骨神掌’的秘籍,我要你当着众人的面一把火烧掉,以免这种邪恶的功夫留在世间害人!张前辈,我父亲若实现诺言,希望你们饶人处且饶人!” 符一疑站了起来,道:“你和几个条件,提得确乎合情合理,不过我有不同的意见!”喀丽丝道:“请问符真人有什么意见?” 符一疑道:“霍山危害江湖,他跟你回去尼泊尔,什么时候他又故态复萌回到中国来捣乱生事,你这个条件岂不是毫无约束了么?”喀丽丝道:“小女子愚昧:依符真人的意见该当如何?”符一疑道:“贫道和小无相金刚门张掌门忝为本次英雄大会的发起人和主持人,希望令尊当众自废武功,昆仑剑派也愿意将与令尊的恩怨从此一笔抹去,老道愿意留你们父女三人在我龙门绛宫中住上二十年,奉若上宾,如何?” 霍山老人已有七十多岁,如果他肯自废武功,在龙门绛宫中再住二十年,就算他再有雄心野心,九十多岁,能留给他在人世作恶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了。所有正派中人听了符一疑的意见,都不约而同地想道:“这样的条件并不苛刻,符真人倒是仁慈至极,要是换了我,我非让他血债血偿不可!但这些条件若是霍山老人肯依,嗯,这还可以考虑考虑。” 大空上人高宣佛号,合什说道:“符真人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霍施主,是祸是福,就全看你自己的了!”要知双方不肯退让,硬拼下去的话,不论谁胜谁敢,总是一场难免的武林浩劫。这一霎那,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霍山老人和卡丽丝。 但见霍山老人沉默许久,忽地爆出一阵剧烈的狂笑声,震得所有人耳鼓都嗡嗡作响!他的面前,是他的骨肉至亲,但他此刻想起的,不但是远在家乡的妻子和家族,他想到更多,是自己辛苦在中土谋取的所有利益,还有他和皇上约定好的一切,此时他心中是一片茫然! 喀丽丝到中国来的目的,是要寻回父亲和妹妹,希望他们能听自己的劝告,和她一道回到尼泊尔去。新王已特赦了霍山的家族,他的族人都因此解脱了牢狱和流放之苦,获得了新的封地,全族人都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而霍山和卡丽丝却依然流落在中国。尽管霍山已经得知了家乡的消息,也知道王族的特权已经被新王重新赐予,但他的野心,已经不只是尼泊尔这个蕞尔小国了。大唐王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能掌握这样一个国家,那才真正可以满足他的野心!不过这一切,可怜的喀丽丝丝毫不知,她知道父亲的秉性,但无法看透父亲的内心。她肯忽然现身,希望父亲接受她开的条件和中原的武林正道达成和解,她更希望以亲情来打动霍山老人和妹妹卡丽丝,只要他肯接受自己的方案,眼下这一场武林浩劫就可以避免了。她知道中原的武林同道和霍山老人仇深似海,就算“调解”,仇恨之心总不会就此冰销,如今符一疑又提出了他的方法,而在喀丽丝看来,这个方法也是值得考虑和接受的!最少霍山老人软禁在龙门绛宫直到九十岁,若是他得养天年,也许还有活着回到尼泊尔的可能,否则,否则,她自己也不敢往下想了! 她很幸运自己没看错人,裴继欢的确是个值得托付重任的男子汉,有他的宽容和帮助,她成功地阻止了父亲获得九鼎和九鼎上的禹王神剑,她劝服父亲回尼泊尔的计划,几乎成了一半。只要霍山老人答应了她的条件,以她对裴继欢的了解和裴继欢在他的师父红拂女眼里的分量,她成功地从中国带走父亲回到尼泊尔,就只差毫厘了! 她是一个传统的尼泊尔女子,她有着所有尼泊尔女子都有的品格,那就是牺牲自己,委屈自己,舍己救人。她一面要把父亲从深渊中救出来,一面也要将一场本不改发生的浩劫好生化解。可惜她尽管甘愿委屈自己,舍己救人,她的目的仍是难以达到。就在她以为有希望劝回父亲和妹妹时,霍山老人收住了狂笑,脸色一变,淡淡说道:“你所说的这些事情,我一件都不能办到!” 父女之情,终于敌不过极度的骄傲和自负,霍山老人在短暂的踟躇后终于下了决心,他不能身入宝山而空手归,他更不能向自己的敌人求饶,他最不能放弃的是和皇上谈好的合作。只是他不知道这句话,几乎毁灭了喀丽丝所有的努力和梦想,霍山老人话音刚落,只听“刷”地一声,绝望的喀丽丝从袖子里拔出了一口锋利的匕首,倏地倒转锋刃,向自己喉头割去!旁边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啊”地惊叫出声,几乎就在同一刻,“当”的一声,一道青光,腾空飞起,喀丽丝匕首飞上半天,原来是裴继欢眼疾手快,中指的虚空指力弹脱了喀丽丝的匕首,紧接着霍山老人倏地身形一转,向她当头抓下! 第三十一章 围困 他的手还没抓到喀丽丝的头顶,两股大力已然左右攻来,原来是红拂女和大空上人这两位当世无双的武学大师不约而同一齐出手。值此之际,霍山老人要把喀丽丝抓到手中之心太切,忘了他身在红拂女和大空上人之间,见两掌袭到,手臂一摊,左掌接大空上人,右掌接红拂女,只听砰砰两声闷雷似的响声,霍山老人倒退三步,红拂女与大空上人身形不稳,左右分开,裴继欢已趁机抢上,把喀丽丝抱了回去,交到了风栖梧手上。风栖梧一探喀丽丝的鼻息,吃了一惊道:“没有气息了!”公冶越正在她身边,上前一摸脉象,道:“别急,她没事。”但两人都同时感到了喀丽丝身上冰冷一片,公冶越刚受过腐骨神掌的寒毒,多亏了裴继欢以无上大力,将他体内寒毒大部驱除,所以他感觉更是明显。若非公冶越是西域着名的武学大师,这句话换了其他的人来说,风栖梧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公冶越道:“可惜我能为有限,这女子的确没有大碍,但我的能力,却无法使她马上醒来!”风栖梧道:“是怎么回事?”公冶越道:“我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过她全身冰冷,应该是受了她那魔头父亲的毒害了!我想除非有人能给她打通奇经八脉,也许她会醒过来也不一定。”替人打通奇经八脉,大耗内力,眼下无人能对喀丽丝施救。风栖梧只好道:“那就先把她送到里面去吧!免得她落到她那魔头父亲的手里,起码这个女孩子的心是好的,不像她的父亲和妹妹那样歹毒。”公冶越道:“最好请一两位武功高强的人看着她。”风栖梧道:“那只好我和紫鸢去了!”风栖梧的武功,仅在红拂女和少林寺两位上人之下,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两人都是女子,照顾起来,也方便得多。公冶越道:“你不嫌弃的话,我跟你们一道回去吧,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风栖梧望了他一眼,嫣然一笑,道:“你早该如此了,好吧!来,你背着这女孩子。”其实外人不知,公冶越是对她早有好感、发誓非她不娶的了;但风栖梧就是不喜欢他的高傲自大,对他若即若离,让公冶越无可奈何。两人都是高傲之极的性子,谁也不愿迁就谁,一直拖到此际两人一个已过了五十岁,风栖梧自己也已四十八岁,早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两人依然毫无结果。但刚才公冶越明知自己无法克制腐骨神掌,为了他和雷震子的交情而愤然出手,风栖梧其实非常喜欢他这个性格和脾气的。此刻,“高傲”的公冶越居然低下了头,为了一件小事来征求她的“同意”,风栖梧当然借坡下驴乐而受之,以前的种种不快,自然也就抛诸脑后了。 不过后面发生的一切,裴继欢都没看到。他也没看到他临急出手救喀丽丝一命时,霍紫鸢正以复杂的眼光看着他,当他替下师父红拂女和大空上人挡住霍山老人时,霍紫鸢和风栖梧公冶越已经带着喀丽丝回到上阳宫去了,霍紫鸢回了好几次头,始终没见裴继欢再回头来看她一眼。 红拂女和大空上人各自接了霍山老人的一掌,只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遍体冰凉。不过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霍山老人一人敌二,分散了掌力,饶是如此,两人虽然立刻运起玄功体内一转,便消除了侵入体内的寒毒,还是不约而同地感到暗暗心惊。符一疑真人飞身一掠,伸手架开了裴继欢的长剑和霍山老人的手掌,喝道:“霍山,你一人能杀掉这山头所有的人吗?若是不能,请你回去,咱们的比武,继续进行,不分胜败,决不收兵!” 一开始符一疑就接了霍山老人试探的一掌,霍山老人知道这位老道的武功似乎还在红拂女和大空上人之上,他若全力以出,自己胜算不过只有六成,当下只好暂时放弃了夺回女儿的心思,嘿嘿干笑了几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大女儿喀丽丝虽然落在了敌人的手里,但小女儿卡丽丝却替他击败了不可一世的西域三十三家宗主公冶越,不论如何,这个面子算是没丢,同来的三位唐廷高手,也都看在了眼里。至少卡丽丝施展腐骨神掌,确是无人能敌,击败了公冶越,面子总算保住了。 而这时他的身后,走出了青海白教的法王。这也正是霍山老人求之不得的。吐蕃三教的首领,都希望自己能迎回《戒日神功》,不过红黄两教的活佛教主对此持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中庸态度,因失势被迫客居青海的白教法王可不这么认为。他希望练成腐骨神掌和其他的两门邪派神功,率领白教信徒杀回吐蕃,取回白教在吐蕃的合法地位,所以他名气甚大却利欲熏心,接受了霍山老人的邀请和腐骨神掌前四重的内功心法,为霍山老人和皇帝征服武林充当了马前卒的可耻角色。他步出人群,朗声道:“老衲有心领教中原武林的至高绝学,不知哪位有兴趣下场指教?” 但见他双掌一搓,掌心火红,宛似刚出炉的铁板一般铿锵有声,一股淡淡的青烟在指掌之间冒出,在场群雄,都不禁暗自骇然,道:“难道他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原来白教大手印的功夫和红教大不相同,不仅霸道,而且能发出炽热的热气,被白教大手印打中,全身筋脉都会寸断,死得痛苦至极。深通此道的,在场正道群雄中包括红拂女和大空上人、符一疑真人这样的绝顶高手,都不及青城派掌门李丹丘,一念到此,李丹丘果然越众而出,微笑道:“山人李丹丘欲向法王请教几招,请法王不吝赐教。”青城派的剑法自然冠绝武林,但李丹丘出马,却没用宝剑,空手对空手,迎了上去。 白教法王早知李丹丘之名,今日才亲眼得见,想不到他身材瘦小,貌不惊人,宛若田间地头的老农一般,心中暗暗纳罕,一个“万马齐喑”,双掌齐出,一掌拍向李丹丘胸口,一掌拍向李丹丘面门,掌法凶狠凌厉。他手掌炽热,和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正好相反,被他打中,便如同被烧红的铁条烙过一般,厉害之极。但见李丹丘轻轻一转,避其锋芒,一招“横断云峰”,左掌劈下,右掌交叉,向白教法王的腮边拍来。白教法王一掌劈空,陡觉脑后风生,李丹丘已使出青城派的轻身步法“蹑云步”,绕到他的背后,猛地吹出一口罡气。他这两下变招换招疾如闪电,白教法王亦非庸手,一觉不妙,立即反手一掌,但还是慢了半拍,李丹丘已然腾空飞起,跳开了三丈多远,白教法王那一掌自然打了个空,而他的耳朵被李丹丘这口罡气吹着,登时一阵耳鸣目眩。 无论白教武功还是江湖中别的门派的横练气功,都可以练到全身上下坚硬如铁,但无论如何,耳朵和眼皮以及肚脐,是三个永远也无法练到的弱点,遇到伤害和攻击,只能想办法避开。李丹丘少年时曾游历吐蕃,吐蕃三教的武功他不说全懂,至少是大部分知道的。白教法王功力远在他两个弟子之上,被他这口罡气突如其来的一吹,身形立刻便迟滞了下来。. 但白教法王毕竟是吐蕃三教中有数的高手,李丹丘这一口罡气只能令他头昏眼花两耳轰鸣,到底无法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两人四掌“砰!砰!砰!”连击三次,李丹丘只觉对方掌力忽冷忽热,一丝阴寒之气瞬间传入他的掌心,李丹丘如是修为,也不禁全身一颤。那股冷森森的寒气电流般循着他的手少阳经脉侵入体内,李丹丘真气流转,不动神色之下,把寒气散发出去,但对方掌心的热力却忽然加强,他稍不留神,白教法王的手掌从他耳边擦过,他耳边的鬓发立刻发出丝丝的响声,被热得卷了起来,这样诡异的掌法,以李丹丘身为一派领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但觉白教法王掌法变化奇诡,不禁心头一凛! 李丹丘熟悉吐蕃三教的武功,白教法王对青城派的掌法剑法,也都有所涉猎和研究,不过他研究出来破解青城派“天遁掌”之法,仅限于皮毛,无法深及,大抵还是因为青城派缘来古老,派中武学向来秘不示人,白教法王学问渊博,也无法从表面的招式来推断对方掌法中的内力运使之法。虽然他眼下已经练了腐骨神掌和白教大手印相结合的怪异掌法,但纯是靠着第四重腐骨神掌的威力,若单以他大手印的武功而言,要想胜过李丹丘,却是甚为艰难。他本来可以只用腐骨神掌击败李丹丘,但他想窥探天遁掌的奥秘,二来像李丹丘这样的一流高手,他的手掌若非碰到对方身体绝对难以见效,腐骨神掌的威力难以发挥,但近身搏击,白教法王又不敢过于托大,毕竟李丹丘是一代宗师,手掌起处,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白教法王虚耗腐骨神掌的劈空掌力,却无法令李丹丘退后一步。腐骨神掌的威力因人而异,卡丽丝可以使诈击败公冶越,白教法王却放不下这个面子。 就在白教法王稍一迟疑之时,李丹丘已使出变化极其繁复而又极其凌厉的掌法,但见掌影飘飘,风声呼啸,无形内力,迎面压来。这一路“天遁掌”的掌法以稳、狠、捷、变闻名,无踪无迹,令人无法捉摸。但白教法王自练了腐骨神掌之后,短时间内内力大进,饶是李丹丘运剑如风,每一掌似乎都已靠近了白教法王的身体,却总是差那么半寸一寸没有打着。到了第十招,李丹丘大喝一声,果然双掌齐施,掌似奔雷掣电,双掌一按一收,生出了一股无形的“漩涡”,白教法王乃是一教首领,武功非同凡响,到此也不禁身体前倾,但听呼地一声,这一掌贴着白教法王的肩头飞过,白教法王陡然腾空飞起,竟从李丹丘头顶飞过,李丹丘急忙转身发掌,只听白教法王一声怪啸,猛地一掌击下,“砰”地一声夹着“嗤”的一响,两大宗师倏地分开,李丹丘背心露出一个掌印,身躯微微颤抖,白教法王的袈裟被李丹丘撕去了一大截,白教法王神色如常,李丹丘则是面色面色青里带红。 要知青城派的“补天功”乃是天下武林中一等一善于“挨打”的功夫,对方击打的力气越大,补天功的反击之力就越强。白教法王虽然练成了腐骨神掌的第四重,白教大手印的功夫他精炼了五十年,但终究也不过能令李丹丘脏腑稍受震动,却无法伤他,李丹丘身躯发抖,倒不是因为中了腐骨神掌的寒气,而是他受了对方一掌之后急忙运起玄功散发对方掌力的余威而至。而白教法王脸上没事,事实上用来拍击李丹丘背心的左手虎口酥麻,已渗出了血迹,相比之下,白教法王吃的亏比李丹丘要大得多。 这其中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白教法王虽然自忖练成了腐骨神掌的第四重,本身大手印的修为在三教之中并无多少敌手,但他不知道的一点,那就是腐骨神掌的掌力可以吞噬其他功夫的内力,练得越深,本身功力被吞噬得越多,直到后来,腐骨神掌的阴寒之力占据全身,走火入魔的危险也就步步逼近了。原本以白教法王的本身功力,应当和李丹丘不相上下,但自从练腐骨神掌之后,他原本的功力渐渐被腐骨神掌的阴寒内力所蚕食,他竟然丝毫未发现。两人同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白教法王几十年极少与人交手,两门神功在手,全力而出,当真是非同小可,但李丹丘抱残守缺,身形兀立如山,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白教法王攻势如潮,虚耗四十招以上,却是劳而无功。两人斗到六十招上下,但听李丹丘发出一声长啸,左手向外一拂,啪地一声轻响,白教法王如中雷击,蹬蹬蹬,连退三步。正派众人,顿时欢声雷动。 众人欢声雷动,不知李丹丘虽是神色不变,心中却是暗暗叫苦。原来两人双掌一触,白教法王刚猛无俦的大手印掌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第四重修腐骨神掌的掌力陡然继之而来,李丹丘瞬间只觉掌心冷得无法形容,腐骨神掌的阴寒之气也就在这瞬间,侵入了他的体内。 白教法王精通三教武学,在吐蕃三教中已是绝无仅有的绝顶高手,他原来的武学就十分深厚,但同使两种截然不同一冷一热的武功,两种武功竟能随意转换,饶是李丹丘如是修为,也禁不住心头一震,这须臾之间,他已是元气受伤。他脚还未站稳,白教法王双掌一错,但听阴风呼啸,寒气逼人,白教法王已是三掌连发,李丹丘白眉一竖,沉声喝道:“法王苦苦相迫,我老头子这几根骨头就交给你罢!”四掌相交,声如郁雷,白教法王正自暗自得意,忽觉对方掌心生出一股极为强烈的吸力,运气急振,竟然摆脱不开!但见李丹丘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白教法王的脸色由黝黑变成血红,全身功力倾泻而出,李丹丘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体内的纯阳之气,消耗得越来越快,白教法王腐骨神掌的阴寒冷气和大手印的灼热掌力同时侵入李丹丘体内,李丹丘诸处要害大穴都被他冷热交攻的煞气打开,白教法王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此消彼长,李丹丘顿时险象环生! 但现在暗暗叫苦的不是李丹丘,而换成了白教法王。李丹丘内力的深厚,远远超出了白教法王的估计,他两种内功同使,虽明显感到李丹丘的内力正在渐渐减弱,但藕断丝连气若游丝却远未到油尽灯枯的地步,掌心仍是一片温暖。红拂女和符一疑暗叫不好,正要两人齐出将白教法王和李丹丘分开,只听轰地一声,沙飞石走,白教法王飞出三丈多远,李丹丘脸色灰败,双足深陷地下,宛若石像,矗立不动!在场的人越来越感到呼吸紧张,眼睛不敢稍瞬,场上安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声响!但见李丹丘仰天发出三声大笑,宛若一截断裂的木桩,猛地倒了下来!红拂女和符一疑双双抢上,但见李丹丘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而白教法王也是口吐鲜血,委顿不起! 只听霍山老人纵声长啸,声动山谷,山下忽然传来连珠炮响,十八盘两边的山路上,忽然出现了一大批一大批的官兵,领头一人长剑一指,官兵宛若潮水一般,蜂拥而上,一时间,羽箭如蝗,飞射上来!上清宫前,登时乱成了一团糟! 只见京兆尹衙门的统领指挥司空霸大声喝道:“放下手中兵器,束手待擒,如有违命,格杀勿论!”红拂女又惊又怒,喝道:“霍山老人,你勾结官府来害我们!”霍山老人面带微笑,道:“岂不闻‘兵行诡道’?”司空霸道:“张红拂,我奉晋王之命前来请你到京师一述,你是愿意老老实实跟我走,还是我亲自下手来捉你?”红拂女勃然大怒,喝道:“司空霸你这狗奴才,就凭你能捉得住我?”司空霸冷冷笑道:“没错,你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司空霸自忖无此能为,烦你看看四周!” 上清宫乃是泰山绝顶,山林茂密,红拂女又惊又疑,但见密林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藏满了身穿甲胄的军士,这些军士一个个张弓搭箭虎视眈眈,只要司空霸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场上的正道英雄,就要死伤惨重!红拂女怒道:“无耻卑鄙的小人,原来是你暗中埋好伏兵!”司空霸桀桀怪笑道:“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红拂女倏地纵身而前,双掌一错,五指如钩,向司空霸抓下,喝道:“在我面前玩小把戏,我看你是瞎了你的狗眼!”她身法奇快,红影一闪,已到了司空霸面前,司空霸没想到她来得快,吓了一跳,尖叫一声道:“红拂女,你敢杀官拒捕!?放箭,给我放箭!” 他一声令下,树林中的士兵果然箭如雨下,场上众人逃走不迭,转眼之间,好几人中箭倒下,忽然林中人影一闪,一人闪电般来到,喝道:“都给我滚下去!”寒光电闪,十几名士兵,反倒从居高临下的树丛中倒跌下来,跌个半死,但见那人在树林中穿来穿去,手起剑落,又将十多名弓箭手砍倒,叫道:“快进宫去,快进宫去!”裴继欢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宇文冲!他转眼一望,但见红拂女红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和霍山老人斗得正烈,他急忙冲过人群,先将几名冲到宫前的士兵震倒,双掌一推,喝声:“看掌!”双掌连环,向霍山老人拍到。霍山老人一闪,裴继欢拉着红拂女疾步后退,铮地一声,紫霞剑拔了出来,身形一闪,欺身而进,说时迟,那时快,陡然间只见寒光电射,裴继欢拔剑、进招、出剑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到难以形容,直刺霍山老人!紫霞剑其薄如纸,锋利异常,霍山老人陡见寒光万道,剑气森森,也不觉心头一震!只听得“铮”的声响,霍山老人使出腐骨神掌的指力,一指弹中紫霞剑的剑脊,裴继欢虽然练了大部分的禹王神剑,功力到底与霍山老人相去尚远,心头一震,胸口如受万斤重物所压,气闷非常。幸而他抽身及早,霍山老人这一指并未出尽全力,否则裴继欢受这一指,足以令脏腑受伤! 双方出招解招都快如电光石火,裴继欢借着一弹之力腾空飞起,一道寒光俨似长虹经空直扑下来,使的都是禹王神剑中的杀手绝招,剑势神妙无方,霍山老人万万没料到如此危机之时裴继欢还能使出如此神妙的剑法,躲闪不及,下颌的长须,被裴继欢削了一大把,变得半边有,半边无,难看之极!霍山老人勃然大怒,猛发三掌,裴继欢在背后掩护众人退入上清宫,不及回身招架,大吼一声,宛若平底起了一个闷雷,霍山老人接连三掌,掌掌命中,但觉手掌去处,宛若碰着金铁,裴继欢的后心变得宛若坚硬的石板一般,只是朝前猛冲两步,并未受伤!原来他早就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横练硬功,这三掌打下,裴继欢只不过有些寒气入体,心头烦闷,急忙运气三转,再将胸中的浊气呼出来,就在这刹那,霍山老人已落后数丈开外,一只手抓,倏地抓到了霍紫鸢的身后! 裴继欢见他猛抓霍紫鸢,无瑕思索,紫霞剑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向他反卷过去,霍山老人一声冷笑,长袖一挥,想把他的紫霞剑卷脱出手,岂知紫霞剑锋利无比,裴继欢功力早已大进,虽不能胜他,霍山老人想夺裴继欢的剑,也绝不容易!但闻裴继欢一声大喝,剑光倏闪,霍山老人的袖子已被他削了一幅。裴继欢一招“玄鸟划沙”,紫霞剑往外一圈,寒光湛然,陡觉寒风扑面,冷气侵肤,眼睛一痛,手中一松,紫霞剑已被霍山老人劈手夺去。原来霍山老人趁裴继欢关注霍紫鸢的空档,倏地弹出一指,寒风直袭,裴继欢登时睁不开眼来,他的功力虽然并不输给霍山老人许多,却在两招之内,却给霍山老人弹飞了他的宝剑。但裴继欢眼睛受创,耳力惊人,猛地双脚一旋,也是疾发三掌,霍山老人呢但觉一股巨力猛地撞来,心中微微一惊,脚步一滑,倒掠而出,裴继欢一拉霍紫鸢,两人几个起落,最后一对儿,跑进了上清宫中。 两人一进门,上清宫门立刻关上,司空霸带来的官兵虽多,却没带攻城器械,又见上清宫门的门墙上,正道中人不断发射暗器,有毒无毒,无人敢以靠近,只好暂时退下,将上清宫牢牢的围了起来。 红拂女和符一疑等人登上门墙,但见门外甲士如墙,滴水不漏,众人并不怕对方的人多,但也已是隐隐感到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降临了,天色也渐渐昏暗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 进京 裴继欢刚进了门,身后大门已轰隆一声关上,他但觉心情一松,哇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摔倒在地。少林寺监寺大空上人正好在门内,见裴继欢受伤呕血,心中大惊,急忙抢前一步,霍紫鸢已是花容失色,脸现张皇,红拂女和众人急忙下了门墙,来看裴继欢的伤势。大空上人把手一按他脉门,良久才松了口气,道:“还好,他只是脱了力,背心受了掌力震荡,多少受了些内伤,可喜并未摸着他体内有寒气,倒是吐了这几口血相反还有好处。”他是武林名宿,他说了这话,大家都算放了心,霍紫鸢的眼泪已掉了下来。刚刚把喀丽丝安排好的风栖梧和公冶越刚刚出来,听说裴继欢又受了伤,不禁大为吃惊,急忙来看。这时符一疑真人已命玉清子带了四名道人,把裴继欢抬进他的云房里去安置了。 不说上清宫外,被霍山老人和司空霸等人领着大军围得铁桶也似,只单说裴继欢受伤昏迷。四百多武林正派中人,既知他是红拂女的首座大弟子,刚才连番恶斗,武功之卓绝,已是大大令人心折,前来侯问者,络绎不绝。但见宇文冲和宇文琴姐弟俩也到了,见了红拂女,道:“我们还是来晚了半日,否则大家也不用受这么大的损失了!”刚才在宫外一轮硬射,群雄伤亡甚多,好在上清宫中的全真弟子也有数百之众,抢救及时,上清宫中又有房舍三百多间,足以将伤者安排妥善。只是门外官兵围困,非是一日半日能够解围,宫中虽然有粮有水,也只够支持半月左右,众人虽然愁闷,只是眼下无忧,可容后打算。 当下红拂女问道:“宇文老弟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宇文冲道:“我也接了请柬要来赴会,只是我出门尚早,又想多时不见姊姊,因此转道关中,到了长安。在长安我与旧日同僚见面聚会,无意中听到皇上收到风声,知道泰山顶山江湖群雄聚会的消息,要派御林军的中坚人物起泰安府驻军,要将参与聚会的武林同道一网打尽,这才知事情不小,急忙上路,想不到还是晚到半日。” 红拂女恨恨地道:“想不到皇上对江湖中人也不放心,也要插一手!?” 宇文琴叹了口气道:“皇上疑心极重,老了之后,日日心疑当年两王的部下和后裔(李建成、李元吉)要挟恨报复,每日安寝,寝宫也要用铁甲三千团团围着,方能安心入睡。”她是云裳公主的老师,宫中的事务知道很多,以此大有感慨。 这时符一疑和玉清子两人看视了受伤的武林群雄回来,见大空上人和红拂女都在,便请两位一同议事,道:“重兵围宫,将之奈何?”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忽见一名小道童跑了进来,拿着一封信递给符一疑道:“门外有人送信来,指明请掌教真人和张红拂张先生同拆。” 两人对望一眼,道:“这是什么意思?”打开信件,原来是秦士岳写的,大抵说若要解围,请中人出来谈判云云,两人看了,云里雾里,不知其意。 谈震岳刚看了裴继欢的伤势出来,闻言道:“待弟子去探它个虚实如何?” 红拂女道:“不可妄动。你只要去看那霍山老人还在不在士兵当中,我再拿主意。”要知裴继欢尚未回归门下时,红拂女的弟子中,以谈震岳武功最高,内力修为,也不在裴继欢之下,但霍山老人武功极高,就算红拂女也未必有把握胜得了他,忌惮此人,因此令谈震岳不可轻动。谈震岳点头道:“我和二师弟一道去。”红拂女点头道:“快去快回,不可耽搁。”两人忙出宫去了。晚上掌灯时分回来,来见红拂女回话道:“姓霍的还在营中,正和司空霸等人大吹大擂。”顺便把裴继欢的紫霞剑也悄悄地捡了回来。 红拂女道:“如此不可轻动。”符一疑也道:“静观其变,重兵围困,定有其因,未见得皇上真的下令要将武林正道一网打尽。”大空上人也道:“皇上虽然忌惮江湖力量,霸鞭高悬有弊有利,他是一代英主,自当知道。贫僧也觉其中事出有因,并不是那么简单。”三位领袖发下话去,命所有人都不许妄自出动与官兵对抗,一面来抚慰青城弟子,将李丹丘的遗体火化了,做了一场法事。各派轮流派出好手,加强巡逻不提。 待到第七日,裴继欢身体渐渐好了,听说宫外围兵未撤,上清宫中米粮水等物渐渐枯竭,便携了霍紫鸢来见红拂女。两小前嫌尽释,红拂女和风栖梧见了,大为欣慰。红拂女把秦士岳送来的信给裴继欢看了,裴继欢良久道:“这位秦总管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了。” 红拂女道:“那是何意?” 裴继欢道:“重兵围山,不是为别,表面扬言要将正道中人一网打尽,实际上乃是针对徒儿而来。” 红拂女大感意外,道:“为何?” 裴继欢道:“紫鸢和宇文兄都知道,我在天山时,曾来过这么一回。”宇文冲豁然一省,道:“想不到皇上对你还是念念不忘?”裴继欢道:“他的心意,徒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决无其他想法。他真的要将武林群雄一网打尽,岂是容易?他做了那么多年的英明皇帝,岂不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再说,上清宫乃是绝地,前有重兵,后无退路,宫后是万丈悬崖,三千铁甲,大可强攻而入,我们四百多人,不过如汤泼雪而已。” 红拂女道:“你说的没错。我大约能想到皇上的意思,但没想到他拿自己的亲侄子来要挟天下武林。看样子宇文妹子(宇文琴)说他老来昏聩,确乎有此。你想怎样?”裴继欢道:“紫鸢给我拿纸笔,待我写封书信回复秦士岳便是。”霍紫鸢依言请了纸笔,裴继欢草就一封,也不给众人看,直接封了,叫一位道士道:“请师兄代我走一趟,将此信交给门外一位秦总管,上清宫之围,不日可解。”霍紫鸢冰雪聪明,大概已经想到他信中写的都是什么,不禁大为担忧。 中午时分,那道士回来,道:“那位秦大人请裴公子到宫外一会。” 裴继欢拿了紫霞剑,转身对红拂女行跪拜之礼,道:“徒儿不能任各位武林同道在此困死,愿以此身,息此大难。”红拂女大惊,急忙将他扶着,道:“继欢,你说什么?” 裴继欢淡淡一笑,道:“皇帝派人围山,不过想得我而后快而已,弟子去后,请师父多多保重!”武林各大门派很多人都在,听了裴继欢的话,都不禁暗暗赞道:“此子为武林同道而大义凛然舍身赴难,何异于佛祖舍身伺虎?”心中敬意,各自油然而生。但见裴继欢又给风栖梧行了个大礼,道:“师父和紫鸢,侄儿就托付给风姨了。”一转身,目不斜视,快步出宫。霍紫鸢拉他不住,泣不成声。众人一同到宫墙上来看。 但见裴继欢昂然出宫,那京兆尹统领司空霸、大理寺总管府总管秦士岳和缇骑副总管高天彝已得了裴继欢的复信,正在门外等候。裴继欢见了三人,淡淡点了点头,眼光一扫,却不见霍山老人、卡丽丝和白教法王等人。高天彝恭恭敬敬地道:“请陇西公子上轿。”上前两步,伸手扶着裴继欢,秦士岳恭恭敬敬把裴继欢的紫霞剑接在了手中。众甲士围成半圆,三面拱卫。裴继欢回头望了望宫墙上众人,微微点了点头,俯身进了轿子,高天彝在轿外吹响一只胡笳,二十名泰安府骁骑营军士快步奔到,两边分列,缓缓聚拢,将轿子抬起。高天彝向秦士岳两人一使眼色,司空霸令旗挥动,山下连珠炮响,四下里回声大起。二十名大汉,抬起轿子,缓缓下山。 泰山玉皇顶下,便是十八盘险道。一副轿子,比泰安府知府的轿子还要宽大,二十人走在两边,只要一失足,便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但这二十名大汉却是举止有度,配合天衣无缝,走的速度,也比平时并无二致。等下了十八盘,泰安府旗营兵丁排得整整齐齐,夹道而守,道路之旁,又停放着一座精致的轿子,轿帘上一个大大的“晋”字。裴继欢掀开轿帘的一角迎面见了,也不做声,暗道:“原来又是晋王搞鬼。我其实早该想到,霍山老人应是晋王推荐给皇上,皇上溺爱晋王,但有所请,无所不应,才许封了霍山老人一个‘国师’之号,其实也许皇上并未见过霍山老人,霍山老人虽得了‘国师’的封号,充其量也许只不过是在晋王府的走狗而已。不过晋王为人阴沉,我虽只见过他一面,已知他是个阴鸷狠毒的性子,他以未来的东宫太子的身份居然和一个域外的魔头牵扯一处,也许并非只是想多个羽翼罢了。也罢,我深入虎穴,日后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 他坐在轿子中平平稳稳,想想自己上山来时路上的险峻,不禁暗道:“这帮人轿子抬得倒是不赖。”索性安安稳稳,在轿子中睡了下来。那轿子乃是一座暖轿,规制比当地抚台的还要宽大奢华,座位松软,打开踏脚,可以睡觉,也不管他许多,先睡了再说。 这一觉直睡过一晚,半夜醒来,车琳琳马萧萧,众军连夜赶路,火把逶迤数里,彻若白昼,打开轿帘,喝道:“停轿!”他如今身份非同小可,乃是皇上亲笔点名要的人,身份又极显赫,外面的人听了,急忙下令停轿,在外跪下,道:“陇西公子有什么吩咐?” 裴继欢道:“我要用饭。”那人急忙吩咐准备饭食酒菜,进轿来收拾了踏脚,搬了一张圆桌放在轿中,酒菜摆好,请裴继欢上轿用饭。裴继欢心中暗暗好笑,也不推辞,风卷残云,吃了个尽饱,暗暗纳罕:“随军军士,哪有那么好的手段?这饭菜调理非常!”吩咐轿外收拾,仔细一看,进来的那人是个小太监,心中豁然一省道:“原来如此。我道泰安府的士兵怎会有如此手段?原来我下山后睡着,无意中‘护送’的人也转由京师来的人负责了。”当下又有小太监把洗漱水物送来用了,又请裴继欢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和鞋袜,最后搬了一床熏得喷香的被子来放在轿中。裴继欢这几个月来奔波无数,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反正有的吃又不用劳累赶路,当下乐得享受,拉过被子蒙头大睡,外面有人喝令起轿,队伍又缓缓移动了起来。 再走一日半,上了官道,此去关中,大抵一路坦途,沿途护送,也渐渐多了起来。裴继欢除非吃饭喝酒方便,一人在轿中,百无聊赖。这日走到陕州郊外官道上,正是中午饭时分,队伍停下,埋锅造饭,忽然听山头一声尖啸,三支羽箭凭空射下,裴继欢一看便知是绿林道上的“响箭”,暗暗奇怪道:“奇怪。这又不是押送钱财的队伍,绿林响马为何前来拦截?”念头刚落,只听秦士岳在前面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胆敢惊扰皇家车驾!” 一人破锣般的声音应道:“咱们兄弟听说有一位少年英豪被你们给捉了,特地来见识见识,你不让见么?”秦士岳道:“大胆!皇家贝子是你想见就见的么?快快让开!”那人怪笑道:“好,不让我见,那我只好见见你这位官老爷啦!”叮当声响,两人显见得是动上手了。裴继欢心中奇怪,走出轿外,但见两人双剑往还,动上了手,队伍前面,黑压压地堵着一两百人,将去路全部塞得严严实实。 裴继欢暗道:“在泰山顶上我见过司空霸的武功,虽有可取,仍只算得二流手段。这位秦总管一直默不作声,今日倒好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分开人群,走了过去。哪知不看则可,一看便微微吃惊:“想不到大内宫廷,也有如此高手。”见司空霸坐在马上,高天彝和他并肩,两人一动不动,单看秦士岳一口宝剑上下翻飞,剑气森然,声响全无,竟是一等一厉害的内家剑法。那盗魁也是使的一口长剑,长剑的剑尖下两寸位置,带着一个明晃晃的锋利的弯钩,竟是一口锋利之极的吴钩剑。但见他剑光起处,风驰电掣,嗡嗡作响,震荡剑身,喝声:“看剑!”身形一晃,转瞬间连进了三剑。秦士岳不慌不忙,左掌护身,剑走偏锋,向他左肩刺去。他身穿黄衣,日光下但见一个黄色人影如飞鸟般在地上掠过,剑光闪动,以攻对攻,瞬间也还了那盗魁三剑,两人功力相当,竟是不分上下。裴继欢杂在人群中见了秦士岳这几招,不禁暗暗赞好。 秦士岳斗了几剑,倏地身子略偏,一剑向那盗魁背心刺去。那盗魁右脚一点,身形略动,让过来剑,斜刺抢上一个土墩,一招“玉带围腰”,吴钩剑绕身挥动,连绵不绝,使的竟也是精妙绝伦的内家剑法,跟着和身纵前,刷刷两剑,扫荡秦士岳的下盘。秦士岳长剑一弹,竟是毫不退让,待那盗魁剑到,忽然双臂一振,半空旋身,头下脚上,长剑当头劈下。那盗魁举剑上撩,当的声响,两剑相交,秦士岳长剑剑身倏地弯了下来,反手一穿,那盗魁竟被他一剑震得连退三步。那盗魁暴雷也似大叫一声“好!”吴钩剑闪电般连挥三挥,秦士岳双足尚未落地,无处可避,双腿外挺,身子临空,右臂倏伸。哪知吴钩剑削到,铮地一声,剑尖弯钩竟将秦士岳长剑锁住,同时反手一挥,劲风吹面。秦士岳只得松开剑柄,左掌一挡,与他左掌相抵,借着他一掌之劲,腾空飞起,伸手一抓,把刚被那盗魁弹上半空的长剑接着,剑光飞落,那盗魁猝不及防,反剑一荡,肩背一疼,已中了一剑。这几招交手,快到极点,两人剑法相差不大,毫不拖泥带水,裴继欢看了,暗自叫好。 那盗魁中了一剑,却毫无痛楚之色,朗声道:“你这官老爷好剑法。咱们只是特意来见见那位不惜一死、也要救别人的小英雄,既然你这官老爷不让见,那就罢了!山不转水转,来日自有机会!”呼哨一声,飞身上马,疾驰入山去了。两百多人,片刻之间散得干干净净。 秦士岳收了宝剑,司空霸和高天彝两人都抱拳道:“秦兄好剑法!”秦士岳转眼见裴继欢面色如常走回轿去,心中一动,抱拳道:“谬赞,谬赞!”吩咐启程。走了不远,进了陕州城。裴继欢曾陪着师父杨白眉游历四方,陕州也来过几次,但见城头城下,毫无变化,青草沙石,似是昔日相识。陕州知府和军方的指挥官闻说贝子过界,都来参见,裴继欢不许,吃过晚饭,稍做梳洗,放头便睡,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启程,却是不用轿子,换了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豪华大车,车内一应物品,皆乃簇新,四马拉车,用的是大唐皇子出行的规制。裴继欢算了时日,从泰山出来一路急赶,过了三日,今日当是七月十四,心中想道:“可惜还未到京师,否则正好去父亲坟前烧纸。”喝教停车,对高天彝说了缘故,高天彝神色十分作难,道:“此地没有令尊令堂的坟头,如何礼敬?”裴继欢道:“七月十四,也正是我母亲生辰,我要礼拜也不可以么?”秦士岳听了道:“那么就依陇西公子的意思。”吩咐书记官来,拿红黄裱纸写了裴继欢父母的大号,两人陪着裴继欢到了附近一座小山头上,焚香烧纸。裴继欢让两人退后,一人在山头把纸都化了,眼见香烟袅袅,纸钱化灰,随风而去,伫立良久,若有所思,半晌才和两人一道下山来,队伍重新发动。 路上以后的这几日,倒是不断有绿林好汉拦路,来“看望”裴继欢,裴继欢烦不胜烦,一概不见。这帮绿林汉子倒也不以为意,驰骋而来,转瞬而去,也并不和大队起冲突,直到走近京师长安,这些人才陆续没了踪迹,秦士岳司空霸和高天彝暗暗松了口气,吩咐车队停在路边,果然不过片刻,前面又来三人,三人总有两人乃是宫中卫士打扮,也颇为神气,见了秦士岳三人,指手画脚,三人也默默无言。倒是秦士岳上前几步说了几句话,那两个卫士立刻矮了一截,眼见着秦士岳又说了几句话,三人转身离开,秦士岳吩咐不进京师,却向京师西南方向而来。 原来西南方上有一所寓所,乃是皇帝接见外来使节进城前先行觐见的行宫,布置得也是十分豪奢。裴继欢不管他许多,进了门自去洗漱,待人送了酒饭来吃了一饱,依旧倒头就睡。 第二日上无事,到了第三日晚,气氛却见紧张,往来人等,或洒扫除尘,或张灯结彩,忙个不停,裴继欢休息的场所,也有人来看了三四回,收拾得一尘不染,房间里都熏了香。秦士岳来见裴继欢,道:“皇上今晚要见公子。”裴继欢淡淡地道:“来便来了,何必如此大张旗鼓?”秦士岳讷讷地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裴继欢大概想到他的意思,把紫霞剑递给他道:“你的不情之请大概是为了这个?”秦士岳满面欢喜,接了宝剑,道:“待皇上去后,下官自把公子的宝剑送回来便了。一切都包在下官的身上。”这一路上,裴继欢的紫霞剑都由秦士岳保管,到了京师外围,宝剑依旧还他,这时又要了回去。裴继欢见他做事一丝不苟,几近木讷,不禁暗暗好笑,同时却也非常赞赏他的性情。 到了戌时,往来仆役已经停止忙碌,门外门内,悄无一声。秦士岳司空霸和高天彝在房中陪着裴继欢。不片刻脚步声响,来了一位太监,见了三人,道:“高总管陪咱家去接圣上,陇西公子在静室等候便可。”原来高天彝的叔父高士廉乃是当朝宰相,皇上身边的功臣宿将,最为皇上所信赖者,也即是文德皇后的舅父,封许国公,并佐太子监国,乃二十四国公中才望最高者;因此高天彝实际上和皇帝乃是兄弟行,他虽只是缇骑副总管,因了这层关系,说话比总管大人还管用。当下应了一声,和裴继欢等人告辞,随着那太监出门去了。秦士岳见两人去了,站起来对裴继欢道:“皇上定了在水榭华亭见你,下官陪公子过去吧。” 那水榭华亭却是一处极为安静的所在,四周竹林茂密,景致清幽。三人到了水榭华亭,挥退守卫,秦士岳道:“请公子在此等候片刻,圣驾当至。下官卑微,就不能随同觐见了。”与司空霸两人辞出门去。 裴继欢等了片刻,但闻背后有脚步声缓缓而来,回头一望,不禁一愣。 但见来者龙骧虎步,相貌威严,头戴小帽,身穿白袍,望见裴继欢,微微点头道:“你是继欢?”裴继欢已望定来者,微微躬身道:“正是,草民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心中却是一点恨意也提不起来,父母兄弟的死,似乎都成了云烟散开。其实他此刻要下手,就算无剑在手,太宗皇帝也难逃一死,但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暗道:“师父带我在天山时,终身不言皇帝之非,他虽是我杀父仇人,如宇文兄所言,我此刻若趁机杀他,未免遗个口实给天下汹汹之口。何况在他治下,四海确实甚为安平,也算得上一位明主,我且看看他要说什么再定。” 唐太宗摆了摆手道:“你是布衣,自然不需礼节。我是军伍,也素来不重小节,你坐吧。”拍了拍桌子,自己先坐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夜话 裴继欢坐下,唐太宗道:“一路来怎样?”裴继欢道:“劳你动问,我一路来还好。”两人说话,便如两个陌生人刚刚第一次见面一般。太宗脸上有怃然之色,低低应了声:“好!这几个人出去办事,也算有些眼力见儿,总算把你毫发无损地带了回来。?????”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握着了裴继欢的手,甫一相握,裴继欢只觉他的手手心潮热,微微颤抖。 片刻唐太宗轻轻放了裴继欢的手,缓缓踱步,走到窗边,望着门外的清溪之水,良久不言。但见月光淡淡,平铺水面之上,泛着点点银光。唐太宗望着水面出了神,隔了一会,说道:“你我到底是一家人,一见面便十分投缘。你是我长兄之子,算来我亏欠了你二十四年了。我把你找来,是想问问你你愿意回家来吗?如果你愿意,随时欢迎你回来,你父亲当年的封邑,我都可以赏还给你,只希望你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不至于一辈子漂泊江湖。日后你若是可以安定下来的话,我希望你最好常陪在我身边。我见到你,就同见到长兄一般。”裴继欢万想不到他会说出如此温和亲切的话来,一时倒怔住了。 太宗道:“你父亲文武全才,虽然有些懦弱,但待人宽厚,下人无不感佩,甘愿效死,堪称人君之器。你是他唯一的骨血,为何非要混迹江湖?你若在我身边,十数年间,渐渐做回到陇西郡王之位决非难事,比你混迹江湖那是要好上千万倍了。”太宗这话,便是允许将来封他为陇西郡王。南北隋朝以降,郡王乃是诸侯王中级别最高者,有属兵的实权,请驻外地,生杀大权皆操一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太宗想必这话一说,裴继欢定是喜出望外,马上叩头谢恩。哪知裴继欢淡淡地道:“皇上的一番好意,我十分感谢。我若是贪恋富贵之辈,一早就跟宇文大人回来了,也不用今日如此阵仗。” 唐太宗一呆,道:“哦,你说的是宇文冲吗?他在哪里?他办不好事,我也不会拿他去杀头,他何必回也不回来了?”裴继欢道:“也许人各有志吧。江湖中人,未必个个都能在朝廷做得了官的。比如霍山就做不了。”太宗却不回答他说的“霍山”,而是话锋一转,道:“我正要问你,为什么好好的陇西郡王世子不做,却在江湖上厮混,难道不见容于叔父么?”裴继欢道:“那倒不是。这是奉我师父之命。当年师父花了很多心力,将我培养成才,嘱咐我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以天下黎民百姓为重。张妈妈也孜孜不倦地教我,我不能辜负了两位老人家的心意。” 太宗道:“张妈妈?哦!你说的是定国侯张初尘(红拂女的闺名)吗?原来她也是你的师父?好吧,你不愿辜负人家的心意,难道我一心盼着你回来,你就能辜负了我的心意吗?关陇雍州李家六代簪缨,科名之盛,海内无比。百年来进士百数十人,位居宰辅国公者六。你的父亲在陇西郡公任上,为官清正,常为民请命,关陇雍州一带的人民还是很拥护他的啊!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回来继承他的遗志呢?”裴继欢听他说起父亲,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又是欢喜,心想:“你不发动玄武门之变,父亲何尝会死?父亲常为民请命,我为武林除魔卫道,功用不同,用意则一。”太宗却不知他想的是什么,见他眼光闪烁不定,又拉着他的手,抬头望着月影银涛,云移玉岸,半晌无言,道:“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二十年前杀了你的父亲?你现在还想不想杀我报仇?” 裴继欢心头大震,几乎泪下,转头不望他,低声道:“自然之势,强逆不来,人生之途,无外如此。我想杀你,随时都能下手,即便就算霍山时刻陪在你身边,也终有他一眨眼的时候。我要恨你,要杀你,那也是以前的想法。但我杀一明主,是为不祥,所以,我今天心中的仇恨已经不是那么深了。我只是希望你的余生不要忘记那张椅子上的血海干系,好好地治理国家,好好善待生民,不要陷他们于困顿之中,更希望你别忘记钜鹿郡公的那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不太明白,你大动干戈找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你心中不安吗?”太宗听了他的话,不禁心头一震,知道要让他回来“还政”,承袭父亲的爵位他是决计不肯了,便道:“是的。其实我也无法选择,谁让我们生在帝王家呢?那一场政变,兄弟没了,父亲也因此去世,你以为我心里好过吗?只是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勉强你。不过我要劝你一句话。”裴继欢道:“请示下。”太宗道:“你们江湖中人在泰山的过往一切,我可不咎,以后可万不能再干这些无法无天之事。”裴继欢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我的父亲在世时,也曾为民请命是不是?我虽然是江湖布衣,但为国为民,所作所为,也只是求心之所安,从来不会有什么越轨之举,危害到国家和黎民。倒是皇上亲近淫邪之辈,又是为何?” 唐太宗霍地转身,眼光灼灼地盯着他道:“什么淫邪之辈?你是说霍山么?他好歹也是一国的王族,何曾是淫邪之辈?”裴继欢上前一步,丝毫不让,道:“他在江湖中掀起的血海风浪,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你知道吗?你想武林江湖,都对你失望彻底然后揭竿而起吗?”他见太宗半晌不言,继续说道:“却淫邪于身外不可近之,这也是爱民大业,百姓但知皇上摒弃魔王,必然感激不尽。”太宗点了点头,道:“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从皇后去世,极少有人跟我这么说话的,从你的身上,我似乎又看到了长兄在世时的影子。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父亲有功于国家,我知道你也许见他坟墓荒凉,心有不满,来日我下旨为他和你兄弟迁坟厚葬如何?”裴继欢道:“死者已矣。皇上何必劳民伤财?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我指望的并不是皇上做这些事!”太宗道:“我第一次见你,双眼之中,有郁郁之意。除了追思父母、怀念家人之外,难道你心上还有别的什么很让你为难么?我让你回来做官,百年之后,大唐江山仍旧交还给你陇西一支,以此来偿还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孽债,你认为如何?既然你不愿回来为官,有什么需求,只管现在对我说好了。”裴继欢沉吟了一下道:“我说了实话,你肯不肯相信我?”太宗道:“我相信你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来见我。好吧,你只管说。你是陇西郡王唯一的血脉,就为了几句话,我还不至于要杀你灭口,若非如此,在泰山顶上,我只要一句话,你那四百多人有谁能逃得过去?”裴继欢道:“当真?”太宗道:“开玩笑。你可知君无戏言?”裴继欢道:“我老老实实地跟你的人回来,一者是要救那四百多位武林同道,二来是想回来杀了你,为我父母兄弟报仇。” 太宗身躯一抖,道:“你到底还是不能忘记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公案。你神色凄然,也是为此而来吗?”裴继欢道:“不错。”太宗叹了口气,神情恻然,缓缓坐下,背对着裴继欢道:“你想杀我,这就尽管动手好了。反正我百年之后的后事都已定了,你不肯回来,那个位子就是留给他坐的。其实他(晋王)想坐我的那把椅子已经想了很久了,他以为他的想法我不知道,其实他那点小聪明,什么时候能逃过我的眼睛?” 裴继欢淡淡道:“白鹤师父和张妈妈都劝过我,让我别一心记着仇恨,所以我暂时不会杀你。前提是你必须是个称职的皇帝,不是昏庸无能的杨广。”太宗叹了口气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老实对你说,其实我是想连你也杀掉,好给他(晋王李治)留一片安宁的江山的。既然你对我说实话,我也不怕对你说实话。”裴继欢听得热血沸腾,道:“要是你杀了我,只怕从此睡不安席,食不甘味。”太宗忽然冷冷地道:“我身在九五,自从军以来杀人如麻,你当我真的很怕么?我只是不想死了之后良心不安罢了!”裴继欢道:“这样说来,你贵为天下至尊,还怕什么?你何必花那么多的气力来找我?把我找回来就是为了杀掉我,你又何必浪费那个神气?”太宗却不愿他说这么多“为什么”,岔开了话题,问道:“你今年几岁?”裴继欢道:“我是十一月初九日生人,今年二十四岁了。”太宗叹道:“找不回来的青春年少。可惜就算人功业盖世,寿算一到,终归难逃一?g黄土。想起我和你的父亲三叔和四叔,就宛若昨日一般。” 两人又沉默一会,太宗问道:“你已经娶亲了吗?有几位夫人?”裴继欢道:“没有,我看得上人家,人家未必看得上我,人世间的儿女之情,往往不如你在九重宫阙里看到的那样,很多东西,你做皇帝是无法接触的。”太宗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话不错。所谓侯门深如海,一叶而障目,你说的这些我的确接触不到。”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裴继欢道:“当年我们兄弟跟着你的祖父东征西讨,立功无数,你祖父赐给我们四兄弟每人一块玉佩。你的四叔去世得最早,不到十七岁就不幸战死沙场,英年早逝,最为可惜。后来又出了玄武门那件事,你父亲和三叔都走在了我的前面。现在你祖父当年赐的四块玉佩,就只剩我身上这块了。我就把它送给你,将来你若遇上中意的女子,这块玉佩就当作我们李家给她的聘礼吧!”裴继欢坚辞不受,道:“我还没娶妻呢。”太宗一改庄严谨肃,哈哈大笑,道:“你眼界太高了吧!我的意思是把这块宝玉赠给你将来的意中人作为定情信物。”裴继欢见那块玉佩比他的手掌还宽大,玉色晶莹,在月光下发出淡淡柔光,委实是十分珍贵稀罕之物,裴继欢只好谢了,把玉佩接在手里,但觉触手生温,原来是一块异常珍贵的暖玉。 太宗道:“我知道你是个胸襟豁达的人,否则我早就死在你的剑下了,我也不会等到今天来送你这块玉,更不会叫你将来送给你的意中人。”裴继欢听了他这几句话,才知他早就知道自己在这世间,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死在侄子剑下,眼前这个最大的“仇人”就在窗边站着,自己却没有必杀之心真的动手将他杀掉,忽觉天地悠悠,世间多少的波折和不如意忽然间一齐涌上心头,悲从中来,直欲放声大哭。太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少年爱侣情深爱极,但才子佳人多无美满下场,反不能如凡夫俗子一般白头偕老。你是堂堂男子,当勿陷身其中,以免自误。”裴继欢心情激荡,不愿再听下去,将玉放在怀里,道:“我要走了。多谢厚赠,后会有期。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烧丹练汞,并不能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相反对你的身体反而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希望你为大唐子民之计,趁早不要做这样的蠢事了。”太宗身子一震,望着窗外的水光也不回头,说道:“好,你的话我都记住了。你好自珍重,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看看我!”裴继欢点头道:“好,告辞了。”跪下磕了三个头。 裴继欢心情复杂之极,出了水榭华亭,但见秦士岳和司空霸两人等在黑暗中,见了裴继欢道:“公子这就要走了吗?”裴继欢点头道:“是的。”司空霸把宝剑递给他,道:“希望你不会再恨皇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年那场恶斗,总有一个人是要倒下的。毕竟天下只有这一个位子。”裴继欢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点头道:“你倒是忠心得很,我倒有一言相赠两位。”接了宝剑挂在腰间的佩环上。司空霸道:“公子有什么见教?”裴继欢道:“见教不敢。两位都是皇上身边的干才,以后不要和霍山走得那么近,否则将来翻脸,我也不好如何对待两位。不管这个魔头靠着谁的荫庇,我必然会为昆仑剑派雷震子雷先生报仇雪恨,两位若是非要杂在其中,到时可莫怪我手下无情。” 司空霸和秦士岳都见过他的武功,委实乃是自己远远所不能及,不禁面面相觑,心头一凛道:“公子的话我们都记住了。” 裴继欢点了点头,道:“我去了。希望在江湖上,我不会再遇见你们两位。刀剑无情,说不上什么情谊的。”飞身一跃,过了墙头,头也不回。他身为皇家帝子,日处大漠穷荒的苦寒之境中,重回故地,恍如隔世。他收拾起柔情哀思,出了庄园,却一时不知要往何处去,心头一片茫然,暗道:“我已来京师,不知道紫鸢和张妈妈现在在哪里?”用手摸了摸怀里的那块玉佩,道:“你叫我去送给谁?”隐隐约约复杂之极的情感,忽然浮上心头,同时浮上心头的,还有霍紫鸢那张秀丽的面容。 他走到京师城下,目下才及四更,城门未开。他四周一望,悄无人声,道:“还有两个更次才开城门,我要去哪里?我去京师干什么?”暗自苦笑,正要回头,忽然听得附近有脚步声过来,心中好奇道:“这么早,谁在走夜路?”把身一闪,躲进了树林中。 但见五人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到裴继欢刚才所站之地,其中一人忽地道:“咦?人呢?明明刚才看见在这里的?”那人说话声音尖锐,裴继欢听了,不禁心中一动,道:“这不是刚才传话的那个太监么?他带了四个人来找我做什么?”其中有一人问道:“叶公公的确见他离开了皇上的庄园吗?”那叶公公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还没老到老眼昏花呢。晋王千岁有话,让我盯死了那小子的,我当然会死死的盯着他了。”另外一人道:“公公不必介意,我只是问问而已罢了。王爷为什么非要捉他?”树林中蹲着的裴继欢听了,不禁怒气上升,暗道:“皇上都不杀我,你倒想置我于死地?可见这个晋王的胸怀不仅比不上他的父亲,连一个女人也似乎比他好太多。” 但听那太监道:“要是这小子不死,恐怕将来李家的天下,就要给那小子坐去了。王爷是嫡系,怎肯让大权旁落?所以这小子必然是非死不可!”另外一人道:“他们兄弟杀来杀去,关我们什么事?听说那小子功夫厉害得很呢。”那太监说:“不错,你们别把他当做三岁小孩就对了。王爷知道不杀了他,那是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王爷待你们不薄,怎么做事还要我来教你们吗?”一人干笑道:“公公和王爷未免太多疑了。落在咱们‘恨崖’手里的事,有谁能逃得过去?当时为什么不早杀呀?杀了那小子,王爷和公公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着,以后也不用心里担惊受怕啦。”那太监道:“可不是么。皇上不知为什么会起了把大统传给那小子的心思,王爷原本也并非一定要杀掉他,听到皇上的心意之后,就更是吃不下睡不着啦!” 有一人道:“不过刚才皇上的意思,是和那小子冰释前嫌,那小子也亲口答应了暂时不会杀皇上,皇上心地仁慈,也答应了对他和他的那帮朋友们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若是皇上知道我们来刺杀那小子,能饶得了我们吗?” 那太监哼了一声道:“皇上忙于烧丹炼汞,以至于病体沉重,一天甚于一天,你说以后是谁做主呢?你敢得罪王爷,还想不想在京师混下去了?!须知皇权之下,要杀你们灭口,那是易如反掌。王爷并不想那小子是废太子之子的消息传出去,所以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找人杀掉那小子,而且要做得毫无痕迹,让人想不到那小子是被人杀掉的,这个秘密再也不能泄漏出去。我想天底下有这个本事的,大概也就是你们‘恨崖’了吧!?”一人笑道:“公公多想点我们的好处就得啦。公公吃肉,咱们兄弟有口稀的喝,也就知足啦!” 那太监道:“汤有什么好喝的?你应该想着每天都有肉吃,那才是做大事的!”有人道:“是呀,不过这块肉太大,就凭你们五个,能吃得下去吗?”那太监吓了一跳,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说话的那人正是裴继欢。他在林中听这几人说话如此露骨刻毒,心中怒火大盛,偷偷地从另外一边溜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就到了五人身后。其中一人大吃一惊,纵上前来,双臂横扫而至,忽觉小腹“气海穴”上一麻,已中了裴继欢一记点穴,怒吼一声,窜出两步,双掌一错,护身迎敌,一面竭力凝定呼吸,闭着穴道。裴继欢见他居然不倒,冷笑道:“你还有点功夫。”手肘轻轻在他身上一推,肘尖又撞在那人背心云台穴上。那人哼了一声,这才软软跌倒。另外一人机警之极,猛见敌人来到,一个侧身,左掌一翻,疾拍两掌,一口匕首,从衣下探出,直刺裴继欢胸口。裴继欢身形不动,食中两指一伸,夹住匕首,右手快如闪电,向他太阳穴猛击过去。那人一惊,退后一步,哪知匕首被他双指夹住,竟自动弹不得,急忙松手,直窜出去,左肩被裴继欢五指一拂,只觉奇痛彻骨,只叫得一声:“妈?????!”呀字还没出口,噗通一声,倒栽在地。四个人,被裴继欢拳打脚踢,片刻之间,倒在城墙下,不能动弹。 裴继欢上前两步,一脚踏着那太监叶公公胸口,低声喝道:“晋王在哪里!?” 那叶公公早吓得亡魂俱冒,屎尿横流,结结巴巴地道:“当?????当当然在????在在????晋王府啦!”裴继欢匕首在他脸上一晃,道:“晋王府往哪里走?快说,不说老子先把你鼻子割下来喂狗。”冷森森的匕首,横比着叶公公笔端,只需手上稍稍用力,喀嚓一声,他的鼻子就要彻底和他的脑袋分家,当下吓得两眼翻白,吭地一声,先晕了过去。裴继欢又好笑又好气,问不来口供,只好把五人放在城墙下。要知长安城城墙高有二十丈,就算天亮,守城的士兵从上向下望,也望不到城墙根来。当下把匕首一抛,只等开门,就要进去闹他晋王府个天翻地覆。 第三十四章 兄妹 城门一开,裴继欢就进了京师长安。晋王乃是众所周知未来的东宫太子,一问晋王府的位置,有个路人立刻指了一条捷径给他。 不过他刚跳进了晋王府,忽然听到有人问他。 “你是谁?” 裴继欢吓了一跳,那声音苍劲之极,犹如古松老树盘结之根。 “我是晋王的兄弟。”裴继欢随口应道。那人就在他的背后,他未知那人是何心意,一时不敢移动脚步。 良久也不见有人再说第二句话。 清晨的曙光投在地上,他所处的位置,小路,花径,阳光,桃林,竟是十分幽雅。他当然不会从大门进来,不过随便找了个地方进来,居然是晋王府的后园。 他不见那人问话,于是缓缓地转过了身来。当他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禁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眼前四名老僧盘膝坐在桃林深处,水声隆隆,问话的那僧人,是正面第一位僧人。 “你到底是谁?” 四名老僧,都是一色灰色僧袍,头戴毗卢帽,干瘦如骷髅般,雪白的眉毛直垂颧骨,听了这一句话,裴继欢不禁一阵的心旌动,他竟无法分辨这四名老僧到底是谁在开口问话。 还不等裴继欢说话,一条黑黝黝的长索忽然从他身前飞起,骤然打到。 这名老僧后发先至的黑色长索忽然来袭,令裴继欢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黑色长索来路曼妙无方却又威力无匹,须臾之间,裴继欢从头至腰的要害所在,几乎都被黑色长索坚硬的索头罩住,大惊之下,他只得着地一滚,黑色长索从他鼻尖寸许如风刮过,去势快极却丝毫不带风声,他只觉脸上登时一阵刺痛,大骇之下,倏地飞身跳开。与此同时,两条同样的长索也先后飞到,索头带风,撞向他背心要害。裴继欢识得厉害,一个错步转身,左手一翻,五指如钩,抓向其中一条长索。哪知那黑色长索甫一入手,竟是滑腻异常,他一抓没能抓住,掌心猛然发力向外一推,将这条长索打得横飞出去,正碰上第三条飞来的长索,两索相撞,掉落尘埃,但第二条长索势如飞龙,离他胸口已不盈尺,他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猛然涌到,长剑已是铮然出手。 “啪!”裴继欢只觉眼前金花乱闪。他反击的一剑消除了部分长索上带着的无形内力,长索散开的索头却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噗!”一口鲜血如箭般喷出,脸上火辣辣地一阵剧痛,裴继欢一阵头晕目眩。 “小辈,竟敢诓骗老衲!”中间那名老僧忽然大喝一声,恍如平地起了一个霹雳。三位老僧,三条黑色长索猛然卷起漫天风雷,狂攻席卷而来。 三条长索说到便到,长索抖处,化出一片黑黝黝的影子,五丈长的长索抖出了六个不同大小的索圈,裴继欢身形骤转,伸掌一推,点到即止,果然借着巧劲,把那老僧飞来的长索脱开,紫霞剑电光一闪,飞身递出,明晃晃的剑尖转眼刺到左边老僧额间。左边老僧长索轻抖,索头竟如毒蛇,攻向裴继欢左腰。裴继欢单臂一振,将长索弹得倒飞上天。与此同时,左边老僧单掌一翻,掌心发出一股无形大力,竟将裴继欢刺来的杀手一剑拍开。三僧三招十二式的长索攻势,须臾之间便告完成,三人稳若泰山,裴继欢则是飞身倒纵出四丈意外,胸口气血一阵翻腾。 三名老僧,发动攻势长短不一,远近不一,高下不一,相互配合得妙到毫巅,裴继欢身兼三大神功,竟被三名盘膝而坐的老僧逼得首尾难顾,不到二十招,已渐渐陷到三条长索布下的无形陷阱中去。此时还有一位僧人始终坐着,不发一声。裴继欢新练成三大神功合而为一的掌力厉害无比,剑法更见精锐,斗到二十五招上下,左肩被右边老僧长索索头拂了一记,衣服碎成片片蝴蝶,若非他躲闪得快,肩胛骨几乎被这一索打得粉碎。裴继欢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剑掌齐飞,飞身落地,左手一伸,登时将中间老僧的长索抓着左右一荡,啪地声响,左右两僧刚刚挥出的长索被这条索子一碰,三索竟自缠结一处,但见裴继欢右手紫霞剑疾如风雷,寒光电射,向中间那老僧心窝扎到。右边老僧一声闷哼,身形一晃,噗地一声闷响,肩头中剑,登时血如泉涌。 三条长索,两阵对圆,三僧伤了一个,其余两僧必得分出身来帮同伴应付,刚刚解脱出来、仍占上风的两僧长索稍微一慢,裴继欢的剑光已冲开了对方黑索的防御,反攻之势立刻发动,但闻空中嗤嗤作响,剑气如霜,寒光一缕,直刺进左边老僧长索布下的圈子中去。这一招长枪大马,剑锋所指,那老僧右边身体六道大穴,几乎都在紫霞剑笼罩之下,那老僧被迫将长索收回,对抗裴继欢的紫霞剑。裴继欢反手一剑,将左边老僧长索荡开,忽然凌空飞跃,双足交踏,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青光一闪,向那老僧头顶直刺下去。左边老僧迫得单掌拍地,身躯猛地后移,让过了裴继欢头顶的一剑,裴继欢反手抓着那老僧的长索用力一抖,坚韧无比的长索,竟被他的掌力抖得寸寸断绝,只听叭地一声脆响,未断的长索反打回去,正抽着他背心,左边老僧身体一倾,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中路老僧蓦地一声长啸,长索左右飞舞,登时将两名同伴都罩进索影之中。但他分神守御,劲力一松,裴继欢紫霞剑已是攻坚而入。紫霞剑无坚不摧,闪着青光的剑尖,向那老僧额头横铲过去,中间老僧迫得飞身跳起,弃索出掌。右面老僧右肩受伤,却非致命,中指倏地弹出一缕劲风,竟是少林派罕见的武功“难陀指”,裴继欢左手一圈,护住头脸,紫霞剑迎风一荡,又一条长索断成两段,无法再用,但那老僧已是连飞两个连环扫堂腿,裴继欢凌空倒纵飞出两丈,紫霞剑被对方掌力震得嗡嗡作响,连接退出了四步。但三条长索,两条已毁,三僧的浑圆的索阵,已然无效。裴继欢身在半空躲避最后一条长索的追袭,人在半空身形倏变,劲风呼呼,猛地向那僧扑下,只听砰地一声,裴继欢震得手腕酥麻,那老僧胸口鲜血狂喷,登时扑倒。 四僧师出同门,休戚与共,数十年来旦夕不离,情同骨肉,中间那老僧中掌倒地,其余两僧大惊失色,立刻四掌齐出,只听掌力激发,轰轰作响,裴继欢顿时只觉胸口犹如忽然压上了一座无形小山,连气也喘不过来,猛吸一口真气护着脏腑要害,身躯一摆一扭,居然从两僧掌力下脱困而出,飞身跳起,剑光如电,刺到左路老僧头顶!那老僧反手一拂,剑光散乱,砰砰砰三声闷响,两人闪电般连交了三掌,裴继欢腾腾腾连退三步,左路老僧脸色苍白,双足足背陷入泥土之中,右边老僧一交坐倒,口吐鲜血。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两僧集聚了全部功力的垂死一击,被裴继欢化解,两僧已是强弩之末,风中之烛油尽灯枯了! 裴继欢受伤也不轻,见后园还没人来,急忙跳过围墙,拔腿就走。 他出了晋王府,却迎面碰上了一队甲胄分明的巡城兵马司的士兵,他急忙藏在角落里,等这队士兵过去,这才擦了擦嘴角的血,尽力装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在街头闲逛。不一会儿忽然听街头大乱,刚刚过去的那队巡城兵马使衙门的士兵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领头那人喝道:“关闭城门!该死的刺客,竟敢闹到晋王爷的府里去啦!” 裴继欢杂在人群中,听了不禁暗暗叫苦,正自彷徨无措,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王小三你这该死的蠢奴才,老娘让你去拉一车白菜回来,你躲在这里做什么?”那女子声音极熟,眼光一瞥,竟是宇文琴正坐在一顶小轿里,瞪圆两眼,怒气冲冲地对他骂。裴继欢立刻心领神会,摸着后脑勺走过去道:“小人?????小人??????”宇文琴下了轿子,扭着他的耳朵大骂道:“昨天刚刚升了你的薪水,今天你就在这里躲懒?!看回去老娘不扒了你的皮!”那军官本来已查到裴继欢附近的人群,也对裴继欢起了疑心,见了宇文琴,连忙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公主府上的奴才?” 宇文琴怒气冲冲地道:“可不是嘛!咦,于将军,一大早的你们这是忙什么呀?”那于将军赔笑道:“不知道哪里来了刺客,刚刚在晋王府杀了四个人跑了,晋王殿下大发雷霆,吩咐全城搜查呢!宇文姑娘,在下就不妨碍你教训奴才了,告辞了!”带着士兵,急急忙忙传令去了。宇文琴叫裴继欢和另外一个仆人一道推着车子,一面使个“快走”的眼色。两人一轿,回到公主的外宅。 一进门,宇文琴连连拍着胸口,抱怨道:“我的公子爷,你跑到京师来杀人,胆子可真够大的呀!”公主在里面听了她大声说话,走了出来,问道:“老师,是谁来了?咦?大表哥?!”鹅蛋脸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道:“大表哥怎么跑到我这里来啦?”宇文琴抱怨道:“你的大表哥刚在晋王府里杀了四个人跑出来的,巡城兵马司和京师缇骑正在满城捕人呢!”云裳公主吃了一惊道:“大表哥,怎么回事?惊动了京师大理寺缇骑衙门的人,那可大大不好办了!” 裴继欢把昨晚和皇上会面,遇上太监叶公公和四名恨崖杀手的事一说,云裳公主道:“还好。晋王可能还没见着大表哥,这事儿也不算难办。大表哥受伤了?”宇文琴也才注意到裴继欢身上的斑斑血迹,忙道:“要紧么?”裴继欢苦笑道:“那四个老僧好生厉害,我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杀了其中的三个。”公主道:“四个和尚?四个老和尚是吗?”裴继欢点头应道:“是。”这下云裳公主也禁不住埋怨起他来了:“大表哥一胆子可真大。你可知他们是什么来历吗?”裴继欢摇头道:“不知道啊。不过他们显示出来的武功应当是少林寺的。”公主急道:“他们是少林寺的心禅四老,父皇特地问觉远上人要来,给晋王做老师兼保镖的!你和少林寺白白结了个梁子,以后若是少林寺追查下来,麻烦可不小啊!” 宇文琴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这又何难?裴兄弟只推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反正也没人见着裴兄弟出手杀人。再说,是这四个老僧太不识时务自找死,怪得了谁来?还是别多说了,我安排裴公子住下养伤,这就出去探探风声。”公主无可奈何,道:“别地方我也不放心。今晚我要进宫拜见父皇,陪父皇弹琴,老师快去快回。”宇文琴应了一声,出门去了。公主急忙拉着裴继欢进了内室,道:“此处是我辟谷之所,我的外宅平素也没人来,这里的仆人,都是天聋地哑,不用担心。大表哥就在我这里住下,想把伤养好了再说。” 裴继欢隐隐觉得自己真气无法收束,心中大大吃惊,只好应了。公主出去片刻,找了两套衣裳,道:“我外宅里原来用两名老侍卫,年老退休,回老家去了,留下几套衣裳,正好合用。”让裴继欢把脏了的衣裳脱下,先好好睡上一觉。裴继欢吃了伤药,调息打坐半个时辰,心口郁闷之感才渐渐消退,心中暗暗吃惊道:“这四个僧人好生厉害!” 云裳公主左手撑额,迷迷糊糊地听见裴继欢下床的声音,睁眼一看,裴继欢已把一身长袍披在了她身上:“夜寒,小心凉着。”公主微微一笑道:“大表哥可好了么?” 裴继欢点了点头:“还好,没伤到要害。大概只要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云裳公主站起来给他倒了一碗茶,轻轻叹了口气道:“晋王乃长孙文德皇后所生,你是大伯伯唯一的骨血,想不到为了想争夺未来的大位,晋王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了……”裴继欢听了这两句,两抹浓眉挑了一挑,一张脸极见阴沉。眼下他只得把怒气紧紧压下心头。倒是公主却明显并无偏袒晋王的意思,一径说道:“听老师的说话,为了巩固他的位置,他做的那些事儿,也太??????”她轻轻地转过身来,一双明亮如镜的眸子睁得大大地望着裴继欢,道:“大表哥,你不会是真的要跟他争吧?” 裴继欢放下手里的茶碗,目光炯炯地道:“那倒也不是。我已经答应了皇帝,不会参与皇位的争夺;对皇帝的召唤和封赏的许诺,我也都推辞了。如果你和晋王私下交情不错,有机会你也劝劝他吧!以免真的激起公愤,江湖中的人要来对付他,到时候我可真是无能为力了。” 公主有些悲哀地摇摇头,冷笑道:“他才不要听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我最近才发现,原来我也被他利用了一把!”裴继欢怔了一怔,紧接着便自呵呵地笑起来:“不会吧!我听说你是他所有的妹妹里最疼爱的一个呢!”公主盯了他一眼,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最好利用……!” 原来云裳公主李玉颦乃是侧妃所生,在权力倾轧明争暗斗的宫廷中,她是没什么先天条件的。不过她聪明无比,三岁识字,五岁能诗,七岁能文,九岁能辩,极得唐太宗所喜爱,在宫外拥有外宅(虽然不大也不豪华)的公主,整个唐廷内宫也只有她有这个特权。晋王虽然优柔寡断,但为人奸猾,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妹子的好处,利用这个妹子,一步步接近皇上,最终,在废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先后被废后,“常常”和云裳公主在一起的晋王李治,才第一时间进入了皇帝和辅政大臣们的眼中。若非如此,一个平庸的皇子,放在哪里也都是平庸的,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得到晋升为东宫太子的机会。而一旦进位东宫,离君临天下也就为时不远。皇帝一旦殡天,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九五之尊了。 裴继欢聆听之下,呆了好一阵子,才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听说三哥吴王恪原是皇上中意的东宫人选,想不到最后变成了他。” 吴王李恪文武双全,为人极有决断,本该是最好的太子人选,但晋王李治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暗中选了几个海量饮者,刻意结交吴王,终于把性情豪放的吴王拖得堕入毂中,性情豪爽且善饮的吴王不知不觉间,成了皇上眼里每日烂醉如泥无所事事的?????王子恪。 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都出乎裴继欢的意料之外,按理吴王李恪列位还在晋王之前,他应当展现的,是他富有建设性的理政手段和飞扬的文采以及出色的武功,而今他可以绽现的,竟是那么尴尬牵强的苦笑??????这个人与生俱来的感性,却似耐不住小人的背后一刀,原本属于吴王生命中美好部分,都变了质,结果是吴王令太宗失望透顶,选择东宫,最后听从了国舅长孙无忌的建议,初步确定了晋王李治未来储君的要害位置。 “我可全然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关节。”裴继欢道:“所以我现在坚定了决心,希望你也做最后的一次努力,劝他少行不义,他的一举一动,我随时都能打听得到,所谓‘离地三尺有神明’,他若是累累犯恶非要撞在我的手里,再见面只怕就不是今日杀掉他四个护卫那么简单了!” “不说这个了。对了,大表哥有什么打算吗?云裳公主轻声问道。 “唔?????暂时还没有。你这里若是不方便,我尽快走好了。”裴继欢说。 公主嗔了他一眼,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咱们是手足之情,二十多年好容易才得团聚,我还能赶走我的大表哥?”她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件事,应该比较适合大表哥去做。也就当帮我个忙吧!” 裴继欢道:“说来听听?公主但有驱使,在下无不应命。” 公主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禁不住噗哧一笑道:“好吧好吧!你就别逗我开心啦!你听说过‘元从禁军’吗?” 裴继欢微微一愕,点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高祖手里发展起来的铁卫。高祖殡天,‘元从禁军’也被皇上给彻底解散了。” 公主点头道:“没错。这些被解散的‘元从禁军’,有的衣食无着冻饿而死,有的被迫再次从军,战死沙场;总而言之,朝廷并没给与他们优厚的照抚,依然还苟存于世的‘元从禁军’怨言颇多,皇上迫于形势,不得已派了当朝宰相数人为代表,特地去安抚他们。” 裴继欢道:“然后呢?” 公主道:“皇上未曾经过仔细的调查,就派出了安抚的人手,他不知道,‘元从禁军’的最大问题不在于衣食无着,而是在于那些战死的禁军留下的孤儿寡母。”裴继欢心头一震道:“果然是个大问题。” 公主道:“‘元从禁军’盛极一时时有十五万之众,就算后来被迫解散,也有三万在册而分散到其他的军事部门去了。你想想,这些人的袍泽和孤儿寡母无人照料,有时候连饭也吃不饱,跟别提养大自己的孩子和家人了。这样的情况如果集中爆发,那是多可怕的事!” 裴继欢道:“所以你做了点事儿,对吧?” 公主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个可爱的梨涡儿:“大表哥英明。” 裴继欢笑道:“你做了什么呢?” 公主道:“我在老师的帮助下,从父皇手里要了一块地皮,办了一间义学,收留了一批元从禁军的后人,当然,他们都是衣食无着,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的苦孩子。” 第三十五章 试探 裴继欢道:“这是为什么?” 公主叹了口气道:“他们不会和我们一样有那么多的机会。他们的父辈或战死或病亡,因为他们无学无识,所以衣食无着,贫苦困顿。如果他们有学问,能从开科取士走一条自己的路,他们的前途恐怕将会大大改观,所以我的认为,与其给他们一笔可怜的抚恤金来证明他们的父辈和祖辈曾经为国流汗流血,还不如给他们机会,教他们努力读书,以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为好。” 裴继欢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有道理。” 公主点头:“正是此意。” 裴继欢道:“公主有此见识,真令我佩服。” 公主笑道:“既然你无事,父皇也知道你在长安,不如请你过去帮帮我的忙吧?” 裴继欢道:“他们在哪里?” 公主笑道:“他们在西城,我的公主府。父皇给我赐第,我一直没住过,后来动了心思要教这些孩子念书,才重新布置,把他们都接来。” 裴继欢肃然起敬:“我们什么时候去?” 公主道:“今天,现在就去。” 裴继欢道:“好。” 这时宇文琴也回来了,听说两人的话,有些担心,道:“晋王还在外面大肆搜捕公子呢,怎么办?” 公主笑了一声:“主意是你帮我出的。我们就给他来个死不认账,大不了豁出这块面子,我亲自去见父皇,把事情陈明,请父皇下旨,准大表哥留在京师给我帮手,晋王只怕也无计可施。总之大表哥从今往后不可冲动就是。”宇文琴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兄弟过两日要到京师来,裴公子,你们俩可以再见了。” 裴继欢点头道:“太好了。当时你们两位跑来通知我们有埋伏,若是来晚了一点,麻烦可能比现在还要大得多呢。”宇文琴一笑:“分所当然。说真话,晋王的飞扬跋扈,也不是只有我们姐弟俩看不惯。”公主道:“闲话少说,我们这就去吧。” 三人乘车,到了公主府中,路上虽然遇见盘查的巡城兵马司的人,但很多人都认识宇文琴,也知道她的弟弟宇文冲以前曾是大内总管,宇文琴本人又是云裳公主的老师,她亲自驾车,果然无人来查问,三人顺顺利利地到了公主府。 公主的“义学”从办起来到现在,还不够三个月,虽然在公主府中,一切设施,都还很简陋。裴继欢带着孩子们重新做了一番布置,换了新桌子、条木长板凳,一概由公主出资,努力半月,旧貌换新颜,还给他们的“教室”命名为“成文馆”。“成文馆”外有一片大大的空地,巨松环峙,绿草如茵,功课之余,裴继欢就带着他们练一些健体强身的功夫,日落之前,孩子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小寓所安歇。一切居然井然有序,公主见了,十分欢喜道:“我一直就怕委屈了这些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孩子,大表哥一来,我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裴继欢淡淡地道:“江湖生涯,终究有限,能为烈士的遗孤出一份力,乃是份所当然。” 公主笑了笑,道:“这两天宇文冲已经到了我外宅了。他在京师朋友多,一直忙不开,所以打算今天来看你呢。” “好极了!”裴继欢道。 两人正站在成文馆外,看着里面的孩子们认认真真的描红写字,忽听有人笑道:“裴公子久违了!”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宇文冲和一个挑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宇文冲见到公主,只依江湖之礼躬身拱手请了个安,裴继欢笑道:“宇文兄带了个人来是做什么?” 宇文冲笑道:“我听说裴公子在给公主的义学帮忙,特意上街去采购了一些笔墨纸砚,另有《千字文》四十册,《弟子规》四十册,其他诸如四书五经之类各二十册赠给孩子们,如能派上用场,倒也不枉我和公子交一趟朋友了!”公主和裴继欢都点头道:“我们代这些孩子们谢谢宇文兄了。却之不恭,我们先代他们收下来,谢谢你了!”宇文冲笑了:“谢什么?反倒见外。这个。”他从那挑夫的担子里取出一个大大的包裹递给裴继欢道:“这是五百两银子,就算我为孩子们改善膳食之用吧!太过菲薄,惭愧,惭愧,请公主一定要收下。” 公主笑道:“别人的钱我可不敢收,宇文大人的,我是非收不可。”吩咐仆人,把银子和纸墨笔砚之类的东西都收了进去。她见裴继欢有些迷惘,噗哧一声笑道:“大表哥大概不太了解宇文大人的家世吧?”裴继欢摇摇头:“当然不知。我总不能交个朋友去查下人家的上下三代呀!” 公主和宇文冲都笑了起来。公主道:“宇文大人老家是扬州府的人,家中做着海运生意,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也算家资万贯了,偏偏宇文大人还是宇文家长子长孙,家族合伙的生意,每年都有一大笔红利分到他名下,宇文大人躺着也比人家累得半死赚得多。可以说,宇文大人应该是我见过最富有的又不需要去贪污受贿的官员啦。”宇文冲哈哈笑了起来道:“公主笑话我啦。清正廉明,是家父一向来对我的严厉要求,贪污受贿,是在下所最为不齿的。今日只是小小的馈赠,请公主一定笑纳。”公主笑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非收不可了。本宫可不愿扫人家的面子,好吧,我答应你。”要知公主在宫中的月例银子,不过少得可怜的一百两,连身边的仆从的薪水都支付不起,这也是她经常住在外宅,只和宇文琴相伴的主要缘故。她为人坚强,从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要求父皇给足她公主的待遇,也从来不会低眉顺眼地委曲求全,唐太宗身在九重宫阙,却并不知道这个他当年最喜欢的女儿过得竟是如此寒酸。宇文冲送来的五百两真是雪中送炭,因为她此刻已经把她的积蓄都贴在了这间义学里了,正在愁上哪里去募捐呢,有了这笔钱,支撑到明年开春,大概其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裴继欢和宇文冲都没想到公主的现状竟是如此艰难,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如果母亲还没去世的话,自己都还应当是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的时候,可是她却做出了这么震动人心的事,收拢了元从禁军的后人,让他们衣食无忧,教他们识字,希望他们将来能凭一己之力考取功名,从此摆脱父辈留下的窘境。尤其是宇文冲,不好意思地擦着双手,道:“我不知道是这个样子???????我带多了,怕公主笑话我满身铜臭??????早知如此?????”裴继欢拍着他的肩膀,道:“早知如此,你就怎么样?” 公主一听裴继欢的语气里露出了戏谑之意思,那张好看的鹅蛋脸儿上立刻现出了笑靥,长长的眉微微竖起,不啻风情万种,尤其是黑白分明的那双大眼睛,让人禁不住心里噗通直跳,那种美,那种艳,真能吸人神髓,宛若春风一掬,分明艳若桃李。 宇文冲啊了一声,古怪地望着裴继欢道:“你?????你想干什么?” 随后走进来的宇文琴笑道:“公子要敲你竹杠呢,你是让敲呢,还是不让敲?”几个人立时哈哈笑了起来,惹得成文馆里的孩子们都露出了满脸的好奇。宇文冲怒道:“去去去,乖乖写字,写不好看裴先生打你们屁股!” 裴继欢微微一笑。 夜深了,公主和宇文琴都走了,孩子们也都安排睡了,现在只留下了宇文冲和裴继欢这两个人,正点着宫灯,就着残羹冷炙,随兴闲聊。 “晋王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宇文冲道:“如果你与他来往,是十分不智的!”裴继欢一笑道:“哦,你是这样认为的么?……” 宇文冲冷冷一笑:“历来皇家之事,并不为外人所知。尤其牵扯到大位继承,父不为父,子不为子,兄弟阋墙,手足自残,见者颤栗。当今皇上,确是自两汉文景以来少见的一位开明之主,但在这个问题上,先有玄武门之变,后有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争宠而自相残杀,认真追究起来,皇上的心中恐怕也是彷徨不已,所以,仅仅指责当今皇帝,未免有矢公允。但他的后继者晋王李治,我就不好怎么说他了。”他微微叹息一声。“清风明月,如此良宵,谈这些做什么?!” 裴继欢一笑道:“你的话说得好,我都记住了,多谢你不吝赐教!” 宇文冲叹了口气:“什么赐教不赐教的。你这人的行事为人,很对我的脾胃,所以我愿意倾心相交,才会对你说这些话。不要试图靠近晋王,这个人看起来文弱,其实极不好惹,以他性情的阴鸷,一旦触到了他的柔软之处,其反扑之力,非是你我可以想象。他可不像你干脆磊落,什么事都能摆在明面上。” 裴继欢道:“既然我打算留下京师帮忙公主,和晋王的相见,只怕是迟早的事情了。”宇文冲道:“那你得对他敬而远之,若即若离。何况,你也是后来皇位继承人的人选,这样一来,你的身份就更加的敏感和凶险了。皇上的话,可信而不可信,何况,他说有心意把大位传给你,又无只言片语,所以,全然作不得数。你知道,晋王李治可是他最为宠爱的一位皇子,恩宠之隆,远在当年的吴王李恪之上。他想要什么,皇上就会给他什么,他嫌封地少,皇上立刻一纸诏书,把他在江南的封地由原来的十八州改成了二十六州,这一改动,晋王府的薪资入账,一年就凭空多出了一百多万两。可见这个儿子在父亲眼中的份量。而老弟你呢?你到底是皇上找回来的,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逆料,一旦触怒了这个晋王,恐怕和晋王站在一起来对付你的,第一个就是皇上。” 太宗对于晋王的宠爱,源于故皇后长孙观音。晋王是太宗九子,皇后三子,皇后生前,太宗对她言听计从,往往皇后一句话,顶得上朝臣在朝堂上几个月的劝谏和努力,夫妻俩的后宫生活,也是极尽恩爱缠绵。可惜皇后不长寿,华年早逝。皇后去世后,太宗把对皇后的爱,原原本本地移到了几个儿子的身上。尤其晋王李治,更是如此。 裴继欢点头道:“敬而远之,若即若离,宇文兄果然一字千金,小弟受教了。” “哼!”一声冷峭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来者是客,不嫌我们的冷饭冷酒,就请过来坐一坐吧。”裴继欢不动声色地望着黑暗中走来的一位女子。 那女子身穿黑衣,裹着一个玲珑奥妙的身躯,白皙的脸上,蒙着半张黑纱,手里拿着一口短剑:“负心薄幸的人,你有什么资格邀我喝酒?” 裴继欢望了她一眼,道:“罪名实不敢当,请问姑娘是谁?” 黑衣女子缓缓举起手中的宝剑:“你来试试,就知道我是谁、找你做什么来了。” 裴继欢依然不动声色:“孩子们都刚刚睡下??????” 黑衣女子紧跟着冷冷地嗤了一声:“懦夫,你不敢么?” 裴继欢冷冷地望着她:“报上名号,以免误伤。”他向来都是鬼神不惧的人,你越逼上他的头去,他越不会退缩。眼前这黑衣女子咄咄逼人,已经引起了他相当的不满和怒气。 “你伤得了我再说吧!”黑衣女子缓缓拔出短剑,月色如水,照得那口短剑寒光四射,宛若秋水一涵,耀人耳目。 “请宇文兄借剑一用。”裴继欢冷冷地说。 黑衣女子已得了对方应战的首肯,轻轻拉了一个门户出来。只是一个门户,裴继欢微微吃了一惊。从黑衣女子的门户而言,他竟自看不出对方家传路数。就在他一愣的当口儿上,“呼噜噜”一阵衣襟带风声响,那女子宛若黑云一片,已飞掠而前。她来势快极怪极,像是一只黑色的巨鸟,将落未落之时,连着大片风影,向着裴继欢一剑直撩,带起尖锐的疾风,破空而至。随着黑衣兜转,她整个娇躯擦着裴继欢头顶直落下来,纤足点地,掌中短剑倏地匹练般闪出了一道银虹,直向裴继欢左肩劈落下来! 雷霆万钧,冰雪一片。当的一声,火光迸散,两人一触即分,裴继欢姿态轻松,长剑一闪即没,但见一线流光,黑衣女子的剑锋又向裴继欢正面袭到。这一剑光华尽掩,却在将及未至间剑尖闪出了一点飞星,直取裴继欢双眉之间。裴继欢依然身躯飘摆,瞬间后退,黑衣女子剑招放尽,剑尖的寒气固然及至裴继欢的肌肤,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大落其空。 裴继欢轻喝一声,道:“三招已过,我要还手了!小心!”右手倒握剑把,喝声:“看剑!”呼的一股劲风,便疾扫过来,剑尖抖处,手腕一提一翻,一招“只手摘星”,搭着那女子的短剑,往前一指,剑尖直刺她肩头,黑衣女子被他后发制人反倒制了机先,短剑急忙一旋一绞,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化了裴继欢的剑势,倏地短剑一抱,滴溜溜的两个转身,剑光满眼,龙潜蛟跃,把裴继欢裹进了一片剑光之中。双方攻势发动,以快制快,霎时间拆了十多招,竟是相持不下。那黑衣女子娇躯一拧,形如彩蝶穿花,裴继欢白衣飘飘,宛若随风飘着的一团白影,在剑光笼罩之中,渐渐分不清剑影人影,但见裴继欢游走闪避,剑法疾如雷霆,那黑衣女子这才知道眼前这人剑法何等高绝,斗到二十招后,渐渐胆战心惊! 裴继欢屡经大事,渐渐心与剑合,妙悟通玄,不但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而且融会贯通,在已熟练多年的天山剑法和刚得未久的禹王神剑中,更增添了许多变化。他每一招剑法之出,都极尽变化繁杂,每一招都可虚可实,剑势飘忽之极,斗到第三十招上,裴继欢蓦地剑招一变,剑法变得更是奇幻绝伦,那黑衣女子又惊又急,出尽全力,敌人仍是气定神闲,毫发无伤。她这才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叫不妙,当下短剑一领,连走险招,一招“倒卷天河”,黑衣起处,剑锋疾地倒卷而上,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猛听裴继欢一声清啸,疾如飞鸟般腾空飞起,掠过黑衣女子头顶,长剑在空中一旋,一记“白虹贯日”,向黑衣女子头顶刺下,黑衣女子短剑一抖,剑锋掠空疾上,只听“当”一声,那黑衣女子为裴继欢剑力所震,倒飞出三丈之外,手腕阵阵酸麻!这几剑高秀越逸,绵密精严,堪称入剑神髓,那女子若非剑法诡谲,全力以抗,当是万难幸免。 黑衣女子好不容易才平复气血翻腾,尖声哼道:“领教了!”娇躯倏地一拔数丈,已自落在一棵巨松之顶,身躯再起,瞬间走得无影无踪。裴继欢对这神秘的黑衣女子忽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当下交代了宇文冲留守家中的话,随即展开身法,紧蹑着黑衣女子离开的方向风驰电掣般快速跟了下去。 他一路更到了西山顶山,黑衣女子忽地在眼前失去了踪迹。裴继欢停下脚步,小心审视观察了一番,果然发现有两行清晰纤秀的足迹。西山乃是皇家祭天所在,平素少见人烟,这两行小小的足印留在刚下过雨不久的泥地上,十分清晰。他当下施展陆地飞腾的轻身功夫,顺着足迹一径追了下去,如此约莫又走了二里的山路,到了一片石林地带,足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西山之上,虽能俯瞰长安,并非极高,却也山势迂回,其路难行。夜风拂面,但觉遍体清凉。他在石林内施展轻功走过一段,猛地脑后风起,刷刷连声,只听那女子尖冷的笑声,一口短剑,已向他后心猛地搠了过来!裴继欢不及回身,倏地身势一晃,掌中剑“呛”地一声一剑反指,那女子轻功精绝,及时撤剑回弹,铮地一声双剑相交,夜空中再次爆散开点点火星,那女子宛若幽灵一般,借势倒飞出去。 “原来你是幽冥神教的人!?”裴继欢见到她最后的那一记解招,脑海中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霍紫鸢。第一次和霍紫鸢在天山脚下的山坳里两人比剑,关键时刻,裴继欢一招反指天南,霍紫鸢也是应以如此一招,于电光石火之间解开了裴继欢必杀一剑。他脑海里留着很多霍紫鸢的一举一动,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状,却莫名其妙地在他脑海里开始模糊了起来,直到看到这黑衣女子最后的一剑,他才猛然惊醒。 事起仓卒,黑衣女子不禁愣了一愣,目光冷冷地盯着对方,良久才道:“你知道就好!小妹妹不来找你,有人还会来找你,到时候你再想逃脱,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身躯一扭,短剑归鞘,轻轻转身,宛若一道黑烟闪过,山林间片刻不见了她纤细的身影。她临走的那几个迅如电光般的兔起鹘落,已然向裴继欢昭示出了她的师门来历,黑暗中她当然无暇看清楚裴继欢脸上的表情,只是对方为之一窒的身态,黑衣女子便知裴继欢已然无心再追上来,紧咬不放了。令她吃惊和庆幸的是,裴继欢不但看明白了她施展的师门身法,以至于最终还是举步不前,意态踟躇。而就在裴继欢一停步之下,黑衣女子已是几个起落,转眼便在十丈开外,再看,已是没了她的踪影。 幽冥神教。 幽冥神教的教主本是幽冥神教霍紫鸢,但她背后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人物,这个人是红拂女、风栖梧和裴继欢无辜惨死的娘三人的小妹,她名叫傅青衣,已故幽冥神教教主霍智伯的妻子。江湖中可没几个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但传说她的武功还在丈夫霍智伯之上,霍智伯练功,必要让她相随,霍智伯出门在外,傅青衣也寸步不离,与其说霍智伯的威名出自他一身神鬼莫测的绝顶神功,还不如说霍智伯的身后没站着这个女人,他的成就远不及此。因此,尽管霍紫鸢承袭了父亲的位置,幽冥神教,依然对傅青衣奉若神明。 “唉??????”望着裴继欢缓缓下山而去的身影,一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上,默默地盯着他,发出了一声幽幽的轻叹! 第三十六章 藏刀 默默盯着裴继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这位少女,正是从泰山下来一直跟到了长安的霍紫鸢。尽管她有些恨裴继欢对她的不信任,但心中的想法,还是驱使着她尾随裴继欢一起来到了长安。当然,霍紫鸢没有亲眼见到裴继欢夜会唐太宗,她只知道大概裴继欢就在长安,城内城外,她不敢判定。霍紫鸢师承家学,看得出裴继欢在黑夜中悄然离去的这几步确实有异一般。这看来并不惹眼的步法,说明裴继欢已入轻功神髓境界,毫无疑问,这些神妙的武功,绝非简单地来自天山门下,说不定也有红拂女亲传亲授,更大可能是来自无字天书和禹王神剑。这种名为“神雀步”的轻功,已有数百年未曾现身江湖,小小的几步,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手、眼、身、法、步,无一不在牵动之中。单只是这罕见步法的本身,已包涵了高明的极境。 她呆呆地望着黑夜中裴继欢远去的身影,一时十分惊诧,过了一会,她才微微点头道:“怪不得我数次盯你都被你轻巧甩掉,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你的身后?也许你眼里只是目下早已没有我,只有你的公主表妹???????哼??????!”她心情复杂,忽似警觉到了什么,目光一瞟道:“素玉表姐,你兜了一大圈子回来了?我们得赶快走,要不然母亲又要责怪我们了!”回来的正是那个黑衣女子,轻笑一声,“咦”道:“他呢?跑啦?”霍紫鸢若有所思地望着裴继欢消失的去路,答非所问地哦了一声,似乎身边黑衣女子的来到,并未影响到她的视线。 黑衣少女在她身边,微微一笑说:“如果我眼光不差,你这位朋友的身法步法实在非同小可,以我们俩的功夫,就算联手也未必斗得他过,姆妈亲自出手,也许情况大大不同也未可知。我们这就回去吧!”霍紫鸢睁大了双眼道:“我知道你本事大,可你还是得听我的,要是你把我的心思漏给母亲,我就要你好看!”黑衣少女咭地笑了出来:“我可不想去嚼舌头,咦,你有了意中人,就告诉姆妈,又怎么了?” 霍紫鸢依旧站在原地不想走,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隐隐颇有怨尤。黑衣少女原本不打算插嘴,也隐隐心知裴继欢负了她的一片心意,当下道:“不开玩笑啦。你眼光真不错,无论如何,我是不主张你就这么避开了,你想天下男子多如过江之鲫,合适你的人,可不是到处都遇得到啊!”霍紫鸢低声道:“哦,二表姐,原来你是这么看的吗。可是?????”黑衣少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姆妈性情古怪,那小子能不能过得了姆妈这一关,我可就没把握啦。听天由命吧!” 此时水声潺潺,凉风习习,一天星月,衬得她那双剪水双瞳光彩粲然,直向天边望去。她不自觉地上前几步,可是,去路黑暗,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是谁?”裴继欢把宝剑交还给宇文冲的时候,后者抬起朦胧醉眼问道。 “我不知道,更不明白她的来意。”其实裴继欢此时已经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来历,只是他没有说出来罢了。 气冲冲地跑来骂人,恶狠狠地掌打剑戳,不像是霍紫鸢的为人。再说,蒙面女子身材要比霍紫鸢稍矮一点,体态也更为丰腴一些,大腿前胸背上,到处都被夜行衣绷得紧紧的,肉肉的,性感撩人。而霍紫鸢却是丰瘦得宜,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都别有韵致,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别人学是学不来的,更无法冒充。也许这个来路不明、动机不清的女子,是霍紫鸢的什么人吧?她的武功分明就是幽冥神教的武功――难道霍紫鸢也在长安吗? 夜风回荡,刮得裴继欢身上长衣猎猎作响。 方才一番打斗,当非偶然。假如黑衣女子此来只是粗粗试探,然而京师的晋王必然会明目张胆煞费苦心地来对付他,不过他的手段肯定决不仁慈,也决不会只是止步于试探。如宇文冲所说,晋王表面上看去,柔弱阴鸷,其实他用心至狠,他已数次有明显的企图要将裴继欢狙杀于途,可惜事与愿违,多事人先后跳了出来,为他抱打不平,因此晋王功败垂成,观诸所展,十不及一二,尚不知有多少狠毒杀招未曾使出来?以他素日为人狠毒自负,焉能就此罢手?!慈善的假面目既已揭穿,更厉害的杀招,就会陆续而来了。 这一霎,裴继欢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叔叔唐太宗身上。事实已甚明了,以晋王的胆色,他绝对不敢在一代枭雄唐太宗跟前耍鬼点子,所以他做足了功课,让裴继欢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出自唐太宗的安排。而的确,自宇文冲八人到天山脚下迎他回来的那一天起,被仇恨迷住了双眼的裴继欢正是认为自己面临的一切,都是太宗的幕后主使,但如今仔细回想,倘若太宗有心置他于死地,昨天随便使个什么招数,裴继欢也决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走出那栋庄园,作困兽之斗的裴继欢也决不会容许唐太宗的屠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一时间,裴继欢只觉得遍体奇热,万难宁静。 有关他离奇的身世,这世界上,除了他的两位师父和他本人之外,本该知道的人并不会多,从裴继欢在江湖中露面,除了相应的武林人物之外,官府的人几乎并未插手进来,即便是秦士岳和高天彝这样的手握实权的内廷人物,也并未露出对他身世的探查,那就是说,高天彝秦士岳和司空霸等人,也许到现在也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陇西公子”的称呼,直接就是唐太宗交代下来以为遮掩他身份的。他的父亲建成是高祖李渊长子,关陇李家雍州一系的长孙,称他为“陇西公子”,显然是出自唐太宗临行前的安排和布置,秦士岳司空霸和高天彝等人却以为太宗以起家关陇而名之。 他不禁想起了“惨死”的母亲。对于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多少?母亲是死是活,他知道吗?甚至于母亲本人是否还在人世,也在存疑的未知,果真如此,能确知自己身世的,还有谁呢? 他的父亲李建成这是毋庸置疑的了。但他从来只感到失去父亲的悲哀,对母亲的感受却不只此。提起母亲,他有些伤感,但决没到撕心裂肺的地步,人的情感有时候就这么奇怪。师父杨白眉的去世,裴继欢如丧考妣,痛哭三日,方才将师父入土为安;但提起母亲的“死”,他却从来没感到伤心过!所以,所有人都不怀疑,只有他从情感上认为母亲应该未死!眼下,谁又能想到,这个浪迹江湖、餐风露宿的年轻人竟是当今皇帝的亲生侄子,按字辈排列,他的真实姓名应该是“李承寰”。红拂女把他送上天山,不是为别,乃是为了三妹妹裴氏的血泪托孤,如果父亲建成不死,他就是唐高祖的继任者最小的一个儿子。 父亲建成死年三十八。长兄承宗封太原王,早卒;二兄承道,封安陆王;三兄承德,封河东王;四兄承训,封武安王;五兄承明,封汝南王;六兄承义,封巨鹿王。“玄武之变”,五兄皆“坐诛”。父亲留给自己的遗书,大兄长去世极早,那时父亲建成的妃子还是尹德妃,尹德妃三十二岁病殁,建成续弦,新太子妃就是裴氏名昭,字“玉琼”,那是裴继欢的亲娘。这些都是传自朝廷内府,距今不过二十来年光景,应该尚称清晰。 传说的情况是,太子妃裴氏未死,躲过了陇西一族的那一次全范围大面积的“坐诛”。但大内记录的材料来源已不可考,多少年中“隐太子”建成一家的惨祸在唐廷内部无论是谁,也无人敢于轻易议论。妄议一旦传到了太宗耳朵里,立刻逮捕斩决,无需审判,高高再上的大理寺缇骑总管府做的就是这项工作,抓捕、审问、刑讯、追踪与太子建成相关的一切人和事,皇权赋予它至高无上的权力,无需侯报,立可斩决。 太宗旨意一下,朝野一片死寂,再无人敢越过雷池一步。 但不知是否有人将裴氏依旧在世的消息传递给太宗皇帝。传说裴妃出身武林世家,练就一身惊世骇俗的剑法武功,人又长得美,极得建成宠爱,她会否甘心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太宗的屠刀,单从这一方面而言,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息了。 他缓缓抬头,仰望着银星闪耀的天际,只觉得心里像是压着一块万斤巨石般沉重。每次当他不自禁地想到自己这“不幸”却“不幸中大幸”的身世,想到这万万不能为外人道及、势将隐秘终身的“身世”,一霎间,空气里便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掌,紧紧地扼及他的喉头,越收越紧,以至于让他有“窒息死亡”的感觉。 果真他生性愚鲁顽劣,倒也罢了;果真他以前真的“死了”,倒也好了。他却十分“幸运”。他既非愚鲁,更还健在,而最大的痛苦却来自他不能与现今的生命取得一致与苟同,这便每每陷他于痛苦深渊,无以自拔。 每当想到“李承寰”这个名字,都会令他极为痛苦。一切是那么陌生与空寂,一如天边浮云,实在内涵。思潮澎湃的海涛,一次次地涌向他的脑海,拍打着他的心房,此时此刻,原是不应为这些而分心,他却偏偏无能自制,一任思虑如脱疆之马,在无限的往事忆域里撒蹄狂奔?????? 那是一个下大雪的夜晚。母亲――太子妃裴氏玉琼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自己,拿着父亲亲手塞在襁褓里的那枚戒指,赤着一双脚,投奔到了定国侯京兆尹使司衙门,定国侯京兆尹便是他的师父“张妈妈”红拂女张初尘。红拂女一开门后立刻一声不吭地收下了太子妃手里这个可怜的婴孩,并当在雪地中亲自为他取了“裴继欢”这个名字,是为他改换门庭随母姓,继承母亲“生前”所有的欢乐之故。裴继欢自此便深藏行迹,在张妈妈的别业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年多。一年来“裴继欢”的来历被严厉地封口,红拂女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许提问往事,否则立刻杀无赦,除了毫无印象却每感芳泽的母亲裴氏,只有张妈妈才真正疼他,不只一次地抱着他落泪不已。 “金枝玉叶啊!老天爷呀!”张妈妈沙哑的嗓子在凄风冷雨的寒夜里喃喃啜泣:“可怜的孩子啊,这里容不下你啦!”红拂女抱着哇哇啼哭着孩子,眼泪连连地说:“就算最后一次跟你的母亲告别吧!” 就这么样,红拂女带着装在食盒里的裴继欢离开了京师。 那时候裴继欢还小,小豆芽菜一般的小婴儿,装在一个食盒里,永远离开了京师,直到二十四年后,他才再次踏足这片令自己感觉怪异的土地。他在峨眉山风光秀丽的山水间无忧无虑地长大,再来到苦寒之境天山,来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师父杨白眉身边,从此开始了他充满伤痛的学艺生涯。张妈妈告诉他,记住“六月初四”这个日子,这个日子,是父亲建成和母亲裴氏玉琼双双罹难的日子。知道父母是如何去世的消息,自小身子骨强健的裴继欢第一次病倒了。高烧中的裴继欢嘴里叫的,却只是“张妈妈”这个名字?????? 后来事实演变证明,裴继欢被送走离开完全对了。原本只是祸及自身的玄武门之变,毫不留情地延及到了太子所有的家人,但凡和建成有一丝瓜葛,不论市井贩夫,还是王公贵族,又或亲戚朋党,无不引颈受戮,真正的血流五步,垒尸数里。而本该死而未死的裴继欢,却为此有了奇遇,再世为人,造就了不可思议的一身武功,岂非天意? 思绪难平! 但是从他受到的教育而言,两位长者,无一不是在劝他,该放的就应该放。杀了一个唐太宗,大唐子民,好不容易盼来的百年盛世,从此就要毁于一旦,如果唐太宗杀两家兄弟全族是为了一己之利,那么裴继欢杀唐太宗,就可能令他变成千古罪人! “做不了王者,就去做你的隐者!”他总是记得杨白眉沟壑纵横的脸上严肃而冰冷的表情。 “做不了王者,我也希望你做一位大侠!”张妈妈慈祥和蔼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 好在,多年修炼成就的好涵养,他昨日未曾动手杀掉唐太宗,唐太宗似乎也感觉到了就在他和裴继欢见面的霎那,自己已从生死边缘、鬼门关外,硬生生地走了一遭。 他只怕他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和五位兄长,更怕对不起在他意识中“生死未明”的母亲。不过,现实让他看得很清楚。他不能为太子建成杀掉一个全天下百姓都景仰尊崇的唐太宗。他也实在做不到啊!!! 他就这么静静地伫立着。夜色收起,曙光初现。 “你没睡?”宇文冲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正好看见正在松树下独立无言。 “没有,睡不着。”回望宇文冲的裴继欢依然神采奕奕,眼中精光灼灼,仿佛能一眼把人看穿一般。宇文冲莫名其妙地望了望自己身上,似乎也没穿错什么东西呀。 裴继欢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这位曾身当大内总管权倾一时的宇文大人,其实童真出现,也竟是一位相当可爱的人。 宇文冲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怏怏地走去水池边,就着水池荷香,草草地搓了把脸,抬头发现裴继欢笑得更厉害了。 “他?????妈的。”宇文冲只好狼狈地逃进内室去,重新沐浴,换衣,等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走出来,裴继欢已在松树下安排孩子们一天的课业了,看见宇文冲期期艾艾地走过来,裴继欢含笑对他点了点头。无疑,神清气爽的宇文冲一表人才,也是孩子们比较愿意接近的人,面对这一张张可爱的笑脸,宇文冲想,大概大怒特怒,遇见了这群可爱的孩子们,也该什么火也发不出来了吧? “我在想,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宇文大人,弄成一个大海鬼的样子蓬蓬松松地走在大庭广众之下,该会有多引人注目呢。”裴继欢笑道。 “??????”这下宇文冲是彻底无语了,他赤眼溜光地瞪着裴继欢,愤怒地耸了耸肩。因为他看见云裳公主和姐姐宇文琴两人沐浴着朝阳,缓缓地走了过来。 两个女子,在阳光照射下,都显得美丽端方,雍容华贵,宇文琴手里还拿着一口白色外鞘的长剑,那是皇上亲自赏赐给云裳公主作为佩剑的。皇家起身于草莽江湖,它的延续者们,都该和军旅相关,那才算得上是这个家族的一员,何况,在宇文琴的指导下,武当神社的太清剑法,云裳公主已练得颇有火候。以金枝玉叶的千金之躯,云裳公主当然没有机会尝试风云浩瀚波诡云谲的江湖,能把武当神社的看家剑法练到行云流水这个程度,宇文琴已是颇为意外的了。 “大表哥和宇文大人这几日可累着了吧?”云裳公主问道。 “还好,和孩子们在一起,不用心术,不要提防,虽然繁杂一些,却很轻松。”裴继欢若有所思地道。 “嗯,大表哥这样认为就好。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确容易忘记愤怒和忧愁。”云裳公主赞同他的说法。 裴继欢转眼一望,隐约看见云裳公主眼角似乎有些泪痕:“公主你怎么了?” 裴继欢看到的,宇文冲也看到了。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公主无言地走到池边,纤秀的手指从荷叶上轻轻扫过,一颗晶莹的露珠叮咚一声,掉进了池里,荡起万千涟漪。 “皇上又病了。”宇文琴替公主回答。 “哦?”裴继欢和宇文冲面面相觑。 “最近三年来,皇上的发病,一年比一年频繁。想不到戎马半生的他,居然会在知天命的年代里,迷信上他本不该迷信的烧丹炼汞。”宇文琴轻声叹息:“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个该死的真是百死莫赎!”她恨恨地站了起来。 “父皇万一有事,我,我该怎么办?”云裳公主轻轻回头,珠泪双垂,她情不自禁地扑在了裴继欢宽厚的怀抱里,后者登时束手无策,一时不知该如何来安慰她。 “更加不好的消息,是当年曾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一个大人物,最近也到了京师,住进了晋王府。”宇文琴脸色有些苍白。 “玄幽老人”这个人,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特别是当年正邪之间那场惊天动地的“鄂州之战”后,外界所知的是李玄幽这个人已经死了。之后的四十年里,李玄幽这个名字少有人提及,以至于日后为人渐渐淡忘。宇文琴宇文冲姐弟俩的师父太玄真人,正是和李玄幽那一代同辈的大宗师,因为这个特殊渊源,宇文琴才对李玄幽这个人有所瞩目和私下了解。在她看来,这个神秘的“玄幽老人”的消息,除了自己在江湖中有着足够的眼线之外,他人是不可能轻易获知的。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李玄幽的大非寻常,传说中李玄幽除了一身远远高出人的想象的武功之外,大概能及他平素二三事者,那也是寥寥无几,此人的神秘,就神秘在这里。 “就是他,你也应该知道他,他和你的师父杨白眉可是同一个辈分的人。他性情极残忍、极随性,而又武功绝高,这个人似乎不甘寂寞,已经想在江湖中蠢蠢欲动了。”宇文琴道:“偏偏他的去向,又是晋王府。一霎间,我就品味出了晋王在暗中‘藏刀’的意思。在他的前路上,谁敢挡着他的道儿,他也许不会迟疑,顺手就会一刀砍出去了,而且会让你猝不及防。” “父亲尚在病中,作为儿子就一直暗中为自己积极网罗充足的羽翼,这也太不符伦常之道了。”宇文冲只好这么评价晋王。不可否认,能以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直接坐上大内总管这把交椅,宇文冲得晋王之助力非小。但随后的三年中,宇文冲越来越觉得晋王这人不好相处。他性情太过变幻无常,令人无法捉摸,看人的眼神永远是阴沉沉的,毫无明亮之色。这和他的父亲唐太宗大相径庭。太宗虽然老来昏聩,依然不失万人之君,他从不阴鸷,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襟怀坦荡,正大光明,令人一眼就看明白,而晋王完全不像他的父亲唐太宗。 旭日初现,晓雾正浓,云裳公主离开了裴继欢的怀抱,拖着白色的裙裾,隐没在了花丛之中。左近,孩子们郎朗书声,已然跳跃入耳。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已经过去,早晚的寒凉令得天地间一片混饨。返宅后沐浴更衣的宇文冲,已不复先前的狼狈,站在裴继欢的身边,他神态一派从容。 “一个霍山,已经是不了的魔头,现在又来一个李玄幽,这是怎么说的?”宇文冲和裴继欢并肩走过草地,回到了昨天两人开怀痛饮的石桌边坐下。 为了减轻裴继欢和宇文冲的负担,云裳公主从杯水车薪里省出来一笔钱,请了两位退休的文学博士,来负责教导元从禁军的后裔们的主要工作。裴继欢则负责孩子们的文章,宇文冲不但要负责孩子们学习的日常资金,还要充任孩子们练功夫的“教头”,两人从花格窗户里望进去,孩子们一个个认认真真地听着两位慈祥的老先生轮流向他们讲解课业。 真是短暂的宁静。裴继欢心里说。 第三十七章 见面 “不知师父如今在哪里。”裴继欢说。 宇文冲望了他一眼,道:“她已经回峨眉山了。我从‘快马’韩当那里听到了她的消息,你担心什么?” “我想她老人家了。”裴继欢简单地说。看着裴继欢面色不变的样子,宇文冲就有揍他一顿的冲动:“说明白点,你爷爷个腿儿,裴大爷。”宇文冲牙痒痒地说。 裴继欢望着横眉竖眼的宇文冲,笑了起来:“哦,哦,哦呀。原来,原来。” 宇文冲气不打一处来。 裴继欢略似惊诧地道:“你想打我了?” “不错!”宇文冲点点头,露出白牙笑了一笑:“不过我不想得罪公主,所以,这顿打暂时就记下了。”“那尊驾的意思是???????”“我要走了,滚得远远的。你爷爷个腿儿。”宇文冲一字一句地说。“当然?????啊?你要走去哪里呀!?” 两人之间的玩笑很快就结束了,宇文冲道:“我想,我应该替代你去一趟峨眉山见见张先生。”宇文冲道:“很明显,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两大魔头,外加一个磨刀霍霍的晋王,这会让你进退失据首尾难顾。”微微顿了一下,他接着道:“该来的始终会来。你认为如何?” “你说对了。”裴继欢站了起来,手里摸着太宗送给他的那块玉佩:“不过我并不怕他们。但我也不愿意无谓送死??????”裴继欢脸上有一些犹豫:“自古兵家有言:上将伐交,中将伐谋,下将伐兵,再次攻城。没有合适的切口,晋王的堡垒固若金汤,攻无可攻。如今足以与之对立的,是找出同样的人来,给对方造成同样的压力。和他们去谈论交情施展手段,已是愚不可及了,那么次之,只有请兵,伐兵,攻城。” “你是说张先生?” “咱们总算是朋友,朋友有难,不能坐观,是不是?所以,峨眉山只能烦你亲自跑一趟了,我如今的身份,只怕出不去长安城。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裴继欢道。 “我本来在这里就呆腻了。这回去的时间许会长点儿,师父回山后,我还没回去见过他老人家,想趁此机会走一趟。如果他老人家身子健硕,请他老人家出山,也许会对我们目前的境况有些帮助。”宇文冲征询裴继欢的意见:“你看如何?” 裴继欢慢慢地转身,一双眼睛向对方望着,他生平次当大敌,即使危难当前,也能保持住一份冷静。 “只是过意不去。前辈们一生风浪,到头来我们还不能撑起他们给我们的一片天,反倒要去叨扰他们。”裴继欢道。 “众人拾柴火焰高。”宇文冲苦笑了一下:“我和你一样,也过意不去。只是我们的力量实在太过单薄。说实话,我们并非没有志气和勇气。”他自嘲地笑着。 虽然多多少少己知道了李玄幽的身份,可是到底不过只凭传闻而已,对于那李玄幽门下所谓的“幽鬼”组织并不十分清楚,可是也可以想知一个大概。李玄幽其人,虽然前所未闻,但风传其本人的武学造诣深不见底。师父杨白眉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诫过自己防患于未然这个江湖经验,但眼前的李玄幽,他却无法做到知己知彼,而只有了解李玄幽的人,才能制定出相应的对策,避免过分的牺牲,这是毋庸置疑的。听说李玄幽一身武学博大精深又且神秘之极,至今还不为江湖武林悉知全豹。诡异的秘学几可堪称前无古人。武学一途,浩瀚无边,贵在师法自然,自创一派,才堪称得上世间一等强人。准此而观,“幽鬼”组织的首领李玄幽实在是少有罕见的当世奇人了。 太宗病重,只怕朝不保夕,吴王久废,除了太宗嘴里透出来的,如今对立的,就只有晋王李治和“陇西公子”裴继欢了,这件事在见过唐太宗之后,裴继欢就明显感到了压力。目下,唐太宗并未特准晋王的太子身份,只是以皇子之名,分派了长孙无忌等元老重臣对他尽心辅佐。 也就是说,不到最后关头,东宫太子最后正位的人选,谁也不敢确定。向太宗问询皇储的确立问题,在太宗一朝乃是一个大忌,尽管太宗平易近人,但一旦有谁问起,也许灭顶之灾就会瞬间到来,所以,谁也没胆子去问,包括晋王李治,哪怕他得位之心极速,又有父亲的宠爱,但他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宇文冲对裴继欢道:“你是一个遇事冷静沉着的人,希望这一次你也能化险为夷。只是目下的局面实在太难了??????因为面对着你的这个敌人太强,针尖麦芒,到底谁胜谁败,结局如何,实在难于预料。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老老实实去跑腿了……你我都当年少,各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我们刻苦练武,所为何来?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将恶人连根拔起,才不愧好男儿!” 但见阳光下的宇文冲忽然眉飞目张豪气干云,裴继欢不禁猛地一惊。两人从相识到熟悉,不过才经历了半年的时间,裴继欢今日总算看明白了对方的为人,私心有,但不失大义,既有官场中人的圆滑,更有江湖中人的血性。裴继欢心中暗喜。他这双眼睛总还没认错人。大凡择友,首重信义,性情为本,看来宇文冲虽是出身官场,但也当算是一个性情中人! 宇文冲当然不曾知道裴继欢内心的变化,他一面说,一面把宝剑插进了腰带,然后戴上了披风,临行前郑重其事地又道:“我思忖晋王一时还不会对你猝下杀手,所以这段时间我没回来,你就得小心应付了。只望皇天助你,苟能不死,你我尚有后会之期,再见吧!”几句话看似轻松,却也不无凄惶。宇文冲若非深知裴继欢文武双全,胸罗锦锈,这一回却也是碰见了厉害的对手。他无法确定裴继欢能否挡得住霍山老人和李玄幽的合力而攻,而他又的确帮不上大忙,搬救兵就是他唯一能做也力所能及的事了。 望着宇文冲走出大门,头也没回,他回眼之间,发现云裳公主和宇文琴都在默默地望着他。 “陪我去梅峡看看,如何?”公主轻声问道。 “我们也是该出去走走了。”裴继欢对公主和宇文琴道。 “不过??????”宇文琴欲言又止:“我做了一件事,怕你会反感。” “什么?” “我彻底把你在公主府的消息放出去了。这件事公主也知道。” 裴继欢蓦地止步,忽然回头看了看宇文琴。 “??????其实,这个事?????倒是做得很好,真的很好。”裴继欢忽然笑了起来:“皇上夜会,有那个多嘴的太监,大概朝野百官都知道了,只是无人敢说罢了。这样一来的话,晋王要特意针对我,只怕比以前更要投鼠忌器。”裴继欢点头微笑:“这是谁的主意?” 公主的脸难得地红了一下。 “佩服,女中诸葛。”裴继欢竖起了拇指。 把赤着的一双脚,浸入冰冷的溪水,一霎间,整个身子俱都兴起了丝丝凉意,久违的感觉似乎瞬间回到了身上。 触目所及,碧波、溪水、涧石、松林,皆为图画。水中游鱼,历历可数,青虾墨虾,聚散浅水石砾,静观万物,各有自得。宇文琴和公主在上游沐浴,裴继欢一人在下游捕虾。山虾的肥美多汁,是太白山的特产,出了山这虾就没法活,剥开甲壳,鲜嫩的虾肉直接入嘴,既甜且香,对于公主这样身体羸弱的人,吃这种靠雪水存活的山虾可以活血通络,增强体力。 “这是什么呀?”公主披散着头发,从上游趔趔趄趄地走下来,白皙的脸上泛着两团红晕,湿润的发丝里,绽放着清香。 “它学名叫雪虾,长安当地,应该叫它山虾吧。只能生吃,这东西出山就死了。”裴继欢笑着把一只肥胖的山虾伸到公主面前,公主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想后退。 “我住在天山的时候,经常到雪谷里去找它。”裴继欢把虾子收了回来:“告诉你,你没吃过的美食,就在我的手里。” “就这么?????吃?”公主简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来一点点撒谎和戏弄的表情,可是裴继欢就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谎言和戏弄的表情露出来。 “就这么吃。”裴继欢笑道:“这是种呆虾,你去抓它,它就老老实实让你去抓,抓住了,掐头去尾,吃它的肉。” “奇怪,恶心??????”公主又后退了几步,这时宇文琴也走了过来,看见公主的窘态,也不禁笑了:“这种虾就是这么吃的,我的傻公主。” “??????不吃。”公主抗拒。 “来,闭上眼睛。”裴继欢笑着说。 他麻利地剥了一只山虾,望着闭上眼睛还在颤抖的公主,轻轻把虾肉放进她的嘴里。 随着牙齿轻轻嚼动,一股前所未有的甜香瞬间从嘴里传向鼻端,清脆爽口,鲜味幽长,果然是从未试过的鲜和甜,公主惊喜地大叫了一声,宇文琴和裴继欢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公主缓缓睁开眼睛,倚在宇文琴身上,一面手理云鬓,一面整理着素绫长裙,直似出水鲜荷,俏然玉立,清丽出尘。“真是太巧了!”她淡淡地说:“昨天在家里闷得慌,本打算今天带着孩子们一道出来野营,没想一到这里,清静清静,反倒想自私一回,好好地让我享受享受。我昨天想过的事,今天都让大表哥给我代办了!”她不经意地挑动了一下长长的眉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轻落在了裴继欢脸上,却带着淡淡的怅惘。 几只红蜻蜓从公主头上嗡嗡飞过,映着快要下山的太阳,倒是显出格外的一种宁静,而这种宁静,公主在深宫大内,已觉久违了。三人望着水光山色,一时竟是无言。公主偏过头,淡淡地扫了裴继欢一眼,眼神里却满是关注。自从裴继欢住进了公主府和孩子们在一起,这位大表哥的影子,越发紧紧地盘踞在公主心里了,而且渐渐根深蒂固起来。公主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原因,自己在宫中,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他,以至于给皇上弹琴时,好几次都走了神,被皇上取笑了一番。 换之裴继欢心里和公主心里想的,却是两样。他见到的公主二十出头,这张一尘不染娥眉淡扫的脸上,有一种久违的天真无邪,纯洁、纯净极了,充满了美好、纯洁和若有若无朦胧的光彩。他从心里叹息了一声,为什么这位干净纯净的公主,居然出生在染缸一般的皇家内院?面对着清澈见底的碧溪流水,水面倒映着两人的影子,水面上,橘色的夕阳抛洒下一片玫瑰色泽,人在其间,宛若置身于图画。 猛可里啪地一声,一只黑嘴白身的小鸟儿倏地掠过水面,叼起一只肥嫩的山虾,拍着翅膀,噗噜噗噜地飞上了树梢,三个伫立在一起的人,都不禁吓了一跳。三人你望我我望你,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为避嫌疑,我先走一步。”裴继欢对公主和宇文琴拱了拱手:“再走几步,就到山下,公主的卫队离得不远了。” “你这是躲避世俗,大表哥。”公主淡淡一笑,望着裴继欢从山坡的另一端不急不缓地走了下去。绿叶掩映,不片刻,公主和宇文琴就都看不见裴继欢了。两人相视微笑了一下,依着裴继欢的安排,依然从原路返回山脚。 猛可里一条白色的人影从树丛里闪身穿出,宛若飞燕一般,不偏不倚地拦住了公主和宇文琴的去路。这人身法好快,身子一出,二话不说,右手抡处,一掌向公主的脸上击来。但这人虽然奔势极快,现身得又突然,宇文琴还是瞬间便有所反应,立刻闪身而上,出手一点也不比这人慢。她手腕一抖,运起武当三禽掌先柔后刚的劲道,倏地发掌,掌风劲烈,扑面生寒。 来人竟是个姑娘。 这姑娘身手了得,被宇文琴一个摘星手半路一拦,那只手掌倏地一翻,翩若夜蝠,已自闪开,拍出的手掌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道。这股力道刚柔相济,阴阳互生,绵绵密密,猛击过来,但宇文琴乃是武当神社掌门人太玄真人的掌门大弟子,看她掌势,立刻便知其中有异,当即沉肩一卸,把姑娘发出的力量尽数卸于无影,移形换步,双掌一错,五指如钩,倏地抓到那姑娘肋下,五指嘶嘶带风,气劲凌厉之极。那姑娘心中一惊,她跟踪公主多日,委实不知平日随在公主身边的这位看上去雍容华贵的宫装女子,居然是一位武林高手,而且出手竟是如此狠辣。在泰山的绝顶,宇文琴姐弟俩来报信,那时候霍紫鸢已经和风栖梧公冶越两人一道进了上清宫去照顾昏迷的喀丽丝了,霍紫鸢在人群的骚动中隐约见到了宇文琴的身影,却因场面的混乱而未曾面识,宇文琴当然也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姑娘毫无疑问就是霍紫鸢了。 而就在霍紫鸢稍微一迟,宇文琴已然连攻三步,太清气功的无形气劲霍地张扬开来,霍紫鸢只觉一股冷风自身体左右同时袭来,她一头青丝,被对方掌风吹得向后飞起,袭近身来。 霍紫鸢不算毫无见识的江湖女子,她猛可里一见宇文琴出掌,立刻发觉这门掌法竟是来自于一个极少露面江湖的门派“武当神社”,对方一介女子,竟然气凝如山,用的正是神秘的武当神社“太清气功”。霍紫鸢剑法卓绝,但论到内功的修养,她还不如沉浸个中二十年的宇文琴,她功力还不达到这种气由心发随心所欲的境界,但也知道一个人如果内功达到一定境界,便可以运之体外,伤人以无形之中。有了这般造诣,全身上下,随时随刻都有一层气机笼罩伴随,用之于动手过招,往往有凌云之势,却无缕冰之痕,防人之未防,攻人之未动,神妙无比。惊讶之下,霍紫鸢猛地一个铁板桥,足尖向前一顶,足跟使力,宛若一头玉燕,闪电般从宇文琴双掌之下逃离开去。 “‘幽冥纵’!你是幽冥神教的人?”宇文琴双掌错处,凝身不动,眼光灼灼地望着气息未定的霍紫鸢,上下打量起了她。眼前的少女,修眉长长,鼻子尖尖,眼睛大大,真是个罕见的美人儿。公主已算是美人中的美人,眼前这女子比公主也不遑多让,艳色无边,风韵动人,宇文琴是个女子,见到了霍紫鸢,竟也情不自禁地生出我见犹怜之感来。 “武当神社和幽冥神教没有过不去的梁子,姑娘为何袭击公主?” “是么?我喜欢我就做,我想什么时候做我就什么时候做。”霍紫鸢心底无形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气,刁蛮之性溢于言表,脚下大大前踏了一步。陡然间,大片劲风平地而起,地上残枝败叶悉数腾空而起,猛地一个穿掌,趁隙而入,掌心所向,却是宇文琴胸口要害,其势惊人。这是幽冥神教绝学“拍天掌”,漫天掌影,夹着劲风,猛然扑到。 宇文琴毫不示弱。公主在她的眼里,就好像她自己的孩子一般,她决不容许任何人轻易伤害到公主,眼见霍紫鸢一再而三咄咄逼人,宇文琴心中大怒。她身躯一晃,侧身取步,把早已蕴在掌心的太清气功气劲加到了七成力道,霍紫鸢但觉对方掌风如箭,比之稍前,劲道无形中忽然强了几分,以她的乖觉,立刻收掌不发,腾空飞起,啪地一声,她身后那株合抱粗细的大松树上,忽然多了一个模糊的掌印,漫天松针,簌簌而落! 霍紫鸢一直跟着宇文琴公主和裴继欢进了山,她看见公主和宇文琴在上游沐浴,也看见了裴继欢正悠闲地在溪边捉虾。她眼看着裴继欢和她近在咫尺,却又不好意思,放不下面子出去与他相见,于是生了恶作剧之心,想要吓一吓公主,来?i卫自己心灵中的那片“领地”,没想到公主身边居然藏下了宇文琴这样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她呼地一声落下地来,嫣然一笑:“打完啦,我走了!有缘再见!” “站住!”但见身影一晃,宇文琴一脸寒霜地拦住了她的去路:“小丫头,你到底是谁?” “我?????!”霍紫鸢忽然为之气结。 是呀,你是谁。 现下霍紫鸢还真的不好怎么说。说什么?是裴继欢的????吗?她脸皮薄,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女孩子大多矜持得很,明明爱上了一个人,却要想方设法掩藏自己内心的感受而不予承认。不可否认,裴继欢在她的心里占着极重要的位置,这是她自己的隐私,自当不欲为外人所知。宇文琴忽然有此一问,虽然极其自然,顺理成章,换了霍紫鸢,却一时懵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云裳公主冰雪聪明,见到霍紫鸢粉脸通红,心中立刻起了一阵涟漪。她自然知道眼前的霍紫鸢对自己并无加害之心,于是忽地镇定下来。 “你……”霍紫鸢回答宇文琴的逼问,道:“问这个干嘛?” “我问的就是这个!”宇文琴眨了一下眼睛,道:“你是公子认识的人吗?!” 宇文琴一直单身一人,自从丈夫去世,她就再也从未有过找一位相知相爱的伴侣的心思,这和她道家修为日深大有关联。道家讲究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师法自然,宇文琴修炼二十年的道家气功,其修为远不止于如此。但她除了是一位道家气功高手,同时也是一位心思聪明的女子,一瞧霍紫鸢的架势,她立刻有所感,直通通地提出了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显然也是公主想要说出口来的。 霍紫鸢心里一颤,却又嘴硬道:“谁和他是朋友?” 宇文琴缓缓收势,淡淡一笑:“好吧,你要走就走吧,我不拦你了。”浅浅一笑,轻轻挽着公主的手,转身离去。公主不经意地一回头,看见霍紫鸢还在原地呆呆地站着,并未移动分毫。等到霍紫鸢猛省回神,想要追过去时,郁郁葱葱的山林里,已经失去了云裳公主和宇文琴的影子。 第三十八章 刺夜 平心而论,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一位的赵国公长孙无忌对这位歪在松软的躺椅上的外甥并不感冒。在他眼里,皇储应当孔武有力英明卓尔,而不是眼前这副癞皮狗的样子。但他又不能对不起去世的妹妹长孙观音,妹妹临终时的重托,长孙无忌总觉得是一份沉重的义务,作为名正言顺的舅舅,他总要对晋王多多进谏和劝告。然而此时醉意阑珊听着他的条陈奏对,只是淡淡地冷笑,手里的玉盏和拇指上的一枚硕大的扳指交映生辉,散射出异样的光芒。“是么?我看不尽然吧!” 长孙无忌刚刚下朝,立刻赶来见晋王李治。他向晋王李治通报了在朝堂上太宗聚集群臣,有商议大行之后继承人的苗头。李治并不在意长孙无忌的奏报,而只是懒懒地坐了起来,对长孙无忌的话半理不理:“你怎么知道父皇不会忽然改主意?是谁在老爷子面前玩了舌头?”“这?????”长孙无忌没想到这看上去像是一个流氓二赖子的外甥居然有这么深的心计。不错,到今天为止,胡国公秦叔宝、鄂国公尉迟恭、鲁国公程知节等宿将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意思,他们并不打算在皇上再议此事时支持晋王李治成为东宫皇储。这三个人乃是天下知名的开国名将,尤其胡国公和鄂国公两人,还轮流担任大唐军界至高无上的虚职“天策上将”,向来软硬不吃。天策上将和尚书令两个职务一虚一实,唐太宗在做秦王时,先后担任过这两个职务,登基之后,两位天策上将依然有一位是由太宗终身领衔。 长孙无忌想了想,缓缓摇头道:“以我看还不至于。这些天圣上一直都惦记着王爷,问我王爷读了什么书,写了谁的帖,作了几卷文。三天前皇上在玉林宫设宴招待南越使者,特别还提到您,说王爷是他老人家百年之后交付权柄的不二人选,这话我亲耳听见,绝无半句虚话。”诚然,面对外国使节,作为“天可汗”的唐太宗,决不会乱说半句话。但接见南越使节之前晋王得到叶公公的密报,却是皇上微服出京,在郊外庄园里接见了一个令他如鲠在喉的人――裴继欢。现在裴继欢的身份已然是公开的秘密,百官大多知道当年的隐太子建成的儿子回到了京师,并且受到了太宗的接见,至于太宗善加抚慰,那就是风云之词,听得信不得的东西。而在第三天,南越使节就到了京师,拜见了皇上,递交了国书,两者之间,时间太过巧合了,这不由得不令晋王疑心。 晋王聆听之下,脸色登时大为转和,轻叹一声道:“说的也是,从承乾和李泰两人被放逐之日起,我父子就一直亲密无间,他老人家时时惦记着我。”微微一顿,他坐正了道:“舅舅,我今天想早点休息,就不开学了。你先回去吧。” “好吧!”长孙无忌也巴不得早点走,晋王酒气熏天稀里糊涂的样子让他生气,大费口舌,换不来一点点成效,以行军出身、一生都讲究办事效率的长孙无忌才不会干这样的事:“王爷保重身体要紧,女色酒色,可远则远,万不可沉迷其中,眼下的吴王恪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晋王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事,舅氏无需多言!”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晋王府的银安殿。 “你怎么看?” 走下银安殿的晋王望着刚从帐幔里走出来的霍山老人,征询他的意见。 霍山老人道:“皇上的心意,老夫不太好说。不过满朝文武谁好谁坏,谁存心跟晋王捣蛋,晋王的心里清清楚楚。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阿罗汉,难说不会成为晋王的疥癣之疾。”晋王道:“你对我的作用,我是知道的,有朝一日,我如愿登上了帝位,一定错待不了你。” “是。”霍山老人肃立。 “眼前没有外人??????”晋王低声道:“听说中秋过后,皇上就要改立我为太子啦!今天别事不谈,只与国师喝酒!” “不敢当。”霍山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王爷脸上连日来积存的乌云渐渐散开,那双平日并不大睁的双眼此时忽然有了慑人之势,衬着一双刀裁的眉毛,倒似有几分男儿的英气了。 “卡丽丝在哪里?”晋王一早起来已经喝了数巡,醉意微醺地对霍山说。 “她就在文端园里养伤,不过已经大好了。王爷要见她?”霍山老人试探着说。 “见见吧。你去忙你的,有事我找人去通知你。”晋王醉醺醺地扶着两名太监,身后一个白玉酒杯,当的一声掉在光滑的大理石地上,摔得粉碎。霍山望着晋王远去的身影,两道白眉皱了起来。 听说晋王来到的消息,卡丽丝急忙从文端园里迎了出来,不过她脚还没踏出门外,一只苍白有力的大手就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疼得卡丽丝嘴里刀倒抽凉气。在泰山顶上,卡丽丝被公冶越的剑气所伤,一直未能痊愈,眼下伤情稍好,又被晋王狠狠地抓了一把。鲜血顺着卡丽丝的手往下流,卡丽丝立刻觉得半个身体都疼得麻木了。 一边的奴仆和女佣急忙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文端园,两扇大门悄悄地关紧。 以卡丽丝的武功,要拒绝晋王并非难事。但眼下父女俩有求于晋王,晋王也的确权势通天炙手可热。数度逃避开了的卡丽丝这回被逼得毫无退路。晋王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劝说和哀求毫无作用,眼前这个花厅,那五彩斑斓的皮褥上,风流年轻的王爷干下了多少荒唐的风流勾当,多少无辜失身的黄花处子失去了可贵的贞操?他的大胆和荒淫无耻,实已到了“百无禁忌”的地步,无人能加以阻止。 肆无忌惮的晋王望着满手的鲜血,一下兴奋了起来,他解下了腰带,把卡丽丝的双手牢牢绑了起来。长期的压抑在父皇的威势之下和朝野上下无数的冷眼,让这位王爷已经大大变态,他身体里最原始的那部分被充分激发了出来,眼见晋王血红了双眼,连杀人不见血的女魔头卡丽丝也不禁有些后怕。 文端园外,静谧无声,霍山站在门外,毫不动声色的听着卡丽丝尖锐的惊叫。今夜此刻,在晋王数不清的即兴发挥里,算是最斯文的了。更何况,假如晋王真的如愿以偿当上了东宫太子,离最后的顶峰,也就半步之遥。数月来遭到唐太宗不冷不热对待的霍山,听着女儿一声声的惊叫,心中的火苗却越来越旺。 安排了一天的课程,顶着满空星月,裴继欢送走了两位老师,命看门人关好大门,独自回到了住处。巨松如屏,松涛阵阵,月华如水,无限孤凉。今天白天,皇上派人送来了一把紫云扇和白银三千两,诏书上是写明赏赐给云裳公主,但密令却是让云裳公主把紫云扇转给裴继欢。裴继欢虽然回到京师,叔侄也见过面,但他现在并无封号,皇上知道他无意受封,不能随意把一件皇家珍藏送给一介布衣,何况,这把紫云扇还是长孙皇后在世时最心爱之物。这把紫云扇的到来,似乎昭示了另外一层意思,也渐渐打消了裴继欢的疑虑。虽然皇上眼下不能对他如何示好,最起码可以肯定,当日夜会,皇上说的话最起码有八成是真:他并没有加害侄子的意思,但传位陇西,也许只是一个想法,就连朝中的动议也还未曾形成,前途也并不明了,一切都还是费人猜疑。 如是者,裴继欢眼下的“敌人”就只有一个晋王李治了。今天他趁上街的机会,去看了一次吴王李恪,两人没说几句就匆匆分别,原因是李恪正泡在一个硕大的酒缸里,喝得昏天黑地。裴继欢暗暗叹息,只好辞出吴王府,买了几样日常所用,便匆匆地回到公主府里来。 就在他拿出钥匙,正待开启房门的时候,猛可里一阵尖风,直对着裴继欢颈后袭来。这阵风声混杂在风势里,简直难以分辨。裴继欢却敏感地觉察到了,暗器破空之时,他已经发现了暗中藏着的那人。 暗器是一组二十支上下细小的“蚂蟥钉”。蚂蟥钉极为细小,力道极为难施,所以通常这类暗器一般是藏在一种特制的护腕上,到了要用,只要轻轻扳起护腕边缘,护腕中特制的钢丝立刻将蚂蟥钉发射出来,一次发射,能多达二十支上下,宛若一阵暴雨忽然来到一般。江湖中擅长这种暗器的,确不多见。裴继欢的听风辨器之术有着极为精湛的火候,在他听到身后暗器飞来时,身躯微微一晃,几乎令人无法察觉地向右错开少许。那一组极具杀伤功力的暗器蚂蟥钉,就噼里啪啦地发出一阵轻响,尽数打进了门扇里,只余下点点微光。裴继欢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倏地一个凭空滚翻,影子在半空闪了一闪,猛地腾空飞起,宛若奔雷掣电,扑向院门之外。 裴继欢的住所是公主府最靠内的一处小小别院,别院外是一带竹篱笆,当初是按照公主的心意来布置的。竹篱笆上,缠满了风姿绰约的夜来香和牵牛花,就在他身体扑到竹篱笆的位置,一条人影飞闪而出,双方势子都猛,几乎撞了个满怀。 裴继欢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乘着自己外出未归,潜来别院,默默潜伏,只等他走进门来,立刻在身后下了杀手。这个突然,使得裴继欢既惊又怒,简直难以按捺,更触发了他心头的怒火,冷笑声中,右掌疾递,一个鲤鱼穿波,猛拍两掌。这两掌是他蓄力所发,力道万钧,挡住了对方一口小巧别致的西域钢刀的劈砍,左手穿处,五指如钩,向着那人脸上招呼过去。那人觉出不妙,再想撤招,哪来得及?但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到,那人身躯迎着裴继欢的掌力,像一个打足了气大皮球震得向上直飞起来,西域钢刀撒手而飞,“噗通”摔下来,那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当场鲜血狂喷,人事不省。裴继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重伤那人,眼角余光一闪,早见另一条人影飞身到了身后。 这人一身轻功,颇是了得,双足落处,沾地无声,他显已见了同伴的身遭不测,心中吃惊不小,偏偏裴继欢放他不过,挟威长啸,蓦地腾身而起,飞鸿掠水般直袭过来。两人棋逢敌手,各展绝学,攻合拼斗,转瞬间拆了三四招。其时皓月当空,两条影子在地下飞舞,倏分倏合。裴继欢见来人武功着实了得,突然招式一变,掌不离肘,肘不离胸,一掌护身,一掌击敌,右掌往左臂一贴,反臂向外一搪一挤,那人横掌招架,蓦觉大力猛击,胸口如中重锤,哇地一声,登时口吐鲜血。裴继欢横肘一撞,喀喇喇声响,那人胸口肋骨齐断,软软倒地。 裴继欢刚刚收势,猛觉左路右路,两股劲风一齐压到,当下运起金刚诀,左掌刚,右掌柔,凝步不动,身形微转,抱元归一,静待来敌。他身法刚停,左边那人早欺到身后,“大日昭昭”,发掌向他后心拍到。裴继欢待他掌到,左手反扣,五指如钩,向他手腕抓去。那人疾忙缩手,一击不中,脚下已然移位,裴继欢不禁暗暗佩服:“此人是什么来头,竟然可以做得到闭目换掌?”此时那人飞身避开,敌主己客,当即临敌时主取守势,掌力吞吐,只在一尺内外,但招招奇快,敌人收式稍慢,立被勾住手腕,拗断关节。这路掌法原本乃是载于禹王神剑之中,被裴继欢灵活运用,拿来拆成几个段落,每个段落自成一路短小精悍的拳法掌法,用于以一斗多,掌法变化精妙,善于夺人兵刃,拗人手脚,极为实用。右边那人似是识得厉害,身子的溜溜乱转,另外一人则是身子微弓,凝立不动。裴继欢微微一晃,倏地欺近,闪电般一招两式,左掌虚击。左边那人竟是精通大擒拿手把,连抓两抓,都抓不住裴继欢手腕关节,迫得扬步后退,全神贯注对付他的拳招掌法。裴继欢这路拳法掌法,正是要引得敌人多疑多心,见他步法移动,突然间掌心向外一吐,掌力袭肩,那人心中一惊,闪避招架都已不及,拼着身强力壮,要硬接他一掌,那知对方掌力及身,一股大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裴继欢已是飞起两掌,将他打得直飞出三四丈远近。但闻耳旁风响,左边那人飞身来袭。 这几人在黑夜中毫不做声,显见是训练有素,见惯江湖,裴继欢心中暗暗纳罕,对方左拳已向自己右肩猛击而下,当下右臂急转,手掌一翻,半途中指爪并换,手肘转过,顺着拳势一曲,反掌拍出,啪地声响,那人竟然丝毫不动,原来竟是练了横练硬功。裴继欢心中一惊,那人双掌一错,“铁臂开山”,连发两掌,掌势绵延不绝,俱是进手招数,攻势凌厉之极。裴继欢一个如封似闭,手掌圈转,眼见对方一个掌刀横砍过来,招术已老,手臂一伸,五指已搭上对方掌锋并力一拗,那人大声呼痛,掌缘已被裴继欢两指如钩,牢牢钳住,裴继欢喝道:“你们到底是谁!”那人强忍疼痛,身躯渐渐矮下,裴继欢见他半声不吭,料想死士难屈,当下猛飞一腿,将他踢得直飞出去。 片刻之间,裴继欢连击三人,两死一重伤,袍袖一挽,噗噜噜风声大起,已飞身纵出廊檐,翻身向上,果见廊檐之上,还站着两人,当下更不搭话,足尖在瓦面上轻轻一点,便似一只巨鸟般已自两人头顶上掠了过去。那两人见他来势凶猛,招数如幻似真,宛若大风回荡,惊觉不妙时,其时早已避让不及。但见裴继欢的双掌齐飞,两人简直连转身都来不及,随着裴继欢掌风扑处,登如腾云驾雾一般从廊檐顶上,倒飞下来。裴继欢将两人击下廊檐,正要下去,身后又见风起处,一条人影自空袭到。裴继欢心里一惊,这才知道对方来人竟是如此之多,身子一个快闪,极其惊险地躲开了那人一刀。身随步转,五指微屈,使出小天星掌掌力,手臂探出,向外疾拿。那人没想到他招式不变身法移动,居然可以半路发招,当的一声,一口鱼鳞刀被裴继欢弹了一指,刷地一声,鱼鳞刀脱手飞出,裴继欢爱他手里那口宝刀,伸指一钳,将宝刀钳在手中,当即贴瓦一滚,双脚力踹之下,那人大叫声中,倒撞下檐廊去。裴继欢探头一看,但见那人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竟自蹦起身来,撒腿就逃。裴继欢单刀一背,飞身落地,提口真气,流星赶月般直追,片刻之间,已到那人身后,正要故技重施,以掌力将那人制服,斜刺里陡地闪出一条人影,疾如电闪,人到手到,一股极称凌厉的风力,直向裴继欢前胸拍到。 那人功力十足,毫无取巧,掌力如箭,比之刚才五人,武功高了不止一筹。但见裴继欢倏地起身如鹰,足足拔起三丈高下,那人双掌走空,一棵松树的树皮竟被他掌风刮落一片,夜凉风疾,刮得裴继欢身上一袭长衣猎猎作响。那人压不住内心震惊,震惊于对方神功了得,竟在这须臾之间,把自己掌力全部换空,但见裴继欢面沉似水,双手倒负背后,冷冷地看着他。 “领教了!”像是夜枭一般发出一声怪笑:“足下功力盖世,高明,高明,今天太仓促,就不打扰了,再见!”自高高树梢上拔身而起,一路倏起倏落,几个起落,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继欢见这几人来得诡异,略一思索之下,忽然明白,几个起落,已穿出眼前树林,但见地上两个身受重伤的人一霎都已失踪不见了。他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才觉对方人多势众,各精武艺,尤其是后来那人,更是技艺超群,俨然身手非凡,只看他出手对敌,不过一招即退,分明诱己上当,声东击西,从容让别的同伴把两个受伤的带走,败势之中,从容进退,这人江湖之老辣,也就可以想知。此处乃是皇上敕建的公主府,一般的黑道人物大概没这个胆子上门打劫,凭着裴继欢精湛的鉴察经验来判断,这些人甚至于并非黑道中人。那么,这些人是哪里来的?这就着实费人思忖了。 他从背上拔出那口缴获的鱼鳞刀仔细查看,但见刀背笔直,刀刃雪白锋利,刀身三根笔直锋利的血槽,整刀不过一掌宽窄,刀柄弯下,正合用力,刀身花纹隐现,可见这人的刀是费了不少功夫方才琢磨成材的。 但据裴继欢所知,这种长约两尺四的鱼鳞刀,应当是深藏内府,秘不示人才对。因为它的前身,乃是隋炀帝杨广三十万京畿禁军配制的“隋刃”,原制比现今要窄一半,再长三寸。隋炀帝得刀大喜,命匠作府批量生产此刀,第一批装配给京畿三十万铁甲精骑。因此刀在打制之初,便以毒水淬染,刀成之后,便带剧毒,中刀者无不伤口急速溃烂,穿肤烂肉,直至骨髓,最后活活疼死。反隋义军受此刀重创,无不谈虎色变。唐朝定鼎,太宗即发下诏令,严厉禁止再炼此刀,所有“隋刃”,一概收归内府,不许出见。 裴继欢只听说过隋刃的存在,但未见过其真容,眼下这口鱼鳞刀,极为明显是仿照隋刃的样式来打制,甚至还有可能是得到了原版的隋刃,然后请名工巧匠改制而得,因其刀锋有一股刺鼻的腥气,显然也是带了剧毒而来,刀身鱼鳞花纹时隐时现,刃轻柄重,正好挥霍。 是什么样的人能拥有这样的好刀呢? 第三十九章 匕现 “京兆尹巡城兵马司”指挥使高纲入夜来觐,晋王李治特准在他的书房赐见。双方谈话,不为外人所知,一开始就显得十分神秘。 晋王的书房相传是太宗皇帝按照自己的书房规制特许给晋王装设,满朝文武,仅晋王有此殊荣。书房极为宽敞奢华,晋王但接待宫中来使或者封疆大吏,谈论不欲为人所知的秘要,一般都在书房举行。朝廷命官非在三品以上,未有资格在书房朝见晋王。王府中人,一听说王爷在书房待客,不用说必不容打扰,这时就算王爷身边几个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卫,也得自动回避在外,隔着一片院落,严加防范,不容任何人窥伺。 此时晋王的书房中银烛高烧,光影迷离,袅袅轻烟,从银质“鹤炉”长喙中徐徐吐出,书房里散发着那种淡淡的清香,正是晋王所喜爱的“高丽沉香”。整张面儿的名贵紫檀木方几旁,高纲甲胄未脱,正襟危坐,不发一言。盛势之下,最称跋扈专权的晋王李治,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仔细开看了一张书札。身为五品带刀指挥使的高纲深明晋王之势,今日晋王竟然在只有三品大员才有资格进入的晋王书房中,无如生出了一股受宠若惊之意。 晋王在意的并不是唐太宗的病体,而是皇上在这期间用过什么药,是谁开的单子,效用结果如何。以高纲京兆尹巡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身份,他是没有任何机会接近这些机密信息的,但他的师父袁天罡,则是终日伴随圣驾的幸臣。唐太宗因少林寺救命之恩,宠幸少林僧人,只是外因,其实他是一个纯粹之极的道教信仰者,袁天罡李淳风之流确乎身有其技,又乃道家全真出身,一初始入宫,便深得太宗宠幸,两人被封为钦天监正副之使,圣眷之隆,还远在各位开国勋臣之上。 晋王李治在灯下看完高纲送来的药方,露出了很欣慰的神采,缓缓含笑点头。 “所以,”高纲结结巴巴地说:“圣上吃了这张单子,玉体见好,这两天心情很愉快,只怕过几天还要仿汉武帝上林出猎呢。” 晋王一笑道:“父皇军旅半生,神武过人,人天共鉴,小小的病情,如何难得倒他老人家?!”微微顿了一下,又道:“那丫头那边情形如何?” 他口中的“那丫头”,无疑指的是云裳公主了。她虽是侧妃顾氏所生,甚至按礼制她连享受公主的称号也是过分。因为她的母亲一生下她,就因难产大出血而死,云裳公主本人也是多名太医费尽手段,方才抢救回来的。看在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唐太宗大起恻隐之心,便将这个小婴儿交给了萧淑妃亲自代养,凡是一应所需,皆按公主的身份供给。晋王李治巧妙地利用了云裳公主极受太宗宠爱而渐渐靠近太宗,终于让自己“正常”频繁地出现在太宗的视线当中,如今想来,他不禁十分得意。但他骨子里轻视这个妹妹,从上面一席话,就可以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高纲当然明白他今日此来将要对晋王说明的事,他得了师父袁天罡的授意,更加确定了王爷的意图:“殿下,公主与圣上这几天形影不离,他们相处融洽,无懈可击。圣上每见公主,心情大为畅快,谈笑风生,还大赞公主有文德皇后之风呢。” 晋王立刻冷冷地应了一声:“是么?” 高纲急忙跪下:“小的不敢说谎。这都是家师从宫里传出来的话。” 晋王笑了一笑:“你起来。你恭顺多时,本王自在眼中。你好好干,将来有你的好处就是。这话你也传给你的师父知道,本王说话向来算话,决不落空。”他眼神一转,道:“京兆尹苏定方苏大人和你关系如何?” 这一问可谓正对着高纲下怀,他急忙道:“这老家伙每日要进宫朝见圣上,片刻不离地在圣上左右??????他刚刚领了‘内廷首辅’的职务,又是京兆尹,手握兵权,权力很大,卑职有事必须要跟他协调。” “哦?”晋王一怔,旋即一笑:“他斗不过你的,有本王和你的师父在。” “卑职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高纲又一次卑躬屈膝地跪了下去。这回晋王可不发话让他起来了。身上四十多斤的甲胄,高纲尽管身雄体壮,片刻之间,汗珠也密布额头。 “很好!”晋王忽然把身子向前微倾:“告诉你师父,圣上在宫中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要他每三天给我做一个条陈出来。你转告给他,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以后可就难了!” “殿下的意思……” “药这方面我不太都懂。但本王知道有句俗话,叫做‘是药三分毒’。你明白?” “??????!”高纲吓得汗流浃背,抖抖索索说:“他身边有名医三百,只怕??????” 晋王冷冷地道:“每一种药只需下多半分,这就足够了。” “殿下,弑君之恶,绝非万全。”高纲讷讷地道:“还是另想办法吧!” “你莫非有更好的主意?”晋王逼了上去,高纲只好全身爬到了地上。他嗫嚅着说:“卑职蒙殿下恩宠有加,敢不效命?这一次机会难能,却不便急于一时,卑职的意思,不如压在出猎之后,再行下手,那么一来,也许效果要好得多!” “有理。”晋王沉吟半晌之后,才点头道:“就这么办!” “这件事殿下就交给卑职师徒吧,错不了的!”“好!”晋王不禁露出了笑容:“机不密,祸先发,这个道理你和你师父都该明白?” “殿下放心。” 一件恐怖阴森的阴谋就这么定下来了。 晋王拍掌叫内侍进来,端来了一壶美酒。他今天心情特别好,所以要赐美酒给高纲。高纲接了酒杯,急忙下跪谢恩。晋王喝了酒,问道:“最近姓裴的那小子你可留心过他的动向么?” 高纲道:“自殿下交代之初,卑职便对这个人留心仔细,只是姓裴的为人谨慎,一身武功深不可测,卑职无能,不敢明着去动他。但卑职想着殿下的吩咐,昨日特地派了六位师兄弟潜入公主府中要将他刺杀,谁知这姓裴的手段毒辣之极,我带了六人过去,只有卑职一人生还,其余五人,都陆续死在了那姓裴的手中。卑职现在想起来还惊心不已。”原来那日深夜裴继欢深夜遇袭,不敌而退的那一伙人,敢情竟是高纲的指使所为,最后逃走的那个蒙面人,不用说当是高纲本人了。 晋王听了微微点头道:“你们行动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让他疑心到是我的策使。”“殿下放心,卑职也正是这个想法。”高纲道:“卑职所带者各人皆着江湖行头,谅他难以识破。” “你要日夜不停地监视他!”晋王忽然冷冷一笑道:“依着我的意思,一了百了,省得再多费事。”高纲微微怔了一怔,接着无声地露出牙齿笑了。这类杀人勾当,他在江湖中干得多了,即使听令行事,也自各有手段,很多事无需晋王亲自说明,略有暗示,高纲这边立刻就心领神会,何况这一次晋王说得十分露骨,高纲再蠢,又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从座位上站起来,高纲拱手施礼,正要退下的当儿,晋王却又唤住了他:“特别小心,这人的一身本事非比寻常,打蛇不死,被他反咬一口,这可就麻烦了。一切你忖量着办吧,要有十分的把握才可动他,不必急于一时。” “卑职遵命!” 就在他转身待将向门外步出的当儿,眼神一转,望见了对面檐廊上有人影一闪,心头一惊,大喝一声:“刺客!小心护驾!”飞身一扑,登时将晋王推开数步,猝不及防的晋王几乎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脚下一个踉跄,已跌出七八尺开外,就在不远出作为暗哨的三名王府卫士闻声先后赶到,飞也似地进屋,刀光锃亮,将晋王牢牢护在身后。晋王身子方自跌出,一线白光凌空划过,“笃”的一声,抖颤颤地钉在门框上,银光璀璨,正是吹毛立断的一口薄刃飞刀。 眼前情势惊险万分,晋王当时若是闪身略迟,定将身中飞刀,观其劲道凌厉之极,若是当头,保不住被刺个前后透穿,晋王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来人身材高大,黑巾蒙面,却穿了一身白衣,正冷冷伫立廊檐之上。两名王府侍卫叱喝一声:“大胆狂徒!”倏地飞身上了廊檐,但见那人身形移动,砰砰两声,两名侍卫先后倒栽下地,一动不动。接着十数名王府好手纷纷赶到,但见那人起势如飞,倏起倏落,竟落在人群当中,错步飞掌,虎虎生风,转眼间又有三人口喷鲜血,倒地毙命!那人连毙三人,左手一扬,三把匕首闪电般飞出手来,冷笑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八字一完,倏地拔身而起,长空飞烟般,已自消逝在院墙之外。晋王脸色苍白,软软坐地。 “王爷受惊!险些误伤了殿下,还请恕罪!”高纲一面说,一面向着晋王深施了一礼,晋王则仿佛沉浸在方才的惊悸里。他倏地回神,冷冷说道:“不必多礼。多亏你救了我,要不然??????? “卑职死罪!??????”高纲不胜惊慌地后退了一步,竟自屈起一膝,跪了下来。 晋王声音一缓,道:“护驾心切,你有功无过。起来吧!” 高纲急忙告了谢,满脸臭汗地站了起来,垂侍一旁。 “取刀来看!”晋王恢复了神气,喝令侍卫。 高纲不待侍卫上前,急忙把门上钉着的四把飞刀一齐起了出来,恭恭敬敬地交在晋王手上。 “白鹤秘制?”晋王十分不解,望着高纲。 高纲被许拿起飞刀仔细一看,登时变了脸色:“这是天山羽士杨白眉的独门秘制!”晋王一听天山二字,登时脸色大变。他立刻便知道了刚才那身材高大雄健的蒙面刺客是谁。也不奇怪,他三番屡次派遣人手,妄图暗中取对方性命,哪知对方武功高得无法预测,每次派出去的人手,无不铩羽而归,就算对方涵养再好,也该勃然作怒了。 “这是从何说起?”晋王明知其故,却又故作气恼地道:“我和江湖人物向来没什么瓜葛,这帮大胆狂徒为什么要害我性命?你都看见了!这些江湖人多么霸道强横?居然欺到我的头上来了,你看该怎么办吧!” 高纲躬身道:“卑职今天返回,就着人在王府四周严加防范,绝不使殿下再为此受惊。” “好吧,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事不宜迟。你快点着手去办吧。” “卑职遵命!” 高纲告辞出门,晋王满脸懊恼沮丧,他心里有数,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 “混账!”晋王原本俊秀的脸扭曲了一下:“去,叫霍先生来见我。” 夕阳将下时一抹余晖,最为醉人。残阳只剩下了一轮边儿,是那种透明的“红”、“琥珀”的红、“玛瑙”的红、深的、浅的,将整个半边西天都染满了。 长空雁阵,徐徐而过,雁阵里的雁子排着整齐的行列,缓缓地移动着,轻微舒徐地扇着翅膀,整个雁阵被包藏在瑰丽的半天红光里,形象潇洒、悠闲,却涵盖着庄严和执着,仰之弥高,触不可及,相形之下,人显得那么渺小而无力。 这局残棋总算结束,裴继欢拱手认输。 公主如释重负,露齿一笑,明艳不可方物。宇文琴也淡淡地笑了起来:“你未至中盘,便始终退守不攻,后出五子,如果提早半局,此番胜败就难说了。”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裴继欢啜了口茶,微笑道。 “英雄所见略同。”宇文琴笑了笑,道:“你大概不知教公主棋法的是谁吧?”裴继欢微微一顿,道:“你曾说过京师有个身手不凡黑白高手,莫非是他??????” “谁?”宇文琴不紧不慢地逼着他,微笑道。 “女国手玄子鱼?!” 宇文琴不禁呆了一呆:“嚯,连玄子鱼你也认识吗?” 玄子鱼乃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妙龄女子,听说少年命薄,家人托庇佛门,令她拜观音菩萨为干娘,从此隐身沙门,但并不算是沙门子弟,而是俗家。她少无别好,最好便是围棋之道。海东日本遣四名国中高手前来拜访,四人下一盘棋,各出妙着,竟不是少年玄子鱼一人之对手,被杀得大败亏输,心服口服投子认输,玄子鱼之名一时震动京师。当今皇上唐太宗也慕名前往报国寺,与她对弈数手,惊为天人。 裴继欢微微笑了一笑道:“没见过,但她精于‘锁玉’神招,却是天下所共知。公主表妹刚才最后两手,明明就有‘锁玉’之法度在内,下到此着,我便已知这局非败不可了。再不认输,岂不是脸皮太厚?” 公主忍不住咭地一声笑了出来。 宇文琴道:“高兴过了,我要说个扫兴的事儿给你听。” 裴继欢哦了一声,抬起头来,望着宇文琴。 宇文琴道:“今日一早,晋王府传出话来,晋王请李玄幽讲法。” “玄幽老人”立刻跳进了裴继欢的脑海。 不是宇文琴说起来,他几乎淡忘了。传说中的“玄幽老人”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领,介于正邪之间,我行我素,极其自负任性,绝非正道中人。他禀性怪异,刚愎自用,再加上一身出神入化的本事,在这世间简直无人敢去招惹,江湖众人,但闻“玄幽老人”之名,无不敬鬼神而远避之。他第一次出现江湖,应该三十几年以前的事了,而那时候宇文琴也只牙牙学语,裴继欢和公主则还不知道在哪里。 在一番秘密行动之后,宇文琴的秘藏在江湖中的力量终于搜罗到了江湖中关于“玄幽老人”的若干传说。 “据说‘鄂州之战’之后,李玄幽负伤极重,有人甚至相信他早已死了。可是他不过负了极重的伤,鄂州之战后他从江湖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他虽然已残废,但是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宇文琴道。 江湖中对“玄幽老人”所知有限,难得宇文琴的人能打听到这一步,已是份属难得了。这种秘闻对于一个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来说极为重要,否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就是毫无作用可言的了。 “这个李玄幽又怎会与晋王搭上了关系?”裴继欢眉头皱了起来。 “我的人至多能打听到这里为止了。不过听说李玄幽投靠晋王,是为了取得晋王的许可,在将来的日子里许他多年苦心经营的‘幽鬼’组织形于合法。而晋王也要借助李玄幽和霍山老人的力量,在将来登上帝位的道路上剪除异己,平安过度。要知皇上旨意议论东宫储君之位,朝中一大半的朝臣,其实是并不满意优柔寡断的晋王的。详细情形,也只有参加了朝议的朝臣才知道。因为有了晋王的庇护,李玄幽和霍山老人这两个老魔头才敢于视天下武林如无物,胆敢公然与武林正道为敌。”宇文琴道。 “只是。”裴继欢沉默了一下:“李玄幽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他昔日在江湖中的力量,他完全可以自成霸主,睥睨天下。投靠晋王,似乎也并非上上之选。” “你说的没错。这也正是我一直为之迷惘的。”宇文琴道:“表面上看来,李玄幽似乎不应该是那种可以任人随意驱使的人。所以我顺着另外一条线去查了一下。你们俩可知道我查出什么来了吗?” 云裳公主望了裴继欢一眼,道:“莫非他也与我们李家有关?!” 宇文琴点头道:“正是。” 这可是裴继欢闻所未闻的事,猛听之下,他不禁暗暗大吃一惊。如果宇文琴打听出来的这个说法属实,那么李玄幽在这个时候介入晋王和他之间的“争夺”(其实裴继欢从来没想过这个字眼),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我明白了!”裴继欢说:“他一直隐身江湖,鄂州之战后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他大概也想得到,哪怕他武功盖世真的天下无敌,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没有一个固定的渠道长期为他提供为数可观的津贴与供奉,他永远也不能以邪派宗主的身份独立自主。而有了晋王做为强大靠山之后,李玄幽也就可以无所忌惮,为所欲为。” 宇文琴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得完全不错。在这个方式之下,武林中无论正邪两派,鲜有能独立自主,敢于不听他们为其藩属,这个矛头迟早有一天也将会指向你我,你信不信?” “我信。”裴继欢道:“很可能这个矛头已经指着我了。” “你大概想不到他真正的身份吧?”宇文琴柳眉微微一动:“他是你四叔的表弟,也就是你的表叔。” 裴继欢吃了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着宇文琴。 宇文琴继续说道:“这件事天下知道的人不多,皇上对晋王府有了这位奇人本该加以过问,但他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也就是说,皇上已经知道了李玄幽的来历。赵王李玄霸的赫赫威名,天下无人不知,他当年纵横沙场,所向无敌,双?m在手,群雄辟易。惜乎英年早逝,未留后裔。李玄霸去世后,他那一支几乎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表弟李玄幽在战场上失踪。两者都是‘玄’字辈,这就证明了两者有相当的血亲关系。皇上尽管目无余子,只是李玄幽的身份一被确认,皇上也只好闭口不言。” 要知高祖起兵太原,李建成和李世民功勋最着,但冲锋陷阵,主要还是靠李玄霸那一对铁?m。李玄霸恃才傲物,目高于顶,但最服的就是秦王李世民,这是当年的唐公李渊麾下一对令天下人胆寒的搭配。在李世民的运筹帷幄之下,李玄霸血战洛阳,一对铁?m下游魂无数,一阵之间,连毙敌方大将四十六人,世人谈及其勇,无不色变惊叹。 裴继欢道:“这么说,李玄幽和皇上之间,已经见过面了?” “也许是吧!”宇文琴只能这么说。 第四十章 双煞 对于李玄幽和他的“幽鬼”组织,裴继欢所知实在有限。但他虽然不知这个所谓的“幽鬼”组织的主人是个何等样人,然而种种迹象却己显示出这人必是一个行为怪癖,身负有惊人绝技的一代武学宗师人物,这样的一个人,按辈分居然是自己的表叔,而偏偏又在这时和自己对上了。他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的泰山大战遇见的霍山老人和他的小女儿卡丽丝,怦然为之一惊。霍山老人和他的女儿何尝又不神秘?真正要去了解一个人,该是何等的不易!基于此,人实在不能轻易便相信另外一人,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种复杂虚伪的人际来往关系,无疑阻挠了正常的人性,这该是何等样的一种讽刺,是何等的庸俗和卑鄙! 夜空无云,却有灿烂的一天星斗。但战云即启,将要一发而不可收拾。 而正在裴继欢手拿茶杯正在沉吟时,他练就多年的“听风辨器”之术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夜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那是夜行人衣袂带风的声响。裴继欢对宇文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把云裳公主带进了一所隐秘的房间,好好地保护了起来。 果然是三番两次,但明显这次来的人大有不同。 若说前日夜里前来刺杀的六人,比起眼前这位即将到来的神秘人物,根底子差得太远。裴继欢乃是两大武学宗师一手陶练出来的得意门徒,来人是强是弱,他稍微仔细一听,就能听个大概,听风辨器之术练到如此境界,天下能与之媲美的人,已然不多;各类暗器,他无需目察,只闻其风,即能判出是何家数。眼前情形,也并不例外。他的身手已是神妙到无需回身,即能判知夜行人的来路。 不过他这回算是稍有差池。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两人。这两人也不是什么夜行人,各自身上的这副行头,已显示了来人的不凡。 冷笑连声中,一人不偏不倚,正落在裴继欢石桌前的那块空地上。那是一位老者,大约五十开外的年纪,身穿一领银灰锦袍,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个头儿不高不矮,举止从容。另外一人长着一张嶙峋刀脸,一对眼睛中精光四射,左耳挂着一个光闪闪的耳环,打扮得怪里怪气的样子。 “你就是陇西公子吧?幸会,幸会!”刀脸人面露阴狠之色,缓缓抬手,反手攀向背后,紧紧握住了露出颈后的剑把,手腕微振,已把一口长剑掣在手上。 “一来就动武,岂不浪费了这良辰美景?”裴继欢冷笑了一声。他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嚣张气焰,悠闲地站了起来,抬头望着渐渐钻出层云的月亮。 “咱们老哥俩儿奉命来取陇西公子的首级。”那刀脸儿长剑斜指身边地面,一字一句地说。 “然后呢?‘请给与咱们兄弟方便’,是么?”裴继欢冷笑连声。 江湖中有一对着名的煞星,名叫“乾坤双煞”,传说是一对兄弟,也有传说是一对同门,更有人说是一对父子,林林总总,不能详述,真正见过这对煞星的,江湖中不会超过十人之数。这对煞星横行江湖,但正在风头之上,名气正盛,却忽然在江湖中失去了踪迹。无人知他们去了哪里,或为人所杀,或为人毁尸灭迹,最终并未有丝毫消息传出来。而据裴继欢的第二位师父杨白眉说,江湖中人厉害不厉害,就在于他有没有本事把自己的过往一把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有,那么这个人也就太可怕了。 而现在可怕的不是一个,是两个,“乾坤双煞”。 裴继欢当然不会知道,在唐太宗英年正盛时,雄才伟略的一对皇子――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就为继承大位而明争暗斗,那时的晋王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并让人从不注意的皇九子。他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斗鸡走马,风流终日。长孙皇后和唐太宗当然是一对绝配,而这对绝配有同样的弱点:他们过分溺爱自己的孩子,对于自己喜爱的孩子,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走了同一道路,就是听之任之,只要有所喜,就有所应。因此晋王的所作所为,并不让他们紧张。生在皇家,无论如何,也将饱食终日,最后无疾而终,这点轮不到他们来操心。在那个时候,晋王也在不动神色地暗中培植自己的羽翼和势力,只是他做事十分小心,从来无人想到这个外表柔弱的皇九子,居然在京师重地、皇上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秘密收罗了一批死士,为自己日后所用,而这种事恰恰又是太宗皇帝最为反感和厌恶的。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的被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两人各自门下都阴蓄了不少死士。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死后,皇族豢养死士,就是太宗皇帝最为深恶痛绝的一件事。而晋王门下的死士,向来不为外人所知,这也就是他麾下力量惊人的缘故之一,没人抓得到他的把柄。 “乾坤双煞”乾煞木神翁和坤煞韩巨鼎,就是在晋王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时,暗中投到了晋王麾下,从此隐姓埋名,做了晋王府的死士。三十年来,乾坤双煞谨守和晋王之约,从不在江湖中露面,晋王也依约提供给他们想要的一切,金钱,美女,华服,大屋,无所不应。两者一拍即合,暗中结盟。 收到裴继欢送去的四把飞刀,晋王才知对方的反扑实在凌厉碜人,也更知道,单靠几个侍卫保不住自己的头颅始终能够好好地呆在自己身体上。裴继欢生在江湖长在江湖,江湖中人的特性在他身上表露无遗。他任性侠为,但有所好,无不并力许之,换言之,他想做什么就会去做,没人有把握能拦得住他。以裴继欢的武功,可以在大多数人眼下摘人魁首,而晋王却没把握在重兵护卫下保得住性命。当他暗中求助于司空霸、秦士岳和高天彝“大内三杰”遭到婉拒,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始启用他豢养多年的麾下死士了。 坤煞韩巨鼎听说裴继欢的调侃之言,不禁勃然大怒。乾坤双煞之名当面可谓红透半边天,哥俩是那种“鬼见愁”式的人物,道上从来没人敢于和他们开玩笑逗乐子,被裴继欢这么一逗,木神翁也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桀骜不驯,韩巨鼎的出手,就在理所当然中了。 人如其名,韩巨鼎虽然长着一张不招人待见的刀脸,但身躯却十分巨大。裴继欢已算是身材比较高大的人了,韩巨鼎却长着一副比裴继欢还要高半个头的大块头,而这副大块头行动起来,却是凌厉之极的快。但见他身形移动之下,寒光四射,昔日名震江湖的“狼牙剑”挟风带雷,发出尖锐的响声,直扑过来,乾煞木神翁却是袍子一掀,从左腿边飞出了一个流星锤。那流星锤不大不小,和婴儿头颅大小相差无几,和别家流星锤不同的是,他这个流星锤上生满了尖锐的钢刺。锤和剑的相交,的确是江湖中少见的组合,裴继欢足跟轻轻倒踢,放在身边的紫霞剑已抓到了手中,迎着韩巨鼎的狼牙剑一剑斜飞,疾刺韩巨鼎的命门要害。韩巨鼎大吃一惊,剑尖斜挑,顺手一格,架开了裴继欢的一剑,剑走偏锋,欺身直进,剑法展开,银光裹体,闪电惊飚,剑剑不离敌人要害。木神翁的流星锤灵活非常,既可远攻,又能近挡,收发迅疾,双煞各展奇门兵器,乍进乍退,倏合倏分,不多一会,乾坤双煞己和裴继欢拆了三十多招,韩巨鼎杀得性起,长剑翻飞,尽是杀手,裴继欢在双煞疾袭之下,紫霞剑被迫舍远攻之利,谨守门户,步步防守。 木神翁运锤如风,五六丈远,飞沙走石,韩巨鼎在他流星锤的笼罩之下,剑光闪闪,连连进逼。忽听有人道:“两个打一个不算本事,我来给你们喂喂招!”原来是宇文琴安顿好了公主,取了公主的宝剑赶出密室来了。但见她一出手一连几剑,接过了木神翁的招数,左右分刺,剑花错落,银光飘忽,忽虚忽实,声东击西,正是武当神社的独门秘技太清剑法。木神翁识得她剑法的厉害,不敢大意,双锤飞舞,见招拆招。两人一个勇如猛狮,一个捷若灵猫,各施绝技,斗得难分难解。要知宇文琴和兄弟宇文冲是太玄真人的得意门生,宇文琴的剑法,还在她兄弟宇文冲之上,剑法使开,光芒耀眼,剑势飘忽之极,木神翁暗暗吃惊,想不到一个貌似文弱的中年女子剑法竟是如此厉害! 裴继欢得了宇文琴分劳,精神大振,他本来力斗双煞并未吃亏,如今去了木神翁,压力更是大减,当下剑招一紧,越发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剑光霍霍、剑气纵横之中,韩巨鼎忽然惊叫一声,被裴继欢一剑穿着他的耳环,急忙虚进一招,飞身退开!裴继欢冷笑一声:“哪里走!”飞身扑上,青光闪处,已到韩巨鼎背后,韩巨鼎反手一剑,没有挡着,背心一疼,中了一剑。亏得他功力深湛,裴继欢剑锋及体,他已作势前扑,裴继欢剑招放尽,只伤了他的皮肉,无法深及,饶是如此,韩巨鼎也疼得直抽冷气。. 木神翁见韩巨鼎单打独斗不过三十招便受了伤,心中暗暗吃惊,两柄流星锤起处,“玉带围腰”,呼的一声,向宇文琴拦腰扫去,以进为退,明是抢攻,实欲撤退,宇文琴料知敌意,长剑迎着流星锤一点,两般兵器撞个正着,流星锤的铁索反缠上来,将宇文琴长剑绕了几匝。宇文琴娇喝一声“开!”,奋力一挥,木神翁一只流星锤直飞上半空,两人紧紧恶斗,难分高下。木神翁胜在内力精湛,但宇文琴却长于以守为攻的内家剑法,唰!唰!唰!连环三剑,斩腰截肋,刚柔并济,厉害非常。木神翁凝神抵敌,一双流星锤龙飞凤舞,毫无破绽,抽空还能双锤并于一手,单掌递招。宇文琴太清剑法使得凌厉无前,连走险招,也无法迫近。木神翁见对方无法进逼,心神稍定,双锤倏地呜呜斜飞,“双翅凌云”猛地攻出,宇文琴剑走偏锋,分心直进,哪知木神翁经验老到,双锤方出,铁链倏地一收,锤头反圈回来,“当”地一声,火星四溅,宇文琴手臂发麻,剑随身走,疾从侧翼扑上。木神翁流星锤出手,敌人的长剑已到胸前,木神翁霍地向右晃身,宇文琴已抢至右首,伸剑向外一推,兜个正着,铮地一声,把木神翁流星锤铁链斩断。木神翁急忙挣身,凌空几个翻滚,远远跳开,双锤一扔,倏的出掌攻上。 裴继欢见了宇文琴占了上风,叫声“好!”也不见他作势腾跃,脚步一转,疾的便到韩巨鼎面前,一剑刺去。这一剑又准又疾,韩巨鼎横剑一挡,手腕手臂,阵阵酸麻。要知他的狼牙剑法乃是以力取胜的外门剑法,但被裴继欢这一剑震动,庞大的身形也不禁向后连退了三步,大叫一声,手中剑疾如闪电,刷地刺出。他十数年来闭门苦练,剑法内力都极为精纯,裴继欢一听剑风,便知来势奇劲,身躯向前一窜,反手横击一掌,竟将韩巨鼎的狼牙剑震歪,韩巨鼎身形稍缓,只觉对方掌风如箭,急忙一闪,裴继欢紫霞剑切金断玉,擦的一声,韩巨鼎狼牙剑剑身上锋利如钩的狼牙被他斫了数齿,韩巨鼎长剑振处,嗤的一声,裴继欢左手衣袖也给他一剑刺穿,双方平分秋色,狠狠再斗。 那边厢宇文琴越斗越勇,一声娇叱,长剑一扬,身形疾进,一个“云龙三现”,一招三式,剑光如练,迎面刺来,木神翁练有秘传掌法,喝声:“好!”身子腾空飞起,斜斜落地,宇文琴手起一剑,长剑划了一道光环拦腰疾扫,剑光掌风中,木神翁疾退数步,宇文琴已是一往而前,锋利的剑尖倏地指到了木神翁的前心。木神翁大叫痛快,双掌一合,在剑光中欺身疾进,猛劈三掌,宇文琴娇躯自左向右一旋,长剑猛向敌人腕肘疾劈,以攻对攻。木神翁“噫”地一声,身形一挫,脚底换步,身躯霍地向左一翻,闪到宇文琴背后,双掌齐出,却是外门掌法中凶狠的“连环七星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宇文琴的长剑忽如玉龙盘空,环身旋扫,木神翁霍地收掌,向下一合一拍,把宇文琴的剑震歪,喝道:“你是太玄真人的弟子!?”宇文琴道:“你管不着,斗得过我再说!”连环三剑,迅疾异常,一招紧似一招,疾逼上前。木神翁闻言大怒,身法配合掌法,身子滴溜溜的随着剑锋疾转,宇文琴竟连他的衣角也沾不着!但木神翁见她剑招如电,也着实惊心,掌法一变,连守带攻,再不敢冒进。宇文琴身轻如燕,一剑飞掠,木神翁躬腰疾闪,宇文琴回手刷地一剑,向他脑后斩下。这两剑首尾相联,乃是太清剑法中的杀手神招,登时把木神翁迫得手忙脚乱! 四人两对,转眼斗过一百多招,裴继欢禹王神剑使得凌厉无前,把一个三十年前便已横行江湖的韩巨鼎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木神翁见了,暗暗吃惊,自手忙脚乱,宇文琴刷刷疾扫两剑,木神翁倒跃出去,身形一旋,掌风霍霍,凌厉无前,宇文琴长剑竟自封他不住。但听大吼声中,韩巨鼎腿上和左肩连中两剑,急忙飞跑。木神翁见今夜无法讨好,也只好拔脚飞逃。宇文琴和裴继欢两人见这两大魔头恶斗许久,一人受伤居然还能冲开包围,心下也暗自骇然,止步不追,任两人去了。 宇文琴师承高人,神色里颇有惊异:“奇怪,这两个魔头的内家罡气,是从哪里学来?”裴继欢暗自一惊,道:“这可就不知道了。”要知内家罡气十分难练,和所谓传说中剑法的“剑幢”相似,是很多武者终其一生也难以到达的高点。乾坤双煞的武功非邪不正,以他们的修为,要练成罡气,除非他们一开始自童子时修炼的就是十分正派的武功,但眼前所见,这两人的武功霸道狠辣,决不该是正派武学所为之者。 宇文琴道:“希望弟弟快点回来就好。我只怕有一天晋王终于忍不住了,派遣人马冲进公主府来,呵呵,我们该往哪里逃?师父一来,武林中有哪几个人练成过罡气,也就一目了然了。不过弟弟去请师父,只怕难能如意。师父半生云游,来去向无定所,孤独一人,闲云野鹤,连知交朋友也没几个,一朝囊中金尽,才会去找弟弟,让弟弟给他买酒喝。” 裴继欢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端严的太玄真人,居然私下这么好玩。”他在泰山之巅见过太玄真人一回,整个泰山之会,太玄真人一句话也没说过,尽管他和红拂女符一疑等人的辈分相同,但他始终不发一言,似乎与会只是逢场作戏,而非与身有关。裴继欢只记得他貌相清奇,眉长目细,肤色白皙,并不着一丝俗世江湖气息,想不到他的私下,竟是另外一副面孔。 “呵呵。”宇文琴笑了两声:“他一生游戏风尘,嬉笑怒骂,全凭自己喜好。你想他要做到一本正经,该有多难哪?”她笑完,微微叹气道:“师父春秋已高,其实我希望师父能和我们一起住,让我们侍奉他老人家百年归老。可他偏偏不听,不愿意。弄得弟弟只好在家挖了一个大大的酒窖,只要碰见有好酒,就大把采购回来,好好存着。为了这点,他是不惜把家从扬州搬到京师来了,毕竟京师附近几家道观的观主,都是师父以前的老相识。师父老来寂寞,所以经常来京师小住,会会老朋友们,弟弟就趁此机会,想尽一切办法拖着他不让他走。” 第二天,宇文冲和太玄真人还是没到,红拂女也没有消息,但却来了三个人。一个是欧阳大石,另外一个是桑吉法师,另外还有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那人比桑吉法师个头要高,勾鼻深目,皮肤黝黑,左手的手腕上,挂着一个金光四射的圈子。桑吉法师和欧阳大石自泰山与裴继欢一别,匆匆就过了数月,因叛了晋王和霍山老人,欧阳大石无处可去,跟着桑吉法师去了一躺吐蕃游历。在吐蕃碰见了前来看望文成公主的使者,一问之下,方知太宗夜会裴继欢的事。二人料想裴继欢的事大概已了,那使者又没说别的大事,估计叔侄俩多半已破镜重圆,于是从吐蕃赶回京师来。桑吉法师的师弟桑昆喇嘛听师兄在中原遇见裴继欢,形容之下,好奇心起,一定要跟师兄到长安来见见裴继欢。 桑昆喇嘛是桑吉法师的师弟,见识却不在师兄之下,见了裴继欢堂堂一表,威风凛凛,大为心折,合掌道:“贫僧少年参习易理,游戏风尘,颇知性命相人之学,裴公子是天可汗的侄子,果然气度风骨不凡,俨然人中之龙,只是人中之龙一如湿手抓面,再想脱得干净,诚乃不可能之事了。” 裴继欢微笑道:“何者为龙?” 桑昆喇嘛也笑道:“既为龙者,风雨云气势相随,对公子而言,果真有逐鹿之心,则当今天子非君莫属,惟见裴公子气度飘然,只怕志不在此,亦是百姓之福,以公子龙威扫荡妖氛,清除君侧,或将比之帝王,更加名满天下,又正合着公子出世仁怀之心,岂不妙哉?” “公子且看。”桑昆喇嘛分一手平指:“王城山、城连壤,吞云吐雾,何等气势?一起一伏,一顿一跌,或潜或出,或蟠或腾,正是一条大龙之势,公子寄身于此,果然别具慧眼!‘山龙得龙’本是两相益彰之事,以贫僧所见,公子当在长安王城,大有一番作为,万万不可轻易弃之而他去,否则,诚为可惜也。公子请看王城之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皆全,正乃天下大城中难得一见的‘四兽聚首’之形!公子既乃人中之龙,何愁无所作为!?” 第四十一章 暗合 桑昆喇嘛也不顾旅途劳顿,一发而不可收拾:“所谓的‘龙行水走’,帝都王城所以秀丽威仪如此,敢是山自含晖水自媚,有此山水,乃有关中千年之盛世,两相为辅,相依相生,万世其昌。只惜秦皇曾铸剑于此,杀气难免有害于王气,终至美中不足。观可山水知一地之盛衰气运。山脉流水如人之身体,人身经脉如山势分支,血液比于流水,人有人气,山有山气,人身有穴,山有山穴,人有痼疾,针穴得气则愈,山气亦然,天人合一,龙气乃生,龙气聚集,可御万恶,可避煞气,城有龙气,则可造福邦国,小则富庶一方,大者镇守天下,逢凶化吉,微妙极矣。帝都风水极佳,二龙交会,山水相间,山为山龙,水为水龙,有此二龙,乃富关中。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土重金埋,那处龙穴却时为山雾所压,一时不得大放光明,这便是连年有些兵争之故了!” 裴继欢聆听之下,登时大为佩服,道:“目下有些坎坷,该当如何?请我师指点。” 一面请三人一道往林间坐下。公主府乃是前隋一位王公私产,太宗宠爱云裳,特地为她一人赐第,便将这处王公私产给她。这处私产虽然位置偏僻,然里外四进,公主的义学在第三进大门之内,裴继欢和公主的住处在四进之中,不为别者,乃为清静也。当下四人走到林间一处石桌所在,仆人泡茶,裴继欢拱手再请。桑昆喇嘛见裴继欢彬彬有礼,心中大喜,道:“人中之龙,凡人不可立见,贫僧有福,公子加之荣宠,贫僧实在感激涕零。” 裴继欢道:“愿闻我师之言,不敢轻慢。” 桑昆喇嘛环顾四周,看了一回,走回来道:“公子目下有一步名叫‘乌云罩顶’的运,不是贫僧危言耸听,非但公子自身,即是你身边的朋友亲戚,也都被罩在这一难之中,因此贫僧愿公子步步为营,不可不慎。”裴继欢微微一愣道:“我师可有禳解之法?”桑昆喇嘛淡淡一笑,手捻胡须,道:“有二途可为公子解其运。”裴继欢拱手道:“愿闻我师之言。”桑昆喇嘛道:“公子身边就有吉人,非唯一,乃为二也。再加公子红鸾星动了一半,另外一半,半开半合,看不明朗。若得此二人之助,人中之龙,飘然远逸,冲天一飞,无人可制。”桑吉法师道:“师弟所言,岂非困龙也哉?”桑昆喇嘛点头合掌道:“公子此境,的乃困龙之相,当有小厄,而无大难,真龙在兹,威震四方,他者敢不颤栗?” 裴继欢道:“此乃一途。其二如何?” 桑昆喇嘛道:“骤然远引,当为其二。公子‘人中之龙’,却无敕命在身,便如江河水井之龙,久困则无所作为,且鳞羽大废,乃不利之所。若公子离开王城,关河万里,处处可以容身,久后则仰天长啸,一飞冲天,其志可得矣。此二途都应公子身上,局外人无能为力。” 欧阳大石道:“法师的意思,是公子在此不当,当远走高飞?” 桑昆喇嘛点头道:“贫僧此来,正有劝退之意。” 欧阳大石道:“将之奈何?” 桑昆喇嘛道:“避其锋芒,偏锋交战,不为不上。但敌人露出原形,寻力而攻之,可得大胜,此乃以逸待劳之计。” 裴继欢站了起来,若有所思,抬头望着天边缓缓移动的浮云,他竟自出了神。 一位仆人匆匆来报:“公子,张先生和谈先生、风先生三位到了。”裴继欢心头一喜:“宇文先生还没消息吗?”仆人道:“没有。”裴继欢道:“快请张妈妈和两位师弟进来。” 同样,在晋王府中,这时的高纲已把消息打听得透了,趁着中午换班的时节儿,赶紧溜溜地跑来密报。 “你是说,皇上夜会逆贼之子,还赐了他家传的玉佩?” “确是如此,这个是从我的堂兄高天彝那里打听出来的!” 晋王听了,神色微变道:“这么说,父皇确认的令他老人家举棋不定的另外一个人选不是吴王,而是这个逆贼之子?” “王爷!”高纲行近两步,见两下无人,低声说道:“难道王爷忘了当日宫中风传有‘传位陇西’之说?卑职多心,特意暗中查了一下这句传说的来由。原来宇文冲等八人出京西往,就是为了把这个‘逆贼’之子‘请’回来,‘大内四怪’(宇文冲、司空霸、秦士岳、高天彝)向来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交情极深;但那次皇上却只派了宇文冲一人暗中挑选了七位大内高手前往,其他三怪,于此事竟是一无所知。这一切在大内有一份详细笔录,乃是叶公公亲自找出来让卑职送给王爷,请王爷亲自过目的!” 高纲一面说,一面将一份详细资料双手呈上,晋王接过来翻了几页便丢在桌上:“袁天罡和李淳风有什么话要传给我?!他们也确定这逆贼之子的身份坐实了是吗?” “是。”高纲动了一下眉毛:“据卑职的分析和打听到的消息来判断,姓裴的当是隐太子反贼建成的唯一幸存于世的骨血无疑!” “啊!”晋王登时为之吃了一惊:“这件事当初怎么不确定?” 高纲阴森森地笑了笑:“王爷明鉴万里。此人一曾出现,毫无根据,但据叶公公所言,皇上一见此贼,说了一句话,就确认了此贼的真实身份。当日夜会,只有堂兄高天彝和司空霸秦士岳三人亲随在旁,叶公公负责传令,因此听到了皇上亲口之言。” 晋王全身一震,愣住了。 “王爷??????”高纲低声道:“如果此贼真是隐太子唯一的骨血,那么他就是王爷的堂兄弟。此贼姓裴,和那死在玄武门事变中的前太子妃同姓。也就是说,这人用了他母亲的姓氏藏在民间,一直到今年开春的时节,皇上才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人的消息,所以派出了宇文冲和他的几名属下去了一趟天山。现今一切的证据都指明,他是隐太子妃裴氏的儿子无疑!” 一霎间,晋王的眼睛睁得极大,喃喃地道:“隐太子只有六个儿子,其中一个早死,其他五个,都在玄武门中坐诛??????”他立刻就陷入到了微微的沉默中,冷笑道:“除非太子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就是这个姓裴的?那么当年传说中太子妃裴氏不能生育,也是假的?!” “王爷。”高纲按着宝剑来回踱了几步,低声道:“卑职私下请叶公公查看过大内实录,实录中记载,太子妃裴氏生性贞静,自从嫁给太子,从来不出门,难得几次,也是皇考赐见。她躲在府中暗中生下一个孩子秘而不宣,这并非全无可能。”晋王呆了一呆,霍地站起来,他脸色苍白,可见内心之震撼,无与伦比,倏地转向高纲:“你的所见呢?”高纲此人虽然年轻,但城府极深,老谋深算:“王爷,请恕卑职猜想。为了这件事,卑职曾请叶公公把当年的实录都细细翻看了一遍,卑职也秘密调阅相关的文卷,一切都显示,当年裴氏给太子留下一点骨血的可能越来越大。直到夜会,叶公公又送出了确切的消息,如此可以确定,王爷的怀疑都已变成了现实了。那贼子果然是隐太子的后裔,而宫中甚嚣尘上的‘传位陇西’传说,也绝非空穴来风。所以以卑职之见,不如。”他面色阴森地伸掌作刀,在脖子上轻轻一抹。这一抹,当真是凶相毕露。 晋王登时沉默,久久不曾出声。这一霎“裴继欢”的脸形儿,自然而然地显现在他眼前,记得两人在兰州初见的一霎,他当时的感觉是如中雷击。关陇雍州李家的血脉一眼就看得出来,其成员大多脸型微长,丰准隆颐,配上胡须,威风凛凛,气度斐然。怪道他第一次看见裴继欢,便觉得曾在哪里见过他,只是他来去匆匆,对于裴继欢的面貌,尚说不上有太具体的印象。现在想到这一点,再回头印证裴继欢的那张脸,脑海中便渐渐十分清晰了:裴继欢的相貌,无论拿来与父皇太宗、或是自己和一干兄弟姊妹相较,确有八分酷似,尤其是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微微锁起的双眉,简直和事败被杀的隐太子李建成一般无二。太宗虽诛了大伯李建成和三叔李元吉两家老幼,但两家家长的画像在大内还是存有一份秘本,秘本的级别,当然是非皇室直系贵胄无权阅看的。 “这就不错了!”晋王心中愤怒地想着:“他果非人言所确,他原来真的是太子建成的唯一的骨血!而父皇居然想把皇位传给那个杂种!” 当时自以为东宫皇储的位置已非自己莫属,得意忘形之下,他请旨代帝西巡,路上他才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宫中的传言,那时的心惊胆战当然是无与伦比的。但他不死心,他希望父皇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但当他从叶公公的嘴里听到皇上最近的举动,他几乎夜不安寝食不甘味,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可以想见,这外表柔弱野心勃勃的晋王李治,心中的愤恨和恼怒是何等的无以复加!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他抖抖索索地扶着名贵的紫檀木书案,问道。 “没有第二人知道。” “千万禁口!”晋王冰冷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高纲:“尤其是诸王和各位公主面前,更不可露出一点口风!”“卑职明白,王爷放心!” 晋王立刻整个凌乱了。这几个月来辛苦摸排出来最终予以的确定消息,虽他早有防备,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大大地震惊了。如果裴继欢真的是太子建成的儿子,那么父皇又有“传位陇西”的想法交给群臣议论,那么坐实了这个裴继欢就是自己的堂兄弟,他的出现,可就大大能影响父皇将来大行的最后决定那个!这件事果真为裴继欢所知,又岂会善罢干休?自古争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何曾又有半句商量可打!? 由此他想到与裴继欢在兰州相见时的种种神态,他这时才依稀想起,当时对方那一对璀璨精光的眸子,望见自己,像是有某种深仇大恨一般,眼光如刀,晋王当然不会忘记。那一次在兰州皮货店里与裴继欢的遭遇在脑海中闪电般过,此刻念起,才自觉到那真是危险万分,对方是否基于那一点可怜的“手足”之情,才放过了自己一条命,实是大堪玩味。这一切在脑里滤过之后,晋王终于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结。他现在已可以确定,这个曾经杀气腾腾的裴继欢,正是自己的堂弟“李承寰”(宗谱中无论死者或生者,都有记载,作为晋王,前往瞻仰宗谱,无人可以反对,只要在合适的时节就没有问题,甚至无需请旨),如果当年他不曾死在玄武门之变的刀光血影里,如今仍然健在,定为祖父所垂爱,最不济也当是“亲王”之尊,即使太子建成去后,父死子继,当今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许就是这个裴继欢了。而即便在今天看来,父皇知悉了他的身份,对他大有悔意,将皇室四块珍贵之极仅存其一的玉佩赐给了裴继欢,也并未完全排除将来裴继欢就是和自己竞争东宫皇储的唯一人选。想到此际,晋王只觉身上阵阵发冷,坐立难安,而窗外其实是亮着雪白的日光,正是二十四秋老虎的节气。 “你说此贼接二连三受到别人的攻击,又是怎么回事?”晋王逼视着高纲。他在想,依着高纲所言,如果下达一道命令,这个裴继欢一死,便是一了百了,自己的前途就是一片光明,再无任何顾虑了。 在晋王凌厉阴冷的眼神之下,高纲这个从五品的巡城兵马司指挥副使不禁有些胆战心寒,当下据实以告,约略把自己套解晋王的心意,暗中与霍山老人和白教法王以及新近来到京师的李玄幽合谋,依次派出杀手,意图将裴继欢一道刺杀的前后始末,一一说了出来。乾坤双煞刚到京师,甚至还来不及见上晋王一面,就立刻领会到了高纲和霍山老人一干人的意图,昨夜前去刺杀裴继欢,只是不幸铩羽而归细节,从头说来,一边说,一边犹自忿忿不安。晋王听完吃惊不小,勃然大怒道:“照你这么说,几次的刺杀,都是你们私下作的主了!?”他语气凌厉地道:“你们这些人也太放肆了!竟敢打着我的旗号,意图谋杀‘亲王’!?” “这不算谋杀‘亲王’。姓裴的目下只有陇西公子的‘亲王’名分,却无‘亲王’的实权。这件事是我做的主,你别怪高大人,要怪就怪我好了!”一阵咕噜噜地声响,一辆四轮小车缓缓推了进来,车上坐着一个带着纱帽的黑衣人,他握着小车两边轮椅的双手指甲令人视之诡异地乌黑发光。 “表叔此话是不错,只是要是叫人知道这件事,在皇上面前多上几句嘴,总是不妥!” 那人正是李玄幽,神憎鬼厌的“幽鬼”组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领袖人物“玄幽老人”,只听他冷哼一声,道:“要是这些人都死了,还有谁去皇上跟前嚼嘴皮子?” 推着四轮小车的,是一个蓝衣书生,目光如电,四十开外年纪,另外一人和他年纪相若,黑脸高颧,刀骨峨凸,貌相狰狞。这是“玄幽老人”李玄幽十四弟子中领衔的两位,蓝衣书生名叫“慈悲手”季盛平,另外一位相貌狰狞者名叫“夜枭”端木羽,两人师从李玄幽,二三十年勤学苦练,造就各异,练成不世奇功。 “鄂州之战”那一场盛况空前的正邪决斗之后,李玄幽全身筋脉尽断,自胸骨一下,毫无知觉,他不得不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在残党护持之下,藏身于人迹罕至的苦寒之境西域蒲昌海(今罗布泊)左近,在那里收了牧民的儿子季盛平、端木羽两人作为弟子,日暮穷途李玄幽得此两人守侍左右,渐渐发展,三十年间,终于拥有了一支杀手尖兵“幽鬼”。这一次再临中原,所恃者依然是季盛平和端木羽二人。这二人几尽得李玄幽所传,手段杰出,气势非凡,足以令江湖侧目。 “幽鬼”本身就已够神秘的了,师徒三人的行径更是扑朔迷离,来去无踪。江湖中大概无人能想得到,当年叱咤江湖的李玄幽竟然暗中和当今皇室有了勾结,“幽鬼”组织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专为皇家宗族训练速成杀手的专业机构。在巡城副使高纲的安排之下,一批批从江湖中网罗来的怙恶不悛之徒分批暗中潜入京师,投身晋王府麾下,被“幽鬼”组织授以暗中训练,一些高层的杰出卫士,更是被重金收买,使得此组织一夕间为之坐大。利用李玄幽和霍山老人这两个当世奇人,壮大晋王府的暗中势力,为晋王秘密执行任务,高纲舜犬尧吠,死心塌地为之驱使,本也无可厚非。晋王要平安登上皇位,铲除异己,格杀异见,必须要有一条忠于主人的狗,这也都不为过。晋王明知自己的对手可能是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而且这位武林高手还是自己的小堂弟,这位小堂弟又是两大武林宗师的衣钵亲传,那么他要借重“幽鬼”和霍山老人的实力与之对抗,也确乎完全可以理解。奇怪的倒是李玄幽何以以昔日武林巨擘之身份甘为晋王所驱使,却是大堪费解。 这其中当然隐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诚然,李玄幽乃是故唐名将李玄霸的族弟,他恢复亡兄之位,领却藩封,几乎称不上什么野心之说。事态表明,他其实也有心加入到争夺皇位的行列中来,只是这个心思,他尽管武功盖世,依然还是不敢过早显露罢了。苦练了三十年,他当年胸骨以下人事不知的境况已是大有改观,如今他只是双足尚自不良于行,他的野心自然也就不太敢提前显现。要知晋王乃是朝野诸王中势力最大的一个,一旦他转身反噬,李玄幽武功再高,在重兵围困之下做困兽之斗,也不过如汤泼雪而已,无力扭转乾坤。对于老于世故的李玄幽而言,他在这方面的把握堪称绝佳:现在他不仅是晋王的表叔,也是皇上唐太宗惊喜交集厚礼待之的爱弟李玄霸的唯一家族传承。要知李玄霸去世得太早,虽有“西府赵王”的藩封,那一支却无人丁,多年来这一直是唐太宗心中的一块大大的心病。李玄幽一回来,太宗的这块心病立刻迎刃而解,李玄幽顺理成章地即将接过赵王的“衣钵”成为一个“王爷”,也当在不久之后了。 为今所见,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邪恶之力的“玄幽老人”李玄幽虽然痼疾在身不良于行,但他依然具有十分惊人的内力。他的头上戴着质地柔软的便帽,面垂青纱,身着锦衣,自腰以下,盖着一张厚实华贵的白色老虎皮,隐约可见的神态间一片轻松自若,只是如果有机会不用隔着面纱,晋王当可亲眼看到那一双犀利诡异的眼神,当他直直逼视,那对眼睛便宛如一双无形钢钩,深深挖到人灵魂深处。 “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老夫受王爷的恩泽,自然亟与其事。以老夫所见,王爷眼下或有小惊,但无大碍。我们收集到的情报,皇上还是十分钟爱王爷的。短期内,老夫可以断定他其实并无传位别支的打算,此事交给朝臣议论,不过为晋王殿下你扫除不利的障碍而已,你不用惊慌。再说,这几天的连续安排,都是我亲自向高将军作的暗示,高将军鉴于我的身份,忠实地执行了命令,其实对王爷有百利而无一害,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玄幽老人淡淡地道。 “赵王说得不错。”又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是霍山老人,身后则跟着体态丰腴的卡丽丝,可见,三人在房中的议论,霍山老人早就听见了,他只是在门外站了很久,并未着急走进门来。 其实他是非常讨厌李玄幽这个人的。这人全身发散着浓烈的药臭,还喜欢装模作样地带着黑纱,被人毁容就毁容罢,装的什么神秘? 就霍山老人的自身利益而言,他决不想半路进门的李玄幽分一杯羹。晋王趁醉夺了卡丽丝的肉体,这正是霍山老人早就想过的。他想把卡丽丝献给晋王,卡丽丝虽说是胡女,但姿色动人,前绷后翘,肉感非常。长期观察晋王举动的霍山老人可以确定晋王对体态丰腴的女子有着剧烈的占有狂,把卡丽丝送给他,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晋王也的确如他所想,去到卡丽丝的住处,在卡丽丝半推半就之下对她进行了“强奸”,名义上,霍山老人已成了晋王的“准岳父”,后来事情,也许就该一路坦途了吧!? 第四十二章 儆诫 快马数骑,撒蹄狂奔,势如九天闷雷,半里地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声势下,道边林内的大群乌鸦四处惊飞。“灞桥烟柳”乃是帝都一景,有柳树的地方必然有乌哑落脚,因此帝都长安,向来乌鸦极众,这些相貌可憎并为人谓之不详的鸟儿在长安城内外结伙而居,代代衍生,世世不息,不明所以的外地人,乍见之下,真能被吓上一跳。 领头的那人,正是晋王李治。秋高气爽,围子已搭好多时,晋王在府中想了多时,也拿不定去还是不去参加狩猎的决心。不过当他推开窗扇,望见万里无云,秋高气爽,和风广被,忽然有些兴致了。 走过那一段不太好走的山路,数马尾随,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山道当口,但见一处山店当前,酒旗高展。 时刻紧跟着晋王的高纲偷眼看见晋王有欲饮之心,伸手过去替晋王拢了马匹,问道:“王爷要不要下来歇歇腿?” 晋王点点头,道:“村酿可堪一饮?” 高纲道:“王爷有所不知。此处酒旗,乃是四代单传刘家作坊所有。刘家作坊的酒自无法有大内相比,倒也颇有它的独特之处,入口绵软,酒香经久不散,十里八乡,无不知之,咱们朝中就有很多大臣每逢节日,必会来此处订几坛,或自用,或飨客,刘家老酒,由此声名鹊起呢。” 晋王善饮,少年时,就有一人喝下一斤醉烈汾酒还能赋诗作文的事迹,酒量之深,朝中无人不知,虽然他的酒量远远不及他的三哥吴王李恪。他听高纲如此盛赞刘家老酒,兴致甚高地策马近前,几人一齐下马,把马拴在马桩上。 换了便装的高纲问小二要了茶,再问是否有新卤的野味,让老板亲自打点过来。不片刻,那老板便手脚麻利地把三盘脂肥肉厚的卤牛肉和几盘斑鸠山鸡野兔野鹿之类盘托而出。眼前先坐下的这三人一个个气度不凡,在天子脚下讨生活的老板自然见惯,好酒好菜,殷勤上寿。晋王看了菜品,虽觉粗放,心情倒是好了起来,笑道:“好!你们不要拘束,这就用手撕着吃吧!”随即用手指拈了几片牛肉,撕了一块山鸡,大嚼起来。 高纲依言吃了一块,果然色香味样样俱全,忍不住点头赞道:“好味道!”晋王又再喝酒,依然大声赞好,赏钱发下,酒菜流水介搬了上来。 众人好不容易出来游猎一次,心情自然都是高兴之极的,正吃着喝着,门外又来了一人。那人五十出头,肩上扛着一支水磨镔铁禅杖,禅杖上简单地吊着一个灰色的包袱,竟是个和尚。他进得门来,把禅杖放下,打个稽首,问老板道:“老衲行脚过了,问老板讨口水喝,若有素物施舍,老衲感激不尽。” 那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儿,见僧人行色匆匆,身上灰布粗衣,到处是补丁,顿时心生怜意,忙道:“谁顶着房子锅子走路哩!冷水有的是。只是素馒首赶早都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三两个在蒸笼里粘坏了残缺不好卖的,就施舍给僧人,不要嫌弃才好。另外还有一碗冷饭并些冷素菜,倒愿一并都化与你。”――民风淳朴,颇为宽厚。那僧人急忙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多谢惠赐。”放下禅杖,看那禅杖,倒有鹅蛋粗细,着实不轻。去取了包袱打开,拿出个钵盂,恭恭敬敬递给老板。老板自去厨下给他拿饭,两个残缺的馒首和一碗茶水,在柜台上请吃了。 不想晋王的侍卫中,有个多事无聊的,见那和尚干瘦,一条禅杖却是出奇地粗大,心中奇怪,道:“兀那僧人,你的禅杖是假的么?莫不是木做的,涂了一层黑漆拿出来吓人的?”那僧人回头望了一眼,但见满座华服,并不说话,只吃自己的馒首,喝茶水,也不搭理那侍卫。片刻老板在厨下取了斋饭来,依旧合十,递给僧人,道:“无理无理,但求见谅。只是师父错过了饭点儿,若非如此,今日乃是观音菩萨圣诞,我这里十里八乡家家都有斋饭斋僧哩。”僧人道了谢,接了钵盂,拿了禅杖,自去门外柳树树荫下坐了,慢慢地吃饭歇息。 那侍卫正要去撩拨,晋王转眼一闪,心中忽然一惊道:“且慢,那僧人,我与你以前可曾见过么?” 那僧人在门外冷冷一笑道:“若见非见,若闻不闻。你固冥顽,我又奈何?”说时已将满满一钵盂饭吃得干净,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拿禅杖,眼光一转,再次盯着晋王冷冷说道:“‘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震世,守之以怯。道德隆重,守之以谦,‘愚’、‘让’、‘怯’、‘谦’四个字,足下如能谨守,未来岁月,尚有可为,否则的话,即使能平安躲过一难,来日也剩不多,你面露桃花,眼角上扬,乃凶狠之相,望你好自为之!走了!”径自转身,嘴里却吟道:“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首诗,却是三国时大名鼎鼎的建安三曹之次曹子建被曹丕所逼,七步成诗。当时曹操逝世,丧事未了,长安王曹彰提兵十万自关中而至,令曹丕以曹操遗书传位以示之,曹丕善抚之;但曹植却党团根深,当世清流,无不在旁,曹丕忌之,尽诛其党,召植命以七步成诗,过七步者斩。曹植闻言,泪流满面,七步之后果然成诗一首,便是这首《豆箕》。曹丕大惊,遂改封植,终其所世,不敢害之。此诗传诵极广,天下人莫问白发老翁黄笤童子,无不能歌。 晋王听在耳中,心头猛然一惊,再看那僧人,飘飘行出数丈之远。 高纲此时听了,按捺不住,右手在桌面上力按,身形借势而起,倏地穿出窗外,直追过去,双方都似极快,一前一后,没入林中。晋王喝道:“莫追!”岂知两人去得都快,哪里还叫得及?但闻话声方落,“嗤”地一声,一缕疾风,直射眼前,晋王方自看清,寒光一道,直向自己脸上而来,身边一名侍卫早已右手一翻,发出了一股掌力,啪地一声,那寒光不落地,却是激飞上天。那侍卫一掌拍出,掌心隐隐发麻,知来人这把飞刀力道非属寻常,当下叫了声“王爷小心!”右手陡地向外一扬,铮然作响,一口宝剑,已拔在手中。耳听得一声叱喝,一点银星,直点到晋王面门,那侍卫眼明手快,长剑一卷,剑身嗡嗡作响,“当”地一声,已和来人交了一剑。面前人影倏闪,一条人影挟着大片劲风,陡地袭到眼前。 那侍卫乃是北派剑法“昆吾门”下得意高徒赵炳,把晋王护在身后,长剑迎风疾舞,闪电般又和那人连碰了三两剑,定睛一看,却是一位素衣蒙面的少女!赵炳只觉掌心一阵发热,手中宝剑已缺了两处米粒大小的缺口。赵炳心中一惊,细看来人,那少女细腰丰臀,白衣长躯,那张脸他却似曾相识,眼下惶急,只要护驾,一时却已无能多想,眼神一花,劲风已到面门,赵炳慌忙中一个含胸吸腹,左掌起处,势如卷瓦,横拔敌人手腕,长剑横着一截,割向那少女喉间要害。这是昆吾门掌法中的杀手,不料那白衣少女滑似游鱼,刷地一晃,娇躯竟从他掌底钻过,足跟一转,剑掌翻飞,身随势转,剑法使开,端的好剑!但见银光飘洒,锐气千条,剑光纵横,来去无踪,却是一路诡异之极的剑法。那剑一正一反,相生相克,变化循环,悉似龙形,手足起处,全带劲风! 那赵炳乃是昆吾门的高手,剑法修为也自不弱,但眼前剑光闪烁,无法看着对方来路,当下凝神静气,长剑疾舞,身前身后,筑起一道光幕,把众人看得眼花撩乱!那少女叫道:“有几度散手!”长剑一抽,一个“抽撒连环”唰!唰!唰!疾刺数剑,反身一个旋风疾舞,迎上了攻来的几样兵器,寒光映日、剑气腾霄,身如穿花蝴蝶,以一斗六,毫不示弱! 赵炳剑法不弱,精神抖擞,剑招骤展,顿时银光遍体,紫电飞空,满身剑花错落,怪啸声中,长剑一圈,剑光和那少女发出的剑光一撞,金铁交鸣,赵炳只觉手腕酸麻,剑身一沉,解开那少女来势,蓦地只听那少女娇声笑道:“陈昆吾去世后,他门下弟子,已是无力继他往日英风了!”擦的一声,长剑卷过,赵炳长剑剑尖给截了一段。两人功力旗鼓相当,那少女剑法诡谲无比,把周围几名侍卫杀得连滚带爬,唰!唰!唰!又是一连三剑,剑风直逼赵炳面门!赵炳下盘坚稳,断了剑尖的长剑竟在间不容发之间,挡开那少女的连环攻势,趁势还了一招。那少女叫道:“好呀,三招换一剑!”长剑一指,剑光霍霍展开,长剑之上,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剑光如练,却是内力深厚,非比寻常! 赵炳剑法高超,但却远不及那少女剑法怪异,他本来无法抵挡那少女的奇剑怪招,但他仗着五个大内侍卫的相助,这才堪堪和那少女打了个平手。酣斗中那少女猛地一招“老树盘根”,刷地一剑横扫,一名侍卫单刀一翻,倏地不见人影,面上热辣辣的作痛,袖子一抹,已见鲜血,也亏得他躲闪得当,要不然这一剑那少女就能把他脑袋给剁了下来!但听那少女一声清啸,长剑斜递,身剑相合,一缕青光,倏地追到了晋王身后。赵炳赶之不及,心中大惊,猛喝一声,脱手掷剑,当的一响,火星四溅,那少女解了赵炳的飞剑急袭,但晋王也已被几名侍卫牢牢护卫住了!这一场恶斗沙飞石走,流光滚动,五名侍卫拼力死斗,汗湿重衣,呼吸紧促,那少女身法轻灵之极,仗剑来去,在周围兵刃夹击中,挪腾闪避,偷空进招!但见她长剑扬空一闪,宛若银龙入海,不过数招,就把几名侍卫的围攻破去。那用刀的侍卫正想换招,肩头已中了一剑,大吼一声,跳出圈子,那少女反臂刺扎,疾如闪电,“噗”地一声,把一名侍卫胸口刺了个透明窟窿,纵身一跃,利剑斜挑,又伤了一名侍卫,那少女舌绽春雷,一声娇喝,反手一剑,竟把一名侍卫拦腰斩为两截! 晋王见那少女凶狠如此,早吓得两腿发抖,挪不动步,剩下两名侍卫正自抵挡不住,赵炳已捡了一名侍卫的宝剑,飞身赶到,左手捏着剑诀向外一推,右手剑“鲤跃龙门”一个翻身,“乌龙飞天”横扫那少女中路,剑风人影中,那少女一个快剑把剩余两名侍卫迫退几步,回身两剑,一翻一卷,右面那名侍卫惨叫一声,左手五个指头全给剑锋割断,痛彻心脾,扑通倒地,滚下山坡。赵炳和身扑上,双掌一分,使个“野马分鬃”,身躯刚转得一半,已给那少女一脚踢翻,跌出数丈,那少女一招“风卷残云”,敌着一名侍卫的刀招,长剑唰地直刺那侍卫肋下,狠疾异常,那侍卫回身拗步,少女的长剑贴肋而过,那侍卫反手一掌,那少女也缩腰回肘,那侍卫只觉掌心剧痛,大吼一声,那少女喝声“着!”剑光闪过,那侍卫肩头中剑,踉跄跌倒! 赵炳忍痛爬起,长剑“怒蟒翻身”,往回一转,倏地变了“金雕展翅”,平剑拍下,喝声:“撒手!”用足十成力量,要把那少女的长剑拍出手去,那少女见机极快,青钢剑疾往下沉,一招“沛公斩蛇”,剑锋下斩赵炳双足,赵炳这一剑迅如星火,到底未能碰着那少女的长剑。那少女疾收疾发,奇招怪式层出不穷,但见她肩头一晃,蓦地腾空飞起,翩如玉鹰斜刺冲出,这时距离晋王已不到十步了。她这一剑居高临下,本当就到晋王身后,猛可里赵炳横出一剑,劈剁撩挡,剑光四射,斜身进剑,那少女正想冲过,背后风响,勃然大怒,反手一剑,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赵炳长剑抵挡不住,那少女倏地回身,足尖点地,一个“金翅摩云”,凭空飞起数丈,从赵炳头顶飞过,长剑在半空使了一记辣招,剑尖在赵炳头顶三寸斜斜拖刺,赵炳忙于躲避,竟然无暇伤她! 那少女一掠而前,刷刷两剑,将剩下两名侍卫全部杀掉,长剑一探,一个“大漠风雷”,向赵炳迎面刺去,赵炳骤觉金风,左手向后一挥,砰的一声,两人换了一掌,赵炳虎口宛若被火绳烫了一记,歪歪斜斜,直跌出去,怪叫一声,被那少女一剑震得跌出三丈!那少女喝道:“狗王,逃到哪里去!?”一晃身,宛若一道白烟直扑上来,长剑堪堪刺到晋王后心,晋王惊绝,冒死围着大树转了个半圈,擦的一声,木屑纷飞,那少女一剑刺进树中,急切间拔剑不出,晋王连滚三四滚,滚下山坡,这时只听吼声如雷,高纲已如飞般杀了回来,见少女逼近晋王,一个“秋水横舟”势,长剑左右一荡,和那少女拼死恶战。 这番苦战,双方杀得惊心动魄险象环生,高纲猛吸一口气,振起精神,两臂一抖,使个“一鹤冲天”,飞起两丈,半空里倏地一声怪叫,一剑直劈下那少女顶心,那少女一个“玉带围腰”,反剑一截,身形骤转,一掌拍出,高纲只觉左肩头上砰的一声,中了一掌,登时痛彻心肺,肩骨欲裂,那少女大展神威,长剑一引,将高纲长剑引过一边,一个旋身,疾发两剑,直取高纲咽喉!高纲强忍肩头剧痛,剑把猛翻,呼地圈转身来,长剑疾发,猛撩敌人腕底。那少女长剑一指,一招紧似一招,剑剑直指高纲要害,剑走连环,攻势绵绵不绝! 出城游猎散心,是高纲献媚出的主意,如今晋王身旁只剩了他和受伤的赵炳,死在一位少女之手,未免太过丢脸,但活着,没准要被皇上追究问罪,他心念到此,横竖无着,当下长剑连走险招,拼命抢攻,额头青筋隐隐爆现,全力而出。那少女见他惶急无地,冷笑一声,倏地一伏身,长剑疾如闪电,直刺过来,这一剑又准又深,剑势古怪之极,高纲迫得退后一步,横剑一封。那少女柳眉倒竖,唰地又是一剑,探身直取他胸膛,高纲后退一步,用剑一架,剑尖一沉,反手变招,旋身刺到。借甩臂回身,第三招斜肩带背,狠狠扫来,那少女已经摸到了他剑法的门路,伏身一旋,长剑倏地一指,剑尖闪闪,刺到高纲心窝!高纲被逼得慌了,急忙抱身打滚,滚出数丈,少女追他不及,娇喝一声道:“狗王,你多行不义,认命吧!”飞身扑到晋王身后,猛地一剑刺出! 眼看晋王要丧生在她剑下,忽听有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当的一声,那少女手腕发麻,长剑竟被一支树枝撞开,半空一个纵身,团身后退,落地一看,却是那灰衣僧去而复返。但见他双目如电,炯炯目神,稽首道:“好一手幽冥剑法,你是霍智伯的女儿还是侄女?但愿姑娘善心,放过他这一次吧!”白衣少女正是霍紫鸢,抱拳道:“小女子霍紫鸢,智伯乃是先父。”她猛力下刺的一剑被那僧人一支小小的树枝震开,心中确是吃惊不小,颇为惊异地道:“小女子不明白,这狗王作恶甚多,为什么要饶他?”一霎间,她脸上满是费解与迷惑!这僧人她虽不相识,但是那僧人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宗师气度隐隐而出,她暗忖以自己的武功而言,那僧人若成心出手护着晋王,哪怕自己全力而为,只怕在那僧人掌下也讨不着便宜,而且那僧人将晋王挡在身后,显见就是插手干预,此刻当已是万难成事。 那僧人合掌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霍姑娘,天道不可违,就请你饶他一命吧!”霍紫鸢缓缓把宝剑插回鞘中,盈盈一笑道:“既然大师出面为他求情,今天也就罢了。”接着她脸色忽然一冷,向晋王道:“狗王!我们以后总还会再见面的!下回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倏地转身自去。 晋王惊魂未定,满头冷汗,在赵炳和高纲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颤声道:“这女子好生厉害!本王的命差点就毁在她的剑下了!她是谁!?”那僧人回头望了他两眼,道:“你连贫僧也不认得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那姑娘说得没错,你回家还是多多反省反省自己吧!”高纲却终于认出了那僧人,心下骇然,拱手道:“觉远神僧十数年不来京师,想不到?????!” 那僧人冷笑一声道:“你胆子好大,就凭你袁天罡教你的那点本事,就敢跟踪贫僧?若非你无有恶行,今日贫僧一掌就取了你的性命,替皇上好好教训教训你!”他望了望晋王道:“两个对头,你就算身为晋王,一个也惹不起,贫僧希望你好自为之吧!”大袖飘飘,提了禅杖,飘然而去。 晋王呆如木鸡,见觉远上人远去,话锋一转,问道:“刚才那少女又是怎么回事?”高纲顿时现出了尴尬神色,停了一会才道:“卑职听说过她,她的父亲是霍智伯的话,那么她就是新任的幽冥神教教主‘幽冥神教’霍紫鸢了!这女子与王爷似有渊源,只是幽冥神教向来行踪诡异,不能不防。”晋王怒道:“我不是不认得她!第一次接本王的帖子去天山杀人的,正是这个死丫头!” 只听得身后一个冷峻口音道:“高大人所见甚是,这女子和僧人都暂时招惹不得。”树叶“哗啦”一响,一个鹰眼汉子走了出来,却是李玄幽的两个弟子之一“夜枭”端木羽。高纲正在进退维谷,见了端木羽不禁心中一喜,忙道:“原来是端木先生来了。”端木羽哼了一声道:“我师父知道王爷出城游猎,已知王爷此行必然遇险,特地派我前来接应。请王爷恕在下晚到一步,这就回吧!”目光扫了一眼高纲,把晋王先扶上了马背,接着飞身上马,把晋王的缰绳捏在手中,缓缓上路。五匹快马这一奔驰开来,真有风雨雷电之势,随着带起的身后尘土黄雾也似地腾散蔓延开来,转瞬间,人马顿时为之噬。 第四十三章 斗枭 直到夕阳余晖,洒落在金碧辉煌的长安城里,晋王和高纲赵炳及端木羽四人,才进了城,回到了那一片五彩斑斓,宽敞的林荫道上,透过重重夕阳照射下的翁郁深邃,晋王远远望见了自己府邸高大的飞檐红瓦,惊魂未定的他,这才松了口气。 往常晋王的出入,照例都有一番朝廷礼数,太监、宫女理当列队出迎,张伞布幡,黄纱夹道,声势显赫,较之皇帝出巡,也并不逊色。今日情形不大大同,他在城外险些丧命,最好面子的他希望一切都不欲人知,所有的仪式,当免则免了。当下由高纲入内,不过只惊动了几个太监,随即把晋王迎了进去。 高纲一路把随从卫士都摒退了,几人一道,把晋王送到了他日常居住的西暖阁外,西暖阁外,“玄幽老人”李玄幽正在黑暗中等着几人回来,见到了晋王,李玄幽为之紧锁的眉头也渐渐松了开来,见了晋王,微微抱拳,道:“殿下受惊了!”晋王哼地一声道:“多亏了你选了个好弟子来跟着我!”李玄幽一愣,还没说话,只听晋王又道:“端木先生随我进来,表叔,你就不用我宣了吧!”横了高纲和赵炳一眼,竟自推门而入,把两人活活地晾在了门外。 在西暖阁里,晋王坐定,吃了一顿膏脂肥厚的精制牛肉,再喝了一碗冰镇莲子汤,终于擦了擦嘴巴,在宫女的服侍下,脱了被蹭得肮脏不堪的袍子,换上了一领洁净的蚕丝内裳,好算是坐了下来。李玄幽的大弟子季盛平不在,晋王挥退了侍卫和宫女,这才开口道:“有什么说的,都说了出来吧,大家也不是外人。你这个表叔,却是真材实料的表叔,比那小贼,最起码要令人亲近和可靠得多了!” 李玄幽道:“‘幽鬼’组织这一年多来对朝廷给予的支持十分感激。皇帝一旦殡天,天下百废待兴,‘幽鬼’组织将会更有借重王爷之处,于公于私,‘幽鬼’组织都希望继续得到王爷千岁和朝廷的大力支持。”他瘦削的脸上不着一丝笑容,那一双眼睛即使睁开也像是睡着了一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说的大概就是李玄幽这种见惯了江湖的人了。想起了今天的遭遇,晋王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李玄幽接着又道:“王爷在朝野之间树敌甚多,眼前又有厉害的敌人环伺身边,略有疏忽,便是一场不测之灾。白天的事应该非常明白了,那女子来路厉害得很,非比寻常。端木全力而为,只怕也只能和她斗个平手,何况,这女子的背后那个人,却是闻名已久的厉害无比,谁惹了她的宝贝女儿,不出三日,那人却要上门报复,决无差漏。王爷大概知道她的来历了么???????” 晋王不禁怔了一怔,忍不住道:“你说的是幽冥神教吗?我看也没什么可怕。章总管麾下‘恨崖’死士三千,随时听我调用;表叔手下‘幽鬼’,供我驱使,真的面对面对抗,本王不到得怕了他!只是当时情形,表叔并不在场。事实上那女贼手下毒辣之极,若非特别因素、本王宏福齐天,后果只怕早已不堪设想。”李玄幽慢慢地说:“王爷担心倒不是多余。‘幽冥神教’粘上了的人,就算是阎王也逃不过去。当年霍智伯生生迫得西南武林大豪‘四大天王’举刃自戕,‘无量剑’门下烟消云散,其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性情便可见一斑。这一代幽冥神教虽少年有为,但江湖经验远远不足,并不足以对王爷构成足够的威胁,不过她背后那个人却着实厉害。老夫已算是在江湖中潜形隐踪得十分紧的了,那人比我还更小心谨慎。而且,据说江湖中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大概超不过四个。王爷对老夫的本领还并无多少了解,有怀疑老夫能力的意思,那也情有可原。老夫尽管甚少出门,但江湖中的动态却也休想能瞒得过我。那女子的根底我们大概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请王爷宽心吧。” 晋王一笑道:“当然。‘幽鬼’组织这些年来暗中为朝廷效力,本王早就心中有数。这一次难得表叔亲自光临,本王的意思,是想请表叔即日迁到王府中来,一来可以就近请教,再者也可保护本王的安全,不知表叔意下如何?” 李玄幽微一沉吟,道:“我与霍山那厮向来不和,有他在,我心头不舒服。我还是回我的赐第去住吧!老夫腿脚不便,请王爷派些人手给我,替我收拾亡兄故业,以便安住。至于你担心的问题,我把端木给你留下,大弟子季盛平随时在左,隐藏行迹,暗中保护王爷殿下便可。”端木羽听到这里立刻站起,双手抱拳,向着晋王施了一礼。李玄幽缓缓地道:“端木年岁虽轻,却已尽得本座传授,一身内外功力敢夸世罕其敌。他为人外刚内细,有他随侍王爷,定能防范一切,不知王爷意下如何?”晋王先时已对端木羽的神出鬼没和一身杰出轻功微有了了解,当下随即答应下来:“这么说,本王就放心睡个好觉了!”说着,转向端木羽道:“端木先生屈就。”端木羽听了师令,恭谨抱拳:“不敢!”随即恭侍晋王身侧,不再离开。 两人的话音刚落,看似睡着了的“玄幽老人”李玄幽忽地睁开眼睛,其时端木羽也察觉到了。 “有人!”随着端木羽这声喝叱,但见月光之下,东窗之边,好似飞云一片,又似长空淡烟,一条纤细的人影倏忽掠过。那人来得实在太快了,不过是弹指之间,那人身躯已飞上了东殿檐廊,身躯轻轻一弹,便自窜上了高有十丈、闪烁着奇光异彩的琉璃殿瓦。 晋王冷笑一声,端过一碗“碧针”,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位身躯不能移动的表叔,给他介绍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他的保护? 显见较之前那人鬼魅般的轻灵身手,端木羽显然差得太远。容他扑上檐廊,那条纤细修长的人影,早已移形换位,疾若流星般向满是奇花异草、山石亭阁的花园纵落下去。西暖阁虽是暂作晋王李治的王府,却也颇具规模,乃是旧隋越王杨素的一处别业,比之一般大户人家,实是不可同日而语。端木羽到此几日,已把王府内地势探得清清楚楚,就地形的熟知上较来人要熟悉得多。他身形既快,几个起落,已离对方侧翼不远。 到此,他才猛然看清了来者是谁,正是日间在野店企图劫杀晋王的那位少女霍紫鸢。霎那间,师父玄幽老人所言幽冥神教的种种,都在他脑海里浮现了出来。果然不错,幽冥神教一旦找上了的人,那就是永远也无法脱身。这少女霍紫鸢刚在野外杀了晋王随侍的四名侍卫,天刚夜幕,她又瞬即来到了王府之中!这个发现不禁使得端木羽大大吃了一惊。幽冥神教的传闻他不是没听过,江湖中自有少林、武当、青城、昆仑四大剑派为正派之首,更有一个不正不邪的幽冥神教游离在外。刚刚师父玄幽老人的一番嘱咐,他已对这个少女霍紫鸢存有相当的戒心,乍见之下,未免一怔,一惊之下,施展全力,紧跟着对方的窈窕身影疾追了下去。 他身法极快,对自己的轻功极为自负,哪知霍紫鸢的轻功自有独传之秘,他只稍缓地一缓,霍紫鸢窈窕的身影已是无影无踪!眼前浓林衍延,黑夜深邃,所见太过朦胧。兵法中自有“逢林莫入”的告诫,端木羽却偏偏大胆忽视,仗着他一身绝学,自是艺高胆大,目高于顶。只是眼前这片树林方圆百十亩,仓卒中找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端木羽那张黑脸瞬间变得极为阴沉,圆睁着一双鹰眼,只手探入暗器囊内摸出了随身的“千里火”,迎风一晃,亮出了尺许来高的火苗。 火光刚亮,只听一声少女清脆玲珑的娇笑隐约传来。端木羽自管艺高人胆大,闻听此笑,也禁不住悚然而惊!随着人影的晃动,六七丈外,现出了少女霍紫鸢的曼妙体态。霍紫鸢娇喝一声:“姓端木的,我知道你,怎么样,你一路跟着我到这里来,可是要跟我比划比划?”火光中但见霍紫鸢秀发飞扬,裙角飘飘,衬以高挑曼妙的身影,竟然能给人一种心旌摇动之感。端木羽出身西北边陲,以动静无常,神出鬼没而博得了一个“夜枭”的绰号,他本人自跟玄幽老人学艺之后,武功大进,刁钻难缠则更是实可想知,想不到今夜却遇见了一个比他更难缠的人,挑明了要与他一分高下! “哼!姑娘!报个‘万儿’吧!” 霍紫鸢正因和裴继欢那点儿刚刚冒出苗头的“爱情”无着无落而心中窝火,明明知道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历,还是存心要将他戏耍,嘿嘿一声道:“我知你叫端木羽,有个绰号叫‘夜枭’,我是个女子,你为何毫无修养,竟然问我闺名?哼哼,我偏就不愿意告诉你!你要有本事,就进来抓我!”娇躯一转,倏地没入林中。 林子里一片黝黑,端木羽高举着手里的千里火飞身而入,火光明灭,将此远近寻丈之内照得一派通明,只是再远了可就难能看清。 “喂!”端木羽四下打量着,一面叱道:“我端木羽来啦!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听黑暗中少女一声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一缕寒风破空而至,一道极细的光华一闪而至。 “夜枭”端木羽一身武功甚为了得,只是他到底出身“奚”族,生平大半的时间,都在西北沙漠中度过,江湖阅历未免大大不足,霍紫鸢发出的“阎王针”,他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其实他内功精湛,听风辨器之术也丝毫不含糊,但幽冥神教的镇教之宝“阎王针”却是细如牛毛,与大唐门“白眉针”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阎王针”比“白眉针”还要更为细小,眼力稍差的人,就算在白天也几乎无法看清它的全貌,端木羽自恃武功,并没把它当回事,火光下但见亮光一闪,思忖大概是透骨钉一类的暗器,当下运起金刚指力,迎着光华来路,轻轻一“拈”。他的一双手指巧妙之极,施展金刚指一类的外家指力功夫,在时间、部位、准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偏偏“阎王针”名震西南垂之一甲子,绝非易与,他猛然发觉有异,但觉微风过指,阎王针已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过他两指之间,其尖锐的后劲,却似无坚不摧一般向前直飞。他大惊之下,旋身闪避,却恰恰就慢了这一步,当时只觉得左肩一阵剧烈的疼痛,三支飞针,穿过了他的防备,打进了他的肩膀! 这一霎那间,端木羽只觉左边身体瞬间发麻,手上的“千里火”把持不住,扑地一声,跌落地上。 火光中但见人影一闪,霍紫鸢鬼魅般地来到,掌挟疾风,人到手到,一掌“天女投梭”,一只纤纤素手,已向端木羽左肋上拍了过来。 霍紫鸢简直拿着端木羽当了出气筒,甫一下手,立刻便是幽冥神教的幽冥修罗掌起势一掌三式,配着她鬼魅般的身势,大股罡风一古脑儿向着端木羽罩落下来。端木羽一条左臂无法动弹,见她掌势直是前所未见的凌厉之极,当下只好着地疾滚,啪地声响,霍紫鸢连环三掌一击落空,地上的碎叶朽木,顿时飞了端木羽满脸! 这对于端木羽而言这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奇耻大辱!霍紫鸢的阎王针入肉即钻,越是运动,针尖钻得越深,及至最后,若非刮骨疗毒,把飞针取出,这飞针就将一辈子附在骨头之上,因此“阎王针”还有另外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号“如蛆附骨”,不到身死肉烂,此针将永远留在骨头之中,令人生不如死,每日要疼够八个时辰,直到一命呜呼为止。端木羽不知阎王针的厉害,只觉暗器在肩,不过一阵酸疼过便再无感觉,心中既觉奇怪,更觉可怕!霍紫鸢“幽冥神教”之号乃是世袭,历代幽冥神教在江湖中的所作所为,端木羽便算没见过,也该听过。他中计受伤,急于马上脱身找个地方把飞针取出,偏偏霍紫鸢把一肚子的怨气发到了他的身上,岂容他有丝毫还手的余地?他忽然念及师父所言“背后那人”时讳莫如深的脸色,一惊之下,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霎果然进退两难,除了殊死相拼之外别无选择,但此时他即使选择以硬拼硬,较诸霍紫鸢下手,也还是慢了一步。当下怒哼一声,陡然使出了精炼二十多年的霹雳混元掌,一掌拍出。他这一掌全力出击,自然非同凡响,掌力坚实,直有开山裂石之威,霍紫鸢何等精乖,怎肯上他的当?随着端木羽掌力翻飞之下,霍紫鸢亭亭娇躯宛若飞云一片,陡地疾飘而起,一飞数丈,已自落在一棵大树之巅,“夜枭”端木羽实力一击,非但没有伤着对方,竟似连对方衣角也没沾着,随着他探出的右掌,风柱般地卷起了一股狂飚,巨力之下,只听得一阵“喀嚓”爆响,两人合抱粗的一棵大树竟自齐腰折断,枝飞叶扬,轰隆有声! 端木羽一掌落空,顿觉不妙,慌不迭回步抽身,左臂一抬,待应以“风雨燕双飞”掩身而退,却不知手臂方动,肩头立时一阵奇疼,那只手的麻木电流般走遍全身,更别提以掌力伤人了。他一招失手,霍紫鸢纯把他当成落水狗来打,哪还容他抽身退步?但见夜空下寒光一闪,铮地一声,霍紫鸢的万古寒霜一般锋利的长剑竟已堪堪顶在了他的咽喉要害部位。他只觉一道森森剑气,打由喉头四散而转,冷气所过之处,处血脉俱僵,吭地一声,泥塑木雕般定在了当场。 显然,霍紫鸢这招“剑气锁穴”,乃是幽冥独门秘传,从未在武林中出现过,以端木羽少见穷识,自是无从得知,他无端端地败在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之手,心中的激忿,当是可以想见了。 此时此刻,霍紫鸢若是有意取他性命,只需长剑一吐,端木羽必是穿肠破肚立毙当场无疑。端木羽受制于她剑下,不但锐气尽消,而且吓得浑身冰冷,面无人色。若是依着霍紫鸢的性情,眼前端木羽落到如此下场,她正该一剑将他杀掉以快己心,同时也从此为裴继欢除去一个劲敌。但如此一来,幽冥神教必将与“玄幽老人”及其麾下“幽鬼”组织立刻结怨,从此成为不共戴天的一大仇敌,而以门庭凋落的幽冥神教而言,自她当上教主,得到母亲的许可之后大力遣散旧有徒众,只留下往日心腹旧将以供驱使,以待他日元气渐复时再重整山河,此刻的幽冥神教其实只是空壳一个,并无太多实质了。假若杀了端木羽,玄幽老人必然激怒之下,大举入侵西南,母亲一人之力,似乎又不足以和整个“幽鬼”组织分庭抗礼。一念及此,她的心中一时间大为犹豫了起来。杀掉一个晋王也许容易得很,但得罪一个“幽鬼”组织,则是得不偿失,徒呈一时匹夫之勇,带来的也许是整个幽冥神教的彻底覆灭也未可知。 她生平恨极助纣为虐之辈,而助晋王为之跋扈者,眼前此獠,正是她切骨痛恨之人。她好不容易施出心计将此人逮住,自不愿轻易放过,但也不便就下毒手,稍一转念,暗道:“他中了我的阎王针,就算要全部恢复,也要半年之后方才得行。在这半年之中,疼得他死去活来哭爹叫妈脑袋撞墙,本姑娘的心里着实痛快淋漓得很,也罢!为了母亲,暂时先放他一马!” 正在这时,只听远远地有人轻声道:“姑娘剑下留情,季某与敝师弟感激不尽。”一条人影,有似夜蝠临空,身轻如燕般来到,竟是落地无声。地上“千里火”已将附近一带枯叶烧着,火光之下,尚可辨物,但来人身材高瘦,身穿蓝衣,一副书生打扮,四十来岁年纪,宛若清风一阵,迫近眼前。 霍紫鸢艺高胆大,她固知来者武功高强,远胜于端木羽一辈,心中暗暗吃惊,然则手中架在端木羽脖上的长剑缓缓一移,锋利的剑尖顶在了端木羽左边脖颈。万一有事,剑尖着里半分,端木羽立刻便是鲜血狂喷,救无可救。她望着来人冷冷一笑,倒想看看对方到底想说些什么。 季盛平目睹下,嘿嘿一笑道:“姑娘剑法高明,不愧名门之后。在下在想,普天之下能以剑气制人伤人者,屈指算来不过二三门派,姑娘一招封喉,太似传说中的‘幽冥修罗剑’的独门手法,在下斗胆猜测,姑娘大概就是新一代幽冥神教的教主‘幽冥神教’了,不知是不是?” 霍紫鸢道:“是又如何?” 季盛平缓缓点了一下头:“贵教教主霍智伯先生八面玲珑,惊才绝艳,在下久仰之至,只是苦于身在漠北西域,一想无缘得见。今日亲眼一见幽冥绝学,在下季盛平当真是幸会之至。” 霍紫鸢心中又是一惊。须知“慈悲手”季盛平成名非止一日,几乎与她的父母同一辈分,但亲眼所见,眼前这蓝衣书生,却似只有四十四五岁的样子,可见平素所练所精,实乃驻容有术,内力精深,果然要远在端木羽之上。传说“慈悲手”季盛平独居蒲昌海中,向来独行独往,讳莫如深,从不与武林中人扯上任何关系,这样鬼神莫测的人物,居然跟了臭名昭着的大魔头“玄幽老人”,做了玄幽老人座下掌门大弟子,对方何以如此自甘堕落?眼前所见季盛平清奇颀长,乍然一看,无异常人,甚至年岁甚大,但青丝满头,全无衰败之相,尤其是那一双深邃无比的眼睛,内涵精光,所谓“人贵藏晖”,武功越是高越超卓,外表也越是平凡无奇,正由于此,霍紫鸢越加不敢轻视了他。 想到这里,霍紫鸢陡地撤回了压在端木羽脖颈上的长剑。后者只觉得身上气劲一松,身形微晃,已飘出丈许开外。他恨恨地盯了霍紫鸢一眼,向师兄季盛平点了点头,倏地远去了。 目睹端木羽的离开,季盛平的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微微点头,缓缓道:“我这师弟一向目高于顶,自命不凡,他自幼父母见背,又未曾读过多少书,更不知谦虚礼让,今天败在姑娘手上,活该受些教训、吃些苦头。这么一来,他今后便再不敢小瞧了别人,姑娘剑下留情,季某着实感激不尽。只是姑娘独门秘传的‘阎王针’太过狠毒,季某敢请,姑娘日后还是少用它为好,如何?” 霍紫鸢淡淡一笑道:“本姑娘若非碰上十分可恶之人,决计少用此针。此针打制不易,先父在日,此针只有万枚上下,自先父去世后,此针遗留在世间者,仅有三千枚之数,回想先贤,做后辈的简直惭愧无地。” 这一句“十分可恶之人”,自是她余怒未消,正变着法儿骂人,季盛平焉能听不出来?此人外表斯文,慢条斯理,其实较他师弟端木羽更为自负,眼看着端木羽受制于人,早已怒不可遏,若非顾虑方才端木羽受制对方剑下,早已攻其不备,猝然向霍紫鸢出手发难了,此刻端木羽己然离开,情形便自大大不同。在一连串的低沉笑声里,季盛平那张清癯的瘦脸,变得异样阴沉。他缓缓地向前迈了两步,冷冷地向霍紫鸢抱拳道:“幽冥神教独门秘功神奇莫测,在下不才,斗胆向姑娘请教几手,还请不吝赐教!” 第四十四章 解纷 不待霍紫鸢答应,季盛平已拉开门户,但见他双膝微屈,双手阴阳相对,虚抱胸腹之间,摆出了“乾坤六合”之势,不容霍紫鸢推辞,这架已是非打不可。霍紫鸢素知对方师徒三人在江湖中出名的反复无常翻脸不认人,也早料到对方会有这一手,点头笑道:“我料你不会善罢甘休,果然被我料中了。看来恭敬不如从命,久仰‘慈悲手’神技惊天,要不然那狗王也不会将你等纳入麾下以效犬马了!”铮地一声,刚插进剑鞘的长剑又拔了出来,冷笑道:“‘李’门大弟子,你可看明白了,幽冥神教的剑法,从来不留后手!”纤腰一摆,飞燕般地斜琼过去,长剑当胸疾刺,季盛平横剑一封,疾抢上来,霍紫鸢身形向后疾撤,纤足轻点,斜身往左一闪三丈,季盛平见她身法确实是诡异无比,心头暗暗一凛,剑招一变,又从右侧刺到。霍紫鸢见他封住了自己去路,身躯款扭,猛然反手一掌,呛地一声,季盛平的剑竟被击得嗡嗡直响。这一招其实是剑法中变化出来的掌法,霍智伯在病中精研这路掌法,惜乎掌法尚未研究成功,便斯人逝矣。 霍智伯去世后,他的夫人一面要用心教导女儿,一面又对丈夫的去世而感到世事无常,从此心灰意懒,丈夫留下的绝学,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研究下去了。倒是霍紫鸢天赋过人,她小时候母亲一旦有事无暇顾她,就把她放在书斋里,给她留下足够一天吃的馒头,然后锁上房门。等到她回家时,霍紫鸢已把很多书都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对于父亲留下的这路没有研究完成的掌法,霍紫鸢从小便感到好奇,只是那时候她才练了基本功,父亲的绝学她很多地方看不懂。长大以后,她暗地把父亲留下的手稿抄了一份副本留着,母亲不在的时候,她下着苦功,终于把父亲留下的这门掌法补全,其中还增加了不少她自己的见解和看法。她母亲的武功比父亲还要厉害得多,霍紫鸢不懂的地方去问母亲,她母亲一看,便知是丈夫当年的着作,她自己是不太想练,但欣喜女儿竟能承其父志,于是一字一句,解释给女儿听。霍紫鸢最为尊敬母亲,所以从来不告诉她自己是在修练这套残缺不全的掌法,以免被母亲笑话,其实女儿的心事,什么时候能瞒得过母亲? 这从剑法中化出来的掌法猛一使出,季盛平猝不及防,几乎着了她的道儿!可是季盛平久经大敌,霍紫鸢一掌击出,他已知无法躲闪,不及撤剑,却先飞起一腿,霍紫鸢左掌劈出,右掌跟着一勾,两人同下杀手,嘭嘭两声,霍紫鸢左腿着了一脚,退避得快,未受大损,季盛平吃了她一掌,肩膀剧痛,好一阵子才恢复如常。 转瞬之间,两人已斗了二三十招,季盛平剑法卓绝,却占不到半点便宜。霍紫鸢展开了诡谲怪异的剑法,以剑破剑,硬震季盛平的宝剑。季盛平咬紧牙根剑诀一指,刷刷数剑,力猛招疾,不料霍紫鸢身法滑溜灵活之极,一个伏身探步,长剑竟然倏地指向季盛平面门,季盛平连窜数步,堪堪避过。霍紫鸢忽地剑法一变,双臂振处,腾空飞起,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银虹,半空飞下,左手一抓,向季盛平肩头抓下,右剑一荡,将季盛平反击追袭的一剑解开,两人翻翻滚滚,这一瞬间又斗了十多招! 若论剑法的精妙诡谲,天下至多也就是红拂女的小无相金刚门剑法和杨白眉的天山剑法可与之媲美,季盛平生平不精剑法,只是稍有涉猎,玄幽老人指教他的武功,也是从内力方面详加指摘,因此霍紫鸢尽管剑法诡异超卓,内力的运使,实在不如季盛平。她冰雪聪明,一觉对方长处比于自己的短处,立刻变招换招,剑法施展开来,令季盛平不敢轻易靠近。猛可里季盛平上下两剑,身形已倏地欺近她的身边。大股劲风鼓荡里,手中的长剑,向着霍紫鸢腰肋间插了过来。 霍紫鸢一招失手,已失去先机,心中自有所警,当下长剑一竖,猛地使出一招“倒推金榜”,剑尖凝聚起“内罡”功力,向外疾荡。季盛平长剑猛然一绞,解了她的攻势,轻飘飘飞身一窜,凌空直上,一道青光,冲开夜幕,霍紫鸢回剑一格,尚未站定,背后冷气森森,一口宝剑,堪堪袭到,霍紫鸢反手一剑,腾身跃起,跳落地面,蓦觉锐风劲扑,冷气袭人,未敢回头,纤足疾点,纵身斜跃,剑锋一转,将敌剑挂开,冷笑道:“只在人后下手,‘慈悲手’扬名漠北,原来只是沽名钓誉!”长剑扬空一切,飞云掣电般欺身直进,季盛平双肩一耸,反向斜飘出去,飞出数丈,霍紫鸢蓦觉眼前一道寒光,季盛平的宝剑已反劈过来,娇躯微晃,剑锋向外一展,把来势消解,趁势横跃三步,凝剑待敌。 季盛平内力深厚之极,霍紫鸢连挡几剑,十分吃力,季盛平已见她的弱点所在,一声狂笑,身形一晃,剑走偏锋,剑光绕处,刷地直奔霍紫鸢左肩而来,长剑躬腰一剪,剑如风发,避招进招。季盛平暗吃一惊,右腕倏翻,反手一剑,劈霍紫鸢右臂,两剑相交,银光激荡。季盛平连环三剑,刺不着敌人,当下不敢冒进,正待变招,霍紫鸢已经抓着这瞬间的机会猛然翻身进剑,一招“玉带围腰”,季盛平将长剑一挡,火光激射中,霍紫鸢给他震出几步,手腕酸痛,当下足尖一点,腾身掠起,忽地一招“飞鸟投林”,这招是幽冥剑法中的杀手,她连人带剑在半空转了个大圈,剑光闪处,“白虹贯日”,又向季盛平刺来,季盛平更是吃惊,料不到她年纪轻轻,剑法已然出神入化,飞身一跳,堪堪避开,霍紫鸢飘身落地,长剑一挥,两人又再恶斗。 季盛平既已知道对方的弱点,气凝剑身,狠狠攻击,两口宝剑飞云掣电般在黑夜中相斗,只见剑花错落,冷电精芒,到处飞舞,斗到急处,宛似千万条银蛇乱飞,两人斗了五十来招,霍紫鸢手腕一震,长剑又被季盛平碰着。霍紫鸢到底只是个少女,气力却远逊季盛平;季盛平一招得手,长剑寒光闪闪,劈面刺来。霍紫鸢剑走轻灵,一个“飞龙转山”,飘风般圈到季盛平右侧,剑招倏变,长剑向上一撩,反挑敌人右臂,季盛平仗着内力精深,待霍紫鸢剑锋沾衣之际,蓦然身子向前一扑,“弯弓射虎”,右剑猛刺,左掌平伸,剑刺掌劈,同时击到,霍紫鸢暗叫不好,蓦地使出幽冥神教的独门剑术,猛然一振手腕,剑锋倒转,竟从反侧向季盛平分心刺到,季盛平不识这招,一剑刺空,急忙吸胸凹腹,晃身飘出! 霍紫鸢飘身退出三丈开外,突然冷冷说道:“叫你见识幽冥神教独门剑法的精妙!”把苦心凝练、妙悟通玄、诡谲多变的剑法施展出来,忽虚忽实,忽徐忽疾,变化倏忽,一口长剑使得出神人化,以剑法的精妙,抵消功力的不足,季盛平无法震飞她的长剑,暗暗叫苦。霍紫鸢剑招越展越快,攻如雷霆,守如处子,挥洒横行,真如流水行云,剑光四射。季盛平倒吸一口凉气,紧紧封闭门户,想仗着功力深厚,和霍紫鸢对耗。霍紫鸢一声冷笑,长剑猛然一冲,一声清叱,长剑一旋,剑光反卷,剑风震荡中,季盛平一步大叫,连人带剑向上一拔窜起两丈,“横扫六合”,真似燕子一般,向前直掠出去。霍紫鸢如影随形,紧接扑到,剑掌齐飞。季盛平武功着实高强,虽受霍紫鸢剑法挫败,仍能反击,身未着地,反手一剑,将霍紫鸢长剑荡开,借着霍紫鸢来势,单掌向前一送,霍紫鸢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地直飞出去,半空中纤腰一扭,轻轻落地,但左肋一阵酸麻,原来是受了季盛平内力震荡了。 两人斗剑,斗到了一百招开外,各自受了些轻伤。但霍紫鸢只是脏腑受了些震荡,以至气血不宁,季盛平却是背心中剑,虽然伤得并不厉害,到底见了血光,内力有所松懈,只听他一声怪啸,反身再斗,剑挟劲风,招招辛辣,狂呼怒号,长剑挥劈。霍紫鸢凝神静气,在黑暗中细辨敌人身形,进退趋避,转眼又斗了五六十招! 霍紫鸢深吸口气,全身真气都凝聚在剑身之上,不退反迎,向对方全身要害攻去,这一来季盛平剑法再狠辣,也难以全身而退。眼前情势,季盛平主动,霍紫鸢内力稍弱,立于被动,季盛平出手之时,一旦霍紫鸢使出幽冥剑法中的夺命招数,双方便只有两败俱伤一途。眼看双剑相交,两人各以内力相拼,这一霎真是要命关头,看来两人已斗到了白热化之状,想要化解对方的招数轻身退出已是无能为力,这时只听夜色之中,一人轻轻一笑,五片枯叶竟在月光之下,夹着尖锐的啸声,向季盛平正面飞射过来。 五片飞叶上所蕴藏的力道绝非等闲,季盛平但闻嗤嗤作响,禁不住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出手伤人,身旋处,疾若飘风,“呼”地一声连人带剑飞出丈许开外。 天黑,况乎置身树林,简直什么也看不清,然而,对于霍紫鸢、季盛平这类内家高手来说,却无碍他们的辨物、来去,更何况五片树叶本身已经显示了来人藏身之处。季盛平以为霍紫鸢万万躲不过自己的辣手绝招,却没有想到竟被藏在黑暗中的这个人暗中搅局,五片树叶被真力运用,一经出手,无异飞刀钢箭,迫得季盛平立刻改弦易辙,临时撤招!但见大树“刷”地响了一声,一条人影宛若幽灵般腾空飞起,轻飘飘已落向另一棵大树。那人所着衣衫肥大,衬以天风,发出了噗噜噜清脆的衣袂飘风声响,紧接着其身三晃,已在十数丈外。树影婆娑,月光皎洁。来人再次陆地飞腾时,眼前林木稀疏,已在莹莹月色之下。 来人竟然是一个黑衣老道,身背一口长剑,头戴铁冠,长须过腹,随着他宛若云溪般的身形兔起鹘落一身轻功显然深厚至极。但见他白眉微微挑动,哼了一声:“好掌力!”猛可里挥掌直出,迎上了飞身赶到的季盛平,四只手掌不偏不倚地拍在一处,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地上的败叶被掌风卷得漫天飞舞,掌影纷飞中两人一触即分,黑衣老道岿然不动,季盛平却是飘身后退了四丈多远!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季盛平以内力精纯自诩,但他此刻心中实是大大有数,对方看似枯瘦之极的身体内,那一股无形的大力却是磅磅礴礴逼发出来,宛若在自己身前筑下了一栋厚实无比的“气墙”,其根源直是无穷无尽,这才是正宗内家“罡气”! 季盛平满脸惊讶,正待开口说话,那黑衣道人长笑一声,先自发话道:“你是‘慈悲手’季盛平吧?见好就收吧,你和我这小姑娘,并没有杀妻夺子之恨,犯不着拼命,是不是?”他话声不大,却中气十足,身在数丈之外,宛若就在耳边轻轻细语,无不纤毫毕闻,这种内力,季盛平的确自愧不如,他大惊之下,问道:“请问阁下是谁?”那道人长衣飘飘,孤单枯瘦的身影落在季盛平眼中,他不禁怔了一怔,忽地想起了传说中的一个人来,脱口道:“是太玄真人?” “阁下阅历不差。”太玄真人道:“实不相瞒,我向居武当,因为平生唯好杯中之物,所以喝醉的时候多,比如我的徒弟就愿直呼我为饮中仙、醉道人,说来说去,贫道平素闲云野鹤惯了,一向少入江湖,‘玄幽老人’之名固所仰矣,只是令师自视绝高,高不可攀,贫道所以无缘见得!”一边说,一边呵呵笑了起来。 季盛平不禁悚然心惊,退后两步,拱手道:“晚辈失礼,失礼!我们与恩师久居塞外,足迹难履中原,这次到中原一行,不日便归,不欲与道长刀兵相见。”太玄真人点了一下头:“不错,阁下话中有话,请直言不讳,贫道愿洗耳恭听。”季盛平立刻摆出一副谦恭的神气,道:“以后若得空闲,请真人自与本师一晤,那么到时候一切都说得开了。”言下之意,竟是“请”武林耄宿太玄真人亲自去见玄幽老人,这架子端得也未免有些大了。不过太玄真人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日后有机会,贫道自当登门拜访。阁下请回吧!”季盛平躬身:“多谢老前辈赏脸。”足尖一点,瞬间已在数十丈外。霍紫鸢欲追,被太玄真人拦了回来。 “真人!”霍紫鸢道:“晋王与虎狼为伍,多行不义,我意为百姓黎民翦之,只怕力有不逮,道长可愿助我一臂?”太玄真人怔了一怔,摇摇头慨叹道:“他的气数未尽,未几身登云溪,只怕非人力能阻挡,姑娘不必枉费心机了。” “哦?”霍紫鸢道:“我还以为道长对他心存偏袒,不欲外人对他图谋不利呢!”太玄真人又自叹息一声,顿了一顿,才道:“此人固是权利熏心,素行不良,但为人果断,倒也有一份君父之器,较之一般奸宄小人,倒也不能混为一谈,况乎眼下天下安定之时,百姓思贤若渴,只愿岁岁安康,太宗若传位于他,一有失闪,天下群龙无首,难免不起内乱,予心思诡谲居心不良者有可乘之机,可怜将来无辜受害的却是黎民百姓。姑娘何不网开一面,赐以新机,再观后效?”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霍紫鸢聆听之下,一时竟无言以对。良久面色见缓,微微点头道:“道长高瞻远瞩,确是老成之见。晚辈倒是疏忽了这一点,这么说,如今刺杀那狗王并非最佳时机,那便只好以后再说了!”太玄真人笑道:“如此甚好。姑娘从善如流,若非生有慧心,焉得如此?贫道粗知易理,颇善观人,这晋王气势正盛,身拥太宗皇帝万千之宠,权势地位,已然无人能将之撼动。所以老道以为,两相权衡,我辈江湖豪杰,当以安境安民为主旨,其他涉及人身私德、仇雠之类,反倒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霍紫鸢听了不禁暗自惭愧,拱手道:“真人,是我错了。” 太玄真人点了点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一个人的所有作为,是善是恶,冥冥中皆有记数,当不会以私涉公,更不会因公犯私。晋王治在朝中经营多年,问政已老,颇有才华,百官虽未日伏,总还有归心的那一天。加上长孙无忌亲自辅佐,皇上病体不宁时他以太子监国临朝,处置大小事务,也还算妥帖,这确是事实。但此君为人反复,权利熏心,私德败坏,亦不可胜计,也不能一笔抹煞。所谓抬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急在一时,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霍紫鸢道:“道长的意思大概是说,天道之于人报应不爽,自作孽不可活,他的一切作为,以至最终结局,都不是我们可以随意左右的是么???????” 太玄真人微笑道:“知者不言。你总归知道大势便可。” 一阵风起,满地落叶萧萧。空中那一弯上弦月,却忽然给乌云遮住了。流水淙淙,树影幢幢,直似无限凄凉。太玄真人与霍紫鸢走出树林,问道:“霍姑娘去意如何?”霍紫鸢心中一紧,旋即无言以对,只是低头走路。太玄真人微笑道:“不如姑娘跟我一道去见公主吧!”霍紫鸢一惊,淡淡地道:“我不去了,母亲今日要到京师来,我另有他处落脚,待日后我再去看真人吧!” 太玄真人点头道:“也好。你我定有后会之期,相与行善,自求多福吧!”话声一落,大袖挥处,宛若飞云一片,腾空直起,身影闪动,已无踪影。霍紫鸢驻足原地,呆呆地望着太玄真人的去路,半晌也未曾移动脚步。她原来有很多话,还打算旁敲侧击问问太玄真人是否知道裴继欢的最近??????但此老心如明镜,只怕心中那一点点小秘密也被人戳破,而这又正是她珍藏在心中深处的角落里的东西,并不欲为外人所知,所以,当太玄真人告别时,她是模棱两可,是一时无法决断的。 对于太玄真人她算是久已知名,知他为人淡薄,行踪怪异,独来独往,绝少涉身红尘,这一次破例离开武当山,想来必非无因。奇怪的是,以他闲云野鹤之行,竟然会介身京师晋王与裴继欢之间而不惜与“幽鬼”组织正面为敌,却又对晋王其人心存姑息,他的一一举一动,实在太令人费猜疑了! 固然,盘旋京师久而不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裴继欢才是她淹留在此的唯一目的,以及裴继欢身边左右一干人等,诸如宇文琴、云裳公主、以至于眼前离开的太玄真人,如果再加上新近插手进来的幽鬼组织及霍山老人,莫不或多或少都有关联,她只怕裴继欢一个掉以轻心,堕入险境,脱身不得,这可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 “紫鸢”,多么美的称呼!而这个称呼,只出自他之口。自小以大,母亲只会单呼她的小名“追追”,那是她自小就不安分,喜欢追着一切在移动的东西东奔西跑的缘故;堂姐齐素玉早早地就出嫁了,虽然她也是幽冥神教的弟子,母亲对她也似乎格外关照一些,但齐素玉只会叫她“妹妹”,决不会直呼其名。以母亲傅青衣的严厉,她决不允许幽冥神教上下有人敢于直呼小姐之名,齐素玉虽是霍紫鸢的表姐,但她也没有那种特殊的权力。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有一个颇为陌生的男子,竟然直呼自己的芳名,令到在江湖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幽冥神教霍紫鸢心中竟自暗暗起了一片涟漪。 想到这里,霍紫鸢长长地透上一口气,她相信她遇上裴继欢,那就是宿命的安排,他的若即若离和自己的倾心相属,那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她轻轻地笑了,淡淡的笑靥里包含着她的无边幻想和幸福。她是个极为知足的人,对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她已经非常满意了。同时她又是个任性的人,母亲也许并不会同意她的选择,但严厉的母亲对于她的任性已是领教过多次了,对此母亲也只能呵斥她之后,报以淡淡的一声叹息而已。 所以,她决定她死也不会放弃这个人,谁叫他在心里越钻越深了呢? 第四十五章 吾爱 想到这里,霍紫鸢心头竟然又冒出一股无名火:“我和他好好的了,你搅进来干嘛?见不得我的好,见不得他的好么?多次给你手下留情我就不说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昨天还放过了你一次!好,既然你非要弄得我和裴郎难过,那么我也只好让你难过了!非让你这一辈子想起我来你都睡不着不可!”当此晨光微露之时,她竟自起了一个心思。她非要那“该死”的晋王再吃点苦头,方可一泄自己心头之恨!想到这里,她急忙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座几乎荒废了的庵堂中。在那里,她早就安排下了隐秘的藏身之处,干粮等物,一应俱全。她回到住处,和衣躺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直睡到当日的掌灯时分才爬起来,对着随身带着的小镜子,梳妆打扮。 她极爱美,也极爱惜自己的绝世容颜,无论到了哪里,她决不容许自己粗头乱服,这也是母亲多年的熏陶养成的习惯。 她走出废弃的庵堂,外面已是隐约听见人声。天气有点凉了,但今夜却是仿佛连风也停止了流动,庵堂外的柳树一动不动,哪怕就是那细细的树梢儿,也丝毫不假颜色。倒是她那颗心却较先前更不平静,她原已死了心,不去想刺杀晋王的事,但却无法令自己释怀。她是苗女,身上有着苗女不羁的性情因素,她从小爱恨分明,爱一个人,就爱到死,恨一个人,也会恨到入骨:“现在就找这狗王去,当面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到底肯不肯放过我和我的裴郎?!”心里盘算,无暇多思,把身上收拾利落了,长剑系在背上。 她来过晋王府几次,记得第一次见到裴继欢,还是收了晋王的四千两黄金,远渡关山,要去天山将裴继欢杀掉的???????可是现在?????居然爱上他了????该死的。真是??????该死呀。 晋王一直都在西暖阁里住着。原因无他,皇后最后一次出宫来看望这个儿子,就是在西暖阁里。霍紫鸢一直怀疑晋王有着变态的心理,他一定有着强烈的恋母情节,否则为何皇后去世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住在西暖阁里?!无如,西暖阁的确是晋王府所有区域最为安静的所在,平素晋王在此下榻,处理一些来不及处理的公务,也都在西暖阁里,闲杂人等,未得许可,自不敢无故擅入。院子里,花叶扶疏,秀石耸峙,景致如画。霍紫鸢施展轻功,一连翻过几处假山,越过荷花池,来到侧面月亮洞门。隔着洞门,是一道迂回长廊,梨花夹道,郁芬满径,一行青石蜿蜒而伸,灯光璀璨,宛若明珠一串,如此夜色,凭添了几许娇姿,却也显示出深宅大院的阴森。 这便是晋王西暖阁所在。 晋王李治所居住的这处西暖阁较之府内其它各处,并无十分特殊,楼也不多,只是庭院宽大,奇花异草,间以苍松翠柏,布置得甚为幽雅。此外,霍紫鸢并不知道的是,西暖阁上下三层,层层密布机关,稍有不慎,机关发动,对图谋不轨者将会是一个极大的杀伤。裴继欢正因为来过几次,眼光极为锐利的他一眼就发现了西暖阁的不同一般,所以未曾涉足深入,而霍紫鸢恰恰就是不知道西暖阁的机关厉害,而是仗着自己一身本事,闯了进来。她事先有了防备,行动自见谨慎,饶是如此,多年的江湖摸爬滚打,她到底还是存有一些戒备心理,西暖阁静悄悄的,楼头灯火通明,这对于一个夜行人来说,总归不利,想到此,她的脚步不禁犹豫了一下。 也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猛可里灯光一闪,一道灯光,自右侧直射过来。紧接着传来一声喝叱:“什么人?”话出人来,衣衫飘风里,来人疾地扑到身前,人到刀到,疾劲刀风里,冷森森的刀锋,已向霍紫鸢肩胛猛力劈了下来。 原来晋王数次遇险,在李玄幽的策划之下,早已变换了布防,每个角落的人,都隐藏暗处,秘不做声,四处灯火通明,只要有人靠近且不怀好意,暗处的人往往一眼就看得到。霍紫鸢艺高人胆大,前来“警告”晋王,不但没穿夜行衣,只穿着她平素最爱的白色袍子,更未戴蒙面巾,她从不想遮挡自己的美丽。就这么两点,使她甫一落地,立刻便为王府守卫所发觉。她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身形一闪,躲过了对方刀锋,就势一个急切,已把身子猛欺过来,掌随风落,一掌拍出。这一掌既快又狠,猛锐狠厉,那侍卫饶是功力不弱,仓卒间,竟不知如何防范,想抽身已是万万不及,脸上一凉,劈中面颊,那侍卫只觉嗡地一声,天旋地转,金星乱飞,偌大一个身子腾空飞出三丈多远,登时倒地闷死过去。 霍紫鸢一掌得手,即知今夜已躲不开一场恶战,纤足连点,点动,几个起落,直向西暖阁纵过去。三五道灯光紧紧跟着她直射过来。满怀着一腔无名怒火的霍紫鸢倏起倏落,已翻到了西暖阁前,她足尖刚一落地,猛可里背后一股劲风,一人双掌齐拍,正对着霍紫鸢的背心拍了过来,人未到,风先起,霍紫鸢一听风声,便知来人厉害,反手一掌,斜劈出去,几乎在同一时间,两口雁翎刀,向她两侧猛砍过来。霍紫鸢到此依未拔剑,身体转处,右掌一探,掌走中锋,登时和背后偷袭那人打了个面对面,灯光影里,刀脸狰狞,正是“夜枭”端木羽。但见他沉声吐气,直似大鹰飞扬,大风回荡里,一双铁掌又直叩向霍紫鸢的胸膛,掌力猝吐之下,有穿云裂石之威。霍紫鸢娇喝一声,反手拔剑,铮地一声声若龙吟,背后用雁翎刀那人胸口一热,血泉激喷,一跤跌倒,便命丧黄泉。随着她鬼魅般怪异的身势急突而进,五指如钩,已向端木羽的左肩抓了过去。端木羽凌晨在树林中中了她三支“阎王针”,想是李玄幽仗着不世奇功替他把钢针取出,但只过了一日不到,霍紫鸢已是杀上门来。端木羽伤处依然有着裂骨之痛,万难久战,不敢硬拼,急忙飞身纵开,猛可里两团寒光半空袭到,铮铮有声,霍紫鸢长剑一穿,当的一声,把其中一团寒光荡开,原来是两面钵盂口大小的金钹,于此同时,霍紫鸢只觉左臂一麻,心中暗叫不好。 原来使一对金钹的那人是个回鹘天星顶的喇嘛,乃是天星顶第一高手百忍上人的师弟千威上人,他和他的师兄一般,都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横练硬功,手中一对金钹怪异非常,更厉害的是,千威上人还善会暗器,七杀针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刚才飞出两面金钹,两面金钹之间,暗暗夹了一枚七杀针,面对如此老江湖,霍紫鸢对他的暗器手法怪异无比始料未及,无声无息中,已中了对方的毒针,一条左臂,登时麻木不灵。 端木羽见她身形一窒,已知千威上人得手,心中大喜,双掌一错,就要上前,只是千威上人一对双钹招数繁复古怪,片刻之间,连攻了十多招,霍紫鸢中了他的毒针,左臂不灵,麻木肿胀,头晕眼花,心头一凉,暗道:“冤家,我这条命算是送在你手上了!但愿我死了你能知道我是为你而死!”一口真气护着心头,长剑扬空一闪,蓦地进招。“当”的一声,千威上人左手金钹和她宝剑一碰,火星四溅,千威上人左手钹向外一展,右手钹刷刷一转,自侧面欺身而进,双钹起处,风声呜呜,霍紫鸢昂然不惧,幽冥剑法霍霍展开,银光裹体,闪电惊飚,在千威上人双钹猛击之下,连守带攻,长剑剑剑不离敌人要害。她年纪虽轻,已得家传幽冥剑法不二神髓,剑法使开,奇诡绝伦,可惜的是面对千威上人这样的外家高手,她火候依嫌未够,气力也逊,十招以外,千威上人渐渐占了上风。霍紫鸢仗着怪异招数,虽暂时支撑得住,但时间越久,她左臂毒素弥散越快,中毒越深,后果不堪设想! 端木羽却是个落井下石之徒,在一旁说:“喂,姑娘,你这么漂亮,要不要找个情郎?不如找我吧!”另一个侍卫淫笑着说:“是呀,还不如让我们的端木先生来好好地安慰安慰你。”端木羽虎嬉皮笑脸,道:“你昨天不是挺凶的吗?也许到了床上,你就一点也凶不起来啦!”话声未了,忽然一股劲风,直扑面门。端木羽吓了一跳,急忙纵身闪躲,只听霍紫鸢冷哼道:“昨日放你一马,今日本姑娘可放你不过!”左肩剧痛,哎呀一声,急忙窜开,低头一看,左肩伤处,又渗出血来。原来霍紫鸢虽然中毒,但身法快极,连环两剑将千威上人逼退两步,飞身旋开,五指如钩,抓到了端木羽肩头伤处。端木羽肩头的阎王针虽然被玄幽老人起出,但伤情未愈,被霍紫鸢这一抓抓得鲜血淋漓。霍紫鸢真气凝在心口,不能大动,身躯一闪,竟将一名冲到身前的侍卫双眼挖了出来,一声娇叱,两颗血淋淋的当成铁菩提打出,端木羽惊叫一声,已给一颗眼珠打进口中,一股血腥冲上鼻端,几欲呕吐,说时迟,那时快霍紫鸢长剑一指,倏地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连串的起伏纵跃,势如星丸飞掷,端的快如闪电,端木羽这才知霍紫鸢虽然重伤在臂,但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虚传!当此危急之时,端木羽忽然着地疾滚,霍紫鸢长剑略偏,只是在他背心划破了一条长长的血口,而三四名侍卫已是蜂拥而至,将霍紫鸢挡开一边了。千威上人已是纵声狂笑,双钹如风,急攻上前,霍紫鸢见敌招来得快,把剑一挡,火星飞溅,震得虎口发热,急忙足尖一点,平地飞身,轻如掠燕,长剑迎着一对金钹俯刺下去,千威上人双钹左右分击,黄光错落,封闭门户,伺机反击。 霍紫鸢只觉左臂越来越麻,真气已经不足以压制毒素上沿,牙关一咬,剑招一紧,越发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剑气纵横之中,千威上人惊叫一声,霍紫鸢的剑尖擦着他的耳轮斜飞过去,饶是千威上人躲得快,这一剑依然把他一片耳轮削了。千威上人把手一摸,只觉火辣辣剧痛,满手都是鲜血,恼羞成怒,双钹一扔,喝道:“佛爷空手斗你的宝剑!”虚进一招,排山运掌,狠狠扑击! 千威上人乃是回护天星顶的第二高手,一身横练,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掌法精炼,怪异非常,霍紫鸢渐渐头晕眼花,只落得架格遮拦,虚晃一剑,飞身就走。千威上人冷笑一声:“哪里走!”飞身扑上,劲风起处,已到霍紫鸢背后,霍紫鸢虽然中毒发晕,听觉依然还在,反手一剑,顺势一推,剑锋下划,两招依然快如闪电,独门剑法凶狠之极,千威上人大意轻敌,只觉左手剧痛,两根手指,随剑光绕过,脱手而飞!千威上人疼得跺脚,霍紫鸢却是临危一剑闪电般反扑回来,噗地一声,长剑已穿喉而过,死尸栽倒。 王府众人见霍紫鸢白衣染血,相貌狰狞,都吓得软了手脚,端木羽裹好了背上伤口,取了宝剑,飞身赶来,喝道:“放下宝剑,饶你不死!”霍紫鸢“呸”了一声,冷笑道:“你连我都斗不过,吹什么大牛?”但此刻她也真是全身无力,毒素转眼已传到了她的上臂,令她再也无力一战了。端木羽嘿嘿狞笑,一招“大鹏展翅”猛地分心刺进,哪知他剑尖还未碰着霍紫鸢身体,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有人冷哼一声道:“你就是玄幽老怪的徒弟?”光影闪烁,一口宝剑已刺到胸前,端木羽大大吃惊,临危不乱,霍地向右晃身,一剑刺去,又准又疾,不料一剑刺空,端木羽第二剑卷地扫去,已给那人横剑挡住!端木羽长剑未曾收回,那人已是运起金刚指力,倏地夹着了端木羽长剑剑尖,但听那人嘿地一声,长剑竟被拗转,端木羽又是大吃一惊,急忙手臂一振,把宝剑撤回,那人正要他撤剑防守,一个飞身疾掠,剑光飞闪,端木羽躬腰团身,那人已是一剑“神龙摆尾”,端木羽左臂一疼,臂上中剑,急忙退开。那人手起剑落,奋力冲开一条血路,左手一揽霍紫鸢纤腰,倏地飞过围墙,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来的那人正是裴继欢。 他在公主府中藏身,等到了宇文冲和红拂女、谈震岳、风火雷四人先到,太玄真人又在隔了三日后如期而至,前来晋王府探路,要看看晋王府中都有什么人物,没想到他刚到晋王府外,便隐约听见里面有喊杀之声,心中奇怪,道:“这是谁跑进了王府,在里面大闹了?”一时竟没想到是霍紫鸢要泄私愤,入府要给晋王一些脸色看看的。不过今日正好太学讲学,晋王由卡丽丝和拜仁商人等人陪着进宫听讲,因此并不在府中过夜,霍紫鸢扑了个空,一个不小心,被千威上人的毒针所伤。而之于裴继欢而言,猛然看到分别已久的霍紫鸢,心中的激动和兴奋,自是难于言表。他见到霍紫鸢脚步漂浮,白净的脸上隐隐透着一层黑气,知她中了剧毒,急忙出手相救。霍紫鸢在危机一瞬间,遇见了裴继欢这个救星,绝处逢生,心中大大松了口气,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伏在裴继欢背上,一动也不动,只希望他就这么永远地背着自己,永远永远。 晋王府在京师中央,裴继欢带着霍紫鸢,要避开巡城兵马司夜巡,专拣黑暗僻静的所在,一路飞奔,赶回西边的公主府来。当他赶到洛阳桥边,才发现公主府附近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只好又折道向东,从便门奔出城外,而此时的霍紫鸢已在他背上晕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霍紫鸢缓缓睁开眼,但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默默地伫立窗前,但见那人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披肩,直立当前,说不出的意态轩昂,这一切落在春若水细致的观察之中,不觉为之一惊。这个意态轩昂的男人,早已在她心里牢牢生根,是想忘也不能的! “你?????你!”霍紫鸢只叫了两声“你”,裴继欢已经回过头来,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把她托住,语带关切,道:“你醒啦?万幸,万幸!”霍紫鸢睁大了眼睛,抖颤着在他坚实有力的手臂下支撑起了半个身子:“裴……继欢……”一言甫出,后继无力,娇躯半倾,软绵绵地已倒了下来,略一迟疑,裴继欢轻轻将她拥入胸怀。 “你好糊涂。”裴继欢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替她把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晋王府高手大多已从外地回来,你怎么不探听清楚了再去?” 这里竟是裴继欢刚到长安时夜会唐太宗之处。这里常年并无人往来,更巧的是当日接待裴继欢一行的几个下人,正好当班值守,见了这位身份神秘莫测的王子和代表皇室身份的那块大大的玉佩,几名下人都不敢怠慢,急忙把两人迎了进去。一次并不心甘情愿的夜会,裴继欢居然获得了无价随意入住此地的特权,这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他把霍紫鸢带到内室,吩咐不要打搅,而这个庄园的内部,可谓是一应所取,无所不有,珍贵的药材,常年都按例置办,哪怕太宗三四年也不来此处一住,皇上的规制,却是无人敢于破坏的。七杀针虽然带有剧毒,却并不是无药可解,裴继欢一夜辛苦,不曾合眼,终于替霍紫鸢把身上的荼毒都驱除干净了。 此刻,霍紫鸢睁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裴继欢温暖的怀抱中,脑子里万念纷集,却又似一片空白,什么也无能深思。毕竟爱人的怀抱决无虚假!当她曾暗暗渴望的爱悄悄来临的时候,事先无论在心里作了多少准备,还是会那么令人手足无措! 陷入爱意中的女子是十分贪婪的,几乎称得上苛求无度。霍紫鸢也是如此,她希望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被裴继欢坚实的双臂拥抱着,被他抱着一辈子,那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恐怕要幸福得要死了!对于裴继欢,霍紫鸢不仅仅是由衷的感激,更有刻骨的深情感受。她知道,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是何等克制自己,试图把他从脑海中抹去。只是这么做的结果,为她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并无丝毫助益,个中痛苦,非身受者万难领会其万一,如今,她却又再一次被动地接受了裴继欢的怀抱,而这一次,她打算再也不拒绝了,面对着感情压力,她已下定决心,决不逃避,哪怕只有这片刻的温存,她也心满意足之极了。 皇家别业的房间里上铺着厚厚的皮褥,她半个身子被裴继欢抱着,其他部分,都裹在了这一片温暖之中,此时此刘,惊患既去,伤势甫定,只觉遍体舒泰,宛若置身梦境之中。果真能永远这般,便一生不起来,死了也安心了。 房间里实在太静。静到几乎可以听见灯油滋滋燃烧的响声,灯焰不时剧烈跳动一两下,她紧紧地抱着裴继欢的手臂,只怕稍一松手,裴继欢就忽地跑了,再也找不见了。昨夜的一切,在她完全昏迷之后,己是无能记忆,只是由那般血污,奄奄一息到眼前的洁净,自非偶然,裴继欢的劳神费力,当可想知。 “原来我在他的心目中,还是有一些分量的吗?”她不禁又喜又羞地自己对自己说。现在,她隐隐能听到裴继欢轻轻地呼吸声,抬头望去,是一双关切的眼睛,正温柔地俯视着她,那两片不厚不薄的嘴唇,更轻轻地在她光洁润滑的额头,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霍紫鸢满脸晕红,双眸微闭,全身酥软。 “你??????爱我吧。”霍紫鸢梦呓一般地呻吟。 “嗯。爱。”裴继欢低沉着声音道,那怀抱更温柔,更紧了,紧得她连气也喘不过来,因为他接着也贪婪了起来,她被动而喜悦地接受着他的亲吻,房间里的“温暖”似乎并未由于窗外的秋风凛冽而消退半分。 第四十六章 云涌 “那是些什么?”霍紫鸢心里直想笑,看不出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还会弄这些吃的。她并不知道她此时身在何处,但觉此处放眼奢华,绝非一般所在,她也不知,下人们其实很愿意为这位平易近人待人和蔼可亲的王子做点什么事,但裴继欢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帮忙,他要亲自为霍紫鸢做一顿饭吃。可爱又可怜的女子,到底受了毒伤,毒素虽然已经清除,她的身体到底受了不小的损害。 “来,你自己来看看吧。”裴继欢笑着说。 “不嘛,我要在床上吃。”霍紫鸢心底忽然惊了一惊,原来自己也是和其他女孩子一样,也是会撒娇的呀!当她面对着衷心所喜欢的人,先时的失落和不想靠近,如今已是一古脑儿地遁迹无影。 “懒丫头。”裴继欢依然是笑着从桌边拿起一张小盘子,把食物给她端了过来。霍紫鸢不由自主地揭开了一个瓦罐的盖子,一股甜香,扑面而来,瓦罐里,放着一只浓郁香馥的肥鸡,鸡汁浓郁,色作橙黄,其间山菇数朵,饱吸浓汁,肥大如拳,新笋数截,吐味犹芬,只看上一眼,已足以引人食欲大动。 “呀!呀,太好了!”霍紫鸢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你从哪里弄来的?”说时早已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挟起了大大的一个山菇,张嘴就咬,红唇白齿,肥汁入喉,浑身万千毛孔,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外冒香气一般。她这才觉到自己腹中空空如也,饿得狠了。她再也不顾女子的矜持,手、筷并用,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大半肥鸡,被她一个人吃下了肚子。 裴继欢看她吃得高兴,心情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和高兴。等霍紫鸢彻底吃完,猛打饱嗝,他急忙泡了一壶茶,给她倒了一杯,接着拧干了手帕,给她擦嘴。霍紫鸢的印象中,这是自己从走出幽冥神教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这辈子恐怕也难以令她忘怀了。 “真好吃极了!你还没告诉我这只鸡哪里来的呢?”霍紫鸢满面微红地说。 裴继欢淡淡一笑说:“这是山后的山鸡,我昨天带你到这里时,已听见这些小精灵们在山上不停地叫。它们要准备过冬了,所以昼夜不息,四处寻找粮食储存呢。我见你伤得这么厉害,所以趁你睡着的当口儿,上山去打了三只回来,给你补补身子!那些山菇,也都是信手采来,极富营养的东西,吃这个比你吃别的要好多啦。至于这里面的笋和枸杞,那都是这里现成有的东西,不用费一文钱的。” 霍紫鸢这才想到自己还不知身处何处,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敢情自己从昨天受伤,还没下床一步呢。自己的鞋子袜子,都是他亲手脱的吧?咦!他胆子倒大啊,怎么可以随便碰一个大姑娘的双脚呀!想到这里,霍紫鸢又脸红了起来! “这里是皇上在城外的一所别院。是皇上闲来修养的所在,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的地方。”裴继欢忽然脸色有些暗淡,他缓缓转过身去,望着窗外。 “??????”霍紫鸢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母亲曾对她说,每一个人的一生,生来就已注定,任何事都强求不来的,求仙求道,也需要非常造化和缘分,不是等闲可以完全理解的。人不能看穿,看穿了也就不是人了。 霍紫鸢以及母亲,多多少少也都是和皇家有一定瓜葛牵连的。傅青衣年轻时,曾是唐太宗的三姐李三娘子的副将兼亲兵,李三娘子下嫁霍公柴绍后,傅青衣避退川中,和霍智伯认识不到半年,也嫁作霍家之妇。在李三娘子军中,傅青衣是见过唐太宗几面、也和唐太宗有过一段渊源的。李三娘子一旦回京省亲,必定会提前告诉傅青衣,傅青衣就会带着女儿,去看自己昔日的老上司和老姐妹,这种感情的维系,一直到李三娘子不幸患病去世。因此霍夫人傅青衣有一条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渠道随时见到自己想见的人。霍紫鸢踏足江湖,接到晋王李治的请柬,让她去天山脚下杀裴继欢,就是基于这条秘密的渠道。 所以,当她听说自己居然身在皇家园林中时,既不惊讶,也不意外。她把裴继欢拉到床边让他坐下,把以往的一切,都说给了他听。 裴继欢笑了起来。其实霍紫鸢的身份和来历,宇文琴早就帮他摸透了。碍于女孩子的自尊心强,裴继欢当然不会把调查霍紫鸢背景的事告诉给她知道了。如今,两人都袒露心扉,彼此接受彼此的爱意,霍紫鸢和裴继欢都觉得似乎没必要纠结那些小问题了。为了相互了解,用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也不是煞风景的事呀。 但是裴继欢心里大存不解。当然,他现在面临最大的朋友和敌人,就是晋王李治。两人初次在兰州见面,多少有些人与人之间的“见面之情”,在他的印象里,晋王李治遇事沉着冷静,扫除异己出手狠毒,每次出手,均能置人于死地,得力于霍山老人、玄幽老人和恨崖的鼎力相助,晋王治的能力有目共睹,更是不容置疑。但是在他的指使下,来自域外的魔头霍山祸乱武林,屠杀正道中人并造成惨重损失,却一者得到了唐太宗的默许,二者有晋王治在背后弄影,正是基于此,裴继欢才决定不依不饶,不把霍山老人和李玄幽之辈连根拔起,他是绝不会离开京师飘然远去的。他自然看淡功名利禄,不会和晋王真的去争什么皇储之位,但他与生俱来的高尚情操、纯洁而富有同情、偏向真理正义的内心却是绝不会由任何事的影响而改变。 霍紫鸢头靠在裴继欢坚实的肩膀上,无由地感到阵阵温暖和温馨。壁炉的火光在她白玉无瑕的脸上留下了跳荡的影子,她此刻的心中,又何尝不是跳荡不休? 裴继欢采取的是抽丝剥茧的手法和应付的手段,来逐个击破对方的反对势力。神秘的恨崖,诡异的幽鬼,都是亟待他去亲手解开面纱的组织。打破坚冰,还武林一个清明,被他自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因为他是裴继欢,当今皇上的皇侄,杨白眉和红拂女两大武林宗师的衣钵传人,有这三层特异的身份,促使他打算一肩正义,勇往直前。 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只是相互依偎,温存缱绻,春光满室,此刻谁都不愿意、谁都没说话。 不过霍紫鸢还是多少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十九岁的云裳公主,自从把自己的大表哥迎回府中,就对他充满仰慕之情。仰慕之后呢?难免会留下一些爱的痕迹。情窦初开的公主不可能单纯到如此一个充满诱惑的表哥就在眼前而轻易错过。这是人性的本能,追求美好和正义,向来使人前赴后继不达不休。过去她讨厌“善妒”的女人,等到自己身临其境时,才幡然有悟,原来这是与生俱来的情感,想要完全排除,决不容易,除了一颗慈心以外,更要有舍弃自我的胸襟抱负,对于霍紫鸢而言,自是非常艰难了。因为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和人分享任何东西,是我的,就一定要是我的,不是我的,想着法儿也要变成是我的。 不过现在她放弃了原先那些偏激的想法。从她和裴继欢的分分合合,使她越加贪婪而专注于这份情感。她不能被裴继欢认为自己是个善妒的泼妇,因为她只要裴继欢好好爱她一回,那么就算马上就死,又有何怨?每当她想到裴继欢身边是一个青翠欲滴的鲜活少女,情绪就会显得十分低落,只是当裴继欢实实在在地就在她身边时,她才忽然警觉,原来偏激的母亲灌输给她的那一套,在她和云裳公主及裴继欢之间毫不管用。他说“我爱你,一生一世”,相信是发自肺腑而不是随意言之,那么既然如此,夫复何求!?她已说服了自己,对裴继欢不再存有过分的奢想,哪怕裴继欢给自己的任何点滴,都已是额外的嘉惠,何必再过分苛求? “男人三妻四妾,原非过分,但滥情,则是我无法容忍的,假如有人真的爱上你,我希望他对你专情,否则,我将毫不客气地杀掉他,谁都阻拦不住。”母亲傅青衣对她说。 霍紫鸢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所有气味,渐渐地把头钻进了他的怀抱。 炉火劈啪,闪烁着的红色火光,把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印在地上,不时地晃动,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紧紧伏在裴继欢结实的胸膛上,像是依人的小鸟,霍紫鸢相思得酬,贪恋着这难得的温存。伏在他胸上,感染着他的温馨,耳中更能清晰地听见他雄壮有力的心跳声,霍紫鸢醉心得无法自拔! 对着炉火熊熊,他们彼此相拥,一句话也没说,也不打算说。 当他们一道回到公主府时,只觉气氛紧张。裴继欢带了霍紫鸢来见红拂女,红拂女见到这对璧人,开心地笑了。这时裴继欢才发现在场的不仅有红拂女和宇文冲宇文琴姐弟,公主也正襟危坐,另外三位客人,居然是秦士岳、司空霸和高天彝三人。 大内四怪宇文冲、司空霸、秦士岳和高天彝,原本是当年红拂女手下的宿将,当年京兆尹与大理寺总管府联手整顿京师治安,五人堪称合作无间。但后来红拂女出走京师挂冠成谜,四人与红拂女之间虽然再无联系,但彼此藕断丝连,多少还是有些私下的秘密沟通的。 这回三人来见,却是通报一件不小的事。原来吐谷浑旧部派遣了尖兵探子混进京师,意图联系同党,刺杀公侯和镇边大将们的家眷,引起京师和三边的恐慌,从而达到威逼皇上从青海退兵的目的。这件事首先落在晋王手中,晋王立刻集中麾下精干人手,破获此案,晋王这次足够沉着,表面不动声色,一悉秘审,从一个外表经商的吐谷浑商人嘴里破获了一个相当强大的地下组织,一举生擒了三百多名骁勇善战的吐谷浑战士,着即明榜示众,将三百多人通通就地正法。这一手,着实大出朝野意外,朝野上下顿时心生敬畏之心。太宗皇帝闻报,龙颜大喜,当即下诏厚赏晋王,又将京师三卫(巡城兵马司、九城兵马司、大理寺总管府)拨给他直接指挥,原来各自为政的大内御林军、大内近卫军、大内铁卫三军,也都统归到晋王麾下,由他一手调遣。而朝野中东宫皇储的议论,也在紧锣密鼓,说客要平息对晋王不满的朝臣之心日夜不停地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为晋王最终登位做最后一呼。 对晋王来说,简直是东宫准皇储已铁定落在了他的头上,一时太子正位的风声不胫而走,甚嚣尘上,此时此刻的晋王,红中透紫、炙手可热。 这明显是对裴继欢和公主等人大的不利了。破获敌党,当然对大唐帝国大为有利,但从此晋王权势大增,原先他不敢明着伸手的巡城兵马司和大理寺总管府,现在也顺理成章地落进了他的口袋,对于裴继欢而言,并未等到唐太宗的封赏,他依然是没有任何身份的江湖布衣,甚至可能会成为晋王剿灭乱党坐诛有罪的牺牲品。他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就可以随时对裴继欢一干人举起锋利的屠刀,毫不留情地砍下来。 裴继欢这才想起他带着受伤的霍紫鸢离开京城时,洛阳桥公主府边那些火把闪亮所谓何来。那些人和公主及他并无关系,而是晋王的麾下正在按照口供捕杀潜伏在京师的吐谷浑奸细。当然谁也没想到,就这一晚的几大部门通力合作,最终促成了晋王的权势熏天,朝中即便不首肯晋王进位太子东宫的清流老臣,也不得不渐渐软了口,晋王入主东宫,已是指日可待了。 原来晋王李治为人极自负,绝对不甘居人之后,卧榻之旁,也决不许外人酣睡,他有了六大部门的直接统管权力,要应付裴继欢和他一边的人直接挑战,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举手之劳,容易得很了。裴继欢此刻的形势,顿时急转直下,危如累卵。 原先朝中还是有一些老臣希望太宗对当年的玄武门事变进行一个公开的公正的解释,经此一夜,群臣缄口,原本裴继欢的到来在朝中激起的波浪已算有限,如今诏令一下,一百朝臣,大约就有八成左右,是倾向于晋王了。 “更为奇怪的是,霍山老人和他的女儿卡丽丝,这段时间不但没在王府出现过,而且京师上下,也找不到他们的影子。我的暗哨最后查到他们的去向,却是西北方向。”宇文琴道。 风栖梧是继红拂女和太玄真人等到达公主府见到裴继欢后第三位闻声从少林寺赶来的。这时,受伤的焦木散人和天木散人正在少林寺疗伤,腐骨神掌太过厉害,要破解腐骨神掌的毒伤,非少林寺藏经阁五老亲自出马不可,鉴于武林同道之请,少林寺的掌教觉远觐见完皇上之后便火速赶回了少林寺,一手接应了昆仑五木上少林,安顿在藏经阁中,请五位多年未曾外见的长老替他们疗伤。得到红拂女书信的风栖梧趁此机会,从少林寺赶到了京师和众人一会。从她从昆仑剑派弟子那里听到的消息,西北方向也没有找到霍山老人父女任何踪迹。 但当务之急,是避开晋王的锋芒,出走京师,似是裴继欢唯一的一条道路了。 帘幕高卷,一行龙柏,投下了大片阴影,点缀着殿外精工雕凿玉栏的平台,幽雅而又大气。这里设有平整光滑、光可鉴人的玉质石桌,几座一般色泽的石鼓,裴继欢自从住进了公主府,一到陪着孩子们做完功课,总爱在这里略坐小憩。此时刚听到这个消息的裴继欢的心绪不宁,有些问题,他需要冷静下来,细想一番。 自从随师隐居天山,光阴荐苒,足足地竟有十八年了。十八年来,裴继欢在师父的指点下,专心于高深的武学穷研,称得上足不下山,至于后来功力日深,深悉静理,更少妄想,原就不打算下山,偏偏事与愿违,有些事就是不能让他称心如愿。身在五行之中,谁也不能脱离业障左右,归根究底,还属于当日所种的诸般恶因,辗转繁衍,乃至于成就了今日的孽果,想要抽身事外,那是万万不能。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师父杨白眉临终前,才吐露出他是二十多年前玄武门事变不幸身死的陇西郡公李建成之子。 这些消息,一下就把他原本平静如古水的心给扰乱了。宇文冲和霍紫鸢的先后到来,迫使他不得不离开天山,一脚踩进了这本与他无缘的浩瀚江湖。 今年二十四岁的他,原本是可以在天山终老,传一支衣钵,建立一个真正的天山剑派,令自己和师父都后世享名。当然,成为一代宗师在他这个年纪距还有一段距离,但也不能说毫无可行。而这半年快一年的时间以来,他发现想将一切抛诸脑后、完全摒弃外务,那是极不容易也极不可能的。你不去找人家,人家却要来找你,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纠结的无奈。 他回到京师,见到了杀父仇人唐太宗,却忽然没有了报仇的欲望,为了百姓黎民,他不能轻易报仇,拔剑了之。但太宗的许诺和劝说,却无疑在他心中原本平静的心海投下了一颗石子,终于激起了层层涟漪,内功精深的裴继欢,居然也会感到内心有一种莫名的蠢蠢欲动,和一种难以克制的情绪在隐隐作祟。 至于李玄幽和霍山老人之流忽然出现在整个裴继欢引发的事件中,已隐约显现了这些人和自己终将敌对的立场。这帮人中,有晋王在明处摇旗呐喊,暗处则有比如霍山和玄幽老人以及天星顶等神秘的组织为之鼓与呼,可见,如果自己一意阻拦,能不能拦得住晋王驾驭的这辆大车,还是个艰难的未知数。 “我想去见见皇上。”裴继欢忽然从这座他十分喜爱的玉石桌边站了起来,迎着众人,淡淡地说。 红拂女和云裳公主立刻坚定地否定了他的想法。 两人不约而同提到了宫中属于晋王安插的那些内应和眼线,接着秦士岳和高天彝也加入了反对的行列,宇文琴和宇文冲姐弟俩也不同意裴继欢采取去见唐太宗的办法来应付眼前的局面。 只有霍紫鸢问道:“有什么用意呢?” 裴继欢淡淡地道:“申诉,或者告别。”他面前的盆景里种的是一株千年古松,其高不足三尺,观其枝脉,极为苍劲。这样微弱的生命,竟能历经千年不朽,犹自傲立天地,确令人叹为观止。这株袖珍型的古松,似乎也是云裳公主的心灵寄托,每回当她向这株松树盆景注视时,便情不自禁地产生―番遐思,而在她感到自己的脆弱、空虚、寂寞无依的时候,也喜注视着它。想及人的求生固需淬炼挣扎,松的生命又何不然?特别是那些生具傲骨、不取媚于凡俗、孤芳自赏的英雄志士,毕生高风亮节,不畏寒霜,与此松确有几分相似。 他手指从盆景松毛茸茸但坚硬无比的枝干上轻轻拂过,道:“我本无心功名,这点我要向皇上讲明白;第二,我向他告别,希望他的圣旨还有作用,能保得住诸位可以从长安城里轻身而退。哪怕皇上龙颜震怒把我扣住,至少这里还有玉颦(云裳公主小名),能挡上一挡,也能为大家的离开争取一些时间。” 秦士岳站了起来,道:“在下以为陇西公子此举不妥。再说,禁城的守卫全部换成了晋王的嫡系人马,要见皇上,谈何容易?”司空霸也道:“此议决不可取。晋王如今虽还未正位东宫,按照皇上的意思,东宫正在大兴土木,重新装饰,以迎新主,也就是说,晋王随时都会在宫里,也随时都可能出现在皇上身边,即便陇西公子靠近了皇上,晋王恼羞成怒之下,难免立刻招来宿卫,将陇西公子一举拿下,那么整个计划,就属于得不偿失了。” 裴继欢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轻易能出来了。皇上放任晋王宠信奸佞,这句话朝臣们不敢说,总该有人对他说。我相信父亲若是在世,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红拂女道:“如果是的话,陪公主一道觐见是最好的办法。” 云裳公主站起身来,点头道:“没错,这是最后一个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第四十七章 重创 云裳公主的銮驾到了显庆宫外时,隔着一层轻纱,云裳公主看到原先守卫显庆宫的守卫果然换了人。 那人简直黑得一塌糊涂,瘦高的个头,浓眉凹目,皮肤奇黑,色作古铜,更显眼的是他那一双眼睛,看上去尖锐犀利,好像鹰眼一样。这人虽然穿着一身军官的盔甲制服,乍看上去,却像是山间恶兽,细体高脚,惯于山行。偏偏他却要充斯文,盔甲里面套了一身时下士子穿着的细白夏布直裰,这一身穿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不伦不类。这种衣服应该是给举止斯文的那一类人穿的,这老兄根本不是那一路人。再看他捋着袖子,敞着乌漆墨黑的领口,看来看去,这人身上的这身制式盔甲倒像是他拦路打劫得来的一般,真不像是那么回事。 然而。他无疑不是个普通的俗人,更不可能是个军官。大唐的军官都经过严格训练,无论走路也好,行礼也好,规规矩矩,毫无越轨,这人却大不相同。凭着裴继欢犀利的直觉,几乎第一眼他就看出了此人的卓尔不群,毫无疑问,这人不是一个军官,而是一个身怀高强武功的人。而当化妆成公主随身侍卫的裴继欢举起带鞘的腰刀,挡着他想要掀开公主轿帘的手时,那人勃然大怒,以至于伪装的胡子掉了半砬子下来。胡子一掉,这人立刻大为穿帮。 这人是端木羽。 晋王果然是做了打算,要阻止裴继欢进宫觐见皇上的。入秋以来,灼热的秋老虎把太宗从长信宫赶到了显庆宫。显庆宫背靠一眼泉水,四周阴凉,对于怕热的太宗而言,在这里他才有心思能坐下来写写字,顺便处理一些朝廷政务,接见朝见的百官和外宾。端木羽出现在显庆宫外,无疑,晋王一得到册封,立刻把触须迅雷不及掩耳般伸进了皇宫大内。 而裴继欢作为随侍的“军官”,见到端木羽的爪子伸到了轿帘上,不但立刻伸出带鞘的军刀挡开了他的手,而且顺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毫无疑问,裴继欢也易容改装了,不过他的容颜是经过宇文琴亲手做的,和端木羽粗陋的手法不可同日而语,被打了一巴掌的端木羽立刻恼羞成怒,一只手就搭上了刀柄。这时云裳公主走了出来。 “你是哪里来的?!滚!”声音清脆,威仪十足。嘴里说着,一只纤纤柔荑伸了出来,啪的一声,又给他来了一记。 几名卫士立刻赶了出来,领头的正是刚刚被擢升为内廷统领的高纲。 高纲对于这位公主不可谓不熟,她平素虽然不声不响,但性情刚烈,又深受皇上宠爱,却是整个内廷都知道的事,云裳公主要见皇上,几乎没人可以阻拦,这是太宗皇帝给予云裳公主的特权。高纲深知公主不好惹,又看不出公主的随行有什么问题,只好把端木羽拉开,恭恭敬敬地请公主进去。 内宫太监见云裳公主到了,连忙迎接上来,道:“皇上在风绣阁呢。”云裳公主点了点头道:“父皇一个人吗?”那太监道:“晋王也在,今儿晋王写了一幅字来,请皇上法正呢。”公主一惊,但此刻裴继欢已无法退步,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四周的侍卫一拥而上,立刻就会把他围住,自己也会被判以“居心叵测”之名逐出宫外,从此再不得进宫了,也许公主的名分也会被褫夺。她当然不会在乎名分,但见不到父亲,却是一件令她十分痛苦和彷徨的事,这她万难忍受。 她虽年才二十(刚过生日不久),但不愧是在皇宫内院见过场面的,微微点头,道:“我自去见父皇,各位公公去忙吧!”太监们应了,各自退下。公主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如何是好?”裴继欢道:“怕无可怕,咱们还是去吧。”公主整顿心情,点头道:“就看你的了。”两人一先一后,到了风绣阁外,两名卫士先把裴继欢拦住,只放公主进去。公主道:“我带这位卫士来特地给我抱琴,父皇要听我的曲儿,你们倒是肯还是不肯?”那两名卫士果是新换,也知道公主的名号,不禁面面相觑,半晌做声不得。但见门开处,走出来一位太监,尖声问道:“是公主来了吗?”那太监却是个熟识,乃是内廷太监首领王忠,见了公主,满面堆欢,道:“我的公主,皇上等你等急啦!”公主故意道:“这两位不肯我进去呢!”王忠大怒,跳出门来,把两个卫士一人重重扇了几耳光,叫道:“来人,把这两个不识相的拖出去打!”要知王忠乃是太监首领,又领内宫行走,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权势不在大内总管之下,当下一声喊,把两个卫士拖下去痛打。 公主出了口恶气,微笑道:“倒是把王公公的身子给气坏啦。”王忠忙道:“不敢不敢!请公主殿下跟老奴来吧!” 三人上楼,参见皇上。那日夜会,裴继欢只是在夜色中隐约把皇上看了个大概,今日才在阳光之下看个清楚。太宗皇帝四十九岁了,比起他父亲太祖高皇帝,他的相貌应是无可挑剔。十八岁开始行军布伍,无数次征战沙场,万里风沙,把他身子锻炼得十分结实。自为秦王时,他就时时操兵演战,事必躬亲,练就了一身好筋骨。米黄色的脸膛,满面飞金,长眉出鬓,虎目有威,狮鼻方口,一部短须其色苍苍,如今年到四十九,他多年操劳国事,以至两鬓飞霜,不单胡子,头发也已半白了。 放下公主的琴,裴继欢的一双眼睛,就始终没离开过这个座上天子。面前的这人他已会过一次,正是造成他自幼父母双亡沦为孤儿,而自己却君临天下的亲叔叔唐太宗。从他的容颜来看,父亲和这位二叔长得相像,而三叔和四叔则是如同一个模子里铸压出来的一般,不同的是三叔元吉身材高挑,而四叔玄霸则身材瘦弱形如病夫,其貌不扬,实则武功出神入化,战场上从未遇过敌手。 相比之下,对公主和他爱理不理的晋王,则形貌大有不同。作为男人,生就如此精致的五官未免有嫌无阳刚之气,但眉眼之间,多少还是有些陇西李家雍州一脉的气度,和他的父亲站在一起,唐太宗无疑十足的君王气度,而晋王则显得相对有些猥琐了。 公主参拜完皇上,刚刚在太监的帮助下支好了琴架,唐太宗忽然道:“你们都退下。” 几位太监和宫女急忙叩拜,出阁去了。唐太宗把手里的一幅字交给晋王,道:“多少有些进步,还需苦练。你的心思,不该在外,而在内。”晋王不敢怠慢,接字在手,应道:“儿臣遵旨。”慌不迭一番跪安辞谢。 “你来了?”太宗忽然站起来,对身穿一身内府侍从服色的裴继欢点头道。 阁子里,只有一家四口,其余三人,各自大吃一惊。 多年征战,太宗的眼光可谓毒辣之极。他从一开始裴继欢进门,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内侍与众不同,稍一打量,立刻认出了裴继欢的身份。 太宗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为了见我,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云裳公主急忙跪下道:“请恕儿臣大胆之罪。”太宗把她扶了起来,拍了拍公主瘦弱的肩膀,道:“好孩子。你大了,能自己做主什么做什么不做了,这没什么罪过。只是继欢为何如此模样?” 裴继欢一时竟然喉头作梗,说不出话来。 眼前叔父健在,他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和有理由被怀疑还在人世但至今生死不明的母亲,以及他昔年所受的种仲罹难?????幼年时艰苦求生,艰苦学艺,长大成人,历历由眼前惨白的记忆深处生出。如是,他当对面前的叔父怀恨才是。然而他秉性善良,极少罪人。古往今来每当涉及皇位更迭,在权力欲的驱使之下,人是很少能保持原有的理性和良知的,太宗不能不说是近三百年来第一明主,也无法逃出这个俗套。 但对于面前的叔父,他却少有怀恨之感。 这个统率着声威显赫的大唐帝国“天可汗”,即使是在临近知天命之年,依然颇有雄姿。在他的努力之下,积贫积弱的国家终于绽放出无可掩饰的魅力,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是多少帝王都无法做到的!当此之下,裴继欢微微怔了一怔,弯下身子,给皇上磕了三个响头。 与此同时,唐太宗也在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第二次见面的亲侄子。他也一直都没搁下向裴继欢继续观察,但见在对方英挺正直的脸上,除了慑人的豪气之外,并不曾令他感到一分的威胁及自己生命的恐惧。太宗的天下是“打”出来的,多年来领兵打仗,身先士卒,自有胆识策略。他并不怕有人阴谋来刺杀他,不为别的,皇宫内外,固若金汤,他本人自己,还是少林寺掌教觉远神僧的关门弟子,一手少林拳和相关内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等闲人等,根本无法从他手下讨好。前几日觉远神僧来到京师拜见他,特意送来两颗万金难求的“固本小还丹”,太宗服下,半日之内,体内沉疴渐轻,这几日排便顺利得多,原先的掌心发热、身体发虚的状况,登时大有好转。按照觉远神僧的安排,他终止了烧丹炼汞,重拾了往日的少林功夫,今日一早,已能感觉到久违的饥饿感了。 “你有心思?”太宗见他不说话,只是归着,一面说,一面回到蟠龙宝座上坐了下来。裴继欢摇摇头:“没有,请陛下息疑。” 太宗点了点头:“那你乔装入宫,又是什么打算呢?” 裴继欢眼睛向晋王看了一眼,拱手道:“特地来向叔叔辞行,只怕甚不方便,所以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太宗颇为意外:“何故要走?留在京师不好么?有吃有住,让我天天可以看着你,这有什么不好呢?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要把你父亲的封地重新赐还给你!起来,你起来说话!”裴继欢这才站了起来,垂首而立。 太宗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还是没想原谅我。” 裴继欢心头大震,忙道:“不敢。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罢了,请见谅。” 太宗有些落寞:“走了,去哪里呢?离我远还是离我近?”裴继欢见他脸色悲凉,心中顿时软了,温言道:“此去江湖不远,皇上若有召唤,可随时派人来找我。秦总管他们几个,应该会知道我在哪里的。他们和江湖中的朋友都有些关系,毕竟起于江湖,请皇上莫怪他们。” 太宗又站了起来踱出几步,沉声道:“这几个人服务大内,向来还算忠肯,既然你不愿意留下,我也不能勉强你。我赐给你的玉佩你可随身带着??”裴继欢道:“是,在我身上带着。”太宗点了点头,道:“看到这块玉佩,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看看我,尽管我是你杀父的仇人。”裴继欢点头道:“皇叔光明磊落,侄儿的确有些佩服。”单膝下跪,拱手道:“就此别过,请君保重,后会有期。” 晋王冷笑一声道:“天下谁敢视父皇为杀父仇人?”他双手紧握椅子的扶手,眼光中露出点点凶光。对面的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忽然失声惊叫!裴继欢果然虑不及此,疏忽了。疏忽乃在于直觉上认定在场三位,都是自己的“家人”,本能便疏于防守。 无论如何这一霎间,事情闪电般发生了。裴继欢只顾着和皇帝叙话,俯仰间却忽略了一旁的晋王以及自己的整个胸腹要害。晋王向来心思歹毒,焉肯放过眼前这个将裴继欢毙于剑下的最佳时机?就在裴继欢拱手谢恩,仰身方起的一霎,晋王的辣手已骤然发动。但见一口精光刺目的短剑从他腕底翻起,斩金截铁的一口利刃,已向裴继欢右肋刺了过去。 这一剑去势阴狠毒辣,若在素日之下,那是绝无可能在裴继欢身上得逞。只是眼前情况特别,两者距离实在太近,猝然猛袭之下裴继欢简直无能防范。一种震惊,猝然现于裴继欢脸上。 “你??????!” 随着他忍着剧痛,倏地凌空直翻而起。饶是如此,晋王这一式辣手毒招,仍然未曾落空,“噗”地一剑直穿右肋,随着裴继欢翻起的身子,左手已从晋王手中,夺下了那口短剑。“当”地一声,他捏着剑把并力一震,啪啪啪啪,那口短剑已被他拔出,手臂震处,一口精芒四射的短剑,别他震得碎成片片,随后一股鲜血怒泉般从他肋间直喷出来,紧接着他踉跄的身子也己落了下来。 晋王这一剑虽说侥幸得手,目睹裴继欢中剑之后依然如此神勇,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晋王“啊呀”的一声,待将倒下的一霎,才发觉短剑并未落下,奇光耀眼就在眼前.对方剑尖,简直已触到了自己鼻尖,冷森森的剑气,更似流电般传瞬间遍布全身。 “你?????敢!”这一剑无异给了他极大的创伤,几至举步维艰,他却倔强的屹立如故,原可立毙晋王于剑下,他却万万不能。瞬息间,鲜红的血已遍布全身,湿透了他整个半边衣裳。 “你??????你好狠的心!”一面说时,左手骈指如飞,自行点了伤口周围几处穴道,暂时止住了怒喷的鲜血,只是却无能止住内里的流血,他只得一次次强提真气,不使扩散,如此尚能一时站立不倒。裴继欢冷峻的目光,在太宗父子俩身上转了一转:“我原有几句忠言要向陛下进谏,此刻却??????不能了??????”剑势略收,向后退了一步,晋王只觉得眼前寒光刺目,仍自未能脱得对方剑势威胁之下。 晋王吓得两腿间一阵温热,但转眼又发觉到裴继欢半边身体宛若从血海中刚捞出来的一般,伤势毫无疑问非常沉重,不禁胆势一壮,嘿嘿冷笑道:“你已为本王宝剑所伤,还敢恃强好胜?快快抛下手上的宝剑,跪地受绑,本王念在你是一条汉子,非但可以饶你一死,还可以传太医为你治好眼前刀伤,以后更可赏你一份功名,在本王身边当差,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裳公主脸色雪白,急忙上前,把裴继欢扶着,怒目道:“卑鄙小人!”裴继欢紧紧咬着牙,心里原有一番话要向太宗诉说,却碍于身上伤势过重,一旦真力涣散,只怕死路一条。聆听之下,惨笑一声,身子拧转,对着太宗道:“??????陛下一定要记住,若是一意自大,动辄兴兵,亲小人、远贤臣,怕是天怒人怨,这大唐江山也难以保全?????”说时,脸色猝变,身子晃了一晃,云裳公主只觉他身体越来越冷,这一吓吓得魂魄皆无,失声叫道:“继欢,继欢表哥,你可别吓我呀!” 裴继欢身躯猛地向前一倾,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鲜血溅上太宗龙案,太宗也禁不住心头一哆嗦。但见裴继欢身躯一转,五指如钩,已将晋王拿在掌心,低喝一声道:“我要走了,有劳你送我一程吧!”他虽是重伤之下,却是余勇可嘉,晋王腿软脚麻魂不附体,只觉得对方那只手掌直似一把透骨钢钩,抓得他动弹不得。惊怖之下,他却也只有尖叫一声:“父皇,救命,救命!?????!” 唐太宗惊得目瞪口呆,面对闻讯而来的大内卫士,忽然回过神来,喝道:“不许靠近!晋王危险!”一面对裴继欢道:“放开晋王,朕愿意做你的人质!”裴继欢摇头冷笑道:“还是劳驾晋王殿下送我一程就好!玉颦,我们走!”他粗粗喘了口气,道:“陛下一国之君,言行当为民表率,昔日陛下所以治国,自谓身边有三面宝镜,但思一时贤良大德,如今陛下身边还有几人?听任晋王召集邪魔为羽翼,如此下去,国将不国矣?????”身躯微微一顿,颇似感伤地叹息一声:“陛下春秋渐高,晋王懦弱无能,大失陛下昨日英风,徒然依靠江湖邪恶势力为之一张,长此以往,何以自善?何以治国!???????” 裴继欢伤口剧痛无比,血出如泉,满怀悲忿,冷冷道:“今夜一别,恐后会无期,祈陛下深思草民所言,苟有一得,亦不妄草民今日冒死进宫。”说到这里,那只持按在紫檀木桌面上的手掌抖动了一下,随自缓缓抬起,坚硬的紫檀案面上,多了一个深达半寸深的掌印。 唐太宗心头一震,欲言又止:“不要,我们应该后会有期才对呀!” 裴继欢冷冷摇头,一声冷笑道:“公主可怜,身在家国,却似无家国,既然如此,请陛下许我带公主远走吧!”手抓晋王肩头,深吸口气,缓缓走出风绣阁来。此时皇家卫士,俱已奉命聚结。此番情景,一出此阁,立时昭然在目。但见御道两侧,雁翅般站定两行卫土,人手一口长刀,附近花树丛间人影幢幢,更不知还藏着多少人。这些人原待在裴继欢一出现的当儿,一举出动,将对方生擒在手,却万万没有料想到,走在最头里的一人,竟是噤若寒蝉的晋王本人,裴继欢一只手掌,正按在晋王肩上。卫士中不乏武功高强者,见了急忙退后,只怕裴继欢掌力一吐,立刻便要活活将晋王震毙。 “跪在原地不许动,违令者斩!”随后出来的唐太宗大喝一声。他转头道:“现在你可以放心走了!”裴继欢目光一转,见当前百十名卫士全数匍匐,无一例外,连头也不敢抬,所谓“君无戏言”,唐太宗既已口谕降旨,哪个胆敢不遵?至于寝阁之外重重关隘,是否能平安渡过,却还是不得而知。 公主脸色惨白,跪下给太宗三拜九叩,泣不成声,道:“陛下保重,儿臣去了!”唐太宗颤声道:“孩子,你真的要走吗?”公主泪落如雨,道:“孩儿不得不去。”唐太宗微微点头,轻轻挥手,语带悲凉,轻声道:“去吧,去吧。你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轻轻从手上摘下一个戒指,亲手给公主戴上,温言道:“好孩子,江湖一去难回头,从此以后,你是继欢的人,父皇管不到你了!这个戒指,留着做个纪念吧!”裴继欢苦笑着向太宗点了点头道:“陛下保重,在下告辞!”双手抱拳,向着太宗深深一鞠躬,伸手一牵云裳公主,身子陡地向上翻起,宛若穿云之鹤,飕然作响中腾身掠起,两人一道落在正面宫墙之上,紧接着再次腾身,几个起落,已飘身寝宫之外。 第四十八章 远引 寝宫之外,更是凶险重重。裴继欢与公主飞身下落,耳听一声大喝道:“射!”一阵子弓弦声响,无数箭矢,飞蝗般射到。若是换在平时,裴继欢根本就不把它看在眼里,只是眼前身负重伤之下,手中还牵着云裳公主,应对起来,的是大不轻松。第一拨乱箭,皆为他袍袖卷落在地,紧接着弓弦响处,第二拨乱箭又到。裴继欢再挥袍袖,劲气卷处,箭矢纷断。他挥袖拨打弓箭,先前封闭穴道,被自身真力冲开,一时鲜血激喷,瓦面上一阵触目惊心的红。裴继欢一惊之下,顾不得恋战,猛地伸手在殿瓦上一按,宛若怒蛇飞空,带着公主,足足飞出了两丈四五,落在了另一片殿瓦之上。这番施展,极为快速,裴继欢虽在重伤,亦是得心应手。 眼见他身势方落,猛可里两条人影,各人一口长剑,二话不说,抡剑就砍,裴继欢一个急闪,“当”的一声,其中一人的长剑砍在光滑坚硬的琉璃殿瓦之上。裴继欢大喝一声,宛若平地起个闷雷,这人一惊之下,手中长剑失手落地,裴继欢飞起一腿,将那人直踢下地去,右边那人一慌,早吃裴继欢横肘猛撞,好似断线风筝右边,从七丈多高的殿瓦上直摔了下去。裴继欢只觉肋间剧痛无比,鲜血又喷,忙叫公主道:“云裳,快,取剑给我!”公主此时已是吓得手软脚软,但她毕竟还是练过武功,惶急之下,勇气顿生,伸手一抓,把掉在殿瓦上的宝剑抓在手中,递给了裴继欢。这一霎紧迫万分,蓦地左面殿间传过来一片混乱,几名已经上了殿瓦的卫士闻声一愣,不及合围,裴继欢把握这一霎良机,猛地挺身站起,但见一条人影,快闪而过,如影附形地已贴在了自己身后。耳边响起了来人清脆的口音道:“别逞能了,让我背着吧!”话声出口,更不问对方是否同意,身子一转已绕到了裴继欢前面,迎着裴继欢微倾的身子,向上一托,叫声公主道:“快跟我走!”已把裴继欢背在了背上。 千钧一发之际,竟是霍紫鸢和宇文琴两人先后赶到,霍紫鸢背上了裴继欢,宇文琴则拉着了云裳公主。裴继欢心头一松,顿时晕了过去。 此时京师已是满城警哨,在宫墙上奔走的霍紫鸢和宇文琴两人汗流浃背,望见一处无人所在,飞身纵落,地上红拂女、风栖梧等人急忙赶上,将人带好,钻进了一辆准备好的大车中,驾车急奔。街上四处人喊马嘶乱成一片,根本无人来管这辆普通的破旧马车,风栖梧亲自驾车,宇文冲协同,一行人竟然冲出了京师,回头一望,但见四处烟火,乱得更甚。 霍紫鸢和云裳公主一处,一望躺在车中的裴继欢,登时惊得半身发麻。霍紫鸢原当他不过是受了些外伤,无关紧要,哪知伤势如此之重!一想到“死”字,霍紫鸢下意识地一个冷颤,心里大急,两只手在裴继欢身上摸摸,湿糊糊的沾了一手,又粘又腥,竟是两手的鲜血,失声尖叫一声:“啊,不……裴继欢……继欢哥哥,你可千万不能死,求求你……求求你……”心里一急,连眼泪也流了出来。但见车中的裴继欢此时简直已是个血人,脸上白渗渗的竟是毫无血色,鲜红的血不但染满了他全身衣裳,竟连身下的车底也染红了。 霍紫鸢和云裳公主简直吓到发傻,两人不约而同泪流满脸,竟自大声哭泣了起来。红拂女和宇文琴到底江湖老道,急忙道:“别哭,别哭!”慌不迭取出了小无相金刚门的大还丹捏碎,先给裴继欢吞了一颗,其他几颗捏碎洒在他伤口之上。大还丹乃是小无相金刚门的看家法宝,碎末一遇上裴继欢身上伤口,立刻泛出了一层泡沫,很快便把伤处掩住,竟是不留一点儿缝隙。宇文琴撕开裙摆,将裴继欢伤口上的血污擦了干净,又将腰带解下,直接缠在了他伤口之上。眼见伤口渐渐止血,车中几人,这才稍微放心,红拂女一直捏着裴继欢的脉门,只觉他心跳震动有力,暂时松了口气。霍紫鸢和云裳公主两人,一人握着裴继欢的一只手,在剧烈颠簸的车上,紧紧握着,再不松手。红拂女见了,不禁暗暗叹口气道:“难道这孩子就是有娶两位女子为妻的份儿?” 大车一路狂奔,直出八十里开外,这时后续的太玄真人、司空霸、秦士岳和高天彝、谈震岳、风火雷??????等人都已骑马陆续来到,众人清点人马,并无损失,各自大喜,眼见天色已晚,夜幕将垂,便将车赶进山林隐蔽。车中两位女子,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把裴继欢搬下车来,两人又大哭起来。霍紫鸢一边哭一边骂道:“裴继欢,你可不能死??????我求求你?????求求老天保佑?????你他妈的死了我找谁去呀我??????帮帮忙,快活过来吧……”像是念咒儿似地,听得众人心里直发抖。云裳公主也是一气儿地哭,哭得撕心裂肺的,众人面面相觑,竟是方寸大乱。 霍紫鸢哭着哭着,忽然只觉握着裴继欢的那只手动了一动,紧接着听见裴继欢一声呻吟,霍紫鸢呆了一呆,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果见裴继欢刚从昏迷中醒转,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正在各处转动。 “你醒啦?醒啦,哈哈,哈哈哈哈醒啦!”霍紫鸢抓住公主猛烈摇晃,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一处,带着眼泪,大笑了起来。但两人却不知这一霎,正是裴继欢的生死关头。两人围在身边,同时听见裴继欢沉重的呼吸声,霍紫鸢武功过人,先有预兆,当时吓了一跳,转脸一看,却见地上的裴继欢汗下如雨,一张脸涨得红中透紫,煞是骇人,霍紫鸢“啊”了一声,还不及伸手,裴继欢猛地半起,嘴张处,一口急血箭矢也似地喷了出来。这口血足足喷出了四尺远近,怒血四溅,染红了旁边宇文琴的一身白衣,登时又把霍紫鸢和云裳公主吓了个面无人色。 红拂女急忙分开两人,伸手一摸裴继欢脉门,良久才微微点头道:“不怕,这是他体内淤积的败血,吐出来倒好了,咱们不用给他用药清除淤血了!这也是他这门的武功练得好呀,否则哪有那么快能把淤血给控出来?”风栖梧在从林外回来,手里提了几只山鸡野兔之类的野物回来,道:“还好,后面没有追兵,继欢怎样?” 红拂女道:“伤得太重,必须静养,否则只怕大发伤病,那就不好办了。”风栖梧道:“我们往哪里去?” 红拂女道:“此处不远,我有个老朋友在此退休闲居,他是个当地出名的财主,和我交情不错,我们先去他那里避避风头。此刻我们万万不可离京师太远了。”宇文琴道:“为何?” 红拂女道:“继欢为了劝解皇帝险些连命都搭上了,我们离开京师,正中了晋王和他手下那帮魔头的下怀,以后再图后举,就不那么容易了。”太玄真人点头道:“红拂之言甚是。一旦被这帮魔头养成气候,今后要将他们翦除,那的确是不太容易,付出的代价也可能远高于现在。这位小哥儿在江湖中的所为,为众人所目睹,以他之名,号召江湖同道与之对抗,此乃中策。” 风栖梧道:“何为上策?” 太玄真人和红拂女几乎同声道:“并无上策。”两位老人笑了起来,红拂女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只能如此了。”这时野物已经烤熟,众人吃了,又把裴继欢搬上了车,一路向着东边而去。 “栖霞山庄”外,红叶如海。 经过四五日的调养,裴继欢的伤口终于慢慢地好了起来。这时,他已能起床走动,还能练一套简单的剑法了。霍紫鸢和云裳公主两人肩并肩地站在一块儿,满脸欣喜地看着不远处的裴继欢正在缓缓运剑。 昔日越王问剑处(玄)女,女曰:“内实精神,外示宓佚,见之如好妇,夺之以猛虎,布形气候,与神俱往。”正是剑术之大成所在。裴继欢多年勤习杨白眉独门剑法,续之以禹王神剑和小无相金刚门的剑法,如今已算内外兼修,加以天赋过人,终于小有成就。他从来没在人前显示过,只因他心绪淡然之故。不巧的是,两个同时爱上了他的女子,今天还是闹着要看他的剑法,裴继欢被两人缠得头大如斗,带了来两人,来到林中,缓缓演示给她们看。 风栖梧和红拂女也在不远处看着这三个人。风栖梧道:“唉,真是奇缘。两个美若天仙目高于顶的女子,居然会看得上同一个人,还不分彼此死心塌地地爱着他!”红拂女大为感叹,道:“谁知道啊。继欢小时候就招人喜欢,只是他的师父似乎并不喜欢他,听他说,他在天山十八年,杨白眉也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只是一味地把剑法武功传授给他,此外别无多话。对了,你的那位怎样了?” 风栖梧白了她一眼道:“别笑话我了好吧。我这么大年纪了,难道嫁人还要大肆宣扬一番不成?” 其实,她又怎么知道,过去的那些年月里,那个高傲得什么似的公冶越暗恋了她多年,爱得又有多么深?时至今日,公冶越终于吐露真情,愿为裙下之臣,年近五十的风栖梧竟然芳心大动,这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逃避”的了,按照她自己的话说,难道我还真的不嫁人么?! 红拂女注视不远处的裴继欢和霍紫鸢云裳公主二女久久不语,忽然一笑,大大感慨道:“人生百年,终必一死。我今年已六十九了,如果再有十年好活,已是八十之年,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倒是要趁着今后活着的这些个年头,要好好地着书立说,才不辜负当年大哥传我一身武艺。江湖上的事,该交给小辈们去做了。”风栖梧道:“你这是有意归隐的意思吗?” 红拂女点头道:“正有此意。原先我是占着人家的寺院暂时栖身,如今,我多年出门化缘也有了些积蓄,峨眉山那边我已请人看风水选址,打算要建一座属于我自己的寺院,也为我们小无相金刚门今后有一处根据地做准备,毕竟有这么多弟子在我门下呢。你如有兴,咱们何不同归一处,老来好做个伴儿?你意如何?” 风栖梧忽然露出扭捏之色,道:“我要跟他商量商量才好答复你呢!不过你别急呀,他这几日应该就来啦。”红拂女一笑道:“这是什么呀,妇唱夫随?他现在这么不放心你呀?”风栖梧却急忙岔开话头,道:“别说呀,公冶世家乃是西域第一大豪??????你的寺院,可以找他想想办法,化个大缘!”红拂女笑道:“福祸随缘,我不勉强。经过这几个月的事,我想开了很多。就算在京师,我也未曾回去看过一眼,我想我这心是真的死了,倒是在山中时经常翻看佛门经典,感触良多。我打算闭门之后,就落发出家了。” 风栖梧倒是吓了一跳道:“你真的有这个打算?怪道觉远上人说你和佛门有缘!”红拂女笑道:“他一直这么说吗?”风栖梧道:“是呀,说了好多年了。我们在一处研经,只要有空谈起你,他翻来覆去就这句话,说你入了空门,将来很多事就会一通百通了,到那个时候,张红拂才能算一代宗师。” 红拂女微微点头,道:“他年纪比我还小十多岁,但妙悟禅理,修为精深,多年前对我已有所警示,待此事一完,我便请他上峨眉山来为我剃度。”风栖梧望着裴继欢三人,道:“他们也许还要我们的帮忙才行。”背后太玄真人走了过来,闻言笑道:“顺其自然便可。风大姑娘,你去看看,有人来找你了。”风栖梧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人与人之间的遇合,实在奇妙,尤其是男女之间,当中如非牵涉到婚姻缘分,大都是萍踪一聚,尔后东西。只今而论,风栖梧和公冶越只怕也脱不开这个范畴,两人曾一别十年,彼此都不知再见何期,但终于还是经过了那么多的坎坷,终于花好月圆。红拂女望着风栖梧远去的身影,不觉微笑了一笑。 远处的裴继欢手里那口剑越来越快了。 公冶越半路接到属下仆人的传信,飞马赶到栖霞山庄来。一到栖霞山庄,见着了风栖梧,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回事?你没事儿吧?小裴兄弟呢?”风栖梧笑道:“我没事,是小裴中了人家的暗算,几乎损了半条命。”公冶越怒道:“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做的好事?”风栖梧抿嘴笑了,道:“你是黑道之王,人家是皇家之王,若问哪个厉害,那就得看谁够狠咯。”公冶越怒气不息,道:“是李治那个王八蛋狗崽子么?”风栖梧道:“呀,你别发怒了,这么多人在里面呢,等人看你笑话么?我带你去见大家吧!” 公冶越道:“我不耐烦见他们!我要去看我小裴兄弟!”这时裴继欢已由霍紫鸢和云裳公主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见了公冶越,微笑道:“公冶大哥,别来无恙?”公冶越见他脸色苍白,忙上去扶着他,关切地问道:“伤在哪里?要紧不要紧!?他奶奶的!日后老哥哥我一定要给你出这口恶气!”裴继欢笑道:“已经不怎么碍事儿了。我给大哥介绍,这位是幽冥神教霍紫鸢,这位是云裳公主。”公冶越和二女见礼,顿时心如明镜儿一般,大笑一声,吩咐仆人道:“去,把我带着的那株老参拿来!”仆人应声去了不多久,取了一个盒子过来,公冶越打开盒子,但见盒子里放着一支粗壮的大参,泥土尚存。公冶越道:“这是我的属下今年送来的贡品,七片叶的,刚出土不久,我远来一趟,身上没带别的什么东西,这件东西最管用。两位弟妹,我小兄弟就交给你们了!这支参就给我小兄弟补身体吧!” 他性情豪爽,直呼二女“弟妹”,两人听了,都不禁面红过耳,众人大笑。公冶越与大家见面,又吩咐道:“去叫厨子来,弄些好东西,有营养的!”仆人去了。风栖梧道:“咦,你到哪里都带着厨子走的么?”公冶越笑道:“这个厨子是我从江南带来的,家里厨子做的西域口味我吃得烦了,特意到江南来找一位厨子带回去,以后每天给你做江南点心,包你喜欢。”不片刻那厨子在厨下,果然做了几样扬州美食出来,众人品尝,个个赞不绝口。 公冶越问道:“不知有何打算?我养伤刚好,全身难过,正想找点儿事来做呢!”栖霞山庄庄主娄云野道:“我的徒弟这几日去京师打探消息,还未见回来。前几日回来的消息,说晋王如今声望炙手可热,如今京师六卫都在他一人掌握之下,又破了吐谷浑那边的奸细大案,正得皇上恩宠,他因此骄狂无比,骄横跋扈之极。按理他乃是藩王,不该在京师逗留,但太宗溺爱此子,不欲让他前往封地,因此命他‘待藩’,大概的意思,是让他等候朝臣的议论完毕,受封为东宫皇储,那也就不用去封地了。但现在皇上病重,他一心监国,用意已是十分明显,他要候着皇上的一时高兴,亲口立他为东宫储君那才叫称心如意。” 裴继欢叹了口气道:“不知这权势大过皇帝又有几何?当了皇帝那又怎样?李治虽有经理之才,奈何为人不端,与邪魔为伍,何以服众?” 娄云野笑道:“还有一个传言呢,更是可笑。说这位晋王色胆包天,居然暗中勾搭上了宫里一名昭仪,两个眉来眼去,趁着皇上病重无法视事,早已暗中媾和。你知那昭仪是谁?却是被皇上数次临幸过的武媚娘。” 公冶越呸了一口道:“这是老子用完儿子用吗?”众人都掩嘴而笑。 宇文琴忽地道:“倒是有件事要请问公冶宗主。” 公冶越道:“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吩咐,请尽管说。” 宇文琴笑道:“不敢吩咐。公冶宗主在西域树大根深,想必能打听到一个人的行踪?”公冶越笑道:“不是老夫夸口。丐帮弟子众多吧?他们要到西域地界办事,也要求助于我。宇文老师尽管说就是,是什么事?” 裴继欢豁然一省,道:“宇文大姐说的是不是霍山的下落?” 宇文琴道:“正是。这魔头在西北失去了踪迹,我的人找他不出来。” 公冶越道:“这老魔头厉害得很,找他做什么?” 裴继欢道:“这人平白无故在江湖失踪,我们怀疑他另有所图,不过找不到他的行踪,也无法知道他在做什么事。” 公冶越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管家,道:“听明白了?” 那管家恭恭敬敬地道:“属下明白。”走了出去,一会儿回来,回禀道:“属下放了消息出去,道上的朋友会有消息传回来的。”原来公冶越周游各地,随身带着信鸽传递消息。宇文琴道:“有宗主帮忙,想必这魔头的行踪,不日就能查出来了。且看看他在干什么?”一会儿厨子来上菜,道:“今晚没什么好材料,将就做着大家先吃吃吧!”公冶越道:“又是什么名堂?”那厨子道:“八宝瓜茸、罗汉上斋,这两个是素菜,却是为两位出家人准备的;竹里藏珍、雪影纱窗、百花豆腐、露影仙霞,笋苑含香、江南酥甫,百花两面酥。”却是一溜的江淮名菜。公主出身内廷,自是屡见不鲜,一边吃,一边给众人介绍,倒比那厨子熟悉一般,众人吃得眉开眼笑。 第四十九章 青衣 裴继欢正送霍紫鸢和云裳公主去休息,忽然听见一缕悠扬的笛声远远传来。这声音或远不远,或近不近,待认真来听,似乎离人极远;不经意时,却又离人很近。这声音不但裴继欢听见,霍紫鸢听见,就连红拂女和风栖梧等人都听见了。 霍紫鸢脸色发白,道:“母亲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红拂女和风栖梧道:“要来时始终会来。当年因为我和二妹阻止过你父母的婚姻,她对我们一直不太感冒,连继欢的娘去世,她也没出过蜀中。继欢,这笛声应该是冲着你一人来的,你先去,我和风姨随后就来,看看她想做什么?” 霍紫鸢急道:“不能出去!这是‘幽冥摧魂笛’,被笛声困住,没几个人能逃脱的!”她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有人冷声道:“好丫头,胳膊肘向外拐!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小子,出来吧,叫我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裴继欢拿了紫霞剑轻声安慰霍紫鸢和公主道:“别担心,我一个人出去吧!”打开了大门,大步走了出去。 但见夜色之中,一位宫装女子身穿青衣,手里拿着一支玉色长笛,正俏生生站在当地。裴继欢上前拱手道:“晚辈裴继欢,见过傅前辈。”那人转身来,火光下,映照着一张曾经蛊惑众生的脸,美则美矣,只是脸罩寒霜,令人敬而远之,非止她一个,另外四位随侍在身的少女也是如此。这位宫装女子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裴继欢几眼,冷冷地点了点头道:“很好。玉琼二姐留下了你这个儿子,她死也死得安心了。” “你知道吧!”傅青衣缓缓说道:“我找了你十天的时间,想到了你可能会去哪里,甚至想到了你可能会死掉,不过确实想不到你会在半路藏身。这是我大姐出的主意吧?不过,我个人倒是非常欣赏你在这几天里处置大事的手段与魄力,在你这个年纪,这种能力的确让我有些吃惊。”微微顿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你在重伤之下表现出来的冷静沉着,不像是一个拿刀动剑的江湖中人所有的,江湖中人要拥有这种能力,非有十二十年的浸润,可是无法达到。因此我总算对你有了一些认识,不过你胆敢招惹我的女儿与我为敌,大概仗着你是皇家子弟,不把我这蜀中老妇看在眼下了!”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怪不得我女儿会死心塌地地落在了你的手里。有这种能力的人,在江湖中,掰着手指头来数,也数不出四个来。既然你有心将我得罪,那么就让我瞧瞧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我那从小心狠手辣的女儿乖乖臣服?”说完这话,轻轻向后一退,身边四名少女各自长剑出鞘,逼了上来。 那四名少女,却是幽冥神教霍紫鸢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各以春花、秋月、夏雨、冬晴名之,这四位女子从小被傅青衣一手养大,跟在傅青衣的身边,是她贴身侍者,平日里极少在外抛头露面,就连霍紫鸢自己也并不知道母亲身边的这四位丫鬟武功到底高到了哪一步。但见四人同时应声,同时偏身拔剑,动作划一,铮铮声响,银光乍现,杀气顿生。 裴继欢缓缓后退一步。长廊冷寂,夜深风寒。 “裴先生身手不凡,连你们的大师姐也无法取胜,你们不必顾忌,不必分先分后,一齐上吧!”傅青衣冷冷地道。四女轻应一声,长剑在手,顿感无限杀机。八只凌厉的眼睛,更添肃杀。随着长剑在手,四女交叉飞纵,已自左右拉开了架式。 裴继欢紫霞剑掣了出未,道一声:“四位姑娘剑下留情,请赐招!”紫霞剑一指,剑招骤展,顿时银光遍体,紫电飞空,满身剑花错落,清啸声中,冲入四女所布下的剑阵之中,左手边后位上那少女夏雨先到,长剑向外一圈,剑光和剑光一撞,金铁交鸣,溅起寒星数点,那少女夏雨只觉手腕一阵酸麻,裴继欢已是剑身一沉,解开来势,他方闪了一招,后面的少女冬晴一连三剑,剑风直逼面门!裴继欢下盘坚稳,紫霞剑一攻一守,在间不容发之间,挡开冬晴和秋月的连环攻势,趁势还了一招。他紫霞剑霍霍展开,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四女强攻猛扑,他竟是寸步不让,剑尖似山,剑光如练,剑招虽慢,却是足见内力深厚,非比寻常! 春花、秋月、夏雨、冬晴四女剑法得自傅青衣的亲手传授,怪异诡谲,但惜乎气力不及裴继欢,四人合力,连斗了二十多剑,还只堪堪打了个平手。而此时裴继欢虽在夜幕之下,渐渐看出原来四女的剑阵,竟然是一座极为少见而且完整的四象剑阵,四人谨守方位,伺机出击,一击不中,立刻回身归位。但裴继欢剑法实在太快,四女只觉眼前一团白影穿插来去,不及出剑,敌人已闪电般掠过身旁,迫不得已又要回剑防身,如此再斗十数招,四女布下的四象剑阵,反倒被裴继欢牵动,四女防守尚嫌不及,要想攻敌,却是万难。 又斗了几个会合,只听少女春花叫道:“守离宫,镇坎位,不要慌乱!”五团剑光,在黑沉沉的天际之下翻滚来去,越斗越烈! 傅青衣绝少在江湖露面,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纵然算不得一等一的好手,守稳门户,四象剑阵练得烂熟,裴继欢要取胜,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场恶斗,直打得沙飞石走,流冰滚动,斗了百多招,重伤初愈的裴继欢已是汗湿重衣,呼吸紧促,只能仗着禹王神剑中怪异的身法,在四口长剑的夹击中,挪腾闪避,偷空进招! 裴继欢固是暗暗叫苦,幽冥四女那边形势较好,但也无法占到半分便宜,裴继欢在路途奔波中逐渐练成的禹王神剑的剑法,是她们从未见过的,四女剑阵发动能困住裴继欢,却不敢过份迫近。若只论剑法的辛辣险狠,四女不及裴继欢;若看进退有据,合而为一的功力渐臻化境,裴继欢则稍有不如。幽冥四女同出一门,剑法训练有素,四人一体,此进彼退,辗转攻拒,法度森严,裴继欢敢一个人独斗霍山老人这样的绝顶高手,却一时无法突破四女剑阵,被她们困在核心,无法脱身。 酣斗中裴继欢紫霞剑“力划鸿沟”,向下一扫,剑光闪处,当当当当一连四响,四女的宝剑都荡被开,西南位上夏雨冬晴气势稍弱,露出了一个小小空档,裴继欢眼疾手快,紫霞剑一指,连人带剑宛若一阵风般冲开四女包围,飞身跳出圈外。四女见他气势如虹,不敢和他拼命,阵势稍稍一乱。就在裴继欢冲出四女包围闪电的瞬间,禹王神剑倏地发动,半攻半守的剑法忽然变得凌厉无前,夜幕之下只见紫霞剑的凛凛寒光四下飞动,四女在黑暗中仅凭着听风辨器之术,趋闪躲避,转眼之间,裴继欢连下十几招辣招,四女微见忙乱,骤落下风,攻势受阻,各自咬牙拼死苦斗,裴继欢急切之间攻不上来。但他仗着禹王神剑的神鬼莫测亦步亦趋,将四女紧紧缠住,五人再斗一百来招,四女无法困住裴继欢,利势失去,四象剑阵渐渐破绽越来越多,四女苦苦撑持,更见吃力,裴继欢剑招展处,反把一座四象剑阵逼得阵势移动,四女越斗越惊。但见裴继欢紫霞剑直如神龙出水,更似飞鹰盘空,春花连攻几剑,都给他连消带打破开,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巅!春花是四女中剑法最高的一个,也抵挡不住裴继欢神妙无双的剑法,见此情景,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情知强攻猛打,不须多久,女子力弱不及,气力耗尽便是必败无疑。主意打定,再发一个暗号,剑招一变,四女忽地联成一线,首尾呼应,瞬间又布成了铁壁铜墙的剑阵,和裴继欢游斗! 裴继欢以一斗四,仗着禹王秘技,怪异招数,直斗到三百招外,汗如雨下,身法渐渐迟滞,呼吸也渐渐凝滞起来。春花秋月双剑虎虎逼来,夏雨冬晴腾地同时飞起半空,两剑连发,直刺裴继欢头顶,四女已听到了裴继欢粗重的呼吸,以为有机可乘,哪知裴继欢看似强弩之未,其实余劲未衰,左手捏着剑诀,紫霞剑向外一推,“白鹤啄鱼”连点两点,点向春花秋月胸膛,二女一个翻身,“乌龙盘树”,双剑横扫裴继欢中路,剑风人影中,怪啸与狂呼杂作,裴继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剑法并力一绞,春花秋月只觉手腕如中雷击,双剑脱手飞去!夏雨冬晴双剑齐至,裴继欢已是趁着春花秋月二女失了长剑,倏地一声长啸,剑光骤长,夏雨冬晴身形踉跄抵挡不住,裴继欢已是从双剑缝中飘身而过! 看到这里,遥立一旁的傅青衣不禁轻轻地哼了一声。她是大家风范,人又极为自负,虽然看到裴继欢的剑法神秘莫测,竟是自己见所未见,眼见四象剑阵已破,却依然未曾下令四女停手。她是武学大宗师,深知两强相斗,致胜的时机往往一触而发,对于四女而言,她们所面临的自是生平所从没有接触过的敌人,裴继欢诡异的身法剑法无疑使四女相当困惑,此时春花秋月长剑已失,夏雨冬晴剑法修为显然又不如前两者,其实此时的境况,非但傅青衣宗师所见,便算是春花秋月,也已有了必败的感觉了。 夏雨冬晴无如也已预见到了自己即将要面临的失败,但两女依然不死心,但听两人同时一声清啸,两口长剑一左一右闪电般刺出,冷森森的剑光扇面一般在裴继欢的身前撒下了一张弧形的光网,迅猛无比地攻了过来。二女自以为声势浩大,却不知两道剑光交叉闪过,眼前的敌人,忽然在夜色中失去了踪影!二女身不由主悚然一惊,裴继欢高大的身躯已然腾空飞起,贴着二女头顶一闪而过,衣袂飘风疾劲声中,宛若大星天坠,已飞落在二女身后。夏雨、冬晴虽剑力稍弱,久随神秘莫测的傅青衣身边,当非无能之辈,双剑落空之下倏地回身旋剑,旋风般的身手动作不谓不快,却绝也难当裴继欢这突如其来神出鬼没的一剑。这一剑来势奇快,顺着裴继欢倏地落下的身子,长剑疾振而出,向夏雨冬晴二女咽喉上扎了过去。 眼见剑光将要及体,夏雨冬晴二女不约而同齐声惊呼一声,在裴继欢神秘莫测的剑招疾迫之下,夏雨冬晴二女只觉对方剑招破无可破,直是神秘诡谲到极,二女一声惊呼,身形疾地飘身后退,顿作了劳燕分飞! 裴继欢先败春花秋月,后败夏雨冬晴,他若是心狠手辣,全可辣手摧花,但于此一霎不此之图,见好就收,放了四女一条生路,一来还是看了霍紫鸢的面,不欲与傅青衣正面为敌,二者他宅心仁厚,从来不会对敌人赶尽杀绝,秉性如此,自然手下便留有足够的余地。当下长剑当胸一抱,气定神清哼了一声道:“承让!”长衣一拂,缓缓退后。 四女惊魂甫定,始知对方手下留情,只是就此落败却又心有未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四人既承傅青衣间或指点,所学当不止此,只是大意失了先机,终致一朝落败,碍及“幽冥神教”在江湖中的盛名,当然胜是胜,败是败,决不能死皮赖脸,只觉得迸退维谷,面面相觑。 傅青衣见状,久久没说一句话。她沉默良久,这才发出一声叹息,向着四女涩声道:“平日怎么跟你们说来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好好练功夫,一到外面就丢人现眼,怪得谁来?退下!”以她极为严厉又冷若冰霜的个性,“家法伺候”那是四女想得到最轻的处罚,重者极可能立时将四人同时赐死,但四女想不到傅青衣竟会这般轻松一言带过,饶了她们失败的“罪过”,四女一听之下,不啻黄钟大吕、皇恩特赦,各自应声,慌忙各自收拾长剑,退开一旁。 许多年以来,在江湖中神秘之极的幽冥神教也曾遭遇过许多不顺。那时霍智伯依然健在,夫妇俩“幽冥双怪”的声名震于江湖,幽冥神教鼎盛时期、旗下势力最众时,有八千子弟分散四方,拱卫蜀中总坛。二老属下高手如云,随遣一亲信一经出马,事无巨细,无不迎刃而解。及至后来霍智伯去世,幽冥神教在霍紫鸢的建议下逐渐遣散徒众,从此更是极少公开活动,神教之盛名渐渐沉寂了下来。就算到了这种地步,天大的事儿,霍紫鸢以一身幽冥秘传,更挟乃父昔日“虎死余威在”的江湖之名,也当举重若轻,将所有麻烦和不顺化于无形之间。如今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毛头小子裴继欢,竟要劳动久已闭门封剑退居幕后的傅青衣亲自出马,在熟知幽冥神教的人看来,当真是十分不可思议了。裴继欢不但劳动了傅青衣亲自出马,看样子眼下更需她亲自出手不可。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家动过手了!今天便破例一回!”话声出口,人已徐徐前进。 裴继欢只觉她一双脚步根本就没动,像是一面风筝一般,身形微动之下便自轻轻前移,五丈多远的距离,瞬间几乎变成了两人面对面。这种神妙无比的轻功身法当下便令裴继欢呆了一呆,一种起自内心的震撼不禁油然而生。他知道眼前这年过花甲但看上去便似青春永驻的妇人,当真是他生平未曾历过的大敌。面对霍山,他并未有此感受,几乎败在卡丽丝之手,他也只有些许遗憾,但傅青衣轻轻一动,一股凌厉无极的杀气扑面而来,这种强大的气场,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不使少惊:“请前辈不吝指教!” 傅青衣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若只用这一双空手,斗一斗你的长剑,你大概不会认为我是看不起你,看不起你师门的长辈了?”顿了一顿,冷冷斜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虽没说出来,可是‘有诸内,必形诸外’。你的眼睛已把你心里想要说出来的话告诉我了。你要认为我在轻视你也好、轻视你背后的长辈也罢。我已有四十年不动剑,就眼下而言,你的声名,还不足以与霍山老人和李玄幽两个老鬼相提并论,因此我绝犯不着为你一个毛头小伙子破了我的例!”她阴森森地冷笑连声:“除非你有把握能胜过了我!否则……”接下来的又一阵冷笑,却使得裴继欢心惊胆战:“否则,就算你把我的大姐和二姐全部搬出来,你这孩子也是非死不可!” 多年来,傅青衣在江湖中予人的印象,分明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孩子”二字,却是一个何等亲切的口吻?那是一位母亲对膝下儿女们的昵称,但眼下双方剑拔弩张,十足的杀气腾腾,在她的口吻里,居然出现了“孩子”二字,裴继欢乍听之下,居然心头暖了一暖! 但他依然在这暗暗一惊之下,立时向后退了一步。 傅青衣却并不急于动手。她也深知大姐二姐和女儿霍紫鸢一样都在庄园之内,正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于是淡淡地问道:“你剑法的确很不错,是谁传授给你的?张红拂还是杨白眉?风栖梧么?不对,我那位二姐风栖梧的百花谷秘传风家剑法似乎也没你这么霸道厉害。杨白眉吗?不是我夸口,倘若杨白眉不死,以我生平所学,当可与他并力一斗而当不至于落败太惨;他的独门绝学‘般若神剑’和‘八荒六合神掌’我早有所见,也并不像传说中或者我想象中那么厉害,至少,那套他独门自创的‘般若神剑’剑法中,我能看得出来而且一时无法修补的‘破绽’,就有四处之多;而你刚才用的剑法,我却看出分明不是三者其一,而且二姐处子之身,到今并未有传递衣钵的想法,所以,你也不该是她的徒弟。让我来想想看,你练的是一种什么剑法?” 裴继欢轻轻摇头,一句话也不说。眼前这个周身上下散发着凌厉杀气的女人给人的震撼力实在太大,他眼前自然不曾和傅青衣交过手,但她在江湖中的名气往往能让人背心冰凉而悚然心惊,霍紫鸢属心于他,在太宗皇帝的别业霍紫鸢更曾亲口对他提起过自己母亲的一切,有此二者,对于傅青衣,他必须保持冷静,更何况对方所问的问题,他其实并不知如何正确地回答。 以他所历,红拂女六岁前传授给他的“子午童子功”,锻造好了他的骨骼和经脉,十八年寄寓天山,杨白眉传了“般若神剑”和“八荒六合神掌”给他,在寻找王鼎的途中,雪山大轮寺地底,他不但看到了一份被分割开来的“禹王神剑”,更在黄金宝殿中,见到了两晋时代的怪杰明无我毙命前留在壁上的“长春岛”剑法,在相继找到九鼎中的八个鼎之后,他又无师自通了大部分的“禹王神剑”(前文有述,九鼎中有一鼎永远消失在了海中)。所有人都希望渴望能遇到的奇遇,通通都叫他一个人极为幸运又几率极小地遇上了。傅青衣单纯地问他他用的是哪一种剑法,叫他如何回答?不过从心里说,他情不自禁使出来的剑法,当是杨白眉的般若神剑和残缺不全的“禹王神剑”,偶尔有一两个神来之笔,也许是明无我的剑法,也可能是他从红拂女那里看来的小无相金刚门的剑法??????真要说,却哪里说得清道得明?! 傅青衣明显并不知道他小小年纪竟然有着这许多稀奇古怪的遭遇,见他不答,冷冷点头道:“我知道了。小小年纪,未成气候,先就学会了敝帚自珍,这是我大姐的教导,还是杨白眉的口传心授?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就把你剑上的绝招全力施展,看看能不能伤得了我?”话声一停,右手向外一拂,长袖“劈啪”作响声中,向裴继欢脸上拍了过来! 裴继欢右肩一沉,向左侧过半步,但傅青衣那只长袖宛若灵蛇一般倏地向下一沉,直向他颈项间飞来。裴继欢见她出手一招两式怪异无比,心里一动,足尖飞点,在极快的一霎间,一连变换了三个方位。这一式身法,原是学自“禹王神剑”,这一套古老的武功步法传说乃是禹王亲手所创,新颖诡谲,神奇之极,非唯正在暗处观战的红拂女风栖梧和霍紫鸢等人前所未见,傅青衣见多识广,也自懵然不识。正是如此,乃令裴继欢初一上来,便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步大难。 原来傅青衣的武功正是来自于数百年前天竺怪杰戒日法王的六位侍者之一,是极为少见的密不外传的神秘武功,傅青衣人在江湖,手段比她的丈夫霍智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下手狠辣,绝少容情,这一招飞袖功一招三式看似平淡无奇,却也暗藏杀招,软软一截长袖,在她真气贯注之下,几至无坚不摧,穿云裂石。这三式杀招任何一式得手,裴继欢非要溅血当场不可。裴继欢知她武学精湛之极,存心防备,就会特别谨慎小心,双掌一错之下,足跟一旋,身躯半偏,掌心外吐,一气呵成,容得他这连环三招使到最后一步收招定式的刹那,傅青衣的一截长袖正风驰电掣般宛若长空飞星,擦着自己前胸衣边飞落了下去! 一霎间,裴继欢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五十章 留情 傅青衣一招失手,身子更不停留,且似展翅飞鹰,两臂开合间,挟着大股劲风,已飘身丈许开外。雷霆万钧,再是平淡不过,瞬息间便交手三招。四只眼睛相互注视着,对于敌人的深不可测.都不免有了更深的认识。尤其是傅青衣,经此三招,心中轻视烟消云散,狂态尽敛,再也不敢对面前的这青年心存小觑。“好身法!”嘴里赞赏了一句,一双手已自背向身后,下一招又将如何施展,该是费人思忖的了。 平心示论,裴继欢面临大敌,虽然保持着绝对的警戒,却难望杀机较之对手更为凌厉,因为他与“幽冥神教”本来就没有仇恨,更兼在他和傅青衣之间,还夹着一个霍紫鸢,再远一些,红拂女和风栖梧数十年前又是傅青衣的结拜姊妹,如今只有傅青衣对他心存不谅,他却对傅青衣并无任何怨恨之心。反之,出身幽冥神教的幽冥神教霍紫鸢又数次有恩于他。想不到情势的发展,竟然会变成了眼前这样,真是从何说起?然而这些都是多余的了。 “你怎么还不出手?小小年纪,你居然敢小看我吗?”傅青衣冰雪满脸,不见她作势举动,倏地欺身而前,手掌一伸,疾如电闪,无声无息地拍出一掌。裴继欢己领教了她的厉害,生怕她别出心裁,又生奇招,自己这一次是否能侥幸逃过,可就难说。心里有了这个先见,当下反客为主,身体旋处长剑当胸一抱,剑势如龙,登时疾吐而出。这一剑融合着内气功力,剑式既出,直似秋水长虹,夜空之下爆出一点寒星,向傅青衣前心点到。 傅青衣冷哼一声,凹腹吸胸,身躯向后一收,左手一翻,闪电般在裴继欢剑身之上弹了一指。不要小看了她这纤指一弹,其实后劲无穷,“嗡”地一声,裴继欢紫霞剑竟自荡开一旁。唏哩哩流光四散,像是洒下满天银星。裴继欢只觉得那只握剑的手掌心一阵灼热,宛若握在了一截烙铁之上,差一点拿捏不住。他纵算功力深湛,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才知道傅青衣已然借着手指一弹,施展出了震人心魄的浑厚内力,霍紫鸢在其母熏陶锤炼之下,也自精通这种“隔物传功”之法,两者内力高下不同,出手虽异,内实则一。 裴继欢暗惊之下猝提真力,将杨白眉传授的“八荒六合神掌”内力密运全身,身躯连转三转,这才将对方攻过来这股无形大力消散无形。他为了保命全身,被迫施展全力,但面对傅青衣这样神鬼莫测的不世高手,他纵然勉力做到了破解敌招,但敌人咄咄逼人的威势也足以让他胆战心惊。当下紫霞剑飞虹倒卷,幻化出了满天银星,身躯腾空飞起,施展出般若神剑中的凌厉杀招,一剑直取对方咽喉。 傅青衣隔物传功没有弹落对方长剑,就知他其后必有杀招。对方这漫天剑影看似排山倒海,但落在傅青衣这样一位武学的大行家手里,裴继欢这连续三路的杀着其实少实多虚,蓦然间,青光剑雨,呼啸中扑了过来。傅青衣轻轻哼了一声,猝然抬起纤纤右手,五指望空一抓,分花拂柳般倏地从满天剑影中插入。裴继欢心头一惊,情知不妙,待将收招,已是有所不及,只觉手头一紧,流光四颤里紫霞青锋利,竟被对方两根纤纤细指拿住。这一抓坚若磐石,以裴继欢天生神力,并力一抽,竟宛若蜉蝣撼树,纹丝不动! “你可服气?”傅青衣涩色声道。她那柔若无骨的右手二指看似清风拂槛力,实已满布内气真力。裴继欢一振右手,没把长剑抽出,紫霞剑便若铜焊铁浇,牢牢地镶嵌在了对方手上一般。对裴继欢来说,这是他平生从来见所未见,遇所未遇,但觉傅青衣手上发出的无形大力宛若一股冰线寒流,透过剑身向自己直逼进来,正是这片莫名其妙的寒流竟然融蚀了自己发出的真力。 “哼哼……”傅青衣发出了一串冷森森的笑声。霎时间,那股极为厉害的寒流已大举猛攻过来。裴继欢大惊之下,先以“八荒六合神掌”内家真力中的“天罡”气功护住气海丹田,对方攻过来的那股无形的寒流冷森森横冲直撞,“天罡”竟然无法挡住,但见傅青衣那双又大又亮的眸子宛若秋水寒冰,宛似瞬间便能冻结他的血脉一般,裴继欢心惊之下,这才知道傅青衣的厉害,也更知传说中的“幽冥夫人”着实名不虚传。“攫心大法”一经施展,眼神威力大增,闪不开她以双眼发出来的“攫心大法”,裴继欢纵是神功满身,也无能发挥。 “你已经逃不开了!哪怕你竟然练有‘天罡’功力,可惜你功力尚在不纯,难以守中,又有什么用?总之,早晚你还是要倒在我的掌下!”在她侃侃而谈时,她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裴继欢的脸。 裴继欢年纪虽轻,见识不可谓不深,传说中幽冥神教的攫心大法据说是最难以抗拒也最难以破解的“心法”之一。他以天罡真气护锁丹田,一面徐徐提气对抗,攻拒之间,双方各不相让。当然,吃亏的仍是裴继欢,他一开始便失了先机,为对方那种莫名其妙的“寒流”攻入身体,想反攻为胜那又谈何容易?此时他惟一能做到的,便是绝不开口说话,真力既不外泄,便能暂图不败。 “‘天罡’内气能练到你这个地步,果然大为不易,只可惜你终将无能为力,难逃最后一死。”最后这句话,使得裴继欢大吃一惊,一惊之下,略有松弛,对方发出的那股寒流,又有寸进,寒气侵骨,裴继欢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很聪明,知道以不开口说话暂保真力不散来对抗我幽冥神教的神功,你可知道,我要下手杀你,易如反掌,只是我暂时还想留你一命。那是因为,我想看看到底是你的‘八荒六合神掌’中的天罡功力厉害,还是幽冥神教的‘攫心大法’更厉害!” 裴继欢终于确认,原来对方这种微妙的功力,果然是幽冥神教的镇教之宝攫心大法,目下为止,江湖中还没有谁能破解这种神妙的秘法,霍智伯和傅青衣夫妇当年杨威江湖,除了一身剑法之外,这种神秘莫测的攫心大法为夫妇俩着实增色不少。据霍紫鸢的说法,她是幽冥神教唯一的继承者,也对这种名叫“攫心大法”的本教神秘武功从未涉猎过,足见这种武功的难练和威力了。但裴继欢的“八荒六合神掌”中的天罡气功乃是内家气功登峰造极的一种境界,功力达到一定地步,便足以摧金裂石,全身上下,刀枪不入。故此武林中百十年来,但闻天罡之名,真正练成者,百者难见其一。这种功力只限于男性修炼,傅青衣尽管身兼百家之长,于此神功,决无体会,有见识天山羽士杨白眉自创的“八荒六合神功”中的“天罡气功”一念,她才临时打消了向裴继欢痛下杀招的意图。 傅青衣认定了他练就“天罡”之功,但功力未深,这句无心之言落在有心的裴继欢耳里,忽然触发了反败为胜的灵机。即使不见得能取胜,最起码自己可以逃得眼前不死,个中诀窍,端在自己如何运用微妙,绝处逢生这一步险招了。傅青衣不知道,裴继欢之于“天罡”气功,绝非傅青衣所料“功力不深”,事实上却是“功力极深”。偏居西域天山,裴继欢曾在杨白眉的谆谆教导之下在这门神功之上痛下了十几年的苦功,傅青衣眼高于顶,傲气凌云,未经细察,便草草认定他功力造诣并不高,而这正好给了他败中求胜、攻其不备的良机。 傅青衣见他额头颡间汗如雨下,冷冷说道:“你修为浅薄的‘天罡’气功暂时可保你丹田一时,但时候一到,终究难保一死。不过有件事情,在你死前,必须交代清楚!”她的声音忽然出奇冰冷:“告诉我,击败我四位侍女的,是什么剑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话声一顿,一双锐利的眼睛已缓缓向裴继欢身上扫了过去。 攫心大法的内在在于以目光锁住敌人的心智,逼得敌人心智大乱,然后出手毙敌于掌下。她眼光一动之下,被她攫心大法控住的裴继欢顿时大感轻松,这一霎他原可乘虚反击,伺机而遁,而终究冒险过大,他心中并无绝对的把握,因此还是沉心静气,以待后举。傅青衣一时小失,却并不知他此刻心中的想法,继续冷冷地问道:“说,那种神秘的剑法,你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我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说出剑法的来历作为交换,你可愿意?”她连续问话,心中杂念已生,困住对方的功力无形。裴继欢早已蓄势以待,对方发话,身上所受压迫大大减轻,有此一感,当下再不生迟疑,双臂忽然一振之下,猝然发难! 傅青衣一念轻敌,确没料到裴继欢在此困顿之下,竟然敢于寻隙反击,猛可里,一股极为刚猛的罡气透过对方手上长剑,霍地向外逼出,奇光电闪,剑气如雨,一古脑猛地向傅青衣罩落下来。他蓄势已久,为图保命,势在必得,拼力以出,傅青衣万万不曾料及他的反击之力竟是如此强悍了得,大惊之下,那只抓着对方剑锋的手,如不即时松脱,不但是一条手臂,即算性命,也万难保全,及至罡气临身,猛然惊觉,一时玉容失色,惊叫一声,慌不迭松手腾身,狂飘出四丈开外。由于剑势强大,迫得左右分立的春花秋月夏雨冬晴四女也不得不急速避开,一时间一主四仆五女,顿作了劳燕分飞! 这一天剑光如雨,五女狼狈四散,傅青衣终于勃然大怒!只听她峭声冷笑,陡然腾身飞起,一连两个飞纵,闪电般扑到了裴继欢身前,宛若大星天坠,陡然欺近,穿心一掌,直向裴继欢当心拍出,掌势所到,疾风先起。但听砰地一声闷响,月色下纤毫毕现,随着裴继欢凌空腾翻的身势,当空一折,翩然落地,身躯连晃了几晃。而一击不得,以傅青衣的自高身份,她绝不会再次对一个晚辈痛下杀手,裴继欢心头剧动,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得了一个喘息之机。 “好厉害的八荒六合神功。”傅青衣吐气开声道:“我没会过你的师父杨白眉,不过今天在你身上能见识见识他当年的风采,也算值得了!我还是很好奇,你刚才战败我四位侍女的剑法,到底来自哪门哪派?!”她轻轻向前迈进一步:“你还是不肯说是么?不过这也难当我以后不取你性命!当今天下,能接我攫心大法的人,只怕不出三个,你这小子勉强能算其中之一,看在我女儿和大姐二姐的份上,我今夜暂且放你一马,只是??????”她冷森森地道:“天下不大,我若要找你,恐怕这天下再也没你藏身之处了。你好自为之!”话声出口,身形微晃,身如鬼魅,浮光掠影般连续几个起落,已和四女诡异地消失在沉沉夜色之间,远远风中,只留下了一声飘渺无极的叹息和一个皓月当空之下呆呆伫立的人影。 “继欢!”霍紫鸢和公主一先一后从里面跑了出来,两人仔细地看这看那,直看得裴继欢苦笑不已,对霍紫鸢道:“你母亲已经走了。她的话你可都听见了吗?” 霍紫鸢声音有些颤抖,道:“都听见了。亏你好本事,好涵养!你可知你只要再多说一句话把她激怒,你半个身子可算踏进了鬼门关了!”裴继欢握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赞道:“好厉害的攫心大法!”这时霍紫鸢和公主才看清楚,裴继欢前胸衣襟上,有一个纤细的掌印,掌印所在,布片朽烂,露出了他里面的白色内衫。这时红拂女和风栖梧也相继出来,一面望着傅青衣离去的方向,一面叹道:“江湖中人都道青衣武功还在她丈夫霍智伯之上,我还一直以为这仅仅是个传言,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非继欢学有所成,这条命八成许是保不住了!” 风栖梧也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么多年以来,四妹一直隐居练功,不见外客,难得到一次杭州,见她不会超过半日以上,可见她心地深沉,非旁人可易与。继欢,她虽是你未来的岳母,在她必欲置你死地而后己之心未灭之前,你若再见她时,当要十分当心!”她脸上表情十分凝重,确真为裴继欢安危担心,又道:“我看你还是离开这里,西出阳关,先回天山去住段时间再说吧!” 裴继欢沉吟片刻,道:“谢谢风姨的关心。刚才她的话,大家都听得很清楚,我和紫鸢及公主就是跑到天边,她也会找着我的,一动不如一静,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京师附近等着她。”霍紫鸢和公主听了不禁怔了一怔,看着他直翻白眼。 红拂女却道:“继欢大病刚愈,所以胜不了她。待到继欢身体大好,我想也未必就一定怕了她。”她摸着霍紫鸢的头发,道:“丫头,我这么说你的娘,你不会怪我吧?”霍紫鸢低头道:“大姑的话我怎敢见怪?母亲是自父亲去世后心性才有所改变,变得有些偏激,日后她会慢慢对继欢改变看法的,我想,我是决不能离开继欢的了!”公冶越微微一笑道:“小裴兄弟福至心灵,当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日,到时候无心插柳也许柳成荫也未可知呢!” “傅青衣,傅青衣,你真是当今天下最怪的一个女人。”裴继欢心中喃喃地道。 傅青衣神秘诡异,但言出必践,今夜她既亲口许下承诺,自不会出尔反尔,暗中追踪自己,寻隙再下杀手。只是她若真的全力对付自己,以她昔日在江湖中心狠手辣的名望,再见面时裴继欢是否还能逃得活命,可就难以忖度了。 “再过三天,就是皇上的生辰。因皇上一直有病在身,百官合议以晋王为首,替皇上张罗一场寿宴来‘冲喜’,希望皇上安然躲过一劫,然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刚从京师里赶回来的宇文冲擦着汗,对裴继欢等人说道:“这昏王惺惺作态,今日已经进宫去为皇上‘暖寿’,我得了这个消息,所以赶回来先和大家取个商量。” 裴继欢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再回去了。我已经和皇上道别,他也知道我和他道别,是今生往后,再也不回去了的意思。只是辛苦宇文兄奔忙一趟了。” 众人的想法,以为裴继欢大概因为无端被晋王暗算险些丧命,必然要循着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临走之前再给晋王个脸色看看,没想到他居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一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谁接话。倒是欧阳大石和桑吉桑昆三人异口同声地道:“冤冤相报,确是无了。裴兄弟有这个见地,倒是十分罕见的。”要知江湖仇杀,往往频仍以续不可断绝,大抵还是人命关天,没有谁愿意轻易放手之故,裴继欢小小年纪,既放开了二十多年前父母被杀的仇恨,又放下了晋王的暗算,的确是众人没想到的。 裴继欢苦笑一下,说:“各位真是太抬爱了。其实我是无法做我不喜欢做的事的。只要他不来惹我,我何必结个冤家?不管他如何对我,我们毕竟是有血缘的兄弟,这是我和他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伤了我一刀,我和他之间这点点淡薄如水的交情,也就算到此为止了,所以他真的再来招惹我,恐怕皇上亲自求情,我也不会留他性命了。” 他停了停,道:“倒是那几个魔头,不可视若等闲。我可以暂时不针对晋王,但那几个魔头,却不容放过。” 红拂女和风栖梧相互一望,赞许地道:“你能做到公私分明,在你这个年纪委实难得。你想怎么做呢?”裴继欢拱手望着公冶越道:“这要看公冶大哥给小弟多少面子了。”公冶越冷哼一声道:“小兄弟放心。消息一旦传来,我就找人办事,这几个人逃到天上去,我公冶世家七十二路江湖斥候,也要把他们翻出来,就算他们化成了骨头渣子,也让他无所遁形!你可别忘了,我的好友雷震子,可是死在霍山老人那一伙人的手里!” 风栖梧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坐下,道:“可别夸口,李玄幽那个老魔头就不好对付,恐怕他的武功,比霍山老人低不了多少,两人当在伯仲之间。这是觉远神僧这次到京师来替皇上看病,暗中对我说的。” 公冶越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风栖梧眼睛一转,道:“不如逐个击破,让他们无法聚合,无法一道发力。”太玄真人点头道:“风施主此计有理。以我们目前的局势来看,敌强我弱,不过对我们有利的是我们暂时转到了暗处,要监视在明处的对手,相对容易一些,也安全得多。” 红拂女点头道:“兵法有云:避实击虚。真人这话,那是老成之言。我看,待公冶宗主的消息传到,我们再详细计划,针对敌人的弱点,并力击之,当能有所斩获。”宇文琴道:“此处已被敌人所侦知,当无法久留,还要另想对策。” 欧阳大石道:“宇文老师的话,正中了在下的下怀。在下有心请各位移驾,到我的散关诛仙崖暂避免风头,如何?” 风栖梧笑道:“看你这家伙就是‘居心不良’,说吧,你打算多久了?” 欧阳大石大声叫屈:“天可鉴,天可鉴!在下有些居心,也会照实说来,决不会耍什么鬼点子的!”裴继欢笑道:“我知道你们三位是什么意思,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们的话,自然会办得到。不过,栖霞山庄也真是无险可守,敌人若是大举入侵,无外乎连累了师父的好友。但不知诛仙崖有何可恃?” 欧阳大石道:“那处原先乃是四百年前少数民族一位大梁王贺崇宝修建辅助散关镇守的一处要塞。宇内清平之后,那处要塞已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加上散关荒凉,要塞后来被荒废掉。我的祖父无意中游历到此,见此处四周险要,易守难攻,于是在此驻足,欧阳世家便开始在此繁衍生息,到了我是手中,已是传了七代了。” 裴继欢点头道:“欧阳兄既然有请,咱们折了人家面子,总归不好。师父你意下如何?” 红拂女道:“倒是可行。只是我们这么一大帮子的人跑去白吃白住,怎生是好?” 第五十一章 鬼曲 欧阳大石拍着胸脯道:“张先生此言差矣!老夫虽出身邪门,还知道‘江湖义气’这四个字。张先生这么说,岂不是看不起我欧阳世家么?”红拂女微微一笑道:“我并没有丝毫这方面的意思,只是叨扰你家,总是不好。”欧阳大石听了立刻急红了眼,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张先生和太玄真人,那的确是老夫请都请不去的大豪杰老前辈,裴兄弟总归是我的好友吧!请好友去家里住一住,又有什么叨扰的?!想是张先生和太玄真人两位前辈看不起在下出身黑道吗?”众人见他额头青筋暴露,都笑道:“要在乎这个,早一拥而上,大家打个稀里哗啦了事了。”公冶越笑道:“你们不去,我去。我要到欧阳世家吃吃喝喝,不吃他个三年五载决不离开。” 原来公冶世家和散关欧阳家乃是四代世交,近年来公冶越不耻欧阳大石投靠晋王,和他交往日少,数年也难得一见。这次从泰山回去的路上,才知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因缘际会和裴继欢交上了朋友,这两人在海外火山又蒙裴继欢救命,此后有心向善,这才渐渐原谅了欧阳大石,两人重归旧好,亲密之情,更甚早年。当下众人听了公冶越的话,都大笑道:“好吧,那就去吧!反正这里离散关也已经不远了!” 众人正在说话,忽见谈震岳和风火雷两人跑了进来,道:“不好了!” 裴继欢道:“怎么?” 风火雷道:“外面来了三个人,我和其中一人交手数招,竟是丝毫便宜也占不上,还险些被他伤了我!娄庄主和那蓝衣书生斗了三十多招,被那人伤了!” 裴继欢吃了一惊,道:“是三个什么样的人?” 风火雷道:“两人推着一个小小的四轮推车,推车的两人,一个是蓝衣的书生打扮,另外一个黑脸的,凶狠得紧!”裴继欢心头一沉,道:“这是玄幽老人亲自来了!”这时娄云野也被几个庄丁扶了进来。红拂女连忙上去为他检视伤情,好在两处中剑,还未及要害,肋下一掌,三根肋骨震断,红拂女不禁勃然大怒。 原来红拂女在做京兆尹任上,娄云野就是她的副手,两人私交极好。娄云野是少林派俗家弟子,一手大力鹰爪驰名江湖。红拂女所以勃然做怒,那是娄云野已到了七十四岁的古稀之年,而对方下手狠毒,丝毫不留余地,这在红拂女看来,却是极不可原谅的。武功强弱自在各人,武功弱者伤在武功强者手下原本也无可厚非,但恃技凌人,一意置人于死地,却为红拂女这位武林大宗师决不能容忍。裴继欢给娄云野服了伤药,让庄丁将他妥善安排,第一个冲出了庄门。 庄门原是虚掩,此刻无风自开,一个高瘦的人影,当门而立。那人头戴青纱小帽,一身劲装,背上负着一口宝剑,小帽的丝带结于颔下,狼目高准,甚是精悍,望之杀气十足。在他身后,是一辆描金画漆的四轮小车,车后那人正是慈悲手季盛平,至于车前那人,无疑就是端木羽,而车中那人全身白衣,一双腿遮盖在一块上品豹皮之下,白眉低垂,眼睑紧合,长须及腹,不用说,他就是那个和幽冥夫人傅青衣同样神秘的黑道巨擘“玄幽老人”李玄幽了。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中,影影绰绰,也不知来了多少人。武林中人比较上了年纪的人,都曾听说过“幽鬼”组织,也知这个组织神秘莫测,其中有多少人外界却是无人知晓,眼见玄幽老人亲自出马,他一手训练的“幽鬼”成员,当然没理由还停留在黑暗中无所作为了。但自侧面而言,“幽鬼”组织倾巢而出,可见李玄幽对于裴继欢等人的重视程度。此獠生性阴鸷,谋事谋人,深思熟虑而后动,下手极少落空,玄幽老人因此在江湖中声名鹊起。 “姓裴的,好朋友来照顾你了,请吧。”端木羽嗓子阴沉、沙哑,却吐字清晰,一字不差地都传进了裴继欢耳朵里。他话声既出,接着就是一声尖锐的怒啸,一口长剑霍地寒光闪耀,欺身而进,直向着裴继欢刺来。他打的主意不错,却不知裴继欢在栖霞山庄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不但有空对自己所得的这几种武功剑诀进行归纳整理,在自己原来剑法的基础上,又豁然有得。如今端木羽一剑刺到,却正合他意,忽地一声冷笑,紫霞剑扬空一闪,突如银龙入海,短短数招,就把端木羽的剑法破掉。端木羽正想移步换招,肩头中了一剑,大叫一声。裴继欢反手一剑,疾如星海飞波,噗地一声,一名欺到身边的“幽鬼”闪避不及,胸口中剑,死尸栽倒。 慈悲手季盛平眉头一皱,喝道:“师弟退下,待我来拿他!”突然跃出,一掌斩下,掌招不缓,五指作势擒拿,指尖带风,抓到裴继欢肩头。裴继欢奋起精神,身躯忽然几个趔趄,形如醉酒,步法不乱,连续三四个怪招把季盛平迫退几步,回手一剑,一个“飞龙经天”,一翻一卷,一名疾攻而上的幽鬼登时惨叫一声,左手五个指头,全给裴继欢紫霞剑割断,痛彻心肺,扑通倒地。裴继欢倏地和身扑上,剑掌一分,使一个“大摔碑手”猛拍过来,一名幽鬼“野马分鬃”猛迫,但身躯刚转得一半,便被裴继欢一脚踢翻。季盛平见他顷刻间连毙两人,简直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下,怒极气极,长剑一招“风卷残云”,“唰”地一声直刺到裴继欢肋下,剑招狠疾异常!裴继欢长剑一伸一绞,身形连转数转,托地后退,趁季盛平一愣,乘势一剑,又把两名幽鬼刺杀!那边红拂女和风栖梧两人带着众人已经杀出庄来了。 端木羽在人群中见到霍紫鸢,色心又起,刷地跳起,大吼一声,一剑劈出,霍紫鸢就将身一闪,端木羽一剑劈空,背后风火雷大喝一声:“贼子敢尔!”伸臂一抓,抓到端木羽手臂,端木羽默运玄功,砰地一声,两人掌、臂相交,风火雷手指酸麻,端木羽手臂宛若被火绳烙了一记,又酸又痛,疾地后退。风火雷的武功不在端木羽之下,双脚钉地,调息呼吸,运起一百零八路疯魔杖法,睁着一双怪眼,高呼酣斗! 原来数月前风火雷被卡丽丝打了一掌,虽然即时返回峨眉山中养伤多时,到底寒毒未曾去尽,多少影响了一些他武功的发挥。但论功力深厚而言,风火雷的内力是稍占上风,端木羽吃他一抓,臂膀气息欲散,一时竟然缓不过气来,数名幽鬼一同杀到,风火雷一支铁杖指东打西,风声猎猎,啪地一声,一名幽鬼怪叫一声,脑浆四溅,竟被他狠狠一杖活活震毙!但端木羽的功力到底要比幽鬼高出一筹,吃了一抓,小臂虽然阵阵酸麻,到底未曾大亏,宝剑一横,逼上前去,一招“倒卷星河”,宝剑从风火雷头顶削过,风火雷身躯一矮,铁杖上迎,背心中了一个幽鬼一记铜锤!幸而他功力非凡,护体神功颇具火候,中了一锤,前奔出几步,倏地反手一杖,噗地一声,圆钝杖头,居然把那名幽鬼击得口吐鲜血,趁势一杖,直取端木羽要害大穴。 端木羽“怪蟒翻身”,往回一转,接着一剑“九天布云”,用足十成力量,猛刺下来。风火雷精钢铁杖疾往下沉,往外一甩,铁杖猛卷端木羽双足,端木羽的反臂刺扎尽管迅如电火,竟未能碰着风火雷的兵刃。风火雷的精钢铁杖疾收疾发,不待对方剑招使老,肩头一动,腾空飞起,翩如巨鹰,居高临下一杖击下,端木羽无法抵挡,反手一捞捞着身边一名幽鬼向前一挡,噼啪一声,那幽鬼脑袋粉碎,登时毙命。两名幽鬼前后夹攻过来,风火雷武功在两者之上,却迫于端木羽剑法精妙,只得回身解招,就这数步,已被迫得连连后退。风火雷心头大怒,凝神挺杖向前一冲,端木羽趁机斜身进剑,风火雷横杖一挡,解了端木羽的一招杀手,正想冒险冲过去和众人会合,背后风响,一名幽鬼的铜锤堪堪击到后心。风火雷勃然大怒,反杖一击,以硬碰硬,铁杖杖头碰着锤头,砰地一声金铁交鸣,那名幽鬼七窍都被震得喷出血来,倒在地上扭做一团,竟是活活震死了。但端木羽也趁机凭空飞起数丈,长剑在半空中使了一记辣招,斜剑拖刺,风火雷横杖接挡,火星四溅,精钢杖身上竟被端木羽一剑勒出了一条深深的剑痕! 这畔裴继欢和慈悲手季盛平堪堪斗到三十招开外,迎风疾掠,将两名幽鬼刺毙,前后左右几般兵器,已同时刺来!学武者碰到极度危险之时,身体的本能便地会躲闪反击,裴继欢突地使出般若神剑的神技,“大漠飞沙”紫霞剑倏地飞扬,寒光万点,真如飓风扬沙,迫得几名幽鬼睁不开眼,季盛平也迫退两步,一名幽鬼双戟一探,向裴继欢背心插去,裴继欢骤觉金刃劈风,身形骤转,左手反掌一扫,砰的一声,掌缘击在铁戟的熟铜吞口上,那名幽鬼吃他这一掌,震得虎口热辣辣的,手臂麻木,歪歪斜斜,飞跌出去! 裴继欢掌劈剑戳,转过身来,又迎上季盛平和另外三名幽鬼迫得甚紧,裴继忽然仰天一啸,紫霞剑化成一道银虹,剑风激荡,剑光乱飞,季盛平不由大惊,连走险招,倒被裴继欢杀得手忙脚乱。裴继欢剑招催紧,施展般若神剑的杀手,一片寒光,上下翻飞,有如奔霆骇电,几名幽鬼和季盛平头昏眼花,着着退后。季盛平仗着自己已得了玄幽老人真传,一剑斜切出去,左掌随后,在长剑掩护之下,一招“飞龙探爪”直递出来,要抓裴继欢,哪料一抓抓空,裴继欢身形倏地一转,侧面砰砰两声,裴继欢已乘隙抓起一名幽鬼反撞出去,另外一名幽鬼措手不及,被同伴撞上,两人一齐头颅粉碎,裴继欢趁其他幽鬼一愣,刷刷两剑,又杀了两名幽鬼。季盛平见他神威大展,招招狠辣,出手就要致命,方知对方极不易与,长剑震荡,风雨不透,尽力封着门户,但觉对方剑势如潮,剑光闪处,飕然作响,已把他长衣下摆削了老大一片,这一剑只消深入半寸,季盛平便是剖腹之惨。季盛平不过一愣一惊之下,裴继欢硕大的身影,已然怒涛般地疾卷过来。大片光影里,五点剑花,耀眼之极。这一剑堪称一剑五式,式式透着诡异,但见剑星爆射里,当的一声,季盛平手腕隐隐发麻,剑身之上,崩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缺口! 季盛平暗暗吃惊,自忖难于力敌,趁着三名幽鬼上前恶斗,左手抓了一把带毒的铁蒺藜扬手一挥,一蓬寒星,反袭过去。原来季盛平自随了玄幽老人,别出心裁,练成带毒铁蒺藜,他的铁蒺藜和别家的铁蒺藜大不一样,体制稍小,分量稍轻,但可以一发数十,厉害之至,令人防不胜防。裴继欢转眼又连毙三人,乍然之下吃了一惊,身子霍地向后一翻,于千惊万险里,整个身子旋风般地凌空飞了起来,呼地飘落三丈开外,季盛平一把铁蒺藜悉数落空。 裴继欢飞身落地,忽听有人叫道:“老季稍息,让我来斗斗这小子!”一条人影侧面闪过来,电光石火逼近裴继欢身前,身形甫定,一只鸟爪般的怪手,竟向裴继欢握剑的右手上抓了过来。来人貌相清奇,一部羊须,头戴道冠,竟然是一位道士。裴继欢不及细问,冷哼一声,吞剑吐掌,一剑如封似闭,手腕翻处,真力内聚,“砰”地一声,两人闪电般交了一掌,一触即分。裴继欢只觉来人功力充沛,劲韧深邃,竟是一等一的内家功力,不由得暗吃了一惊,团身后退,喝道:“你是谁,为何助纣为虐!?” 那道士嘿嘿一笑道:“也罢,好小子,今日教你死个明白,贫道崆峒玄真!” 裴继欢心头一震,道:“小寒山掌门,居然与邪魔为伍!?” 玄真道人嘿嘿一笑道:“君王有所使,贫道自然景从,废话少说,看剑!” 原来大唐立国,以道教为国教,比如最着名的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人,都是全真教终南山总教一等一的剑法高手,自从奉命入京,便担任极为重要的钦天监一职;其他诸如龙虎山张家十九代天师张景云等名家高手,莫不云集京师,受皇家赏识,在京师道观中坐镇,经常入宫为皇帝讲法,深得宠幸。小寒山也是道家门派,但惜乎派中人才凋零,上任掌门度玄子不幸因病去世时,并未来得及指定接班人,小寒山门下并无杰出人才,玄真虽只得了师父度玄的四成本事,竟被众人推为首领,接任掌门。玄真本门剑法只练得四成左右,却是个利欲熏心的小人,自从接任掌门,便派出门下弟子作为使者,前往京师寻求皇家“道门供奉”之职。他的使者找到玄幽老人府上,玄幽老人李玄幽自从受了太宗的敕封,接了名将李玄霸的衣钵香火,在京师声威日盛,正要网罗羽翼以为不臣之志,玄真的使者一上门,双方立即一拍即合。玄幽老人给玄真修书一封,邀他来京“共商大计”,可惜玄真沉迷利禄,竟忘了玄幽老人在江湖中的恶名和小寒山剑派百余年的江湖声誉,两者沆瀣一气,勾搭在一起。这次玄幽老人奉晋王的密令前来栖霞山庄追捕“钦犯”,玄真有求与他,立行谄媚,便自告奋勇,一同随行。 玄真的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裴继欢,脚下轻轻移动,猛听呼地一声,玄真忽然飞身跃起,一口极其锋利的长剑猝然加临,当头便斩,裴继欢紫霞剑在身前划了个半圆,唰地一声,反手一剑,步法、方位都恰到好处,这正是天山羽士杨白眉的平生绝学般若神剑中的反击绝招,哪料玄真手臂一伸,骨骼喀喀作响,手臂好像突然长了几寸,剑锋一转,竟然劈到裴继欢胸前。高手比武,只争毫厘,玄真这一绝招果然大出裴继欢意外,他剑学精湛,长剑横披,“当”的一声,火星飞溅。裴继欢虎口微微酸麻,玄真也踉踉跄跄退出几步。 裴继欢喝道:“可惜好好的小寒山剑法,却教出了你这不肖的子孙!”玄真被他戳着痛点,不禁恼羞成怒,长剑一指,剑光四射,有如巨浪狂飙,连番卷到。裴继欢脑海中倏地一转,剑法一变,已使出禹王神剑,但见他气定神闲,在玄真剑光笼罩之下,兀立如山,任他浪骤风狂,丝毫不为所动,紫霞剑夭矫如龙,剑招宛若流水行云,极得轻灵翔动庄严静肃皆合之妙,两人连斗了二十多招,兀自不分胜负。忽听裴继欢一声长啸,一道剑光,冲破千层剑影,剑花朵朵,又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飞洒下来。玄真一声厉叫,但听一片铮铮作响,原来他背心和肩头连中两剑,败得比季盛平还不堪!但见玄真忍着疼痛,身回势转,左手扬处,撒出了一大把铜钱,裴继欢冷笑道:“你斗我不过,要给我钱来贿赂我放你一条生路么?”一抖长剑,旋风疾舞,将这一把铜钱激得四处乱飞,倏地一剑,冲开一条血路,剑光闪烁,连毙四名幽鬼,闪电般地冲到了玄真的身前! 玄真料不到裴继欢来得如此之快,他一招“八方风雨”刚刚使到一半,裴继欢紫霞剑已刺到胸前,只听“当”的一声,火光四溅,裴继欢猛地凌空下击,一剑震开玄真长剑,抖手之间剑尖连刺了他身上三处大穴!但听玄真大声吼叫,有如狼嗥,躺在地上来回滚翻,却是再也站不起来!裴继欢刺倒玄真,忽然听见远远有人吹起笛子,那一片娓娓笛声,有如天乐飘临,随着徐徐微风,缓缓钻进了耳鼓,裴继欢甫听之下,已不禁心头一震,陡地发觉到林边的吹笛人,竟是玄幽老人,但见他一头银发,拂洒肩头,双膝盘坐在一张特制的四轮推车上,正自缓缓吹动乐曲。 其实诸如季盛平和端木羽之类的人物,本不在裴继欢的心上,他在意的,正是这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道巨擘玄幽老人。在武林的传说中,红拂女和太玄真人自是当仁不让的武学大宗师,风栖梧傅青衣当算个中翘楚,但玄幽老人却是只有耳闻,素无所见,他一心谨慎,出手击敌,也只能用五成之力,唯恐玄幽老人淬然出手,自己难以抵敌,想不到这位活在传说中的玄幽老人,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向自己发起了无形的攻击! 杨白眉曾告诉过他,武林几大奇人,各有各的绝学,一旦出手,便如定海神针,能在顷刻之间决定胜负。耳边听到的这阵悠扬但又更显怪异的低声,正是玄幽老人久负盛名的“黄泉断肠歌”。黄泉别离歌以笛音干扰敌人的思绪,内力稍弱者听了这怪异冰冷的曲调,无不如呆如痴,难以自持,直到笛音转换音阶,配着玄幽老人的怪异神功,敌人直攻脑海,伤及经络,便是死路一条的黄泉别离歌的终章“断肠泣血”。玄幽老人眼见自己的两位弟子相继在裴继欢剑下败北,崆峒掌门玄真穴道为剑气所制生死难料,幽鬼组织在众人围剿之下损失惨重,只怕自己今日能否轻离此地也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权衡之下,当即决定发动了黄泉别离歌的音声攻势。 裴继欢一俟对方音声有异,眼前蓦地一黑,紧接着全身上下,宛若被一种奇异的力道紧紧缚住,一惊之下,不容裴继欢心存二想,身前大敌季盛平已投身进招,但见长剑一平如水,形成眩目奇光,挟着凌厉的疾风,直向裴继欢当胸刺到。 裴继欢岂是任人宰割之人?其实以他今日的定力,若无身外强敌干扰,玄幽老人的“黄泉断肠歌”尽管厉害,一旦被他摸到窍门,自有破解之法,只是眼前的季盛平却是容不得他,长剑之下,只恨不得他立刻速死。时机一霎,快到了极点!裴继欢双掌一错,八荒六合神掌猛地挟势疾出,六路杀手,并作一发,正是八荒六合神掌中的“摧心一掌”! 第五十二章 止邪 以裴继欢一向的为人,其实最是不屑使出玉石俱焚的手法,况乎他此刻出手也略嫌迟,摧心一掌神功天聚,用以伤敌,固是可能,若用以自保,已似不逮,偏偏人不该死,吉人自有天相。猛可里三缕尖风透空而至,季盛平刚刚解开裴继欢致命的一掌,猝然发觉时,三枚细若牛毛的钢针已飒然临前。原来正是霍紫鸢杀掉一干幽鬼,及时赶到,一抖手就发出了幽冥神教的看家暗器“阎王针”,季盛平果真还念着要害裴继欢,那么阎王针一沾上体,他自己这条老命也就别打算再要了。第一次和霍紫鸢交手,季盛平眼见霍紫鸢以神秘的手法伤了端木羽,才蓦然现身。其实他自负武功,却也决无把握躲得过这种神憎鬼厌的夺命暗器,只是霍紫鸢当时并不想多用此针,毕竟用一次少一次,霍智伯去世时这种飞针的制练并未传下,也许多年以后,阎王针就要渐渐从江湖中消失掉了。因此霍紫鸢轻易不用这种针,转而从母亲手里学会了另外一种“朱雀”针法。当此要命之时,季盛平略一迟疑,时机顿失,其时裴继欢的掌力已似排山倒海般向他攻来,此时此刻,不想后退也是不能的了,心念一动之下,立刻飘身远逸,精心布置下的杀手毒招,瞬间化为乌有。 对季盛平来说,他已丧失了最佳的出手良机,裴继欢也意外在霍紫鸢的助力之下绝处逢生。只是那怪异的“黄泉别离歌”井未因季盛平的大败而中途停止,非但对裴继欢,即是刚刚赶到的霍紫鸢而言,也无异是心灵上极大威胁,果真充耳不闻倒也罢了,一意附耳,再要不听,却是万难,自然季盛平的反攻便仍然大有可乘之机。 霍紫鸢的及时而现,事实上已使“幽冥神教”和“幽鬼”两大武林秘门从此正式敌对。特别“幽鬼”组织首领玄幽老人亲临现场,双方的敌对实己昭然若揭。霍紫鸢竟然忽视了傅青衣的告诫,为了裴继欢,她眼前可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而两大江湖组织长久以来一直在刻意约束门下弟子,不得擅自为敌。为救心上人,师门告诫也置之脑后,霍紫鸢一出手,也就不再心存丝毫曲意,毫不犹豫地和裴继欢站到了一起。 正当季盛平得了师父黄泉别离歌笛音之助再次攻击而上时,霍紫鸢一声清叱,长剑已自怒斩而出。这一剑真气内聚,随着长剑的挥出,银光灿烂的漫天剑雨向季盛平全身上下怒卷而至。季盛平陡然吃了一惊,想不到她的剑势竟是如此凌厉,长剑斜挡,飘身急退,霍紫鸢和裴继欢背靠背站在一处,大声道:“这是玄幽老怪的黄泉断肠歌,万万听不得,快捂住耳朵!”裴继欢应了一声,撕下两片衣襟团作一团,塞进了耳朵。双耳一闭,心绪渐宁,连手三剑,将两名幽鬼砍倒在地!看看路子不对,季盛平愤怒之极,大喝一声:“退下!”全体幽鬼同时收手,鬼魅般解脱缠斗,退后数丈之外。 只听一隅林边,传过来阴森森的冷笑之声,但见玄幽老人由两名幽鬼推着车,缓缓而前。众人都知此獠厉害之极,当下各自警备,以防他猝然发难出手。玄幽老人近前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张红拂,好歹我们也曾有一面之缘,我不愿‘幽鬼’与小无相金刚门此后成为世仇,今天的梁子显然和你也没多大关系,请你退出去吧!”把眼一扫身边的季盛平,季盛平上前三步,大声道:“我家主人有令,凡不愿与我幽鬼为敌者,现在退出,我们当保证各位的安全,即刻为誓,有违誓言,天诛地灭!” 但见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身穿黑衣头戴蒙面巾的幽鬼成员,说道玄幽老人此行携“幽鬼”倾巢而出,丝毫不算过分,众人各自面面相觑,虽无一人打算临阵退缩,但当此之时,眼前局势那是万分紧急,对方若是在此发动,势必玉碎宫倾,覆巢之下绝无完卵,众人武功再高,陷入到这种人海战术之中,哪怕各生三头六臂,要想安然脱险,只怕也是空话一句。 但见端木羽身形一闪便到了众人跟前,沉声道:“我家主人只要这姓裴的和姓霍的女娃娃,与他人无碍,各位稍安勿躁,请各自退出,迟者生变,到时候再想退出也是不能的了!”风栖梧长笑一声道:“你已说明了来意,不用太??嗦了!正派中人,从来不会抛下自己的朋友独自逃生!”啪地一声脆响,手中银鞭扬空一抖,道:“能战则来!”端木羽冷笑一声,飞身退开,把手一招,幽鬼漫山遍野,蜂拥而上,端木羽从怀中取出一面三角小旗,向四面一摇,大片呐喊声中,一时弓矢如雨,齐向众人射来。众人挥动兵器,挡打流矢,渐次退入栖霞山庄,此时娄云野已经裹好了伤口,吃了伤药,带领庄丁四角守卫,两边对射,幽鬼稍却。公冶越吹起口哨,召唤附近的属下,裴继欢飞身跳出院外,杀了几名幽鬼,倒向林边的玄幽老人奔去。 他奔得劲急,几名幽鬼闪躲不开,砰砰声响,顿时变了倒地葫芦。他刚奔到林边,但见玄幽老人盘膝坐在四轮车上,五指按动,笛声顿时变得铿铿锵锵,难听之极。要知他的笛子非是中原流派,乃是蒙古草原上放牧示警才用得上的“风笛”,长可及箫,既可横吹,又能竖奏,音孔比一般的长笛也多了一眼。这种风笛在游牧民族中十分常见,本就声调激越,被玄幽老人内力鼓荡,吹出来的音调则更见凄厉。裴继欢每奔近一步,便觉这笛声就在他胸口激荡一般,笛声每一次按动音符,他心中就猛烈地跳动一次,笛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奔到他六丈之外,但觉自己心跳逐渐加剧,胸口怦怦闷响,极不舒畅,再近时,一颗心似乎要跳出来,猛然惊觉:“他笛声再急,我岂不是要给他引得心跳而死?” 只听得筝声渐急,到后来犹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音调怪异之极。长笛之声倏地一转,由高亢激越,变成俯首低吟,一霎那间,那笛声宛若巫峡猿啼、子夜鬼哭,时而又如昆岗凤鸣,深闺私语。一时极尽凄切,一时又是柔媚宛转。裴继欢越听越惊,刷刷两剑将几名幽鬼杀死,急忙盘膝坐下,这时霍紫鸢和秦士岳两人赶了过来。两人若无其事,想必定是耳中塞有布片一类的东西。霍紫鸢手拿布片,待要塞进裴继欢耳中,猛可里季盛平一剑杀到,秦士岳爆喝一声,长剑一展,刷刷几剑,全是进手。季盛平暗暗吃惊,急忙退后把手一挥,四处幽鬼也渐渐细则向玄幽老人身边围裹过来。 但见裴继欢头顶犹如蒸笼,运功抗击玄幽老人的笛声侵扰,但见一缕缕的热气直往上冒,双手合掌,凝守心神,不为乐声所动。他原本运气抵御笛音甚感吃力,这时有霍紫鸢和秦士岳为他护法,当下心无所滞,心境渐渐空明,笛音已然与他心灵不起丝毫感应,但他既内力不如玄幽老人,自是难以取胜,却能内心澄澈而明解妙诣,玄幽老人的笛音渐渐无法扰乱他的心绪。他不知玄幽老人的黄泉断肠歌厉害无比,但若心无旁骛,置身事外,正好合了一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抵抗的内力反倒渐渐增强起来。 相比裴继欢的心境空明,霍紫鸢和秦士岳两人渐渐竟为敌人笛音所引,一身武功剑法,渐渐慢了下来,裴继欢缓缓起身,对着秦士岳和霍紫鸢两人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快快退出去,手中紫霞长剑倏地振出,往空中指了一指,恰恰正巧合着一名幽鬼的下落之式,长剑倏地一个疾翻,那幽鬼惨叫一声,落地一转,旋风也似的,又自藏身不见,地上却留下了血淋淋的一只断腿。 “走!”裴继欢一拉裴继欢,腾身飞起,已在数丈之外。两人身子方一下落,迎面忽地一排刀剑,夹着疾劲刀风,直向着二人扫过,猛可里背后劲风再起,剑影如山,已自当头落下。裴继欢一拽霍紫鸢,回手两剑,只听“叮当”声响,后面偷袭那人身形闪动里,已飞身落向一堵山石。来人正是季盛平,只听他嘿嘿笑道:“霍姑娘,你一错再错,已与‘幽鬼’结下血海深仇,再想活命,难似登天,眼前就是你们葬身之地。嘿嘿……”话声一落,又自隐身不见。 笛音再起,草木萧萧,这一战,从一早直至午时,此时阳光高照却又杀气笼罩,红拂女等人在庄中抵御潮水般攻来的幽鬼,裴继欢与霍紫鸢两人渐渐没入人群之中,众人救之不得,更无法抵挡玄幽老人摧心裂肺黄泉断肠歌,眼睁睁束手无策! 霍紫鸢与裴继欢在一处,同时坐在一棵如火般的枫树下,两人渐次收敛心神,只隐约听得耳边笛音,忽然拔高曲调,笛音变得更加尖锐,尽管两人耳中已经塞了布片,但那尖锐的笛音,宛若银针一般刺穿了布片的阻挡,若有若无地传进了两人耳中,直入人的脑海,即使用手掩遮,也阻挡不住。这阵曲调,约莫维持片刻,调声一落,又变得如泣如诉哀怨无比,霍紫鸢忽然觉得全身慵懒无比,禁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裴继欢眼见她有异,立时有所察觉,蓦地在她肩上拍了一掌。霍紫鸢吃了一吓,全身一震,顿时大生警觉。裴继欢右手握着她左手,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力缓缓自掌心传入她体内,低声道:“这老魔笛音太过厉害,切记不可分心!”霍紫鸢满面倦容,勉强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掩住左耳,却发现此举已不能像上一次那样收到任何效果,只要略微分神,又即觉出心生异相,这才知道厉害,再也不敢大意。 裴继欢乃是玄门正宗,定力功夫是从小练到大,无日有辍,只要一坐下,立即便可入定,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而霍紫鸢的幽冥神教家传功夫半正半邪,定力远较他为差,裴继欢一面要抵抗玄幽老人黄泉断肠歌笛音的攻击,一方面更要腾出一只手以内功帮她抵抗笛音,更因大敌当前,还需防着对方出手加害,姑不论强敌季盛平、端木羽的随时兔出,即一般性的细小暗器,也不能不防,这么一来,要想全力抵抗丝丝缕缕的笛音几乎已是不可能,更何况“玄幽老人”的笛音干扰心神,见隙就钻,如此情况下,两人静坐良久,勉力可定,就差着那一点点火候,就宛若在忍受着一种酷刑,渐渐敌不住那无孔不入的笛音了。 原来玄幽老人李玄幽功力深湛之极,这支曲子,乃是他枯坐沙漠三十多年来苦心精制的“黄泉绝响”,一共分为三段,第一段“游魂”,第二段“泣血”,第三段“奈何”,笛音鼓荡,一段比一段厉害,一段比一段更能扰人心绪,一旦三段一次吹出,忍受不住的立刻就将血管爆裂,大发癫狂。眼前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所面临的便是玄幽老人最后一段“奈何”之曲,也已是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隔着布片布团,两人依然隐隐约约感受到笛音如针如刺,两人耳鼓,宛若万蚁攒簇,正是难过得难以忍受之时了。 但听风声响动,四名幽鬼已是合围而来,裴继欢正为霍紫鸢不能专注而担心,这四人已猝然袭近,出手发难。 “幽鬼”组织的怪异诡谲之处,是加入之后,自己的名字摒弃不用,只以“幽鬼”名之。眼前来的这四个人,经过多年“幽鬼”组织的严酷训练,手段非凡,最能循瑕蹈隙,算是“幽鬼”组织中武功极高的四人。这四人见裴继欢和霍紫鸢被主人的笛音所困,满以为二人早已不堪支持,即使仍能保持清醒,也形同瘫痪,大可随意宰杀。说时迟,那时快,四把长刀宛若四道闪电,骤然齐向裴继欢和霍紫鸢身上攻到。 看似静坐无知的裴继欢忽然睁开了眼睛,紫霞剑剑尖指处,第一名幽鬼惨叫一声,咽喉顿时被剑尖洞穿,翻身扑倒,就此死于非命。裴继欢将此人刺毙,倏地跃身而起,刀剑交辉之下,第二名、第三名幽鬼喉头血喷如泉,相继中剑倒下。第四名幽鬼吓得魂不附体,刀势方出,忙即收回,随着一个鲤鱼倒翻,“呼”地一声,飞开于两丈开外。霍紫鸢早已照顾到了他,清叱一声,长剑怒蛇一般闪起大片银光,急跟而至。这人反身回刀,一刀劈风,待向霍紫鸢腰间劈去,阳光之下剑光疾吐,似及未及,长剑已破喉而过,这人发出了嘶哑的一声闷吼,便自撒刀倒地不起。一时间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息,裴继欢凝思一点,运移心术,一鼓作气,闪电般连杀四人,余勇可贾,却不知剑势方歇,全身已无能为力。耳中嗡嗡作响,心血一阵澎湃。 他心中暗惊,始知玄幽老人的黄泉三曲腐肌侵骨,竟是厉害如斯。季盛平窥伺在旁,见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坐困无筹,心中大喜,一轮剑影,向裴继欢当头斩下,裴继欢霍地睁眼,长剑撩处,“当”一声,火星四溅,荡开了季盛平一剑。霍紫鸢凝神敛气,长剑倏地一翻,剑魄罡气,鼓荡而出,季盛平识得厉害,长剑反撩而起,急欲招架,却不意接了个空,霍紫鸢长剑如练,当胸卷至,剑势竟是凌厉无极,竟是幽冥神教“梅花三弄”的杀手神招。但见剑势过处,嗤嗤作响,季盛平长衣下摆老长一截,整个的给削了下来,饶是季盛平老练沉着,也万没料到两人在玄幽老人笛音久困之下居然还能有此作为,当下不禁吓得神色突变。双臂疾振,衣袂飘风里,已腾空飞出了八尺开外。紧接着两条人影,两片刀光急扑而进,手起刀落,向霍紫鸢当头砍落,裴继欢长剑旋处,当当两声,两人刀势如此之猛,却被裴继欢紫霞剑一韧一弹,已引开了两人刀势,紧接着剑光闪处,两只持刀的手连着臂根已被整个斩落下来。 裴继欢重伤二人,剑势急出,滴溜溜剑光如练,单手抄起霍紫鸢右臂,大喝一声:“走!”刷!刷!刷!连三个快速腾身,扑出十数丈外,已然接近了栖霞山庄的大门。娄云野在庄头看见,手挽劲弓,连环三箭,尾随而至的三名幽鬼喉头洞穿,登时毙命。 阳光之下,远山近树,尽现眼前,咫尺间,清风徐徐,颇带几许寒意,却吹不散那如胶似膝、几乎与空气凝聚一体的黄泉笛音!裴继欢转眼之间连毙命数人,护着心头的真气微微一松,但觉耳边笛音忽然转大转锐,心头重重一跳,宛若心脏要害部位被人击中一记重拳,只觉心房绞痛,“啊呀!”一声低声惊呼,高大的身躯,已从半空急坠下来! 这一下终于露了根底,暗处的端木羽桀桀怪笑,长剑一挥,飞身扑上。裴继欢与霍紫鸢两人败相已露,那如泣如诉的笛音如胶似漆般紧跟而至,端木羽和四名幽鬼,已自左右分击,追到了二人身后三丈之内。娄云野双耳塞着布片,见端木羽面带诡笑,心中不禁勃然大怒。这位沙场老将,再挽强弓,连珠箭发,劲风嗤嗤作响,一箭到,箭箭到,弓弦应处,三名幽鬼已然被射毙的当下,端木羽去势不停,纵身赶到裴继欢身后,猛然挥剑,却听当的一声,一快大石被他一剑劈成两边,眼前的裴继欢和霍紫鸢竟是忽然失去了踪影!低头一看,原来裴继欢与霍紫鸢临急生变,两人一头扑进了一个巨大的树坑之中,端木羽心头一惊,猛可里但见剑光怒卷,“啊!”地一声惨叫,小腹中剑,顿时跌倒在地! 笛音鸣咽,错综复杂,绵绵密密,一声声尖锐的音阶,更似恨海幽灵,鬼哭神嚎,阴风惨惨,难听难闻。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只觉心跳如鼓无法抑止,眼前阵阵发黑,暗叫“我命休矣!”双双跌倒在地!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又一缕悠扬悦耳的笛音远远传来,这阵笛音,却如新莺出谷,瑞鹤飞鸣,凤鸣九幽,声声嘹亮,发人振奋,较之玄幽老人的黄泉三曲大相径庭,两相碰撞之下,玄幽老人的笛音顿时大为失色,竟被冲淡不少。如是者言,玄幽老人的笛音欲低,后来者的笛音就越高,玄幽老人笛音欲高,后来者笛音则更高。一天音阶,各不相让,针锋相对,声声爆破,零碎直落,一如珠走玉盘,铁骑突出。这般阵势自是出人意料,玄幽老人先时苦心吹出的黄泉三曲,竟然声响断绝,无息而终! 半是昏迷的霍紫鸢歪倒在裴继欢怀中,又惊又喜地低声道:“是我娘来了,是我娘来了!我们得救了!”泪珠晶莹,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这首悠扬的曲调,正是霍紫鸢所熟悉的“霓裳新舞”之曲,但闻笛音高亢清越,响动乾坤,这种功力,就连红拂女和风栖梧及太玄真人等人,也都自愧不如,眼下除了昨日突如其来的幽冥夫人傅青衣之外,谁人还能有此功力?裴继欢定力实较霍紫鸢为高,正当心力交瘁、抵死抗衡之时,忽闻“霓裳新舞”,顿时精神大振,心跳如鼓之状渐渐中止,神情大为缓和,霍紫鸢这么一说,他才知真是傅青衣来了。 一场笛音之战,看似不分胜负,其实,已解除了裴、霍二人的眼前之危,后来居上,已是大占上风,但闻一连串天音破碎,如斟万泉,一阵响彻耳鼓的杂乱之后,蓦地戛然而止,四处幽鬼,如潮般倒退下去,栖霞山庄之前,显现出一派出奇的宁静。 双笛俱停,玉宇无声。几片落叶,沙沙飘过,一切都已恢复到原本的自然世界,再也不见一丝异音。 一连串阴森冷笑之后,人影交错,树林中几个人已是现身出来。 那辆四轮小车之上,坐着长发披肩、手持横笛的玄幽老人,阳光普照之下,映照着这个传说中黑道魔君的一张瘦脸,白发如霜,满脸沟壑纵横,益见其阴森而不怒自威,光秃秃的下巴连一根胡须都没有,衬着一头披散的白发,简直像是个活僵尸,又似传说中的山魈木客,也没这般可怕。 这一霎,裴继欢、霍紫鸢立时背上起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只听玄幽老人道:“幽冥夫人傅青衣,既是多年故识,何必弄此玄虚,不敢出来见我!?”他话音方落,只听一声女子轻笑远远传来:“‘黄泉三曲’我已领教,原来不过尔尔!李玄幽,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么?说这些要面子的大话出来你待要吓谁?我想出来就出来,不想出来你跪下求我,也别想见我一面,明白么?嘿嘿,你当智伯一去,幽冥门户就可以任人小看么?‘幽冥神教’这个称号,那是天上掉下来的么?容得你随意侮弄?哼哼!” 玄幽老人脸色一变,随即朗声道:“在下对夫人言下失礼,尚请海涵!本座愿与夫人诗词酬对,一述情怀,纵算就死,也不再寂寞。”这番话前倨后恭,所谓狂态尽敛,显见玄幽老人意欲挑战幽冥夫人傅青衣、将其压倒一头的心态不能得逞,幽冥夫人傅青衣不说别处,以内力相拼,只怕李玄幽也未必敢真的接她的招儿。 只听傅青衣冷冷一笑道:“很好,算你识相,你可知道,你的黄泉三曲只有三曲,我家智伯亲手编制的霓裳新舞却有十八卷,真要殊死一斗,李玄幽,你自信有多少把握能胜得了我半分?敢是你还不服气么?也罢,那请你不妨放手一试如何?我代智伯亲自出战,一准候教就是!” 玄幽老人脸色再变,道:“夫人是敌非敌,是友非友,到底意欲何为?” 傅青衣冷若玄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想见我,很容易,我要你在我女儿跟前三拜九叩,给她端茶认错,求她原谅,我就放你一马!春花秋月夏雨冬晴,我们出去见见这位玄幽老人!” 第五十三章 破鬼 但见西边树林中,人影一闪,一个宫妆妇人已现身出来,这位妇人面悬轻纱,一身锦绣,极其华丽,映着日光,一片五彩斑斓,宫妆云溪之上,缀满明珠美玉,其人长身玉立,风姿绰约,婀娜刚健兼而有之,正是霍紫鸢的母亲幽冥夫人傅青衣。她身后左右的四位妙龄少女,当是她随身爱婢“春花”、“秋月”、“夏雨”、“冬晴”了。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四位婢女,面临强敌,也是昂然俏立,丝毫不假颜色,羽衣仙姿,各有妙态,左面少女春花手上捧着一支形式古雅的“湘妃笛”,右面少女秋月手上托着一口青鲨皮鞘垂有长穗的短剑。如此风华,真个神仙中人了。 “狼山一别,已有三十年了吧!李玄幽!”傅青衣冷冷地看着他,道:“你胆子不小,一双腿是怎么断的,都忘记了吗?若非我为你求情,当年智伯一剑就取了你的狗命!想不到你狗眼看人低,居然敢于趁我不在,招惹我的女儿?说吧,我已经来了,你待如何?” 李玄幽面色一沉,涩声道:“夫人何必丝毫不念旧情,如此咄咄逼人?” 傅青衣冷冷一笑道:“笑话,是我咄咄逼人,还是你咄咄逼人?连一个后生小辈你也能下得去手,这做人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不成!?” 傅青衣这番话,说得不徐不疾,面对故人,虽然看不出一些敌对神态,然而却不难听出话中的凌厉杀机。 三十年前,正是玄幽老人名震一时的年代。他连战河洛、三晋、关中各地豪杰,竟是无一抗手,心中得意之下,竟然到了幽冥神教,挑战幽冥神教霍智伯。那时霍智伯闭门封剑已久,江湖中事,极少插足,夫妇俩涵养极好,不欲应战,谁料李玄幽竟咄咄逼人,幽冥神教霍智伯迫不得已出手一击,李玄幽双足竟齐断在他一剑之下。霍智伯要将他杀掉,傅青衣力阻,霍智伯看在新婚妻子的份上,饶了李玄幽一命。后来李玄幽走入黑道,参加了那一次正邪生死相拼的“鄂州之战”,再次败北,遂远潜大漠,三十年中,不敢出头露面。这段历史,江湖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当年参与鄂州之战的老一辈英雄豪杰,也都一一墓木早拱,驾鹤西游,李玄幽这才敢出头露面,但还是投靠晋王,并未以自己一己之力重现江湖。当此之时,李玄幽内力损耗大半,已是难堪再战,端木羽被裴继欢杀掉,季盛平也只剩了一半真气,幽鬼虽多,傅青衣杀人的手段李玄幽早就见识过,此刻应战,他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了。 玄幽老人知道傅青衣是个鬼神不惧的人物,江湖中也极少有人敢惹到她的头上去,眼见此下形势,定当难以脱身,只好道:“你待如何?” 傅青衣冷笑道:“我新练成几门神功,正要找人喂招。既然你亲自到此,我斗胆请你赐教一二,若是我输了,自然饶你前去,若是你输了,又当如何?” 玄幽老人被她逼得毫无退路,牙关一咬,道:“我从此退出江湖,老死山林!”傅青衣点了点头道:“很好,算你光棍。”她缓缓退后三丈,双手倒负背后,淡淡地望着玄幽老人。但见玄幽老人喉间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响起,他那身月白外袍,宛若忽然遇见了一阵狂风般,渐渐鼓胀起来,他坐在四轮车上瘦削的半截躯体,这一霎竟像是吹足了气的气球也似的,胀得又大又圆,一头长发,纷纷竖立,地上尘土败叶,但见他双掌一合,一柱巨大的风柱,猛地向傅青衣撞了过去! 傅青衣依然一声不吭地默默向他注视着,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一动也不动,从玄幽老人掌下扑来的那股劲风一到她的身前,立刻宛若碰见一个巨大的风口袋一般,来得热闹,去得却是无声无息!裴继欢、霍紫鸢、季盛平等人在这一刻,都看出了究竟。原来玄幽老人毕生精炼的“小天池”掌力全力而出,不意在袭向傅青衣的中途,却明显遇上了傅青衣得自幽冥神教老一代“幽冥神教”霍智伯的“移花接木”神功,而将大片风柱运施真力,化为静静乌有,风柱中的沙石碎叶疾若雹矢四处飞散,四面幽鬼,纷纷惨嚎倒地! 平心而论,双方功力其实难分轩轾,只是玄幽老人万万没料到,他当年败在霍智伯的剑下曾经眼见一次的移花接木神功,竟然也被傅青衣练成了,当下只气得脸色苍白,久久不置一言。傅青衣冷冷一笑说:“你神功果然高明,可见你穷居大漠,当年的功夫丝毫未曾落下:如何,你苦练本领,是为了回来找智伯报仇的么?” 玄幽老人脸色冷漠之极,只听傅青衣又微笑一声,道:“久仰你私下秘练的暗器雷公钉出神入化,本座意欲一并领教,不知你意下如何?” 玄幽老人万万没料到连自己躲在深山大漠中苦练的暗器雷公钉从未现面江湖,居然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傅青衣探听了去,不禁大为沮丧,沉声道:“兵器出手,难免死伤。霍夫人,你真的要跟我比暗器么?” 傅青衣冷笑道:“你身上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你有什么新练的本事,大可一并使出来叫我见识见识,也好让我知道,你曾号称武学奇才,并非虚妄!” 其实暗器之学,大凡功成名就或江湖耄宿,都不愿多用,除非以暗器闻名者外,一般诸如红拂女风栖梧太玄真人或傅青衣李玄幽之辈,大多碍于一派宗师身分,决不肯轻易动用暗器。如今傅青衣既然主动说出,当是再好不过,玄幽老人当下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傅青衣仍然不动声色地静立一边,等待玄幽老人的出手,她的武功已到化境,非同等闲,在江湖中的名声,还远在她的丈夫、霍紫鸢的父亲霍智伯之上,那是天下公认的;倒是玄幽老人??????在江湖中的传说并不太多。 四轮车上的玄幽老人缓缓揭开了覆盖在他下体的那袭皮裘。 他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残废,两条裤管空空垂下,自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当年他上门挑衅,霍智伯将他双腿筋脉挑断,也未曾取他两条腿,大约多年后的鄂州之战,那一场血战中,玄幽老人的双腿才真正失去了。 但见玄幽老人双掌轻轻在四轮车的扶手上一拍,他的月白外袍再次无风自动起来,原本在四轮车中安坐的玄幽老人,竟然不倚手脚之力,缓缓凌空而起,直到离车尺许上下,才行停住,正是上乘轻功中顶尖的“白日飞升”之术。他在这一霎飞身直起,向着傅青衣纵落了过去。眼看玄幽老人飞纵而至的身子,几乎已触及地面的一霎,蓦地一个倒翻,呼然作响中,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如此一来,便十足地成了“以手代脚”,“啪”地一声,随着他手掌在地面轻轻一拍,整个身子又自飞弹了起来,如是乎三易其势,宛若一只巨大的皮球,就在第三次落向地面时,身躯不再纵起,依然是头下脚上之势。 便在这一霎,傅青衣已如长虹贯日般地腾空飞起,大股劲风,当头罩落。她一身华丽宫妆,满头珠翠,如此盛妆,竟然无碍她轻功的施展。但见她莲翘轻点,竟然气极所致,身躯悬于半空,平平不坠,如此深厚的内力,显是骇人之极。如果仅以接触而论,女子一只脚掌那是要比普通人的一只手掌稍小,她莲足一点,地上几乎连印痕也未曾留下,是以两人功力几乎相同,玄幽老人没了双腿,便成了一个后天的缺陷。较之傅青衣的从容不迫,神仙姿采,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闻掌风一响,随着玄幽老人双掌拍出,一道尘烟自地上离地而起,飞龙经天般向着傅青衣脸上击来。战端轻启,化静为动,两条人影在半空中鬼魅一展,有似穿花蝴蝶,又同剪波双燕,一连串的星掣电闪,两个旋风般旋转的人影几乎合二为一。 只听啪地一声,两条人影在半空中一触即分,在这一霎,随着玄幽老人翩然半侧的身势,“叮”地一声脆响,已自发出了独门暗器“雷公钉”。玄幽老人既成雷公钉以来,向不轻发,一发必中。所谓“雷公钉”,乃是其身扁平,遍体生有倒刺的透骨钉一类的暗器,质地既坚,打磨得十分薄锐,注以内力,便具有十分杀伤能力。这一霎,随着玄幽老人的出手,两道寒光闪电般从他掌心飞出,化成两条银光闪烁的弧线倏地飞到傅青衣身侧左右,电光石火般向傅青衣两肋飞切过来。 傅青衣早有防备,见他双手一动,娇躯微微一偏,玄幽老人的全力一击,悉数落空。阳光之下,两支雷公钉一击不中,有若流星般交叉从半空飞过,看起来简直就似擦着傅青衣衣边而过,险到了极点。傅青衣全身的一个后仰,宛若跃波金鲤,飞身纵出。 随着傅青衣倒仰直窜而出,空中尖声再起,那两支“雷公钉”,竟又在半空重现。两支暗器,宛若活生生的有生命一般从半空飞下,擦着水面,双飞直起,两点飞星,再次向着傅青衣甫的身子疾袭过来。面对这神秘诡异的暗器,傅青衣却是胸有成竹,但见她身躯再次腾空飞起,两支比翼双飞的雷公钉倏地从她背下擦身而过,再一次打了个空。玄幽老人怎么也没料到傅青衣居然有此身手,轻功已然高到如此境界,心头一惊,便决定自此而止。随着他腾空一个倒翻,噗噜噜衣袂飘风,大鹰天降般已自落向四轮小车。那两支锋利无比的雷公钉恰在此时翩然飞回,玄幽老人把手一招,已将两支雷公钉收在掌心。 几乎与他同时不差先后落地的傅青衣却在探出的一只莲足将及地面的一霎,猛地大袖一拂袖,劲风鼓荡之下,发出了幽冥神教的独门暗器――“阎王针”,半空中“嘶”地声响,几缕尖音,小到几乎与蚊鸣也相差无多。却是此起彼应,一经出手,飞针已达。她的功力比之女霍紫鸢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玄幽老人自然知道厉害,随着他飞卷的双袖,有如狂飚一阵,细小的飞针已是荡然无存。但傅青衣的手段远不止于此,就在她纤纤玉手抬手拢发的一霎,一枚阎王针恰于他右耳边蚊鸣飞过。 飞针暗器,体轻质弱,向来不能及远,过之三丈,其力必衰。但傅青衣却能练到力及七丈,委实是惊世骇俗,天下也只此一人了。玄幽老人只觉耳垂微微一痛,一点红点,自耳垂渐渐现身,滴答一响,他肩膀上掉落了一颗触目惊心的红色!玄幽老缓缓抬起一只手,摸了一下,静静地移指眼前,一霎间,脸色大变。 傅青衣淡淡一笑道:“承让。” 玄幽老人忽然慨叹一声,道:“夫人飞针神出鬼没,老朽自愧不如,自甘居败,后会有期!” 傅青衣又恢复了冷冷的表情,说道:“太客气了!不过话没说完,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娘!”霍紫鸢叫了一声,傅青衣这才转身,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死丫头,知道厉害了么?我叫你走,你偏不走,害得我跟你一道丢人现眼!”她语声严厉之极,冷若冰霜,霍紫鸢吐了个舌头,也不敢多说半句,倒是倒是春花、秋月、夏雨、冬晴四个侍女,面对“幽冥神教”霍紫鸢,不敢失了规矩,各自唤了一声“小姐”,上前请安问好,顺便把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都扶了起来。 两方正在僵持,忽听有人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夫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一人身穿黑衣,头戴道冠,背上斜背宝剑,徐徐而至,乃是武当神社掌门太玄真人。太玄真人的江湖辈分还在傅青衣之上,傅青衣也素知武当南派有这么一位极少露面但威名极盛的剑法宗师太玄真人,当下不敢过分造次,裣衽微微一礼,微笑道:“真人何时重蹈红尘?也不告知一声,老妇当亲来迎接,才不算失礼!” 太玄真人微笑道:“我看夫人一来就责备小辈,心有不忍呀。两个多好的孩子,你何必过分苛责他们了呢?这两个孩子,为了江湖道义,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这不恰恰是多年前老幽冥神教霍先生毕生之所为么?可惜当年老道冥顽不灵,不肯离山,否则能与霍先生交好,那当是何等荣幸?请夫人听老道一句话,该放的,都放了吧!” 最后一句,却宛若焦雷击顶,傅青衣身躯微微一抖,半晌才道:“真人法眼无边,小妇人佩服之极。李玄幽,我最后放你一次,饶你不死,至于给我女儿磕头赔礼道歉,看在真人的面上,也可就此揭过。只是你招惹我的女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手一扬,一道寒光正正打在玄幽老人肋间:“阎王针入骨三分,不到人死,难以取出,此后你若强运内力逼针,只能自取其苦,怪人不得,看在旧日一段交情,且饶你去吧!”玄幽老人面如死灰,半句话不说,把手一摆,季盛平和众幽鬼推着四轮车,咕噜噜狼狈而去。 傅青衣见一行人走远,唤侍女冬晴道:“你带我的宝剑去,看他去往何方。他若往京师去时,不用手软,给我取他的脑袋回来给小姐贺寿,谁要阻拦,给我格杀勿论,谁要把帐算在我的头上,尽管来算便是!”原来九月十七,乃是霍紫鸢二十五岁的生日。裴继欢看了她一眼,霍紫鸢脸上立刻飞起了一团红霞。 冬晴果然取剑拜别,悄然去了。傅青衣对太玄真人微笑道:“小辈们的事,我们就不用管了。真人在何处落脚?可否请我饮茶一杯?”太玄真人作个请势,笑道:“老友在此,夫人何不见上一见?自己家的事,这梁子能结多久?老道愿做个中人,替夫人解忧。” 傅青衣微微一愣,大声道:“二姐,小妹我得罪你了不成?为何竟然请了这么一位老前辈来‘请’我?大姐还在里面么?”风栖梧和公冶越联袂走出庄外,徐徐而前,微笑道:“我的四妹,你的嘴巴什么时候都饶不过人去!大姐在庄中等着你呢。”傅青衣瞪了裴继欢一眼,转过头去,先对太玄真人道:“真人位望最尊,先请。你们两个,杵在那里做什么?都给我滚进来!” 霍紫鸢又背着母亲吐了一下舌头,悄悄地拉着了裴继欢的手,两人跟在母亲身后,走进庄子里来。 门口是受伤的娄云野,红拂女依然故我,手抱红色拂尘,背插长剑,淡淡地微笑着迎着傅青衣走上前去:“四妹,一向可好?” 傅青衣微微一愣,眼圈儿微微一红:“难为大姐还记得我这个小妹。” 红拂女一笑道:“当日我们可是在菩萨面前许下的誓言,不同生,当同死,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这誓言大概你还记得,否则今天你就不会来见我了,为了继欢,我们俩还还没准要撕破脸皮也未可知呢。” 傅青衣横了裴继欢一眼,道:“只是听说他是大姐的弟子,我才没敢下足杀手,要是晚知道一点点,没准他真的就在我剑下做鬼了!”红拂女道:“若是如此,恐怕另一个人也不会原谅你了。”傅青衣哦了一声,问道:“是谁?我倒不怕他,叫他来试试看!” 红拂女微微一叹道:“可惜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傅青衣心头一震道:“你是????说?????三姐吗?” 红拂女道:“是啊。每每想到你的三姐,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疼!”傅青衣道:“你这当大姐的倒是莫名其妙,把话说明白呀。三姐和他有什么关系?”红拂女道:“四妹,你倒是认真看看他,看看他像谁?!” 傅青衣回过身来,但见和女儿一道站在阳光下的那个年轻人裴继欢也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心头再次猛地震荡起来,颤声道:“莫非?????莫非他是??????不对呀,三姐是没有生孩子的呀!” 红拂女惨然一笑道:“是呀,我们几乎都被她骗过去了。”傅青衣尖声道:“这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风栖梧道:“我大概能想到的理由,是三妹看透了太子永远也登不上那座皇帝的宝座,既然如此,他们留后,必然为人所害。所以她捏造了一个没有生育的理由,几乎把我们几个都生生地哄骗过去了。” 傅青衣竟然泫然欲泣,擦了擦眼泪,上下打量着他,温言道:“这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玉琼三姐的儿子啊!”红拂女拍了拍她的肩,道:“这不是告诉你了吗?来吧,我们进来,叙叙话儿,这么多年不见你,也不知道你好不好。不过看见紫鸢这孩子,我大概知道你总该会努力过得好点吧!原谅大姐,这些年一直没来找你。” 傅青衣把眼泪擦干了,淡淡一笑道:“我跟智伯说,大姐是最讲义气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了她还有个小妹的。” 傅青衣爱上霍智伯的时候,红拂女的婚姻刚出问题不久。那时候她要暗中抚养还在襁褓中的裴继欢,又要主管京兆尹和九城兵马司的日常工作,偏偏丈夫李靖一直为她不能给李家留个一男半女而耿耿在怀,那一刻红拂女才知世间诸般烦恼是何等地折磨人。那几年里,红拂女真是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万念俱灰。但一望着小小的裴继欢呀呀作声,那张小脸上任何一点点的表情变幻,便让她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而这时候,傅青衣带着霍智伯云游到了京师,来拜见大姐红拂女。 傅青衣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六岁时赶巧遇上了武林怪杰飞鹰老人,将她收在门下,成为飞鹰门的衣钵传人。飞鹰老人不幸去世后,傅青衣闯荡江湖多年,一直独来独往,极少与人结交,后来她看上了霍智伯,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红拂女才见到霍智伯。幽冥神教向来在江湖中神出鬼没,江湖中人谈起幽冥神教,无不讳莫如深,红拂女知道幽冥神教的往昔,便私下劝傅青衣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小心谨慎,姊妹俩一言不合,傅青衣不辞而别,连夜和霍智伯离开京师,再后来的事就不是红拂女和风栖梧可以把握得了的了。?????? 再说傅青衣此人生平眼里不揉沙子,无父无母地,一个人好像一条可怜的小狗儿蹒跚长大,若非遇见飞鹰老人,只怕她早已不知所终了。正因为此,她的个性才显得冷僻孤傲,少与人近。她认识霍智伯,那也是天作的缘分,逃脱不开的,两人脾气相对,却又能彼此相容,比起风栖梧和公冶越来,两者颇多近似之处。婚后的傅青衣自从生下女儿紫鸢,和红拂女风栖梧越走越远,十年之间,几乎极少联系,就连裴继欢的母亲裴玉琼在玄武门事变之后被皇帝斩首杀害,傅青衣也没出蜀中一步,裴玉琼的死,她是压根儿就不知道的。而红拂女则认为幽冥神教耳目遍及天下,教中弟子手段多种,她不应该不知道三姐的惨事,知道了却无动于衷,明明丝毫不把三姐的去世放在眼下,两人之间的纠结便由此而发。傅青衣性情高傲,红拂女比她还高傲,两人言之不合,只差划地断交了。 红拂女不知道的是,玄武门事变那年,傅青衣得了严重的产后风,这一病几乎丧命,上天这只翻云覆雨手,就是如此神异,直将结拜的姊妹,从此弄得天各一方,极少再聚。而三妹裴玉琼去世二十多年后,这还是当年结拜四姊妹中还在世的三姊妹的第一次见面。 第五十四章 碎片 傅青衣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他身上的身世,比我们都曲折得多了。不过话说回来,经此一战,‘幽鬼’是否卷土重来尚未可知,大姐有什么打算?” 红拂女道:“大战之前,我们本打算要走的了。继欢不容于晋王,兄弟阋墙,总归不是善事,他们去欧阳先生那里暂避,我也许要回峨眉山去了。” 众人都是一惊道:“为何如此?” 裴继欢道:“师父,说好的我们一起走,为何您又改变了主意了?” 红拂女笑了笑道:“我答应了觉远上人,年一过,就请他亲自来为我剃度落发,峨眉山上,我已经选好了地址,要建造一座属于我们小无相金刚门的庙宇,毕竟你还有这么多的师弟师妹呢,作为师父,我总得好好安排了他们才好??????你风姨也打算去我那里住的,不过最后要看你公冶叔叔的意思(公冶越生性爽朗,称呼裴继欢为“小兄弟”,按辈分裴继欢应该叫他叔叔的。)。我年纪老了,有叶落归根的心意,只是我生在风尘,自己的老家都不知在何处,峨眉山与我有缘,所以我还是把它当作我的老家吧!江湖中的事,我帮不了你们太多,这个世界,也始终是年轻人的世界,该做什么,你们去做什么吧,不必顾及着我!” 裴继欢大为难过,半晌不言,红拂女安慰他道:“草原的雄鹰,就应该在蓝天下飞翔,多历风雨,才能长得健康强壮;躲在鹰妈妈的翅膀下,永远都成不了材的!对了,我问过公主的意思,她希望拜在我门下跟我学剑法,我和这孩子也投缘,就收了她了。你们在江湖奔波,她一个金枝玉叶,比不得你们见惯风浪不怕苦,所以我先把她带回峨眉山去,给她调理好了身子再说吧!江湖风波一了,你就早点回山来,做你的掌门大师兄!” 傅青衣沉吟半晌,道:“行了,他们年轻人的事,我才懒得多插手。继欢你来,紫鸢我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待她。我跟你师父去峨眉山住一段再说吧!”两人登时都红了脸,众人谈笑,却没注意到花格窗扇里,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带着微微的哀伤,正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分头出发。裴继欢霍紫鸢和欧阳大石、桑吉桑昆等人一道去散关诛仙崖,红拂女带着公主和傅青衣及谈震岳风火雷等人回峨眉山,秦士岳等大内三怪家眷都在京师,风头过后,三人自知不见容于晋王,已决定各回原籍,再做打算。三拨人马,在路口依依惜别,裴继欢并给红拂女风栖梧和傅青衣磕头辞行,众人洒泪而别。 再说裴继欢霍紫鸢和欧阳大石一行人取道关中去散关,路途虽然不远,但山路难行,此时季近初冬,寒风凛冽,吹面如刀,三两丈内,难辨方位。几人在路上挣扎了这一阵,忽见前面有个市镇,天色又晚,便打算先去打尖吃饭,待大风过后再上路。 哪知一行人进了客栈,却望见一个大汉风也似跟着进来,见了裴继欢等人,抱拳道:“请问是不是公冶公子?”裴继欢见那人连眨两眼,顿时省过,忙拱手道:“正是,请问阁下哪一位?和我们公冶世家有什么瓜葛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令叔请我带个口信给你,我赶了百多里路才赶上你们呢。” 裴继欢道:“请坐,小二,上茶上菜!”要留那人吃饭。那人急忙推辞,裴继欢道:“多少给在下一个面子,喝两杯薄酒再去也可。”吩咐小二换了地方,换了二楼一个暖阁。欧阳大石也自会意,把暖阁的门虚掩,留下一道缝隙,若有人偷听,只这缝隙中,就见了底了。当下裴继欢请那人坐下,抱拳问道:“兄台一路赶来,令在下实在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见教?” 那人道:“宗主派我们去搜寻霍山老鬼的下落,被我们的斥候在龙渊峡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斥候不敢惊动,所以飞鸽传书给宗主。宗主说你们几位到诛仙崖,派我快马赶来通知裴公子。”裴继欢再三感激,请他喝了几杯,那人自告辞走了。 霍紫鸢道:“龙渊峡是什么地方?” 裴继欢道:“那是九鼎其中之一的所在,不过我已经把那里埋藏着的一个鼎给震碎了,那老魔头跑去那里做什么?” 有个人道:“复原九鼎,他也能窥破无字天书和禹王神剑的秘密。”暖阁的门一开,一人闪身走了进来,又轻轻把么合上,一点声息也无。几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喀丽丝来了。 裴继欢忙请她坐下,问道:“你从泰山下来,去了哪里了?害得我们到处找你。你的伤都大好了么?” 喀丽丝淡淡一笑道:“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腐骨神掌是我家珍藏的东西,我虽然没练过,父亲想轻易伤我,也没那么容易。我没去哪里,一直跟着父亲和妹妹,最近跟到了黄河北岸,他们走得太快,我一时没跟上,所以回到京师来,本来想去晋王府等父亲和妹妹,谁知走到半路遇上你们了。” 裴继欢心头一惊,道:“我出去找九鼎,全仗着你给我的地图,才能找得那么顺利;难道有两份不一样的无字天书吗?”但他转念想到了那神秘莫测的裴无涯,却没把话说出口来。喀丽丝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和地图我不知道,总之我一直跟着他们,似乎你去过的地方他们也去过,但好像他们没什么收获。”裴继欢道:“但他们还是在找?” 喀丽丝道:“找归找。听说晋王正位东宫,将要举行仪式,估计父亲身为国师,总会要回来的,这样的话,他们的寻找也许就更没目的了。” 裴继欢道:“那么你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们在这守着咽喉要道吗?” 喀丽丝点头道:“到底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亲自出手去阻止父亲和妹妹,一者于礼不合,父亲知道我来到中国的来意,必定不肯听我的话;二者我一个人也打不过他们几个,硬拼不过白白牺牲了性命而已。所以还是要借重你的帮助才好。我知道这事烫手,可没法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若真的被我父亲找到练成腐骨神掌的办法,有了大的突破,天下英雄真正不勾一扫,只怕再也无人能制得住他了??????多多包涵,还得麻烦裴公子!” 裴继欢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们且在此等上几日,看看你父亲有什么收获?”欧阳大石道:“要不要我回到家中召集人手过来?”裴继欢道:“倒是不用,我们只是暗中观察他们看是否有所收获,并不要跟他们抢夺什么东西,再说了。若是从他们手里抢东西,我们还未必是对手呢。”欧阳大石想起腐骨神掌的厉害,不禁打了个寒噤,再也不说话了。喀丽丝道:“这里是前往京师长安的必经之路,你们在这里等候,我先去前面迎着他们,然后回头来给你们报信。”裴继欢点头道:“多谢你了。”喀丽丝道:“是我要多谢你才对。”饭也没吃,匆匆下楼去了。 喀丽丝从来到走,霍紫鸢一直没说话,等喀丽丝真的走了,霍紫鸢道:“只怕这女子还是有点古怪。”裴继欢误以为她还在吃喀丽丝的“干醋”,正要打趣她,旁边的桑昆喇嘛也道:“贫僧和女施主有同样的感觉。她说的那几个理由,其实都不太充分,只有一条,她的武功不济,不敢硬拦着她的父亲,这是情有可原的,只是若是综合一处,她的理由未必就站得住脚了。” 裴继欢道:“在泰山顶上,她劝解她的父亲,这是所有人都亲眼见到的呀。” 桑吉法师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裴施主宅心仁厚,害人是不至于,但会不会被人所算,贫僧就不好说了。霍姑娘的话贫僧也认为颇有道理,里面有些关节也许是我们想不到的,所谓风云变幻,江湖人心险恶,裴施主应当小心从事才对。”结果欧阳大石也附同他们的说法。裴继欢道:“我知道了。不管她传给我们什么消息,我都会暗中核查一下的。” 霍紫鸢道:“那女子是个域外胡人,她真正的来意我们并不知道,只是她一家之言,我是怕你受骗。”裴继欢被三人一说,心下也起了一些疑云,他心地宽广,当然不会因为三人都给他提出了反对意见而生气,反倒宽慰霍紫鸢道:“不怕,我不会那么轻易受骗的。至少师父没去世前还带着我走了几年的江湖,我虽然经验没你丰富,但那女子真的存心骗我的话,我不会毫无感觉的,放心吧。” 五人叫了酒菜来先吃饱了肚子,然后出了客栈,依着喀丽丝留给他们的线索,来到了镇外的山道上,等着喀丽丝到来。等了半个时辰,喀丽丝没来,倒是等来了一队长长的驼队。 唐太宗登基之后,发布的一条重要国策,就是开放“边禁”,允许各国到大唐的国土上来做生意,哪怕是突厥敌国,也有属民往来关内和关外大漠行商的。几人躲在树林里避风,望见驼队,当一开始并未觉得很奇怪,但欧阳大石所在的位置是偏向,从侧面看驼队的包裹里鼓鼓囊囊,而且分量不轻,似乎不是一般的粮米之类的东西,反倒让人觉得装满了石头块一样,立刻起了疑心。他性子急,一觉不对,立刻跳了出去,裴继欢一拉没拉住,忽然听见一阵破锣似的笑声,欧阳大石已和领头的那人打起来了。 但见那人又高又胖,手里拿着一根沉甸甸的禅杖,却是天星顶的第一高手百忍上人,但见他一声呼喝,禅杖舞成了一团光环,呼地一声,向欧阳大石当头打下。欧阳大石喝声:“来得好!”挺肩一接。“砰”地一声,击个正着,百忍上人心头一喜,忽觉禅杖居然向旁一滑,心中一凛,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大石双掌一推,发出了两重腐骨神掌的掌力,掌势飘忽之极,百忍上人的武功其实在他之上,竟不知他掌力来势,刚要闪避,已吃欧阳大石变掌为抓,一抓抓着了杖头,向前一送,百忍上人蓦觉一股大力撞来,急忙骑在马上顺着他前推之势一送,欧阳大石一交跌翻,百忍上人也被他带得飞下了马背,禅杖也掉到山谷下去了。不过欧阳大石跌倒之时,也飞身还了他的一掌,扫中百忍上人的手腕,百忍上人只觉一股寒流冲关而进,不禁打了个冷战。 百忍上人玄功三转,将体内寒气炼化,飞身一窜,喝道:“你腐骨神掌练得还不到家!”人在半空,手臂一缩一伸,一个转身,手腕一抬,双掌相交,但听得砰地一声闷响,震耳欲聋,两人各自跃开。欧阳大石的第一招被百忍上人居高临下压着,才吃了一点点小亏,如今两人都在平地,功力高下立刻就见了分晓。百忍上人是晋王极为倚重的人,武功自是不弱,欧阳大石是黑道世家,不但练有腐骨神掌第三重的功力,欧阳世家本身的毒砂掌也是江湖一绝,两人硬拼,百忍上人虽然功力稍高一筹,但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欧阳大石。 裴继欢和霍紫鸢联袂跳出来,碰见两个军官。其中一人翻身下马,头也不回,拔出佩剑,反手便迎,但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有如繁弦急奏,那军官竟然头也不回,就接了霍紫鸢的连环快剑,裴继欢那个对手稍弱,裴继欢剑力沉重,那军官居然使出了以巧降力的小巧手段,连破了裴继欢两剑,裴继欢“咦”地一声,但见那军官一口长剑柔如柳絮,翩若惊鸿,剑势确是奇幻无方,突然一招“白虹贯日”,寒光疾吐,刺到他的咽喉,裴继欢见招拆招,紫霞剑一挥,把他宝剑荡开,那军官手腕剧震,急忙倒退,但听得“刷”的一声,长袍下摆已给裴继欢一剑穿过。 裴继欢心头一动,道:“原来这人是袁天罡和李淳风的门下!”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是终南山全真派的弟子,终南山原是全真教的总坛所在,后来因教义相左,一支大派分裂成了四个小支派,其中两个小支派远走回疆,不在中原立教,另外两个支派一个仍在总坛居住,还有一支传到绛州龙门,创立龙门一派。龙门剑派在江湖中最着名的,当是泰山上清宫的主持符一疑道人。在泰山时,裴继欢曾在红拂女的引荐下见到了符一疑,符一疑对他的剑法十分赞赏,还以本门剑法为例,特意指教了他很多剑法精要,因此终南山全真剑法,裴继欢算是有所耳闻也有所亲见的。 这一斗正好合适,裴继欢这边五个人,百忍上人那边也是五个,其他的都是一些民夫,见打起来了,都四散逃走,骆驼也不管了。幸好骆驼胆大,反倒一个个地在道上卧了下来并未逃走。十人在骆驼群中飞来纵去,直斗得沙飞石走,蓦地只听一声娇喝,霍紫鸢和她的对手走了大概二十招,便将那军官右手削了两个指头,那军官疼痛难忍,怪叫着跑了。裴继欢见霍紫鸢获胜,反剑一拍,也将那军官的长剑拍掉,两人一先一后逃下山坡去了。至于桑吉法师和桑昆喇嘛的对手都不是强手,斗了几招,二僧掌出如山,红教大手印掌力又可以分筋错骨,那两个人挡不住,跟着也逃跑了。百忍上人气得大骂,猛发数掌,把欧阳大石逼退数步,几个起落,跳进了树林中,夜幕深沉,被他逃得不知去向。 几人上前检查百忍上人驼队的货物,果然看见其中有被他毁掉的铜鼎碎片,被杂在谷物和粮食之间,不禁心头疑云大起。霍紫鸢奇道:“这些鼎不是都被你毁掉了吗,为什么他们还能找得到这些鼎的下落?”裴继欢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不过我每次找到的鼎,鼎上的经文都被我磨去了,百忍上人这帮人找到这些破鼎,有什么作用呢?”欧阳大石道:“不论如何,总归喀丽丝报给我们的消息,说明霍山老人定有所图。既然我们得到了这些碎片,不如把它彻底毁掉吧!” 霍紫鸢眼睛一转,道:“且慢。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倒是有个办法,但不知欧阳先生肯不肯答应?”欧阳大石道:“只要你不拿你那要命的阎王针射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好啦!”霍紫鸢噗哧一笑道:“我们是朋友,我好好射你干嘛?我是想借你家一用,不知道你肯不肯呢!”欧阳大石搔了搔后脑勺,道:“你这话怎么说?”霍紫鸢笑道:“霍山老人找回来鼎,我们都给他劫了,引他上钩来找我们,也许能找出他此举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也未可知呢?” 桑昆喇嘛素来足智多谋,一听叫好道:“这是个办法。哪怕抓住一两个小舌头(江湖黑话,俘虏或人质的意思),也能问出点什么来,总比我们变成没脑袋的苍蝇为好。”欧阳大石道:“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裴继欢也不禁笑了,道:“就是这样,我们把声势弄大点儿,消息放远点儿,他们若是有所需,必然会找到欧阳兄的家里来,我们以逸待劳,也许会找到一些线索,更有可能能坐山观虎斗。”不过十几驮的驼队,五个人可赶不走,欧阳大石返回小镇,请了一群农民回来,把驼队赶着,重新上路。那帮农民得了欧阳大石一人十两纹银的脚力,个个兴头十足,一个时辰就把驼队赶到了诛仙崖下的欧阳大石的家里。 裴继欢举目一望,只见面前有个比较陡峭的小山坡,山坡上建着一座大厦、粉墙百仞,墙头密布蒺藜,中间一座门楼,金壁辉煌,气象万千,门楼下面开着两扇沉重的大铁门,左右两行武士来回走动,看来很像一个城堡。最前面那个守门武士见了欧阳大石,急忙上前请安,欧阳大石道:“叫人来帮忙,把这些东西都运进去。”那武士应了一声道:“请主人和主人的朋友们先进去吧,剩下的交给属下来安排就好了。”欧阳大石给了脚力钱,遣散了农民,那武士将他们带进堡中安顿茶饭,其他的武士都出去搬运驼队的物资。 裴继欢问道:“欧阳兄,刚才雇请脚力花了多少钱?”欧阳大石笑道:“我为了这帮农民回去给咱们‘造势’,特意一人给了十两银子。这个散关小镇一向比较贫穷,百姓一年在地里辛苦劳作,就算年景好,无旱无灾,也不过能换二十两银子的辛苦钱,这一下又没花什么力气,跟着骆驼走凭空就得了十两,人人都乐得高兴,明天一早起来,必定和邻居们大吹牛皮,我们的消息,就这么放出去了。”霍紫鸢和裴继欢都哈哈大笑。 裴继欢道:“趁着今天我们还没有什么‘客人’来,关于压制腐骨神掌走火入魔的办法,我帮你们想出来了,只是一直没太多的空闲,所以也就没说。请欧阳兄准备一间静室,我把这些口诀都告诉大家吧。”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大喜,连连道谢。裴继欢道:“既然大家愿意把我当朋友,我也愿意把大家当朋友,以后在江湖上,要请欧阳兄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所以就不用谢来谢去的了。” 欧阳大石重重拍了一掌裴继欢的肩头,大声道:“好,爽快!这话我喜欢!要不我先安排霍姑娘歇息吧!”霍紫鸢嘴巴一鼓,道:“我不要,我要看你们到底是怎么练功的!”欧阳大石大笑,连忙把几人都迎进了静室之中。 裴继欢进了静室,请三人都坐下,道:“这门口诀,是我从师父传给我的小无相金刚门心法中抽出来的,难免有断章取义的嫌疑,但师父看过,说这样甚好,我才敢把口诀都告诉给三位。”红拂女号称天下第一位女剑客,她的眼光和裴继欢的人品,欧阳大石和桑吉桑昆两人听了,都是十分欢喜。当下裴继欢缓缓地道:“天之道,主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少胜多,以不足胜有余。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者遗迹自同,不约者幽明斯契。假若天机迅发,妙悟玄通???????五藏六府之精,筋骨血气而与脉并为系,此上属于脑,后出于项,五心向天,静心绝虑,气散百骸以养其身,引阴寒之气以先天之火化之,则得脉于火矣,存之久矣。”桑吉法师是个行家,听到最后那两句“引阴寒之气以先天之火化之”,拍掌称妙道:“以先天之火化腐骨神掌的阴寒之气,我怎么从没想到呢?”裴继欢微微一笑,继续道:“阴极在六,何以言九?六阴已极,逢七归元太素,太素西方之金德,阴之清纯,寒之渊源。或坐于万年寒冰之所,引寒冰冷气以为助力,水火交融,则练功可事半功倍矣。然寒气浸于骨,伤于髓,需以先天之火伴之,乃去。”这段经文,却是小无相金刚门第一代掌门虬髯客的亲笔着作《囊剑记》中的内功心法,主张阴阳交融,无需退避,引纯正之火中和阴寒之水,无需像其他的祛除走火入魔的法门一般劳心费力。欧阳大石和桑吉桑昆两人只练了半个时辰,汗如雨下,五脏六腑中寒气胶结无法去除的状态大为缓解,个个对裴继欢这段经文大为惊叹,直呼受益匪浅。 裴继欢道:“我答应欧阳兄的事,那是一定会兑现承诺的。” 桑吉法师十分感叹,道:“我们受霍山的邀请来到京师,被他蛊惑,练够三重的腐骨神掌,就发现其中惨厉之处,令人胆战心惊,好在遇见了裴公子,不但救了我们的命,还传给我们正派心法的经文,给我们解除走火入魔的大患,此等大恩,何以为报?” 第五十五章 夺鼎 霍紫鸢道:“我们结个善缘,谈不上报不报,是江湖朋友,说这个就有些不妥了。”桑吉法师合掌道:“女施主说的是。待这里的事一完,我们要回吐蕃去了,两位小施主什么时候到吐蕃来,一定要告诉贫僧。”裴继欢道:“大师是红教高人,在下若到吐蕃,不去拜访大师,那才是真正的失礼呢。”欧阳大石道:“好啦好啦,别你谢我我谢你的了,那么客套,太不像话。我安排好了住处,大家先休息,明天再做计较吧!” 第二天却是毫无风声,第三天也是如此,到了第四天午饭过后,巡警的武士,才报告哨探出来,已经有人朝欧阳家的方向来了,领头的并不是霍山老人和卡丽丝,据武士的描述,欧阳大石也不知来的是谁。他带着武士登上堡塔望楼,果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瘦汉和一个是身高八尺的红衣大汉领头,背后跟着一个肥胖的矮子和一个是袒露胸肌、满脸横肉的黑大个子。走在最后的,是一个披着黑熊皮氅的四旬瘦高个儿。 欧阳大石并不认识这几个人,裴继欢却看出这几个人应当是来自关外,准确点说应该是关东地方的人氏。欧阳大石吩咐武士道:“让窦总管出去会会他们,看看他们是什么来意!”武士应声,到楼下跟窦总管说了几句,窦总管打开大门,走了出去迎着五人说了几句,那身高八尺的红衣大汉忽然拔刀,一刀就向窦总管砍去。 窦总管窦云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似乎早已料到对方有此一手,那红衣大汉一刀落空,窦总管身形一动,已从腰间拔出一把刀锋泛有浅浅蓝光的软刀,但见刀光一闪,光若白练,“飕”地一声抖了开来,空中划出半圆形的一弯弧光,刀锋从那红衣大汉的咽喉要害闪了过去。红衣大汉发出短厉的一声闷吼,猛地向后栽倒在了地上。一股瀑布般喷出来的鲜血从他喉管里喷了出来,那红衣大汉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剩下的那四个人猛地吃了一惊,满脸横肉的黑大个和独眼汉子已双双腾空飞起,独眼客手里拿一口八卦刀,黑大个用的是一条九节铜鞭。二人一左一右,八卦刀劈风砍脸,九节鞭直击两肩。 窦云没到欧阳家之前,是关中黑道上的一名着名刀客,下手狠辣,极少给人容情的机会,因此在地方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被逼得没法,逃到散关,欧阳大石晓得他的本事,将他留在堡中,当了自己的副手。当下恶战,欧阳大石却双手抱臂,站在堡塔望楼上袖手旁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那是他对窦云的武功有足够的了解,以这五个人而言,不说来历,充其量只不过算是江湖中的草台班子,好勇斗狠有一套,真正拿出一两样像样的武功,这五个人未必都办得到。 果然,只听当的一声,窦云的软刀一抽一转,不知如何,那独眼龙的八卦刀碰着了黑大个的九节铜鞭,而在这闪电般的瞬间,窦云已是身体一转,旋风般地从两人夹击之间转了出来。只听噗地一声闷响,匹练般的刀光一闪,窦云恶狠狠一刀直接劈在了他面门之上。窦云手里的这口软刀乃是来自南方的缅刀,每一把货真价实的缅刀,黑市上要卖到白银三千两上下,窦云在欧阳家十数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欧阳大石知他生性好刀,特意托南方的朋友给他找了这口好刀,作为奖赏送给窦云。缅刀的锋利不在海东倭国的战刀之下,可软可硬,收藏和携带都十分便利,以窦云“闪电夺命刀”的绰号,可见惹着他可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 是以这一刀猛劈过去,喀嚓一声,那黑大个子的半边头面带着大片的血花,飞出了数丈开外。独眼龙怪叫了一声,八卦刀向前疾递,向窦云肋下扎了过去。窦云冷哼一声,软刀倒竖,一挡荡开对方的八卦刀,手掌一翻,一蓬银针精芒四射,迎面打了出去。独眼龙百忙中一个八卦刀一抽,旋风急舞,使出一招“玉带围腰”,但听嗤嗤声响,刀光激荡之中银针绞碎如雨,窦云运气一吹,那独眼龙忽觉“肩井穴”上一麻,半条臂膊,登时转动不灵。窦云软刀一挥,飞身掠起,软刀化成一道银虹,凌空击下。独眼龙万万料不到窦云的手段如此狠辣快捷,放出八卦刀一挡,“当”的一声,火花飞溅,窦云一刀就把独眼龙的刀尖削了一截。独眼龙大吼一声,反转刀背,斜扣窦云脉门,那知窦云出手比他凶狠得多,刀锋顺势反展,倏地压住了他的八卦刀,刀光一闪,倏地刺到了他的面门。独眼龙抡刀急挡,窦云软刀霍霍展开,一连几招拼命的招数,杀得独眼龙手忙脚乱。 果然如欧阳大石所说所见,独眼龙尽管凶狠,到底不是门派路数,全力一刀,架开窦云的软刀,飞身跳出圈子想走,窦云紧追不舍,闪电般追到了他的身后,一刀劈下,独眼龙正当飞身前窜,窦云掌中那口软刀已由侧面电也似的落了下来。“擦”的一声,刀光血光交迸辉映,独眼龙的一条腿足足飞出了八尺之外。独眼龙登时成了独腿客,当场狂呼一声,重重摔跌在地,疼昏了过去。 以一斗四,不过十招,五名怪客,四个丧生在窦云刀下,黑衣汉子飞身上马,回头狠狠盯了窦云一眼,马踏着来时旧路,一溜烟的去了。 这种江湖厮斗,霍紫鸢是从来未见过,今日有幸见了一场,尽管窦总管窦云已经收刀回来,她的掌心还是汗涔涔的,被裴继欢不露声色地“取笑”了一下,抬起脚来,娇嗔着狠狠踢了裴继欢一脚。 几人走下楼头,霍紫鸢不无担心地道:“这批‘货物’果然有些来头,看样子是晋王有心要夺这几个碎鼎了,欧阳先生,这下你家里麻烦事儿大了。”欧阳大石冷笑道:“霍姑娘这话就不太好听了。我欧阳大石岂是怕事的人么?再说,欧阳堡固然谈不上铁水金汤,好歹也易守难攻,万夫莫开,打不过就跑,怕他咬我?若论及固守,我堡中粮食,够吃用十年以上,一应用具,无有所缺,不过,谁又有这个心思招得起这么多人来围困我的欧阳堡呢?” 桑吉法师道:“也非长久之策,只希望那个急于想得到这个碎鼎的人早早出现便好。” 裴继欢道:“昨天跑掉的那两个军官,无如便是晋王府的来人,若是官府插手进来,这事恐怕就不太好办了。” 他话音刚落,果然说什么来什么,门外又来了四名军官,四人飞身下马,递上拜帖,说要求见欧阳堡的堡主欧阳大石。欧阳大石接过拜帖一看,见上面写着“追魂手褚坚”五个字,眉头一皱道:“官府果然坐不住了,要来插手。不拿到我们手里这批货,他们大概绝不能善罢甘休。” 原来欧阳大石在晋王府时,就听说过追魂手褚坚的大名,他和宇文冲等大内四怪一样,又和另外九人并称为“大内十三高手”。欧阳大石自己虽不曾与追魂手褚坚动过手,料想此人功力当不在自己之下。褚坚乃是夔门派掌门道恒法师的大弟子,夔门派虽然足迹不到西北,但门下弟子众多,出色当行者也不少,褚氏兄弟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只是褚家六兄弟中只有褚坚和他的三弟?圆在朝为官,其他几个都在老家夔门,极少踏足江湖。 江湖中人投了拜帖,做为地主欧阳大石是必然要出见的。他转身对裴继欢和霍紫鸢道:“对方指名道姓见我,两位且稍候,我去去便来。”裴继欢应了一声,霍紫鸢可不是愿意老老实实呆着的人,欧阳大石刚刚一走,她就拉着裴继欢偷偷地溜到了后窗边上,不一会儿,只听里面有脚步声,想是欧阳大石已把褚坚一行人迎接进了会客的大厅来了。 “两位褚兄光临寒舍,不知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说话的是欧阳大石。窗外的裴继欢和霍紫鸢对望了一眼,心中都道:“褚氏双杰一同都到了,看样子当是有备而来,果然是不得碎鼎不会罢手了。” “追魂手”褚坚打了个哈哈道:“欧阳老哥这可就是明知故问了。咱们兄弟食君禄、报君恩,不敢怕死贪生。只是请欧阳先生把昨日晚所得之物交给在下兄弟,在下兄弟立刻拍屁股就走,决不敢在此放肆。”只听重重地一声,一件东西沉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欧阳大石道:“两位褚兄到底是什么意思?欧阳家的人可是用钱可以收买得了的么?” “??????你的意思,大概是要与晋王为敌了?” “呵呵。”欧阳大石冷冷道:“桀犬吠尧,各为其主,欧阳大石何许人?只怕当不上两位褚兄抬举。” “好!”褚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慢说你一个小小的黑道中人,当年皇上取九五之位,一声令下,流血五步,横尸百里,你有几个脑袋胆敢违抗晋王千岁的旨意,私下藏没国家钟鼎之器?单这一点,以礼法论就足够灭你欧阳全族有余!怎么样,我们也是江湖出身,在此奉劝你一句话,献出碎鼎,立功待罪!” 欧阳大石冷笑连声道:“亏你也号称江湖中人,没听过我欧阳世家从来没给不出去的面子么?你们远道而来,我好心招待,不曾慢了半点礼数,贤昆仲跑到我家里来,动辄呼喝命令,褚坚,问问你自己有几斤几两,敢在我堡中指手画脚?嘿嘿,道恒法师一去世,夔门派越发的没有管教了!”只听一个又尖又锐的声音道:“欧阳先生这就不讲道理了。我们兄弟前来贵处,只为那只碎鼎而来,又身奉了皇命,何曾牵扯过江湖道上的事?何况,那只碎鼎,先生拿了也没什么大用,黄金三千两我们已经带来,只要欧阳先生交出碎鼎,这三千两黄金立刻就是你的,咱们兄弟以后决不敢来骚扰贵府。” 欧阳大石冷哼一声道:“现下我心情不爽,这鼎是我辛苦从外头运来,不愿意交,贤昆仲要待如何?”褚坚大怒,喝道:“既然如此,官兵一到,踏平你的欧阳堡!”欧阳大石也勃然做怒道:“怕你不是欧阳大石!”一声怒喝,里面已经动起手来。裴继欢和霍紫鸢伸出群头去一看,但见欧阳大石已飞身出了大厅,到了外面草地上,窦云和其他几人也都围了上来,但见一条人影霍地从大厅里飞了出来,当空略舒双臂,一个飞鹰搏兔,向着欧阳大石立身处直扑了过来。 裴继欢道:“看样子夔门一派,武功拳法颇有独到之处!”但听欧阳大石一声怪叫道:“好!”身子一沉,使个“大浪淘沙”,一先一后,双掌齐出,拍向褚坚前胸。但见褚坚身形飞起,让过一招,身子直飞出三丈多远。欧阳大石大喝一声,反手撤招,一掌斜劈下来,倏地又改劈为扫,变了一招“铁锁横舟”向褚坚右肩猛削,这两招迅如电掣,褚坚急忙藏头缩颈,向下一矮身躯,“唰”的一声,掌风劲烈,从他左肩飞了过去,褚坚身躯拗转,手掌一挥,啪地一声,两人换了一掌,欧阳大石身躯摇晃,褚坚却是连打了两个寒噤,退后三步。原来欧阳大石得了裴继欢的指点,不但渐渐消除了身体内练腐骨神掌留下的戾气,腐骨神掌的功力无形中还相应深厚了一层,褚坚不知腐骨神掌的厉害,被寒气侵入筋脉,忍不住发抖,知道空手不是欧阳大石的对手,铮地一声,把随身的宝剑拔了出来。 裴继欢见状,正要上去,被霍紫鸢拉着,低声道:“‘客不僭主’,先别急着动手,看清楚了再说!”但见窦云拔出软刀,叫道:“请主人给我压阵!”欧阳大石哈哈大笑,双掌一拍,身躯一晃让了开去,窦云人影一闪,一道刀光迎面截来,褚坚身躯一矮,用了一招“探囊取物”,伸指一弹,“当”的一声,把窦云的软刀弹开,宝剑一指,一招“猛龙出海”,长剑伸缩,疾点窦云“期门穴”和“肩井穴”,认穴又狠又准。窦云身躯一转,用了一招“跨虎登山”,反手一刀,“当”的一声将他宝剑荡开,忽觉背后金刃劈风,?圆也已拔剑动手!窦云老于江湖,武功老而弥辣,软刀连环疾舞,将?圆的宝剑也荡开一边,喝道:“来得好!”一个“苏秦背剑”,头也不回,刀锋一转,反手从肘底穿出,这一招奇诡无比,但听断金戛玉之声,?圆的宝剑被他锋利之极的缅刀砍了三四个缺口,剑刃宛若狼牙一般。 ?圆心头一凛,退后一步,挽了一个剑花,一招“神龙探爪”,向窦云心窝刺去,窦云软刀一个盘旋,待他迫近,突然刷的一记“十字刀”,刀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刀招诡异之极,?圆长袖一拂,窦云倒纵出一丈开外,?圆也踉踉跄跄的退了六七步才站得住脚。褚坚分身要上,欧阳大石冷笑道:“不要脸,要以多胜少么?”双指一弹,飞出一枚透骨钉,褚坚圈剑一挡,震起火星数点,手腕微微一麻,心头一凛,反手一剑,把欧阳大石靠近的身子逼开了一点点。褚氏双杰带来的两名大内高手,一个叫云中海,一个叫莫鼎臣,都是武功高明之士,见褚氏双杰讨不了好去,急忙上前帮忙。 霍紫鸢见了,对裴继欢道:“我们出去!”先跑了出去,拍着手笑道:“咦,欧阳先生,你的客人怎么和你打起来啦?可容我们凑凑热闹么?”欧阳大石依然弹指神通将褚坚的宝剑弹开,笑道:“请霍姑娘下场玩玩吧!”霍紫鸢发出一片银铃般的笑声,笑道:“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身形一起,倏地就到了。莫鼎臣向后转身,猛地手腕一翻,一拳击出。霍紫鸢纤足向后一滑,骈指一戳,解了莫鼎臣的拳招,指拳相交,莫鼎臣心头大震,半身酥麻,霍紫鸢也给他的拳力震得飞了起来,双方换了这招,恰是棋逢敌手,不分高下。相比之下,云中海却是大大吃亏,原来他练的是内家绵掌,掌力阴柔之极,但遇上了裴继欢大开大合的八荒六合神掌,只觉劲风扑面生寒,不敢硬接,当下施展了一招上乘的轻功身法,飞身后纵,哪知裴继欢如影随形,叱咤一声,凌空飞起,居高临下,一掌拍出,掌势若然按实,云中海非得立刻重伤不可,两人的掌法都已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心念一动,裴继欢掌力忽然稍收了两分,云中海伸手一接,只觉对方掌力沉重,但似乎一股暗劲似乎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暗道:“这是人家手下留情了。”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反手一掌,“砰”的一声,打中了云中海的身体。这一掌看似劲道十足,云中海中了这一掌,只是觉得气血有些震荡不安,连忙后退,暗暗点了一点头。 原来云中海乃是太宗皇帝身边的近卫侍卫,在宫中的时候见过裴继欢一面。李治将他重伤时,云中海就在门外的一群大内卫士之中。他为人老实木讷,不太会巴结人,干了三十多年,在大内连个小小的近卫三军的管事都没混上,倒是太宗见他为人勤恳,经常赏赐,云中海这才渐渐被提拔起来做到了近卫三军的一名指挥副使。宫中的情况,裴继欢都听师父红拂女说起过,这个云中海虽然不熟,却是见过几面,有“见面之缘”,裴继欢当然不愿猛下重手了。那边云中海见状,急忙倒下,内力迫处,吐了一口鲜血,将褚氏双杰和莫鼎臣都瞒住了。 三人正在捉对恶战,一见云中海受伤“吐血”,知道形势不妙,?圆虚晃一剑,飞身掠起,人未落地,霍紫鸢已追到了身后,半空中一个劈空掌便把他给震了下来。褚坚莫名其妙,见伤了云中海,急忙跳出圈子,喝道:“我们走!”?圆带起云中海,莫鼎臣把他背上,四人一道急急忙忙逃出堡去了,欧阳大石也不追。霍紫鸢微微一笑道:“他们来了也好,一动不如一静,我们稍安毋躁,看对方如何动作。”欧阳大石道:“正有此意。”窦云道:“属下斗胆。这批东西既然没什么大用,不如让属下把这些东西拉到门口,一一用大锤粉碎了,也不收拾,日后叫来人一看,就知用强无益,咱们堡中,也就少了许多麻烦了。” 裴继欢道:“这也是个办法。不过我们已经确定了,这肯定和晋王有关,既然和晋王有关,那么这个碎鼎我们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可以按窦大叔的意思,把它们一一粉碎在门口显眼的地方。只是要让窦大叔多费心了。” 窦云道:“不敢。堡主若无别议,属下这就行事去了。”欧阳大石道:“好,你去吧!”窦云遂即告辞退出。几人登上堡塔,果见窦云带着下人,把那个碎鼎扛了出去,一块块都敲成了婴儿拳头大小的碎片,窦云并将其中大些的碎片四处乱扔,霍紫鸢见了笑道:“叫晋王气得吐血!”裴继欢叹了口气地道:“自古‘伴君如伴虎’,晋王贵为亲王,想不到还是索取无度,这个鼎不知他拿了有什么用处,弄到兴师动众!”霍紫鸢看了道:“晋王既已不肯轻松放过你,派了这么多人马亲自出动,情势危在旦夕,你虽有一身杰出武功,只是所面临者皆为久历江湖、胸罗险恶的穷凶大恶之辈,稍有不慎,只怕将置身万劫不复呢。” 裴继欢道:“那么,你的意思……莫非接下来的事就不做了?” 霍紫鸢道:“这件事却不必急于一时,眼前之计,应该先设法把以前你找来的那几个鼎都彻底毁一遍才是上策。”欧阳大石也道:“晋王此时权势滔天,和他作对,等同与皇上作对一般,你想他放手,无异与与虎谋皮,就他那阴鸷无边的性子,也决不可能轻易放手,更兼他身边还有个霍山老人。幸喜玄幽老人已被霍姑娘的令堂除去,否则我们的麻烦还更大。” 裴继欢微微冷笑,道:“这些我都知道,等到我把这几个碎鼎彻底毁灭以后,我自会去找他算这笔总账!”霍紫鸢道:“眼前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而是他放不过我们,哼哼?????看样子这厮对你大约是抱着斩草除恨的念头,大内的人插手进来,就已是最好的证明。” 第五十六章 阴山 桑吉法师道:“对于这个晋王,我们曾与共事,以老僧所见,此人比狐狸还要狡猾,现在即将正位东宫,权势在手,皇上新病,何事还不任他随意所使?公子对于这个人今后真不可掉以轻心,他先丢了碎鼎,第一次派出的人有去无回,他应该也知道公子的厉害。”从衣内取出一个小小瓷瓶递给裴继欢道:“公子身负不世武学,当然不怕江湖风波之险,只是有备无患,方才最好。我在吐蕃时曾精心炼有解毒丹丸一瓶,对于不太着名的毒药颇有克制的功效,无论如何也可以解除一半以上的毒性。公子已练有‘罡气’内功,贫僧相信这个药对公子将来或有好处。贫僧兄弟二人今日就要回吐蕃去了,以此相赠,聊表公子仗义出手,挽贫僧兄弟于危亡之恩。”裴继欢不肯轻受,桑吉法师道:“一定要收下。佛门弟子,别无长物,公子推辞,那是看不起我吐蕃红教了?”霍紫鸢连忙替裴继欢道了谢,随手打开瓷瓶,但觉异香扑鼻,药丸淡绿,大约十数颗而已。 桑吉法师道:“若遇紧急,只用一丸,放在舌下,药丸自会溶开流入腹内,再送些热茶,就无妨了。”裴继欢道:“既然如此,在下只拿一粒也就够了。”桑吉法师道:“公子不必客气,都留下吧。这解毒丹事先含入口中,可以防备敌人夜半偷袭使用迷香一类的下三流手段,是十分有效的,公子还是留下以备万一吧。” 裴继欢合掌道谢,道:“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桑吉桑昆两人都站起身来,合掌道:“世俗之事已了,我们该回去向活佛复命去了。来日公子和霍姑娘有时间到了吐蕃,一定要来敝寺喝一杯茶,以令贫僧一尽地主之谊。”欧阳大石和桑吉法师相交多年,知他秉性,也不挽留,道:“我这里安排完了,也去吐蕃会你。”桑昆喇嘛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二僧拿了禅杖和行李,和三人告辞,一任出门去了。 裴继欢和霍紫鸢欧阳大石送了二僧上路回山,回来的路上,裴继欢也要告辞。欧阳大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咧嘴一笑道:“我知道了,那我不妨碍你们两位了,不过我是此处地主,多少容我有些准备才好。”立刻吩咐下人,替裴继欢二人准备干粮和一应用具,又带了两人到和面马厩中来,道:“我生平爱马,但有余财,必然搜购各地良马为喜。两位不是别人,是我欧阳家的好朋友,出门远行,有马匹最好。这是我最好的几匹,两位不用客气,各选一匹以为代步吧!” 裴继欢正要推辞,霍紫鸢笑道:“正好,正好。总比光脚板走路方便。”伸手一指一匹白马,道:“我就要这一匹啦。”欧阳大石呵呵大笑,道:“好眼力!这匹马那是河套名种之后,能日行千里,登山渡河,如履平地,名为‘雪胭脂’。你看它的鼻子,不是有一点通红的么?”霍紫鸢一看,果然鼻头一点殷红,伸手摸它,温顺之极。裴继欢无法,随意选了一匹,这一匹却是一匹着名的踢雪乌骓,四个蹄子宛若冰雪一般雪白,通身漆黑,别无一根杂毛。欧阳大石见两人选马也是一黑一白,看得有趣,打趣了几句,吩咐下人拉马出去配上鞍辔马鞭等无,这时两人路上用的干粮和帐篷等远行的必须之物,也都备齐了。欧阳大石拉着两人道:“有践行酒一杯,请两位享受的。”事无巨细,果然样样俱到,霍紫鸢如是孩童心情,也颇觉过意不去。欧阳大石又命人把两人的行李都放到马上,用了酒饭,送两人出门,道:“若毁鼎回来,还到我家来住。我若不在时,那便是去吐蕃找桑吉桑昆两位法师去了,公子若是得空,也可来吐蕃一会。” 裴继欢应了,三人依依惜别,上路北行。 却说这两匹好马,果然不同一般,裴继欢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名叫天狼峪,却是阴山附近。两人乘马出关,度过黄河,远远地平线上露出一段青色,大约是阴山已经不远了。两人边策马,一边谈些武林佚事,正自谈得高兴,猛听得一声喝道:“你这两个小子给我站住!”两人抬头一看,陡然间却见到千威上人和几个人。霍紫鸢把拇指放在剑吞口上按着机簧,缓缓走上前去,沉声道:“这条路又不是你的,为何不让我们过去?”千威上人大笑道:“你这两个小子苦头还没吃够么?来,来!佛爷问你们一桩事情,说清楚了就让你们过去。” 霍紫鸢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岂容你横行霸道?让不让开?” 千威上人怒道:“佛爷有事情问你,你敢不说,我打断你的两条腿,叫你爬在地上!说!无字天书是不是在你们身上?”他口气横,裴继欢比他更横,眼睛一翻,道:“有什么话请说便是,动不动就要把人打爬在地上,你是天王老子么?无字天书我已经毁了,你要待如何?谁把谁打到爬在地上还不一定呢!”这才看见千威上人和那几个从人满身都是灰尘,想必是第二批晋王派来寻找九鼎的,挖了半天,大概是没挖到什么东西,气急败坏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了。 千威上人果然勃然大怒,大声咆哮道道:“好大的口气,佛爷掌下,度你超生!”声到人到,一股疾风先刮过来,裴继欢飞身下马,千威上人也正好奔到眼前,红色的袈裟一挥一卷,竟然使出以柔克刚、卸力反击的上乘内功,将裴继欢的宝剑一拂拂开,袈裟一展,反卷而下。裴继欢倏地借势拧身,弹指之间,连发三掌,千威上人凝身不动,袈裟运力左右挥动,连接三招。裴继欢的双掌一沾到他的袈裟便立刻向旁滑开,使不上劲。但裴继欢八荒六合神掌严密非常,千威上人妄图以袈裟之力卷住裴继欢的双手,却也不能。两人各以上乘内功相拼,彼此都不肯退让半步,转瞬就拆了二十来招。 这时霍紫鸢也在另外一边和千威上人带来的从人动手,裴继欢偷眼一瞧,只见那人使的兵器是一根青铜齐眉棍,招重力沉,左右盘旋,纵横疾舞。铜棍起处,劲风呼呼,霍紫鸢的长剑不敢和他硬碰,两人转眼斗了十几招。那人的铜棍重达六十斤,劲力在霍紫鸢之上,剑法精妙却是霍紫鸢大占上风,斗到十五招上,霍紫鸢宝剑一伸,嗤地一响,那人肩膀中剑,幸亏他肩头穿着护身软甲,霍紫鸢把他甲片挑开,却没伤到他的肌肤。那人暴怒如雷,受挫之后,更为骁勇,抡起铜棍,轰轰作响,把霍紫鸢迫得几乎站立不稳。 裴继欢以八荒六合神掌与千威上人斗了三十多招,千威上人抵挡不住,自知时间一长,必无幸理,这忽地钢牙一咬,猛地飞起半空,一招“霸王断流”,掌影纷纷,飞罩下来,这是天星顶武功中一招两败俱伤的凶残掌法,一套掌法,毫无防守,都是进手。他是回护天星顶仅次于掌门百忍上人的第二位高手,全攻全守,功力深厚异常,竟在片刻之间接连令裴继欢遭遇了好几次险招。 但他的打法,无异于自掘坟墓,要知裴继欢正在少年,内功比他还高几分,固守寻机击敌,以逸待劳,并不觉得多累,千威上人掌法和功力虽然都不在他的师兄百忍上人之下,但他毫无防守只顾一味进攻的手法,内力消耗起来却比裴继欢要快得多,但他毕竟是天星顶有数的高手,武功也的确高强,仗着精纯的内功,闭了全身穴道,败相虽露,依能应付自如,裴继欢也暗暗称奇,不过他连攻十招,连裴继欢的衣角也没有沾着,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呼”的一声,裴继欢在拳风掌影之中,身形腾空飞起,落在千威上人身后,千威上人一个闪身,掌起处劲力疾吐,一招“玉女穿针”,单掌拍到裴继欢身前,两掌相撞,砰地一声闷响,千威上人连翻几个筋斗,裴继欢却岿然不动。哪知千威上人的武功确有独到之处,俄顷之间,招数立变,裴继欢一掌堪堪击到,忽觉掌力一移,千威上人竟在危急之时使出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将裴继欢一掌化解。 两大高手,在这一望无垠的草原之上,一斗就是五十多招,但见拳风呼呼,掌影飘飘,千威上人凶狠无比的掌力,竟被裴继欢迫得渐渐施展不开,千威上人见裴继欢越斗精神越好,内力悠长,绵延不绝,已自有些惊俱,心中想道:“想不到这小子的武功过了几个月,又进了一层,我此时不走,只怕要吃大亏!”袈裟一展,倏的连发三掌。裴继欢侧身闪避,千威上人一击不中,立即翩然飞出,裴继欢霍地晃身,一招“拂云拿月”,双掌连环扫出,千威上人一个“旱地拔葱”,凭空飞起数丈,裴继欢的掌力在他脚下击过,第二招尚未发出,但见千威上人捷如飞鸟,在空中一个转扑,流星殒石一般,竟然借力飞出十丈来,纵步如飞,拔步就跑了。他在即将战败的片刻之间,连使了三种身法、三记绝招冲出重围,武功之强,的确令人咋舌。. 千威上人一走,他那几个随从,也就一哄而散,霍紫鸢连刺了那使熟铜棍的三剑,可惜他应避得当,三剑都没伤到他的要害,霍紫鸢不想杀他,任他跟着同伴背后跑了。裴继欢和霍紫鸢都看得清清楚楚,几个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否则单看外衣是否隆起鼓囊,就能看得出来。两人收拾了马,继续向前行进。取出七个鼎的地方,方位裴继欢都记在脑海里,如今一个鼎被晋王派来的人挖了出来,结果被毁在诛仙崖下;还有六个鼎,却是只有裴继欢知道确切的方位。无字天书果如他所言已经被他化为灰烬,但晋王的人如何能知道九鼎的存在和大概的位置,这点却令裴继欢和霍紫鸢大惑不解。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阴山能在地平线上看得很清楚,但两人居然用了三个时辰,方才跑到阴山附近,但见眼前一带十分冷寂,一面是水湍流急的黄河水,另一面却是高大冷峻的阴山山脉,而这时已是夜幕降临,寒风四起了。两人在森林的背风处打开马上的行囊,里面欧阳大石不但给他们准备了很多的干粮肉脯,一人还有一顶结实的牛皮帐篷。裴继欢生起火来靠暖,两个儿依偎一处,看着天上闪亮的星星和地上橘黄色的火堆,默默无言。 睡至午夜梦回,霍紫鸢迷迷糊糊被裴继欢摇醒,低声道:“快跟我来!”霍紫鸢见他面色凝重,连忙抓了宝剑,两个人轻如狸猫一般跑进了树林中。他们刚进树林,一阵乱蹄奔腾声,泼刺刺几十骑快马,由前方疾驰过来,无数火把耀眼生花,但见乌压压的大片人马,竟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这些人衣着穿戴,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标志,领头几人,形容粗犷,面上蒙着厚厚的黑布,看不清形容。但见领头一个高大的汉子跳下马来四周走了几步,问道:“看见他们上哪里去了吗?” 另外一人应道:“不见他们的去向。” 那人道:“咱们阴山马帮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恩报恩,找不到这两位小朋友,我们如何回去复命?老大那个急脾气,一上火拿刀杀了咱们也是会的!”另外那人道:“如此如何是好?”那人道:“大家分散开来,一定要把这两位小朋友找到,否则老大面前没法交代,咱们吃饭的家伙都要丢啦!”众人刚要分散,忽然听得东南角上又响起一阵马蹄声,众人一字排开背对火堆,领头那大汉缓缓打马而出,问道:“阴山马帮在此干活,对面是哪条线上的朋友?”对方来人却喝了一声道:“找的就是你们,给我杀!”纵马如飞,旋风般地冲了上来! 后来来的这些人,不是普通的牧民或者马帮,而是统一着装了的武士!霍紫鸢低声道:“这些武士是哪里来的?”裴继欢道:“看看再说。不过我认得这是吐谷浑的武士,他他们和阴山的马帮有什么恩怨,以至于要半夜在此恶斗?”双方就人数上比较,简直不成比例,阴山马帮大概有三十多人,而来的吐谷浑武士,却有百人之多,而且个个穿着盔甲,手持钢矛,一般的刀剑根本砍不进去,伤不着他们。但见阴山马帮众人不一会儿就死伤惨重,领头那人一声呼哨,马帮剩下的人回到一处,领头那人双指一弹,两缕劲风透空直射而出。夜空中一道银光,吐谷浑武士的领头啊呀一声,倒坠下马! 那人大喝一声,从马背上飞身纵起,身形闪处,砰砰两声,两名吐谷浑武士相继倒撞下马,手中的钢矛也被那人给夺了,看他身法步法,竟然是一位武功高手。裴继欢暗暗纳罕道:“马帮的人向来以劫掠为生,没想到他们的首领人物,居然练有如此高明的武功。”只见那人灰色的身影宛若闪电一般在人群中穿插来去,惨嚎声中,十数名武士,已经毙在他的两支钢矛之下! 那人在人群中高呼酣斗,其声极雄,两支钢矛宛若神龙出海,伸缩无定,转眼之间,又有三人被他刺杀。那人杀了十数人,足尖疾点,回到伙伴身边,喝道:“弩!”剩余马帮众人一声呼应,各自取出硬弩,开弓便射,动作整齐划一,竟是训练有素。吐谷浑众武士原本善射,但夜晚出来,无人带有弓箭,更是无人带着盾牌,急忙各自闪避。正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长啸,那啸声悠长深厚,远远传来,好似就在众人耳边作响一般,啸声未落,但见夜色总有一人电闪奔至,喝道:“都给我住手!”他内力浑厚,这一声喝叫,便宛似平底起了一个闷雷一般,众人登时都安静了下来。 那人走上前来,却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他望了一眼马帮那头领,道:“诸葛先生,吐谷浑和阴山马帮素来并无交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阴山马帮为何掠去我国的王子不予交还?” 领头那人跳下马来,掀开蒙面巾,冷冷地道:“这倒是笑话了。吐谷浑王子身居万军丛中的王庭之内,你认为阴山马帮有这个能力从万军丛中带走贵国的王子吗?在下倒是不解,司空先生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证明贵国的王子在我们阴山马帮的手中?” 那司空先生道:“这个东西总是你们阴山马帮的吧?”把手一扬,一件东西向那诸葛先生迎面飞来。诸葛先生轻轻一抄,把那东西抄在手中,却是一块布片,布片之上,绣着一头展翅欲飞的白色苍鹰。诸葛先生看了一眼,道:“我帮的确以此为信,不过你这片东西却是个伪造的,绝非真品。” 司空先生道:“何以见得?” 诸葛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块同样的布片丢给司空先生,道:“我帮的这个信物,乃是帮主夫人亲手所绣。我们的帮主夫人是江南人氏,从小在江南着名的绣房‘无针坊’学艺出身,长大成名,号称江南第一针,绣艺精绝,天下无人能仿冒得了。你仔细看看我给你的信物,两个比较一下,便能得出个大概,想必你也不会认为,你手里那个信物,是我们阴山马帮的信物了!” 司空先生看了一阵,点头道:“这个证据还算说得过去,不过,还有另外一个证据,可以证明贵帮和我国王子失踪有甩不脱的干连。”他把诸葛先生的布片扔回给他,忽然目光一肃,问道:“绝户手总该是你们帮主的绝学,是不是?!我鲍东河别的本事没有,江湖道上那几大名家的武功,我还是认得出来的。当日我国王子失踪,身边卫士被人无声无息杀害,凶手用的就是绝户手的武功,这可错不了!” 诸葛先生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帮帮主绰号‘铁背银龙’,得意的武功正是绝户手和绝户刀,他出身的门派,就叫‘绝户门’,他的师父‘绝户师太’当年曾一剑一掌,击败二十七位江湖成名豪杰的围攻而声名大噪,绝户门从此名震江湖,数十年内,江湖中但闻绝户师太之名,莫不谈虎而色变。司空先生,请你将死者的死状描述给在下听听如何?” 鲍东河冷冷地道:“死者双侧腰间骨骼尽碎,胸口血斑青红交作,体冷如冰。”诸葛先生嘿嘿一笑道:“前面说的都对,不过体冷如冰,却未见得。绝户手并非邪门武功,司空先生乃是武学行家,岂能不知?” 鲍东河道:“在下正要向诸葛先生请教几招绝户手的功夫!” 诸葛先生拱手道:“好说。我们不是陌生人,是点到为止还是生死不论?请司空先生划个道儿出来!”鲍东河冷冷地道:“这里是阴山,我们远来是客,客随主便,你想如何,那便如何!”诸葛先生点了点头道:“好!有种!退后!”把手一挥,阴山马帮众人一齐后退数步,让开了一片空地。诸葛先生右肩轻抖,“唰”的一声,已把身上披风解开,右足前跨,渊?s岳峙,道:“司空先生,请!”双掌一错,掌力吐处,猝如电闪,一掌直切到对方面门。霍紫鸢见过绝户门的武功,见那诸葛先生这一掌,果然正是如假包换的绝户手。 那诸葛先生一掌拍出,鲍东河用了一招“霸王卸甲”,双掌回环牵引,解拆他的攻势,岂知诸葛先生的武功竟是十分的高明,他这一掌拍出,早已料到对方要如此解拆,立即抢进一步,反手一勾,将鲍东河的手腕勾住,左掌立即跟着拍出,鲍东河侧身一闪,手腕一沉,挣脱了诸葛先生的反手擒拿,身形禁不住微微一晃,但那诸葛先生虽声色不动,心中却是暗暗吃了一惊,原来对方反击的劲道奇大,诸葛先生发出擒拿手的那只手指尖竟然隐隐发麻。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鲍东河身躯一晃,猛扑诸葛先生的中盘,五指如钩,抓向诸葛先生两肋。这一招出手迅捷,认穴奇准,五指张开,抓的都是身体两边的要害穴道。诸葛先生识得厉害,飘身一闪,飞身跃起,双掌凌空下击,掌挟劲风,呼的一声,从鲍东河头顶飞过,单掌向下一截,砰地一声,两人交了一掌,诸葛先生连翻三个筋斗才能站住脚步,鲍东河则连退了四步,两人这一招交手,又是不分伯仲! 第五十七章 设局 鲍东河怒道:“好呀,诸葛章,我要来与你折辩,你反倒用尽了全力来对付我!你无礼如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树林中的裴继欢和霍紫鸢也看得明明白白,按功力的高低,鲍东河的确是要胜过那诸葛先生诸葛章一筹的,眼见鲍东河勃然大怒,两人正要出去调解,风声起处,鲍东河和诸葛章两人已再斗了起来。鲍东河双掌一合,左手骤伸,眨眼之间,连袭诸葛章的十三处大穴。诸葛章心头心中一凛,他一抓抓下,竟然没能抓着鲍东河的手,只觉腰间一麻,鲍东河已闪电般从他身边掠过,“展谬”和“阳陵穴”两处穴道,都被鲍东河衣袖拂了一下,诸葛章怒吼一声,左掌连环拍出。原来绝户门下有一门绝学,是可以任意颠倒穴道的,诸葛章虽未完全练成这种神妙的武功,但也有了六七分的火候,虽然被鲍东河拂中两处大穴,不过仅仅一阵酸麻而已,并未大损。 鲍东河见他这一掌风驰电掣般击到,不假思索,也是一掌拍出,硬接硬架,双掌相交,只听“砰”的一声,鲍东河这次给震得倒退了五六步,而诸葛章的身躯摇晃不定,连着转了几个大圈,方才把鲍东河回击过来的掌力尽数消散! 诸葛章心头火起,朗声说道:“阴山马帮原本有心投靠大汗,不想一件小事,反倒要令大汗见疑,既然如此,阴山马帮就不伺候了!”鲍东河怒气冲冲地说道:“不交出我国的王子,那就请恕我无礼,只好请诸葛二当家的去见我们的大汗了!”诸葛章尖声一笑道:“阴山马帮纵横塞外非止一日,向来就是要来便来,想去便去,鲍东河,就凭你的本事,能留得住我么?” 两人剑拔弩张,马上又要动手。裴继欢刚想出去,霍紫鸢又把他拽了回来,道:“这趟浑水不该你去趟!”裴继欢道:“为什么?” 霍紫鸢道:“这两个人狼狈为奸,吃着汉人的饭长大,却投靠异邦,来对付自己的国家,那是十足的汉奸卖国贼,论罪当诛!你帮他们做什么?阴山马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盘踞阴山二十多年,为非作歹横行不法,阴山脚下的牧民都被他们害得流落四方,你还要去帮他们?”这两个儿在林子里低声争吵,却见林外果然又大打出手了。 原来鲍东河用的是金刚掌力,诸葛章还之以二指禅功,“二指禅功”练到厉害之处,可以开金裂石,指掌相交,鲍东河心头大震,半身酥麻,诸葛章也给他的掌震得飞了起来,双方换了这招,棋逢敌手,一时难分高下。鲍东河真气内运,立刻便解了诸葛章的指力,喝道:“把他们都给我围起来,谁要反抗,格杀勿论!”诸葛章喝道:“好!既然撕破脸皮,就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从背上取出一把大刀,霍地一劈,“当”的一声,碰上了鲍东河的宝剑,双方都讨不了便宜。鲍东河身形一闪,迅即变招,眨眼之间连攻了诸葛章三剑,诸葛章将刀法展开,把全身防护得风雨不透,鲍东河的剑法虽然凌厉之极,一时无隙可入。诸葛章移步换形,避强击弱,连伤了冲上前来的几名武士,鲍东河果然有所顾忌,被诸葛章大刀一展,冲出圈外,鲍东河紧跟着追了出去。只听夜空下鲍东河大喝一声,身形一展,俨如一片乌云,向诸葛章当头罩下,诸葛章刚才以指换掌,虽然并未吃亏,但他自知论功力深厚,自己不如鲍东河,见鲍东河拼了全力猛扑而来,不敢硬接,大刀横扫,将鲍东河逼开几步。鲍东河如影随形追到他身后,叱咤一声,一掌凌空拍下,诸葛章身形如箭,忽地平空窜起,大刀横扫鲍东河下盘,如此一来,鲍东河掌势按实,诸葛章自非重伤不可,但鲍东河也必然要被诸葛章一刀砍成两段,在身体凌空、无可卸力之下,鲍东河想要全身而退,也是千难万难,好在两人的本领都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心念一动,倏地分开。 裴继欢心念一动,低声对霍紫鸢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霍紫鸢想了一想,道:“也好,这两帮人要命地杀来杀去,反正今天晚上我们都睡不好觉了,你打算帮谁?”裴继欢道:“帮阴山马帮的人!你拿阎王针打那个鲍东河!”霍紫鸢嘴巴一撇,道:“我才不打,阎王针很珍贵的!”取出一把朱雀针来,扬空撒出。诸葛章正自一刀砍下,鲍东河单掌一托,用了一招“独臂掣天”,竟以金刚掌力将他大刀弹开,诸葛章大吃一惊,急忙闪避,鲍东河身形一起,俨如巨鸟摩云,凌空扑下,一剑猛刺了下来!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风声飒然,银光数点,迎面飞来,鲍东河大吃一惊,半空中身躯一个倒折飞了,借力飞了出去,诸葛章趁势连人带刀,化成了一道银虹,一招“猛鸡夺粟”,刀锋瞬间劈到了鲍东河的背心要害!以鲍东河的武功,若是尽出全力,诸葛章一人固然是难以抵挡,不过吐谷浑王子无端失踪,现场只留下绝户门的武功痕迹,要找到王子还要从诸葛章等人身上下手。而且吐谷浑大汗吩咐在先,务必要将诸葛章等人活捉,鲍东河未免不敢全力以赴,只用到了五成真力,剑法和掌法都是大打折扣。诸葛章猛劈一刀,竟然把鲍东河的背心衣服撕裂,鲍东河无端端地被人暗算了一把,正在火头之上,见诸葛章不依不饶,勃然大怒,反手一剑,势若奔雷,疾如骇电,诸葛章不由心中一凛,大刀横架,叮当声响,一个筋斗倒翻出去,说时迟,那时快,鲍东河大喝一声,挥袖一拂,从树林里飞出来的那一把金针,被他袖风震得四处飞散! 诸葛章正待趁鲍东河应付飞针和自己大刀的短暂时机偷袭他,哪知鲍东河号称“闪电剑”,身手比诸葛章快得多,就在这瞬息之间,已是反手一剑,长剑从胁底穿出,竟似背后长眼一般,一剑就刺到了诸葛章的喉咙!诸葛章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使出一招“八方风雨”的刀法,大刀抖起了一日圈的波浪,“当”地一声,鲍东河一剑正好刺在诸葛章大刀的刀杆上,诸葛章只觉手腕一震,五指一松,说时迟,那时快,大刀被震得脱手而飞。鲍东河一招辣,招招辣,脚尖一点,身形再起,俨如鹰隼穿林,来势更疾,剑光如练,一剑就向诸葛章刺去!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大喝:“休下毒手!”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团黑云,一声长啸震耳欲聋,裴继欢已如天神般凌空杀到,诸葛章正自咬紧牙根,拼死苦斗,裴继欢一来,让过诸葛章,二指平夹,倏地竟将鲍东河宝剑的剑尖夹住。鲍东河用手拔剑,一时仓促之间,哪里拔得动半分?他惊愕之下大喝一声,不拔宝剑,掌心向外一蹬,喝声:“去!”反把被裴继欢夹着的宝剑硬推过来,这一手出手快极,裴继欢手腕一缩,手捏剑刃并力一抖,噼里啪啦一阵金铁交鸣,一口宝剑,已被他震得片片碎裂,中指一弹,一片碎片倏地飞了出去,鲍东河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手法,大惊之下飞身闪避,一名吐谷浑士兵躲闪不及,随便从他喉头打进,颈窝透出,登时倒毙在地! 鲍东河不知道哪里半路杀了个程咬金出来,又气又怒,自己带来的一百名武士已被杀得七零八落,回头怒视诸葛章道:“从今以后,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今天的事情你给我好好记着,来日定要你双倍奉还!”带了残余的武士,上马飞身走了。 诸葛章见鲍东河走了,忙过来拜谢裴继欢的救命之恩,问道:“请问少侠高姓大名?”裴继欢正要搞明白阴山马帮的事,并不欲隐瞒真名实姓,拱手道:“在下裴继欢。”诸葛章大喜,道:“原来是裴公子!我们找你找了半天了!请问公子还有一位同伴在哪里?” 裴继欢道:“她正在树林里呢!”叫了霍紫鸢出来,问道:“请问各位找我们有什么指教?” 诸葛章大笑道:“公子可曾在关中时遇见一位大盗拦路请见?” 裴继欢豁然想起从泰山下来,“押解”他的秦士岳在半路上遇见两帮绿林中人的往事,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次桎梏中相见,我并不知道那位好汉是谁。”诸葛章道:“那是我们阴山马帮的分舵林舵主。林舵主听说裴公子在泰山绝顶以一身之力解救四百多位江湖好汉,十分钦佩公子的义气,所以特地半路截见。这回公子从散关出来,林舵主的属下不知公子要去哪里,又怕引起公子的猜疑和误会,所以临时把消息传到了我们总舵来,请总舵一路关照公子的行程。我们接了总舵主的命令,这才下山来找公子的!” 裴继欢道:“还没请教贵帮总舵主高姓大名?” 诸葛章道:“总舵主姓杨名简。总舵主听林舵主说起少侠的事迹,十分景仰,所以派了我们前来迎接,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上了。公子的行李我派人收拾,请公子这就跟我走吧!”裴继欢正要他这句话,拱手道:“那么叨扰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诸葛章接了裴继欢等人上马,又把阵亡的同伴尸首都驮在马背上,一起进山。 原来阴山山脉,并非一个主体,而是和天山一样,是大大小小的山峰合在一起的合称。上次裴继欢到阴山来寻找九鼎中的其中一鼎,走的并不是现在进山的这条路,两个方向全然相反,诸葛章带着他们走的是去大青山的路,而裴继欢上次去的,却是南辕北辙的大马群山,两座山头,方向截然相反,诸葛章一边走一边给两人介绍沿途的风光,裴继欢才知阴山原来纵横如此之广。此刻忙了一夜,天光渐露,转过几个怪石嶙峋的山坳,眼前豁然一亮,幽深的山谷中,竟然建造着一座气象宏大的城寨。城寨建在一片斜坡上,门前有一道山谷里流出来的河水,一望便知,此处易守难攻,平底几乎都是松软的红色沙土,寨上才是坚硬的青石围拱。 一行人到了寨前,有人放起一个流星,寨前的吊桥放下,诸葛章领头,笑着对裴继欢道:“公子请进。”众人进了聚义厅,迎面一位老者走了出来,见了裴继欢和霍紫鸢,满面笑容拱手道:“裴公子大驾光临,敝帮实在蓬荜生辉。”裴继欢见他身材高大,白发如银,红光满脸,精神矍铄,心中不禁暗暗纳罕:“若说投靠吐谷浑,这老人却貌似不像,难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么?”还礼道:“不敢,不敢。” 那老人正是阴山马帮的帮主铁背银龙杨简,将裴继欢和霍紫鸢让在首位,帮中诸位舵主、堂主等,听说裴继欢到了,都来相见,聚义厅中,热闹非常。霍紫鸢偷着扫了好几眼,却未见杨简夫人,心中暗暗奇怪,想也许杨简夫人并非江湖中人,在这样的场面下不愿出现,也是人之常情,眼见杨简和诸葛章等人热情款待,一时又不好把话对裴继欢说。 众人落座。杨简道:“一路怠慢了裴公子,甚为过意不去。裴公子这是第一回到我们阴山地方来吧?”裴继欢一路上被霍紫鸢说教,心中多少有了几分警惕之心,淡淡地道:“不错。塞外风光,果然不比江南,两处所在,真是各有千秋,而帮主这处所在,当是塞外江南了!”杨简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阴山马帮总舵在此,关内的各处分舵,还不是靠着江湖朋友的帮衬,才能有所收获。裴公子,请问令叔可是单名一个玄字?”裴继欢暗暗吃了一惊,立刻醒觉:“他说令叔,可见他并不明白我家的往事。但不知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抱拳道:“家叔姓李,不姓裴。” 裴继欢要探他口风,道:“这位姓裴的是我舅舅,是我家的疏堂。” 杨简眉头一皱,道:“老夫有此一问,乃是月前我这里来了一位客人,身材差不多和裴公子一般高大,面貌也有些相同。他说他走迷了路,无意遇见我麾下的一名舵主,这位舵主听说是裴公子的叔叔,不敢怠慢,就把他引到我这里来。谁知??????”裴继欢见他话里有话,有些吞吞吐吐,忙问道:“怎么了?” 杨简面露难色,许久才道:“按理裴公子在泰山顶上高风亮节,以一人之危解武林生灵涂炭,老夫是非常佩服的,不过令叔?????令叔的举动,就实在,实在太令人费解了!”裴继欢心头一沉,问道:“杨帮主有话尽管说。” 杨简道:“我好心招待他,并赠他路费川资,派人带他到中原去找你,想不到,想不到那夜他喝得大醉,居然非礼了拙荆身边的一位侍女??????那位侍女是个守身如玉的黄花闺女,受了这场难以启齿的凌辱,那天晚上就上吊自尽了。”裴继欢大吃了一惊,道:“他为何?????如此放浪无形?那他非礼了夫人的侍女之后,去了何处?” 杨简道:“这个倒是不知。只因他自称是公子的叔叔,咱们也就没什么疑虑,把他接了进来,好好侍奉?????不想,不想发生了这种事??????”裴继欢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大怒道:“无耻!无耻!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里?请杨帮主告诉我,我亲自去抓他回来,让帮主出这口恶气!”杨简连忙站了起来,摇手道:“不可不可!他武功厉害得很,我们派去的兄弟,十有八九都是带着重伤回来的!”只有霍紫鸢知道他这是故意装出来给杨简等人看的,不禁心中暗暗发笑。 裴继欢七窍生烟,道:“这等恶徒,不用非常手段,谅他不能伏法!”诸葛章连忙把他按着坐了下来,裴继欢一副余怒未息的样子,问道:“请问杨帮主,当日追捕那淫贼,是哪一位去的?”堂下有个人站了起来,道:“是我,我带了十名帮中的好手去追赶,结果我们十个人联手也打不过他,其中有两位,还因此伤重去世了。”说话的那人是诸葛章的手下,昨天晚上和吐谷浑的武士恶斗的人中,也有他在内。 裴继欢道:“他用的是什么武功?”那人道:“在下武功浅薄,只知他面对我们十一个人的包围,只出了一招,但我们十一个人同时中剑倒下,每个人中剑的位置,都在心口要害处。”裴继欢这回不是装出来的吃惊,而是真的十分吃惊了。 裴继欢的外祖父裴伯通,就是一位纵横河套黑白两道的剑法大宗师,传说他在黑夜歼仇,曾一剑杀过七人,那招的名字,叫“十面埋伏”,是以极快的手法一招刺十剑,按照那人的说法,如果把“十面埋伏”这招练成,那么的确可以做到一招之内,连杀十人。 但十一人就有些“过分”了。 他的外祖父裴伯通那招一剑杀七人的绝招,也是江湖中广为传诵的极高剑法,对此红拂女曾表示过怀疑,以为小无相金刚门最快的剑法,似乎也快不到那种程度,当然,也不排除红拂女有私下照顾裴继欢的面子的原因在内。红拂女还给裴继欢演示过小无相金刚门的快剑剑法,她使出六十四路无相快剑,一剑之下,削落了一棵树上位置不同的九片树叶,每一片都是当中被整整齐齐地剖开两边。这招在小无相金刚门六十四路快剑剑法中,名叫“鹤舞九天”,是当年的武林第一高手、小无相金刚门第一代掌门虬髯客的师父昆仑奴亲手所创,后来这路剑法被虬髯客加以增补,创出了这么一招,被誉为天下最快的剑法,再无对手的。 裴家剑固然有独到之处,否则裴伯通也并不能在强手如云的河套地方纵横多年而无所抗手;但裴伯通的武功修为能否与当年的虬髯相提并论,红拂女一心存疑的正是这一点,而不是裴家的剑法是否真有多出色。因为就裴伯通的剑法而言,江湖传闻中多少还是有些出入,而在红拂女的眼里,大哥虬髯客和祖师昆仑奴一样,都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三十年时间里,江湖中除了少林寺的觉远神僧之外,似乎没人能和当年的虬髯客的天赋相提并论,而觉远神僧谈起虬髯客,语气中也满是尊崇和艳羡之意。 因此裴继欢走下座来,特意走到那人身前仔细地看他胸口的剑伤。以裴继欢今日的剑法修为,从伤口他基本可以推断出来伤人的剑法是从什么位置刺来的。当他一看那人胸口的剑痕,越发吃了一惊。印迹显示,那人中剑的霎那,应该是位于凶手的左边位置甚至接近中间,正如他所说,看上去这伤痕正是裴家剑那招十面埋伏发剑的剑势所造成的。 于是裴继欢只好干瞪着眼睛道:“如此说来凶手倒真是神通广大了!帮主,我想再多问这位兄弟几个问题可以吗?”杨简点头道:“老夫请裴公子来,一来是仰慕裴公子的义气,二来也是想请公子来释疑,所以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好了,我保证我的属下都会直言以对,决无半句谎话的。是非公论自有分剖,老夫不会因为令叔的所谓而肆意加罪于他人,裴公子尽可放心。” 裴继欢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问那人道:“你们是在哪里追上那个凶手的?”那人道:“是在一个名叫小青山的地方,那个凶手不但将我们都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帮手。”裴继欢继续心中吃惊:“什么意思?你是说他还有一个帮凶?”那人点头道:“不错,那人是个女子,身材和他差不多高下,首先我们也并未断定她是个女子,后来我们中剑倒地,那人才解开了戴在头上的斗笠,揭开了面上的青纱,我们才看见了她的半张脸。” 裴继欢十分疑惑:“按理她应该隐藏自己的身份才是常理,为何会让你们见到了她的脸?”那人有些难为情地道:“大概两人以为我们都死了的缘故吧!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如果她以为我们都死了,那那个凶手应该过来查看我们是否都死了的,但是两个人都没这么做,而是一先一后地离开了,所以最后我和另外八位兄弟重伤昏迷,直到本帮负责接应的兄弟来到,才把我们救起,那个时候,另外三位兄弟却是伤重不治了。” 诸葛章见裴继欢脸上露出了狐疑神色,于是把另外的八个人都叫了来,这九个人果然胸口的要害位置上,都有一个印痕,裴继欢的两位师父都是一等一的剑法宗师,伪造的伤口应该是瞒不过他的眼睛。至于两位死者,裴继欢总不能把他们的尸体挖出来去查看一下。 裴玄真的回到中原来了么?! 第五十八章 奇剑 裴继欢立刻对杨简道:“我想请这几位兄弟带我一起去当日拦截那个凶手的地方看一看,帮主认为可以吗?” 杨简明显迟疑了一下,道:“裴公子不用那么着急!等你休息好了,我亲自带你去怎么样?”但裴继欢已经坐不住了。杨简没法,只好安排诸葛章带着那八个“受害者”和裴继欢霍紫鸢去小青山。霍紫鸢临走时偷偷地扫了杨简一眼,发觉他的神情好像有点异样,裴继欢已经一拉她的手,把她拉在身边,和诸葛章等九人一道走出聚义厅了。 小青山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山里小镇,不走到近处,没人知道山里居然藏着一个繁华的小镇,镇上的人们悠闲安了,似乎山外的世界对他们没什么吸引力,所以当裴继欢他们穿过小镇时,几乎没多少人注意他们,丝毫也没人觉得有什么新奇的。 诸葛章带着人走在前面,裴继欢和霍紫鸢走在后面。 两人一路上不动声色地观察诸葛章等人的脸色,的确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两人越走,心中的疑云越重,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走到终点,会出来什么。这感觉太怪异了。这时他们已经走过小镇,正在走入镇外的一片松林,松林中有个垒起来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土台,远远已经能望见了。土台上有一堆小孩子在快乐地游戏,不时爆出一阵争吵和笑声,看到这么多的大人走到土台附近来,小孩子们吓得一个个跳下土台就四散跑了。 这里果然是个安静祥和的山中小镇,孩子们一走,四周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山风过耳,松涛阵阵。八个受伤者之一、最先被裴继欢问话的那人道:“当时凶手就在土台上,他的同伴则藏在树林里。”松树一旦长开,十分茂密,是最好藏人的树之一,松针直长,不易挂着人的头发和衣服,藏在松树里,最为方便,也最不容易令人发觉。 裴继欢仔细地问明白了当时几个人站的位置,然后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那“凶手”的同伴,也就是那个女人,是从树林里忽然出现的,吃惊之下,阴山马帮这个西北最大的绿林帮派十位好手一松劲,凶手立刻使出了绝招,一招之下重创了所有人,包括那个第一次接受裴继欢问话的人。 如果判断不差,那人既然是杀人灭口,那就必定会痛下杀手,不留后患,结果十一个人倒有八个半是受重伤,只有两个是死了的,后来那半个也死了。 裴继欢问那人道:“请问当时你在哪个位置?” 那人道:“我正站在公子所在的位置,面对着土台上方。我中剑以后,就倒在公子的脚边了。” 裴继欢哦了一声,又看了看四周,对诸葛章道:“既然杀人凶手是我的‘舅舅’,那么追查凶手的责任我也有一份。请诸葛先生先带着大家回去吧,我和霍姑娘在周围看看再说。”诸葛章道:“要不要给公子留下两个人手?”裴继欢笑了笑道:“不用,谢谢。如果凶手真的要出现杀人,多两个人,无外乎多两个死者而已。我和贵帮没有私仇,犯不着来害贵帮的朋友们。”诸葛章见他意态坚决,只好说:“好吧。天色不早,公子看完了就赶回来吧。”裴继欢点头道:“好的,劳烦各位了。”将几个人送出松林,又折了回来。 霍紫鸢道:“你发现什么了?” 裴继欢道:“这里有问题肯定是真的。我舅舅(因为父亲建成的关系,裴继欢随母姓)曾告诉我,裴家人并不见容于皇室,尤其是我祖上无忌公这一代,所以叔叔是绝对不会从海外回来,而且现在是秋天,再过些日子就是冬季,海上风浪变幻无方,这个时候跑海,除非你本事特别好,否则等于送死。所以叔叔突然回来,这话就有水分。” 霍紫鸢道:“然后呢?” 裴继欢道:“第二个疑点,是那个杨帮主的称呼。按理他知道我的身份,就不应该把舅舅叫成叔叔。我真正的叔叔,应当是当今皇上,我应该叫裴玄叫舅舅,而他一开口就叫叔叔,可能是他只听到了一点点风声,两个都姓裴,他主观臆断,就把我的舅舅安成了叔叔叫出来了。” 霍紫鸢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有第三个疑点?” 裴继欢拉着她的手走出松林,道:“是,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听完你就知道这是不是疑点了。” “在百年前,武林中有一位怪杰,这位武林怪杰出身贫贱,给人家家里当长工放马牧羊,什么脏活累活儿都干过,吃尽了苦头,有几次还差点被雇佣他的地主打死。这位怪杰当时只有十一岁,吃了很多的苦头以后,发誓要练武功,要出人头地、脱离苦海,成为一代枭雄。他长大后,真的机缘巧合,学到了一身武功。学成武功后,这位怪杰云游四方,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实际上武功奇高的年轻人的身份,暗中观摩了很多武林门派的武功,后来他回到住处,把多年观摩得来的武功去芜存菁取长补短综合一处,终于练成了一门属于自己的武功。” 严格点说,这种行为是属于“偷窥”的范畴,武林中对于这种行为向来是施以十分严厉的处罚手段的,无论是谁,被发现偷看人家练武,重的会被杀掉,轻的也会被挖掉双眼,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几乎没人不知道。 而武林中年纪在六十到七十岁的人大概都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后来成了天下第一高手,他的名字就叫昆仑奴。他成名之后的名气,还在南北朝时代的着名剑客王凤之上,大江南北、关东西域,提起昆仑奴几乎无人不知。他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善于研学,成立自己的武学学义,被后来人认为是旷古绝今的第一位武林大宗师,果然百十年来,他的武学成就无人能出其右。 裴继欢接着说道:“祖师早年性如烈火,中年却渐渐性情冲和,到了晚年,更是有善于提携后辈的美名,对于昆仑奴,武林中的人绝大部分是景仰高于不服气的。而本门最厉害的剑法‘鹤舞九天’,就是先祖师在八十八岁生日那天忽然想出来的。到本门的第一代祖师虬髯客入门时,先祖师的剑法已能做到一剑发出,同时将飘落下来的九片树叶同时剖成大小相等的两片半的程度,这在当时,是无人做得到的。” 霍紫鸢听得心驰神往,道:“那么虬髯客大侠有没有继承昆仑奴的剑法绝学呢?” 裴继欢道:“有没有真的练成,已不可考。师父说虬髯祖师毕生的心愿是扫平四海,还天下以安宁,百姓安居乐业,中国万方来朝,因此他的所有心血,都用在了行军布伍,他的武功高下如何,连师父也并无十足的把握,但师父很肯定,虬髯祖师的武功远在她之上,那是因为师父年轻时练的武功是邪门武功,而且驳杂不纯,虬髯祖师用尽心力,把她原来学到的武功全部废掉,再传昆仑祖师的武功给她,师父练武的天赋非常,后来不用十年,已练到和虬髯祖师并驾齐驱,虬髯祖师深以为喜,所以他后来争天下事败,带着三十七门徒扬帆出海,从此神迹不履中土,临走时留下书信,希望师父看在传艺的份上,将来能成立一个门派,来纪念昆仑祖师,这也就是我们小无相金刚门的来历。师父在十年前,才渐渐把昆仑祖师的‘鹤舞九天’练成,并给练成的剑法取了个整体的名字,叫‘无相快剑’。据师父说,她虽然可以勉强练到一剑剖开飘落的枯叶,但也没到同时剖开九片树叶的高度,这个高度,也许只有昆仑祖师当年做到了。” 霍紫鸢道:“奇怪,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呢?” 裴继欢道:“这也是我心里觉得奇怪的地方,我心里没主张,所以想和你参详参详,希望你能帮我想想,看看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我并没有尊彼抑此、小看其他门派剑法的意思,毕竟在昆仑祖师留下的门派实录中,对其他几大剑派诸如崆峒、青城、少林、武当神社等门派的剑法还是十分推崇的,比如少林寺的绝学达摩剑法,就是昆仑祖师希望破解而并未做到的。我奇怪的是,天下是否还有另外一门剑法可以和昆仑祖师相提并论而江湖中为何并无传闻?昆仑祖师名满天下,不服气他剑法的人很多,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跑来和他切磋剑法,祖师的实录里为何毫无记载?” 霍紫鸢说:“你这话倒也说得不错。论辈份,你的两位祖师辈分比一般武林门派的掌门辈分要高出半辈,我认为虽不能排除有其他非常厉害的剑法没被发现,但真正能胜得过你们名义上的第一位祖师昆仑奴的,的确少之又少。你怀疑裴家剑没有这么厉害是吗?” 裴继欢点头道:“不错,我的怀疑就在此。我在东海海外遇见舅舅,他并不擅长剑法,而从一开始练功,就是正邪相辅,所以他练成了腐骨神掌的第七重,走火入魔的征兆并未出现。外公去世后,母亲随着父亲进了京城,成了‘未来’的‘皇后’――如果不是玄武门事变的话。舅舅是不是继承了外公的裴家剑法我不敢断定,毕竟在海岛上,舅舅从来没向我展示过任何剑法,看他的手掌虎口位置,也没有常年练剑磨出来的茧子,所以凭这一点,我宁愿相信裴家剑已经失传也不愿意相信舅舅回到了中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霍紫鸢道:“你想到的前两点疑问,你已经说出来了。至于裴家剑,我所知不多,也许母亲会知道一些,可惜母亲现在和大姑(红拂女)在峨眉山,我们就算有疑问,一时也找不到谁去印证。” 两人正在边走边说,快要走到小镇入口的时候,忽然背后有人冷笑了一声。 裴继欢和霍紫鸢都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他们两人的武功,在江湖中的年轻一辈中,已算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两人尽管边走路边说话有些分神,背后有人跟踪,按理他们不该毫无知觉的,但那笑声就是这么突如其来,两人毫无防备。裴继欢反应比霍紫鸢快,按着宝剑,倏地回过头来。 小青山小镇的四周都是密密的松林,忽然出现的那个人,就站在一棵很大的松树边上,正看着两人冷笑。裴继欢一看见那人,险些张口叫出“舅舅”来!因为那个人实在太像乔居海外的裴玄了,眉目脸型,都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样,只是裴玄常年生活在海岛上,被海风吹拂,加上住在山洞里,肤色古铜,闪烁着漂亮而健康的光彩,而眼前这个人却是肤色白净,白得好似常年不见太阳的人一般,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养尊处优惯了的。而且裴玄比眼前这个人要高半个头,虎背熊腰,眼前这人身形看上去有些单薄,穿着一件衣服也是空空的,没有肌肉鼓胀的感觉。 裴继欢胆子再大,也被眼前这个人吓了一跳,他按着宝剑的手掌心都渗出了汗滴,把宝剑的剑柄都差点濡湿了。他一边把霍紫鸢拉到身后,一边喝问道:“你是谁?” 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道:“问我是谁有什么意义?你是阴山马帮的人吗?来这里找我的踪迹想替那个臭娘们报仇,是吗?”他声音干涩,好像两块生锈的铁板在沙粒上剧烈摩擦一样难听。 裴继欢见他并未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将错就错,道:“不错,你逼奸良家妇女,迫得人家上吊自杀,实在罪大恶极!想不到你胆子还很大,杀了人居然还敢不跑?” 那人又是几声冷笑道:“好小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好,就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在此胡吹大气?”也不多说话,倏地拔剑,一剑就刺了过来。果然他出手第一招就狠辣无比,但若只是狠辣,那还在裴继欢的意料之中,哪知在狠辣之外,那人的剑势的竟是奇诡绝伦,剑光起处,身周上下,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光圈。这样怪异的剑法,裴继欢可是从来没见过。别的剑法,或刺、或削、或圈、或点,一般都会层次分明,只要用心观察,很容易看出对方剑势清晰的去向;这人的剑法却是盘旋飞舞,曲直相乘,好象静静的池塘里投下一块小石子,池塘的涟漪缓缓向四面扩张一般,当真是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裴继欢把霍紫鸢推开一边,紫霞剑还没来得及拔出来,那人的第二招杀手已经发了出来,但见他身形平地拔起,剑势凌空而下。在他盘旋曲折的剑势之中,裴继欢眼光一闪,已看到这看似平常的一剑中至少也藏有七个不同的变化,裴继欢接连三四个筋斗翻出丈许,终于腾出手来拔出了紫霞剑,略一思索,倏地应了一招极为平常的“推窗望月”,消解对方剑势,力求自保。那人的一剑几乎贴着裴继欢的额角削过,险些伤了他。那人飞身落地,毫无声息,却噫了一声,显然他对裴继欢能以平常的剑招破解他的杀手颇感意外。 裴继欢想了想,使出了禹王剑法中防守反击的招数,紧紧固守,决不出击。他年轻力盛,无论那人功力如何高深,裴继欢在这方面明显是占有优势的。那人剑法有如上下盘旋,即使他身体没有跃起,发出来的剑势也有如凌空扑击一样,每一招所藏的变化也不相同,或是一招三式,是一招五式,最多甚至有一招九式的。每一招的姿势也是大不相同。裴继欢只守不攻,暗暗留心那人的每一招剑法是否有破绽可寻。在对方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裴继欢目前只能做到静观,想不出如何来克制他的剑法,而那人的剑法据裴继欢所见,的确练得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几乎达到了无懈可击之境。一直到第五十七招上,裴继欢才发现了对方剑法中的一个破绽。再过了三招,又看见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绽,到了六十四招,剑光闪烁之下,又一个破绽露了出来。而那人过了六十四招无法攻破裴继欢铁桶山河般的防守,剑法一转,又从第一招开始使起,也就是说,他的这套剑法只有六十四招,而六十四招里只有三个不同的破绽,其中两个还是可以近乎忽略不计的,如此看来,这人的剑法修为,足够在江湖中名列到前十位的剑法高手之中了! 那人的第一个破绽是在第五十七招出现的,假如他按次序使第二遍剑法的话,这三个破绽还会存在吗? 然而那人的剑法诡异就诡异在这里。他第二次重使六十四路剑法,却是次序完全颠倒,以裴继欢过人的记忆力,他记得这人从第一第二招开始到第六十四招收尾的剑法都出了什么招数,第二遍那人重使剑法,却是从六十四招开始倒过来用,倒过来用反倒另有春秋,攻击的剑势居然比刚才强了一倍有多,这却是裴继欢从来未曾想到的。宝剑乃是兵器中的“君子”,每一种剑法的练成,都依照古格,第一招出什么,第二招又出什么,有严格的门派规范,极少有什么剑法可以随意使用而不依古格的。那人使出了这么怪异神秘的剑法,裴继欢并力防守,渐渐有些守不住了。 取守势守不住,不代表裴继欢剑法比不过他。他放弃守势,倏地剑法一变,先把般若神剑使出来,试探对方的剑力。那人仗着怪异的身法,飞身扑到,衣袖一卷,向裴继欢的手背上拍来,裴继欢焉能给他拍着?猛地一纵,在半空打个筋斗,斜飞三丈,身法快极,那人也自心中一怔,想不到裴继欢小小的年纪,武功剑法居然这么出色,轻轻巧巧地就把自己这一招杀手给解开了。他镇定了一下心神,身形疾进,“风起云怒”,一招三式,青光如练,剑花错落,闪电般迎面刺来,果然又是一路十分诡异的杀着,裴继欢身形一挫,脚底一换步,身躯霍地一翻,闪到那人的背后,掌风发出,把他宝剑震歪。那人手腕一震,反手使剑,走偏锋急上,一招紧似一招,剑招如电,霍紫鸢看了,也不禁暗暗惊心。但见裴继欢双臂一张,好似大鹰摩云飞掠过去,迎面飞出一剑,那人横剑上封,瞬息之间,被裴继欢连攻三剑,那人暗暗惊奇,挫腰一转,翩然如鹰隼穿林,飞了出去,身随步转,猛地翻身进剑,裴继欢紫霞剑奋力一挡,当的一声,火星数点,那人长剑给崩了个指甲盖大小的口子。 裴继欢的般若神剑只有四十八招,剑法使开,比那人还快半分,那人的招数多了十六招,比裴继欢能耗久,只听他桀桀一声怪啸,一口剑使得凌厉无前,迎面一抓,五根手指,抓到了裴继欢前胸,裴继欢见招拆招,身移步换,一剑斜劈,那人剑法诡异之极,竟在剑锋将要及身时长剑趁势一送,解了裴继欢的来势,喇地一剑刺出,迅捷异常。裴继欢接了一招,知道对方功力极高,心念一动,剑法再变,变成了两百七十一招的禹王神剑,施展平生所学,又将那人长剑裹着,那人一剑刺来,裴继欢手腕一沉,瞬间连出了七八剑,但见剑光闪耀,那人被他迫得连连后退,抵挡不住。 禹王神剑乃是王者之剑,正气黯然,两种不同的剑法比试高低,禹王神剑先占了声势之利。裴继欢一剑刺出,那人横剑向上一挡,只觉一股极大反推过来,连退几步,仍是发招如电,虽败未乱。 那人真乃是裴继欢自闯荡江湖以来所仅见的敌手,但见他剑法使开,隐隐带着风雷之声,招数繁复之极,虚实莫测,但裴继欢的禹王剑法半守半攻,那人剑法固然诡异之极,但剑招发出,一如碰着铜墙铁壁,又如碰见无形的气墙,那人无法进步,暗暗惊奇,一剑飞来,长剑一颤,寒光点点,冷气森森,喝声:“着!”劲风斜吹,那人的长剑刺到身侧。裴继欢紫霞剑一挡,再度进招,两人闪电般拆了几招,裴继欢紫霞剑上下翻飞,斜刺一冲,那人反手一剑,闪电般刺到他胁下,裴继欢这一剑乃是诱敌之计,身形一缩,长剑左右一荡,那人剑势放尽,急忙回剑,只觉手腕震荡,长剑几乎拿捏不住!那人忽地长啸一声,脱下身上披风迎风一抖,似一片乌云般直罩下来。裴继欢见他来势凶猛,身移步换,一手抓着披风的一角,这一抓宛若抓着一块铁板,知道那人的武功已练到登峰造极,潜运内力,一声裂帛,撕了他披风的半边,那人另外半边披风已横扫过来,长剑刷地一声从披风下刺出,裴继欢腾地飞起一脚,那人平地拔起两丈多高,丢了烂掉一半的披风,双手握剑,再度凌空扑击! 第五十九章 困囚 裴继欢遇强更强,精神抖擞,剑招骤展,顿时银光遍体,紫电飞空,那人大喝一声,长剑一圈,一阵金铁交鸣,只觉手腕一阵酸麻,剑身一沉,解开来势,裴继欢也是虎口发热,两人棋逢对手,各占胜场,那人剑法再变,这回却是从六十四招剑法中的第三十二招用起,先用下半段剑法,再用上半段剑法,裴继欢方闪一闪,那人已是强攻猛扑上来,但见剑影如山,剑光如练,剑招虽慢,却风雷乍起,足见内力深厚,非比寻常!霍紫鸢见情势危急,正要拔剑冲上去,忽见裴继欢脚步连转三四转,紫霞剑从剑光中疾递出来,身剑一合,他在间不容发之际,刚好能解开裴继欢刺来的一剑! 两人翻翻滚滚,已经斗了一百多招,从夕阳西下,斗到夜幕低沉,小镇之上,已是灯火通明,人们都开始回家吃饭,裴继欢和那人的这场恶斗,却看不到胜败始终!裴继欢好胜心起,一口紫霞剑突如神龙戏水,飞鹰盘空,进如猛虎,退若狡兔,那人疾攻几剑,都给他沉着化解,剑招之出,拿捏火候,巧妙到极!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小小少年的剑法竟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忽地一声怪笑,长剑扬空一闪,突如银龙入海,不过数招,就把裴继欢的剑招解开,只见裴继欢大喝一声“着!”那人刚想变招,电光疾闪,肩头中了一剑,怪啸一声,跳出圈子。忽听有人冷冰冰的叫道:“十面埋伏!”但见那人翻身跳起,身形摇晃,怪异之极,裴继欢横剑在胸,忽见九道剑光分头射来,裴继欢早有防备,见那人肩头一动,立刻飞身掠出,使出了红拂女传授给他的“鹤舞九天”! 半空中只见寒星点点四散飞落,裴继欢手臂剧震,紫霞剑几乎脱手飞出,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条手臂被裴继欢震得麻木不仁,两人飞身落地,好似斗败了都公鸡一般死死地盯着对方,树林中人影一闪,一位峨髻宫装的女子倏地来到,但见她把手一扬,裴继欢只觉一股甜香冲入鼻端,头脑顿时一晕! 他使出红拂女传授的绝招,固然击败了对手,但内力消耗极大,自身的防护也就弱了很多,那女子突如其来,趁他猝不及防之下从袖子里飞出迷雾,登时就把他迷倒,裴继欢耳边只听见霍紫鸢惊叫了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从昏迷中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轻轻用手一摸,摸到冰冷潮湿的地面,心中想道:“我在哪里?”急忙爬了起来,玄功内运,岂知这一运气,气海膻中,空空如也,全身几乎脱力,不禁一惊,暗道:“不好了。为什么我的真气都没了?”再仔细想了一想,这才想起来在小青山的小镇上和那人斗剑,后来来了一个女子,再后来,他就躺在了这里。 他在身上一摸,身上的东西大多都被搜走了,千里火和暗器革囊,都不在身边。再摸内袋,心中不禁一喜。原来在大散关分别时,吐蕃红教的大法师桑吉曾送给自己一个瓷瓶,瓷瓶里是一种能缓解百毒毒性的丹丸,当时他数了数,大概有十颗左右的样子,这个瓷瓶因为太小,放在行囊里只怕丢失,所以他一直把这个瓶子放在了贴身的内袋里,而且他的内袋是在左边,不像一般人那样在右边。此刻,这个瓶子正好好地躺在内袋中。他已知道那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是有心害他暗算他,有这瓶解毒丹丸在,无论如何,也许能帮他一点忙。 他把瓷瓶拿在手里,拔出瓶塞,倒出三颗丹丸,一口气嚼碎,吞了下去。但觉丹丸入口苦涩无比,药味刺鼻,勉强把药丸都咽下,想起禹王神剑里记载的那一段“四十四字诀”:“气顺自然,天地万物,皆足以法,两仪不措,太极圆通,气无使断,意在神先,绵绵不绝。守中自如,从有到无,无中生有。”当下依法盘膝而坐,慢慢运气,打坐半个时辰,气海穴上忽然轻轻一跳,不禁又惊又喜,总算有一点点真气了。这点点真气虽然气若游丝,毕竟比全身无力要好得多,当下凝神屏息,继续打坐。 他一人关在黑牢里,霍紫鸢也不知去向如何,牢房里也没有一点光线,他无法确认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自己晕了多久。又打坐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他隐约觉得气息更多了一点儿,原先内力尽失,在禹王神剑和桑吉法师的丹丸作用下,如今内力大概恢复了三成左右,只是也许内力失去的时间太长,又或者是很长时间没吃东西的缘故,他只觉冷汗直冒,一点气力也提不起来了,不过丹田三脘,隐隐约约有一点点暖气升起,起码不像刚才那样全身冰冷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觉得精神渐渐好起来,于是扶着墙站起,一点点地在墙上摸索,希望能找出一点什么来,让自己判定自己如今是身在何处。渐渐的,他的视力开始在黑暗中适应了,原来这间黑牢并非全部黑漆一团的,四面都是坚硬厚实的石壁,虽然没有开窗,但缝隙还是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他聚拢目光,可以看见缝隙外的一些东西,他能看见正对着这条缝隙的,是一张四方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桌子边上放着四把椅子,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到处静悄悄的,只有时不时从墙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也许是老鼠窜上窜下发出来的。 他试着大叫几声:“来人呀!老混蛋,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老混蛋!来人呀!”喊了几句没人答应,倒是肚子饿的咕咕叫起来了。 谁知没过多久,石壁下方忽然开了一个洞口,有人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推进来,裴继欢打开盒子一看,居然是热腾腾的丰盛的饭菜,有鱼有肉,比他自己带的干粮好吃多了,盒子另外一个格子里,还有一壶酒呢。 裴继欢饥火上升,还是装腔作势地骂道:“我可不是你们的囚犯,不吃你们的东西!”外面送饭的人哈哈笑道:“你这位大少爷可真是难伺候,香喷喷的烧鸡和烤鱼,珍珠粒一般的白米饭,天下能有这样好的囚粮?我是奉二夫人之命送来的,吃不吃随便你咯。”砰地一声,又把洞口给关上了,里面又归于黑暗。 裴继欢把那人骂跑,想道:“不吃东西会饿坏的。吃了东西可也许我真气恢复得更快一点儿。我已经身陷囹圄,大概他们也不该会下毒在里面吧!?”对方若要害死自己,此的确无须下毒,在小镇郊外,完全可以一剑把自己杀掉,还省了饭菜的钱,这笔帐是个人都会算。相反,如果不吃东西,想要脱险,则毫无希望可言。想到这里,他放开肚皮,把饭菜吃了个精光,至于酒他是可有可无,在天山的时候,天气阴寒,喝酒全是为了取暖,并没有酒瘾,随便也能喝半斤八两,不喝十几天滴酒不沾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过。不过他刚才吃了桑吉法师的解毒丹丸,又大叫了一阵,口渴倒是真的,于是把酒也一咕噜都喝了下去。 他吃饱了肚子,气力长了几分,又打坐了一会儿,真气又有增加的迹象,不过当他试试体内的真气恢复了有多少时,发现即便他再怎么用功,真气始终保持在一个水平上,并没有如他所愿,继续增加增强站起来,心中道:“这女人的毒物果然厉害。她明知我功力深厚,醒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调息逼毒恢复体力,所以她用了一种诡异的手段,在毒药基础上还加了别的什么东西,令我就算再努力,也只能把内里恢复到一半左右,就再无寸进了。”既然恢复内力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干脆什么也不想,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足,走到墙边摸摸,但觉墙壁凹凸不平,透过黑暗,隐隐约约看到黑牢的顶上也似乎不是平整的石块。 也许这个牢房是建在山洞里就地取材而成的? 百无聊赖,既来之则安之,裴继欢忽然想起那神秘人的剑法和武功,心道:“趁着现在没事,让我静下心来想想看,那人用的到底是不是我们裴家的剑法?” 裴家剑在江湖中颇有声誉,只是裴继欢只知道外家有剑法传承,却没有机会学过。当年河套之王裴伯通仗着一剑双掌打下江山,没有一两样得意的功夫,是难以在高手如云的河套绿林黑道中站稳脚跟的。武学之道,同源异流,裴继欢虽然没学过外祖父家传的武功,但天下武功都有共性,内功的修炼之道大同小异罢了。有一个对手和自己斗了一百多招,以他的修为,多少也能领会到其中的奥妙之处,他的武学造诣越来越深,远非同年龄的江湖同辈所能及,只要把他看到的那神秘人的剑法仔细想一想,然后自己比划比划,推断对方剑法中的破绽,以及自己修习内功的一些疑难之处。 黑牢中不知日月,但外面给送饭的人却是有规律的,每天三次,从送饭的次数推算,一转眼裴继欢陷入牢笼已经过了四天。他心知对方不会置自己于死地,吃饱喝足,就静坐想自己练过的几种内功心法,同时也可以尝试把体内的毒素渐渐散开驱除,尽管成效并不显着,但到第四天上,居然又被他冲破了一点点禁锢,恢复了两成功力,但后来又慢了下来。到第六天,估计所恢复的功力还在七成上下徘徊,八成不到。但这样的成绩,他自己已经感到非常满意了。 其实裴继欢大半可以想到,饭菜中应该还是有毒的,只是下毒的人手法干脆利落,让他想不通是怎么下的毒。要知米饭无色无味,只要掺有其他的东西,一闻就闻得出来。至于烧鸡烤鱼这样味道重的东西,就不容易辨别了。毒药有气味也被食物的香气给遮掩住了,不太好判别。以他的内功修养,就算食物中含有酥骨散一类令人有气无力的毒药,在他的练功过程中也会被无形炼化,对他而言倒没什么关系。因为类似酥骨散一类的毒药是有一定时效的,时间过了,药效自然而然会消失,何况裴继欢练的禹王神剑还是一种来自上古的奇妙武功,虽然做不到百毒不侵,至少要想害他,也不会那么容易。 但每天有进展总胜于完全原地踏步,裴继欢也就继续练下去了。 禹王神剑刻在九个复制的大鼎之上,自从得到九鼎中八鼎上记载的内功心法,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静心去修炼,眼下被囚禁在此,正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虽然这个黑牢里阴暗潮湿,至少比一路奔波心地无法静止要好得多。禹王神剑的内功心法和中原很多门派的内功心法有相通之处,不过禹王神剑深奥无比,更重要的是九鼎的武功,因为缺少了一个鼎,他无法从最后一个鼎上记载的经文里来推断出结果。内功心法是越练下去,越发现其中“奥妙”所在的,裴继欢一个人呆在黑牢里,反倒乐在其中。――反正那神秘男人和女人并没打算害死他。 而且那神秘人的“裴家剑”法,是剑势发动,身边四周,都是大小不同的各种怪异的圆圈,大圆圈、小圆圈、正圆圈,斜圆圈,每一个圆圈似乎都有所向,或进攻敌人,或破解敌招,似乎隐含着一种奇怪而神秘的剑理的。裴继欢想了一下,忽然惊疑不定:“这人的剑法似乎和禹王剑法有些形似?!”他把那神秘人使出的剑法逐一回忆了一下,似乎又不太像,但可以肯定一点,裴继欢和那神秘人使的剑法,因为天下无论何种门派,剑法的剑理大多一样,剑力的精深,则是各人的领悟不同而形成,站在不同的角度去领悟剑理,创意和修为也就各自不同了,剑法的高下,就此流出一个分野。 可惜手里没剑,要是有一把宝剑,也许他能相同其中的问题所在。他随手在地上到处摸,摸到一些潮湿的稻草,稻草的根部有些比较硬的地方,被他取来当作一把宝剑来用。不到一会儿,他就收集了一些比较硬的稻草放在膝头备用。 在他的印象里,他和那神秘人斗了这两百多招,他始终处于不败之地、攻多守少的。他仔细回忆那神秘人的六十四路剑法,其中有一招“龙门鼓浪”,这一招是先以宝剑连划三个大小不同的剑圈,一个剑圈的力量高过一个,好似奔腾的大河浪头一个高过一个,三个剑圈划成之后一剑从这三个剑圈中刺出,可以变幻成“穿针引线”或者“天女投梭”,这两招先后使出,敌人无法判定剑势,很难说会被陷于被动。这两招使完之后再加一个“霸王脱衣”,剑把旋转,剑力加强,能令敌人的宝剑被绞脱出手,而且敌人要化解这招的力量,必须重新运气,顺着对方剑势的牵引之力才行,否则最严重的后果,就是自己的琵琶骨被穿,武功尽废。 也就是说,这门剑法的巧妙之处在于无形中可以消耗敌人的内力和真气。只是那神秘人不走运,碰上了裴继欢这么一个内力比他还高的对手,所以他的剑法攻势就一时受阻不能全部发挥出威力来了。若是换了霍紫鸢,也许未必坚持得下去,过了这几招,宝剑固然还在手上,身上未免就要受伤了。 禹王剑法中也有类似的招数,禹王剑法分做三段,第一段是练气为主,没有多少具体的招式;第二段以剑法为主,一共两百七十一招,分作七十二路。其中的一招“颠倒阴阳”,也是一招之中,藏着不少于七个的变化,有些像那神秘人的“龙门鼓浪”,不过“颠倒阴阳”这招相对而言更为直接,省略了连划三个剑圈的环节,取而代之的是左右荡开,倏地合拢的方式,反倒更见凌厉得多。想到这一点裴继欢固然暗暗惊诧,但“颠倒阴阳”这招过后,是一招“有凤来仪”,再接一招“天圆地方”,创新上和那神秘人的剑法相较,已有了更快的变化,毫无拖泥带水之状。 裴继欢对“颠倒阴阳”这一招熟悉已极,他把般若剑法中的一招“冰河解冻”拆分成三招,配上“有凤来仪”和“天圆地方”来用,一共可以一次连出五招。而且他内力深厚无比,又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剑法中的每一个新变化,每一次使出,都可以带来不同的效果,本身的破绽反倒会渐渐缩小,甚至消弭。 这刹那间,裴继欢不觉呆了一呆。 无论如何,那神秘人的剑法中都隐隐约约有禹王神剑的影子!想到这里,裴继欢登时醒悟:“敢情他是在偷学我的禹王神剑剑法!” 那人发现他的剑法非同小可,使出的剑法不但有杨白眉的独门武功,而且剑法竟然是多年前消失在武林传说中的禹王神剑,于是念起招发,虚与委蛇,和他斗到了两百招开外。也许他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剑法根本不足以战胜裴继欢,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捉住,然后,然后也许有逼问甚至逼供的情况。 也许,那神秘人的剑法跟他相差并不大。如果攻守互易,反复拆解,裴继欢也许战胜他并不容易。想到这里,他拿起了膝盖上放着的干燥而硬的草根,一只手拿一支草根,想象着两者对打。他忽然想到,禹王神剑中有一招“三过家门”,剑法的繁杂往复在对方那招“龙门鼓浪”之下,但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裴继欢基本把八个鼎上记载的禹王神剑都练了,“三过家门”之后,紧接着就是一招“横江截斗”,然后接“楼船画角”、“广陵台殿”、“江山多娇”、“力挽狂澜”、“触山举鼎”、“天圆地方”、“禹王疏浚”八招连续发出,敌人内力不深的话,不但宝剑会被震断,手和大腿都难免要受伤,严重点,也许一命呜呼也未可知。 现在终于想明白,对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了。 那神秘人的剑法也许经过了多年的苦练,但至今却依然并不成熟,以至于在整套剑法里,还有三个破绽未曾弥补,他虽能做到反运剑法,但破绽未曾弥补,会越来越大,到最后自己无法控制剑力,破绽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容易让人击败。和裴继欢对敌,他可以找到自己剑法中的漏洞并加以弥补,甚至自己受益比裴继欢得到的好处要多得多。这就叫“教学相长”。那人的武学造诣颇高,却并不一定能看出裴继欢的破绽,而裴继欢肯定看到了他的破绽并有打算利用他的破绽将他击败,那人看到他的反攻之势之后,立刻就会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 但世间最高的剑法,当从祖师昆仑奴所说:“‘重、拙、大’。”学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真正能做到这三点的人,整个江湖中似乎也找不出三个以上的人来。禹王神剑三字并存,但裴继欢缺了最后一个鼎的经文来诠释剑理,虽然在他练剑的过程中有所领悟,毕竟残缺的经文带来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和破绽,这点裴继欢是十分清楚的,红拂女也给他的剑法指出了这一点。 那人的剑法中隐约有禹王神剑剑法的影子,这让裴继欢想不明白。 也许他真的姓裴,被杨简等人误以为是自己的“叔叔”?那那个女人又是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呢?那人奸杀了一名无辜的少女,弄得那少女羞恨自戕,难道只是为了引裴继欢来找他吗?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裴继欢一定会路过阴山呢? 难道这人――和晋王有关吗? 若非如此,他不该知道自己会从阴山脚下过? 裴继欢不但想到了那神秘人的种种疑点,他还想到了阴山马帮。 阴山马帮号称江湖中第二大的组织,第一大当然是丐帮了,丐帮三万弟子,分布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有他们的分堂堂口;阴山马帮不弱其右,在西北到西南,有自己的分舵,但唯一没人问起的就是: 阴山马帮势力如此庞大,多年在绿林中虽然没见他们公然出现在全国最为富庶的江南地带从事过买卖,仅凭他们在西北,就能做到今天这么大的产业,拥有这么多的门徒吗? 势力不济,他们如何能在绿林草莽坐大?! 第六十章 异流 这个问题放在平日,裴继欢都不愿意去想,原因是没时间。对于一个对财富看得很淡的年轻人而言,他很不容易想到这方面的事,而现在,这个念头却是忽然就跳了出来。 而且他的内力似乎也正在慢慢地恢复,虽然未曾全部复原,也许是饭菜里仍然放有少量的酥骨散之类的药物之故。 目下他不想多想,刚吃过了饭,因为困意上头,他想躺下来好好地睡一觉,等醒来再说。反正他在这黑暗的牢笼里也不知白天黑夜,什么时候累了什么时候就睡。于是他躺在潮湿的稻草上,枕着一只手臂,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 墙上是一条缝隙的,透过缝隙,勉强能看到外面昏暗的烛光。 裴继欢把耳朵贴在墙上,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其中一个人脚步蹒跚,要么喝多了酒,要么腿坏了,走起路来一拖一踏的。 而且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出来,不像是那神秘人的声音,也没有女子的声音,也许是两个负责看守的人的声音吧。 其中一个说:“这次累死我了!真想好好睡上一觉,没想到又被他们派到这里来看守这个小子!”另外一人也似乎颇为不满,道:“反正这小子已经中了夫人的毒了,把他放出来他也跑不掉,偏偏我们刚回来,就倒霉轮到我们了!”先前那人道:“那又怎样?白白劳累了一场,吃没得好吃睡没得好睡,还不许有怨言。他妈的!” 他那个同伴说:“你说二夫人让我们去大马群山,挖了那么深的洞却又一无所获,到底是为的什么?” 大马群山正是裴继欢依照喀丽丝给他的地图挖到九鼎中其中一鼎的地方,听到这里,裴继欢立刻紧张了起来。而这两个人明明白白说的是“一无所获”,那就是说,这个被裴继欢挖到并打碎了的鼎,在这两个人一道去的众人到达之前,已经被人挖走了。 挖走这个鼎的是什么人呢? 是霍山吗? 其实当时在关中拦截百忍上人,似乎这些人也并未说到霍山的名字! 到底是谁挖走的呢? 他想脱离这牢笼,却一时无计可施。但听到九鼎的事,他情急生智,狠狠地憋了口气,把脸憋得通红,然后躺在地上,大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在地上滚来滚去。 那两个看守吓了一跳,开了洞门,隔着铁栅栏看见裴继欢满脸通红,双眼也是红的,面目狰狞的样子,慌里慌张地道:“快,快去叫夫人他们来!这小子莫不是要死了么?”两个人中那个胆子大点的身材高胖,道:“夫人他们出去了,要下半夜才回来,我们找谁去?这样,你跟我进来,拿着刀对着他的脑袋,他敢乱动一动,你给他一刀,我看看他到底怎地了?” 裴继欢心中暗喜,叫得更厉害了。那两个人急忙打开了锁链,从洞门外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果然拿着刀对准裴继欢的脑袋。正当他准备并力一击的时候,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在叫:“继欢,继欢哥哥!”这个黑牢是山洞改成的,声音透过层层岩石的缝隙传进来,听起来飘忽不定,好像变了调,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但那个声音尽管变了,裴继欢仍然听出来是谁在叫他。 那是霍紫鸢的声音!两个人已经互相承认了爱人的关系,而且也得到了两个长辈的承认,还有不少的见证人,霍紫鸢跟着他私下里一直是叫他“继欢哥哥”,他已听过无数次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霍紫鸢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到这个地方来! 两个进来的看守也听见了声音,不禁对面一愣,裴继欢就趁这个时候,猛地站了起来,砰砰两声,把两个人一起打倒在地! 但那个胖子武功不弱,虽然脸上中了裴继欢一拳,居然立刻就蹦了起来,沉肩缩肘,猛地向裴继欢的肩膀抓来。裴继欢靠着桑吉法师赠给他的解毒丹丸和深厚的内力已经把自己的内力恢复到了差不多八成左右,那胖子看似凶狠,却不是他的对手。他五指还未抓牢,裴继欢肩头一晃,已是身若游鱼般地摆脱了这一抓,但那胖子显然是心有不甘,又怕裴继欢跑了,自己被责罚,于是一个“跨虎登山”上前一步,肉山一样的身体,挡住了裴继欢逃出牢笼的去路,左掌一个虎爪擒拿,抓向裴继欢腰间,裴继欢顺着对方来势,反手一拽,那胖子站脚不住,倏地从他身边斜跌了出去,啪嗒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大声呼痛。趁此时机,裴继欢飞身就出了牢门。 霍紫鸢的叫声越来越紧,叫声中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脱开牢笼的裴继欢忽然振声长啸,他所在地道里一阵轰响,两名刚刚发觉不对的守卫刚奔到地道口上,立刻就被裴继欢的啸声震得耳朵流血,登时晕倒。他发出这声长啸,一来是试试自己的内力到底恢复了多少,二来则是呼唤霍紫鸢,告诉他自己在地道里了。他的武学修为已到了自己都未想到的境界,以他现在的造诣,纵许未能战胜那神秘人,但逃出牢笼,却并非不可能。 外面有事,地道里也有事,登时乱了起来。三四名守卫冲进了地道,但地道勉强只够两个人并肩行走,三四个人一拥而进,登时就把道口给挤了个严严实实,裴继欢一时出不去,三四个人也不敢过来。裴继欢心中不耐,倏地伸出右手横劈一掌,石沫纷飞,壁上一块石头被他掌力所击,变成粉碎。一见他横掌立威,那三四个守卫吓得脸都白了,一窝蜂又向外跑,猛可里噗通砰砰几声,三四个人同时跌了回来,躺在地道的地上哭爹叫妈,原来是霍紫鸢跑进来了。 霍紫鸢陡然见到神色有些浑噩的裴继欢站在地道中央,叫了一声“继欢哥哥”,喉头就哽咽住了,她飞快地跑了过来,一头钻进了裴继欢的怀里,久久都不说话,肩膀微微抽动着,裴继欢只好把她抱着,一面亲着她的头发,一面安慰她:“好啦,我不是好好的吗。我们快走吧!”霍紫鸢刚抬起头来,冷不防裴继欢低头就吻了她一下,脸上带着泪珠儿的霍紫鸢顿时羞红了双颊,把一把宝剑交给他,道:“好,我们出去!” 两人刚刚跑出地道,只听有人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裴继欢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酷似远在海外的舅舅裴玄的神秘人,正手持宝剑,拦在地洞的出口附近。他一见裴继欢和霍紫鸢跑出地道口,刚说到一个“易”字,剑光已如匹练般卷了过来,拔剑、飞身、出招、攻敌,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极其美妙,剑法也颇为凌厉。这一招剑法,裴继欢一看,竟又是似曾相识。 裴继欢虽然靠着桑吉法师给他的解毒丹丸解了一部分迷毒,到底有些手脚酸软,紫霞剑又不在手上,不过数招,竟被那人攻得手忙脚乱。那人怪笑道:“你在我面前,现在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话尚未说全,裴继欢足尖一点,已是带着霍紫鸢一道腾空飞起,飞出三丈开外,陡地一声大喝:“可是你要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双臂一振,宝剑挟风,向那人拦腰斩去。那人不敢硬接,一个斜身换步,剑尖一引,以四两拔千斤的巧劲,把裴继欢的长剑拔过一边。那人的手法固然巧妙,裴继欢的剑法也不弱,只听他喝道:“接招!”双剑一交,那人的剑锋比裴继欢的剑锋向前多伸三寸,裴继欢险些被他所伤。幸好他见机得早,微微一挫身,剑势反击,有如渊停岳峙,那人刺过来的一剑,又被他解了。 他的剑法,裴继欢在这被囚的几天里,仔细翻来覆去地想了个明白,一见他剑尖连划剑圈,已知他又要故技重施,但相持的局面并不如他估计的那样漫长,相反,对方似乎并无拖延的意思,他力透剑尖,居然攻不破对方的防守圈子,对方坚韧抵御,竟隐隐带着反击的苗头。宝剑一伸,双剑相交,裴继欢居然无法震落他的宝剑,两剑的剑身好像忽然生出了一股磁力一般,悄无声息地粘在了一处。原来那人知道他剑法高明,自己无法抵挡,转了个念头,和他比拼内功。 裴继欢吃了几天带药的饭菜。虽然有解毒丹丸的帮忙,内力未复,若是比拼内力,多半无法胜他。想到此际,裴继欢猛然大喝一声,内力一振,竟然把两口宝剑震得同时片片碎裂。两人都没了宝剑,那神秘人倏地扑起,如影随形,掌挟劲风,猛拍了过来。好个裴继欢,面临强敌,倏地向前跨了一步,掌缘一带,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那神秘人的身躯被他带得收不住脚步,狂冲向前,把四五个家丁模样的人撞得东倒西歪,成了倒地葫芦! 不过他内力未复,体内余毒未清,面前的神秘人又是个厉害角色,短短地拼了这几招,裴继欢已觉心头剧跳,气血翻涌了。那神秘人陡地一声大喝,双掌齐飞,拍击裴继欢两边的太阳穴。裴继欢当然不可能被他拍着,身躯后仰,猛地使了一个“太极圆手”,力道巧到极点,那人被他一带,又是几个踉跄,连退三步。那人掌力刚猛非常,而且好似洪波冲破堤防,一泻千里,裴继欢用的都是节省内力的以柔克刚的功夫,对方猛力攻他,他是好整以暇,求之不得。那人一见半晌无法击倒裴继欢,掌法立变,着着抢攻,凌厉之极。而就在这当口儿上,裴继欢霍地一个转身,左手一拂,那人正使到一个“连环探掌”,双臂伸出,若拍若按若挤若推,裴继欢这反手一拂,恰好不但躲过了那人的杀手绝招,左手拂出的掌势,恰好擦着那人肘底的曲池穴飞过,那人双臂登时如中电击,哎呀一声,飞了出去。 “既圆且直”本是个矛盾的说法,但用在武学的门派上,却能大放异彩。少林派的拳掌功夫受人推崇备至,许多着名的武功,也从这个表面上看去矛盾相生的字眼里得到完美的印证。身在牢笼中的裴继欢想通了这个道理,随手应之,那神秘人的肘骨几乎被他一掌拍裂。裴继欢只不过一个移形易位,脚踏中宫,抱掌划圈,就化解了神秘人的攻势,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如电光,正在和几个守卫打在一起的霍紫鸢无意中看了,不觉暗暗叫好!此时她已夹手夺来了两口宝剑,一口扔给了裴继欢,一口自己用,反手刷刷几剑,伤了几名守卫,其他人吓得不敢近前,一窝蜂似地跑了。而那神秘人也拿了宝剑赶回来,紧紧地粘上了裴继欢。 裴继欢果然看到那人的剑法有些变样,原先他从那人剑法里看到的三个破绽,都被弥补得严丝合缝,再也看不到了。令裴继欢感觉不对的是,那人的剑法果如他预料那样修补完满,但在功力方面,虽然不弱,却比他预料的差了许多。要知内家剑法,练的是“精、气、神”三元合一,那人的剑法凌厉无极,功力也该逐渐增加才对,为什么他剑法的破绽弥补好了,功力反倒更加不堪?论理他的功力应该胜过之前许多的。而且,那人的剑法虽然毫无破绽,但在裴继欢眼中看来,竟然有点儿“稚嫩”。“稚嫩”的缘故当然是由于功力未到炉火纯青,剑力的深浅和内功资质的厚薄有极大的关系,并不是说修习时间长就一定功力精深。那人的剑法已是相当了得,但现在看来,裴继欢剑法虽然胜过他,却在几天的时间里大有分别,那人显然剑力远不如他,这又是什么原故?那人的剑法的确别出心裁,但他现在用的剑法,和几天前他使出来的剑法却隐约有些不一样,阳刚略少,阴柔增多了。个中似乎有些细微差别,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两人越斗越烈,忽见那人接连退了几步,裴继欢剑势大张,那人的长剑划了七道剑圈,以每道剑圈来消解他的攻势,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脚步。但裴继欢无疑是占了七成以上的攻势。 那人看上去有些恼羞成怒,但神色中却隐隐有些慌张,但见他飞身跃起,倏地使出了一招鹏搏九霄,剑势四面张开,到处都是剑光,纷纷杂杂,宛若大星天坠,向裴继欢当头罩了下来。按理这招应当是他六十四路剑法中的第四十三招,也是一招杀手神招,那人这一招应该早也就使出来了,但他却直到胜败将分的关键时刻,才使出此招,猛下杀手。裴继欢看到了这些疑点,心中虽然不解,还是身形倏长,剑势斜飞,应了一招白鹤梳翎,剑光斜展侧收,形成一道貌似平躺着的剑圈,只这一点微小的分别,当地一声,火星迸飞,双剑相交,那人连翻了六七个筋斗才能站稳! 那人心头大震,只见剑光如丝,绕成一个圈圈,陡听得霍然声响,一道寒光从剑圈中飞出,那人避无可避,霍的一个凤点头,剑锋刷地一声反截敌腕。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裴继欢若是全力施为,本来可取他性命,但也难免被他所伤,当下长剑下垂,剑气嗤嗤有声,剑势纵横飞舞,端的神妙莫测,他一抖手就是连环三招,疾刺那人胸口“璇玑”、“玉衡”、“天阙”三穴。那人用剑格挡已是不及,当下横掌一劈,中食二指伸缩不定,看似点穴,其实却是虚实莫测的剑法。裴继欢的宝剑有如银蛇如掣,极得轻灵翔动之妙,那人的掌力虽然刚猛,却也透不过他布下的剑气圈子。 裴继欢喝道:“你是想学禹王神剑,为何不跟我说!?我勉为其难收你做徒弟也未尝不可,何必拐弯抹角用这些阴谋手段?”只见他剑尖一抖,剑身之上飞起了七朵剑花,正是禹王剑法中的一招“八骏西来”,那人八处要害同时被攻,倘若还是要硬攻硬打,他的手臂会不会还在他身上,那都难说。而裴继欢这一招随机应变的反击,可算已到了剑法“通玄”之境,两人动作都快到极点,几乎同时变招,那人的长剑正在划圈,圈子未曾合拢,已是滴溜溜一个转身,果然如裴继欢在黑牢中所想,他的一剑正从圈子中间飞了出来,一大团剑光朝着裴继欢当头飞下,疾如闪电般地扫了过来! 只听“叮”地一声,那人连退三步,长剑挥处,一个个光闪闪的剑圈陆续划了出来,大圈小圈圆圈斜圈层出不穷,圈中套圈,划一个圈圈,就消解裴继欢的一分攻势。但裴继欢在这样剧烈的激斗之中,竟然宛若闲庭漫步,长剑随意挥洒,但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化解了对方攻势,猛听裴继欢一声长啸,声若龙吟,闪电似的剑光突然暴长数倍,但见他一声叱咤,身形平地拔起,猛地凌空下击!这一招鹰击长空盘旋而下,在那盘旋曲折的剑势之中,最少藏有十八种不同的变化! 只听当当当当四声金铁交鸣,那神秘人踉跄后退,手中长剑断成四截,胸口衣衫,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被裴继欢刺了八个大小不一的孔洞,露出了惨白的肌肤! 比起数天前两人恶斗两百多招,如今只不过三十招上下,裴继欢的剑气就已将那神秘人重伤,这也是他得了空隙,在黑牢里想通了那人的剑法原理的缘故。正当他要上前把那人抓起来时,忽然后面起了一阵劲风。这一阵冷风,冰寒刺骨,好像寒冬腊月的北风一般,刮骨生寒,裴继欢一觉背后有异,立即飞身前窜,一只脚刚一落地,身体倏地转了过来,反手一掌,正迎着偷袭的那人伸出来的一只手掌,但觉那人手掌冰凉柔软,竟然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和他交了一掌,立刻飞身退开,淡淡地道:“这个人你可不能杀,杀了你就是大逆不道了!” 其实这时裴继欢已然是恍然大悟,心道:“这人和舅舅如此相像,他应该多少也跟裴家有些关系的。”把宝剑交给霍紫鸢,问道:“我和你们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设下这个陷阱来害我?”沉沉的夜色里,裴继欢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只听那女子冷冷说道:“我们和你没什么过节,而是你和我们有过节!嘿嘿,事到如今,也不怕和你说真话,你找到的九鼎都在哪里?” 裴继欢道:“原来你们是为了九鼎来的。其实你们好好地跟我说,我未尝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但你们为了引诱我上钩,白白付出一条人命,是不是太过不择手段了?!”那女子冷哼一声道:“这件事事关裴家五大支系,我们凭什么认为你会老老实实把九鼎的秘密交给我们?”裴继欢也冷冷地道:“为了一己私利,我是的确不会把九鼎的秘密告诉你们,哪怕你们有本事关我一辈子,也别想从我嘴里得到一个字。” 那女子怒道:“你还是姓裴的吗?” 裴继欢道:“正因为我是姓裴的,所以才不能放任由你们胡来!” 那女子怒气勃发,道:“母亲死后,谁最大?这个道理你不懂么?”、 裴继欢听她说起“母亲”二字,不禁暗暗心伤,冷冷地道:“不错。娘亲舅大,母亲去世,的确应当奉舅舅为家里的长辈。但我的母亲当年不幸罹难,二十多年来,谁管过我?谁敢出头为我的母亲鸣冤?那个时候舅舅在哪里?” 他回过头拉着霍紫鸢的手,道:“你们不用寄望我会把九鼎的下落告诉你们。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九鼎我已经全部都毁掉了,就算你们能找到九鼎的碎片,也已于事无补。如果你们还把我当作外甥,请你们回去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次相聚,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再让我们看到你们为了九鼎或者什么东西不择手段,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拉了霍紫鸢的手,就要出门! 第六十一章 迷雾 两人刚刚走到后园的门口(裴继欢是被囚禁在后园的地牢里的),隐隐看见有个人影缓缓地走了过来。裴继欢大声道:“你是谁?!” 经过一场混战,后院里的守卫都跑得不见了踪影,只有前面还亮着灯,那人背着光走进来,裴继欢一时看不清楚他的相貌,只是看到那人身材有些佝偻,背后的灯光打在他背上,隐约能看见他的发丝凌乱,随着冰冷的夜风在微微拂动。 那人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却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走到院门口的半圆拱门前才站住,叹口气道:“我也不知你这件事是否做得对。”他看着裴继欢,稍停片刻,方始接下去道:“但是你是裴家的外孙,河东伯字辈这一支已经绝嗣,作为身上有着裴家血脉的孩子,你是不是也有责任帮助裴家兴复旧业呢?” 裴继欢听他声音苍老,料来年纪不轻,退后一步,道:“请问你是什么意思?” 那老人道:“裴家第一位先祖裴令是上古三贤伯益的后人,在伯益辅佐禹王治水的时候,裴令已经到了十六岁的年纪,按照他们那个年代的规矩,女子十三岁,男子十六岁,就可以当家作主,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位裴家先祖却放弃了迎娶豪族之女为妻的机会,毅然跟着伯益和禹王一道踏上了治水的道路,后来他和他的长辈伯益一样,以功封侯,成为裴家的开山先祖。直到三国两晋,裴家又出了一位杰出的人才,这个人名叫裴秀,他访问先民,撰修《禹贡地图》,唉,裴家的悲剧,就从此开始啦。” 裴继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道:“然后呢?” 那老人道:“你要听我的故事,那就跟我来吧!”裴继欢道:“好!”那女子和那神秘人也要跟来,那老人喝道:“你们给我站住!”拉着裴继欢道:“你跟我来。”他话音不高,但却充满威严,那两人听了他的话,果然不敢跟来。 三人走出大门,裴继欢才发现自己被囚禁的地方,居然是曾经路过的一个大宅院,离他中毒被抓的地方,不过十丈远近。 那老者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头也不回地道:“这个地方原本就叫裴镇,整个镇上全部是姓裴的,没有一家是别姓,就连各家的女人,也都姓裴。老夫名叫裴坚,我那不肖子名叫裴志。按辈分他应该是你的堂舅。”他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小山坡:“我住在那里。小心脚下,夜路不好走。”裴继欢和霍紫鸢跟在后面,夜色中只见他佝偻的身体一耸一耸,竟似十分高大。 走了一阵,三人到了一处小院子旁,那老者道:“我们到了。你是河东外家的长子,按辈分你得叫我舅公,刚才那两个不肖子孙,是我的儿子和儿媳,他们做的一切,我代他们向你赔罪。”说着话推开篱笆门,带着两人走进了屋里。 那老人点了一支蜡烛放在桌上,道:“我一直以为河东那支已经全部都没了,没想到还留着你,这二十多年来我们河西的曾到处找你,也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你去了哪里?” 裴继欢道:“我在天山。”那老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武林中传说的是真的。是红拂女带你走的吗?”裴继欢道:“是。” 那老人道:“你的父亲建成只有一名死士,你父亲去世后那名死士也不见了,没有他任何消息,我早该想到是他收留了你。红拂女和你父亲不和,但和你母亲是生死之交,我是没想到红拂女把你送到天山去了。” 裴继欢道:“张妈妈也是迫于无奈。她在朝廷任职,夹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又要面对皇上和她自己的家。六岁时她帮我打好了根基,才送我去天山跟着杨师父,让杨师父教我武功。再后来师父也死了,我只好回到中原来了。”那老人道:“原来如此。你见过皇上了?” 裴继欢道:“见过两次,最后一次是辞别。” 那老人看着他好长时间才说话:“也好。自古皇家薄幸,离开那个是非窝也好。你父亲比较热衷功名,你母亲却和他相反。若是当年你父亲听从你母亲的劝告及时抽身退位让贤,也许能保得住一家大小的性命。后来因为你父亲和河东那支裴氏的缘故,我们其他四支也不得不避世隐居,好在河东无极公那支好歹曾经为皇上做过一点事,其他四支才没受到过分株连,要不然死的可不只是那么一点点人,裴氏上千年的根基,都要在玄武门事变之后毁于一旦。”裴继欢急于知道为何那老人的儿子儿媳如此对待自己,刚要说话,只听那老人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很简单,他们想把裴家历代都秘藏的消息变成现实,我那个不肖子听了一句谣传‘九鼎出,真龙现’,所以用尽手段,要从你手里挖到九鼎的消息,不是我偏袒他,你想也应该想得到是为了什么了。” 裴继欢道:“这句谣言我也听说过。不过就算你本事再大,就算让你集齐了九鼎,皇帝之位未必就是你的,天下大势,任你英雄盖世,毕竟无法改变。” 那老人点头道:“说得好。由来胜败由天定,这话用在这些勾心斗角追名逐利的人的身上,真正再合适不过。你小小年纪尚能明白事理,我那不肖子若有你十成一的聪明,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惜裴家衰败,家道不兴,总归是脱不出功名利禄这四个字。”裴继欢不明其意,正想发问,那老人做了一个叫他“稍安毋躁”的手势,说道:“你听我说下去。裴家很多往事,是不好对人言的。你名义上虽然姓李,但骨子里还是有裴家的血脉。‘无字天书’在你手上吗?” 裴继欢道:“不在了。无字天书的原本我都已经一把火烧了。我不想这东西留在世间,再掀起什么风浪。”那老人又点了点头道:“很好。其实‘无字天书’并不如外间所传,是来自上古,而是来自两晋时期裴家的一位先祖裴秀。他是个地图大师,走遍九州,作《禹贡地图》十八篇,由此你可以想到,为什么他的地图作得这么准确而令后世奉为经典么?” 裴继欢想了想,道:“你的意思,这位先祖裴秀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见过暗藏的九鼎?”那老人道:“要不然‘无字天书’是怎么来的呢?你手里的原本,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是绢?丝?缎还是布?”裴继欢豁然一省,道:“没错,是一匹绢,按理上古禹王的那个年代,还没有这么华丽的料子,人们所用,最好不过是麻而已。就算有好料子,留在这世间两三千年,早也该腐坏了。” 那老人道:“这么说就对了。先祖裴秀走遍名山大川收集地图信息,无意中发现了世间居然还存在着一个九鼎的秘密。他深知鼎乃国器,消失日久,因此不敢声张,只是把九鼎的位置详细记录下来,后来制成一个秘本传给后人,嘱咐后人不要轻易暴露这幅地图,否则将招致杀身之祸。裴秀去世多年后,裴家子孙渐渐凋零,这幅地图渐渐为外人所知,这就是真正的‘无字天书’的来历。”霍紫鸢道:“你的意思,是裴秀作了‘无字天书’,而不是裴家第一位先祖裴令所为?”那老人道:“正是。我就是裴秀那一支的后人,我们世代住在洛阳附近,后来天下动荡,兵连祸结,我们的族长带领族人一路西行,走到阴山中发现了这处隐秘的山谷,于是就在住了下来,繁衍至今,所以整个镇子都是我们这支裴家的族人,别无他姓。” 霍紫鸢道:“这可说不通啊。明明是你们这支负责秘密保存的‘无字天书’,为何落到了继欢哥哥家去了?”那老人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阴山东北的河套地区,就是河东裴家的地盘,我这一支族长明知后代平庸,不足以替祖先保存如此重要的信物,于是趁着一次家族聚会祭祖,暗中把‘无字天书’交给了河东裴氏那一支的族长,也就是无极公。其实一切都很简单,并未像你们所知的那么复杂和怪异。‘无字天书’里有什么绝世武功的说法起自何时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的族长告诉我们,那只是一幅普通的地图,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更没有什么武功记载。” 裴继欢道:“但我分明感到了‘无字天书’留下的不祥的暗示,这是怎么回事?”那老人道:“这还要从那位先祖裴秀说起。他不但是个地图大师,而且是个文字大师,生平所爱,无外乎地图与文字的研究而已。他一生鳏寡,只有这两个喜好。他知道九鼎的下落之后,特意用了一种今天已经很少见的文字来绘制地图,以防万一子孙守不住这个秘密,被外人得到‘无字天书’的秘密。这种文字如今已然无法追溯,外人就算侥幸得到‘无字天书’,无法破译文字的意思,也是毫无用处。相信你看过‘无字天书’,应该知道上面的文字十分难懂吧?其实你得到的暗示,都是出于那些上古结绳记事的时代之后才出现的文字,没有别的蹊跷,一本《河图玉版》,就足够翻译无字天书上所有的内容。而《河图玉版》是汉代古本,遗佚极多,在裴秀去世后,才开始由官府整理发行,你明白了吧?” 裴继欢这才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的确用《河图玉版》上的注释来破译无字天书的文字秘密,但总还有很多地方是解释不通的,原来我手里的《河图玉版》,是裴秀之后的版本,而裴秀用的是《河图玉版》之前的文字。但大轮法王又说‘无字天书’中有‘读心术’地关碍,定力不够的人看了,难免心性抓狂而丧失本性,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老人笑了笑道:“一种怪异的文字无法破解,而这种怪异文字的背后,是一桩惊天大秘密,你想想,任你是谁,无法破解文字的奥秘而解开背后的真相,这件事是不是会令人抓狂?”霍紫鸢笑了起来,道:“果然如此。小时候我们读书时,遇上不会认的字而父母又不在身边,老师也不在身边,真的会气得把书一摔的。所不同的是我们只是出于求知的速心而生气,而得到‘无字天书’却又无法破解的人则是出于谋利之心,两者虽然有共同之处,只是结果大不相同罢了。” 那老人点头道:“说的是。你对‘无字天书’无欲无求,那么上面的文字暗示应该就伤害不到你。那位大轮法王的现在应该全部失明了吧?”裴继欢悚然一惊道:“你认识大轮法王?”那老人道:“岂止认识。算辈分他是我的师弟。他没告诉过你他有几个师兄吗?”裴继欢道:“倒是说过,不过语焉不详。” 那老人道:“他是个论经奇才,可惜少不经事、逃不过欲望的驱使。自从先师慈恩上人去世后,因为‘神至杀人法’和‘读心术’被泄露,我作为大师兄难辞其咎,这才破门出教,还俗回家。这一分别,大概有四十多年不见他了,见到他我就心有愧疚,假若当时我及时发现他的反常而加以劝阻,他也许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了。”这老人续道:“我们都怕这两种怪异的法门因此泄漏于外,所以先后离开了大轮寺,只留了五师弟(吊桥上接引裴继欢的那位接引僧)照看大轮法王,他双眼几乎全盲,不能没人照顾他,而且我们几人中只有五师弟和大轮法王是俗世无亲,所以五师弟一直留在大轮寺,但从此对那两个法门绝口不谈。”他说完苦笑了一声,久久没说话。 他好像有点疲态,喘口气方始继续说道:“但不论如何,‘无字天书’从此绝迹世间,世间也少了一点纷争,所以目前你要做的最紧要之事,并不是去查究别的,而是要按照你目前已经知道的九鼎位置,从速将剩下的几个鼎彻底毁灭!” 裴继欢依然不肯放过心中的疑点,接着问道:“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人知道九鼎的位置?难道‘无字天书’有很多抄本吗?”那老人摇了摇头,颓然道:“兹事体大,我不敢胡猜,你也不要乱想。‘无字天书’只有裴家的人才知道,外面的人一概不得而知,如果‘无字天书’被泄漏,你要提防的就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同族或自己的至亲好友了。俗话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那泄漏‘无字天书’的人既处心积虑四处散播消息,即使被你查到是他泄漏的‘无字天书’,他也会深藏不露矢口否认的。这番话你要紧记在心,决不可再和任何人谈起。” 裴继欢道:“是,我懂得,谢谢你提醒。” 那老人继续说道:“从已发现的事实看来,泄漏‘无字天书’的那个人应该是聪明无比,他和你一样可以看懂‘无字天书’并破译其中的秘密,但他隐藏得如此之深,至今无人发觉他的行踪,可见这个人相当可怕。这个人我虽不敢胡猜,但相信必定是和裴家有亲族联系的人,你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人跟踪你或者提前发现你的去向,可见这个人正在时时地跟着你,而你没法发觉他的存在。你要当心暗算!” 裴继欢心中吃了一惊,道:“以你老人家所见,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那老人道:“人心隔肚皮,我哪能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但挖出九鼎,天下震动,大唐的风水龙脉要因此大受其损,这是毫无疑问的。你要知道,九鼎当年重铸的意思,就是为了镇压中原大地龙脉的动荡不安,以风水之学而言,镇物一旦收到损坏,对风水的影响非常之大,算来大唐应当有七百年风水流转,如今以我所见,也许不到三百年,大唐就有灭国之祸了。”(大唐自高祖开国到灭亡,共计297年) 裴家祖上有几位风水大师,其中一位就是裴无极,武功难以速成,风水之学却是只要博览群书就能做到,裴家后人对风水的精通,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裴继欢在天山时,杨白眉也若有若无地传授过一些风水方面的知识给他,他只是当作消遣,并未当真。 霍紫鸢道:“令郎为引继欢哥哥到这里来,联合阴山马帮的人做了这出戏,似乎有些太过于大张其事了吧?”那老人冷笑一声道:“阴山马帮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阴山马帮可没有固定的营地,他们逐利而居,逐利而去,决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天。”裴继欢心头猛地想起曾经为他指路的那个老徐徐先生,也许那个才是真正的马帮中人,不禁又是一惊道:“那我们遇到的是什么人呢?” 那老人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一开始为了你手里的‘无字天书’和九鼎的秘密,就有人一早给你设下了一个大圈套,你在这个圈套里转来转去,始终不得其门而出,同时你也会不自觉地露出你的破绽,被那个设局的人找到你的弱点,所以说,你的情势实际上现在已是危险到极了。” 裴继欢道:“也许我们现在赶回去,还能问个明白?” 那老人冷笑一声道:“不出我的所料的话,他们应该昨天就走了。这么一大帮人聚集在此,就是为了九鼎,挖不到九鼎,他们还等在那里做什么?不信你可以去看看。”他把裴继欢的紫霞剑递给他:“你去吧,如果下次碰到我那两个不肖的儿子和媳妇,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们一命,给河西裴家留个火种。” 裴继欢和霍紫鸢果然赶到大寨去一看,真的空空如也,连桌子椅子也不剩下一把,只有一座空荡荡的营寨矗立在大青山的峡谷中。霍紫鸢不禁大骂,那匹好马也被那帮人给拐跑了。 裴继欢也无可奈何,摊开双手道:“这下我知道为什么那个鲍东河对诸葛章这么大的火了。也许那鲍东河也是这个局里的一个组成部分,没得到想要的利益,所以大光其火。” 有人道:“放屁,我鲍东河有这么喜欢金银财宝吗?”门外喀喀作响,说话的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两人的跟前了,来人果然是那天晚上在草原上遇见的吐谷浑带兵的首领鲍东河。 裴继欢这时却不知他到底是友是敌,一时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鲍东河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我刚刚赶来这里,就遇见了你这小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裴继欢道:“我只是要来寻找一个答案而已。” 鲍东河道:“你要寻找九鼎是吗?别费力了,马群山那里我已经去过,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几个大洞。恐怕你要失望落空了。”裴继欢冷冷笑道:“我才不会失望落空,最先见到九鼎的是我,我为什么要失望落空?倒是你就不同了。你也不要浪费力气了,我告诉你一个确实的消息,九鼎已经被我全部打碎,要修复它们,没个一年半载,谁也做不到!而且,如果被外人知道你也在找九鼎的下落,只怕你还没找到九鼎,就有一大堆的麻烦找到你身上来了!” 鲍东河道:“你这话当真?” 裴继欢道:“你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鲍东河道:“听你说话的口气,似乎不是假话,你毕竟是见过九鼎的人,你都不怕麻烦,我怕什么?我还连九鼎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呢,有什么好怕的?反倒是你,如果有人借你的名头在外招摇,你说是你的麻烦大,还是我的麻烦大呢?!”他翻起双眼道。 裴继欢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爽快说吧!”鲍东河怒气冲冲地说。 “实不相瞒,借我的名义在外头招摇撞骗的那个,的确是我的远房舅舅,不过被人阻止了。” 鲍东河暗暗吃惊:“原来江湖上的这些传说都是真的。这小子虽然只是裴家的外孙,但眼前所有的事,似乎都和他有关。”说道:“这就令人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了,你说的这人你家的亲戚,他本领再大,恐怕也无法制服你,让你乖乖听话吧。”他是个行家,见过裴继欢的身手,知道他身兼天山羽士杨白眉和红拂女两家之长,他和诸葛章联手,未必能斗得过他,一开始走进门来打算用武的念头,就在这一刻间被他彻底打消了。 裴继欢道:“这件事只好来问你了。” 鲍东河道:“问我什么?问我有没有和他们勾结在一处么?” 霍紫鸢道:“是呀,发生的这些事情,或者与你有关,或者与你无关,但现在这里人去楼空,我们总得找个人来问上一问,只盼能找到一点线索也是好的。”鲍东河道:“可借你们来迟一步,别说人,就连阿猫阿狗也不见一只了。”霍紫鸢道:“好吧,你和诸葛章是怎么认识的?” 鲍东河道:“别提这个家伙,一提我就火大。他们十年前来到这里开山立柜,那时我们和大唐的战斗还没分出胜负来,所以一应的军需粮草,我都交给他们来承运,他们从中获得好处,我们也能最快得到补充,这是两厢情愿的好事。两家合作有十年时间,按理应该是彼此依存,相互关照的了。可是他们为了寻找几个破鼎,居然把我们大汗的儿子绑架了,到现在我都没找到线索,一气之下,我只好辞官不做,一个人出来找小汗爷的下落。” 霍紫鸢明知故问,道:“你为什么断定是他们做的?” 鲍东河道:“杨简的绰号就叫绝户手你不知道吗?小汗爷的贴身侍从身上就留着绝户手的印迹,这难道还能造假吗?” 第六十二章 追踪 霍紫鸢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道:“那么我问你,为什么他们要绑走你们的小汗爷?” 鲍东河呃了一声,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我才发火。” 霍紫鸢道:“以你的武功,或者可以跟我打个平手,对付杨简,只怕你有心无力吧?还不说实话?”她见鲍东河有些眼光闪烁的样子,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鲍东河见她咄咄逼人,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他们在找的东西,是我们的小汗爷无意中发现的,这件事大汗都不知道。”小汗爷发现的埋藏九鼎的山洞,正好在马群山,离吐谷浑临时驻扎的王庭不远。 鲍东河道:“我也不知道小汗爷发现了这么个地方,那天他带了人出去狩猎,结果发现了一个山洞,山洞里有些碎裂的铜块,他看见其中一块上面有一个兽头,觉得很好看,就把这块兽头带了回去,结果就惹祸了。” 霍紫鸢道:“原来如此。”心想:“那个冒牌的阴山马帮掳走吐谷浑的小王子这个办法虽然不高明,但也不失为一种自保之道。他们既然是冲着九鼎来的,那么他们肯定有他们的‘上级’,这个‘上级’逼迫甚紧,这冒牌的马帮无法交差,只好把吐谷浑大汗疼爱的儿子掳作人质,以便自保,还能逼问出九鼎的下落。” 想到这里,霍紫鸢道:“你一点他们去向的线索也没查到吗?” 鲍东河道:“没有,就算查到,我也不能告诉你。” 霍紫鸢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知不知道我和继欢哥哥这样做正是要保全你的性命。以你的武功,单枪匹马肯定胜不了那个冒牌的马帮里的那帮人。等你找到他们,你也许就要死在他们手里了,傻乎乎的。哼。” 鲍东河是个火爆脾气,听了这话气得吭地一声,双手关节抓得喀喀脆响,半天没说出话来。因为事实的确如此,他连要胜诸葛章都大费周章,杨简的武功听说还在诸葛章之上,在加上裴继欢见到的那帮堂主和舵主之类的人物,真要动手硬拼,鲍东河一点好处也占不到,没准还真的要送了性命。换句话说,裴继欢和霍紫鸢其实应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才对。 霍紫鸢道:“我知道你武功不济,但追踪的本事却是大大有名,你带我们去找那个冒牌的马帮,追上了人,我们夺回我们要的东西,小汗爷交回给你,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鲍东河只好借坡下驴,点头道:“好吧。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四周查看一下,找些线索。” 裴继欢如有所思,道:“这个冒牌的马帮为什么抓走吐谷浑的小王爷?难道他当真是为小王爷知道一个鼎的下落吗?这可不像黑道平素所谓呀!他们犯不着只是为了要从小王子嘴里得到九鼎的消息,就把他抓走呀?”饶是霍紫鸢冰雪聪明,裴继欢的问题,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九鼎已经被裴继欢或打碎,或沉进了万丈深渊,鼎上记载的禹王神剑,都被他拓下来之后用紫霞剑刮掉了,流传千年的禹王神剑中的上乘的内功心法,都不见了。如果是为了禹王神剑而来,所有的人都应该来找裴继欢才对,而不应该无关痛痒地抓走一个吐谷浑的小王子。想到这里,裴继欢隐隐感觉背后那只翻云覆雨手的力量真是十分强大,到现在一点真形都没露出来。 他粗略地综合了一下,在脑海里描述了一下那人的图像:裴继欢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人的眼里,但那人却可以做到不露行迹地跟着他,令他无法发觉,要做到这一点,轻功超卓那是必然的,但裴继欢的武功超卓,那人轻功厉害,未必武功也厉害,他难道不怕裴继欢发现他的行踪,忽然反扑吗? 现在有一群人已经露出了形状:晋王、霍山老人、冒充的阴山马帮,还有一个就是隐藏在暗处的这个神秘人物,或者还有皇上唐太宗。不过最后者可能性不大,因为裴继欢最后一次去告别唐太宗时,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也许并没有心思来管这些事。他手创了一个辉煌的时代,按理他想要得到的协助不多,四夷宾服的“天可汗”并不需要一个蓦然出现的“九鼎”来振作皇威,而且其实就算九鼎都还在,也没人找得全。一个在海外的孤岛的海里,一个在大轮寺地下被裴继欢发动机关沉进了水中。唐太宗是个爱惜民力的人,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派人去找九鼎,这简直无法想象。 但这么一来,如果要问找来九鼎有什么作用?唯一的作用就是得到鼎上刻着的禹王神剑,如此一来,嫌疑的对象就可以缩短到两个人身上,一个是霍山老人,一个就是那个还没有现身的神秘人物。晋王找九鼎,或是为了在太宗去世后稳固自己的地位,平安过度,接过老子手里的江山。江湖中不是流传着“九鼎现,真龙出”的谣言吗?他能找回九鼎,也许能压服朝中对他不满的声音,不过这点在裴继欢看来,作用非常有限。因为自东西两周灭于秦国之后,“礼崩乐坏”延续千年都未曾得到改观,皇帝帝位的继承人选自两汉宣布集权制以来无论如何都会有各种反对的声音,李治不是圣人,在朝中得到的拥护一半一半,反对他接过权杖的人不在少数。仅凭破碎的七个鼎,但凡李治脑袋没问题的话,就不应该会寄望于此。 他被困在裴志的黑牢里有八九天的时间,而据看守黑牢的那个胖子说,他们奉命赶去马群山里某个地方时,只发现了两个大洞,并没有找到九鼎。算时间,那个藏在马群山中碎裂的鼎已经被人带走十多天了,鼎上秘密失落的风险已然存在,即使迟些日子能打听到这个鼎最后的去向,风险无疑是大大增加了。假如出现最坏的结果――那鼎是被晋王派人夺走的,但得不到正确的指点,找着破碎的九鼎,又有何意义?顶多也不过是练成和裴继欢一样的武功。 当然,这只是裴继欢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令他益增疑惑。 他不想怀疑太宗皇帝也插手其中,天降大任于斯人,太宗通过血腥手段夺取帝位,但他执政这么多年来,的确堪称一个合格的皇帝,身为帝王有些“权术”,这倒无可厚非。裴继欢对他感情复杂,但这并不妨碍他仍然愿意相信唐太宗是个正人君子。他随时可以去报杀父之仇,第一次夜会,只要他掌力一吐,就可以替父母双亲报仇,但唐太宗居然丝毫不惧,有戚戚之心的小人是绝对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魄力的。唐太宗的故作镇定里是有一定做戏的成分,但他的本色外露还是个给裴继欢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迫使他在见到唐太宗之后的半个时辰里,就放弃了替父母报仇的想法。 那么就是别有原因了。 他十分不喜欢晋王,但此时也必须把晋王排除在外。刚才已经想过,就算李治有把握把九鼎全部找回,也还是阻止不了朝中对他不满的大臣依然对他不满。得罪大臣,相当于得罪天下,李治性情诡谲,也不应该做这种直冒傻气的事,何况,太宗已经指定好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长孙无忌也不会让他做傻事儿。 真是百思莫得其解。 所以只剩下霍山老人和那个还未露面的神秘人物了。基于江湖获利而言,值得怀疑的只有这两个人对九鼎会有不死心的打算。依附晋王的玄幽老人已经被霍紫鸢的母亲傅青衣给废了,除此之外,裴继欢暂时想不到还有别人对九鼎有野心。 鲍东河去了一阵回来,道:“要追踪他们,这就跟我走吧!” 三人走出门外,鲍东河道:“你们俩乘马,向西南方向走。” 裴继欢道:“你怎么办?” 鲍东河冷笑一声道:“正好让你们见见吐谷浑着名的‘飞狗’的厉害。”霍紫鸢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飞狗”这个字号在西北广为人知,武林中简直人人都知道。原来鲍东河的确是中原人氏,但是却是随父母一道移居吐谷浑治下的三浑地区,自己也靠自己的本事,逐渐在吐谷浑有了一些名气的。和别人比,鲍东河虽然身为汉人做的是吐谷浑的官儿,但他做官的途径光明正大,都是靠自己一手一脚打拼得来的,和那些趋炎附势平步云溪的人又不太一样。霍紫鸢有戏谑之心,裴继欢却并没有这个心思,但他的“平静”反倒更令心怀疑虑的鲍东河不满,所以鲍东河要显示显示自己的厉害,叫裴继欢不敢“小瞧”了他。 三人一马,依着鲍东河的指点,果然又绕过了黄河,虽然还在阴山界内,但一路上经过鲍东河的指点,裴继欢和霍紫鸢也的确看到了一些痕迹,这种痕迹放在常人眼里简直不值一提,但鲍东河是追踪这个行当中一等一的人物,他每发现一个痕迹,就给两人解释这个痕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痕迹有什么作用,意味着什么,走了三天,一点多余的路都不走。看他短小精悍,两人乘马,居然真的走不过鲍东河的两条腿,而且走得越远,鲍东河越有精神,直到最后,鲍东河走起路来好像脚掌丝毫不沾地一般,看上去像是施展了轻功,其实跟轻功毫无相干。两人看了,暗暗纳罕,又各自佩服、再也不敢“小看”鲍东河了。 追了四五天,三人一马依然在草原里转圈,但裴继欢和霍紫鸢都知道他们快要接近那个冒牌的“阴山马帮”了,路上显而易见的痕迹越来越多,虽然看上去依然不显眼,但在裴继欢和霍紫鸢的眼里,都能成为证据,何况还有一个鲍东河在呢。鲍东河号称飞狗,不但善走,鼻子更为厉害,单凭嗅路边树上的水滴,都能判断此处什么时候经过过多少人,简直神乎其技,让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简直叹为观止。 三人追到一个叫乌金山的地方,鲍东河停下了脚步,这时候也正是打尖吃饭的时候,三人都带着干粮,路边正好有一条清澈的溪流,霍紫鸢吃了干粮,拿着牛皮水壶正要去打水备用,鲍东河忽然拦着她,道:“别去,溪水里有古怪!” 他离着溪流还有五丈多远,居然能发觉水里有古怪,霍紫鸢有些不相信,道:“不会吧,神神秘秘的。”鲍东河冷笑一声,用手剖开地上的浮土,抓起了一只大蚂蚁,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看!”说着把大蚂蚁丢进了水里。 那只大黑蚂蚁一进水,挣扎了几下,居然真的死了。 “水里有毒?”霍紫鸢毛骨悚然地说。 “我们已经接近了那帮人了,断水断粮,是他们唯一能阻止我们继续跟踪的办法。”鲍东河冷笑道。 此地是一人高一望无际的草原,没有野物,乌金山号称是山,其实不过是一座跨度很长的小山包而已,山上光秃秃的,别说杳无人烟,连野兽也看不到一个。再厉害的追踪者,在水粮断绝的绝境下,此刻要想的不是追到敌人,而是想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否则一个不慎,不用等敌人来杀,自己就先把自己困死在绝境中了。 鲍东河道:“你武功比我高,我承认,但你们俩的江湖经验,最少比我少二十年。要跟我比追踪,你们俩还差得远呢!这在追踪这个行当中,叫做‘反困’之法,是逼迫对手放弃追踪最有效果的办法。” 真是隔行如隔山,霍紫鸢和裴继欢面面相觑,暗暗打了个寒噤,道:“那怎么办?”鲍东河道:“对方应该布置了押后,这个人武功一定相当厉害,他在以为我们水粮断绝之下,会亲自来找我们。以你们俩的武功杀掉他也许不成问题,但只怕这个人拖了我们的后腿,在我们找到水源和粮食之前和我们一直耗着。所以假如有人来找我们对我们不利,你们俩一定要想办法抓住他,逼问敌人的下落,就算他死,对我们而言也是有价值的。“ 霍紫鸢又不相信了,道:“有什么价值?难道我们没有粮食和水,去生吃活人么?”鲍东河冷笑一声道:“在你身陷绝境又必须求生的情况之下,一个鲜活的死尸,和一堆丰美的粮食并没有什么区别,明白吧?”霍紫鸢被他说得快吐出来了,跳着脚大骂他变态。裴继欢看好气又好笑又可怖,更惊于鲍东河对于“坚忍”二字的理解。其实裴继欢在天山长大,天山南部他经常和师父往来走动,南天山的沙漠横亘万里,在沙漠中更没有可以吃的东西,是人人望而生畏干燥无比的死地,若是一个人求生的欲望太强,人吃人并非不可能,而且很常见。 鲍东河可不理霍紫鸢的咒骂,道:“绝地生存,麻烦有大有小,倘若对方只把我们当作普通的追踪者对待,那倒也还罢了,怕只怕碰上诸葛章这样的人,要设局把我们一网打尽,那才是糟糕到极的事!”霍紫鸢呆了一呆,但她仔细想一想,就懂得鲍东河的意思了。她硬着头皮说道:“非得要闹到生吃活人吗?难不成你试过?人肉什么味道?”恶作剧的性情又上来了。 鲍东河道:“和你说实话,我在吐谷浑做斥候的时候,有一回差点就闹到要吃人的地步了,不过绝处逢生,最后还是没吃成。至于人肉的味道,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了。不过我们是合作者,你们帮我夺回王子,我帮你们找到你们要追的人,大家各有所图,我想办法尽量不让你这漂亮的小姑娘去吃人肉就好了。” 霍紫鸢又开始骂了起来道:“哎呀你这老头子真恶心!” 鲍东河也故意恶心她:“哎呀,你这样美丽漂亮的小姑娘,一下子要变成吃人的恶魔,想想都相当有趣呢,我倒不怕,老子本来就长得丑,就算我告诉人家我吃过人肉了,人家也不会觉得我有什么怪异的,但小姑娘你就不一样了,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居然挤眉弄眼地学老鼠叫,裴继欢被逗得哈哈大笑,霍紫鸢哭笑不得,气急败坏要去打他,被他一扭身就逃进树林里去了。 幸喜三人的水囊里都还有一点水,天色也已晚了,鲍东河选了三处背风的草窝挖了坑,三人就躲在土坑里,盖着厚厚的茅草,抵御草原上的寒风。一晚上过去,那个派来杀他们的人并没有出现。 霍紫鸢恶作剧心又起,刚要嘲讽鲍东河,猛地只听裴继欢在身后叫了声:“小心!”一道剑光,宛若从天际闪起,霍紫鸢匆忙一躲,左臂一疼,已中了一剑。那边鲍东河大喝一声,飞步纵到,一个“单掌开碑”一掌猛切下来,来人身躯飞纵,落在草丛之中,鲍东河急叫:“裴公子不可放跑了他!”裴继欢在草丛中飞身纵起,半空拔剑,一招“双龙出海”左右两剑,突击那人头脑两旁的“太阳穴”,那人身随掌转,一剑扫去,裴继欢紫霞剑一收,啪啪两掌,掌风如刀,扑面而来。那人武功颇为了得,猛然翻身,一剑从肘底骤然刺出,裴继欢身躯一侧,稍退半步,觑个真切,左掌向上一托一送,五指如钩,抓着他胳弯关节一扭,使了一招“分筋错骨手”,一扭之下,筋断骨碎,武功多强的人,也无法抵抗。不料那人手肘一沉,左掌拍出,裴继欢硬生生接了他一掌,浑若无事,反臂一捞,竞把那人手臂抓着用力一扯,那人身不由己猛地前冲两步,收力不及,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鲍东河飞身扑上,猛的将那人抱着,双臂如铁,紧紧勒着那人脖颈,两人在地下扭打,翻翻滚滚,那人被压在身下,双手被按,呼吸不畅,被鲍东河提起拳头,一连几拳,打得山响,那人忍痛不住,反手一抓,抓着鲍东河腰带,要将他甩出去,猛可里眼前银光一闪,霍紫鸢和裴继欢双剑齐到,一剑顶着他额头,一剑顶着他胸口,喝道:“还敢反抗!”霍紫鸢落指如飞,连点那人背心十几处穴道,终于将他点倒。鲍东河爬起身来,嘴角乌青一片,原来那人挣扎,反肘猛击鲍东河面门,鲍东河倒不怕打,最怕损了鼻子,把头一偏,撞着嘴角。裴继欢忙拿出伤药给他敷上,再帮霍紫鸢把臂上伤口包扎好。 霍紫鸢吁了口气,说道:“终于抓到个舌头了。” 裴继欢把那人看了看,点头道:“司空的追踪之法果然厉害,这个人我在大寨的时候见过他,当时他站在人群前面,眉心这点痣我记得很清楚。”鲍东河嘿了一声,从包袱里取出三尺长一段麻绳。霍紫鸢道:“做什么?”鲍东河道:“绑起来拷问他。”把那人翻个转,将两臂牢牢缚住。霍紫鸢道:“可别叫他跑了。”鲍东河咧嘴一笑道:“这是牛油浸泡过的绳子,就算他千斤力气,被这绳子上身,他想跑也跑不掉。”又从怀里取出一把亮闪闪的钩子,霍紫鸢见他身上层出不穷的小物件,心中已感奇怪,见他拿了一把钩子出来,更是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打造得这么漂亮?” 鲍东河道:“这叫断肠钩。” 霍紫鸢见这么一把钩子居然有这么个怪异的名字,吓了一跳道:“拿它来做什么?” 鲍东河道:“不说话,老子一钩子下去,把他筋都挑出来,连血都不出的。” 霍紫鸢骂道:“你个老变态。你还有什么家伙没拿出来?” 鲍东河立刻大作鬼脸,道:“还有很多很多,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把霍紫鸢给气坏了。 裴继欢笑道:“鲍兄善能追踪,定然也能拷问,这等人才,不去做捕快,倒是可惜了。”鲍东河道:“我做到吐谷浑军政指挥使,职位已经不低,为何要去做捕快?做捕快每天仰人鼻息,我才不愿意。在军中可不兴这一套,你能打仗能杀敌,哪怕你是个女人,人家也敬你三分,靠军功升迁,不做不高兴的事,这是我的原则。”霍紫鸢道:“你的屁原则。吐谷浑入侵边关,多少老百姓死在战火中,你踩着老百姓的尸体升迁,晚上睡得着觉么?” 鲍东河嘿嘿冷笑道:“你这小姑娘说话全不凭良心。中原的老百姓是老百姓,吐谷浑的老百姓就不是老百姓?成王败寇,没谁说什么,中原王朝的军队到了吐谷浑,不照样杀戮抢掠?刀兵之灾,自古未曾消灭过,只要人心有欲,战火就永远不会停止,战场上也永远不会有什么对错!” 第六十三章 遇故 裴继欢站了起来,迎着猎猎寒风,道:“但愿天下有一日能停息战火,百姓能得安乐。”三人一时无言。鲍东河把那人拉到一个草窝背后,回头道:“两位在此处先等一等,我片刻便回。”两人去了不片刻,只听那人在背后草窝里尖声怪叫起来,想必是鲍东河把那人点醒,下了重手在进行逼供了。只听风中鲍东河隐隐大骂,过不一阵,那人又惨叫,大概是鲍东河终于用上了他的“武器”进行拷问了。霍紫鸢听得背心发凉,情不自禁地依在裴继欢的怀里。 过了一个多时辰,鲍东河从草窝里出来,果然问到了杨简等人就在前面,沿途还有三四个人接应。霍紫鸢道:“你把他怎么了?”鲍东河又把嘴一咧,淡淡笑了笑道:“老子把他大卸八块,你要去看一看么?”霍紫鸢抬腿就给了他一脚,又破口大骂他“死老鼠”。 原来拷问得来的消息,杨简等人的巢穴离此不远,已经进山了。三人也不管那杀手,收拾完东西就上路。不到两个时辰,果然见前面有座光秃秃的高山,山顶银光闪闪,乃是经年不化的雪光。三人在路边把马藏了,抬头一望,但见山头云遮雾绕,不知去路。鲍东河道:“原来这帮人藏在鬼怪山上。你们两个跟在我身后。这山上下过雹子,路上不好走,小心些儿。”又到路边斩了一支树枝给霍紫鸢。两人跟在鲍东河背后上山,但觉这鬼怪山越上越高,气候也越来越冷。山风凛冽,刺骨生寒,山路上到处是薄薄的积雪,霍紫鸢的树枝这时候才派上了用场。幸亏三人的内功都有相当的火候,霍紫鸢练的内功最易见效的,功力深厚,虽然感觉寒冷,也还可以抵受。 走到中午时分,霍紫鸢手足冻得僵硬,走一步路都要费很大气力,不住地喘粗气。鲍东河不禁笑道:“你比我预料的走得远了很多,要是你还没到半山腰就冻僵了,幽冥神教这四个字也可太没面子了。”霍紫鸢气息沉重,不想跟他开玩笑,好在山路渐宽,裴继欢半抱半拉,她才觉得轻松了些。 鲍东河边走边说道:“鬼怪山是阴山的东南端,只要过了这段山路,估计就好啦。”霍紫鸢喘着粗气道:“你怎么知道?”鲍东河道:“西北道上的山我哪个不熟悉?要知我还没从军的时候,是专门打猎的,靠打猎,才练就了我善走和追踪的本领。这山中有温泉,过了这段山路,前面的山坳里就不冷了。” 霍紫鸢半信半疑,跟着裴继欢加快脚步,走过了这段山路。果然到了山坳中,感觉立刻不同,迎面吹来的风是暖洋洋的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空气好像含着水份,口鼻之间,再也无那种干燥之感,路边不远,果然见到两处喷泉,灼热的泉水裹挟着一团团蒸汽冲上天空,在风中扩散,阳光照射之下,形成五彩缤纷的“花朵”,裴继欢和霍紫鸢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奇异的景色,到了山坳中,就好像跨过了秋冬的门槛,一下子走进春天的怀抱了。霍紫鸢从未见过真正的西北的景,一直认为西北荒凉贫瘠,见到鬼怪山中的这段奇景,不禁大为诧异,精神也为之一爽,那种紧迫的喘气感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三人在林中暂栖,鲍东河道:“进鬼怪山就这一条路,那帮混蛋们一定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藏着。我们吃完干粮,休息一阵再上路吧!”霍紫鸢看见路边草丛中有五颜六色的野果,问道:“这东西能吃吗?”鲍东河看了一眼道:“五颜六色的但吃不妨,红色的千万莫吃,带有剧毒。”霍紫鸢吓了一跳,挑着五颜六色指头大小的果子摘了一大把,放在嘴里试试,果然酸甜可口,道:“味道还真不错呢。”把摘来的果子分成三份都吃了,再吃干粮,这时山中的溪水被鲍东河给验过,可以放心饮用。 三人都休息得差不多了,鲍东河道:“那杀手说有三四个人在路上接应,我们一路来也没见着,不知道是那家伙撒谎还是怎样,总之已经接近了敌人的巢穴,小心为上。我在前面探路,你们俩离我稍远点儿。”这就是江湖老客的做派,霍紫鸢久经江湖,听了这话,心中这才暗暗有些佩服。 鲍东河走在前头带路,走过弯弯曲曲的山道,也没见人来堵截。转过山弯,眼前豁然是一个葫芦形的山谷,但见谷中绿草如茵,杂花巨树,别有洞天,一片房屋依山修建,宛若南方的梯田一般,外有白墙围绕,门前几名大汉往来逡巡,似在警戒。霍紫鸢道:“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被人占做了贼巢。”裴继欢道:“看来对方防守甚严,我们从哪里进去?” 鲍东河道:“跟我来就是。我知道这山谷有一条小道是可以通到那房子的后面去的。以前我们吐谷浑的国师尊胜法王曾到此会友,我和法王同行,来过这里三两次。这房子的主人是一个西北名宿,为何会跟杨简等人为伍?” 霍紫鸢道:“尊胜法王是谁?” 鲍东河道:“他是天星顶的老掌门,武功和佛法都十分精湛,在吐谷浑做过四年的国师。这里的主人姓宫,名叫宫九鹰,听过他的名字吗?”霍紫鸢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飞鹰剑客’就在这里住?”鲍东河道:“不错。他和尊胜法王是方外之交,尊胜法王退休后,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八九个月在这里驻足,两人或棋或武,颇为相得。宫九鹰结交法王,在这栋房子里给他建了一所喇嘛教佛堂,你们看。”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树林丛中,隐隐露出圆顶,顶上金光闪闪。鲍东河道:“你们俩跟我来。”三人走下山路,转了一个大弯,摸到了那所房屋的背后,果然后面并无声息,只听佛堂中隐隐有人敲动木鱼,在静谧的环境下,宛若空灵天音,让人听了,疲劳也少了许多。 三人轻手轻脚地想绕过佛堂,忽然听见佛堂里有人说话。一个人道:“法王,外面来了很多江湖上的朋友,慕名前来拜见你呢。”那人声音清脆,竟是个女子。只听有个老人的声音道:“贫僧多年不见外客,夫人就替我回了他们吧。老九在接待他们吗?” 那女子道:“是,九爷派我来传个信,问问法王有没有见见这几个朋友的意思?”那老人道:“尘缘旧事,我就不再掺合了。夫人请回去告诉老九吧。”门外三人正要移动脚步离开,忽听有人喝道:“谁在外面惊扰法王?”窗户倏开,两条人影已闪电般地扑了出来!那两人来势极猛,裴继欢只怕霍紫鸢新伤抵挡不住,横肘一撞,施展绝妙的巧劲,在间不容发之际将霍紫鸢撞得身形飞开一边,猛地左拳上击,右掌横削,左拳用上了金刚手的功夫,只听得砰的一声,有如铁锤击钟,原来飞出来的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僧人手里托着一个金灿灿的紫金钵盂,但见那僧人紫金钵盂一翻,钵头向外一罩罩着了裴继欢的拳头,钵盂隐隐生出一股吸力,裴继欢的拳头几乎抽不出去。但他究竟是名家弟子,遇危不慌,右掌一翻,使出八荒六合神掌中的大阴阳手内力一震,把那僧人的紫金钵盂震开,五指一伸,猛地抓到那僧人胸口,那僧人反掌一拍,啪地一声轻响,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开数步。鲍东河的对手也是一位僧人,只是那僧人用的是一柄雪白的拂尘,拂尘忽软忽硬,形如软鞭,又似一支巨大的判官笔,微微一颤,连点鲍东河左边身体数道穴道。一支拂尘,宛若长蛇出洞,流星闪电般扫到鲍东河面门。鲍东河武功显不及他,飞身倒跃,挥剑直取那僧人。 这一招避身拔剑,倒是来得快极,那僧人只见阳光下剑光一闪,鲍东河疾如飞鸟杀来,已自吓了一跳,鲍东河凌空下击,一招“天河倒卷”,将那僧人的拂尘荡开,再一招“怒海争奇”,那僧人竟被他迫得手忙脚乱,待到身形落地,第三招“飞星传恨”又到,三招一气呵成,正是鲍东河剑法中的精妙杀着,只听喀地一声,那僧人头上的六角毗卢帽被鲍东河的长剑削为两半。那僧人大怒,反手一掷,把拂尘当做短剑掷了出来,鲍东河闪了一闪,那僧人双掌一错,右掌一牵一引,发出一股怪异之极的掌力,竟把鲍东河身形牵动,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裴继欢与那手拿紫金钵盂的僧人连换几招,已知那僧人的紫金钵盂所以能吸住自己的拳头,全靠紫金钵盂急速旋转所生之力,与急流湍中的漩涡能够吞没巨舟的道理大同小异。他的内功三者合一,都是正宗玄门的内功,一悟出对方武功的妙理,心神一定,再次挣脱了对方紫金钵盂的笼罩,铮地一声,拔出紫霞剑,使出了禹王神剑中的精妙剑势,连进数剑。那僧人也是镇定心神,以紫金钵盂接裴继欢的剑招。黄金硬度本就胜于钢铁,紫金的硬度比黄金还高得多,盂钵又厚,裴继欢的紫霞剑功能切金断玉,竟也无法损他紫金钵盂分毫。 四人走马灯般捉对厮杀,各展妙着,转瞬之间,斗了二三十来招。霍紫鸢站在一棵大菩提树下,看见一名身材高瘦的老僧在一位严妆妇人的陪同下缓缓从佛堂中走了出来,望着四人争斗,也不出口阻止,也不参与进去,只是手捻胡须,微微眯眼,看四人的武功剑法。 二僧久战不下,手持钵盂的那僧人忽地手臂一抬,他的同伴身躯凌空飞起,说时迟,那时快,双僧同时推掌,劈面就是两拳,裴继欢伸掌一按,旋身变招,倏地自双僧头顶飞过,紫霞剑向后一指,当的一声,碰着那僧人的紫金钵盂,金光数点,四处飞溅。手持拂尘的那僧人掌发如箭,左手并指前伸,用的竟然是佛门铁指禅功,只听得“喀”地一声,鲍东河肩骨欲裂,急忙退后,右手已使不动宝剑,肩头又红又肿。裴继欢翻身扑上,只见一点寒光,瞬间分袭两僧。这一招既护鲍东河,又还了两僧招数,佛堂前那老僧见了这一招,唔了一声,语气中颇有赞许之意。持拂尘那僧人已取回了拂尘,千百根尘尾,根根竖立,有如钢刺,迎面拂来,裴继欢长剑向前一指,一道白光,宛若长虹掠空,那僧人见阳光下裴继欢的长剑剑锋光芒耀眼,知道是口宝剑,不敢硬碰,一拂之后,拂尘一侧,倒转尘杆往上一迎,“当”的一声,裴继欢的紫霞剑弹了起来,退后两步。那僧人拂尘又起,千丝万缕,当头罩下。裴继欢使出禹王神剑,剑光四展,那僧人拂尘一扫,尘尾碰在剑上,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那僧人吃了一惊,裴继欢已旋风般地从他身旁掠过,寒光一闪,铮地一声,紫霞剑直刺持钵盂僧人的紫金钵盂,那僧人飞身一跃,紫金钵盂当头盖下,裴继欢身形在原地转了三个圈,左手五指齐弹,叮叮声响,那僧人只觉钵盂一震,飞身避开。 裴继欢以一斗二,不落下风,佛堂门口那老僧见了,拍了拍巴掌,沉声道:“都停手,停手!”裴继欢正使到一招鬼王拂面,剑光伸缩不定,那老僧忽然上前,张口一吹,裴继欢只觉一股热风吹来,手中紫霞剑微微一沉,剑点都不禁一歪,知那老僧武功非同小可,向后退出,那老僧果然并不追袭。 只听那老僧淡淡一笑道:“鲍东河,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位少年高手?” 鲍东河捂着肩膀,道:“法王,你一早就认出我来了,为何还不叫你弟子停手?”那老僧正是尊胜法王,呵呵一笑道:“我正要看看你在我走之后武功又没有丢下,手下一留情,你使出来的功夫就不是真功夫了。” 鲍东河带了裴继欢和霍紫鸢上前拜见法王,尊胜法王望着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眼光灼灼,微笑道:“江湖后辈,英秀迭出,看样子我当年退出江湖,是个明智的选择。你是红拂女还是杨白眉的弟子?剑法不错,只欠少许火候了。这女娃娃是霍智伯的女儿吧?” 霍紫鸢见他并未看见自己动手,单从自己的呼吸就已能判断自己来历,心中十分敬佩,连忙裣衽一礼,参见法王。那女子是此间主人飞鹰剑客宫九鹰的夫人,问三人道:“你们三位为何从围墙翻了过来?”鲍东河道:“只因我们正在追的人,也就是在贵庄落脚的人,不好相见,只好出此下策。” 宫夫人吃了一惊道:“铁背银龙杨简是我外子的好友,当年往来极密的,你和法王又是多年前的同僚,因何不好相见?”鲍东河先把原由一说,宫夫人道:“他们倒真是来了十多个人,不过其中并没有一个小孩呀。”转念一想,咦了一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疑心了。这十几个人说是来看望外子,随身却带了一口大箱子,说是行经的货物,要带到关内去送给客人的。我刚才还在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人一道出马,只带了这么一口箱子?只是这是人家的私物,我又不好问他,只好由他去了。” 霍紫鸢咭地笑了一声道:“这十几个活宝居然把人家一个小孩装在箱子里带着到处跑,也不怕给人家憋坏了。” 宫夫人脸色一变,道:“岂有此理,欺到我们家来啦,带着黑货进我家的门,那不是给我家带来灾祸吗?”尊胜法王微微一笑道:“这行人既然有躲避之心,随行必然有所遮掩。夫人,我这里还有功课没完,待会儿我去看看老九,你先带几位客人去吧。”宫夫人点头道:“惊扰了法王,委实不好意思。待会我请九爷来见法王。” 和法王告辞,三人跟着宫夫人走到一处房舍,果然见几个人在门外走动,宫夫人道:“你们三个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就来。”先自进去了。裴继欢三人忙躲到窗下,不一会只听宫夫人在里面朗声道:“杨大哥远来是客,敝庄想是招待不周?” 只听杨简颇为诧异地道:“夫人何出此言?” 宫夫人道:“敝庄向来视江湖同道为家人,但到了敝庄,无不盛情款待,不敢稍逊礼数。杨大哥为何背人欺我,带了见不得人的黑货进庄?” 杨简道:“夫人此言差矣。我和宫大哥多年相交,何曾背弃欺人?” 宫夫人道:“好,既然如此,杨大哥带来的那口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可否给我看看?飞鹰剑客宫九鹰岂是无名之辈,能任人骑到头上来欺负之理?”有个老人的声音道:“修竹,你这话越说越不像话了。杨兄弟是我多年好友,怎会过分?”听他说话中气充沛,裴继欢三人在窗外,也听得清清楚楚,这两人以名姓称呼,那人自然是飞鹰剑客宫九鹰了。三人竖起耳朵,听杨简如何作答。 只听杨简沉吟了半晌,道:“不错。咱们兄弟是遇上强敌,才来贵庄避祸的。对方的手段高明,我们不是对手,当年结下的那段梁子,也一直调解不开,所以今天被人追得到处跑,迫不得已。”宫夫人道:“那么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简道:“不瞒夫人说,箱子里是一张‘肉票’(黑话,人质的意思)。我们自己惹的祸,不敢牵连贵庄,所以这口箱子的来历,我也一直没跟宫大哥说。”宫夫人冷笑一声道:“这回你们可是自投罗网了。人家追到我们家来,问我们家要人,杨老大,你绑架肉票带进庄来,怎么说?” 杨简似乎吃了一惊道:“是什么人追了来?” 宫夫人道:“是什么人你别问,我再问你,你们惹的仇家到底是谁?” 杨简大概料到宫夫人已经见过了裴继欢霍紫鸢和鲍东河三人,心中比较惊慌,期期艾艾地说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宫夫人抢过他的话头,冷冷说道:“我可不容易相信别人的说话的。”杨简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不知有什么地方令夫人见疑?”宫夫人道:“我也并不是怀疑你胆敢在庄内说谎,不过你总得说出点事情来,才能令我相信。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不能被人耍了还被蒙在鼓里!” 只听杨简苦笑道:“多谢夫人和宫大哥赐见,算老夫多事,老夫以后也不敢再来麻烦贵庄了,我们兄弟这就告辞了。”只听宫九鹰道:“且慢。夫人说得有理。杨兄弟既然惹了大麻烦在身上,就应该把你的对头告诉我,你看得起我到我庄上来,我难道把你赶出去任由仇人来害你不成?杨兄弟,你说,是什么人把你们逼得连家业都不要了四处逃亡?” 杨简道:“那人是红拂女的弟子,也是杨白眉的弟子。” 宫九鹰吃了一惊,宫夫人却是淡淡冷笑,不发一言。宫九鹰道:“红拂女和杨白眉两人乃是天下第一剑客,一时瑜亮、风头无两,你怎么会惹上了他们的弟子?”杨简假惺惺地道:“那名弟子找到我们,让我们帮他去挖一个什么鼎,我们没挖来,因为事先收了他的定金,按理定金退还也就是了,谁知这名弟子不依不饶,说见不到他要的东西,就把我们的大寨烧个精光。我们打不过他,只好绑了个肉票作为要挟,一路逃来贵庄,求宫大哥出面帮忙调停此事。小弟知道宫大哥闭门封剑已有十多个年头,未免怕宫大哥不愿替小弟出头,所以来意一直未曾说得明白。” 宫九鹰心中起了一点狐疑,问道:“杨白眉和红拂女固然都是一等一的大宗师,性情古怪是古怪了些,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否则天下也就没那么多人尊崇他们了。这两位宗师颇有风范,收的弟子为何会如此蛮不讲理?”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他坐在远处,宫夫人也没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 杨简还未说话,只听宫夫人冷笑一声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罢。不如让我们夫妇来做个中人,大家一见面就能分别个是非了,杨老大,你肯是不肯?” 第六十四章 宫庄 宫夫人的话才落,只听有个青年声音道:“姨妈,我们穷极来投,您为何这般疑心我们呢?好歹我们也曾是亲戚呀!” 宫夫人道:“正因为是亲戚,我才这么做。谦儿,你站过一边,我只要问你爹爹一句话,他答应,还是不肯答应?” 那青年道:“姨妈,父亲答应不答应,你都是打算把我们往外推的了,是吗?哼,想不到姨妈也欺软怕硬,怕了红拂女这女魔头!”宫夫人怒道:“好小子,跑到姨妈的家里挤兑姨妈来了?打开箱子让我看一眼,然后我把客人带进来你们对质!”那青年大声道:“按照道上个规矩,肉票在手,除非有人赎票,否则按规矩我们不能把肉票给其他人看,姨妈当年也是道上的人,为何非要咄咄逼人?” 宫夫人怒道:“好小子,你们绑的是吐谷浑可汗的儿子,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让开还是不让开!?”只听砰砰两声,裴继欢偷偷探出头去一看,一个青年倒在地上,满脸痛苦的样子,另外两条大汉,一个用齐眉根,一个只凭一双肉掌,竟然和宫夫人动上了手。奇怪的是座上的飞鹰剑客宫九鹰却是半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三人动手。用齐眉棍的武功平常,那也还罢了,那个只凭肉掌对敌的汉子却是厉害非常,双掌飞舞,按、拍、擒、拿,每一招出手,都是攻向宫夫人的要害。裴继欢隐约觉得在哪里曾看过这汉子的武功,一时又想不起来。但见他掌法使开,威势逼人,但宫夫人以一致二,兀自游刃有余,空手进招,十数招间手臂一伸,把一条齐眉棍伸手夺了过来,反臂一震,竟然把一条齐眉棍震得断成三截。五指如钩,倏地抓到那空手汉子的曲池穴边,那汉子精乖,手腕一抬,反掌一扫,两人各自跃开数步。 裴继欢不觉吃了一惊:“想不到宫夫人的大擒拿手法如此厉害!” 霍紫鸢忽地拉了拉他的手道:“快看那位飞鹰剑客,似乎有些不对!” 练有精深武功的人,一般只看眼睛大概就能看得出来,所谓“英光四射”,并不是说这个人的眼睛多有神,而是说这个人的内功已经练到非常高的地步,眼睛号称是心灵的窗户,内功练得好,眼光也就凌厉有神,飞鹰剑客宫九鹰是西北着名的剑客,红拂女曾说宫九鹰的剑法差不多练到能跟自己相提并论了,只是他后来练功走火,左边身躯有些不灵便,因此才隐退山林、从此不在江湖走动的。他虽然得过走火入魔的顽症,但内功还在,按理他的眼光应该是十分凌厉的,但现在看上去似乎毫无神气,眼睛也不怎么会动了。 鲍东河被霍紫鸢一叫,也注意到了宫九鹰的眼神,道:“什么似乎不对,简直就是大大不对!”用手一推窗户,直接跳了进去,裴继欢和霍紫鸢也跟着跳了进去! 三人三个方向,霍紫鸢飞奔去宫九鹰的身边,鲍东河望见的是那个大箱子,裴继欢则双掌一伸,把两名大汉震退数步,奇怪的是,杨简和其中的几个人裴继欢都见过,却单单不见诸葛章。他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想不出来为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因为他无暇多想,杨简为首的四个人已经逼上来了。 宫九鹰当年在江湖中是个厉害角色,声名几乎和西域三十三家宗主公冶越比肩,但他闭门隐居之后,只带了五六名仆人在身边,还有夫人娘家带来的几个丫鬟,平常照料两人的生活起居。因此这里打起来,不会武功的仆人们自然躲得远远的,若不是裴继欢和霍紫鸢三人到来,宫夫人几乎吃了大亏。宫夫人大怒,腾空一跃,从客厅的墙上摘了一把宝剑,长袖一挥,宝剑倏地指东打两,剑尖刺穴,剑身削手,剑柄撞人软肋,一口宝剑用得雪花纷飞也似。杨简四人只觉眼前银光乱闪,纷纷后退。宫夫人调匀了紊乱的内息,“呼”的一掌拍出,碰着一人的掌力,那人被震得飞出客厅,宫夫人身躯微微一晃。 杨简大怒,从从人手里接过厚背砍山刀,向着宫夫人的天灵盖猛劈下来。他绰号铁背银龙,内外功夫都非常高明,宫夫人恶战良久,终究是妇人,气力不加,杨简刀法势重力沉,这一刀劈下,没有千斤,也有八百斤气力,宫夫人挺剑一挡,“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摇摇晃晃,退开两步,步法凌乱,刚能避开这夺命的一刀。裴继欢正被几人围着,偷眼见了,大喝一声,紫霞剑拦腰横扫,叮叮当当,火星蓬飞,刀剑断了一地,只听“嗤”的一声,受伤的宫夫人出剑如电,在杨简的手臂划了一道伤痕,回剑又削到另外一人的左肩,那人急切间未及回防,“刷”的一声,宫夫人的剑锋削过,将他的一只耳朵剖成两边,惨叫声中,急忙逃出厅去了。 宫夫人在恶斗之后,力竭筋疲,但她剑法依然极为凶狠,杨简带来的十几个人片刻就伤了大半,没伤着的连滚带爬,逃出了宫家大院。就在这时,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原来是裴继欢施展剑法,将最后两名还在死斗的杨简的从人的铜锤和铁铲劈断,两人震得耳鼻冒血,捂着耳朵没命飞逃! 宫夫人手拄宝剑,嘶声叫道:“别放了这个老匹夫!”而这时杨简和他的儿子杨谦被裴继欢缠住,不用宫夫人交代,这父子俩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鲍东河打倒了两人,拖过箱子打开一看,心里不禁凉了半截。 原来箱子里只有一些破旧的衣服和几件并不值钱的首饰,并没有他们嘴巴里说的“肉票”,而鲍东河这时才回过神来,刚才在混战中没有看到诸葛章!追了几天,费尽力气,追到的竟然只是一堆烂衣服和破首饰,鲍东河不禁勃然大怒,冲了上去,使开剑法,闪电般地连发三剑,而且一剑比一剑厉害,最后一剑,竟然刺向了杨谦的胸口要害。杨谦的武功自然难比得上江湖中颇有声名的鲍东河,长剑一挥,当的一声,倒退两步。 鲍东河哼了一声道:“好小子,倒是有点硬份,但你这点点功夫,也还不配做我的敌手!”剑掌交加,盘旋飞舞,攻得越急,出手招招狠辣,杨谦终于抵挡不住,“嗤”的一声,肩头衣服被鲍东河一剑削了一幅,杨谦吓得百忙中一招野马分鬃,斜切鲍东河左肩,这才堪堪把这要命的一招躲了过去。鲍东河越想越生气,不想多耗时侯,把宝剑一扔,空手来斗杨谦。原来他的剑法是后学,拳掌功夫却是从练武开始就练,两者时间相差了十几年之久。杨谦看他扔了宝剑,心头暗喜,哪知鲍东河的拳掌功夫远在他剑法之上,一扑上来,出手就使上了一招小擒拿缠丝手。这招“小擒拿缠丝手”比一般的擒拿手法还厉害得多,不但可以擒拿敌人的关节,掌力发出,还可以震荡敌人的奇经八脉,只听得“嗤”的一声,杨谦的一只袖子被他撕了下来,露出一条光光的手臂,手臂上被抓出了丝丝血痕。 鲍东河怒火攻心,叫道:“小子,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抓我们的小汗爷?快点老老实实地招出来,否则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他怒发冲冠,杨谦看了胆战心寒,哪里有心思再斗?偏偏鲍东河是个牛皮糖式的人物,别他黏上,想甩也甩不脱,几招下来,被鲍东河逼得气都喘不过来,鲍东河见他不出生,真是气到浑身的毛孔都冒烟,干脆就出手不再留情,一招一招,疾如暴风骤雨,就算把杨谦活活打死,也在所不惜了。但听他大吼一声,整个厅堂回声阵阵,正在照顾宫九鹰的霍紫鸢耳朵里也是嗡嗡作响,大骂道:“你不叫会死吗?!”不过鲍东河一心要把杨谦抓住,根本没听到她的叫骂声,飞身扑击,掌力把杨谦的长剑荡开,杨谦斜身飘闪,剑尖反挑鲍东河的脉门,鲍东河的江湖经验和武功都在杨谦之上,当下身躯一仰,双掌斜击,已拍中杨谦的剑身,杨谦闪身跃避,虎口隐隐发麻。 说时迟,那时快,鲍东河猛的一掌劈来,杨谦反剑一拨,“喀喇”一声,一把椅子被鲍东河劈空掌力打成碎片,鲍东河声出招发,五指如钩,猛地再向杨谦抓下,用上了关外番子拳的鹰爪功夫,出手如电,每一招虚实相生,变化莫测,掌力飘忽不定。不过,关外翻子拳鹰爪功夫和少林派的大力鹰爪不太相同,这种功夫并不以内力伤人,整个一套拳法,以擒拿制服为要,鲍东河这门功夫练了二十多年,造诣精深。但见他移步换形,爪势瞬息百变,对杨谦的威胁登时大增,杨谦本来就是惊弓之鸟,斗到十招开外,剑法已是被他牢牢克制住了。鲍东河出手都是番子拳的杀手绝招,招数奇妙,杨谦被他的虚空掌力迫得身形不稳,脚下踉跄,正好趁势跃起,在半空中身子一扭,长剑反手向后转个圈削了下来,鲍东河根本就没想到眼看杨谦就得被迫弃剑投降,在这临危之际居然使出了这么一招怪异神妙的剑法来,只听“嗤”地一声,鲍东河的长袍被划开了一道七寸多长的裂缝,胸口也感到了冷森森的剑气,一惊之下双足飞点,斜跃出数丈开外。 这时霍紫鸢已经把宫九鹰给救醒,一转头正好看到杨谦这一招剑法,不禁“咦!”了一声。原来杨谦使出的这招救命招数,霍紫鸢好像在哪里看过一般。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刹那之间杨谦倏地移形易位,转到鲍东河后侧发招,鲍东河正使到一招“百里飞霜”,身形也自左而右地转了个半圈,这一来若不收招,就等于送上去凑杨谦的剑尖了。更令霍紫鸢感到怪异的是,前后两招剑法,根本不是同一路剑法,只是两种不同的剑法的一些碎片而已,尽管如此,两招毫无关联的剑招一先一手地使出来,竟然有似杀手神招,厉害无比。鲍东河莫名其妙,一时竟然不知如何破解,眼见杨谦的剑尖倏地刺到了鲍东河的胸前,正在宫九鹰身边的霍紫鸢蓦地腾空飞起,一掌截下,啪地一声脆响,杨谦的宝剑被她震落在地,而杨谦也趁着霍紫鸢解招的电光石火之间飞身窜出了宫家的客厅,头也不回地跑了。 鲍东河气得大骂,他轻功固然很高,也能持久,杨谦的轻功看上去比他还高,而且杨谦那几招怪异的剑法令他心有余悸,一个人赶上去,只怕受敌人所害,追到宫家的大门口时,杨谦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鲍东河只好悻悻地回来。这时,裴继欢和杨简已斗到了二十四五招,紫霞剑的剑光,把杨简的大刀刀光牢牢压住,杨简的大刀三十多斤重,越使到后面,气力损耗越大,裴继欢的紫霞剑阻遏住了他的攻势,心神电转,心里想道:“他用别派的剑法来迷惑我,要胜他不难,但最紧要还是迫他使出本门剑法,心念一动,倏地变招,但见他剑光陡敛,剑尖轻轻颤动,剑势闪烁不定,全身上下,已是没一处不在严密的防御之中,简直毫无破绽可寻,般若神剑乃是杨白眉当年用以纵横天下的剑法绝学,这套剑法传到了裴继欢的手上,他受到小无相金刚门和饿禹王神剑的启发,般若剑法和原来相比已是有了更新的变化和改进,剑法使出,更加空灵奇幻,剑法神髓,更比原先的剑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听裴继欢一声大喝,剑光倏聚忽散,宛若水银泻地,杨简的刀光顿时给他震得四面流散,剑光掌影中只见裴继欢身形平地而起,在空中一个转身,俨若鹰隼回翔,凌空斜扑下来。当的一声,杨简的大刀脱手而飞,裴继欢一个鹞子翻身飞出数丈,杨简闷哼一声,顿时变成了一座石头雕像一般,站在原地,动也动不了了! 宫夫人如梦初醒,赶忙扶着宫九鹰缓缓站了起来,裴继欢见宫九鹰面色红润,和刚才那种灰白无光几乎变了另外一个人一般,不禁十分惊异,问霍紫鸢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解毒的本领了?” 霍紫鸢嫣然一笑道:“这算什么?幽冥神教也有用毒的本领,只是很少用罢了。你忘了你在你那个堂舅家的遭遇了?” 裴继欢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原来每天替我解毒的那个人是你?我还以为那夫妻俩有那么好心呢!我真糊涂,怎么就没想到是你呢?”霍紫鸢噗地笑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那天不是我跑得快,也被那对狗贼夫妻给抓了。”原来那天霍紫鸢见裴继欢受伤,急忙跑开,倒不是她不救裴继欢,而是以她的武功不足以和裴志对抗,与其两个人都被抓,不如跑掉一个人,再想办法。后来她果然偷偷地再潜入裴志家中,她轻功了得,裴志每次给裴继欢的饭菜下药,都被她看在眼中,暗中用水中和药量,也都是她干的。有了经验,她要救醒宫九鹰当然就不在话下了。 宫九鹰怒气冲冲地走下座来,一把揪着杨简,怒喝道:“你被人追得失魂落魄逃到我这里来,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让你进庄,没想到你居然暗中给我下药!”扬手打了杨简几个耳光,这时鲍东河拿了条他特制的麻绳,把杨简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霍紫鸢扶住了宫夫人,道:“夫人没事了吧?”宫夫人揉了揉胸口,喘了口粗气,道:“谢谢你,霍姑娘,我没事儿了,休息几天,大概就能复原。” 宫夫人虽然吐了几口鲜血,一来是生气,二来是她年纪大了些,忽然剧烈争斗,难免伤到内气,宫九鹰见夫人吐的血血色鲜红,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忙取了自制的伤药给夫人服下,拱手问道:“请问三位是哪里来的?” 宫夫人道:“这位公子是红拂女和杨白眉的徒弟,这位女子,是幽冥神教霍家的人,这位鲍东河先生你许是没认出他来吧?前些年尊胜法王还在吐谷浑做国师的时候,这位鲍先生曾和法王一道来过我们庄上几次。”宫九鹰大为钦佩,拱手道:“老朽幸甚!我听说泰山之会,有一位少年侠客将自身的危险置之度外,以一人之力,换得参加泰山大会四百多位武林同道安然脱险,原来就是你?” 裴继欢道:“老前辈谬赞。适逢其会而已,再说,当时官府的人想要抓的是我,并不是别人,既然罪在我一身,何必连累其他的人?”宫九鹰把桌子一拍,大声道:“有种!不愧是杨白眉和红拂女的徒弟!说真话,我本来并不服杨白眉和红拂女,如今所见,他们的弟子都比我年轻时做得好,老夫就是不服也不行了!” 门外有人笑道:“能令气雄万夫的飞鹰剑客折服,这天下还真没几个人呢。”人影一闪,尊胜法王和他的两位侍者走了进来。尊胜法王望着裴继欢笑了笑道:“可惜贫僧已经退出江湖,否则就连贫僧也要忍不住技痒,要下场和裴公子印证几招,看看是红拂女和杨白眉厉害,还是天星顶的武功厉害?” 霍紫鸢道:“天星顶?我刚才都没想起来。百忍上人和千威上人是您的弟子吧?” 尊胜法王微微一笑道:“自古善恶由人。贫僧知道小施主想说什么,这两个徒弟这一生名利之心太重,以吐谷浑大汗给他们的功名利禄还不能满足他们的欲心,却巴巴地跑去大唐做一个小小藩王的马前卒。我从吐谷浑辞官时,因为他们两个在外滥杀无辜,素行不义,我已当众宣布把他们两个逐出门墙了,若是以后两位施主见着这两个孽徒以天星顶的名义在外为非作歹,不用看老僧的面子,就请老僧和天星顶清理门户吧!”宫九鹰道:“法王请坐下说话。” 鲍东河点了几指,把杨简弄醒,问道:“谁主使你们这么干的?” 尊胜法王的侍者之一大荒禅师道:“没准和一个人有关。” 鲍东河心急火燎,又不敢冲撞了这师徒三人,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人?” 大荒禅师道:“这人就是姓杨的手下,名叫诸葛章的那个。他神秘得很,看似草莽一个,身上居然练有一种名叫‘七重天衣’的神秘武功,据老衲所知这种武功在武林中失传了将近五百年,没想到前辈留下的武功图谱的记载,居然让老衲亲眼得见了。”霍紫鸢倒不是第一次听见“七重天衣”这个名字。她的母亲曾和她说过,这种名叫“七重天衣”的怪异武功,乃是五百多年前三国时期的一位游侠所创,传说这种武功一经施展,能在瞬间施展出七种不同的身法步法,可以闪躲和应付敌人的围攻,用到最后一种身法步法,原先用过的其他六层武功,都会凝聚一身,一个人的功力凭空提高七倍,可谓无坚不摧,无物可撄。那位游侠去世后,这种神秘的武功渐渐从江湖中失去了踪迹,没人知道那位游侠是不是留下了传人接续衣钵,也更没人知道这种怪异之极的武功后来何时传入江湖。没想到一个貌似忠厚的诸葛章,居然练有这么一种失传已久的武林秘辛。 鲍东河两手一个劲地搓着,走来走去心神不定地道:“可恨这几个王八蛋使了金蝉脱壳之计带走了小汗爷,我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霍紫鸢道:“看在你帮过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 鲍东河知她古灵精怪,只盼她开口,忙不迭地问道:“如何如何?” 霍紫鸢道:“那老家伙软硬不吃,我给你三枚阎王针,你想怎么治他,就怎么治他,治到他哭爹叫妈,自然就告诉你小汗爷的去向了!”裴继欢知道阎王针的厉害,忙道:“何必这么手狠呢?但教他把小汗爷的去向告诉司空先生就够啦!”霍紫鸢把嘴一撇,道:“没看见那老头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么?你问得出来,倒去问问?” 裴继欢搔了搔后脑勺,道:“我??????我倒是不一定能问出来。” 没想到杨简外强中干,一见鲍东河拿着阎王针走了过来,早吓得屁股尿流,大叫道:“招了招了!投降,投降!” 第六十五章 折眉 不过杨简还没说一个字,外面匆匆走来一位仆人,手里拿着一份拜帖,过来交给宫九鹰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位尼姑,前来求见。”宫九鹰道:“是个什么样的尼姑?” 那仆人道:“这位尼姑身材很高,又很瘦,只有一条手臂,背上背着一把宝剑。”宫九鹰心头一震,道:“就她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别人同行?” 那仆人道:“没见有人同行,她只说老爷看了拜帖,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宫九鹰挥退仆人,打开拜帖一看,但见拜帖里没写一个字,该写字的地方,画着一支正在凌寒独放的梅花,画法工严,梅花之间,一枚红色的掌印栩栩如生,不禁失声道:“梅花神尼?” 原来武林中有传统的青城、昆仑、华山、武当、天南、点苍和龙门七大剑派,唯华山门下以女弟子居多。华山自太白神尼接掌门户以来,门下人材虽然并不兴旺,但也决非可任人小觑。太白神尼乃是和虬髯客红拂女同一辈分的一派宗师,择徒极严,就算被她看中引入华山门墙,也要做够十年苦役,严加考察,才能登堂入室,成为正式弟子。太白神尼去世后,她的弟子梅花神尼极少在江湖露面,择徒之严,更过乃师,天下可谓无人不知。 梅花神尼最后一次露面江湖,乃是一人一剑,尽歼太行山三十九寇。那一战可谓惊天动地,武林中几乎无人不知,在那一战中,太行山三十九寇尽数被杀,名震一时的“太行山骷髅帮”灰飞烟灭。但梅花神尼在那一战中也受了极重的伤,几乎不治。从那之后,江湖上但闻梅花神尼之名而不见其人,她的拜帖,上面只画着一支梅花和一枚红色的掌印却是天下人所共知。此刻,这年近古稀的梅花神尼正手扶拐杖,身形佝偻地走到了会客厅前。这老尼一张干枯瘦削的脸上,有一道极为显眼且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一双眸子开合之间,精光暴射。她脸上毫无表情,全身上下纹风不动,像是一尊冰冷的石像。她身子极高极瘦,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隐隐从身上发散开来,无论谁只要看她一眼,都会情不自禁地矮一截,霍紫鸢天真浪漫口无遮拦,见了这老尼,也不禁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裴继欢的身后,不敢多发一言。 宫九鹰拱手道:“是梅花神尼大驾光临?” 传说梅花神尼自入江湖,只在江湖中出现过三次,三次出现,都一无例外地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天下但闻梅花神尼之名,无不悚然心惊。 那老尼只是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众人,并不说话,好久才道:“哪一位是杨白眉的弟子?站出来叫我瞧瞧?”声音沙哑,似乎不像是人说出来的话语声音,怪异之极。裴继欢颇觉意外,道:“在下就是,请问老前辈有什么指教?” 那老尼袖子忽然动了一动,宫九鹰大喝一声:“小心!”那老尼袖中登地一声,弹出一口短剑,那口短剑犀利无比,其薄如纸,满身青气,剑光微微一颤,反手一剑,向裴继欢胸口刺了过来,而这时,裴继欢的紫霞剑只够拔出一尺多长,那青光闪闪的短剑须臾之间已指到了裴继欢的双眉之间。 双眉之间是印堂死穴,极为重要,但宫九鹰在左,尊胜法王在右,两人同时发掌,抵挡那老尼的剑招,只听啪、秃两响,宫九鹰一掌击在短剑剑身之上,把短剑的剑尖迫移了三寸,尊胜法王和那老尼交了一掌,两种不同的内劲相撞一处,发出的声响不是一般的砰砰之声,而是“秃”地一声。三人身形微晃,各自退后半步。裴继欢身形微微一颤,无形中带着霍紫鸢,退了三步。 以武功而论,宫九鹰和尊胜法王皆非弱手,也许比梅花神尼稍高些。 好一阵剑气逼人,一闪而过。裴继欢慢慢道:“晚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前辈,前辈为何想要晚辈的命?”“命”字话音刚落,梅花神尼身形又是微微一动,竟从宫九鹰和尊胜法王两大高手双掌之间硬生生挤了过来,剑光如练,刷地一声轻响,锋利的剑尖再次指向裴继欢咽喉。这一招不但快而且狠,一出招就是要命的杀手。裴继欢把霍紫鸢推在一边,双掌错处,身形骤转,让开了这夺命的一剑。但见梅花神尼手拄拐杖,一手使剑,剑风破空之声“嗤嗤”不绝,剑锋所及,几乎没有留下可供闪避的空隙。 但裴继欢已看出对方志在夺命,身形晃动,在对方剑气漫天之下,施展出了禹王神剑中的轻功身法,身形游走,梅花神尼的剑快,他躲得更快。梅花神尼一剑刺出,剑法突变。她出手固然迅急狠辣,剑法也并不见什么奇妙之处,但此刻她剑法一变,剑光绵密如丝,滔滔不绝,不但招式奇幻无比,而且身周上下,毫无破绽可言。裴继欢年少胆大,目光余裕之下忽然看见梅花神尼剑法中露出了小小一个空档,进攻的时机一闪即逝,当即蜷起中指振指一弹,啸地一声,梅花神尼短剑居然微微一偏,绵密的剑式忽然一滞。但见梅花神尼短剑斜出,剑光若有似无,出手似快似慢,剑路似实似虚,竟是毫无声响。青城、昆仑、华山、武当、天南、点苍和龙门七大剑派并驾齐名,剑法各有所长,但以剑法精妙而言,华山剑派的“折眉剑”却是鹤立鸡群,自成一家,其剑法凌厉霸道,既有“折眉”之意,剑法的原旨便是让人“折服”,低眉顺眼,甘心折服,剑法使出,宛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无招可破。试想对手既然无法摸清剑路和招式,又谈何防避招架? 连接了这几招,裴继欢已然深知其中厉害,自然难免吃惊,一惊之下,心神微微一动,梅花神尼续招己跟着刺出。只见她剑光飘忽到极,如分花拂柳,赫然正是“折眉十路”中的一招“灞桥烟柳”!但见剑光如山如海之下“当”的一声,裴继欢直退出七八步,若非他下盘坚稳,几乎难免就要仰天跌倒。 梅花神尼连攻十三剑,居然奈何不得这年轻小伙子半分,简直令人不可思议。按说能在天下知名的“折眉剑”下走过七招的,放眼江湖,大概屈指可数,扛得过“折眉剑”十三招全身而退,数来数去,也许四大宗师红拂女、觉远上人、傅青衣、符一疑可以做到。 但见剑气一收,梅花神尼仍如一位病弱孤残的老婆婆一般,手拄拐杖,颤巍巍伫立当地,微微点头道:“很好。难怪可以跟我的记名师侄斗到两百招上下还能游刃有余,原来是两大宗师的亲传衣钵,怪道,怪道。”裴继欢的胸前肌肤其实此刻已被对方凌厉之极的剑气割得宛若针刺般隐隐剧痛,脸上却装得恍若无事,拱手道:“晚辈有幸一见华山绝学,何幸如之。” 霍紫鸢道:“裴志?” 梅花神尼点了点头道:“没错。他算是我名义上的师侄,他的师父是我最小的师妹名叫胡雪珍,而我这个师妹,居然嫁给他做了他的女人。” 霍紫鸢睁大眼睛道:“那岂不是乱伦?” 鲍东河道:“我的头早就晕了。” 裴继欢自是大感意外,道:“大师想必是为了令师侄而下山的?” 梅花神尼:“‘折眉十路’和‘折眉剑’法乃是华山派不传之秘,等闲身份别说学它,就是看上一眼,已算僭越。而现在居然被毫无相干的外人知道了,贫尼身为华山掌门,不能不管。” 霍紫鸢恍然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原来杨谦那小贼用的就是和大师一样的剑法,只是他学的只是片鳞指爪,而且招数之间尚自无法连贯,不过似乎裴志学到的也并不多。杨谦和裴志都练了同一种剑法,难怪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杨谦的剑法了!” 裴继欢道:“可否容在下妄自揣测?” 梅花神尼道:“你倒不妨说来听听。” 裴继欢道:“‘折眉剑’不说在江湖鲜见,就算听到它名字的人也不会太多,能惊动梅花大师亲自下山,晚辈推断大概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贵派的‘折眉剑’心法秘笈已然失窃了。除此原因之外,晚辈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能令到好像大师这样的隐士轻易出山。” 梅花神尼微微一点头,道:“不错。张红拂和杨白眉的弟子,果然非同凡类。” 裴继欢微微躬身道:“晚辈在想,大概这门剑法的内功心法,应该是从大师手里失窃的,是吗?” 梅花神尼又点了点头:“符真人(龙门剑派符一疑真人)让我来找你,果然有其道理。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聪明绝顶。不错,这份心法的确是在我的严密看管之下,有一天偶然失窃的,而心法失踪,正是因为我那不成才的师妹半夜来访的缘故。为此我追到我师妹家里,捏碎了她的琵琶骨,将她严厉拷问了一番,却是毫无所获。” 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世传梅花神尼处事手段毒辣,虽为正派门下,因为手底不留余地,多年来颇遭武林同道的诟病,裴志的妻子是她的师妹,依然被她废了武功折磨得死去活来,为的只是拷问“折眉剑”心法的去向下落,其手段惨厉,也就可见一斑。尤其霍紫鸢听了,背心直冒凉气。 折眉剑固然乃是难得一见的独门绝技,要将它练成,又谈何容易?正如梅花神尼所言,就算她穷尽毕生之力,也不过练成了折眉剑法的大约八成上下。但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这么高超的身手,能在江湖中神憎鬼厌的梅花神尼眼皮子底下将折眉剑心法偷走而且丝毫不着痕迹?! 裴继欢道:“那么大师前来,想是对晚辈有所驱使?” 梅花神尼冷冷地道:“杨白眉和红拂女的关门弟子,我怎敢随意驱使?但我有话直说,我这么大年纪,低声下气来求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自然颜面大损,所以我只好告诉你,要求你为我找回丢失的心法,作为回报,我将把这门心法的三成作为练功的基础传授给你,而你不必担上‘华山弟子’的名头。如何?” 裴继欢道:“为何大师不亲自把心法找回来呢?” 梅花神尼道:“我左边身躯瘫痪无用,你不见我拄着拐杖么?” 裴继欢这才注意到,整个交手中她只用袖中的短剑,背上的长剑和左手的拐杖一直没用上,裴继欢单纯地认为她崖岸自高不肯假人颜色,而江湖中以拐杖为兵器的人不少,以凌厉的剑法配上大开大合的拐杖,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梅花神尼只用短剑而一手扶杖,裴继欢却一时没想到其中的缘故。 裴继欢道:“晚来风急,冬寒摧骨,大师要不要在宫庄主这里住上一晚才走?” 梅花神尼道:“不用,我这就走了。”向尊胜法王和宫九鹰等人点了点头,手中拐杖轻轻一点,已从会客厅的大门口直接到了庄门外,众人跟出去再看,梅花神尼的身影已经到了庄下山路上,但见她拐杖不停点地,笃笃之声渐渐远去,不片刻,人已远在二三十丈外,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过了很久,宫九鹰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凭良心说,这老尼姑的剑法和轻功实在很厉害。但看她的轻功身法,似乎和中土各门各派的大不不同。”尊胜法王道:“是有些不同。这应该是她归于华山门墙之前就练成的武功,你看她身材高瘦,原非中土人物所能有。以老僧的看法,她应该和老僧一样,是个胡人,而非正统的汉人。”尊胜法王的眼珠裴继欢早就注意到了,带着淡淡的绿色,至于梅花神尼,一双眼珠呈现出十分醒目的金黄色。 霍紫鸢道:“她大老远的来,就是为了拜托继欢哥哥给她找回华山剑派失窃的内功心法?”宫九鹰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梅花神尼高傲得紧,等闲人难以入她法眼,所以她在江湖中虽然名声极大,朋友却没几个,华山门下出了这么一件令人难以启齿的大事,她又不愿和其他的同门商量,好不容易听说红拂女有个厉害的徒弟,自然会找到裴公子的头上来了。” 裴继欢道:“我现在头也大了。绕了很大的一个弯,原来还在人家设下的局里。设局的这人心计之深、手段之毒、计划之密固然可怕得很,最可怕的是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对方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尊胜法王笑道:“缘来自有缘法,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霍紫鸢眼睛一转,道:“我们还有一个人质,把他抓来痛打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看他说是不说?” 几人一同回到厅里,不禁一呆。 地上落着鲍东河用来绑人的特制绳子,杨简竟然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大变活人,凭空消失。 裴继欢、尊胜法王和他的两个弟子,加上宫九鹰和宫夫人夫妇俩,算上鲍东河和霍紫鸢,总共八人,至少有四个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庄门口离会客厅不过十步左右,在这十步距离内发生的一切,按理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何况杨简还是个大胖子,要带走一个人又丝毫不留痕迹,这是何等功夫?!八人想起,不禁毛骨悚然。 鲍东河在四周走了一遍走了回来,道:“奇怪。假如有人来,他无论如何也该留下一些痕迹和气味的,我既没找到痕迹,又没闻到气味。” 裴继欢道:“大概他就是那个幕后的主使了。” 他忽然想到了霍山老人。但转念一想,又不像是霍山老人所为。他知道霍山老人有以正派内功心法来练腐骨神掌并克服走火入魔之厄的想法,到处搜罗武林门派的内功心法也是他在做的事,昆仑剑派为此还损失了一位掌门人雷震子,但以霍山老人的行事,他既已在天下英雄面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么遮遮掩掩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再说,表面上看杨简和他并无交集,救走杨简似乎对他毫无好处。 霍山老人已经是裴继欢见过的武功最高的一位邪派巨枭,难道救走杨简的这个人比他的武功还高吗?!这个人和取走马群山中那个秘密洞窟里打碎的九鼎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伙人? 风在呼啸。 草原边上,起了北风,北风吹过,不久就要下雪了。和鲍东河宫九鹰等人分了手的裴继欢和霍紫鸢在这啸声如鬼卒挥鞭的北风中来到了猛鬼镇。这座小镇在阴山和直北之间,直北城中,没什么往来的客人,懂得风土人情的人都知道,到了往年的这个时候,再出直北,那就是属于不明智也不理智了,而进出直北的人,大多数是西域的胡商和前来直北参加买卖的关内客商。 猛鬼镇和直北城还有十多里路。这里不同繁华的直北,街上没有往来的车轿,小店里也没什么生意。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在朝廷主办的珠宝大会之后,猛鬼镇上摩肩接踵的客人走得干干净净,趁着大雪将要降临时赶到直北城去落脚了。猛鬼镇上各种失色的招牌在风中摇曳,招牌上的铁环与吊钩摩擦声如拉锯,令人牙根发酸。街边人家破碎的窗纸被风吹得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一般,噼里啪啦地作响。 裴继欢和霍紫鸢裹在两袭裘皮披风里,走进了王家老店。 相对而言,猛鬼镇和直北城当然是天壤之别,但直北城中有的,猛鬼镇也有,两地固有从属,猛鬼镇和直北城只隔了十里路,若在平时,走路片刻就到了。 裴继欢和霍紫鸢之所以决定不去直北城落脚,就是选中了猛鬼镇的荒凉却又有容。此时,两人盘腿坐在一个幽静的小房间里,坐下是烧得暖烘烘的软炕,桌上是一桌子的美食,还没动手,霍紫鸢就直咽口水了。 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十三年,走通了一条开化之路,自长安城起,丝路一分为两,一条从长安经太原出云中往河西走廊,过嘉峪关,通黑水城,达敦煌;另外一条也是从长安城发端出大散关向西北直入西域天山,经由天山向西海诸国,客商们带着中土精美的丝绸瓷器和茶叶,换回来异国的奇巧珍玩和大把的黄金白银,不但充盈了国库,也肥了客商们的腰包。因此,腰缠万贯的大商巨贾是不屑于停留在猛鬼镇上的,都去了直北城中寻欢作乐。 面对霍紫鸢,裴继欢满是怜爱又无可奈何。眼前这女子望着满桌子的美食张牙舞爪,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简直判若云泥,但他又实在喜欢她,她不喜欢藏着掖着,性情外露,一遇上美食,她可以变得没心没肺,不像他,一有事在心,便时时悬着,因此霍紫鸢的性情和裴继欢十分相合,一静一动,相得益彰。裴继欢在寒冷的天山度过了十八年,曾在师父的带领下在热得可以烤熟鸡蛋的戈壁滩上停留过,也曾横渡过最可怕的喜马拉雅山山谷捕猎雪人,当师父去世后,他才懵然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就在这时霍紫鸢和宇文冲两人先后走进了他的视野,他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了起来,这令他心情愉悦,十分快乐,神秘的“随行者”和梅花神尼的托付暂时被他放在脑后,如霍紫鸢所说“得意须尽欢”,包袱里有宫九鹰临别时送的路费,离开散关的时候欧阳大石送的路费还没用完呢,这里又送来了,还白绕了两件珍贵的裘皮外套。他是行家,一看就知道这两件裘皮价值不菲,宫九鹰盛意拳拳,无法推脱,走到直北的时候,这两件裘皮就派上了用场。 猛鬼镇外,是一个埋鼎的所在。 按照无字天书和喀丽丝的指点,埋藏九鼎的位置,呈现出一个依稀的倒斗柄之形。关东天池是不用再去了――天池深不见底,那只鼎被他丢下了天池,除非请到龙王驾到,否则没人有可能把那只鼎给捞上来,而从马群山向南,就是另外一个埋鼎的所在――猛鬼镇木头山。 “笃、笃、笃,咣咣咣”,门外有人敲门,掌柜的应当正是昏昏欲睡,听到敲门声,急忙去开了门来:“今天的生意倒不错,又有客人上门。”裴继欢对霍紫鸢笑道。他轻轻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来的是两个彪形大汉,一个戴着猫耳朵,一个戴着翻皮帽,身上裹着厚厚的羊毛大氅,腰间挂着宝剑和钢刀一类的兵器。 霍紫鸢正吃得高兴,刚刚干掉了一盘海参,又吃掉了三个卤蛋,吃得小嘴儿油光闪亮,刚拿起酒壶,听了裴继欢的话,没好气地说:“有客人上门又不关你的事儿,这店也不是你开的。”裴继欢正要逗霍紫鸢好玩儿,忽听外面一人道:“姓杨的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自己去逛窑子,咱们哥俩在这里受冻。”另外一个也道:“就是,说还要去山里呢。这么冷的天进山,这不是要命吗?” 第六十六章 紫月 两人喝了一轮,其中一人沉声道:“倒霉就倒霉吧。希望明天不要下雪才好,否则这个天气跑去山里,不冻死也是冻残了。好了,不说这些倒霉事儿了,呃,王老三,你有没有听说,前阵子直北城里出了一件巨案,一队波斯来的黄金商队住在城里,结果半夜里突然一个个都失去了首级,随队带着的五十多驮珍贵的货物也全部失了踪,六十多人竟全被杀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那王老三悚然一惊道:“不是吧,钱四哥,大晚上的你可别吓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钱四哥道:“既然是这么大的事,我骗你做什么?直北城里都闹翻天了!对了,你不是跟姓杨的他他们去马群山了吗?所以不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嘛。听说这件案子太大,官府不敢惊动朝廷,所以先将它压下来,等查出了真凶再上报。”王老三道:“乖乖。一个活口都不留,手脚果然干净得很,只怕这件案子要查出来还真不大容易。依你看这是哪路人马做的?” 钱四哥道:“不好说。听说姓杨的他们大寨都被人给挑了,再说,以他们的本事,估计也做不到不露一丝痕迹,以兄弟我的看法,大概是一伙刚出道不久的老手做的。”王老三笑道:“你这话就算放屁了。什么叫‘刚出道的老手’?”钱四哥冷笑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洗手多年的老江湖干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王老三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你也不说明白点儿。这样的事倒是不少见,问题是道上当年谁有这个手段?” 钱四哥压低了声音道:“别的我不敢说。直北地面上鱼龙混杂,难说有一两帮的确是高手行家,但我的想法,手段不像是一般的江湖手段,我猜想大概是多年前销声匿迹的‘恨崖’上的人下来干的活。”王老三又是一惊道:“你说的是‘白日大梦’麾下的‘恨崖’?” 钱四哥道:“不错。我们都是江湖上混的,你大概也知道‘恨崖’的厉害吧。” 王老三道:“怎么不知?我做捕头时,接触过好几起官方认为是‘恨崖’的人做的案,只不过好像‘恨崖’背后有人替他们撑腰,我们办的那些案子,办到最后要么就是找不到凶手,要么就是没有证据,到最后连苦主都神秘地凭空消失,我们这才知道其中的厉害,当下谁也不敢说话了。只因兄弟这几年离了官府,在家多时从未在外走动,对江湖中的风声已经陌生得很,‘恨崖’的消息倒是很少听到了。” 钱四哥道:“今天天色还早,咱们哥俩就在这多逗留一会儿,反正回去也是睡觉。今天的酒我请了,如何?”王老三笑道:“多谢盛情了。好吧,我们就在这暖和暖和,总比到外面去喝风要好得多。” 钱四哥道:“好吧,那你给我说说,你们当时那些案子是怎么回事?” 王老三道:“你不知道。那批劫匪每次劫的,都是做黄金生意的客人,而且是钱货两收,一个活口都没有,以我所经历的几个案子来看,大概涉及到的银钱,不少于六十万两了。”钱四哥吓了一跳道:“我的妈呀,这么多呀?那这么多黄金都去了什么地方,难道一点痕迹也找不到吗?”王老三道:“什么痕迹也没有。大块的还未曾锻炼出来的原金,比锻炼好制成金锭或者金器的黄金,那是贵重得多了。后来北面的那帮淘金的没法子,重金请了直北镇抚使衙门的精兵去保护,这才安静了一阵。你知道镇抚使衙门那帮人厉害得很,都是三边戍边的军队里退下来的,堪称劲卒,又有重甲铁骑,一般的劫匪自然不敢向他们动手了。” 钱四哥道:“这回不一样了。死的也是做黄金的那批人,不过是不是同一批人我就不知道了。”王老三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什么的?” 钱四哥略微一沉吟,道:“大概听说每个死者身上,都有一个怪异的掌印。”王老三心中更是吃惊,忙问道:“什么掌印?”钱四哥开玩笑地笑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谅也不是你做的。是一个蓝色的掌印,十分诡异。”王老三道:“是了,是了!” 钱四哥道:“是什么了?” 王老三道:“这应当是同一批人干的!当年我接触到的那几个案子当中,死者身上也有类似的掌印!” 发生惨案的地方在直北骡马市。长途旅行的客商要在直北换牲口,一般都选择住在骡马市上的客栈或者好一些的酒店。当日六十人同时暴毙的惨案,就是发生在骡马市上一家名叫“黑珍珠”的西域人开的客栈里。杀人现场就在客栈的厨房边上,客商们可以睡得简陋,但吃的绝对讲究得很,要的都是“黑珍珠”里的拿手好菜,色香味俱全的。但从现场看,也许这些人还没吃完饭,杀手就上门了,因为桌子上的菜吃剩了一大半,饭桶几乎空了。六十个人,有倒在地上的,也有趴在桌上的,还有倒在饭桶边和门口以及马厩附近的,总之没有一个活口。 每个人身上的致命伤痕全都一样,是个暗蓝色的掌印。 王老三道:“看来这帮人的手脚真是快得很!” 霍紫鸢缩在裴继欢怀里在窗边听了一会儿,问裴继欢道:“继欢哥哥,你是不是想做什么?”裴继欢道:“难道我去给他们破案不成吗,我只是正好听到这么一段故事而已。”霍紫鸢道:“好吧,别想那么多了,明天我们一大早就进山了,今天还是早些休息吧!”裴继欢还想再听下去,但王老三和钱四哥这两人已经转过话头,改说风月去了,霍紫鸢满脸绯红,急忙跑去自己房间里睡了。 第二天起床一看,虽然朔风一晚,所幸还没下雪,只是随着冷风的吹拂,已有些细小的冰晶打在脸上隐隐生疼而已。天刚蒙蒙亮,裴继欢和霍紫鸢就进了木头山,山中土壤很湿,没有阳光,天色乌沉沉的,潮湿的积叶散布着浓烈的土腥味。按着记忆,裴继欢两人走到了一处山神庙的附近,霍紫鸢已冻得脸蛋儿绯红了。幽冷的林中只有呼啸的山风,别的什么都没了,四周黑得有一种死亡的感觉,霍紫鸢不由握紧了裴继欢的手。 藏鼎的位置在山神庙下小溪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岩洞里。裴继欢带着霍紫鸢钻了进去,发现被打碎的铜鼎依然好好地在埋在土里。按照计划,裴继欢把这只鼎的碎片都挖了出来,然后一一施以掌力,将大块的铜鼎震碎,然后东抛一块西抛一块,有的扔进了山溪里,有的扔到了密林中,总之遗留在原地的都被他换了地方,都转移了位置。 当两人做完了该做的功课,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雨丝,雨丝中夹带着米粒儿大小的冰晶迎面打来,打在脸上阵阵生疼,两人急忙躲进了岩洞里。 霍紫鸢撒娇地把手伸进了裴继欢衣服里取暖,裴继欢则抱着她望着洞外的雨雪,忽然,两人几乎同时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声响。大概有四五个人,轻手轻脚地向岩洞方面包抄而来。 又来了。 如此冷涩森林,不是打猎的季节,来人的意思无如又是冲着九鼎中其中一鼎而来。又是别后那个神秘人,指点了他们的来路。忽然一人开口:“我们快到了吧?”另一人道:“大概就在这附近。昨天跟到了那两个小家伙没有?”刚才的那人道:“没有,直北城里我们都找遍了,没发现他们的踪迹,我们的探子说这两个人已到了直北附近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大叫了一声:“小……”“心”字未出,寒光一闪,这人已是怪叫一声,呜咽倒下,胸口喷出一道血泉。出手的正是霍紫鸢。那人虽然慌乱,武功仍在,但见精光一闪,长剑一格,喀的一响,火光迸现,身形急退!但无论他往哪个方向退,霍紫鸢那段锋利的剑尖始终顶着他额头要害,只要霍紫鸢长剑微微一送,这人就是穿额破脑之灾!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霍紫鸢把那人逼得落地,剑尖换了位置,点在了他的眼皮上:“我是幽冥神教霍紫鸢,你大概听过我的名字。”霍紫鸢冷冷地说:“老老实实地说,说错半个字,我就挖你一个眼珠,说错一个字,挖一双,然后割你耳朵,鼻子,嘴唇,喉头?????你身上突起的部位,全部给你割掉!”幽冥神教行事向来毒辣,江湖中早有声名,那人只觉一股凉气瞬间传遍全身,冻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裴继欢不用兵刃,只凭一双肉掌,把其余六人拖得团团转,一把弯刀砍到他的喉头,裴继欢理也不理,一个反手勾拿,就来强夺那人的兵刃,那人还算有点儿本领,手中的刀没被夺出手去,但脉门给他掌风扫着,宛若被火绳结结实实地烙了一下火辣辣一阵剧痛,手上一轻,弯刀被裴继欢两指夹脱出手,砰地一声,裴继欢反臂一挥,刀柄打着另外一人头顶,那人一声未吭,倒地晕死。 不过里面还是有高手在内的。猛见一道光弧刷地飞来,一人一剑,已是斜飞而下。裴继欢双手空空,只凭一双肉掌,来斗那人的宝剑,右掌横扫,左掌一挥,刹那之间,还了两招,那人的剑点被他掌力震歪,非但刺不着他,险些被他打了一掌。不过一交上手,裴继欢就觉得对方的剑势似乎颇为熟悉,此时蓦然一省,这不就是梅花神尼用过的折眉剑吗?华山剑派的剑法自成一家,和七大剑派中其他任何一家都不相同。因为折眉剑法难练难通,华山剑派门下,得到折眉剑真传的,就只有和梅花神尼同辈的几位长老而已,裴继欢一看对方的剑法眼熟,立刻知道那人的剑法绝不能是跟梅花神尼学来的。梅花神尼已在古稀之年,她的徒弟年纪最小也应该在四十岁上下了,而眼前这人看上去充其量不过三十三四岁的样子。既然不是华山真传,那就定然是偷学来的剑法无疑了。 但那人拼命抢攻,剑势如浪,刚中带柔,剑声飒飒,使出来的剑法固然形似,却神不似。梅花神尼使这门剑法,功力越厚,剑尖带出来的风声越小,直到最后一点风声也不带。但这人却是剑风刺耳,一看就知道他远没学全折眉剑,更加不懂折眉剑的精髓所在。 更重要的一点,是梅花神尼使出来的折眉剑法有“融合”之功,能在无形中吸引并消解对方兵器或者双掌发出来的内力以为己用,以他人之矛攻他人之盾,令到对方最终伤在自己的内力之下。换句话说,折眉剑这种剑法若是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借力打力的妙用发挥到极致,等于一个人用了两种不同的内力,对手若是一个不小心,活活被对方反击的内力压垮也不是不可能的,名家高手与一般剑客之间的高下分别,也许就在此处了。 既知此人堪斗,裴继欢又有心要看对方到底学了多少折眉剑法,便空手应招,并不用剑。那人长剑一晃,连走险招,手中剑向下一划一拖,连人带剑,化成一团白光,直向裴继欢冲来,裴继欢并不想和他拼命,向后一仰,退开几步。那人仗着宝剑对裴继欢的空手,冲了两次没有冲出裴继欢掌力布下的圈子,把心一横,展开了拼命的招数。一口剑宛若神龙戏水,飞鹰盘空,疾攻十几剑,攻势如潮,却被裴继欢稳稳化解。但见在剑光影中,裴继欢不慌不忙,五指一伸,拍、按、抓、推,八荒六合神掌掌法展开,每一招每一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妙到毫巅!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年轻的小伙子武功竟然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自己拼尽全力,依然难以取胜! 要知折眉剑乃是当世数一数二难学难练的独门剑法,表面上看,这门剑法奇诡绝伦似乎与很多奇门剑法似有共通之处,但区别正在于深奥的剑法,常于窍要之处,但只意会而不可言传,梅花神尼坐关数十年,折眉剑的剑法也不过练到了八成上下,而且梅花神尼对本门的拳经剑诀,潜心深研,剑法虽未全部练成,但关要紧碍之处已然豁然贯通,在最深奥的地方,所得者还在她的师父之上,这人虽然偷学到了一招半式,对于折眉剑的剑意无法融通,如何能发挥出剑法本身的威力?这还是裴继欢有心试剑,否则十招之内裴继欢要取他性命也是易如反掌,正当那人的剑法使到第二十招,忽听裴继欢一声冷笑,双掌一错,突如飞龙入海,不过数招就把那人的剑法破去。那人刚想换招,砰地一声,裴继欢右手抓下,那人怪叫一声,倒跌数步,转眼之间,他的肩头琵琶骨已被裴继欢掌力震碎! 其余几个人,都在霍紫鸢的剑下倒地,死没死那可不是霍紫鸢关心的问题,她关心的就是抓住了地上这个大“舌头”,而那个琵琶骨被震碎的人倒在地上尖叫,那也不是她关心的,相反她还觉得好玩儿。 现在,霍紫鸢晃着宝剑,对“舌头”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果然不开口。 霍紫鸢优哉游哉地说:“人死的时候,没有人在场,他死后,也没人看见他的尸体,他的妻子儿女,不知他是死是活。”她露出古怪的笑容:“不过如果我真的把你切成几段,用精美的盒子送回你家去,你猜你家人看了会怎样?你的父母一定后悔生了你这个蠢蛋,你老婆一定后悔嫁了个傻瓜,你儿子和女儿更可怜,他们连想给你报仇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去。” 那人神情怪异地咧着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霍紫鸢,他怎么也想不到霍紫鸢心地如此“狠毒”,他胸口剧烈起伏,想哭,又不敢哭。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大侠、名将都曾经有过这种情况,因为他们虽然很有名,也怕自己有一天埋骨荒野,身死不名――何况你就是别人手下一条狗,连什么狗屁也不算就稀里糊涂地死了,还被人切成十块八块。”现在不但连那个可怜的“舌头”,就连裴继欢也认为霍紫鸢有些“过分”了。 “如果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会好好地活下去,从此没人会去打搅你,你会回到父母妻子的身边,安安乐乐过完下半生,做一些你本来想做而没有去做的事,从容适意。”霍紫鸢的剑尖明晃晃地在他鼻尖晃来晃去:“想死还是想被我大卸八块装食盒?每个人这一生中都会碰见一些他不愿做和想的事,你想怎样,想好了再回答我。”霍紫鸢“盛气凌人”地说。 “你??????你想知道什么?”那人抖抖索索地问。 于是裴继欢和霍紫鸢就把他弄进了岩洞。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从来没见过她?”霍紫鸢不相信那人的话:“怎么可能?”“是?????真的。”那人吞吞吐吐地说。 问了老半天,没有新鲜的获得,但总算得到了一点点消息:他们的“首领”是个女子,至于这女子的年纪多大、长得什么样,没人见过,只是这女子声音美妙动听,一般人只要听到那声音,都忍不住心血澎湃,立刻会甘心为她送出自己的生命,毫不吝惜。盗走折眉十路心法的,自是梅花神尼的师妹胡雪珍无疑,但她一得到心法,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那神秘的女子拿走了。 这女子从来都只会在有事的时候出现,没事的时候,大家各干各的,相互之间并不联系,而每次任务,都没有特定的地点,有时候在某个省城,有时候在村庄,还有时候在酒楼,那人就有两次在妓院里嫖妓嫖得正高兴的时候,忽然一个纸团掉在他的背上,这就是接到了这个神秘女人布置的任务,他只好从女人的身体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去某地集合,然后和同伴一起出任务。每一次任务,他的同伴都不相同,到今天为止,这人总共参加了十三次任务,但他从来没见过一个重复的人出现在他眼睛里。而这个组织,有一个名字――紫月宫。 如此算来,这个女子领导着的麾下的势力,可谓强大之极了! 裴继欢和霍紫鸢都知道江湖中有几个组织,人员非常强大。一个是丐帮,门徒弟子,遍布大江南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丐帮弟子出现;一个是“幽鬼”组织,但这个组织随着首领玄幽老人被霍紫鸢的母亲傅青衣亲手废掉,“幽鬼”是不是还有那么强大,就无人得知了;至于两人都才刚刚知道的另外一个组织“恨崖”,江湖传说,也是非常庞大的一个地下杀手组织,它的首领是谁,也是神秘之极,无人见过;而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紫月宫”,这个紫月宫就更是神秘,霍紫鸢和裴继欢连听都没听说过。岁月匆匆,忽然而逝,江湖组织层出不穷,官府掌管不了,使得一个个组织日日坐大,每每王朝的更迭,往往也和这些江湖组织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从这方面而言,新冒出来的这个“紫月宫”的各个成员也许根本不能算是一种人,因为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都是受到别人的支配的。这些成员五花八门,来自普通人群中的各行各业,他们的身世如飘云,像风中落叶,水中浮萍,在无形的权势漩涡中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他们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没有,连根都没有,有的只是拿鲜血换来的钱;而自己一旦哪天不幸,连这些钱也都一朝尽属他人了。 正因为如此,为了“首领”的一句话,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而他们经历的和操作的事,也许是一件可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阴谋,也许是一件令多少人家破人亡的惨剧,而对于他们来说,每一个任务留给他们的感觉绝不是那么哀凄悲伤的浪漫,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沉痛,就好像千万支钢针扎在心理最柔软的那个地方那个产生的剧痛一般,在午夜梦回,常常令他们困苦不堪。 身在江湖,仰人鼻息,做杀手的人没有一天是安静的,没有一天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然后呢? 然后就是死。 如果你运气好,也许逃过一劫,如果运气不好,就如现在,落在人家手里,等待着他的,是永远无法预知的未来,那时候,其实他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了。 裴继欢和霍紫鸢总算摸到了一点点脉络了。 第六十七章 血腥 冬日极短,吃过午饭没多大会的工夫,天就快黑了。西边的日头只剩下淡淡的橘红,橘红上染着天地间的一层青气,一抹残晖,投射在“青城”两字的金漆大石头上,交织出一片绚丽彩光。 放眼看去,满目银白,雪冷风肃,万籁俱寂,无声无息。 往手心里呵上一口气,陈丹青和贺丹阳两人不约而同地用力搓着手,一道从太极宫里走了出来。 两人刚刚陪同从少林寺来的两位代表少林掌教觉远上人的使者瞻仰过故掌门李丹丘的法体,现在代掌门穆丹墀正在陪两位使者说话。自从掌门人李丹丘不幸在泰山御魔逝世,青城剑派一直都没缓过来,尽管都已经过去了半年了,人人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各大武林门派的首领们来了去,去了来,总算让青城弟子心中有了一点点温暖,人心开始渐渐振奋起来了。忙过这半年,陈丹青和贺丹阳两位年纪还不到五十的青城长老已是两鬓飞霜了,不过没办法! 陈丹青今年四十七了,绰号“混元剑”,是青城派上代掌门李青的嫡传弟子,混元剑和混元掌的功力甚至几可与刚去世不久的大师兄李丹丘比肩齐名;贺丹阳绰号“归元剑”,年纪较陈丹青稍大一岁半,两人是太原同乡,多年来相濡以沫心心相印,是丹字辈七位长老中私下感情最好的两位。三十年来,两人伴随着这座武林名门一天天成长壮大,声名远播,悲痛之下,又稍有欣慰之感。一切都要谢谢大师兄李丹丘的身体力行,青城派才有今天的局面。 太极宫乃历代长老和掌门坐化归天举行仪式的地方,陈丹青和贺丹阳两人刚刚走出太极宫不远,忽听不远处的景云宫响起一阵钟声,钟声起得又快又急,衬托着刚刚降临的夜色,激荡在空山周围! 陈丹青见左近有几名道人手拿灯笼,疾步走过去,喝道:“快快掌灯!”灯光恰于这时在前方亮起。两名弟子手持灯笼,正从山道走来,灯光两人是神色,竟是苍白无比!道路上满是积雪,几竿修竹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一行行耸立的雪松,就像参天巨人,风声鹤唳之气油然而生!陈丹青四下打量了一眼,忽地把手一拦贺丹阳! 他嗅到了一种异香! 那香气极似秋日的桂花香,等到他分辨出那种气味远较桂花的清香更为浓郁时,已觉出了不对劲。他只觉身体发软,举步维艰,接着便觉得透不过气来,身形一个踉跄!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两个手持灯笼的弟子,这两个人冷若冰霜,一手拿灯笼,一手拿着宝剑。景云宫刚刚示警,这两个弟子怎能反应得如此之快? 两个惨白色的灯笼里,袅袅冒着青烟,那股浓烈的香味,正是从灯笼里冒出来的。陈丹青倏地警醒,不过稍迟了一步,只见走在头前的那名“弟子”猛地一声喝斥,夜色下寒光一闪,陈丹青首先怒啸一声,挥手就是一掌,直向当面冲来的那名“弟子”迎面拍去,同时凝神静气,猛地左掌向外一截,当的一声,那名“弟子”的长剑向上震了起来。那名“弟子”竟似不容他抽身换步,刷刷两剑,在火光中刺了过来。陈丹青见情势危急,当此之下,唯有快刀斩乱麻一途,大开杀戒,方能侥幸脱险,当即猛吸一口真气护着心头,身形急落之下,猛地后退四步,当当两声,解了那人两剑。贺丹阳也觉不对,飞身后退之下长剑疾出,擦的一声响,将一名“弟子”右臂连刀一齐斩落。另外那人一惊,急飞跃而出,陈丹青提气急冲,猛可里青光闪动,又一口长剑从旁疾刺而至,陈丹青“混元剑”最是讲究心随意转,长剑一振,刺向那人咽喉,那人不道陈丹青来势快极,噗地一声闷响,寒光贯喉而过,登时了帐。蓦地三条灰影急扑而至,三剑齐出,分指陈丹青咽喉、胸口和小腹。这三剑招数精奇,势道凌厉,实是一流好手才使得出的剑法。陈丹青暗地吃了一惊,心道:“这是峨眉剑法!难道他们是峨眉派的?!不对,不对,峨嵋派以女弟子居多,这三人身材雄阔,可不像是女弟子!”但觉寒风刺骨,三口长剑已逼近他三处要害。陈丹青急运“混元如意”,长剑倏地圈转,将攻来的三剑一齐解了,剑意未尽,又将敌人逼得退开了两步。但见左边是个大汉,四十来岁年纪,居中是个老者,肤色黝黑,双目灼灼有光。他不及瞧第三人,已是一阵头晕,当下疾地斜身窜出,反手刷刷两剑,刺倒了两名刚刚赶到的敌人,脸朝下,猛地一交摔进了积雪中。 要知江湖迷药,遇水则解,陈丹青头颅一入雪中,立刻清醒了很多,当下猛地凭空飞起,把手一拉贺丹阳,喝道:“用雪敷脸!”刷刷两剑,又有两人死在他剑下,混元剑使出,果真威风凛凛,当者无不披靡,黑夜中也不知来了多少人,却无人能挡得住他一招一式。两大长老并肩疾闯,向景云宫飞奔过去。只有那三名高手仍在两人身后追逐,虽相距渐远,始终紧追不放。两人快到宫前,陈丹青倏地立定脚步,喝道:“你们是谁,竟然冒充峨嵋派弟子?暗箭伤人,好不要脸!”嗤嗤风响,那三人默不作声,三口长剑同时袭到。陈丹青深吸口气,长剑急转而出,中间那人首当其冲,手背中剑,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登时血如泉涌。 此时景云宫中人声嘈杂,到处都是人影、剑影,陈丹青暗暗吃惊,剑光颤动,当先杀入,混元剑法圆转如意刚柔并济,他刷刷数剑急攻,剑招之出,所向披靡,敌人竟无余裕能还得一手,当此严冬,陈丹青却满脸都是汗水,两个白衣人猛袭而近,如风似浪,如影附形!几乎同时陈丹青一招“上下交征”,剑光影里,陈丹青飞身而过,剑过,人过,血溅!两个白衣人蹒跚着向前面跌出了好几步,相继栽倒,命丧黄泉!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到极点,另外两人一呆,但见一道寒光猝然飞落,一股尖锐的金刃劈风,两人都不禁毛骨悚然!但见陈丹青猛地弯腰,向前袭进,就在对方惊惶失措不及抽招换式的一刹那,他已是疾下杀着。人群之中,但见剑光一闪,两人胸口中剑,踉跄而倒! 但见陈丹青身形再转,翻腕抡剑,两名白衣人振剑疾格,剑却翻不上来,就是这一迟疑,陈丹青一剑已从两人颈项前斩了过去。剑尖过处,两名白衣人喉结几乎同时中剑。这一剑不但绝妙、绝狠,更厉害的是对方几乎不及出声,就宛似断裂的木桩噗通声中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陈丹青这一剑施展得手,更不迟疑,旋风般地转到了一个方向,猛可里白影一闪,就在他身子刚刚转开的一刹,迎面三剑已是贴着他的衣边削了下来。这一下看上去较前两名白衣人的剑来得更快,更为险恶,只是陈丹青的事先警觉,身法疾变之下,一招“玄乌划沙”,冷森森的剑锋由下而上,直向着一名白衣人前腹间撩上去,此刻,他已然存着杀敌致胜的心思,出手狠辣之极,两名白衣人同时身形后退,剑锋外磕,“当当”两声,两人各接一剑,手腕酸麻,这两人心中失措,尚还来不及抽身的一刹,陈丹青身形微晃,剑光如雪,如影附形地跟了过来!这两个白衣人的身法剑术均非泛泛,显得经过高明传授,几乎不曾见过一个强硬敌手,目空一切,养成了骄纵性情,如此时遇见了陈丹青,活该两人倒霉,只听颈项骨上“噗”的一声轻响,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中椎项骨,竟被陈丹青一剑刺断,另外一名白衣人霍地翻起长剑,剑锋横抹,但见眼前一花,陈丹青已自失去了踪影,那人慌忙回头,陈丹青五指如钩,狠狠抓在了他脖颈之上,只听喀嚓一声,那人右耳贴右肩,暴毙当场! 贺丹阳越过人群,到了代掌门穆丹墀身边,叫道:“掌门,不可久耽,快退到后山去!”穆丹墀全身浴血,宛若刚从血海中捞出来的一般,嘿嘿冷笑道:“陈师弟,我不成了!我来断后,你带着大家赶快走!到了禁地,当能?????保得一时,快去,快去!”陈丹青此时见穆丹墀身上,横竖有六七处伤痕,兄弟之情,只觉得眼睛一阵发酸,两行泪水滂沱而下!他伤心,伤心的是青城派又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竟然也要去了,忿怒、仇恨,难以言说! “丹青!”穆丹墀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你是我们八大弟子(李丹丘已先去世了)中最有为的一个,你赶快去吧!我不行了,但我心里很高兴!我高兴你和丹阳还哈好的!”陈丹青紧咬嘴唇,眼泪一颗颗地掉落下来。 “你??????”穆丹墀脸色青白,气喘不及:“你?????记住,你和丹阳,都要好好活?????活着,你们活着,青城派,青城派就还有希望!”他蓦地伸手,紧紧抓住了小师弟陈丹青的手:“记住??????师门的香火??????要想办法维系,快,禁地后面,有一处密道,逃出山去,去找红拂女,快去!”他会说完了这些话,身躯慢慢一松,握着陈丹青的手,也渐渐松开,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陈丹青不禁大放悲声!他脑海里蓦地闪过少年上山,青年学剑,中年扬威,他走的哪一步路,没有这位大师兄的谆谆教诲和鞭策!但这位慈祥而严厉的大师兄竟然就会这么死在了他的怀里!他虽然心有天大的疑问,穆丹墀却已来不及告诉他答案! 陈丹青擦干了眼泪,蓦地一声长啸,这声长啸声震屋瓦,宛若金钟撞响,振聋发聩!他一弯腰把穆丹墀的尸首抱在怀里,贺丹阳和尚在恶斗中但已受伤极重的六师兄卢丹溪仓皇赶到,但见大殿中的白衣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青城弟子黑色的身影,一个一个淹没在白色的死海之中。陈丹青紧紧咬着牙,哀叹了一声,在众弟子的保护下,向后山退去。 青城禁地,三面悬崖,一山一洞,雄踞峰顶,逃出来的十多名青城弟子浴血杀到禁地门前,启动机关,避入洞中,众白衣人蜂拥而至。殿后贺丹阳勃然大怒,夺过一名弟子手中长剑,一人双剑,蓦地杀回,宛若天神降世,神威凛凛,转眼之间,连杀十数人!两名白衣人赶到他身后,双剑齐出,贺丹阳生平最恨乃偷袭之人,猛听背后风响,倏地转身,身躯微闪,斜飘出去,双剑骤起,一、二、三、四、五、六!连刺六剑,两名白衣人胸腹之间几乎被刺穿,众白衣人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凶狠,顿时吃了一惊,慌忙后退! 眼前形势,当真是千钧一发,贺丹阳剑法之高,还在陈丹青之上,但见他腾空飞起,剑光闪烁,又将三名白衣人闪电般刺倒,飞身一纵,穿进了禁地之中,机关启动,降龙石轰然落下! 知客僧惠可一大早就打开了寺门,迎来了第一批上山进香的信士。看着信士们虔诚的表情,惠可欣慰地笑了。他步出寺门,轻轻伸了个懒腰,只听腰背之间喀喀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全身上下,顿时畅快无比。他一边走下阶梯,一边和四周的僧人们打招呼,远处,棍僧们手提锥形水桶,一路高呼,疾步奔走而来。惠可站在一边,满意地看着僧人们精神焕发地从身边急行而去,微微点了点头。 作为少林寺十八罗汉中大显禅师的记名弟子,惠可今年已有六十岁了,大显禅师五十八岁,徒弟比师父的年纪还大。此前惠可一直在香积厨里做烧火僧,因他的忠厚诚恳,待人和蔼,又写得一手好字,觉远上人听了大显禅师的评价之后,破格将他提拔到般若堂做了一位侍僧,负责般若堂经文的整理和抄写,这几日临近年关,上山烧香的人多了起来,惠可又被业师大显禅师分派到了监寺大空上人那里,和十八罗汉中的扫香罗汉了鸣一道,在人流嘈杂时,同时担任知客的暂职。 此刻,他正走到寺外,会同了早已练了一趟功夫回来的了鸣禅师,两老一道来到解剑亭,两人看着几位小沙弥把龙飞凤舞的唐太宗亲笔手书“解剑亭”三个字的石碑擦得干干净净,焚香三炷,摆上了香积厨昨天刚买来的新鲜果蔬,然后又吩咐沙弥们把解剑亭中的凳子和桌子,都擦了一遍,身穿灰衣的惠可亲自走上前去,用袖子擦了擦各处,都没见到一丝污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沙弥泡茶来喝,两老就坐在解剑亭中,面对着东方刚刚升起的阳光,聊些闲事。 “青城警报,青城警报??????!”山道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惠可和了鸣心下一沉,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三四个人影,出现在山道上。这三四个人背着阳光,两位老人一时竟无法看清来人的样貌,练武者与生俱来的警惕和慎重使然,了鸣把手一拦惠可,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要妄动。 初冬季节,天寒地冻,三日前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将嵩山上下装饰得一片银装素裹,山道上香客们往来,雪地被踏得泥泞不堪,但那三四个人个个身若流星,足下吱喳有声,一径飞奔到了解剑亭前。 刚才还在呱呱乱叫的乌鸦们都被惊飞起来,在空中聚散,山风起处,四处悲啸。 “来者是哪位?”了鸣禅师干枯瘦小的身躯立在道中,拦住了那三四个人的去向。 “青城警报!”为首那人四十七八岁的样子,身背长剑,头戴铁冠,满脸憔悴风尘之色:“在下陈丹青!” “青城八士?”了鸣禅师颇觉意外,他看见对方额头上缠着一段白布,衣襟上挂着一绺轻麻,心中顿时一沉:“青城出了什么事?” “我?????的师兄归天了!”那人正是青城八士之一“混元剑”陈丹青忽然单膝跪下,泣不成声:“请大师为我引见贵寺掌门!” 青城八士之首穆丹墀之名,了鸣禅师也深以为知。穆丹墀为人和善,似乎自他成名出道以来,剑下不曾杀过一人,江湖人称“仁心仁剑”,是一等一的老好人,比他的师弟、已去世的青城掌门李丹丘剑法还要更高。只是他为人软弱,不喜主事、一向居于幕后而已,但江湖中人都知道李丹丘的剑法还是穆丹墀代师传授的,论修为,穆丹墀谦称第二,估计青城派上下,无人敢称第一。了鸣是十八罗汉中江湖交游最广的一个,和穆丹墀多年相交,彼此引为知己,想不到今天忽然听到了穆丹墀的噩耗,了鸣禅师不禁心头一震,禁不住老泪纵横! 了鸣禅师挥起大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青城派就剩你们几个人了吗?” 陈丹青道:“我们?????就剩这么几个了,也许????也许还有别人,也许他们都在大难来时分头逃散了??????” 三百青城弟子,只剩了四人,其中贺丹阳和卢丹溪还伤得不轻。如果贺丹阳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失血过多之外,卢丹溪则是面色蜡黄,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鸣禅师急忙掏出一颗指头大小的丹丸塞进他的嘴里,几名沙弥这时已经闻声聚拢过来,惠可亲自背上了卢丹溪,其他几位沙弥,连忙把青城派硕果仅存的四人接进了少林寺中。 红拂女风栖梧傅青衣三人同大智上人刚刚结束了一段经文的翻译工作,从心禅堂走出来,迎面就遇见了十八罗汉中的了尘禅师,他手持拂尘,面色凝重,见了大智禅师,单掌竖起行了个礼:“般若首座,请快到方丈!” 了尘禅师和了鸣禅师一样,都是十分稳重的老人,大智上人极少见他们了字辈的人仓皇不安,眼前的了尘,面沉似水,白眉紧皱,一部长须,似乎也在微微颤动,这令大智上人不禁一怔,心头迅速浮起了一阵不安!他上前两步,问道:“出了什么事?” 了尘禅师望了红拂女一眼:“不好的消息,青城派昨天被灭门了!” 大智上人的脸色陡地变了,两道黑灰相间的浓眉倏地竖了起来。他回头对红拂女三人正要说话,红拂女已把手一压:“大家都是武林正道,同门同谊,青城有事,老身怎敢置身事外?请上人为我引见方丈大师!”大智上人微微点头道:“要的就是张先生这句话。请跟老衲来吧!”几人一道来到了方丈。 此时的觉远神僧刚刚坐禅出来,正好遇上了了鸣禅师和惠可两人,把奄奄一息的卢丹溪和受伤的陈丹青贺丹阳以及还有一位青城派的二代弟子带到方丈。觉远上人立刻便知兹事体大,忙请般若堂、达摩院、心禅堂、戒律院和山门监寺五位大师到方丈议事,其他几位首座还未到来,大智上人和红拂女、风栖梧、傅青衣四人先到了。来不及见礼,红拂女先上前按住了正要站起来的陈丹青,后者泪流满面。 “说说看。”红拂女如是定力,知道青城派遭此大难,还是难以抑制心血澎湃,说话的时候,她的手竟然微微抖了一抖。 事发时,陈丹青和贺丹阳刚从太极宫出来,那时只怕景云宫中,已经有来历不明的白衣人入侵,而陈丹青和贺丹阳两人都被拦在了半路,晚了一步赶到景云宫。景云宫是青城中枢,敌人一来就直接到了景云宫,可见敌人准备充分,知道轻重缓急,他们一面派出人手半路截击陈、贺两人,一面举全力猛攻防守森严的景云宫。终于贼众势大,青城弟子在怪异的剑法和凶狠的武功之下渐渐损失殆尽。 但穆丹墀是如何受难? 听完卢丹溪断断续续的陈述,红拂女不禁脸色凝重了起来:“想不到消失了多年的这门武林异功居然还有传人在这世上?????!” 觉远上人道:“夫人(红拂女是李靖的妻子,觉远是唐太宗的师父,两者先前的交集,仅限于官场,觉远上人称呼得顺口,一直叫她李夫人)所见者何?”尽管以三十岁年纪就登上了少林寺掌教的宝座,觉远上人到今日依然遵守着往日的谦卑之风,红拂女是一代宗师,觉远上人的辈分比他低半辈,说话的语气,也还是一贯的学生对老师的语气。 “‘含沙射影’,这是五毒教的镇教神功。我以为五毒教自枯木尊者去世后,已在江湖同道的讨伐之中烟消云散,想不到五毒教竟然还有传人留在这世上!”红拂女喃喃地道。 “当然有!不过不是正宗的。”随着达摩院首座大明禅师进来,随他一道进来的一位青年接过了红拂女的话头。 “阁下是??????” “在下叶红花,天龙四圣之一的枯木尊者,乃是家师。”青年不卑不亢地道。 第六十八章 迷阵 红拂女道:“令师多年前已经过世了,你自认五毒教主,有何凭据?” 叶红花从背上解下一口宝剑,轻轻抖开布囊,掣出了一口青光湛然的宝剑。 这口宝剑,弯曲如蛇,寒气逼人,冷光森森,锋利无比,在场众人见了这口宝剑,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叹:“灵蛇剑!” “如这位道长所言,那人不但会敝教的镇教功夫‘含沙射影’,而且还练成了已经失传江湖四百多年的一项神功‘铁指禅功’――请恕在下不恭。”叶红花收了宝剑,对觉远上人微微躬身。 觉远上人点头道:“老衲曾听说过这门功夫。这是千真万确的。”他闭了一下眼睛,淡淡地道:“这就难怪,武林之中,竟会出现如此高人?????莫怪乎青城剑派要全军尽墨了。”他顿了顿道:“夫人可曾听说过?” 红拂女道:“佛门三大‘叛逆神功’之一,相传来自于一位无名无姓的老僧。‘铁指禅功’之厉害世间少见。老身有幸,当年在西域曾亲眼见过!”她说到这里摇头一叹,道:“那时以我的功力,也几乎在这种神秘之极的‘反佛门武功’之下败北。”她的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禁有心旌动摇之感。 如是,以红拂女的博学多才,正邪两道上的武功她几乎都能说个一二,连她这样的大宗师也居然险些在“铁指禅功”之下大败亏输,可见这种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佛门武功是何等厉害了。 “‘铁指禅功’是一门指力功夫,然而要破这门指力功夫,又非五毒教‘含沙射影’不可。也许天下只有五毒教这一种武功,才能克制得住‘铁指禅功’,即使不一定能胜得过,却也在伯仲之间。” 大智上人心中一动,道:“那么,以陈道长和贺道长的意思,那重伤穆道长的凶手,既会‘含沙射影’,也会‘铁指禅功’?” 叶红花沉吟了一下:“大概是这样。不过我想不通,所以来见我的伯父了。” 原来达摩院首座大明禅师是五毒教新任教主叶红花的俗家伯父。 “两种武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敌,世间如果有人把这两种武功一起练,我实在想不出来会是何等场面?????”叶红花无奈地说:“对于本门的‘含沙射影’神功,家师当年最高境界时已练到七成,已是殊为不易,我闭门苦修十年,侥幸比家师多练了一成,到现在为止,功力最高也只有八成,以我之力,也许终其一生,能练到九成,大概对于五毒教历代祖师而言,或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不自谦地说。”枯木尊者不但是大理天龙寺天龙四圣之一,而且因是五毒教上代教主飞鸟夫人的侄子,在飞鸟夫人忽然病故时,曾到五毒教暂摄教主之位。直到叶红花长大成人,武功大致练成,这才令他接掌教主之位,自己依然退回天龙寺闭门修行,直到去世。 红拂女道:“这就对了,当年枯木尊者的最高功力,的确有所保留,听说这门武功一旦全力施展,固然可以惊天地动鬼神,然则对自身的伤害也是十分巨大。以枯木尊者的学武根骨,充其量不过上、中之质,欲练绝顶神功却是力所不能,哪怕他武功最高时,也难以跳出这个窠臼。叶教主能练到第八重,足见根骨奇特,质禀绝佳,只是以老身所见,若要打通最后一层关窍,达到上乘境界,却是万难,除非贵教上代教主‘飞鸟夫人’再生亲自传授,那就另当别论了!” 叶红花顿时一惊,道:“先生果然学究天人,对于武林之事,无不见微知着,晚辈佩服之极。先生当年掌下留情,家师才得以安然去往极乐,家师去前,每每念及此事,时时不忘叮嘱于我,让我见过先生,便以前辈之礼以事先生!”红拂女道:“这倒不必。令师当年横行无忌,辣手杀人,究其根源,到底还是受人所逼而行差踏错,他本性并不大恶,有念于此,我才在最后时刻只用了三分功力将他武功废掉,力排众议,留他残生。没想到令师为此倒是念念不忘了。”原来枯木尊者尚未入佛门为僧时,曾是一位纵横西南黑道的独脚大盗,撞在红拂女的手中,被红拂女把武功废掉。也是他与佛门有缘,迷途知返,从此痛改前非,落发出家,以天龙寺苦行僧人的身份苦行十年之久,这才被接纳入寺,后来修成正果,不但成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佛门高僧,更是西南武林之中一位不可或缺的武林前辈。时人都以红拂女行事过于狠辣,其实枯木尊者一直到死,也都念念不忘红拂女令他悬崖勒马的恩德。 傅青衣冷哼一声,道:“那个凶手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陈丹青道:“惭愧,师兄去世时我在身边,但他如何与人交手,就差最后一步,我和贺师弟就没看见了。只怕这个杀手本来的本领,比卢师弟所见的还要厉害许多!”顿了一下,他又接道:“穆师兄修持半生,不说根骨质地俱佳,但自上代祖师委以重任护持门户,本门十三艺,也仅他一人练成,由此可见能害穆师兄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傅青衣冷然道:“你的意思,你们进到景云宫中,令师兄还未断气?” 陈丹青垂泪道:“正是。” 傅青衣冷笑一声道:“那么这个人吃的亏也许比令师兄还要更大。”风栖梧跟着道:“对呀。穆道长临终一击,那人必然身受重伤,所以在其党羽还未曾得手之前,他已经先一步逃了。假若你们两位尾随追之,那人必然难以幸免。”红拂女道:“凡事不可期功过甚,走一步再说一步,这件事且留待后观吧!上人,青城乃武林一脉,请上人先把他们收留在贵寺如何?” 觉远上人轻叹一声道:“那是自然。不说青城与少林乃是唇齿之交,为了武林正道,老衲也必须将四位留在敝寺,以待来日。少林寺乃是皇家寺院,武林风云动乱,那帮邪魔外道未必有胆子欺上少林寺来。”红拂女道:“未来事,眼前难以预料,不过,上人韬光养晦多年,当知不轻视敌人,不轻言牺牲,则来日正邪两道之胜负尚难预料,否则?????”公冶越道:“中原武林各派,眼看气数已尽,回天乏术,邪魔外道气数之盛,如日中天,暂时难撄其锋,武林大劫将至,尤其少林乃是泰山北斗,万万不可强自出头,以免祸延自身的好。” 红拂女冷笑道:“你竟然也这么说,实在令老身大出意外!” 公冶越道:“大姐大概以为我怕了么?非也。以硬碰硬,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极易受人攻击,加上各派分散各地,难以抱拳一击,故先进后退,施以骄兵之计,邪魔必以我惧怕而一弓张尽,到时我们群起而攻之,得手则易了!” 觉远上人沉吟片刻,点头道:“老衲以位公冶宗主说的不错,以硬碰硬,不过徒添伤亡而已,于扑灭邪魔之火有害无益。”红拂女道:“将之奈何?” 大智上人道:“以老衲之见,当尽速传檄武林,引以为戒是为一策。” 青城派几乎全军覆灭的消息,远在关外的裴继欢和霍紫鸢竟是丝毫不知。 山风呼呼,万木萧条,朔风四起,大雪飘扬的时候,裴继欢和霍紫鸢来到了太亭山下。山风萧瑟,吹得来两人身上裘皮长衣猎猎作响。蓦然登临,但见太亭山蜿蜒三百里,是处草木枯黄,鸟兽绝迹,竟是毫无生气。 裴继欢静静地在大雪中四周观察着,霍紫鸢整个脸都包藏在厚厚的海獭皮里,道:“你发现了什么?”裴继欢微微点头道:“你说呢?”霍紫鸢顺着他的眼光打量了一下。 近处深郁的树木,在白雪的覆盖之下,看上去别具气象。 霍紫鸢奇怪地说:“你莫非是说这不是太亭山?我们走错地方了?” 裴继欢道:“太亭山山峰如冠如亭,双峰夹峙,如何会错?我们没走错,只是我忽然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霍紫鸢不禁一惊。对于这位继欢哥哥的敏锐,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裴继欢看出什么不对,也许就是真的不对了。 裴继欢道:“你记得不记得,我们进山走了多久了?”霍紫鸢大概估计了一下,道:“有大半个时辰了!”裴继欢道:“我们再走。”这时风雪稍微小了一点儿,两人在一块大岩石下躲了片刻,又前行半个时辰左右,裴继欢忽然道:“够了。停下。”霍紫鸢怔了一下,道:“为什么又停下来?”裴继欢道:“你再回头看看?” 霍紫鸢这才发觉真的有些不对了,她回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半个时辰走过的路,居然还不到一里之外,她不禁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裴继欢微微冷笑道:“我们显然落进别人设的圈套里了。”霍紫鸢道:“什么?什么圈套?”裴继欢道:“想不到关外居然也有人懂得‘八门金锁阵法’。” “你是说??????” “这是一个极为玄妙的阵势!”裴继欢道:“你我一时不察,险些落入了别人的毂中。”霍紫鸢一惊道:“‘八门金锁阵’是不是诸葛孔明留下的阵法?”裴继欢摇摇头,停下来看了一下周围:“兵法有记载,当年的诸葛孔明的确修改‘八门金锁阵’传给了他的门生姜维,后者以这门阵法在长城大战中大败魏国守将司马真,这是有两晋实录记载的。但这门阵法并非诸葛孔明亲手所创,只是经过诸葛孔明的修改,变得更加简单易用、而玄妙不改罢了。后人不知这门阵法的来历,也就以讹传讹,假托这门阵法是诸葛孔明自创。这门阵法其实是来自上古蚩尤大帝的部将风后,风后不但精研行军作战的阵法,还善于打造各种怪异的破敌兵器,传说枪就是风后亲手改制,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霍紫鸢抓着他的袖子,紧紧地贴着他,道:“我也看出来一些名堂了。只是我小时候学东西贪多不滥,什么都想学又什么都学不好,阵法之道我只是有粗略的了解,若论破阵,我可就束手无策了。”裴继欢疼爱地捏了捏她冻得通红的脸蛋儿,道:“不怕。我师父白鹤公生前最爱的就是研究阵法,而且‘八门金锁阵’并不是什么极难的阵法,懂得阵法生死八门,按照太极阴阳的原理进去,就不会有错了!”霍紫鸢道:“是什么人在荒山之中设了一座阵法呢?这倒霉鬼,没事跑到山沟里显本事来了!” 裴继欢道:“能设置这个阵法的人相当不简单,他并不希望我们重新找到被打碎的那个鼎,太亭山中的这个鼎埋藏的位置并不深,也不难找,我们落后人家一步,也许这个鼎和马群山的那个鼎一样,已经落在了别人手中了。这个人想把我们困在这座阵中,甚至还有要把我们一并除去的险恶心理也未可知。你跟着我,别乱走,我走哪里,你也走哪里。”霍紫鸢趁他转身,趁机趴到了他背上,两只手牢牢勾着他的脖颈:“好吧,这下你不用担心我走错了?”裴继欢无可奈何地笑道:“见过懒鬼,没见过你这样的懒鬼。”这时风雪更小了,天边露出了一块雪白的天空,在这片雪白的周围,依然阴云翻滚,未知其然。裴继欢背着霍紫鸢,轻轻地迈出了第一步。 他向前走了九步,停下脚步转而向右。一片山雾起处,霍紫鸢呀地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叫声。山风呼呼,雾气开合里,两人面前出现了一片陡峻的山崖,两人如果不察而行,只需再进三四步,就有坠落悬崖之厄。可是裴继欢却丝毫并无停步的意思,这下吓得霍紫鸢连叫也忘记叫了,两只胳膊死死地勒住了裴继欢的脖子:“你要跳下去吗?” 裴继欢微微一笑道:“死丫头,松开我的脖子,我不摔死,也该被你活活地勒死了!”霍紫鸢立刻在他背上装死狗:“我才不要!”裴继欢暗暗好笑:“你再不松手,我就向前面再走十步!”霍紫鸢双手抱得更紧:“妈呀,摔死啦!”两只眼睛紧紧闭上,心儿似乎呼啦一声,跳到了半天云里,被裴继欢坚实有力的双手抱着的两条腿也不禁战抖了起来。 她闭起双眼,着实感觉到裴继欢已经走出了十步以上,睁开眼睛一看,禁不住又是“呀”地一声,惊叫了起来!此刻在她眼前者,非但不见了悬崖深渊,一片苍郁林木深处,反而看见了一所古老巍峨庄严肃穆的祠堂。 不过,在这三百里荒无人烟的太亭山中,赫然出现了一座悄无人声的祠堂,这情景也着实有些诡异。那祠堂通体被人漆成黑色,在白雪覆盖之下,正自巍巍挺立。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那位设阵者的巢穴所在了。”裴继欢冷笑一声道:“我离开此山不过半年时间,这人居然在这里弄了一座祠堂出来,门外还弄了这么多石头垒砌成一座石阵,真是怪异。”祠堂就在两人十丈之外。霍紫鸢道:“想不到这该死的家伙居然有心情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弄玄虚!我们这就进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裴继欢摇头道:“此处玄妙,只怕不仅于此。”霍紫鸢大感意外,道:“莫非还有什么名堂?”裴继欢微微颔首道:“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算不上玄妙了,这人的本事也就低微得很,全然不足一提。刚才那一出幻景,我一早便有警醒,就在我发觉我们走来走去似乎总是在原地踏步的时候。若依着对方的设定我们继续前行,只怕现在已被困在了生克的阵势之中,这阵势一旦发动,太阿倒持、反客为主,我们要想轻易脱身,那可就要大费周章了!” 霍紫鸢似乎有些不相信,道:“有这么厉害?” 裴继欢继续冷笑了一声,道:“四明幽暗,八石易相。看起来不像是那人原本的套路。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人的厉害!所谓‘八石易相’是就地取于眼前丛林山石为阵之基,以四易八为双,逢单则吉,以实化虚,虚中有实。这人的八门金锁阵基本学全,只是通欠主持,中间势力还稍微弱了一些,想困住我,只怕也并不容易。” 但见眼前青郁郁的石壁忽然化作冰雹雨点,当头砸落下来,霍紫鸢大声惊叫,正要跳下来,忽听裴继欢道:“别动。我保你没事!”飞身跃起,蓦地出掌,认定纷飞而下的巨石左三右四,连拍七掌,就在眼前幻景尚未迫近的一刹,他的手先已触及石身。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块巨石被裴继欢八荒六合神掌一掌震得纷纷四碎,两人眼前幻景,倏地消失。霍紫鸢眼见千百滚石势如倒海地飞落,却又风卷残云般凭空消失,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裴继欢冷笑道:“这人心思深沉,只怕我们轻易逃脱,竟然在阵中加设了一道‘灵幻术’来掩人耳目。刚刚被我打碎的这块巨石,也就是全阵的‘阵眼’所在,以丙石而破乙水,正应了土能克水的五行之说,这八门金锁阵虽然还在,‘阵眼’受损,其实全阵已是差不多聊胜于无了!”他轻拍霍紫鸢的后背,微笑道:“现在我们可以放心走了。”霍紫鸢惊魂未定,踢了裴继欢一脚,裴继欢哈哈一笑,扭身逃开。 两人再定睛看时,情形果已大大不同,只见那座古老而诡异的祠堂就在面前两丈外,矮小的院墙,在雪光衬托之下,看上去似乎宁静异常。只是黑色的院墙,黑色的祠堂,因为两人的渐行渐进,而变得更加诡异万端。霍紫鸢四周张望了一下,道:“奇怪,实在太安静了,莫非这里是无主之地?”裴继欢道:“不尽然。你看看那棵大树上挂的是什么东西?” 霍紫鸢抬头细看,果然见那怪树枝杈之间,挂着一块黑黝黝的东西,那东西大概手掌长短,下端垂着一条红色的穗子,在雪风中飘拂不定。霍紫鸢略一注视,脸上变色,惊异地说:“我认出来了?????这是不是西门琴夫的戒杀令?”裴继欢点头道:“不错!想不到四十多年销声江湖的‘琴剑判官’西门琴夫居然也被人收买了。” “是‘琴剑判官’西门琴夫本人亲自来了?”霍紫鸢难以置信地说。 “那就不知道了。”裴继欢道:“听说西门琴夫无子无女无妻无妾,但一生崖岸自高,目无余子,平生所好,不过好琴如痴,日夜琴不离手,睡觉也把爱琴放在枕边,当作他的‘夫人’的。在他的‘戒杀令’下,以我所知,还无人能逃脱他的琴剑绝杀。相传在四十年前他已被仇家围攻死在嘉峪关下,想不到他依然还在人世!” 霍紫鸢道:“如何见得不是他的门徒弟子?” 裴继欢冷笑一声道:“‘琴剑判官’西门琴夫收徒的条件非常苛刻,不但要能鼓琴,而且要对剑法武功有相当高的领悟能力。外界传说,他一生不收徒,是因为根本找不到一个和他同样天赋异禀的传人,老了老了,心也就冷了,从此再不想收徒的事儿了。‘八门金锁阵’是他的一项绝学,怪不得我看他布下的阵势,不像是照搬诸葛武侯修改后的阵法。” 西门琴夫乃是西域朱雀门门主,一生孜孜以求者,无外乎琴、剑二字,阵法却是他家祖传,家中规矩,传男不传女,传女不传媳。他的父亲原是大唐北庭都护府的一位大将,曾做过西北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的副手,尝以“八门金锁阵”力克疏勒铁骑两万而名震边关。西门琴夫的父亲去世时,多半已把八门金锁阵的秘要全部传授给了他。不过西门琴夫好武成痴好琴成痴,对于阵法的研究却只是点到即止,不愿深涉,这也就是裴继欢可以轻易破阵而出的缘故之一。 霍紫鸢道:“我听娘说过,这个人万万招惹不得!”裴继欢道:“依你所见我不去碰他?”霍紫鸢脸色骤变,道:“母亲交代过我,地下黑暗的杀手世界里,这西门琴夫不好惹,他若不来找你,那也就罢了,若是找上你,你趁早死了逃走的心思,等到西门琴夫来追你的时候,你就算跑到天边,他也必会尾随而至,杀你灭口。” 裴继欢微微笑道:“真的吗?我倒要看看西门琴夫有什么不好惹!” 江湖传说,西门琴夫乃是自隋末独孤城去世后,是对于剑法中“剑?拧闭庵稚铣宋溲e钣醒芯康囊晃簧笔郑?但这也仅仅只是听说而已。西门琴夫自学琴中偶然发现琴剑两意相通,于是取内功与剑术化合,以气卸剑,以剑成?牛?练成了无影剑三十六路杀着,也练成了“剑?拧保?传说西门琴夫自创的剑法,但一怒而仰天长啸,可取人首级于百步之外!当然,西门琴夫乃是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一代杀手之王,传说固然玄妙,但以武林行家的话说,血不沾刃,凭剑气致人于死地,这种威力,却并非不可能,至少裴继欢的两位师父杨白眉和红拂女的剑法功力也都能至此。 那么这个神秘的西门琴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何要阻拦裴继欢前进的脚步呢?! 第六十九章 如来 倘若只是一般人,对八门金锁阵毫无了解,决计不能如裴继欢一般无意陷阵又轻易出阵,加上阵中忽然出现的那一道“灵幻术”,更令裴继欢毫不怀疑面前的这个失传已旧的阵法的暗中主持人,正是朱雀门的门主“琴剑判官”西门琴夫。关东西域,精通武功者,裴继欢在师父杨白眉的带领下见过大多数,但没有谁是深通阵法,只有这个西门琴夫,对阵法稍有染指、具有这种能力。其实,八门金锁阵只是一门行军阵法,并没有多少玄妙之处,但能以阵法配以灵幻术困敌,无如说布下阵法的这人,不但心思灵巧,而且深沉诡谲,妄图一击而致裴继欢于死命的想法昭然若揭,从裴继欢一入阵,阵法中如影随形的那股阴森的感受,就可见一斑了。 两人安然度过了八门金锁阵,并未惊动到其他人,但眼前这座外形怪异的祠堂,一股邪气外露,洞开的大门宛若无底的深洞,正待时时要扑过来一般,令人心头沉闷之极,也寒意渐生。这种被拘束住的感觉越来越浓,压得人难以喘气和呼吸。 不知何时风静雪住,四周静悄悄的,连鸟声也没有。两人刚刚靠近祠堂的大门,骤然之间仿佛觉得眼前一暗,不禁一阵天旋地转! 裴继欢暗叫一声:“不好!”背着霍紫鸢倏地足尖一点,闪电般飘身两丈开外。霍紫鸢也自吓了一跳,急忙跳了下来,道:“你发现了什么?”裴继欢道:“噤声!有人来了。” 霍紫鸢四周一望,毫无人迹,立刻心生狐疑,道:“是谁?”裴继欢轻轻摇头道:“不知道,我刚才还在怀疑,为什么一座阵法设在外面,我们那么轻易就走过来了?原来阵法的中枢并不在那块石头上,而是大门口挂着的那一对黑色的灯笼。”霍紫鸢心头一紧,道:“这人现在哪里?” 裴继欢道:“他应当就藏在附近,这人很聪明,存心让我们困在阵里,等到‘灵幻术’发动,我们无力应付,他才现身出来。如今所见,恐怕门外的石头堆成的石头并不足怕,可怕的是这座祠堂,或者换句话来说,这座祠堂也许就是这整个阵法的中枢所在!你好好跟着我,别被任何东西所吸引。”霍紫鸢应了一声,两人碎步而前,走来那黑色的祠堂大门前站定。 裴继欢心头沉闷之极,但他内功深厚,虽然猝然之下险落敌手,天下两大高手亲手陶练出来的稳重和临危不乱这时候终究还是发挥出了作用。他看了一眼门口悬挂的一对黑色的灯笼。这两个灯笼不知以什么材料做成,黑得透明发光,被偶然卷起的寒风一吹,发出一阵怪异的吱呀声。就假如把这座祠堂形容成一个巨大的人影,这对怪异之极的黑色灯笼,就该是这个“人”的一对眼睛,更增加了几许阴森恐怖! 裴继欢玄功三转,胸中气闷之感逐渐消失,他点了点头道:“看样子我是高看了他了。按照这种摆设,他应该把祠堂整体作为阵眼中枢那才对,如今他把阵眼中枢放在这对灯笼上,可见这人狂傲之极,算死了我们无法突破他的阵势。”他转头望了一眼霍紫鸢,脸色怪异地道:“奇怪,我心头发闷,你为何毫无感觉?” 霍紫鸢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你忘记了我的绰号和我的来历了?若说装神弄鬼,谁能玩得过我们幽冥神教?”裴继欢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几乎都忘却了这一节了。不错,要在黑暗里玩套路,天底下倒真没几个能玩得过幽冥神教,何况你还是堂堂的神教教主、新一代幽冥神教。对方阵势虽然厉害,但是,要凭此阵取你我性命,却还未可知。” 霍紫鸢点头道:“那我们就来和他试试真章,看看他到底还有什么本事没拿出来?!”裴继欢握紧了她的手,微笑道:“你跟我来。”话声一落,身形已腾空飞起,铮地一声半空出剑,擦擦两声,两个黑色灯笼被他一剑削成四半个,身形未落,星跳丸掷,闪电般直扑进祠堂中去。就在两人即将来到祠堂门口的那一刹,猛可里一股寒风,一条黑色的人影闪电般从左边猛袭了过来。裴继欢算定了布阵者定然有所举动,耳边但闻风声猛烈,大喝一声,把霍紫鸢向上一甩,左掌下按,身体接着劈空掌力击打在地上的反弹之力,猛地一个倒翻,飞上了半天,伸手一揽,将霍紫鸢的娇躯揽在手中,轻轻落下地来。 来人是一个长身瘦削的中年人,黑衣黑帽,黑须黑剑,正冷冷地看着两人,半句话也不说。但见他手中黑剑在半空中微微一颤,一股冷风扑面而至,裴继欢一声长啸,紫霞剑破空刺出,叮地一声轻响,两人一触即分。裴继欢使了一招“偷龙转凤”,紫霞剑微微一扬,倏地搭在了那中年人的黑剑之上。那中年人右手一翻,手里黑剑向上弹起,劲风飒飒,点向裴继欢颅脑之间。他气劲奇大,在裴继欢变招换招的同时,已刺出了第三剑! 来如风,去似潮! 在宫九鹰的府上,裴继欢有幸一见华山派掌门梅花神尼那口短剑的迅捷无比和辣手杀着,这黑衣中年人手中的黑剑,丝毫不弱于梅花神尼袖中机关的那口短剑,就在裴继欢深吸口气,凝神运剑时,那中年人的身子已恍若鬼魅一般,飘出了三丈之外。一进一退,杀气漫天而来! 那中年人快,裴继欢更快!就在那中年人身子方才微微一动之下,裴继欢自对方瘦削的双肩晃动已看出了他后退之势,他手中紫霞剑倏地一翻,如影随形般杀到了对方身前。但听那人忽然一声冷笑,裴继欢蓦地只觉眼前一花,黑色的中年人瞬间变成了两个人,眨眼之间,两人又变成了四个。四个同样的黑衣中年人,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把宝剑,立在他面前!只觉劲风袭顶,身侧附近,前后左右,全是那黑衣中年人手持长剑的身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迫得他又后退了三步。 原来在裴继欢的判断下,整个八门金锁阵中间位置通欠主持,阵眼当以整座祠堂而为之,此时他才真的醒悟过来,原来那黑衣中年人亲手布下的阵法微妙至此,他才明白,自己一进祠堂的大门,立刻一剑毁去那两个黑色的灯笼,令对方“阵眼”势弱。没想到的是,那人真的是以整座祠堂作为中枢主持,兵行诡道的险招,一时竟将裴继欢迷惑住了。原来这座祠堂正是整个阵势的关键,如今那中年人已骗过了裴继欢的耳目,持剑而立,身后,正是那座黑色的祠堂,他把握先机,已是稳住了阵脚。 “原来你不是西门琴夫,而是‘点灯如来’!”裴继欢冷冷地望着那中年人道。 “琴剑判官”西门琴夫家学渊源,他的祖父西门人豹和西域公冶世家颇有交情,传下朱雀门一派武功,门下弟子最盛时也在两百之众。西门人豹去世后,西门琴夫的父亲早亡,十四岁的西门琴夫独掌朱雀门,和公冶越一般,两人当年都是西域武林中的翘楚之才,与裴继欢的外祖父、河套之王裴伯通以及另外一位西域怪杰公羊子规并称“西域四怪”。西门琴夫少在江湖,但他的师弟秦人简却是游历四方,名震西方,名头之大,还在西门琴夫之上。因他少年秃发,生平示人以僧人打扮,江湖中人给他取了个绰号“点灯如来”。 两者所学武功大同小异,西门琴夫会的秦人简也会,两者之差,就在于西门琴夫内力精深远在秦人简之上,西门琴夫一生不屑于用兵器,临阵对敌,用的是一张名贵之极的孔雀琴,因此西域还有人管西门琴夫叫“琴魔”。而秦人简却未曾学过琴法,对于音律更是一窍不通,因此,这师兄弟俩武功还更高的还是西门琴夫。 这就是裴继欢一直想错的了。西门琴夫崖岸自高,少与人近,生平与琴为伴,独坐西昆仑星宿海上,世人难得一见。这样的高士,又有谁能使唤得动他?直到两人交手三招,裴继欢才猛然想起这世间除了西门琴夫之外,还有一个“点灯如来”秦人简。 “你就是裴继欢?” “不错!” 秦人简冷冷一笑:“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吗?” “‘点灯如来’秦人简!你冒充你的师兄,你师兄可曾知道?”裴继欢冷冷地 打量着他,点头道:“戒杀令乃西域第一令箭,比公冶世家的令箭召集力更大,更强。大概西门琴夫还不知道他的‘戒杀令’已经被你偷下星宿海了吧!我久仰西门琴夫‘琴魔’孤高盛名,没想到他的师弟却是如此不堪,甘心替人做走狗!” 随着秦人简的一声怒叱,一片光华耀眼的剑光从他手间忽现,那口暗淡无光的黑剑剑身上陡然荡起一蓬寒光,身形微动、疾如电闪之下,唰的一剑刺了过来。裴继欢紫霞剑横空一锁,剑尖颤动,一剑斜刺秦人简“关元穴”,秦人简倏地掠出,一个晃身,剑锋反推,一道黑色光影自裴继欢肩头飞过,裴继欢身形后仰,一招“玉带围腰”,剑光绕处,一道银虹,劈面而至! 秦人简满拟裴继欢难在他手下走得过十招,一上手便剑走连环,连下四路杀手,那知裴继欢剑法之高竟远在他想象之外,但见剑光闪烁,裴继欢已是反击出手,当下不及细想,急使“早地拔葱”拔地飞起,裴继欢紫霞剑剑锋霍地从脚下擦过,剑招狠辣,凌厉无前。秦人简果然不愧名家子弟,但见他面对着裴继欢急如星火般的攻势,身形落地,居然剑势一缓,脚步微滞,唰地一剑,从令人无法预料的位置刺了进来,剑光闪耀之下,瞬间封住了裴继欢的剑路,身形骤转,唰的一剑刺了过来!这一剑剑势如虹,更见凌厉,裴继欢长剑疾伸,反手一剑,和他恶斗起来!但见秦人简长剑抖处,寒光电肘,四面八方都是他黑色的影子,剑走连环,着着抢攻。裴继欢紫霞剑左右一荡,突然腾空飞起,紫霞剑在半空中舞个圆圈,把秦人简的宝剑荡开,左手一抓,恰似苍鹰攫兔,倏地抓到秦人简肩头!秦人简只觉劲风扑面,急忙横跃三尺,让开了裴继欢这一抓,他眼见裴继欢一剑快似一剑,突然向后一纵,一抖手发出五把黑色飞刀,闪电般向裴继欢打去! 裴继欢横剑在胸,冷笑道:“废铜烂铁,要来何用?!”运起金刚不坏的横练硬功,只听叮叮当当,五把飞刀,宛若射在了坚硬的顽石之上一般,全部四散弹开,裴继欢剑锋一颤,喝道:“小心留神!”剑尖吐出莹莹寒光,倏地向秦人简肩头刺去,秦人简长剑一引,剑势突然在半空转个圆圈,一剑反削。裴继欢紫霞剑“纵横南斗”,出手如电,宝剑往下一拖,化解了秦人简的来势,剑身一颤,并不收剑,身躯向前一冲,这一剑搭在秦人简横架的剑身之上,倏地反刺上来,剑尖晃动,竟然刺向秦人简的双目。不料那秦人简变招之快真是难以形容,横剑一推,又把裴继欢的剑封了出去,裴继欢身子再次腾空飞起,剑势未缓,一个“飞鸟没林”,连人带剑,凌空俯冲下来,秦人简一招“举火撩天”,两剑激荡,火光迸现,裴继欢借这一剑之力,整个身子凌空倏翻,紫霞剑疾如风发,刷刷作响,直刺秦人简后心!秦人简反手一剑,挡个正着,转过身来,踏正中宫,沉稳化解,剑剑辛辣,转瞬之间又扭成了平手。秦人简剑招怪绝,时如鹰隼凌空,时如猛虎伏地,时如水蛇游走,时如龙跃深渊。身如流水行云,剑势轻灵翔动,裴继欢浑然不惧,剑法不乱,逢招拆招,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太亭山上,寒风猎猎,剑气纵横,剑光耀目,两人辗转攻拒,竟然转眼间便斗了百来招。两人剑法的奥妙神奇,看来竟似不在天下任何一派的剑法之下,霍紫鸢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 酣斗中裴继欢一招般若剑法中的“无常夺命”,秦人简一剑挡个空,裴继欢剑势一转,一着“金雕展翅”,喝声“去!”当的一声,秦人简果然飘身退出数丈,稳稳落地。双方的门派、体质、手法各自不同,恶斗百十来招,地上的积雪好似忽然遇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道,悉索有声地向外飞转开来,围着二人团团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急,万千飞雪飞舞疾转,竟然渐渐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龙卷风风柱!但见裴继欢长发飞扬,衣襟鼓风,噼啪作响,但见他左手食指把紫霞剑的剑尖扳过来,弯成了一圈剑环,冷森森、银灿灿的剑光,倏地疾弹而出,禹王神剑剑法凌厉无极配着紫霞剑的无形剑气,像是万道银针,陡然间向着秦人简猛袭过去,剑、掌、力三者合而为一,其力之大,几如雷霆万钧! 这一剑当真是险到极点,秦人简虽然倚仗着朱雀门密不外传的神秘剑招挡开了这一剑,只是看上去这一招解得极为狼狈,裴继欢锋利的剑尖几乎擦着他的眉头飞掠出去,秦人简心下大骇,足尖着地一点,身形猛地宛若一道黑色的大环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饶是如此,只听他口中发出一声怒啸,随着他远去的身影,雪白的雪地上,落下了一溜惊心动魄的红色!但见裴继欢狂舞的剑势里,禹王神剑的神异剑招在紫霞剑挥动之下化为一片银白剑气,忽地一声尖啸,半天里骤起奇光一漩,银光满天里,炸开了一朵剑花,紫霞剑幻化出层层剑幕迎空罩了下来,秦人简又是一声厉啸,瘦长的身躯化成一片黑色,飞身一窜,从裴继欢布下的层层剑幕里穿身而出! 但见他怒发如狂,再次发出一声怪啸,身形更不迟疑,随着长剑剑势,整个人倏地腾空飞起,四面八方,顿时到处都是他飞腾的身影,这正是朱雀门的杀手绝招“天龙九现”!原来秦人简也是武学行家,眼见裴继欢破剑、旋剑、冲剑三剑次第而出,招式已老,再无换招的余地,心念电转,才使出了这一招极少用上的杀手。 只是他显然犯了大错,误判了眼下的形势,低估了他的对手! 眼看他这一剑将要刺到裴继欢右臂,猛地长剑一沉,剑尖直刺到地,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的杀手蓦地落空,裴继欢紫霞剑剑光一闪,由腕下疾翻了上来,剑光一吐即收!裴继欢疾如怒鹰般的身子,已从秦人简头顶飞掠过去,出剑、收剑,看来只出了一剑,然而这一剑却有着逆转乾坤的强大功效! 只听秦人简尖声惨叫,握剑的右手齐着关节处,已被生生削成两段,银光怒卷之下,秦人简瘦长的身躯直飞出四丈开外! “?????好?????剑招?????你告诉我?????你这剑法的名字?”秦人简嘴角流血,挣扎半起,喘着粗气问。 裴继欢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他:“当然可以??????”他语气中不无怜悯之意:“告诉你也不妨,不过我们做个交换如何?我告诉你我的剑法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来这里拦截我?山中的神鼎,是不是已经被人挖走了?”他倏地移步上前,手指连点秦人简伤处穴道,暂时止住了他手臂断裂处喷出来的浓浓血雾。 秦人简剧烈咳嗽了一声,连着吐出了几口鲜血,苦笑道:“神秘的妇人,神秘的妇人??????我不知她的名字,也不知她从哪里来??????我只知她武功绝高,剑法的精妙,似乎还在??????你之上??????我利欲熏心,活该有此一报??????”他的左手抓住裴继欢的手腕:“??????你??????剑法???????” 裴继欢平视着他道:“这套剑法,名叫‘禹王神剑’。因它是王者之剑,我自忖德薄能鲜,不敢多用,只是逢了劲士,我才迫不得已出手用它,想不到??????” “禹王――神――剑?”秦人简喘着粗气,口中鲜血狂喷,频频点头道:“明白了????传说了三百多年,我以为这是人言虚妄,没想到这世间真的有?????禹王神?????剑” 裴继欢点头道:“你受命阻我,是为了阻止我再次接触到破碎的神鼎,禹王神剑,就刻在神鼎的鼎身之上,九鼎齐集,禹王神剑大功告成,将可无敌于天下。知道了原由,你当死而无憾了。”裴继欢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道。 秦人简死灰色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掌心渐渐冰冷。 一个剑士,生平最好者无非精妙无双的剑法,秦人简也堪称剑士,只是他心中多了一份功名利禄的欲心,剑法终至不纯,他的剑法练得再高,也无法超过他的师兄西门琴夫,大概就缘于此。但为了手中的宝剑奋力一搏,他仍然不失剑士之风。裴继欢的紫霞剑切断了他的右臂,右臂乃是剑士英灵所聚结,当此一剑,他自是难逃一死,然更为厉害的是,裴继欢的剑气已于断他手臂之前就已重创了他的五脏六腑,神仙出手,也无法救他一命了。 山边竟然露出了久违的淡淡夕阳光辉,一弯彩虹横亘天际,当是美妙奇景。但此刻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却绝无心思来欣赏这瑰丽无比的塞外景致。裴继欢弯腰拿起了秦人简的长剑,但见剑刃上刻着两个金文小字“斜阳”。裴继欢一直蹲在他身前,全无战胜敌人的欣喜,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片悲凉。为一个从未谋面的剑客心中难过,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情感! 蓦地一只手轻轻抚摸在他肩头,霍紫鸢低声道:“你这么做是对的?????他是一个剑客,他知道他的归宿在哪里。” “只是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裴继欢也是低沉着声音道:“作为一个剑客,他不该死得毫无价值。我真后悔,为什么会用上了禹王神剑?我若只用般若剑法,恐怕他还能躲得过一死。” 霍紫鸢也蹲了下来,一对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继欢哥哥,江湖中事,向来都是你死我活,不倒下一个,永远也看不见终点。你能怎么办?看着他来杀你吗?别忘了,你还有你的使命在身。??????扫除邪魔,还武林一个清平盛世,这是你毕生的追求??????”她搀扶着裴继欢站了起来:“两位师父教你武功,教你剑法,是为了什么?他们一定希望你做一个万人景仰的大侠。” 裴继欢默默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多谢你及时提醒我。放心,我的责任,我自然不会忘记。我只是想,只待一切都结束,我和你一道归隐山林,从此再不问江湖中事,你可愿意?” 霍紫鸢的脸红了起来:“愿意呀,不过你得先娶我过门才行。”紧接着,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裴继欢宽厚的胸怀中,两人久久相拥,久久不松开。 第七十章 后院 彩虹去了,山风停了,大雪不再飘扬,暮色像是一袭轻纱,淡淡地笼罩苍茫天地。 裴继欢满身泥泞地从山窝里出来,不出所料,太亭山藏着的这个碎鼎也不见了,泥土新取,一看便知,挖鼎的人只比他们稍稍早到了些许。 他们打开了那座怪异的祠堂,里面什么都没有,也就是为了设置这座八门金锁阵,秦人简才把它搞成了这副样子,其中耗费人力,又不知几许。裴继欢暗暗叹息了一声,把秦人简的尸首搬到了这座空旷的祠堂里,掩上大门,点起了一把大火。 “希望你来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剑客。”裴继欢望着熊熊烈火,合掌暗祷。 他们回到了山下,两个泥菩萨一样的人,总不能就这么邋里邋遢地上路吧。两人商议一下,到了一户农家,请求借宿两晚,关外民风淳朴仗义,农户一家四口热情迎宾。 站在农户家的草廊檐下,远眺因冬荒芜的田里满是冰雪,那未曾着冰之处,也都冻得龟裂出来,整个的大地,都在忍受着岁末的隆冬奇寒!人的心情何尝不是如此?在咀嚼着彻骨奇寒,目睹岁尽凋零的凄凉,憧憬来年之春,就如同人们在饱尝痛苦、仇恨、窒息之后,迫切希望复仇的快感,回复到那种永无拘束、心情开怀的日子一样。 在农户家休息了两天之后,裴继欢和霍紫鸢收拾好了一切,辞别农户一家,走上了归途。 至于归途在哪里,两个人谁都不知道,还是从来也没想过?总之两人搭上了一辆前去赶集的牛车,霍紫鸢就这么慵慵懒懒地半躺在裴继欢的怀里,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只望着沉沉的天际,和灰沉的天空中偶然飞过的老鸦。 赶集的集镇上,只有一家老掉牙的客栈,名叫“回首居”,立意良好,可惜关东地面,苦寒贫瘠,往来的宾客并不多,这家客栈,也就这么要死不活地杵着。附近百里内唯一只此一处客栈,再无别家,裴继欢和霍紫鸢无奈地住了下来。慢腾腾的牛车已经够慢,从太亭山下到这处集镇,两人忍受着牛车的吱呀声和晃荡劲儿,好不容易到了镇上,已是一天又过去了。他们原想着打尖用膳,个把时辰当能上路,可听店里人说,前有风雪,唯一的一座可供通行的桥被大雪压塌,行旅受阻,地方上正组织人力抢修之中,预计最快也要三天才能通行。要是今明两天再下大雪,还保不住什么时候才能修通道路。 迫于无奈,两人只得留了下来。 长白山和太亭山一西一东,南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严冬时期走进草地,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所以南去是不理智的也是毫无可能穿得过千里草地的;往东是长白山,离小镇二百多里路,也并不好走,退回去?太亭山比长白山可荒凉得多了,回去不现实,霍紫鸢也绝对不想,她有点迷信,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往不管身在何处,她从来不会走回头路。 伙房里已亮了灯。 两三个伙计挤在火灶边,火光在炉灶明灭,火上蒸着几笼羊肉馒头,大师傅正在起笼,白腾腾的热气浓雾似地散飘出来,半个伙房,几乎被白气给充塞得严严实实了。霍紫鸢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她拉着裴继欢慢慢地走过去,一个伙计看见了两人,龇着牙笑道:“两位客官肚子饿了吧?要不要先吃两个热馒头?离正经上饭那还早呢!” 霍紫鸢点头道:“好吧,给我们来两个羊肉馒头。”裴继欢取出两个铜板递给伙计,接过热腾腾的馒头咬了一口,满口喷香,顺口问道:“前面的道儿什么时候能修得通呢?”那个伙计又是龇牙一笑,答道:“哪能这么快?桥都断了,光接上桥,没有两天的时间只怕都不行。”裴继欢道:“什么桥这么难修?不能绕道吗?”另一个伙计笑道:“客人这就有所不知了。别的地儿可以绕着走,这里却是不行。”“这是为何?”霍紫鸢大为奇怪地问道,此时一个馒头已经被她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去了,一伸手又抓了一个。 搭腔那个伙计笑道:“那可是一座吊桥呀,两边是高峰,桥下是万丈悬崖,大姑娘您说怎么个绕法?” 霍紫鸢一听,立刻像蔫了的茄子一样软了下来,她尤自不甘心地问道:“没别的路好走了?”伙计道:“有当然是有,镇东头有一条山路,路上都是尖锐的石头,被冰雪一冻,别说站人,一个鸟儿也站不住呀。这么大冷的天要翻山越岭,路不好走,一个不小心摔下山崖去,连骨头都找不着呢,非但如此,走山路还要多上六七天的脚程,绕路实在太危险了。两位是外地来人,不知我们这里的事儿,凡遇上大雪封山,没有向导,没人敢向外走的啦。没法子的事,十几年第一回关东下这么大的雪,能有什么办法?我们还着急呢,路要是不通,我们店里这点点粮食恐怕都不够吃的啦。” 另一个长脸伙计道:“小三儿,快把馒头和酒肉送到西跨院去呀,小心那主子火了,又要动拳头打人了!” 说话那伙计“哎”地应了一声,赶忙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白毛巾一搭上肩,端起刚刚出炉的羊肉馒头和几样酒菜,急匆匆地向西跨院走去。 西跨院就在伙房附近,闹中取静的一个地儿,霍紫鸢刚刚进来时,就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可惜里面已住了人了,而且住得还不少,一个院子,四间大房,住进去整整十二个人,简直就是给包圆儿了。 而裴继欢和霍紫鸢的那套东跨院儿,就在伙房三五步远,地方虽然宽敞也干净,店里还派了人专门烧暖,按理挺舒服的,霍紫鸢就是嫌吵,她想静静地呆着,好好地陪着裴继欢喝酒烤火聊天儿。不过――谁叫世事往往难遂人心呢! “西边住的是什么人?”霍紫鸢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馒头,有意无意地问道。 大师傅隔着窗子向东边望了一眼,道:“不知道。大概是道上的人吧!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凶神恶煞的样子。”另外一个伙计道:“这群人奇怪哈。还带着镢头呢!”大师傅瞪他一眼道:“也许人家用镢头当兵器呢?” 霍紫鸢不禁笑了起来,差点噎着:“傻蛋啊你们俩。还有用镢头当兵器的?” 裴继欢也笑了,道:“我们的饭菜都有了吗?麻烦帮我们送过去呀。” 那伙计笑道:“大师傅手快,不用多久就行啦。公子要酒不要?我们自家酿的。” 裴继欢正想喝两口,应道:“来二斤,下酒菜多上点儿,明儿一并给钱。” 霍紫鸢拍拍手上的面屑站了起来,两人一道走出伙房,回东边跨院去。就在两人刚要回到东跨院的一刹,忽然看见西跨院那扇竹篱笆敞开了。 一个身穿大红衣服的瘦高个走了出来,那人头上戴了一顶斗笠,手里提着一杆齐眉钢刀,刀头缀着一个钢环,和着那身衣服,不伦不类的样子,看样子正要出门。. 无疑那人是个江湖中人,那身红衣,劲装短打,收拾得干净利索,腿上绑着麻线绑腿,穿一双多耳麻鞋,正适合下雪走路,脚底不滑,走得稳当踏实。那人走出院来,眼角瞟了一眼霍紫鸢,不再回头,一径出门去了。 寒风飕飕地吹着,霍紫鸢缩了缩脖子,小鸟依人般地偎着裴继欢,两个儿走回了房间,这会儿伙计的饭菜也送了上来。霍紫鸢推开窗户大概两指宽,看到那偌大的院落里,再也没有一个闲人了。大冷的天儿,外堂没有来客,只用照顾里面两个院子的客人,伙计们忙好了,一个个都缩进了伙房,取暖喝酒去了。 院落一角,除了一片竹子以外,还栽着两株怒放的梅花,这寒冷的季节里,梅花开了,阵阵清香散在院子里,除了风吹叶响,再也听不见另外声音。 “看什么?来,咱们喝酒。”裴继欢揽住她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把她抱倒在自己怀里,霍紫鸢叽叽咯咯地笑了起来,怕痒痒。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地喝了一巡,霍紫鸢的脸蛋儿红了起来,在灯光下,说不出的明艳美丽。裴继欢忍不住吻了她一下,于是霍紫鸢的脸蛋儿更红了,她娇嗔着拍打着裴继欢的胸膛想躲开,毕竟还是躲不开,被裴继欢吻得心头乱跳,手软脚麻的。她喘息片刻,脸色红彤彤地,轻轻推开裴继欢:“你说,隔壁那帮子人是干嘛来的?” 裴继欢似乎已经想到她要问什么,在她额头上“啄”了一口,低声道:“谁知道呢,看样子似乎来者不善。虽然不能确定肯定是针对我们俩来的,如此天寒地冻,带着镢头赶路,想想都觉得奇怪!” 霍紫鸢道:“有没可能他们就是那批赶在我们前面的挖取碎鼎的人?” 裴继欢愣了一下,道:“倒是没朝那方面想。”他把霍紫鸢扶起来坐好,推开窗户,正好碰见一个伙计从窗前经过,嘘了一声,那伙计立刻走了进来。 裴继欢道:“麻烦你问一下。西跨院那帮人,带的镢头新的还是旧的?带着泥土还是干干净净的?” 那伙计道:“正好是小的帮收拾的。镢头上满是新土,泥泞得很。”霍紫鸢顿时心中有数,问道:“他们从哪里来你知道么?” 那伙计摇头道:“这倒是不知了。我们在伙房帮工,外面跑堂可不关我们的事儿。”霍紫鸢取了一块碎银子丢给他,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那伙计眉开眼笑,连连哈腰:“明白,明白!两位客官还要小的效劳么?”裴继欢道:“再打两斤酒来就是,有热水么?” 那伙计忙道:“有有有。小的这就去取酒拿水来,两位慢用。”连忙出门去了。 裴继欢道:“不用问他们多少跟挖鼎的人有关了。就算两批人不是一起的,至少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和我们一样,被阻在这里了。你看。”他推开窗户望了一眼道:“又开始下雪了,不用急,我们走不了,他们也走不了。” 霍紫鸢最好热闹,搓着手笑道:“好呀好呀,有好玩的了。” 那伙计取了酒来,提了一大桶热水,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裴继欢道:“不用了,辛苦,你去忙你的吧。”伙计应了一声,忽然道:“对了,两位客官想是和西边的客人是旧相识?”霍紫鸢一扯裴继欢的袖子,道:“不算相识,有过数面之缘,怎么?” 那伙计道:“他们中有人受伤了呢,伤得还不轻。刚才那位穿红衣的爷,出去买了好多药回来。小的曾经在药行干过几年,谈不上懂得医术,药还是看得懂的。那位爷买的都是止血生津调气的药。” 霍紫鸢哦了一声,点头道:“好,谢谢你了。麻烦你帮我们收拾一下。”那伙计一笑,把桌子上杯碟残羹剩菜都收了,告辞出去。 裴继欢看那伙计去了,道:“喝得怎样?要不我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养伤?” 霍紫鸢本有了三分醉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道:“好呀,我们去摸摸看。” 西跨院却是个回字形的所在,篱笆门两边各有一间客房,正面两间。两人摸到篱笆门外,但见两处边房房门紧锁,中间两个房间里有灯光透出,隐约还有人声,似乎有人正在争吵什么。裴继欢思忖着这两间房子必然是伤者的住处了,若是同伴受伤,定然得有人照顾,已经不需思忖,即可伤者必定就住在中间两处房子里。 裴继欢当时气悬五衷,身躯轻转,带着霍紫鸢,疾若飘风般地飞过篱笆,轻若狸猫一般落在了院子中。两人面对的,正是两间还有灯光的房前。这两间房子,看宽窄显然是四间房子大的两间,房门没有关,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那帘子虽是下垂,却有小半向上卷起,留下了下摆二尺多的一段空隙,明亮的灯光正从这段空隙里透出来。 两人身子向前欺进一步,到了窗下,室内情景已是一窥无遗。 房间里人来人往,脚步嘈杂,一股浓烈的药味直透出来。 只听有人沉声道:“大哥的药快熬好了吗?” 一人应道:“快好了,二哥,这药会不会下重了些儿?” 那人道:“管不了那许多了。刘先生没跟我们一道来,咱们兄弟伤了,这破镇上又没有别的医生,那老头被我吓了一吓,屎尿流一地,拖都拖不动,只好我们自己勉为其难了!” 熬药那人抱怨道:“二哥你这火气也太大了。” 那人道:“废的什么话!药端过来!”影子晃动,有人在室内走动起来,夹杂着两三个人的咳嗽声,一会儿咕嘟咕嘟的响,大概是药煎好了,正往碗里倒呢。 两人听不出什么名堂,只闻到药味从房间里透出来。两人正待进去,背后忽然起了一阵冷风! 这阵冷风起得莫名其妙突如其来,两人凝神听话,等到背后风起,裴继欢本能地把霍紫鸢往边上一拉,夜色中寒光一闪,一口匕首,已是当头向他胸口插了下来。但那人显然也没想到站在窗外的这个年轻人反击的手法竟是如此之快,快到出乎常情,出乎意料!就在那口锋利的匕首几乎靠近裴继欢胸口的一刹那,裴继欢已是手腕一翻,那人只觉得刀身一震,一股大力猛地推了过来,“啪”的一声脆响,那人手中一口精钢打铸的匕首,竟被裴继欢指力一折为二! “你是谁?”房间里的人都闻声而动,出来七八个人。 那人只觉握刀的手腕脉酸痛,刀是断了,也不能就此罢手。那人目的明显,一到此地,还未见人,刀已在手,显见是受命而来,身上的使命不容他有所逃卸!他宁可不要性命,这个使命却是万万不能不完成。当下怒啸一声,欺身而进,右掌猝起,一招“霸王拍山”,吐气开声,向裴继欢当胸推出。掌力一吐,劲风四起,窗格子喀喀一阵乱响,真有雷霆万钩之势!然而这人还不知道,他面对的裴继欢,不但是天潢贵胄,更且身负不世之学,任何突如其来的事故,都能从容应付。他迎着那人双掌推击过来的力道,右腕霍地向外一扬,身形不动,已把那人破空击来的掌力瞬间化于无形之间。那人心头蓦地一惊,但觉一股尖锐劲烈的力道如劈风的刀锋,飕然一响,擦过他耳廓,刮得他耳朵生生作疼! “神拳八打?你是少林派嵩山下院的俗家弟子?”裴继欢冷冷地望着对方:“你深夜来此,想是来杀人灭口的了?” 裴继欢顿了一下,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你大概以为关外就没人认得少林武功了?” 那人双眼闪烁不定,双掌交叉护胸,仍然是一声不响,他身子向左轻轻斜出了两步。 “我知道了。”裴继欢注视着他道:“你杀人不逮,现在想逃?其实你不必想着能从此处逃走。”裴继欢冷冷地道:“自从你踏进了这间院子,就注定了你难逃一死的命运!不信,你就试试看!”裴继欢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竹筒倒豆子似地说道:“我要取你性命,不用宝剑,也必当在五招以内!”他话音刚落,身形猛地前倾,闪电般到了对方身前,右掌一沉,四指突前,宛若长枪大戟一般,向那人咽喉间戳了过去! 裴继欢此时的内外玄功,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动手过招,极少失算,那人只觉一股疾风拍到,身躯大大地动了一下,尤其是咽喉部位,更像是着了一把钢叉般又酸又痛,忙不迭退步之下,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双掌错处,一上一下,使出的正是少林伏虎拳法中的一式“阴阳交锁”,奋力一格,殊不知裴继欢这年轻佳公子的功力,却是远远驾乎他之上。砰地一响,单掌双臂猛地碰在了一块,声若郁雷,那人骨节被震得喀喀作响,宛若大火炒豆子一般,清脆之声,此起彼伏,声响之下,那人被裴继欢发出的这股大力逼得连退了七八步,背脊贴上了篱笆墙! “你还不说话!你以为你不说话就算完事了?”裴继欢冷笑道:“你中了我的八荒六合神掌,半月之内,若不知解法,骨骼寸断,疼痛难忍,直要痛到半月之后,方才死去。你想想,是愿意跟我合作,告诉我谁指使你来这里杀人灭口,还是自承死路,活活痛死!?” 那人吃了一掌,已是隐隐觉得双腿酸麻不堪,裴继欢的这段话,又使他打了个冷战,焚心刻骨般的痛楚,一刹间传遍全身,那加在周身的痛苦,直如万千条附骨蛆蚁在啃噬,极短的一刹之间,已使得他通体为汗水所湿透,发出了微弱的呻吟之声! 裴继欢到底心善,他其实并不愿意下重手伤了对方,其实,他刚才说的话,倒有一半是吓唬那人的。八荒六合神掌乃是取自古谱,去芜存菁而成,乃是一等一的玄门内功,修炼之途,并不如邪派武功惨厉霸道而易于速成,掌力一旦练成,拍石成粉,握沙成罡是轻而易举,足以傲视群雄,当者辟易,但若说以这门掌力令到敌人筋骨寸寸碎裂,也还并不尽然,那人中他掌力,一者是天气寒冷,足下冰寒所致,掌力的震荡自然也在其中,只是并没有裴继欢说的那样霸道;二者那人做贼心虚,气血流动自然就快,气血流动一快,所感受到的,可不就是如蚂蚁般乱啃乱咬么?那人武功高强,却一时想不到这个关节,此刻充斥在他脑子里的,却只有一个“逃”字!就在裴继欢一松神的一刹,那人已施展罗汉拳中的一招杀手“铁手穿墙”,翻身一个倒跃,倏地飞出了院子! 可是他想在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之间逃出性命,那又谈何容易?! 就在他身子刚刚落地,蓦地只觉背后霍紫鸢已是右手倏起,寒光数点,发出了三支幽冥神教的镇教暗器“阎王针”! 只听嗤嗤作响,一股冷风一闪而逝。“啊呀!”那人全身一麻,踉跄数步,跌倒在地! 霍紫鸢趁他不注意,先自抄了他的后路,用阎王针将他打倒在地,冷笑一声道:“你再跑个我看看!?” 第七十一章 夫人 霍紫鸢冷冷地道:“继欢哥哥掌力厉害,我的阎王针比他的掌力还厉害!你大概其听说过‘幽冥神教’这四个字吧?!我是幽冥神教霍紫鸢,听到我幽冥神教的称号,你大概也知道我不是随便骗人玩儿的了!没有本座的解药,大概这次你把神仙请来,也救不了你的狗命了。” 西跨院那十二个人听了,个个心惊胆战:“原来这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杀人不眨眼的‘幽冥神教’!人家已经追到眼皮底下,这回却往哪里逃?不逃是死,逃了也是死,横竖是死!完蛋!完蛋!”更见裴继欢手段高强,武功几近深不可测,十二人虽有逃走之心,一者不敢,二者十二人中还有伤者在屋,逃得了好的,逃不走伤的,因此心中踟躇,心思百转,如何能定? 裴继欢拔出匕首,对地上那人道:“我们也不来为难你。只要你告诉我们,是谁派你来的,你这条活路,我就给你了。不过你实在要跟自己过不去,自认逃得过阎王针的毒杀,那你只管跑,我们决不追你!” 那人这才发觉自己在一开始就选错了路,如果不是那么急于完成任务,选过一个日子到来,也许情形就大不同了,然而现在却是人家给路走,自己也走不了,阎王针透肤附骨,到死难除,威名在兹,就算诸如少林寺掌教觉远上人,也无法保证面对阎王针有百分百的把握来破解,因为以内力或者以药物逼阎王针出来,难保不在半途,就会毒伤发作,而血脉倒流,立时暴毙了。 自接到任务之后,那人脚下这条路通向何处,他自己当是浑然不知,只为一利之私而贸然上路。但眼前他已没有选择余地,一条活命就捏在人家的五指之间,只要五指一紧,他立刻只有七窍流血,中毒暴毙一途了。他剧烈喘息,但觉半身麻木,那真是中毒和血脉被阻的症状,那人身出少林下院,武功之道,只比他人丰富,不可能陋见于别。当下心头绝望,颤声道:“好,好??????我告诉你??????先拿解药来,快!” 裴继欢正要答应,只听霍紫鸢冷笑连声道:“我才没那么傻!吃了解药你一溜烟地跑了,本姑娘找谁论理去?我要你说,说完了才给解药。半个时辰内,解药到手,包你下半辈子无虞;若有半句假话,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等着疼到哭爹叫妈吧!”她拿着裴继欢的匕首,用力在他伤处戳了一刀,冷笑道:“你看看,有一点点血流出来没有?有没有一点疼痛?没有吧?说明阎王针上阎王毒已经开始发作了,毒素所过之处,血脉凝结成絮,再过得半个时辰,血脉受阻,你的整个胳膊会剧烈肿胀起来,嘿嘿,武功越高,肿得越大,到后来??????”裴继欢听了不忍,正经道:“紫鸢,别吓他了!” 那人果然吓得脸色紫黑,怒道:“我和他们一样,是被夫人派来的!你他妈的满意了吧!” 那十二人中有一人道:“你说什么?是夫人派你来杀我们?” 那人一把拽下脸上的黑巾,道:“你们看看我是谁!?” 十二人中出门的那几人见了他的样貌,不约而同惊叫一声:“刘先生!?” “哼!”刘先生手抚伤处道:“我的答案你们满意了吗?” 十二人中那位二哥走了出来,怒气冲冲地道:“当时大哥带你进山,我就觉得你这老小子不对,想不到背后害我们的居然是你!”刘先生冷笑道:“吴老二,你摸着心窝子说说,我刘某可曾对错了山寨的兄弟?我一身本事,既通医术,武功也自不错,为何不去悬壶济世,造福乡梓,非要在山寨里呆着?” 吴老二呆了一下,道:“你潜伏山寨,居心叵测,你的心思,我姓吴的可猜不着。不过这次你连大哥也害了,该不该三刀六洞给个交代,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唉!”刘先生苦笑道:“当然!吴老二你要给我来个三刀六洞,我也绝不躲闪!谁叫我老来糊涂,看着那三千两黄金??????”“三千两?”那吴老二大叫起来!刘先生胀红了老脸,又接道:“咱们山寨什么时候缺过三千两吗??????我老来无靠,多要点钱也是应当的吧?????!” “你!?????”吴老二简直气急了:“我们辛苦一趟,才得五百辆,你坐着就收三千两,还要害我们性命!” “这是利之所趋。”裴继欢道:“你们别吵了,你们的家事,你们自去解决,我只问你,那位‘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老二长叹一声,低头道:“谁见过她的真面目?就算她把黄金交给我,我也没见着她真实的面目!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吴老二虽然怒气未息,却也说道:“这老小子说的没错,我代大哥亲自收了那女人五百两,也未曾见着她的真容!老小子受命前来取我们性命,这件事可‘重要’得多了,收她三千两肯定也难见到真面目了!” “没有丝毫别的迹象可循吗?”霍紫鸢有些不死心。 “可不是。”吴老二皱着双眉道:“我们实在是避开了你们的行程,才先赶到太亭山去,谁知道我们去了,一赶赶个空,那里已是一个大大的洞口,什么也没有了!” 裴继欢看着吴老二和刘先生,已知从几人嘴里无法问出来什么了,只好道:“紫鸢,算了,把解药给了姓刘的吧!” 霍紫鸢一面把解药给了刘先生,一面对裴继欢道:“这莫非就?????没法可想了吗?” 吴老二道:“好,既然公子和姑娘找到我们了,要杀要剐,听凭发落,我们逃也逃不走,既然如此,有什么事,大家不妨摊开来说吧!请两位进来说话。”裴继欢见他貌似粗豪,心头倒也喜欢他几分,道:“恭敬不如从命,紫鸢,我们就不妨进去坐一坐,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吧!”霍紫鸢好奇的却是屋内的伤者,跟着裴继欢一道进了屋,吴老二对身边一人道:“老三,你和老四两人把守门口,不可令人进来。”老三老四各自应了一声,吴老二带着两人走到里间,道:“我们的老大身受重伤,不合见客,但此事诡异,我早有所感,只是老大一意孤行,不愿听小弟的劝告,才至于在太亭山中,中了人家的诡计,以至受伤到此。” 裴继欢和霍紫鸢走到榻前,但见吴老二把布帐卷起,里面一人埋头睡着,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吴老二低声道:“老大,老大!” 被子里那人低声应了一声,露出头来,但见他满头红发,一部白须,星星点点,染的都是血渍,裴继欢见了那人,不禁一惊道:“原来是你?” 那人微微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道:“??????是陇西公子?”裴继欢见他气若游丝,伸手替他把脉,竟呈“孤脉”之相,显见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脉象上才会体现如此,道:“关天白,你为何落到这步田地?” 那老人正是裴继欢在关东长白山中碰见的关天白。 吴老二道:“公子认识我大哥?” 裴继欢淡淡地道:“谈不上认识,有一面之缘而已。”关天白忽然咳嗽几声,吐出来的痰都带着黑红色的血丝,吴老二急得两手直搓,却又毫无办法。刘先生道:“让开,让我来看看。”吴老二瞪了他一眼,刘先生道:“老大的伤,也许我能治得好;但你不相信我,老大也许就因此送了性命,你是愿意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裴继欢点头道:“我看吴兄应当相信刘先生先。救人救命如救火,丝毫不可迟疑。我虽武功略胜各位,但于岐黄之道却是半点不通,真是爱莫能助。” 吴老二手按刀柄,盯着刘先生道:“好,看在裴公子的份上,我就再信你一回。” 刘先生走到关天白床前,摸了他的脉象,点头道:“这是三焦受伤,气脉闭塞所致。你们遇上的是西崆峒山来的高手?”吴老二摇摇头道:“这我们就的确不知道了,你可别弄错了!”刘先生道:“西崆峒擅长凝气练掌,与他派不同,掌法大异。除西崆峒门下的‘七伤凝血功’以外,我就没听说还有什么功夫,能够聚结真力于穴、最终能致人死地的。”他那张瘦瘦皱纹满布的脸仰了起来,显然是在费心地想着什么。半晌才道:“我往昔有个朋友,就是西崆峒门下弟子,她的掌法练到深处,比掌门人飞云子还要厉害得多,飞云子去世后,天下精通这门怪异神功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她一个了。可惜我们俩一时意气翻了脸,我和她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不过这门功夫造的伤害别人解不了,落在我手里,却难说。”说罢对裴继欢道:“老夫肩膀有伤,无法用力,真气无法凝聚,无法解开关老大身上的伤,只好求公子帮忙了。” 霍紫鸢道:“别人不行么,非要我继欢哥哥动手?” 刘先生道:“这门武功凝气于一点,伤人于一面,非是内力深厚者,就算知道化解的法门,也无能为力。天明寨十三太保,除了关老大内力深厚之外,其他人都难以忘其项背,因此要救关老大性命,非有一个裴公子这样内力深厚者方才能为。”裴继欢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勉为其难吧!”刘先生离开床边,道:“我叫你点穴,你点便是。气力要大,不要怕伤着他筋脉,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是也。”裴继欢点头道:“好,你说吧!” 刘先生道:“风市、鸠尾、桑门三处穴道各点一指。”裴继欢依法施为,力贯指尖,一出即收,闪电般连点三指。关天白在床上一震,紧绷着的脸色,果然慢慢缓和下来。刘先生点头道:“这个法子只可暂时为关老大把真气走顺,日后调养,还要大下功夫。”裴继欢伸出一掌按在关天白胸口,缓缓将一股柔和之极的内力度了过去,道:“老夫子请束气敛精,缓缓将真气散开丹田,走通八脉。” 关天白依法运气,身上果然好转很多。他转过头来望了裴继欢一眼,沉声道:“多谢少侠加惠,老夫感激不尽。”吴老二见关天白有些好转,抱拳道:“裴公子仗义援手,咱们天明寨上下感激不尽!日后但有驱使,请一定派人送个信来,天明寨上下若有半句推辞,定然不得好死!” “别说这些没用的。”关天白声音虽小,气甚威严,低声喝道。 “老夫子为何落到今日这个境地?”裴继欢收了功,问道。 关天白微微摇了一下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么不妨长话短说。”霍紫鸢可不愿意放过一个好机会。她太想了解他们两人一直面临的谜团了。 关天白点点头道:“裴公子不念旧恶救老夫一命,我当知无不言。”他接过吴老二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嗓子,道:“我投靠应总管,投靠官府,这件事裴公子已知道了。我原指望着有个机会,带我的兄弟们走条大路,不再做这刀口上舔血的营生,谁知道那姓应的自从长白山失利后,迁怒于我一人,老夫一怒之下,就此离开京师,回到天明寨来。” 关天白接着道:“可是我回到天明寨还不到三个月,就有一个妇人找上门来了。” “就是那位‘夫人’?”裴继欢问道:“你们谁都没见过她的真面目吗?!”眼看就要走进死胡同,裴继欢心中的失望,真是无以言表。 关天白道:“不瞒你说,对于这位‘夫人’的到来,老夫是比较有好感的。至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做的是无本的买卖,她来得十分干脆,让我合寨听她号令,山寨日常用度,都由她供给,若要老夫去干别的行当,那可是丝毫也没有把握。我想,如果我不试一试的话,如何能在老夫百年之后给山寨的兄弟们留下点什么?正是基于此等心理,我才答应了她的要求,从此对她事事惟命是从。”他继续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女子绝对不是一般人,如果老夫猜得没错,她应当来自皇家内院!” 裴继欢大吃一惊,手中茶碗几乎失手掉地! 吴老二见裴继欢如此失措,忙问道:“裴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霍紫鸢也问道:“继欢哥哥,你怎么了?” 裴继欢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地道:“来自大内,来自大内?” 关天白点头道:“不错,这只是老夫的怀疑。要知我每次见她,她的每一举手一投足,都俨然自成风范,这种风范,那是别人学也是学不来的。公子应当知道,皇家内院,有一套独特的礼仪,那套礼仪,也是寻常的老百姓接触不到的。老夫随应总管去过两次大内拜见晋王,因此深有所感,尽管老夫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想,但我所见者,和那位‘夫人’所应者,并无多大差别,一般传统礼仪,到底还是比不上皇家内院的礼仪规则的。” 霍紫鸢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每次给你们下达任务,都是同一个人吗?” 关天白眉头一皱,道:“这个老夫就不好判定了。她每次来衣着都不一样,头上总是戴着一顶小小的斗笠,斗笠垂着一层青纱,我无法看清她的面目,每次来我们山寨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老夫手中无法判定,但每次的称呼都是‘夫人’,却是她从一开始就要求我们做到的。” 裴继欢道:“那么在太亭山你们是怎么回事,是中了人家的埋伏了吗?” 关天白一行人得到“夫人”的命令,大老远地直出散关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关东,第一个任务是到太亭山来挖出一件东西,具体挖的是什么,“夫人”并没有说明,只是指定了地点,说明了当地周遭。但关天白一行人走到太亭山中,找到了那棵大树下,当日晴天大好,阳光交织着一片灿烂,寒风下几只翠羽尖嘴的翡翠鸟四处飞翔,按理是一个非常令人舒服的环境,但在那棵大树下竟然坐准备一个人,那人好像是专程在等关天白一行一般。 那人是个身穿蓝衣的妇人。 这个蓝衣妇人身高体态,和“夫人”几乎雷同,连穿在脚上的一双鞋子,花色也是一样。和以前一样,他们都没看到这个蓝衣妇人的样貌。 这个蓝衣妇人一见到关天白一行,二话不说,立刻上来痛下杀手。关天白众人未曾料到奉命到此,却碰上了一个女煞星,一时措手不及,被那妇人连杀数人,关天白仗着武功,和那妇人拼死周旋,一行人才仓皇脱险,关天白被那女子打了一掌,身受重伤。 “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意?”霍紫鸢心中真是疑云不散。 裴继欢也想不通。 刘先生道:“也许从打伤关老大的手法上,能找见一些端倪。” 裴继欢道:“何以见得?” 刘先生道:“西崆峒门下弟子,这可以是一条线索。此处离崆峒道路虽远,但为了一明真相,相信公子去一趟还是划算的,不过要等到前方的吊桥修通了以后,才可一行。”关天白沉吟片刻,道:“西崆峒门下不如同在一山的崆峒剑派,门下人物凋零,能不能找到那个女子,尚未可知,你让裴公子跑这么远的路,合适吗?” 刘先生来回走了几步,道:“不瞒老大的话。我那个朋友,是我旧日的一位红颜知己,当日我无意中惹她发火,两人故至分道扬镳,但我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裴公子两家名师高弟,卑词谦恭,拜上门去,必有所获。正是因为我对她的了解,才出了这个计策,绝非要哄着裴公子跑这一趟路。” 裴继欢凝神静听,没有接口。 “情形是这样的。”刘先生道:“你们大家也许还不知道吧,我除了精于医术以外,这一身武功,竟都是我那位红颜知己亲手教的,我的记忆力较一般人要强得多。凡是被我记住的事,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的,所以我利用我这一项过人的本领,记住了我那位红颜知己施展过的每一种武功。” 关天白微微一惊地道:“这不等于是偷学人家的武功么?” “唉。”刘先生摇头道:“我其实并无私心要与她为敌,何况我和她惺惺相惜,我又怎么会偷学了她的武功,而用来对她不利呢?可惜她不肯听我解释,把我赶下了西崆峒山,从此再也不见我。但她的所有武功,就这么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霍紫鸢道:“你说这些,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呢?” 刘先生接着说道:“这些武功称得上诡异绝伦,但我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才发现她的武功中大有破绽,这些破绽有的是无法弥补,先天就已造成;有的则是后天的缺陷,受到了练功的天赋所限制。假如两位去见她,将她武功中的破绽和缺陷一一点出,她非但不会生气,反而要大大感激两位了。” 裴继欢道:“这是为什么?” 刘先生道:“西崆峒的武功和剑法十分怪异,一般人无法学会,所以到了她这一代,留下的弟子就只剩了她一个,而她的师父三年前去世,真正懂得西崆峒武功的人,这世间就只她一人了。她是个极为忠义的女子,为了师门的恩情,任何指点她武功破绽和缺陷的人,她无不视为良师益友而重礼待之。” 裴继欢道:“这倒是个很奇怪的人。”刘先生道:“可不是么?只是她练武资质有限,所以师门留下的武功,她苦练了多年,也无法达到高深的境界。两位都是一时人物,须知‘一叶知秋’,一个人的武功也是如此,我不想她为了师门的武功殚心竭虑,想分散她的精神,所以,才想出了那个看似‘下作’的办法,偷学了她所有的武功,并且私下将她的武功详细研究比较过,结果证明这些招式全在一个水平上,短期之内若无名师指点,她的武功和剑法想要有个突破,实在是难上加难。” 霍紫鸢道:“看不出你长得这么猥琐,为了自己的爱人,倒也堪称用心之极了!” 第七十二章 崆峒 裴继欢道:“你们如今挖鼎的没挖到鼎,杀人的没杀掉人,只怕消息走露出去,难保不惹来杀身之祸呢!”关天白心念电转,忽然觉得裴继欢的话很有道理,挣扎下床,拱手作礼貌道:“请陇西公子垂怜,万万指点迷津!” 裴继欢略想一想,道:“趁着大雪封山,无路可行,我有一计,不知几位是否愿意听?” 关天白道:“公子但有吩咐,只管说来就是,在下十三兄弟,无有不从!” 裴继欢道:“前面不是在修路么?” 吴老二与关天白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悬崖?” 裴继欢点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十三位从此在世间消失!” 霍紫鸢咯地一声笑道:“好玩,好玩。” 裴继欢道:“完事之后请刘先生回去‘添油加醋’,这件事大致就‘坐实’了。不用十天半月,‘天明寨十三太保雪夜逃命误入新修吊桥,不幸先后坠崖’的消息就会传遍武林了。” 关天白点头道:“没错,在这个关头上,‘死’是最好的办法。” 身穿红衣的吴老二哭笑不得地说:“老子在黑道上纵横半生,第一次装死。” 霍紫鸢道:“装死是为了保命,那位‘夫人’一旦知道你们没完成任务,又收了人家的钱,后果可就不好说咯!”关天白道:“霍姑娘说的是。”裴继欢道:“各位就隐姓埋名,分散一时吧。这事情总有结束的时候,由不得它如此没头没脑地发展下去,待风云平静,各位自然可以再出来了。” 霍紫鸢道:“我们去哪里呢?” 裴继欢道:“咱们就按刘先生的指点,去西崆峒走一趟。崆峒诸杰以剑阵着名,咱们正好可以去拜访拜访。” 半个月后,裴继欢和霍紫鸢终于到了崆峒山脚下。 凉州虽然不如关东严寒,此时也已在隆冬时节,霍紫鸢全身包得鼓鼓囊囊,让裴继欢见了就好笑,两人边说边笑,登上了这座西北边陲赫赫有名的道教名山。 多少年来,崆峒山地处偏僻西陲,一向渺无人迹,只有山上的道家弟子往来,山外山内,虽有信士远来求香,毕竟人数有限,崆峒诸山,香火因此并不鼎盛,但上古剑仙广成子曾在此练剑,多位皇帝曾到此觐天,崆峒山的名气并不由于它身处荒凉而有所减弱,各地慕名而来的修道者年年都要前来朝拜剑仙成道之地。 之于裴继欢和霍紫鸢而言,如今所谓九鼎碎片已是无关紧要,那藏在黑暗中的敌人就算把九鼎都找齐,鼎上的经文已经被裴继欢刮得干干净净,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来那黑暗中的敌人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九鼎要么已被打碎,要么已经沉入水底,剩下的其他几个鼎的碎片就算找到,又有什么作用?他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始终不得其解;霍紫鸢倒是心无旁骛,长这么大,她极少踏足西北,西北高山大川,处处都让她感到新奇新鲜,一路游玩而来,比裴继欢快乐得多了。 霍紫鸢刚刚把一只小松鼠抓在手里,人还没跳下地来,就听裴继欢道:“喂喂,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霍紫鸢抱着小松鼠向下一望,但见山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六位道士,六人穿着一色的黑道袍,手里都拿着宝剑,正向裴继欢逼近。六人一言不发,并不理睬裴继欢的喝问。 “胆子不小,跑到崆峒山来捣乱,还敢问我们是谁?!”为首那道人厉声道:“你要是还不给我滚下山去,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裴继欢当然莫名其妙了,他大声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人啦?” 那道人看着他,“哈哈”笑了两声:“不错,你就是我们昨天早上遇见的那个小子!”他慢吞吞地说:“我认得你!你装的什么大蒜?你的宝剑呢,借我看看!?” 裴继欢依然莫名其妙,他还是不知道那道人到底在说什么,当下冷笑了一声,摇头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那道人打量着他,“嘿嘿”又笑了两声,遂即轻挥右手:“凭你问我们想干啥,在这山上??????你还不配!”伸手一抓,三指一扣,用上了分筋销骨的手法,向裴继欢的肩头抓了过来,裴继欢一个沉腰坐马,掌心向上一接,手腕一转,一招拆解手中的“三环套月”,立时轻飘飘把那道士的擒拿抓拿手法解了,那道人身形半转,袖子一拂,劲风如刀,劈面飞来,裴继欢脚下不动,卸了一步,气达四梢,双臂倏抱,左肘微抬,用出一招“抬头望月”,又把那道士擒拿手拆了。 那道士被连解两招,肩头一晃,宝剑顿时掣在手中,喝道:“我领教领教你的剑法!”长剑在手,手腕一翻,剑尖已刺到裴继欢喉咙,裴继欢倏的一个闪身,使出了般若神剑中的连环两剑,一招“金针度劫”,剑尖斜点,一转身便成“星海流波”,快逾飘风,那道士横剑一推,顺势翻绞,骤觉手底一沉,裴继欢平转无锋的剑脊轻轻一按,那道士只觉长剑一股大力压了下来,铮地一声,向后退了几步,裴继欢抱剑一立,道:“崆峒派列位高贤,我们只是上山来拜访朋友,你们何故如此相逼?” 霍紫鸢从树上跳了下来,手里抱着小松鼠,缓缓说道:“天蚕道长何等风范,为何教出来的门人弟子徒恃师门威望,目空一切?我所知的天蚕道长可从来没有护短的毛病!继欢哥哥,你让开,我倒要试试他们的剑法,替他们的师父教训教训他们!”把小松鼠交给裴继欢,解开身上的披风,缓缓拔剑出鞘,道:“幽冥神教霍紫鸢,请教崆峒高士剑法!”长剑一挥,倏地一剑横扫直劈,呼呼生风,左右两名道士身高力重,剑挟寒风,伏身一跃,霍紫鸢蓦地一剑疾扫,一招“凤凰展翅”,迳指对手上盘,两名道士迫得拧身翻剑,把霍紫鸢的长剑格出外门,就这么缓得一缓,霍紫鸢已是飞身疾掠,长剑寒光闪闪,剑势如虹般扑了上来,运剑如风,节节进迫,六名道士想不到这白衣少女剑法居然如此怪异,惊愕之下,横剑一封,急声叫道:“快去请护法下来照顾他们!”霍紫鸢一声冷笑,长剑一紧,顿时剑光霍霍,虎虎生风,斗到急处,但见剑花闪烁,冷电精芒,耀人眼目,六名道士被她一口长剑迫得团团转,哪里脱得开身去叫人? 带头那名道士斗得手忙脚乱,忽地把剑一挥,接了霍紫鸢的两剑,两名道士疾冲出去,霍紫鸢唰的一剑,如影随形追到两人身后,两名道士中的一人忽然身形一矮,竟然在急奔中突然止步,反手一剑,刺到霍紫鸢肋下,霍紫鸢的幽冥剑法以快捷见长,一见对方剑到,立刻变招,宝剑一横,直截敌人手腕,剑尖一晃,又刺到敌人膝盖,那道士“噫”了一声,挥剑下扫,叮当一响,崩出几点火星,疾地剑掌护身,退了三步。 那道士的剑法竟似在领头的同门之上,长剑一翻,青光匝地,后发先至,霍紫鸢长剑犹未递到,他的长剑斩向敌手下盘,刷刷数剑,急如星火。霍紫鸢足尖一点,平地跃起,疾如飞箭,在半空中疾冲扑下,反手一抓,抓着了那道士后领向后一带,那道士哎呀一声,身体后飞,屁股着地,哇呀大叫!在这时间,其他五道挥剑杀到,霍紫鸢长剑一抖,“唰!唰!唰!”一连点出了三团光影,迎面飞到。这一手杀着,可较先前的剑法要厉害得多了,有个名堂叫做“一剑三元”,是以一破三的杀手。六道未曾料到对方竟然使出如此怪异的手法,以六道的功力,想要解开这猛烈奇诡的招式,的确不易!但见霍紫鸢发出的这三剑,强劲的剑气,宛若破空掷出的三把飞刀,在同一个时间里,分向六人飞来。 好厉害的剑法! 这六名道士,显见并非久经大敌,竟然在霍紫鸢的凌厉攻势之下显得无比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霍紫鸢并无意伤这六人,否则只要一个移形换位,六名道士剑法虽堪当高手之称,必然会被霍紫鸢逐个击破,只听霍紫鸢清啸一声,娇躯凌空一个倒折,手中长剑已劈头盖顶、势如狂风骤雨、排山倒海之势,一剑斜劈了下来!她这一招至为高明,手法快捷,落点恰好合适,分毫不差地一剑正砍在三道三剑交击之下,当先三道,只觉手腕剧震,手中长剑,几乎脱手而飞,多亏后面三人及时补上,消解了她这一剑的雷霆之力,否则三人还要败得更惨! 六道经此一交,这才发觉这个漂亮美丽的姑娘大非常人,就其剑法而论,已是六道毕生所仅见,一时竟是横剑护身,不敢在此出招,要知六道的剑法,在崆峒派中已算是上乘的修为,与中原武林中的高明剑客相比并不逊色,奈何霍紫鸢乃有幽冥神教之称号,身兼飞鹰门与幽冥神教两大门派武功之长,她自其跟随裴继欢以来,又在裴继欢亲手指点下,剑法更进一步,更见凌厉之极,六道坐困深山幽谷,少见江湖,又怎能和霍紫鸢相较?! 也就在霍紫鸢一剑抖出大朵寒梅,半空中刚直罩下去时,忽只见一条人影电闪般至,那人在剑光丛中伸出两指轻轻一拨,中指一弹,两个极为微小而不起眼的动作,就破了霍紫鸢的杀着,当当两声,霍紫鸢只觉一股大力猛推过来,既不霸道,也不凌厉,但浑厚以极,当下凌空倒飞三丈开外,那人也起气定神闲地落下地来。六道惊魂未定,见了那人,连忙上前拱手行礼道:“掌门!” 裴继欢和霍紫鸢相互一望,心中嘀咕道:“这人就是崆峒掌门天蚕道长吗?” 但见那人中等身材,身体肥胖,满脸红光,上唇蓄着一撇小胡子,看上去好似个腰缠万贯的商人一般,满脸含笑,稽首一礼道:“贫道崆峒天蚕有礼。两位远来不易,为何与我弟子打起来啦?” 裴继欢在泰山顶上匆匆见过他一面,对他并无多少印象,天蚕道长却是亲眼见他和卡丽丝与霍山两人先后交手,也知他是杨白眉和红拂女的弟子,故此问道:“裴公子何事驾临敝山?”裴继欢见他虽是肥胖,却颇有气度,也自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见礼,道:“在下两人刚到此地,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就和尊弟子打了起来,失礼僭越之处,还望掌门见谅。” 天蚕道长回头哼了一声,问道:“你们为了何事不问情由便将裴公子和霍姑娘给拦下了?简直无理之至,还不过来赔礼道歉!”他面相和善,但出口训斥,却满是威严,六道不敢怠慢,只好上来赔礼,裴继欢连称不敢,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些许误会,何足挂齿?不敢,不敢!”天蚕道长挥退六道,问道:“裴公子此来何意?” 裴继欢道:“正要请教掌门!” 天蚕道长笑道:“请教可不敢当。别说你师门比我辈分还高,就算平常交情,贫道也当知无不言。裴公子只管说来听听?” 裴继欢便把西崆峒一事说了,天蚕道长皱眉道:“西崆峒的确住着一位高人,贫道数次前往拜会,也不得其门而入。不过两位既然到了贫道的山门口,请容贫道一尽地主之谊才是。请两位跟我来吧!” 霍紫鸢道:“贵派巡山,何以如此严格?倒想请教。” 天蚕道长却不回答她的问话,反倒回头反问道:“两位奔忙道途,又有多久了?” “这个?????”裴继欢略似汗颜地摇头:“不怕掌门见笑,晚辈有半年在道中奔忙了!” “这就对了!”天蚕道长一手捋着胡子:“想必两位并不知道中原武林出了大事了吧?” 裴继欢倒是没有想到一鸥子有此一问,不禁愣了一愣! 天蚕道长道:“两位可知青城派被人灭门了?” “啊!……”裴继欢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天蚕道长轻叹一声道:“大概有四个多月了吧。青城八士,除了在泰山去世的李丹丘李师兄之外,其他七位,只剩两位突围出去,剩下一位重伤,生死未卜,其余青城弟子,死的死,散的散,当为中原武林第一大事呢!就在昨天晚上,我这里也来了怪客,幸亏本派弟子把守严密,除了两名弟子受了些伤,倒也没有别的损失。” 裴继欢心头一凛,道:“……这个,在下果然丝毫不知。” 霍紫鸢道:“来人是个和继欢哥哥大致相似的人吗?” 天蚕道长道:“的确如此,所以两位莫怪本派弟子无礼。为了这件事,崆峒上下,日夜巡警,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怕魔头再次入侵,给他们以可乘之机,也因此本派弟子过分鲁莽,所以要请裴公子和霍姑娘多多原谅才是。” 裴继欢忽然想到一件事:“请问掌门,可曾有我师父的消息?” “这倒没有,不过我听说前来传信的丐帮弟子说起,令师正在少林寺中,青城幸存之士一路逃到少林寺去时,令师正在少林寺心禅堂研经院和大智禅师等人讨论武学,此后半月,我们再无接到中原武林传来的消息。不过据贫道所知,令师红拂女号称天下第一高手,想害她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呢,更何况少林寺中藏龙卧虎,贼人猖狂,又怎敢轻易闹到少林寺去?裴公子这倒可以放心!” 裴继欢道:“只是可惜了青城派!” 天蚕道长频频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李丹丘道长的剑法武功,无一不是江湖上上之选,若论剑法才纯粹,只怕令师张红拂也有所不及,可惜李道长去世后,青城派上下群龙无首,李道长的师兄穆丹墀穆道长虽然也算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但比起经营之才,穆道长则要逊色几分。好了,我们到了,两位请跟我来吧!” 崆峒东山,风景秀丽,波澜壮阔,远望黄河,近有高峰,群山簇拥,绵延及远。裴继欢和霍紫鸢都无心赏玩,跟着天蚕道长走进了崆峒剑派总坛所在“天都观”中。 天蚕道长把两人请进观中奉茶,裴继欢问道:“那么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没有查到凶手吗?”一鸥子道:“丝毫不知。前去围攻青城派的人中,用个门各派武功的人比比皆是,单凭一两种武功,根本无法判定对方来自哪里,受了谁的指使,丐帮耳目众多,也毫无进展,这帮人就像从地底冒出来的一般,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这就是无法找到对方背景的缘故?????你们二位在路上未曾碰到什么事吧?” 裴继欢道:“有小乱,而无大祸,邀天之幸,我们虽然经过了几次险关,未曾伤到我们。”天蚕道长满心不是滋味,道:“贫道以前并不太服李丹丘,约他比过几次剑,虽然胜负各半,到底他的剑学修养还是要比贫道要强得多,这点贫道不得不承认,只可惜丹丘去后,世间高士又去一人,可惜,可惜!”落寞之感,溢于言表。 霍紫鸢劝道:“俗话说‘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寄’,生死有命,人在江湖便是如此,掌门也不必太过伤感。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先去西崆峒走上一趟吧。”站起来和裴继欢一道告辞。天蚕道长道:“岂有此理!你们大老远的来一趟,怎能不容贫道尽一尽地主之谊?万万不可离开!”一面说,一面招呼着弟子准备斋饭。裴继欢想不到对方如此热心热情,只得告了声打扰,留了下来。须知天蚕道长这等身份,比之裴继欢的两位师父也并不遑多让,而且此老极少踏足江湖,寻常人等得见他一面那都是千难万难,今日难得蒙他留客,又是如此盛情,两人不好推脱,只能留下,又因两人是俗家,崆峒俗家弟子搜罗山珍,也着实费力。 席间裴继欢再问西崆峒,天蚕道长的师弟李青道人道:“我因负责本派丹房,经常四处采药,因此这人我也见过一次,是个带发修行的道姑,因本派丹房常炼的药都给本派长老或弟子使用,容不得一点差错,西崆峒多处人迹罕至,老道也只得去,不过去了几次,只跟那人照上面,并未有过交集。以老道所见,此人冷漠之极,对外人更是排斥,两位少年去了,该当小心为上!” 霍紫鸢问道:“那所在叫什么名字?那人是一个人住吗?” 李青道人道:“那地方荒凉无比,到处荆棘丛生,极为难走,离本处大概有八十多里山路,豺狼虎豹,不时出没。那人并非一人住在那里,有两个粗使,想是种菜种粮的蛮汉,倒不打紧;另有两名侍者,却是有些儿厉害。” 李青乃是天蚕道长一道学艺的师弟,天蚕道长名震江湖,李青的剑法修为也不在师兄之下,他看人大致也没什么偏差。当下天蚕道长道:“师弟,不如请你为裴公子和霍姑娘做个向导如何?”李青点头道:“掌门示下,岂敢有违?午饭过后,我带他们去便了。”即时便命门下弟子收拾进山一应所需。 当下宴席散了,天蚕道长亲自送三人出来,殷勤嘱咐道:“公子和霍姑娘若是完事,可还来山居一会。”裴继欢两人应诺,便跟着李青道人上路,望西崆峒山边过来。 西崆峒的路果然比崆峒本山要难走得多,一路上别说行人,就连飞鸟也没几个,到处衰草连天,藤蔓密集,能走的路,不过一人多宽窄,路上还有积雪,一个不小心,脚下便是崆峒山东与西连接所在的“一线天”,云雾缭绕,望不见底。三人好不容易到了一座小小山头,李青指着山下,道:“两位请看,那里便是那位高人所住之地。” 只见山谷之中,有一片拓地,三两茅屋,门前垄田数顷,看在深谷之中,倒也颇有韵味。李青道长微笑道:“此去下到山谷之中,不用半个时辰。两位前路是福是祸,贫道就无法预知了,两位请保重,贫道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裴继欢与霍紫鸢道谢道:“有劳道长一路指点,多谢,多谢。” 李青笑道:“无需客气,如掌门所言,两位若是事完时,请还来敝派歇脚。”与两人拱手道别,从原路回去了。 第七十三章 同门 两人看看天色已晚,乌沉沉的阴云翻滚,只怕雨雪,相互搀扶,渐次下山,待两人走到那一片茅屋附近,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两人暗暗奇怪,霍紫鸢道:“这里难道没人住吗?” 裴继欢道:“未必,你看,屋后炊烟都起来了。”霍紫鸢闻言一望,果然如此。两人走上前去,隔着篱笆门,大声道:“此间主人可在?探山已晚,请主人允我二人借宿一宿。”不多时里面走出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荆钗布裙,手里提着一个木桶,身后跟着一名腰背佝偻的老者,满脸疑惑地望着两人。那女子放了木桶,撩起围裙擦了擦手走上前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说话的声音竟是清脆之极,满是江浙口音。霍紫鸢微微一愣,抱拳道:“我们二人贪看山势,误了出山之期,祈主人让我们在次借宿一晚。” 那中年女子冷冷地道:“主人不在,你们趁着天未全黑,还是早早寻路出山,去崆峒派的客寮过夜吧。”裴继欢道:“大嫂通融一下,此山其路难行,只怕不等到我们出山,天色已全黑了。”那老者道:“三娘,我去后山见主人说明此事吧。”望了两人一眼,径从屋后去了。裴继欢只觉那老者面色不善,眼光阴冷,不禁暗暗生了警觉之心,拉着霍紫鸢手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霍紫鸢的掌心。霍紫鸢会意,微微点头。 两人正要推开篱笆门进去,只见那中年女子把手一扬,道:“家主人不在,身为下人,我不敢擅作主张,还是请你们两位在门外等着吧!”脸色冷峻,满是戒备之色。霍紫鸢道:“既然你的同伴已去禀报你家主人,就让我们先进来又有何妨?”那中年女子嗤地冷笑一声道:“巧言令色心怀鬼胎之辈,老娘不知见了多少,焉知你们此来是不是别有用心?所以还是请你们两位站在门外等着吧!”口气越发地高傲起来了。 霍紫鸢听她出言不逊,心中大怒,把手一推,推开了篱笆门,冷笑道:“你不过是个仆妇,竟能代表主人辞客了?”那女子见两人进了院子,不禁怒道:“小妖女,让你在门外等着你不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霍紫鸢乃幽冥教主,向来是被人捧在手心、嘴上从不肯吃亏的,哪经得起那女子的言语撩拨?当下顶着那女子的话,硬生生地道:“我待看你怎地不客气?!”那女子冷笑一声道:“小妖女,看不出来你胆子挺大的嘛,跑到我这里来撒野了?倒是仗了谁的势?”右掌一立,斗然扑上前来。裴继欢见那女子扑上之势猛不可当,让过霍紫鸢,伸手一掌,往她手腕上击去。那女子竟自不避,反而前进一步,左掌又如风行电掣般拍到。掌未到,风先至,掌力竟是沉重之极。裴继欢一时看不出她的来路,心中暗暗纳罕,足尖轻点,身子借势飘开。那女子右手直伸,半途中喀喇一响,五指变掌为钩,当头抓到,有些像大力鹰爪,又不是大力鹰爪,手腕翻处,全带劲风。裴继欢横练功夫已练到了上乘境界,不避她手爪,那女子五指抓上他肌肉,宛若抓在一块坚硬的铁板上一般,喀喀作响。那女子心中吃惊,双掌齐落,砰砰两声,她双掌都击在裴继欢身上。裴继欢早已运劲下沉,将她一股刚猛无比的掌力消得无影无踪,反弹之力,反倒将那女子掌心震得隐隐发麻。那女子忌惮他全身刀枪不入,一时竟不敢上前相攻。 两人正斗,忽听一声怪啸远远传来,不片刻那老者已飞奔回来,叫道:“翦玉娘,你在跟他们动手吗?”声音传来,宛若怪石裂空,声声震响。那女子正当无法,尖声叫道:“老鬼快来!”但见那老者人还在山坡上,忽地纵身一跃,几个起落,竟然腾空飞过屋顶,半空中猛发一掌,掌力沉雄,远在那女子之上,掌力到处,地上残雪落叶被卷得四处飞扬。霍紫鸢大叫:“继欢哥哥留神!”语声未毕,裴继欢已觉劲风袭顶,双足在地下疾撑,身子飞起,落在一旁。那老者一扑落空,忽地一声长啸,中气充沛,震耳欲聋,运气于臂,施重手法向裴继欢前胸拍到,掌力之出,疾逾奔马。裴继欢左足一点,掌走轻灵,避开那老者并力一击,一招“惊涛裂岸”,反掌拍出,跟着身子微侧,并起左手食中二指,直取敌目,这两招先后发出,又狠又准,乃是八荒六合神掌中的精微杀招。 那老者武功着实厉害,眼见对方两指飞到,倏地长出右臂,手肘轻轻往外一推,一招“顺水推舟”,反手就是一掌。裴继欢盘转右臂,斜里相格。哪知那老者的手臂斗然间似乎长了半尺,闪电般拍出一掌,正中裴继欢肩头。忽然全身一颤,如中雷击一般,手掌急缩,掌心竟如碰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两招交换只在瞬间,快到令人眨眼不及。裴继欢身形一晃,那老者退了两步,下手毫不容情,跟着一掌,往裴继欢天灵盖拍落。他摔碑掌力摧筋破骨,狠辣无比,这一下要是给他拍中,立时便要头骨碎裂,必死无疑。裴继欢伸手格出,砰的一声,震得那老者连翻三个筋斗,跳出两丈多远。裴继欢得了先机,双掌一错,一掌拍到,劲风呼呼,刮面生疼。那老者见他掌力雄浑,简直沛莫可御,情急之下,一个俯身前冲,避开了裴继欢一掌,和身一冲,飞出丈许,身法步法,竟是滑溜之极,端的是又快又巧,不但一旁的霍紫鸢和那翦玉娘,就连裴继欢也情不自禁暗地喝了一声彩。 那老者立定身躯,忽地一声怪啸,掌发风雷,右手猛向裴继欢肩头拍来。哪知他快,裴继欢比他还快,只在瞬时之间,单掌一推,已到那老者胸前,事发猝然,那老者掌力未曾收回,情急之下双足钉地纹丝不动,上身向后急仰,忽听裴继欢手臂关节喀喇一响,左手五指已触到那老者眉睫。高手较技,进退趋避之间相差往往不逾分毫,那老者身躯斜出,上身不着其力,裴继欢掌力已到,哪里来得及趋避?危急之下左手疾起,以擒拿法勾抓敌人手腕,向左猛撩,这一招自然而然便将胸口要害全然卖了给敌人,只听得喀喀两声,接着又是砰地一响,两人各不示弱,以力碰力,各自分开。裴继欢身形微微一晃,那老者却是左臂欲折,倒飞三丈。 那老者转眼斗了三十多招,久战不下,心中焦躁,喝道:“三娘取我的兵器来!”那女子急忙飞奔入屋,不片刻却取了一支方便连环铲出来,望空一扔,那老者接铲在手,呼呼两杖,猛攻上来。但见那方便连环铲铲杆陈旧,布满灰尘,月牙和铲头隐隐生着锈迹。裴继欢心中暗暗奇怪道:“这老者原来是个和尚还是个道士?” 原来方便连环铲原乃是修道之士的随身用具,后来丝绸东去白马西来,方便连环铲渐渐成为佛门重要的法器。僧人或道人但遇天下不太平出门,大多随身携带,一来可以当作扁担挑运行李等物,二来但遇道途死者,则以方便连环铲替死者收拾遗骸,原并非特定哪个门派专有的东西,民间习武,气力大者,也很多选用方便连环铲作为兵器的。以此裴继欢见那老者一身俗家打扮,手里却用着佛道门中的用具,才会心中暗暗奇怪。 裴继欢空手接他招数,一时竟看不出他方便连环铲出自哪门哪派,又恐是武林正道,下手多少收了一些,功力只用到五分上下。眼见那老者铲法竟是十分高明,当下欺身进步,运气于肩,砰地一声,左肩硬接了对方一杖,右手反抓,左手一立,向外拍出,恍如电光石火,倏地按到那老者胸口。那老者大惊,连环铲用力一抖,连人带杖,急忙后跃,方便连环铲铲头一指,反打回来,这一招却似是少林寺的疯魔铲的招数。裴继欢身子不动,右臂陡长,潜运内力,变掌为拳,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那老者铲杆上,嗡地一声,铲杆震荡,将那老者震得直跌出去。这几下连环进击,招招都是八荒六合神掌中的拳掌绝技。那老者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玄功三转,方便连环铲斜横身前,正要再上,忽听有人喝道:“都给我住手!” 两人收招一看,但见茅屋前来了一位道姑打扮的老婆婆,手持龙头拐杖,双目灼灼,望着裴继欢,问道:“天山羽士杨白眉是你什么人?他就在附近么?” 裴继欢道:“那是先师。” 那老婆婆一听“先师”,身躯一颤,道:“杨白眉去世了?” 裴继欢点头道:“是,先师已去世三年了。” 那老婆婆沉默良久,手拄拐杖缓缓上前来,叹道:“这世间还能相互研究切磋剑法的人,又少了一个了!”语气之中,说不出的苍凉和惋惜,半晌回头道:“你既是杨白眉的弟子,为何不知西崆峒有个‘飞天神女’?” 裴继欢豁然一省,连忙将宝剑递给霍紫鸢,单膝下跪道:“想不到是许前辈在此隐居,晚辈唐突之至,请前辈见谅。”那老婆婆微微一笑,袖子轻轻一拂,一股柔和之极的无形之力将裴继欢带了起来,点头道:“白鹤西游,后辈可嘉,你刚才的掌法我都见过了,不可谓不得你师父衣钵。只是可惜了你师父,他去世的时候,年纪还不到六十吧?” 裴继欢点头道:“正如老前辈所言,先师享寿五十八。” 那老婆婆拄杖向天,低声道:“我和你师父琴剑相酬,转眼都有十年时间了。可惜他竟然先我而去。当年他从长安出逃,若非路上中了敌人的毒掌,也许他的寿算当在百岁以内,决不至于五十八岁就去世呀。”望着霍紫鸢道:“这娃娃是你朋友吗?” 裴继欢道:“是。” 那老婆婆身形一晃,如风般从霍紫鸢身边过,霍紫鸢只觉手上一轻,宝剑已经被她取在手中,剑拔半尺,看了一眼,又将宝剑抛回给霍紫鸢,道:“原来是霍智伯和飞鹰门傅青衣的女儿,怪道脾气了不得。”裴继欢忙道:“紫鸢是性情中人,难免言语不当,请前辈见谅。”那老婆婆淡淡一笑道:“这倒没什么。我年轻的时候,比她还更泼辣,动不动就拔剑伤人的。天色晚了,难得你们俩辛苦来一趟,跟我进来吧!” 原来那老婆婆名叫许兰心,和杨白眉一般,都是西域小般若寺的俗家弟子。两人同时入门,同时艺成,杨白眉成名较早,许兰心也在江湖上以轻功卓绝赢得了“飞天神女”的雅号,但却在三十岁那年忽然急流勇退,回到老家浙东嫁人成婚,在家相夫教子,后来极少在江湖中走动。她丈夫因病去世后,许兰心膝下无儿无女,想念师门,便搬到了西崆峒人迹罕至的这个山谷里来隐居,往来师门,也有地利之便。江湖中知道许兰心名字的人并不多,盖因她极少在江湖中出现的缘故。按辈分许兰心是杨白眉的同门支派师妹,两人同门情谊极深,许兰心一旦有空,就会上天山去见师兄切磋剑法,同时小住数日,那时候裴继欢还小,对这位忽来忽去的师叔并未留下多少童年的印象。 三人走进门来,但见茅茨土阶,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山谷中四处古木参天,也遮挡了河套地方飞来的黄沙,身处这危崖之下的这片茅草屋,反倒不受风沙浸染,好似高士隐居的世外桃源一般。 当下坐下奉茶,许婆婆道:“你自承白鹤弟子,你叫什么名字?” 裴继欢道:“晚辈裴继欢。” 许婆婆眉头微微一皱,道:“姓裴?这个姓在西边倒是很少见了。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的记名弟子,名叫翦玉娘;她旁边那位,是她的丈夫‘驼背飞龙’姜万和,我在这里日常起居,都靠他们两位和几个粗使仆人照料。” 裴继欢拱手对姜万和与翦玉娘夫妇道:“晚辈出手无状,请两位多多见谅。”两人连道不敢,先去准备招待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裴继欢一转眼忽见许婆婆眼光闪烁,心中不禁一怔,道:“按说她是我的师叔,应该没有存心害我的意思才对,但眼下她显然是有事对我有所隐瞒。”问道:“师叔的剑法,可曾教过别的徒弟?” 许婆婆犹豫了一下,道:“我未曾正经传授过门徒。就算翦玉娘跟了我二十多年,我也没答应她收她进门,到至今夫妻俩不过是我门下的记名弟子而已。”霍紫鸢大为不解,道:“这是为何?” 许婆婆道:“你们大概都不太了解小般若寺的由来吧?” 霍紫鸢比裴继欢早出山五年,江湖阅历较为丰富,闻言一愕道:“前辈是说当年在西域无端被人灭门、四十多年来始终没找到凶手的小般若寺?” 许婆婆道:“正是。四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暗中关注此事,江湖中的传言,我也一一派人去搜集落实,但四十多年过去,凶手竟是杳然无踪,因为当日小般若寺被人灭门,死者的身上留下了不少怪异的武功手法,以我的见识也无法确定这些武功确切的出处。为了此事,我曾对天盟誓,不找到覆灭师门的凶手,此生决不收弟子。” 裴继欢道:“小般若寺与中原少林寺同乃佛门大派,为何小般若寺竟会无端遭人灭门?” 许婆婆道:“往事一提,甚为心伤。我隐居此地已久,不知不觉,有二十多年未曾想起当年的师门了。” 原来小般若寺在西域武林中的地位,几乎相当于少林寺之于中土武林一般。只是小般若寺的来历甚古,宗派流传语焉不详,究竟是谁在什么时候建立小般若寺、传下小般若寺一派武学,本寺竟然从无一字记载,后世弟子只知一脉传承,是从东汉开始建国光武皇帝刘秀时开始。小般若寺武学五花八门,涉猎极广,很多在世上其他地方已然失传的武功,小般若寺还能见到极为珍贵的断简残篇。因此西域当地,前往小般若寺学艺者数不胜数,然真正得传真功者,却并不多。原因在于小般若寺包容极广,正邪两派武功在寺中都有流传,因此后来显现于江湖中的小般若寺武功,多是半正半邪,而决不如少林寺武功那样光明正大,因此这一脉武功看着好看,其实练起来的艰辛则远在中原各派武功之上。 武功的半正半邪,无形中决定了小般若寺在中原武林中的影响。大概在隋朝初年,小般若寺的弟子不服中原武林的正、邪之见,曾大举兴师东来,在黄河岸边与中原武林作了一次极为猛烈的碰撞。在那次恶斗中,中原武林固然受损严重,小般若寺精英也都在那一役中几乎损失殆尽。当时的掌门班正禅师铩羽西归,痛定思痛之下,从此立下门规铁律,终其之世,再不许门徒弟子的足迹越过天山以南,否则不仅逐出门墙,而且要格杀勿论。小般若寺在此原因之下,争霸江湖之心偃旗息鼓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裴继欢的师父杨白眉以西域第一高手的身份参加十年一次的泰山论剑、一举名震江湖乃止。 “所以,小般若寺武功其实是以‘邪派’武功着称于世的?”霍紫鸢问道。 许婆婆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也因为这个缘故,杨师兄练成武功之后便破门出教,多年来苦心钻研‘正邪’两道相融相通之道,到他传授弟子时,小般若寺的大部分武功经他去芜存菁,留在武功中‘邪派’的影子才渐渐消除,在此之间,杨师兄从不对外谈起师门,而在我们都已经离开师门之后的第七年,在江湖中本就势孤力单的小般若寺残存的弟子,竟突然在一夜之间被人灭门。白鹤师兄去世后,我为了搜寻杀手的踪迹作过多年不懈的努力,但始终没能找到覆灭小般若寺的元凶首恶,说来真是惭愧之极、愧对小般若寺列祖列宗。” 裴继欢道:“那么这十年中,有没有谁上门来求师叔收录呢?” 许婆婆道:“有倒是有,但大多数人一听到我提出来的条件,无不望而却步不肯屈尊,从你师父去世后,我本就了无生趣,趁此机会,也就绝了延续旧日师门衣钵的念头。八年前,有四个同胞姐妹曾求到我门下,请我将她们收为弟子,传授小般若寺的武功,其中一人资质甚佳,为多年所少见,我多年抛却的念头因为这位弟子的出现而见猎心喜,留四人在我门下住了三年,破格传授了一套剑法给她们,和三娘一样,同样视为我门下的记名弟子,对外不许她们宣称是我的徒弟。” 杨白眉能将小般若寺的武功渐渐修正,许婆婆却并无这份能力,因此她传授给这四位弟子的,依然还是原本毫无更改的小般若寺半正半邪的内功心法,四人传授的剑法,也都是同样一套“天王子午剑”,在她的眼下,那位弟子将这门剑法练到了大概九成左右,已足令许婆婆老怀大慰,其他三人资质无法与她相提并论,所得不多,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霍紫鸢道:“难怪我听说了其中几人用的剑法有些熟悉,却又无法确定剑法的来历,原来继欢哥哥学的剑法和半路拦截我们那几人的剑法多少有些主从之谊?” 许婆婆身躯一震,道:“有人用‘天王子午剑’在外为非作歹吗?” 裴继欢道:“四五个月前,青城剑派被人灭门,覆灭青城派的杀手用的剑法,如果一鸥子前辈描述无误的话,应当就是师叔传授的‘天王子午剑’的剑法无疑了。” 第七十四章 夜袭 许婆婆霍地站起身来,半晌不言,良久坐下,缓缓地道:“我当年因为爱惜材质,才收了她进门做了记名弟子,其中我看她满怀恨意,用心刻毒,曾对她晓以利害,想不到她离开师门之后,竟然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来!” 霍紫鸢道:“她叫什么名字,前辈可否赐教?” 许婆婆沉吟良久,才道:“她姓李,名叫李无垢。她求到我门上,说为情所伤,以至于家破人亡,有心报仇,却无力为之,看在她身世凄惨,学剑的资质较高,我心肠一软,这才传了她这套剑法,想不到她是处心立意来骗我的。” 霍紫鸢道:“那么这个李无垢在前辈门下只学到这一套剑法吗?是否还学过别的其他的武功?” 许婆婆道:“小般若寺的武功近于邪派,诸多武功中,共通性极强,她有没有通过天王子午剑法推导出其他武功的窍要,我还真的一无所知。你们大概都知道,剑法有形,而内功无质,剑法可以偷学,内功却是无法照搬,我考察她的武功进度,也曾无意中发觉她在某一段时期中内力精进极快,但过了这段时间之后,她内力修炼的程度又明显慢了下来,我心中本已起疑,因为这节,才没继续怀疑她。要知内力的修炼主要还看个人天赋,天赋较高,得其要旨,修炼就快,天赋平常,就算有名师指点,要短期内快速达成目的,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小般若寺武功原本就近似邪派,内功修炼独辟蹊径,练功速度的快慢有所分别,也就并不令人奇怪。如今所见,她当日在我门下学剑,恐怕并不如我当日所看到的,也许她修炼的速度远远在我想象之外。” 她说完了这番话,这才长叹口气,道:“那么她刻意对我隐瞒内力和剑法的修炼进度,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霍紫鸢道:“晚辈不敢断言,晚辈只是觉得,也许今日武林中所遇到的困局和风波,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就有人在暗中布局了,背后这人辛苦布局,果真用心良苦,心计深沉之极了。咦?这是什么香气?”这时裴继欢也隐隐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正从门外飘进了屋中。他心头一凛,从那香风来处,却并未见什么花朵盛开,此时隆冬季节,也不该有花朵盛开才对。他走出门外,忽然发现不远处,不知是谁,居然点起了三四个小小的火堆,不禁暗自叫声:“不好!”身边的翦玉娘已是脚步漂浮,摇摇晃晃了起来! 许婆婆也立刻觉察到了异常,喝道:“这是大修罗花的花香,快快进屋来!”拐杖一扫,砰砰两声,两扇大门,瞬间便被她拐杖扫得关了起来,这时翦玉娘已被姜天河扶到屋里坐下,但见她面色桃红,形如醉酒,已然是全身无力。霍紫鸢立刻便知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屋外,顺着风向,烧起毒烟,屋内五人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凝神说话,一时竟未察觉门外的异状。裴继欢只听屋内花香越来越强烈,忙闭了穴道,从怀中取出大还丹,每人口中塞了一颗。大还丹虽非对所有毒药都有对症之效,但有聊胜于无,五人把药丸嚼碎,吞了下去,只觉心头微凉,烦闷之感顿去,各自分头穿出后门之外。 就在这时,只听得阴恻恻一声冷笑,微风枫然,一条人影闪电般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红面老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着当先逃出屋外的翦玉娘当头就是一抓,指尖几乎触到翦玉娘的额头鬓边,一般浓重的血腥味冲进翦玉娘的鼻观,饶是翦玉娘跟随许婆婆多年,内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也觉一阵恶心!大修罗花的花毒她吸入最多,头晕眼花,姜天河扶着她的右手猛地伸出,五指横空一划,以指代剑使出一招“玄鸟划沙”,向那红面老人的胸口划去。他的内功远在妻子翦玉娘之上,五指挥出,竟然隐隐挟着金刃劈风之声,宛若刀削斧劈一般,厉害非凡,但听“嗤”的一声,那红衣老人的袖子被他一划划裂,啪地一声,两人较了一掌,姜天河身形微晃,那白衣红面老人却是飘然落地,岿然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人影又已扑到跟前,这人也是身穿白衣,却是个五短身材的道士,一柄拂尘向上一卷,刚及许婆婆腰际,许婆婆一个移形换位,拐杖向外一挥,拂尘缠上拐杖,双方一扯,都没有牵动对方;裴继欢双掌拍出,噼啪声响,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人,和裴继欢交了一掌,黑暗中裴继欢只觉掌心一麻,手背发痒,顿时知道来人练了毒掌,凝一口气,拔出紫霞剑跟着剌出,那人为避宝剑,急急倒翻出去,“当”的一声,紫霞剑迎上了另外一件兵器,火光四溅。 突如其来的这几人身手矫捷,来去如风,实是武林中罕见的人物,不过这些人大概也没想到裴继欢等人武功之高,远在自己想象之外,一连串的反击竟是在这瞬息之间一气呵成,当真快如闪电。五个白衣人一击不中,立即分别闪开,各占方位,转眼间布成了犄角之势,心中均是暗暗吃惊。 那身材高大的白衣红面老人又是阴恻恻地一声冷笑,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又朝着霍紫鸢抓来,掌风中那股强烈的血腥气比刚才还更浓郁,霍紫鸢屏息凝气,一剑剌出,这一回那红面老者有了防备,霍紫鸢一剑不中,立即腾空飞起,长恨剑半空展了个亮闪闪的圈子,猛地迎空下击。那白衣红面老人应付裕如,一见剑光罩下,立即扭腰一转,一口真气吹出,宛若刀割一般,霍紫鸢左掌一挡,右剑不收,猛地刺出,“嗤”地一声,那红面老人的肩头被她一剑刺中,鲜血点点滴下。旁边一人急发两记劈空掌,霍紫鸢身子悬空,长剑一荡,也随着落下地来。 许婆婆一支拐杖横挡竖击,将对手迫退,忽地拐杖一顿,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老怪物!我师兄天山羽士饶你们一命,今日落在我的手里,你们就自己念往生咒给自己吧!吃我一杖!”拐杖一拨,地上的石头纷纷飞了起来,石弹纷飞,溅了那人一身尘土,拐杖猛然压下,那人逼得斜身滑步,一甩拂尘,跟跟跄跄向旁冲出几步,虎口麻热,又惊又怒,刷刷声响,拂尘陡然散开,夜幕之下宛若张开一张银网,以柔克刚,后发先至,快速之极!许婆婆拐杖一举,将他进招破去,冷笑道:“也算不错!”那人铮地一声拔出宝剑,配着左手拂尘,霎眼之间连进七招,许婆婆一一解开,道:“唔,你这剑法马虎还行,吓吓普通老百姓可以,想吓我老婆子,你还不够资格!”谈笑之间,拐杖连挥,那人给迫得连连后退,但见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杖影风声,那人满脸出汗,把长剑使得风雨不透,两人连斗十多招,那人被许婆婆杀得汗水淋漓,好在他门户守得很稳,拼力支撑,竟然斗过了二十招上下。许婆婆乘他接招换招,攻势暂缓之际,突然两记绝招“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上下两杖,直取那人穴道要害,那人长剑抖处,拂尘后随,竟也把两记绝招都化了开去。拂尘一伸,呼呼风响,砂石飞扬,威势惊人。许婆婆喝道:“哦,狗急跳墙!”拐掌齐施,那人每接她一拐,身躯便震一下,知她功力太高,无法抵挡,只好连走巧招,杀手剑招丝毫也施展不出来。 斗了一阵,许婆婆高声叫道:“当年西域十三名好手联手斗我,也不过走了百多招,你这小子能走到三十招开外,已经不错,我老婆子不能再让你了!”拐杖一紧,横挑直扫,倏地一拐戮到那人胸膛,那人急忙身形一转,长剑挡架,当的一声,火光迸散,许婆婆左掌一带,喝声:“去!”那人只觉如腾云驾雾一般,给掷出了三丈开外,跌得眼冒金星。 原来这人和那白衣红面的老者乃是一对绿林巨盗,矮的名叫归玄刚,高的名叫郭玄清。归玄刚出身道教龙门一派,后来犯了淫戒,被龙门掌教符一疑废掉武功逐出门墙,归玄刚无有去处,只得去投奔老友郭玄清。那时郭玄清在西域地面上已是小有名气,正想找一位帮手,归玄刚路尽来投,虽然武功被废,却并非不可修复,郭玄清找了上好的千年续断,又用各种好药替归玄刚医好了被捏碎的琵琶骨,两人遂深相结纳,在西域相助为恶。那年杨白眉独自负剑西游,知道这两人在西域一带做了不少坏事,一掌一剑,与这两个魔头恶斗,以八荒六合神掌震散了郭玄清的毒掌真气,一剑伤了归玄刚三根肋骨。好在那时杨白眉火气渐敛,不意斩尽杀绝,两个魔头侥幸逃得性命,从此之后,不敢在西域天山一带落脚,销声匿迹于江湖之中,算起来也将近三十年了。 许婆婆不算见多识广,但杨白眉却是她的同门师兄,两人无意闲谈说起这件事情,只因事隔多年,许婆婆一时还想不起便是他们,但这两人一高一矮,形貌古怪,交手之后,两人的武功路数与中原各派大不相同,郭玄清手心血红,练的是独门红砂掌,归玄刚剑法一眼就能认出是龙门剑法,许婆婆连斗数招,终于猜到了他们的来历。 不过这两人能在杨白眉鼎盛时期还和这两个魔头恶斗竟日,武功自然不弱,许婆婆虽是武功精深,到底年纪高大,练的又是邪门武功,真气不够悠长,若在一般的情况下她以一敌二,或者还可以和他们打个平手,如今她受了大修罗花的毒香侵袭,时间稍长,便不免落在下风。郭玄清的独门红砂掌是一门极厉害的邪派功夫,虽不及霍山老人腐骨神掌的威力无伦,但每次发掌,那股血腥味道也足以令人中毒,姜天河也吸入了不少的大修罗花的毒香,凝着一口真气护着心头,暗运玄功,隔一段时间才能换一口气,虽不至立即中毒,吸入郭玄清独门红砂掌的毒气,也是阵阵恶心,如此一来,武功未免大打折扣。好在大修罗花的毒香虽然厉害,几人吸入的并不多,翦玉娘把头伸进了雪水中好一阵子,才渐渐觉得神志清醒了很多,回到住处取了一对双钩,奔了过来,正要遇上姜天河中了郭玄清的一掌,虽然不至于中毒,也被打得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翦玉娘见丈夫遇险,大叫一声,飞身一跃,双钩疾展,左钩一拖,右钩闪电般钩到郭玄清脖颈要害,刷刷几钩,鹰翔隼刺,有如狂风骤起,暴雨突来,郭玄清大吃一惊,连闪三钩,蓦地一声大喝,横掌一披,翦玉娘震得虎口酸麻,左手钩一指,猛扑对方空门,郭玄清反手一扫,只见钩光缭绕,翦玉娘变招易位,钩尖在左侧晃动,郭玄清回掌一震,翦玉娘又到了右方,一缕青光,指向他的右肋要害,郭玄清毒掌厉害,竟被她一连三记快招逼得手忙脚乱。 那边裴继欢和霍紫鸢却是双剑并肩,夜空之下,但见光华满眼,剑光缭绕不绝,杀得两人步步后退。那两人一个是沙陀国的国师赫赤力,一个是高昌剑客华公海,都是西域一等一的高手,赫赤力虎爪粗如儿臂,呼呼带风,华公海吴钩剑宛若毒蛇吐信,阴狠毒辣;裴继欢无意吃了赫赤力一记毒掌,掌心手背,起了一片血点,好在这种毒掌只是以药物洗练双手练成的,并非掌心带毒,裴继欢除了手掌发痒之外,并无其他中毒的症状,精神一振,禹王神剑使得精妙异常,剑剑指向赫赤力要害,一旁霍紫鸢长恨剑使开,四面八方,都是她一人的剑光身影,但见两道剑光当空飞舞,倏合倏分,乍进乍退,攻似雷霆,守如山岳,转瞬便恶斗了五十来招。剑影纷飞中蓦地只听赫赤力大吼一声,身形飞掠数丈,鲜血沾衣,原来肩上中了裴继欢一剑。霍紫鸢有了裴继欢做殿后,后顾无忧,一声娇叱,振剑疾刺,剑招势如抽丝,绵绵不断,剑法越紧,大名鼎鼎的高昌剑客华公海竟是畏首畏尾,进退两难。赫赤力吃了一剑,心中焦躁,大喝一声,腾空飞起,虎爪嘶风,猛挥下去。裴继欢也是飞身纵起,紫霞剑一拔就把他虎爪撩开,左掌一推,劲风贯胸,顺势一勾,施展小擒拿手来赫赤力的臂弯关节。他受伤之后仍然勇猛非常,身形一晃,手起处虎爪寒光暴长,一连几记杀手绝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裴继欢剑势一荡,哪知赫赤力的虎爪五指竟能舒展自如,铮地一声,紫霞剑碰上精钢虎爪,火星四溅,紫霞剑竟被他虎爪的指头一弹弹开,赫赤力趁着这一碰,借力打力,身子一个回旋,展出平生绝技,抓、点、勾,撕,狠攻狠扑,一支虎爪嗡嗡风响,狂攻猛打。裴继欢见他穷凶极恶,心中大怒,宝剑一指,剑法倏变,夜色之下,但见剑光闪耀,宛若霹雳疾闪,怒雷下击,赫赤力虎爪被他紫霞剑一震,牙关几乎都震得出血,喉头阵阵发甜! 两人正斗,只听霍紫鸢叫道:“继欢哥哥,换个对手!”原来霍紫鸢尽管家学渊深,到底女子体弱不及男人,何况高昌剑客华公海又是西域着名的剑客,剑法十分了得,两人一来一往连斗了七十多招,霍紫鸢气力不加,连放两次朱雀神针,都被华公海躲过。裴继欢听得霍紫鸢叫喊,喝声:“撒手!”紫霞剑平展一绞,叮当一声,赫赤力手腕剧震,虎爪脱手而飞,裴继欢飞身一晃,凌空接了华公海追杀霍紫鸢的一剑,两人换了对手,各自再斗。赫赤力失了兵器,但一身武功仍在,只一低头,双掌斜出,扭霍紫鸢手腕,霍紫鸢一剑平挽,喝声:“去!”劲道突增几分,赫赤力虽然练有绝顶硬功,也不敢给长剑伤着脉门,双掌一变斜抢两步,反手一掌,喝道:“撤剑!”这一掌扫得劲风疾起,霍紫鸢虎口疼痛,宝剑几乎脱手,急忙腾身跑到了裴继欢身后。 赫赤力飞身一跃,双掌平推,这一下劲道更大,霍紫鸢骤然宛如掉进大海狂涛中的一叶轻舟,被他掌力震得飘飘荡荡,站不稳脚跟!赫赤力正待进逼,裴继欢正好解开华公海一剑,紫霞剑一指,刷的一声,剑尖倏地刺到赫赤力胸口咽喉要害,赫赤力闪身反掌,向他脉门一抓,裴继欢剑锋一转,已刺向他双腿膝盖,赫赤力大怒,双掌一合,抓向裴继欢肩头,哪知裴继欢的紫霞剑乃是杨白眉当年采五金之精所炼宝剑,反手就是一剑。赫赤力脚步一闪,让开了膝盖,躲不过大腿,剑尖嗤地一声,入肉数寸,赫赤力只觉左腿一阵剧痛,急运内功,肌肉内陷,竟将紫霞剑的剑尖滑了出来,他专心转移,双掌力道自减,裴继欢横肘一撞,砰地声响,赫赤力胸骨欲裂,剧痛无比,连退数步,裴继欢宝剑指处,又解了华公海连环急剑,以一斗二,竟是大占上风。 赫赤力虽然练有护身硬功,吃了裴继欢一剑,大腿依然血流如注,勃然大怒,凝身立定,猛然一喝,双掌猛推。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力量,掌挟风雷,骤然劈到。裴继欢双臂一振,身子平空掠起三丈,半空中一招“星河倒卷”,漫天银光,急罩而下。赫赤力身形转了个大圈,反掌拍击,五指一拢,扫向裴继欢胸口,不过此时他斗了多时,劲力渐衰,而且他这一门掌法极为怪异,每发一掌,都要先行运气,裴继欢连环数剑,剑光霍霍,寒光耀眼,赫赤力被迫得无暇发掌,裴继欢压力一松,立刻和身进逼,紫霞剑横扫,冷电精芒,趁着华公海刚到,骤然刺他胸口;岂知华公海的剑法颇有奇诡之处,明明见他剑势奔左,中路大开,不料倏地一变,剑锋已向右席卷,剑势变,步法变,虚者变实,实若变虚,幸好裴继欢禹王神剑神妙之极,身形一起,一个回旋,先避敌攻,再发己招,华公海忽觉劲风贯胸,裴继欢左掌一伸,华公海这剑本来快捷如电,被他掌势一引,竟然似被什么吸着似的,剑势失了准头,险些栽个跟斗,大吃一惊,步法急变,身子倏然变了一个方位,裴继欢已是反手一剑,华公海再闪已来不及,急急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子凭空挪后几寸,嗤地一声,让开了肚子,让不开腰带,一条奢华至极的黄金腰带,被裴继欢一剑斩断两截,急急跳开,去收拾裤子,霍紫鸢看得哈哈大笑。 赫赤力勃然震怒,披风疾卷,犹如一片黑云从天而降,人未落地,掌力先发,呜呜作响,声势惊人,霍地扑上,右掌朝裴继欢颈项一勾,用的却是沙陀国中最常见的摔跤手法,只要被他扳着脖颈向下疾按,再加一拖一扭,脖子立断,一命呜呼,那知他猛力一勾却勾了个空,裴继欢早已是身如狸猫,转开身子,反掌拍出,赫赤力猛觉一股大力反推,急忙变招,运掌一抵,砰的一声,给震退数步,虎口流血,不禁大吃一惊,一道寒光,斜锋急刺,快疾绝伦,剑光绕处,赫赤力头顶一片沁凉,原本不多的头发,被裴继欢的紫霞剑削了一大把。沙陀国人,最为珍惜的就是头发和胡子,赫赤力身为国师,自然也不脱民俗,大怒之下袍袖一挥,只听嗤地一声,左手袖子裂了个大大的口子,裴继欢已是左手一伸,双指微屈,一招“游龙探爪”,手指如钩,挖向赫赤力的双眼。 赫赤力大惊,奋起神力,双拳一冲,却又迎着裴继欢的紫霞剑锋,身形急退,伸开手指,平掌应敌,他外功虽然厉害之极,仍然不敢以肉掌来来迎裴继欢的紫霞剑,只听裴继欢剑锋嗤嗤声响,又把赫赤力胸口束带割断。赫赤力大怒,合掌运劲,往外一推,沙飞风起,枝叶纷飞,声势猛烈非常! 第七十五章 后随 掌风未息,剑影斜飞,裴继欢趁他一招既出,未及再运真力之际,倏然一剑横飞,剑锋斜抹,快速抢攻,杀他威势。赫赤力掌法使发,身子滴溜溜一转,在剑影金风之下连转两圈,蓦地一声大喝,双掌左右一分,分击裴继欢和霍紫鸢二人,掌力一发,有如排山倒海!霍紫鸢运掌一挡,几乎给他震倒。赫赤力将两人合攻之势拆开,立刻猛下杀手,连连反击。 四人两对,又斗了数十招,赫赤力蓦地发声怪啸,左掌连扬,把霍紫鸢的宝剑震得四边摆动,攻不进来,右掌一伸,掌拍指戳,向霍紫鸢三十六道大穴连下杀着。普通点穴多是以真气力透指尖,指劲有限,遇着厉害的高手,运气移脉,纵被点中,亦可无伤;而且若是敌人精于掌法,伸指点他,若碰着刚猛掌力,更有断指裂腕之危。但赫赤力的“按穴”另有一功,能以掌力震荡敌人穴道,霍紫鸢出掌相抵,不过等同于互较内劲,稍有疏忽,他掌力立能乘虚而入,或拍或戳,令人防不胜防,他手法怪异非常,霍紫鸢见所未见,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 其实赫赤力身为沙陀国师,不过仗着掌法怪异取胜,霍紫鸢从未到过沙陀,自然不知他独门武功的厉害,但闻赫赤力哈哈大笑,伸手一抓,猛见剑光一闪,霍紫鸢一剑冲了进来,赫赤力仗着掌力不以为意,右手前抓,左掌一挥,迎着霍紫鸢长剑刺来之势,猛抓她手腕。殊不知正和霍紫鸢并肩恶斗的裴继欢的剑法却是天下两大剑客独门秘传,奇诡如电,天下无双,剑势一偏,似左忽右,猛地刺向赫赤力正在抓裴继欢的右腕,赫赤力大吃一惊,急忙缩手。霍紫鸢怒剑翻身,与裴继欢双剑联攻! 原来霍紫鸢轻功最好,虽然掌力不如赫赤力,施展轻功身法四处游走,更有裴继欢在她身边照顾,正好解了赫赤力的掌力之危,霍紫鸢机警异常,猛然跳起,居高临下向赫赤力疾刺,赫赤力空手不敢硬接她的宝剑,华公海被裴继欢迫在外围,见老友情急,倏地一剑横扫,霍紫鸢人在半空,剑招已变,剑锋一偏,刺他的手腕。华公海急忙缩手,肩头一阵剧痛,原来被裴继欢一剑剖了肩头的虎皮垫肩,紫霞剑锋利之极,这一剑去得又重,不但割开了华公海的垫肩,剑刃深入,华公海肩头顿时鲜血直流,慌忙挥剑解招,飞身倒掠出五丈开外。 那边姜天河恶斗郭玄清,却渐渐见了分晓。两人是空手对空手,论功力深厚老辣,姜天河略胜少许,论武功诡异多变,郭玄清则占上风,郭玄清仗着年纪比姜天河小了几岁,气力正盛,但两人掌力对掌力,相差不远。郭玄清使出独门红砂掌的狠招,刚一伸手,忽闻掌力啸风,来势猛极,吃了一惊,急急躲避,呼呼两声,掌风刮耳,虽未受伤,亦觉疼痛。郭玄清大怒,双掌倏出,竟将旁边一块大石打得粉碎!哪知他这一掌能将大石打碎,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空档,翦玉娘为人精细,趁着石块纷飞,使了一招雁行钩的精妙招数“八方风雨”,钩光四面展开,在沙雨石屑之中往前一窜,双钩展处,将砂石荡得四面激射,人也窜进了两人恶斗的掌力圈子之中。姜天河运足内劲,双掌向前一扫,这一扫之力何止数百斤,只听姜天河一声冷笑,声到人到,喝声:“去!”郭玄清那样高的武功,竟然毫无办法解招,被他掌力震得飞出了圈外! 归玄刚大吃一惊,连忙一掌劈下,可是归玄刚原本内力就弱于姜天河,何况姜天河身边还有一个翦玉娘,双掌刚出,翦玉娘的双钩已攻到他胸口,急忙双臂急振,啪啪两声,把翦玉娘双钩弹开。翦玉娘精神大振,刷刷几钩,连刺归玄刚要害,归玄刚挪过一边,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郭玄清立刻冲出,钩光掌影之中,和姜天河接了一掌,四人两阵对圆,连番恶斗。姜天河双掌一抱,以排山倒海之势,向郭玄清推去,翦玉娘双钩一挡,碰上了归玄刚的掌力,双方都感到一股强劲之极的力道向自己冲过来,谁也不敢变招撤手。 要知夫妻俩虽都不是许婆婆的门徒,但多年来夫妻俩服侍许婆婆尽心尽力,许婆婆早已将他们当作了自己的衣钵传人,闲时便对两人的武功加以点拨指摘,所谓名师出高徒,姜天河夫妇原本的武功就不在江湖一流高手之下,被许婆婆亲传亲授,武功愈高更高,姜天河虽年纪也老,但姜老而弥辣,掌法攻出,先时还轰轰有声,斗到后来,竟是气息皆无,掌势飘忽之极,郭玄清不曾见过这样的掌法,给他连环数掌,迫得眼花缭乱。要知郭玄清的独门红砂掌厉害,但偏偏姜天河的掌力若有若无,怪异之极,郭玄清所能做者,无非靠着功力深厚,手掌带毒而已,这一来却着了姜天河的道儿,郭玄清被他外圆内直的怪异掌法迫得头晕目眩,冷不防挨了姜天河两掌,虽然不受内伤,却痛得哇哇大叫。归玄刚失了郭玄清为羽翼,也被翦玉娘逼得连连后退,姜天河夫妇原本不是双魔联手的对手,忽然看见裴继欢和霍紫鸢的出招,夫妻本就心有灵犀,现炒现卖,居然有模有样,这么一来,郭玄清和归玄刚反倒被夫妻俩扳转了败势,被夫妻俩迫得团团转。 眼见情势不及,对方还有一个许婆婆手持拐杖,正在一旁默然无声,赫赤力眉头一皱,掌法又变,左掌擒拿,右掌虚拍,乘暇蹈隙,一边化解敌人的攻势,一边以诡异的掌法来威胁迫敌。赫赤力乃沙陀国中第一高手,确有几种独门武功称得上江湖罕见,但他虽然内外功夫都已登峰道极,却已是在刚才的恶斗中被裴继欢震得受了不轻的内伤,倚靠出奇制胜的旁门左道功夫已是远远不如内力浑厚的姜天河,姜天河见他掌掌不离自己穴道要害,已知他有急速强攻然后趁机溜走的企图,连忙运气闭穴,坚守拒敌,姜天河则是两方兼顾,剑法威势,逐渐加强,不但一人一掌接住了赫赤力和华公海的疾攻,左近的妻子翦玉娘也在他掌力照顾之下,华公海和赫赤力着着抢攻,攻守相拒之下,翦玉娘又从中递钩,夫妻二人牢牢将两个魔头迫着,令两人无法脱身。 双方八人正在胶着,只听许婆婆道:“沙陀国‘左右峰’的拍山掌确然厉害,不过坎水离火之穴,却是永远也无法练到的硬伤(罩门,练硬功的人最薄弱的地方,比如肚脐和眼皮之类的所在),这半秃子(赫赤力的头发被裴继欢和霍紫鸢削了一大把,成了个半秃,不伦不类)的真功夫不错,但如果能制得住他的坎离水火之穴,要想胜他,却并非难事。”翦玉娘和姜天河夫妻俩跟随她多年,听了她这番话,立刻醒悟这是许婆婆在暗中指点他们,当下移形换位,双钩铁掌,立刻着着向着赫赤力要害猛攻。赫赤力果然大为窘惧,一对双掌不时护着下腹要害,攻势顿时大打折扣,无法既进攻又防卫,掌力渐渐减弱下来了。许婆婆看了几招,又插口道:“那半秃的功夫是很厉害,但他因分神兼顾,掌力减弱,以刚猛掌法和他硬碰硬,未尝不是个办法,掌力彼此相消,你夫妻二人未到得便输与他。” 她龙钟老态,说话的声音并不很大,翦玉娘和姜天河夫妇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心头一亮。姜天河掌法一变,脚踏八卦方位,突然掌力加强,着着抢攻。赫赤力以沙陀国“左右峰”秘传的“迷踪三十六掌”着名,掌法飘忽,再配以西域流传甚广的按穴手法来对付姜天河,但姜天河内功和他不相伯仲,姜天河夫妇得了许婆婆的指点,赫赤力怪异的掌法和按穴手法渐渐只能收威胁之功,不能致敌死命;华公海的剑法狠辣,却也鏖斗时久,面对翦玉娘在丈夫的照顾下发出来的夺命双钩也仅可应付,不能取胜,更兼双钩乃是长剑一类直形兵器的克星,翦玉娘功力不弱,武功虽不比华公海高,但她心思灵巧,一对双钩既不坚守,也不乱攻,踏稳方位,丝毫不乱。姜天河这边没了华公海的骚扰,掌力威势大增,果然打来头头是道。只见他踏坎位转离方,呼的一掌横扫,赫赤力晃了两晃,转了半圈,反手拍向敌人的期门穴,姜天河从离方跃至艮位,双掌倏地合拢,左右一分,喝声“着!”这一招名为“双龙入海”,正是姜天河掌法中的杀手绝招,赫赤力只觉胸口各大要害之上宛若被利针所刺,心中一惊,慌忙运气闭穴,姜天河趁机腾空飞起,猛地一拳凌空下击,喀喀声响,赫赤力前胸胸骨尽碎,直飞出三丈多远,口中鲜血狂喷,登时毙命! 华公海和赫赤力是多年过命的交情,一见赫赤力丧生,又惊又怒,长剑一晃,喝声:“贱人拿命来!”精光闪耀,剑锋斜削过来。翦玉娘只觉耳边一凉,青丝数缕随风飘落,心头一惊,赶忙双臂一沉,头仰肘翻,双钩交叉一挡,火星飞溅,一对沉重的双钩,竟然被华公海一口长剑震得嗡嗡作响,幸得姜天河击毙赫赤力之后飞身赶到,人在半空,疾发两掌,迫得华公海收招自保,令他无暇再刺,翦玉娘这才得以剑底脱险。饶是如此,她的披肩长发已给华公海削去一把!夫妻俩会合一处,全神贯注,伺机袭敌。华公海身形骤起,长剑凌空刺下,哪料姜天河有了击毙赫赤力的经验,双掌错处,乃是引他先发,见他剑到,早有防备,身形一退,翦玉娘在他身前双钩盘旋,金刀挟风,一冲一绞,叮叮当当,解招还招。华公海身形急转,左掌抓拿按拍,把翦玉娘的双钩震开,脚踏实地,攻势发动,但闻剑风凌厉,一派凶狂之势,手脚起处,长剑嘶风!姜天河夫妇彼退此往,此退彼还,但见翦玉娘双钩寒光四射,忽聚忽散,宛若流水行云,极得轻灵翔动之妙,姜天河在妻子身畔,引掌发掌,挫其锐气,击其之薄,华公海给裹在一片钩光掌影之中,拼命苦斗! 恶斗中华公海长剑向下一探,剑法迅捷之极,剑锋一颤,猛地划向翦玉娘。长剑方自沾衣,翦玉娘身形一闪,双钩猛甩回来,“乌龙卷尾”反向华公海双腿卷去。华公海双臂一抖,身形扳起,翦玉娘的双钩从他腿边飞过,嗤地一声,将他的裤管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华公海险受创伤,大怒若狂,剑掌翻腾,连环猛扫,直如巨斧开山,铁锤凿石。翦玉娘不敢过分逼近,双钩闪动,乘隙进招。姜天河身手迅疾,铁掌带风,和妻子左右夹攻,顿时间反客为主,把华公海紧紧困在核心!华公海功力原自不弱,躁妄进攻,几乎吃了一钩,稍作喘息,再度进攻,剑风虎虎,钩风剑风,互相激荡,翦玉娘到底体弱,发招多少受了些影响,钩光落处,准确已微不如前。但姜天河以重胜拙,掌风一震,闪电攻来,一霎那又转守为攻,这番夫妻夹击,相辅相成,威力何止增加一倍?华公海鏖战许久,被迫转攻为守,剑法再变,浑身上下,一片寒光闪闪。三人进攻退守,左右盘旋,姜天河夫妻虽占上风,华公海也真不愧号称高昌剑客,剑法真有独到之处,掌去剑还,打了个难解难分! 裴继欢和霍紫鸢与姜天河翦玉娘夫妇换了个对手,却是大见轻松,霍紫鸢长恨剑往上一抽,顺势反展,疾如骇电,照归玄刚面门劈来,这一招用得迅疾险狠,郭玄清避招不及,运足内力,反臂一振,竟硬接了霍紫鸢一剑,身躯趁这一震之力,倒翻出三丈开外,霍紫鸢这一剑如击铁石,倒退数步,虎口发痛。裴继欢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反手一剑,迅如奔雷,郭玄清吓得赶忙倒退,已来不及,双掌一展,双手连扬,洒出一把飞针,裴继欢却是挺身相受,郭玄清那一把飞针淬有剧毒,一见裴继欢中针,哈哈大笑,迈步上前,双掌疾劈,裴继欢猛地大吼一声,衣裳振处,打在他身上的飞针忽然如雨点般四处飞落! 原来裴继欢见他撤招发针,便已存了诱敌深入之心,他运起玄功,将打来的飞针全部吸附在衣裳之上,果然诱得郭玄清戒备之心大减,待得郭玄清靠近身来,猛地发难,双臂交叉,并力一绞,只听喀喇一声,将他脖颈拗断!归玄刚见死了同伴,大吼声中,铁掌带风,凶性发作,在半空中翻个筋斗,俨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半空戳下,裴继欢奋起神威,大喝一声,后招源源而出,喀嚓一声,归玄刚一条手臂竟被他生生拗折,归玄刚大声惨叫,霍紫鸢已从裴继欢身后闪出,腾起一腿,将归玄刚踢飞三丈,长恨剑恍若玉龙经天,脱手飞掷,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双方苦斗良久,郭玄清和归玄刚双双毙命,那头还死了一个赫赤力,华公海一人孤掌难鸣,被翦玉娘双钩一剪,长剑断成两截,姜天河飞身扑出,猛击一掌,将他打倒,点了他穴道。不过姜天河和翦玉娘一个年老体衰,一个受了毒伤,也损伤不小。许婆婆慢慢走来,说道:“华清微的弟子,何至于到此地步!”华公海穴道被点,两指眼睛精光闪烁不定,惊恐万状,许婆婆又接着说道:“当年我曾仗剑西游,与你的叔叔华清微有过数面之缘,华家子孙再是不济,也不当投靠邪魔外道,端端败坏了华清微多年清声。”裴继欢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人是西域‘神魔圣手’华清微的子侄?” 许婆婆将众人带回草堂,道:“‘神魔圣手’华清微在西域和你的师父杨白眉号称武林双璧,一个住在南天山,一个正在北天山,一文一武,殊途同归,乃是名震当时的两位着名的剑客。只是我的师兄、你的师父天山羽士为人澹泊名利,隐居天山之后,极少公开露面,华清微乃是官宦世家,华家长辈多数都在高昌为官,因此华清微多少沾染了一些官场习气,反倒和武林中人不太往来。但他独创的剑法却是颇具匠心,堪称剑学大师。”她说起杨白眉,却又禁不住眼圈微红,望着门外夜色,怔怔出神。原来许婆婆许兰心当面在西域也是赫赫有名的艳名远播,武林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西域武林中,后来先后有两人对她一见倾心,又先后对她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爱情攻势”,这两个人,一个就是神魔圣手华清微,还有一位,自然就是许婆婆的师兄“天山羽士”杨白眉了。为了赢得许婆婆的欢心,两大剑客不惜在冰峰绝顶决战,华清微剑法稍差,被杨白眉击败,但华清微的剧毒掌力,却也令得杨白眉卧床三月方才痊可。两人在冰峰雪原之上恶斗三天三夜这一战轰动武林,知道这件事和到场见证过的武林中人一谈及此,人人都还是津津乐道。华清微一怒之下与杨白眉划地绝交,从此一南一北,老死不相往来;许婆婆知两人的冤仇难解,自己夹在中间难免不好做人,更知鱼与熊掌无法兼得,只好回到江南老家,草草下嫁给了一位书生,也就是她后来的丈夫。至于她活来因为丈夫去世来到西崆峒山避世隐居后又有一段短暂的往事,那故事的主人公又换了裴继欢在小镇上遇见的刘先生了,只是裴继欢不太想把前辈的往事挂在嘴边,所以一直都没对许婆婆提过遇见他的事罢了。 翦玉娘和姜天河是她贴身的侍者,对于这段往事虽然不太明白,至少是知道一个大概的。翦玉娘知道她心伤往事,怅触前尘,一时说不出话来,更不知道如何劝她。 过了一阵,许婆婆说道:“把他的穴道解开,放他走吧!我退隐江湖,并无心和华清微这老怪物结怨,不过让他回去告诉华清微,我没兴趣和他作对,但如果他要欺上我的门来,也别怪我不客气。”喝了一口茶水,猛地喷出一股水柱,击中华公海的肩膀穴道,立时便将他的穴道都解开,冷冷地道:“我念在往日交情,今天饶你一命,你若再作恶,千万别犯在我的手里,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华公海又惊又怒,只怕她反悔,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片刻便走得不见了踪影。许婆婆道:“三娘和天河,你们俩若无大碍,去把那几个尸体收拾一下吧!”两人领命去了,这时天光渐亮,众人殊无睡意。许婆婆道:“这几个魔头的武功已经高极,我只怕此处已不安宁。”霍紫鸢道:“前辈为何这么想?”许婆婆道:“继之而来,继之而去,这几个魔头应当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继欢和你来的。此地不可久留,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裴继欢道:“我们走倒是无所谓,只是师叔要到哪里去安身?”许婆婆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老婆子未到得就怕了它。”忽听门外有人道:“我听说夤夜魔头相扰,特地赶来相助,没想到还是来晚了。”许婆婆涩声道:“不用遮遮掩掩的了!我这里从来没人来过,你从什么对方‘听说’有魔头相扰!?”大门洞开,一人立在门口,原来是崆峒掌门天蚕道长的师弟、带着裴继欢来此地的李青道士。 李青听她如此说,不禁吃了一惊道:“我昨日把裴公子带来此地,并未离开?????”霍紫鸢抢着道:“那就更是奇怪了。身为正道同门,既然你未曾远离,为何不出手帮忙?是怕事吗?咦,你的掌门师兄天蚕也不过武功尔尔(一句戏言,其实天蚕道长的剑法在武林中已是足够列入前十位的高手了),你倒似比他还厉害,连你到来,我们都懵然不觉?”李青见两人连珠炮一般诘问,裴继欢和霍紫鸢又已跨出门,急地一个翻身,从袍下取出一口宝剑,冷笑道:“我还想来装个好人,没想到倒被你们惊觉。” 许婆婆拐杖轻轻一顿,道:“我的两个侍者出去收拾死尸,想必他们也已被你给害了?” 翦玉娘和姜天河恶斗竞夜,身困体乏,李青来得又毫无声响,武功定然绝非泛泛之辈,所以许婆婆才有此一问。崆峒派以天蚕道长武功剑法最高,曾以一根拂尘一口宝剑,连败江南十数名剑客,名震一时。但崆峒其他弟子虽与天蚕道长同出一门,武功本领却是参差不齐,内功外功,比起天蚕道长却还相差颇远。许婆婆曾有几次上崆峒暗观崆峒弟子练功,略微知道李青在崆峒派下,也不间见得如何出类拔萃,更因李青看似碌碌无为,剑法也稀松平常,许婆婆心性极高,也就没把他放在眼下,想不到从他到来和拔剑,方能看出他竟然是一个隐藏极深的武功高手。 许婆婆率先走出门外,来到了门前的一块草坪上,缓缓说道:“我年高耳聋,听不出你来时的风声,但你刚才落地,分明用的是‘扶摇六法’之一的‘韬光养晦’身法,是不是?这门武功是我小般若寺门下所传――你是李无垢的什么人?!混在崆峒派是什么目的?难道天蚕也是你的同党吗?!” 李青听了,心中不禁大吃一惊,抗声说道:“什么扶摇六法,什么韬光养晦?!通通都是放屁!”他想不到许婆婆不用开门,单凭他在门口落地的声响,竟能听出他所用轻功身法的来历,一时间竟然连退了三步。许婆婆并不理会他的矢口否认和欲盖弥彰,冷笑道:“原来这些年来,李无垢居然教了弟子了?不过看你年岁,应该不是她的弟子辈,你姓李,那么让我老婆子来猜一猜,你是她的兄弟吧?看样子李无垢那阴狠毒辣的性子,你都学到了,可惜她的武功你能学到的并不多,她天性多疑,从不轻易相信谁,就算对我这个‘师父’,她也留有计算的余地。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教你的武功,至多是她从我这里得去武功的三成而已,以这三成本事,你有多大把握能杀掉我老婆子?”她见李青沉默不语,叹口气道:“想当年我看她身负‘血海深仇’,将一套剑法和一门内功心法教了她,她今日反过头来想咬我一口,可见我收徒是何等失败。既然你学了她的武功而未经过我的许可,那么你也算是窥窃小般若寺的传世武功,落在我的眼下,我不能不管。”李青哈哈大笑,声若金铁,道:“衰朽残年,还想着替人出头,你觉得你杀得了我么?”许婆婆听他说话自信满满,刚刚举起的拐杖又缓缓放了下来,心头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是了。这孽徒学了‘天王子午剑’和我一门内功心法,她为人聪明得紧,也许真的能以我教她的那门内功心法来推断本派其他内功的奥秘,也许我真的小瞧了她了!”转头一望裴继欢,道:“老婆子年老体衰,无力清理门户,就请师侄替我管教管教门墙如何?” 若论年齿,李青看上去两鬓微霜,怕有五十挂零,但他若真是跟着李无垢学了剑法和武功,算辈分还要叫裴继欢一声“师叔”。霍紫鸢拍掌说道:“好好好,继欢哥哥,不用怕他!打他,打他!看他以后还‘装蒜’不?”裴继欢说道:“师叔有命,弟子岂敢不尊?” 第七十六章 阵仗 许婆婆仰天叹气,道:“我一时失察,教了个狼子野心的记名徒弟,令她危害武林,败坏本派名声,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继欢,你不用客气,你是师叔,教训师侄,收他武功,祖师只会欢喜,不会怪罪你,你只管放手去做好啦!”霍紫鸢道:“不过,我认为这个人没这么大的本事,他要来,肯定带了人手过来,否则姜伯伯和翦阿姨没这么容易掉进别人的手掌心。” 她说得没错,因为密密麻麻的人头,已从密林里冒出来了。 裴继欢道:“紫鸢,你请师叔进去,我不叫你们出来,就别出来。”霍紫鸢虽对裴继欢的武功已是了然于胸,还是不无担心地道:“你要小心,我在窗子里拿阎王针给你压阵!”连忙和许婆婆两人一道退进了屋中。 李青笑了:“我带了人来,就是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小伙子,你认为在这个情势之下,你们还能逃得掉么?”裴继欢道:“就凭你,还有四十七个杀手?”李青身躯微微一震,道:“我的四十七名同伴并没有全部现身,你单凭耳力就能听出我们来人的人数,可见你还是有资格担得起我为了围捕你们布下的阵势,但你有命没命逃出我的手心,就看你的真本事了!” 裴继欢听了,凛然不惧,但一颗心却正渐渐往下沉。 也许李青并没有真正见过裴继欢的武功,但对方幕后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手,损失不算轻,李青身为幕后人、也许就是许婆婆口中的“李无垢”的手下,他定然也听过裴继欢的名字。就算不若此说,裴继欢乃是王朝贵胄的身份,江湖中还是有很多人已经知道了的,这两点已足够让李青加倍小心,因此,他带来的人也许并不只四十七人而已。因此,就算屋内的霍紫鸢和许婆婆一齐出手,以裴继欢判断,三人纵尽全力,至多也只有四成胜算。 何况,许婆婆动了真气,确然年老体衰,战力已打了些微的折扣;霍紫鸢武功纵高,也怕难以在万军丛中轻易脱身;姜天河和翦玉娘生死未卜,如果两人未死,加入进来,也许胜算还能多上一两分。 而眼下只有裴继欢一人孤军作战。 而裴继欢对李青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他知道李青曾以一对流星锤在黑水都护府一次出手,就取了都护府四大将之首“天王”徐泰的项上人头;他夜入京师,也是以一对流星锤,先杀巡城兵马司原指挥使贺一博,次杀其副将三人,无声无息,给刚刚安定下来的大唐帝国造成了一次不小的人心动荡;他约斗韦陀门高手“病夫子”韩林,也是袖中飞出流星锤,也是一击格杀,所有种种,如果裴继欢全部都知道的话,他就不会有丝毫的轻视。 不过好在裴继欢少年老成,他极少轻视敌人,哪怕他对这个敌人恨之入骨,也始终提醒自己,多一份警醒和戒备。不只一次,杨白眉为了训练他养成这个习惯扮成各种各样身份的人忽然接近他的身边,真刀真枪地袭击他用以提醒他,这是江湖的险恶。所以,裴继欢无论面对任何对手,也从无轻视之心,这种性格,固然有他先天带来的血因,当然更有杨白眉的孤心苦诣对这位唯一传人的培养与爱护。 李青此人身为李无垢的手下,先后在江湖中出手三次,共杀六人,全是一击命中,从不出手第二次。他的武器,是一条钢丝索,索上系着一个拳头大小、遍身长满钢钉的流星锤,似暗器而非暗器,出手如鬼魅,令人看不清楚,也无从捉摸。 貌似忠厚的人一旦反目成仇,这个人就会相当可怕,好似一头被惹毛的山羊一样,攻击力也绝不逊于一头同等大小的猛兽。 裴继欢并不知道,这群无声无息来到的人,正是一个幕后的阴谋和改朝换代的妄想相结合的组织,这个组织里有多少人,是不是也如李玄幽的“幽鬼”组织一般庞大到无可估计,他此刻已经没时间多想。他当然更没有心情去问李青的真实来历和名字,因为李青把手一挥,刚刚还在静止并冷眼看着他的那些人,已毫无声息地冲上来了。 两阵对圆,只听李青笑道:“我们主人无垢娘娘苦心培植多年的实力已充塞于江湖之间,几乎沛莫可御,你以蜻蜓撼柱,就算能杀得了我,也是阻挠不来的。” 许婆婆隐居的所在荒凉贫瘠,方圆十丈以内,并无物可依,十丈之外,才是密林深深,裴继欢手按剑把,冷冷地道:“既然无法阻挠,既然生死有命,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决一死战。”声如金石交击,铿锵有声。他依然保持着按着剑把的姿势,后退一步,撩起长衣,袍摆轻轻折进腰际。 寒光映闪,到处是强刃的厉光。 敌人太多,正面攻击只怕效果不大,暗里偷袭虽为江湖中人不齿,但对于杨白眉的弟子裴继欢而言,他能想到的绝不是固步自封的“义气”,而是以何等手段来保证自己的性命安全。心念一定,他倏地几个起落,飞一般从人头顶上窜进了树林中,尽管他知道树林中也有李青布下的杀手正在等着他。 果然不出所料,密叶隙缝里,到处都是闪动的敌影。 李青率领众人,尾随进林。 面对两位并驾齐驱的天下第一高手的衣钵传人,李青不敢用剑,而是取出了最为擅长的兵器――藏在袖子中的拳头大小的一对流星锤,扬空飞舞起来。随着他的步步逼近,手上一对流星锤悬空愈旋愈急。不过片刻,李青手中的流星锤就因旋得太疾,已看不见流星锤的影子,只听见流星锤暴雨般密集的急啸声。 这当是两个相当高手生死一决,裴继欢就算武功再高,轻功绝顶,闪避趋退,如何快得过嘶嘶带风的巨人之臂般的流星飞锤?既不能躲,又不能进,更不能退,唯有不让他近身三丈以内,因为流星锤的击飞范围就在三丈左右,裴继欢目力一张,已经大概估计到了李青手里那带着流星锤的铁索长度不该超过三丈,超过三丈以外,力不能及,技艺稍疏,就有被人夺去的危险。 而李青刚进树林,也蓦然明白裴继欢引他入林来一决生死的意义。 树林里枝桠丛生,流星锤软硬相加,流星锤的铁索极易被枝桠缠着。李青得意洋洋,一时竟未曾想到裴继欢简单的用心,等他入林来时,这才暗叫糟糕,但已是为时已晚,但见剑光闪烁之下,三人发出垂死的哀鸣,蓦地扑倒在地!只见裴继欢在人群和树林丛中倏进倏退,李青全神贯注发锤猛击之际,裴继欢忽然腾空飞起,右手一扬,紫霞剑光电射而出,长啸声中,又有两人一声不吭,就此倒地毙命。 李青叱喝一声,手中流星锤疾飞出手,裴继欢正运剑如风,迫两名迎面而来的杀手让了一步,扭身一闪,砰地一声木屑纷飞,一株大树中锤,树叶纷纷摇落。七八名杀手分成两翼,左右包抄,要将裴继欢困在中央,裴继欢宝剑一抽,疾刺数剑,足尖抢上一株大树,反身一个旋风疾舞,荡开了来攻的几门兵刃,精神抖擞,怪招骤展,顿时银光遍体,紫电飞空,满身剑花错落,长啸声中,一名杀手头颅飞上半空,洒下漫天红雨,李青大喝一声,双锤一圈,只听一阵金铁交鸣,直荡开去,李青只觉耳鼓嗡嗡作响,双锤一沉,铁链笔直,解开裴继欢一剑来势,裴继欢已是唰!唰!唰!一连三剑,剑风直逼李青面门!李青下盘极稳,双锤一攻一守,一收一放,在间不容发之间竟以锤头击开裴继欢的连环攻势,趁势还了一招,闷声不响,双锤霍霍展开,隐隐带着风雷之声,远击近攻,裴继欢紫霞剑强攻猛扑,他竟是寸步不让,脚跟牢牢钉在地上,双锤飞舞,方圆三四丈以内,被他锤风击得沙飞石走,败叶飘空! 李青本来无法抵挡裴继欢的剑招,但他仗着三十多年的功力,一对流星锤又是满布尖刺,锋利无比,裴继欢虽然练有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也不敢用手去抓他的锤头,左右又有杀手如潮而至,所以他才能在裴继欢的剑招下化险为夷,仗着带来的杀手的帮助,这才堪堪斗了个平手。 酣斗中李青双锤一收,托地跳出圈子,双锤复出,锤头扫处,呼呼声响,一招“老树盘根”,卷向裴继欢双脚,不料一锤没打着裴继欢,收回的锤头却正正打在一名杀手头上,将那杀手打得脑浆四溅,耳边听得一声怒骂:“呸,不要脸!”许婆婆和霍紫鸢已先后杀到,李青双锤一翻,旋风疾击,寒星数点,已是迎面飞来,慌忙着地一滚,两名杀手,已毙在霍紫鸢飞针之下! 原来李青带来的杀手,一半围困着裴继欢,一半则去对付许婆婆和霍紫鸢,许婆婆的居所是山茅所盖,天干物燥,见火就燃,霍紫鸢见势不好,赶忙拉着许婆婆从屋内冲了出来,不敢恋战,也冲进了树林,来寻裴继欢。 李青的双锤勇猛诡谲有余,精纯道正稍嫌不足,在霍紫鸢和许婆婆杖剑相击之下,一个飞身钻了出去,飞锤外递,一道青光,也自迫到了霍紫鸢身前。霍紫鸢被几个杀手困着,无暇解招,反手一剑,荡开李青的飞锤,许婆婆横杖一拍,将李青飞锤拍得向下冲击,砰地一声,地上被他飞锤砸了个大坑。霍紫鸢得许婆婆解围,少定心神,足踏八卦方位,从坎位进招,在间不容发之际,连下四路杀手!李青双锤飞圆,左闪右击,堪堪闪过,但他面对两大女中高手,丝毫也占不了便宜:许婆婆一支铁拐,长有八尺多,既可用做铁棍长枪一类的兵器来使,杖尾飞起,宛若一支加长的判官笔一般,能点人身三十六道大穴,招招狠辣无比。李青不能不小心提防,这么一来,比他功力稍弱的霍紫鸢正好可以专心攻敌人,长恨剑流光闪烁,连杀数人,一身白衣,染得一半都是红色。一众杀手虽然凶狠势大,未曾见过如此狠辣的手段,不敢过份迫近。 裴继欢得霍紫鸢和许婆婆之助,猛下杀着,十几名杀手不到片刻便尸横就地。协助李青的杀手都是精挑细选而来,比之一般的江湖中人,武功又岂止高出一筹!好在裴继欢手中的紫霞剑切金断玉,锋利无比,仗着宝剑之力,着着迸迫,渐渐靠近了霍紫鸢和许婆婆,紫霞剑“力划鸿沟”,向下一扫,剑光闪处,当当当当一片连响,把几名杀手的兵刃全都荡开,连人带剑,化成一道白光,直向李青冲去。李青但闻背后风响,不敢拼命,身躯向前猛地一冲,锤链扯得笔直接了霍紫鸢一剑,几个翻身,飞出两丈多远。裴继欢剑法凌厉无前,一团寒光四处飞舞,只凭听风辨器之术趋闪躲避,转眼之间,连发十几招辣招,又连毙了十几名杀手,解了霍紫鸢和许婆婆的急难! 三人会合一处,前无道路,后有追兵,李青带来的杀手全非庸手,所幸裴继欢霍紫鸢和许婆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三人武功有正有邪,许婆婆的拐杖可以以巧降力,配上霍紫鸢的奇门剑法,裴继欢居身靠前,敌人急切之间,攻不进来。裴继欢剑招展处,连抢几次,逐步内移,带着许婆婆和霍紫鸢两人且战且走,进了丛林深处。李青暗暗叫苦,早知如此,就千万不该放裴继欢三人进林! 裴继欢和霍紫鸢都恶斗了大半晚,直斗到此际,也是身困力乏,当下同时展开了拼命的招数,但见两口宝剑宛若神龙戏水,飞鹰盘空,进如猛虎,退若狡兔,当者辟易!李青趁着林间空地较大,疾攻几记飞锤,不但没伤到三人,反倒把两个自己人给打死,冷不防许婆婆拐杖一横一抖,杖头倏地一拨,李青飞锤收之不及,铁链竟然缠上了许婆婆的拐杖。霍紫鸢见机极快,倏地一剑刺到,拿捏时候妙到毫巅,厉害之极!李青的双锤虽然凶犷绝伦,最怕被人缠上,大喝声中,单锤猛击,许婆婆手腕一震,将锤头反拨回去,三人两剑一铁杖瞬间连成一线,首尾呼应,布成了铁壁铜墙,和众杀手恶斗! 裴继欢紫霞剑扬空一闪,突如银龙入海,李青正想换招,退步不迭,肩头已中了一剑,大吼一声,急忙跳出圈子。霍紫鸢反臂刺扎,疾如闪电,“噗”地一声鲜血雾喷,把身后一名杀手刺了个透明窟窿!许婆婆一招“东风折柳”,拐杖卷地扫去,李青纵身一跃,流星锤居高临下,猛击下来,许婆婆长身避开,连声作啸,呼的一杖,猛地向他头顶击落。哪料李青流星双锤余势不衰,双手一撤铁链,左锤一收,右锤“飞来云雾”猛击许婆婆胸膛,许婆婆立起拐杖,向外一弹,硬接一锤,倏地一个翻身,杖头抖处,猛地横扫李青中路,杖风人影中,怪啸与狂呼相作,拐杖再次缠上了李青流星双锤的铁链,只听一声厉啸,许婆婆脱手飞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掌拍在李青的左肩,李青大叫一声,飞出两丈,但两名杀手急攻而至,许婆婆空着一对双手,左胸右肩连中两剑! 霍紫鸢骤闻许婆婆怪啸之声,关心过甚,突然跃出,一掌打在侧翼一名杀手的手腕上,第二个杀手一剑刺来,霍紫鸢身灵眼疾,将身一转,那杀手将他同伴的肩胛刺穿,霍紫鸢倏地五指擒拿,把侧翼那名杀手格毙,反身一脚,又把那第二个杀手活活踢毙,这一来众杀手登时大乱,围困稍松,霍紫鸢连人带剑飞身闯过,将许婆婆救了回来。许婆婆本已力竭筋疲,又连中两剑,一见霍紫鸢拼死来援,大为感动,奋起精神,拐杖一个横挥,把赶过来的李青迫退几步,回身两杖,一翻一卷,右面攻上的一名杀手惨叫一声,半个头颅竟被杖头打得粉碎,扑通倒地,一直滚下林间山坡。裴继欢剑掌一分,把紫霞剑当作大刀来使,一名杀手刚好使到一招“野马分鬃”,身躯转得一半,已给裴继欢一剑砍翻,也滚下山坡。李青怒极气极,右锤一招“风卷残云”,荡开裴继欢的怪招,左锤倏地发出,直击裴继欢肋下,狠疾异常!裴继欢疾地移形换步,流星锤贴肋而过,反手一剑,嗤地一声,李青肩头中剑,顿时血流如注。 霍紫鸢和许婆婆正在死战,裴继欢心下挂着霍紫鸢,情不自禁回头一望,剑招稍缓。高手过招,哪能分神?李青趁机一招“星河飞鹭”,流星锤从他头顶削过,裴继欢身躯一矮,举剑上撩,李青另外一锤反击回来,正正打中裴继欢的背心!幸他功力非凡,中了一锤,前奔几步,趁势一剑,剑锋直取李青章门穴。李青一锤得手,“怪莽翻身”,流行双锤往回一转,骤往裴继欢的剑身上崩砸,喝声:“撒手!”霍紫鸢在旁见了情急,长恨剑倏地递出,当的一声,一口锋利无比的幽冥神教镇教宝剑“长恨剑”,竟然被李青用足十成力量,砸成两截,霍紫鸢大吃一惊,断剑猛地一掷,这一掷急如电火,李青飞身后翻,身边一名杀手,已被霍紫鸢断剑刺着,登时倒了。李青锤招用老,腾空飞起,翩如巨鹰,斜刺冲出,双锤猛击! 三人之中,许婆婆身受重伤,仅靠功力深厚,死战不退,霍紫鸢失了宝剑,团团躲闪,裴继欢见情势危急,紫霞剑劈剁撩挡,光芒四射,四个杀手前后左右夹攻,竟将裴继欢和霍紫鸢、许婆婆三人分做两段,裴继欢连走险招,但也就是这咫尺之遥,也无法冲过!猛见李青斜身飞锤,裴继欢正想冒险冲过,背后呼呼风响,一名杀手的长剑堪堪刺到后心,裴继欢勃然大怒,反臂一刺,登时将那名杀手刺个对穿,夹手将他宝剑夺过,双剑“漫天花雨”,一声长啸,响遏行云,震荡心魄,连发数剑,招招夺命,三四名杀手登时中剑倒毙,裴继欢双臂一振,从几名杀手头顶飞过,紫霞剑在半空上使了一记辣招,剑尖拖刺,李青忙于躲避,双手扯直锤链横空接挡,但见铁链之上火光四溅,竟然没能伤着他! 裴继欢此招,并非存念伤敌,乃是去救霍紫鸢的急,两人会合一处,霍紫鸢有剑在手,如虎添翼,连连刺杀,但见前后左右几般兵器,已同时攻来!裴继欢突使般若神剑绝技,紫霞剑倏地飞扬,寒光万点,真如飓风扬沙,迫得杀手们睁不开眼,李青武功绝高,也被迫退两步。裴继欢左手拉着霍紫鸢,右手反手一剑,又将一名杀手刺穿,许婆婆猛击一杖,三人同时冲出了包围! 李青双锤同时飞到,击向霍紫鸢和许婆婆,裴继欢半路挡出,紫霞剑向上一撩,想以紫霞剑的锋利把他锤链削断,哪知紫霞剑碰着锤链,竟只是冒起火星,锤链依然不断,裴继欢心头一惊,剑招催紧,施展杨白眉秘传的杀手剑法,一片寒光上下翻飞,有如奔雷骇电,杀得李青头昏眼花,步步退后。一名杀手仗着自己练过大力金钢手,在长剑掩护之下,一招“金龙探爪”,直递出来,要抓裴继欢肘部,哪料一抓抓空,裴继欢身形忽然不见,砰砰两声,裴继欢已是单手抓起一名杀手往前一荡,正正撞在另一名喇嘛身上,两人一齐撞翻倒地,狂嚎呼痛,李青躲闪不及,一脚踏去,正正踏在一名杀手头上,也吓了一跳,裴继欢就趁他一缓的当口,剑光一劈,登时将那杀手连头带肩,劈成两截,尸首滚下山坡。许婆婆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拐杖封着门户,霍紫鸢要抽空照顾她的安危,片刻之间,又连杀三名杀手,但她的臂上,也中了一剑,鲜血如泉,裴继欢大吃一惊,一晃身连进两招,“野渡横舟”向左一封,回剑一个“玉带围腰”,一名杀手陡觉右胁剧痛,裴继欢紫霞剑锋利无比,这一剑,竟从那杀手右胁刺进,左胸穿出,死尸栽倒。 李青心急若狂,双锤使发,疾若闪电,轰轰隆隆,声势越来越惊人。要知他的武功本来就不比裴继欢三人弱多少,裴继欢三人恶斗一晚,水米未进,他却是神完气足,带了四十多名羽翼前来,按理应当占着上风,只是裴继欢的剑法遇强则强,林间又不便将流星锤的长处尽数施展开来,当下猛的大吼一声,腾地一锤,再击许婆婆,铁链接裴继欢的剑招,另外一锤,飞击霍紫鸢,一招三式,端的厉害,一面大声喝道:“围着他们,缠死他们!不要松劲!”他见裴继欢面上已滴下黄豆大的汗珠,知道他也到了强弩之末了,几名剩下的杀手被李青一再催迫,不敢逃跑,只好翻身拼命。裴继欢一见他们回身,顿时双瞳冒火,奋起神威,紫霞剑一引,将李青的流星双锤带过一边,身子一躬,左掌劈出,咔嚓一声,把一名杀手的颈项打折,李青一个旋身,疾发两锤,裴继欢足跟一旋,一个“龙形飞步”,又绕到另一名杀手身旁,左掌向外一挥,他这一招反挥琵琶,真力浑厚,“砰”的一声,那名杀手一张马脸被他拍得上下变形,马脸变成怪异之极的圆脸,尸身飞落山坡! 第七十七章 暂别 李青见裴继欢威风凛凛恍若天神,连毙数命,这才渐渐胆战心惊,尤其见最后那名杀手死状之惨,实是前所未见,吓得魂魄不齐,抽身便退,裴继欢猛吸一口丹田之气,连人带剑舞成一道白光,飞掠过去,使的正是般若神剑中登峰造极的杀手剑招,名为“流星飞坠”,只见白光一闪,如箭离弦,李青如何挡得?铮地一声,流星双锤的铁链终于被裴继欢一剑砍断! 西崆峒山的山谷中一场恶战,但闻朔风怒号,脆石裂响,静静无声,李青带来的四十七名杀手几乎全部死亡,只剩了李青一人,但见空山岑寂,沓无人声,李青心中暗暗发慌,流星双锤的招数丝毫不缓,连发数锤,猛地后跃,哪知他身形一动,头顶剑风飒然,他伸锤一格,只见裴继欢已赶过前头,挺剑截着了他的去路!李青汗毛倒坚,但见裴继欢紫霞剑迅如电掣,扬空一划,割向自己脉门,慌忙一个盘旋,流星双锤一荡一圈,败里反击,裴继欢叱咤一声,欺身直进,剑锋已在他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李青负痛狂嚎,没了铁链的双锤对于他而言已是个负担,当下抱头一滚,滚下山坡,裴继欢大喝道:“恶贼看剑!”飞身跟下山坡,唰的一剑刺到李青后心,李青足刚沾地,双掌一错,反手拍出一记重手,奋力解招,裴继欢剑走连环,攻势绵绵不绝!李青又给他迫退数步,头面之上,青筋毕露。裴继欢进一步,李青退一步,裴继欢猛地冷笑一声,紫霞剑疾如闪电,对准李青咽喉直刺过来,这剑又准又深,李青再施重手,双掌一搓,宛若金铁,掌心虚对,团抱成圆,掌力发出,竟将裴继欢的紫霞剑阻了一阻。裴继欢剑尖一沉,反手变招,旋身一招斜肩带臂,狠狠一剑扫来,李青不敢硬接,伏身一旋,窜后数步,凝身停掌,裴继欢紫霞剑倏地一指,剑尖闪闪,看看点到李青的心窝!李青但觉胸口肌肤一阵沁凉,双眼一闭,暗叫:“我命休矣!”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有人喝道:“休伤我师弟!”一人飞身赶到,振臂一格,砰地声响,裴继欢紫霞剑脱手飞出,人也被震得歪歪斜斜退出了丈许,李青睁眼一瞧,但见裴继欢脸色灰败,头顶冒起团团白气,心中大喜,回头叫道:“师兄,看我毙了这小子!”双掌一推,掌风如箭,裴继欢本就气力将尽,看看已然无法接他这一掌,只听树林里又是一声娇叱:“休伤我的继欢哥哥!”一道寒光从树林里飞出,李青大惊之下急忙收掌相避,只觉左颊阵阵剧痛,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迹! 霍紫鸢飞出树林,把裴继欢的紫霞剑捡了回来,冷笑一声道:“天蚕道长,你果然有古怪!”阻止裴继欢杀掉李青的,正是崆峒掌门天蚕道长,闻言道:“出家人不忍见多造杀戮,女施主何不就此罢手?” 霍紫鸢道:“好!冲着你是武林数一数二的一派掌门,我就给你个面子!不过,你要你的师弟老老实实,把李无垢的藏身之处告诉我们!否则幽冥神教尽起旗下两万鬼卒,也誓要与崆峒派周旋到底!” 天蚕道长脸色一沉,道:“我代我师弟认错,那还不行么?” 许婆婆拄着拐杖走出树林,气喘吁吁地道:“天蚕老道,你果然也和李无垢有勾结!” 天蚕道长合掌道:“无量天尊。为了本派数千年的传承计,贫道不得不舍本逐末,借助外力,勾结二字,可谈可不谈。”许婆婆呸了一声道:“想崆峒派上代掌门九如真人何等侠骨英风,哪知教出来你们两个败坏门风勾结邪门外道的不孝徒弟!”天蚕道长冷冷地道:“勾结邪门歪道,这苛责太重了!请问柳夫人(许婆婆夫家姓柳),小般若寺的武功就是名门正派的武功么?” 许婆婆却是言语厉害得很,冷冷笑道:“牵强附会!小般若寺的武功不正不邪天下共知,你这老道想是要说‘杨白眉也同样是邪派中人’么?”要知杨白眉的声名当年在江湖中不但盖过了第一位女剑客红拂女,连红拂女的拜兄兼“师父”虬髯客也曾对他的武功剑法十分佩服,觉远神僧为见杨白眉一面,曾不远万里从中原来到西域与杨白眉折节论交,天下英雄剑客但闻杨白眉之名,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钦敬之意,一鸥子和红拂女杨白眉都是同辈,自然知道这层要碍,当下脸色不禁一变。李青在他身边,低声道:“师兄,将这三个人杀掉,外界有谁会知道你曾和无垢娘娘的事?” 其实此时裴继欢受伤,内力也将将用尽,若要恶斗,非要大病一场不可,霍紫鸢虽然尚未受伤,但以她的武功而言,要斗倒天蚕道长,则是难上加难,许婆婆境况和裴继欢大致相同,年老体衰又是她致命的弱点。天蚕道长听李青的话,心头一震,暗道:“天下终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小子是红拂女和杨白眉的弟子,这件事若是透出风去,叫红拂女知道,崆峒派还不被她搅个七零八落?那是个女罗刹,天下有谁敢轻易惹她?悔不该听了师弟的话投靠了李无垢!”一时竟然犹疑不决。 霍紫鸢自是将李青的话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不禁一阵紧张,低声对裴继欢道:“继欢哥哥,你怎么样?”裴继欢喘了口粗气,道:“还好,还撑得住。”霍紫鸢也是个武学行家,听他说话声音粗重,浊气吐露,知道他定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心中大是担忧,只恐李青和一鸥子并肩齐上,那么自己就算生了三头六臂,也是无法抵挡! 三人正在暗暗凄惶,忽听一阵笛声远远传来,附近山头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宛若星跳丸掷一般来得奔雷掣电,夹杂着阵阵森森冷笑,片刻间便到了斜坡之下,霍紫鸢大喜叫道:“娘!” 来的那人正是霍紫鸢的母亲傅青衣。 原来傅青衣随红拂女和风栖梧到了峨眉山住了一阵,红拂女收到大智禅师的来信,邀她和风栖梧傅青衣三人一同到少林寺参详失传已久的达摩剑法残本,公冶越也陪同三人一道上了少林,青城事发之后,傅青衣只怕女儿有失,辞别少林众僧和红拂女风栖梧等人,兼程赶来西北。得了公冶世家无孔不入的江湖斥候之助,傅青衣才及时赶到了西崆峒山的峡谷中。 看到人见人怕的傅青衣忽然现身,天蚕道长忽然只觉遍体冰凉!别说裴继欢霍紫鸢和许婆婆这边多了一个傅青衣,哪怕就是傅青衣落单出手,合崆峒派七大弟子包括天蚕道长在内,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端详了一下女儿的脸色,傅青衣粉脸一寒,哼哼冷笑了几声道:“好大的胆子!” 天蚕道长的宝剑险些掉在地上。 “念在你平素还是个老实人,对我女儿下手只是受人唆摆。”傅青衣冷冷地道:“你割下你右手的拇指向我赔罪,我看在你死去的是师父九如真人的面子上,饶你不死。” 就算九如真人在世,只怕也不敢对傅青衣大声说话,而一鸥子和李青,则承继了青牛道人不足六成的武功和剑法。 九如、红叶、黄裳、紫云、绿杖五位道人,身承崆峒绝学,并称“崆峒五老”,最得本派开山祖师广成子流传千年的古剑剑意,当年纵横江湖,五剑联手,几乎无人可敌。偏偏傅青衣却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儿,眼里从来不揉沙子,听得崆峒五老的声名,特意赶到西北,双掌一剑,将崆峒五老打得大败亏输,崆峒五老中的黄裳道人和紫云道人重伤不治,绿杖红叶各残一肢,从此不堪用剑,回到崆峒,郁郁而终。崆峒剑派与幽冥神教结下这个梁子,一直到九如真人去世也未曾解开,武林同道多方调停也无济于事。如今九如真人早已作古,往事历历在目,想及傅青衣的狠辣手段,天蚕道长不禁打了个寒颤。 傅青衣唇角轻轻动了一下,冷冷地道:“怎么样,是要我亲自动手,还是你们自行了断?”她冷冷笑了一声道:“我大姐性子好,不跟你们这帮窝囊废计较,否则,就凭你们崆峒派这几个老杂毛,就敢跟我大姐动手?我可不一样!我不是我大姐,对于我不喜欢看不惯的人,我手底下可从来不会心存慈善!我有言在先,只要你们两个切下右手拇指,我网开一面,让你们两个蝼蚁之辈苟且偷生,已属万幸!” 崆峒五老盛名在外,自诩崆峒剑法并世无双,一时得意忘形,居然拦下偶然从西域回中原路过崆峒山下的红拂女,以求一败。红拂女看在崆峒剑派当年与大哥虬髯客有过数面之缘的份上,一再退让,五老咄咄逼人,却因在轻功上胜不过红拂女、被红拂女飘然远逸追之不上而作罢。远在西南边陲闭门隐居的傅青衣听闻此事勃然大怒,那时她虽和红拂女风栖梧因婚事之故颇有龃龉,但她本性却是个孤傲自傲而且自负之极的女子,她容不得他人的冒犯,更不能容忍外人对结拜的大姐无礼,一气之下,她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赶到崆峒,终于酿成了崆峒五老两死三伤的结局,和崆峒剑派结下的梁子,至今也无法解开。 两边的梁子越结越死,偏偏天蚕道长又受了李青的唆摆对霍紫鸢裴继欢不利,这一来,无异于火上浇油,以傅青衣的狠辣,只提出让天蚕道长和李青割下右手拇指以示惩戒已颇算“法外开恩”了。 “小姨!”裴继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体高大,娇小的霍紫鸢几乎撑持他不住:“冤家?????宜解不宜?????结??????!” 傅青衣满腔怒火,却有十分费解地道:“你是要我放过他们吗?” 裴继欢道:“请小姨看在我师父面上,能允我所请。” 对于自己所喜爱的人事,理智与智慧通常都是昏庸的。傅青衣不能不说自己从心底里十分喜欢裴继欢,喜欢他不畏横暴,刚直正气,喜欢他身上有太多二姐裴玉琼的影子,更因为他是女儿痴情牵念的意中人;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因裴继欢大度的“迂腐”大为生气,莲足轻迈之下,三块连在一处的青石喀嚓声中,裂成了碎片。 “继欢!”她几乎为之震怒:“今日放他们一马,焉知日后他们不会为我们的心腹之患?”裴继欢强压和喉头腥甜,缓缓点了一下头:“日后再有麻烦,小姨就交给我来承受吧!” 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傅青衣一下就心软了:“好,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了。不过我要在这里看着,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话音刚落,伸手凌空一抓,将霍紫鸢手中的宝剑抓到手里:“咦?这是什么破铜烂铁?我们家的长恨剑呢?” 这下霍紫鸢和裴继欢就算想替崆峒派遮掩,也没法遮掩下去了,看到两人的眼神都望着李青,傅青衣顿时勃然大怒!她振腕一抖,噼里啪啦一阵金铁交鸣,那口普通的青钢长剑被她生生震得裂成无数碎片,袖子一拂,三片精光闪闪的碎片,流星赶月般直奔李青的面门! 在娄云野的栖霞山庄之外,裴继欢和她的那场恶斗中,傅青衣就施展了一手长袖的威力,袖子过处,百年老树盘根错节,也几乎被她袖子上发出的内力拔出土外,由此可见,她那一双柔云双袖上的内力,该是何等恐怖和惊人! 傅青衣出手如电,裴继欢想要阻拦已是不及,只听李青一声惨叫,双眼各中一碎片,锋利的碎片贯脑而入,李青登时栽倒! 能和裴继欢霍紫鸢联手恶斗一百多招,李青却挡不住傅青衣的一振一挥,碎片从眼至脑,登时将他击毙。 天蚕道长的胡子微微颤动起来。 他并不害怕死亡,但却害怕傅青衣神出鬼没的手段。他知道倘若自己一死,崆峒诸弟子无法抵御,傅青衣暴怒之下,把崆峒派一举灭门,也并非不可能。 他暗暗哀叹了一声,心如死灰,左手举剑,向自己右手拇指削了下去。 “啊??????”天蚕道长撒手扔剑,抱着鲜血狂喷的右手,哀号了一声。 “装什么可怜?我知道崆峒派有一套秘不示人的十六路‘左手惠圆剑法’,右手没用,你还有左手,最起码你识时务,保住了性命!”傅青衣不依不饶,毫无怜悯之状,冷冷地道:“十年之后我若不死,希望你练成那十六路左手剑法,欢迎你到幽冥神教来找我报仇!”她这句话一出,天蚕道长算是明白了。李青毁了幽冥神教的镇教宝剑,勾结李无垢对她女儿和未来的佳婿不利,实在死有余辜,所以她出手决不留情,李青就算一时不死,日后也必定难逃她天涯海角的追杀。幽冥神教虽然目下偃旗息鼓解散了大部分的教众,但只要傅青衣一声令下,两万酆都死士必然随时俯首听命,哪怕就是一只蚂蚁,傅青衣要让他们抓了来,他们绝对会付出一切代价来完成任务。 这就是傅青衣的魅力所在。她给人的魅力,并非单纯的美貌秀丽,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吸引。 天蚕道长走后,傅青衣把女儿搂在怀里,疼爱地说:“丫头,你该跟我回去住一段时间了。” 霍紫鸢一惊,连忙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娘,我不回去!” 傅青衣淡淡一笑:“你忘了你身上的毛病了吗?傻孩子。”她取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药丸递给裴继欢:“你忍着那口血为何不吐出来?那是一口败血,吐出来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吐了这口血,吃了我这颗‘归元大补丸’,不出三日,你必然回复如常。” 裴继欢果然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接过傅青衣的药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谢谢小姨。”傅青衣看了他一眼,道:“谢什么,有什么好谢的!你不知道吧。丫头有‘六阴寒脉’的顽症在身,每半年我都要亲手为她全面治疗一次,驱除她体内天生的寒气,直到她年满二十七岁,我这做娘的欠着她的,也就算还清啦。我这就带她回去住一段日子,我们在酆都鬼城等你,等你来接她和你一道徜徉江湖。”她微笑着:“放心,你是二姐的儿子,是我名义上的侄儿,我骗谁对谁不好,也不会让我自己的女儿伤心。”她深深地看了裴继欢一眼:“我不喜欢遮遮掩掩拐弯抹角!你如果确定好了紫鸢是你百年系足的女子,那么到酆都来时,请你带上一件礼物,让我安安心心把女儿送出门,明白了吗?” “继欢哥哥!”霍紫鸢扑进裴继欢怀里。 短暂的分别,两个年轻人可是恋恋难舍,但霍紫鸢身上的顽症将要发作,没有对症的手段,六阴寒脉发作一次,就能要霍紫鸢的命。不过,追索真相,却是裴继欢自认的“责任”和“义务”,他天生就是一位大侠的料子,没有人能阻止他揭露真相,傅青衣本想把他也一起带走,但从女儿的嘴里,她早就知道裴继欢的为人,所以她不作妄图之想。 “小姨,不用等到我来接紫鸢的那一天。”裴继欢动容地说:“侄儿身无长物,只有先父留下给侄儿的一点点纪念,小姨不在意的话,侄儿愿意把它戴在紫鸢的手上。”他从手指上褪下那枚“玉脂红”戒指,套在霍紫鸢的手指上:“请小姨和许师叔给我们做个见证。” 傅青衣依然淡淡地笑着:“好!愿天地也给你们作证。” 裴继欢把手中的紫霞剑双手递给傅青衣:“这把宝剑,是师父临终前送给我随身之用,紫鸢为了救我损伤了幽冥神教的镇教宝剑,侄儿心里过意不去,请小姨收下这把宝剑吧。” “那敢情好!”傅青衣缓缓地道:“以门派的宝剑信物赠与他人这件事上来说,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我身为长辈,不是不讲理的人。一个戒指再价值连城,也比不上一位剑客手中的宝剑来得更珍贵。你这把宝剑,我先替你收着,将来一并还给你!” 不过她遂又改口道:“你既是幽冥神教将来的乘龙快婿,这把宝剑迟早都会归于你的手中。天色不早,我先带紫鸢上路回山去。你师父和你二姨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头闯荡,你这里的事一完,尽快回去看看你师父和二姨吧!至于我和紫鸢,你有时间就给我们来信吧!” 裴继欢抱拳一拱,道:“侄儿感激不尽。” 傅青衣横了他一眼,道:“我生平最恨的是所谓礼教大妨和故意做作,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没错。傅青衣以妙龄之年,投身于比她大二十一岁的霍智伯的怀抱,而且毫不并不理会他人的眼光和脸色,爱得锥心刺骨痛痛快快,这点,和自己的母亲当年,又是何等相像!只是母亲和父亲的结合,是经过了两家长辈的许可,而傅青衣只是一个孤儿,她可以依靠的,只有三个结拜姐姐。但当她把下嫁霍智伯的消息告诉红拂女和风栖梧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为爱不惜一切大家的傅青衣终于因此和两位结拜姐姐闹翻脸,这一翻脸,二十多年大路朝天。若不是霍紫鸢和裴继欢穿针引线,三位武林奇女子压根无法再碰到一处来。 眼看着傅青衣和霍紫鸢的身影越走越远,裴继欢始终站在寒风里呆呆地望着,直到许婆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山脚下,两个人步履蹒跚地相依而来。 这两人竟是姜天河和翦玉娘夫妻俩。 这对患难夫妻在林中收拾死尸,被突如其来的李青打伤,两人伤重得闭过气去,李青急于带人围歼裴继欢和霍紫鸢,一时竟未检视两人是否真的“死”去就匆匆而去,夫妻俩因此生生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又走了回来。 望着翦玉娘和姜天河,许婆婆和裴继欢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风依然在呜呜地吹着,山边小路,已经不见了傅青衣和霍紫鸢的身影。 第七十八章 鬼城 在行将深冬的寒冷时节,裴继欢历尽千辛万苦,跨过了雄伟壮阔的昆仑山,踏进了吐蕃这片千百年来被人认为十分神秘的土地。此刻,他正和一个奚族向导深入吐蕃腹地。虽然他已翻越了最险峻的山峰,但前面的旅程仍令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吐蕃境内有大漠流沙之险,和冰溶雪崩之危,一般的外人是不敢轻易踏足这块“生命禁区”的。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年轻人非要请一个奚族向导带路不可的缘故了。 这位重金请来的向导肤色黝黑,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宛若刀斧刻画出来的一般,看来最少恐怕亦已在五十开外,而且瘦骨磷峋,好似弱不禁风。当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向导,真有点怀疑这位“老大爷”还能不能跑得动。他是在一时情急之下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的情况下、无可奈何才请了这位奚族的老向导的。不过经过这几天的翻山越岭,出乎他的意外,这位老向导的确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好向导。别看他年纪大、身体羸弱,走起崎岖的山路,裴继欢若非用上轻功,几乎还赶他不上。 这天他们正在路上行走,一阵狂风卷起漫天风沙,两个人只能躲到已经被晒得干枯的胡杨树根下,两人刚刚背风蹲下,羊毛毡刚刚罩住头脸,密密麻麻的风沙柳条一般抽了过来,抽得身上的衣服沙沙作响。那位老向导的面色不由得变了。裴继欢也吓了一跳,在向导耳边大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那老向导面无人色,讷讷说道:“裴公子,风中怪声,你,你可听见?这是魔鬼城堡堡那边刮来的怪风!”裴继欢一怔:“什么魔鬼城堡,魔鬼城堡在哪里?”只这片刻的功夫,风沙越来越大,狂风怒卷,天昏地暗。那少年一身武功,几乎被风沙吹得站立不稳,当然也无法和老向导交谈了。这股突如其来的风声果然古怪,如战鼓雷鸣,如空山梵唱,如巫峡猿啼,如高岗虎啸,如鹤唤九天??????雄壮、悲怆、哀号、温婉,各种奇怪腔调杂在一处,裴继欢听了,也忍不住心旌动摇! 那老向导塞着耳朵,用力抱着一棵胡杨树,裴继欢则一只手拉着胡杨树的枝桠,同时暗暗施出千斤坠的功夫,双足稳稳地钉在地上,正在和狂风劲沙搏斗,忽听凄厉的风声中隐隐约约传来一缕琴声,若有若无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那阵琴声轻若游丝,悦耳柔和,凝神静听之下,曲调悠扬凄清,裴继欢听见这丝丝缕缕的琴声,不禁暗暗惊异!因为狂风乱舞,飞沙漫天的确可以在特定的条件下形成怪异的声响,但那阵琴声,却分明不是风声所造成,而是人的双手弹奏出来的。裴继欢文武双全,又是出身名家之后,不但深通文理,而且精通音律,一听立刻就听出来那弹琴的人弹的是一首江南教坊中流传甚广的“关山月”,只是可惜转瞬间琴声便随风而逝,再仔细听,无论如何也听不见了。 好在沙漠中的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风停沙静,太阳露出了头,天空又恢复了原先的湛蓝,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了。但见老向导忽然一跃而起,向前一指,叫道:“快看,快看!那就是魔鬼城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裴继欢仰头一望,但见远处山头的天际云端隐隐现出一座城廓的影子、街道、房屋、城墙,都清晰可辨,他不禁哑然失笑,说道:“这是沙漠里常见的‘海市蜃棱’,我经过戈壁时也曾见过,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老向导眉头紧锁,质问道:“那些怪声,裴公子又如何解释?我做了多年的向导,往返这条路上不下百次,当然知道‘海市蜃楼’,但适才所见,确乎是传说中的魔鬼城堡没错!”裴继欢初生牛犊不怕虎,冷笑道:“看你如此惧怕魔鬼城堡,魔鬼城堡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地方?我倒想见识见识!我再给你加钱,你带我去那山头上看看如何?” 老向导吓得毛发直竖,连忙大摇其手,说道:“别开我老汉的玩笑,我还没活够呢,还想多活几年,你就算再给我加上十倍的价钱,我也是没胆子带你去那里的!我虽然也并不十分信神信鬼,但大约那个地方即便没有妖魔鬼怪,也怕有强盗悍匪!” 裴继欢道:“魔鬼城堡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何令你们当地人都如此害怕?” 老向导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道:“不知道别人为什么害怕,反正我一看见那座孤单凄凉的城堡,就觉得背心里凉飕飕的很不好受。听说曾经有一队沙漠驼队经过此地,正好碰见极少见的风沙之害,于是都躲进了那座怪异的城堡中,等风沙过后,城堡里就只剩了死得通身冰冷的骆驼,他们的货物还在原处丝毫未动,而押送货物的商人却是一个也不见了!” 骆驼号称“沙漠之舟”,在干枯无水的环境下,它也能不眠不休地行走半个月左右,一般而言,有半个月的时间,足够穿过一座十分空旷的沙漠了,因此一旦要穿越沙漠,无论新手老手,是当地的土着,还是外来的客商,都愿意使用骆驼作为工具运送人和货物,按理骆驼是极难杀死的一种大型动物。能把体形巨大的骆驼悄无声息地杀死在一座荒凉诡异的城堡里,死去的骆驼还通身冰冷,这就不由不令裴继欢警惕起来了。 裴继欢果然觉得诧异之极,问道:“骆驼也死了?是怎么死的?” 老向导大摇其头,道:“谁知道呢?听说那些骆驼好像比平时要凭空一下缩小了很多似的,全身冰冷发硬,人手一碰到骆驼的尸体,都要被冻得大打哈欠,好像大热天中了伤寒一般!” 裴继欢心中一动,说道:“你听到的传说倒也似乎合情合理。不过在这样荒凉的沙漠地带,即便有强盗,也不该会很多,至于你说的鬼怪妖魔,我就更加不信了!”他话刚说完,忽地想起刚才听见的那缕琴声,心中一动,暗暗道:“那人弹的是江南教坊常能听到曲调‘关山月’,料想当是汉人所为。如此看来,那‘魔鬼城堡’中就算有人,恐怕未必就一定是强盗。难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哈,要真如此,这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那老向导仍然跌嗲不休地说着魔鬼城堡堡的怪异诡秘之处,道:“三两个强盗,我这把老骨头也禁不起他们一击;若真有‘魔鬼’,那就更糟!裴公子,请恕我不敢奉陪,我劝你也别冒这个险,还是绕路避过‘魔鬼城堡’吧!”裴继欢闻言眉头一扬,纵声笑道:“我是个从来都不信邪的人,妖魔鬼怪我固然不怕,悍匪强盗我就更加不放在心上!放心,即使十个八个强盗,我也担保他们动不了你一根毫毛!”那老向导半信半疑,说道:“裴公子,你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裴继欢见他不信,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坚硬的卵石放在掌心,轻轻一捏,只听喀喀作响,大锤子都未必能一锤砸烂的卵石,被他一手捏得粉碎,石粉飘飘扬扬从指缝里散落出来,笑道:“我不相信强盗的骨头能比沙漠里的卵石还更硬。”看得那老向导目瞪口呆。 他拍干净了手上的石粉,心中想道:“也许未必会有那么凑巧,但既然找到了魔鬼城堡,我就必须去弄个明白。”于是对那老向导道:“老大爷,要是能够赚一笔钱用来养老,何乐不为呢?何况你的工作本来就是与风险有关,就算冒点险也是值得呀!请你带我去找‘魔鬼城堡’吧,我给你加倍酬劳!” 那老向导给他说动了心,重酬倒在其次,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两人加快脚步,不过两个时辰,就走到了那座山下。裴继欢胆大心细,一路走一路仔细察看,只见山壁上无数小孔,宛若蜂巢密布,风过处,吹过那些小洞,因此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裴继欢弄明白了怪声的来历,恍然大悟,笑道:“你看,这些蜂巢般的小孔,就是风中怪声的来由了。” 原来吐蕃国境在于高原之上,地高风寒,裴继欢和那老向导落脚的这块地方原来是一大片的冰山冰谷,由于地底常年剧烈动荡不安,高山的巨石塌下来把冰山压在下面,冰山一天天融化,岩石一天天被架空。岩石架空之处,冰河流动,有时似乐声,有时似脚步声,有时似野兽的叫声,令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的人无不心惊胆战。而这个昆仑山和吐蕃国境交界处的“魔鬼城堡”所在由于谷口狭长,风砂吹来,受到山岩的阻挡,腐蚀的现象特别显着,天长日久,就形成了山壁上那些蜂巢般的小孔,由于洞孔大小不同,风从洞孔穿过,所发出的声音更加怪异。当地尚未开化的土着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又不懂得其中的原理,崇拜神怪的心理一作祟,就认为那好似“魔鬼的尖叫”了。 不过那老向导还是心怀惴惴,胆战心惊地说:“魔鬼城堡的传说虽然未必真正存在,但恐怕传说也不是毫无根据。你看!”裴继欢站上高处,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隐隐看见就近的山头断瓦残垣,还有高耸的土塔,心道:“这大概是个古城的遗址?”他从小博览群书,最喜游历,对古代留下的残城败栋十分有兴趣,曾经一个人跑到关东的大山里去探险,所以才有这样的推断。他听了老向导的话,道:“好,咱们今晚就到魔鬼城堡去住宿吧!”那老向导的确吓得胆战心惊,但他见裴继欢毫无惧怕之色,身上又带着一口宝剑,腰带上别着明晃晃的匕首,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一道前去。两人走了一会,“魔鬼城堡”已然近在眼前。但见一堵半塌的城墙崩了七八处缺口,墙内完整的建筑物只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修建起来的佛塔,约有十来丈高,还有一些破破烂烂的房屋在佛塔周围,早已不堪再住了。 裴继欢四周扫看了一眼,对老向导道:“在这贫瘠荒凉的地方,纵算野兽也并不多见,有人在此,他如何生存?我们只管放心进去看看吧。”说着脚步不停,走进了颓败的城墙口。忽然迎面有一阵风吹来,裴继欢忽地嗅到一股怪异而浓郁的香气,眼光一扫,但见“魔鬼城堡”中背阴的地方开着无数怪花,每朵花都有饭碗大小,红白相间,不过红花的花瓣色泽火红,白色的花朵色呈惨白,毫无光泽,两者相配,令人一看,十分刺眼。他脑海中忽然一转,暗道:“这好像是传说中的‘大修罗花’?”他好奇心极强,对老向导道:“你站在这里别动,千万不要站在下风。”他吩咐已毕,自己便一步步靠近了那一片怪异的奇花。猛地一股风刮过,浓郁的香气迎面吹来,裴继欢正要蹲下身来伸手去摘花,猛觉一阵目眩心跳,浑身发软,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懒洋洋毫无力气。裴继欢吃了一惊:“糟糕,如果这花就是大修罗花的话,这花可是有麻醉作用的!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急忙从怀里取了一颗红色的丹丸抛进了嘴里,猛可里背后微风飒然,一根铁杖倏地指到了他后心的云台穴。 他不愧是两大武林名家亲传亲授的弟子,骤然遇袭,虽惊不乱,身躯半蹲,反手一掌,使出了“大力鹰爪功”中一招反败为胜的绝招,把那根铁杖荡开,迅即转过身来。“原来是你!?”看清楚了偷施暗算的人,裴继欢不由得更为惊诧了。原来那人正是“带”他来到此地的老向导! 那老向导“噫”了一声,对裴继欢吸入了大修罗花的花毒居然还能运气反击,而且招式凌厉之极,不禁大为诧异,随即阴恻恻地道:“好小子,谁叫你来吐蕃?”铁杖一横,刷刷两杖,带着劲风,猛地向裴继欢挥了过来。他根本就并不等待裴继欢回答他的话,拐杖似点似戳,尖锐的杖头向前一伸,上点“璇玑”、“天溪”,中点“命门”、“气海”,出手迅捷,手法奇妙异常。此时那“老向导”好像换了个人,背部挺直,老态尽消,走路本来“不大方便”的右腿也不瘸了,那根支撑他走路的拐杖变成了一件厉害的兵器。 更令裴继欢惊讶的是那老向导居然使出了公羊世家的独门点穴功夫“子午惊神笔”! 武林中有四大点穴名家,江湖中给这四家取了个颇为顺口的绰号,“南太极、北子午、西三马、东连环”,南太极指的是江南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太极笔牟家,牟家老太爷牟非子盛名极于一时时曾做到过一次出笔连点敌人身上三十六处要害穴道,偏移的距离不超过两分;北子午指的是河套草原上一大游侠公羊子规,西三马说的是青海武林世家马家的同胞三兄弟,东连环则指山东的判官笔名家连城霸。这四家并称江湖四大判官笔点穴名家,一时风头无两。后来马家兄弟死在战火之中,西三马人丁单薄,一脉单传的判官笔点穴神功已成绝响,门下再无传人,而东连环连城霸原本就极少在江湖露面,江南牟家自从牟非子牟老太爷去世后,门下弟子也极少在江湖中走动,真正还在江湖中出现的,就是北子午的传人了。 “怪不得在昆仑山我刚要找一个‘向导’,‘向导’就送到了我的面前。原来他是特意来暗算我的!”裴继欢一边斗一边想。但令他想不通的是:“我可从不知道河套公羊家和我有过什么过节,为什么他乔装改扮要来暗算我?”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没过去,他无法想太多。对方凌厉的攻势也不容他分神说话。而且即使查问,这“老向导”也绝不会说出因由的,当下深吸一口气,强振精神,呼呼呼连劈三掌,三招“八荒六合神掌”的杀手,把“老向导”硬生生逼退三步。 杨白眉传给他的八荒六合神掌乃是武林一绝,掌法脱胎于少林寺三大镇寺绝学之一“大力金刚掌”,但两者之间有很大不同。“大力金刚掌”招式简单,虽然威猛绝伦,却无复杂变化,全靠深厚的功力取胜;杨白眉苦心精研的八荒六合神掌却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内中都暗藏着数种不同的变化,有如长江大河,惊涛骇浪。一般掌法一招变出两式已是份属难能,八荒六合神掌却可以做到一招发出八式或六式,那是武林极为少见的掌法,更可令对方防不胜防。 裴继欢自知大修罗花的花毒极为厉害,一旦中毒,在动用了体内真气的情况下,一般人无法支持多久,好在小无相金刚门的大还丹可以消毒驱邪,如今裴继欢只要将那“老向导”一鼓击退,跑出这个废弃的城堡之外,被雪风一吹,头脑大为清醒,那么大修罗花醉人的毒素就会渐渐消散开来了。他一念及此,当下双掌一错,把八荒六合神掌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老向导的点穴手法虽然奇妙非常,但在八荒六合神掌的步步紧逼之下,他的拐杖连裴继欢的衣角都沾不着。斗了数招,急忙转身便走。裴继欢见他逃走,也一时没有追击的打算,因为大修罗花香浓如酒,裴继欢在花间恶斗,越来越觉得头昏眼花,因此他倏地双臂一振,腾空飞了起来,那“老向导”脚底抹油虽然逃得快,转眼之间,裴继欢却站在了他的面前,反倒把他的去路给拦住了。果然被雪风一吹,头脑中沉甸甸的那种感觉慢慢消失不见,精神也好了几分。 “无缘无故害我,这就想跑么?”有了刺骨的雪风的吹拂,加上大还丹的药力正在发作出来,裴继欢的精神已较之刚才要好得很多,浑身那种暖洋洋提不起精神的状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他伸手一摸,才想起紫霞剑被傅青衣带走,自己身上那口普通的青钢剑由于没有锁扣崩簧,在刚才的剧斗中,无意之间脱离剑鞘,掉落在大修罗花的花丛中了。 那老向导虽然惊慌,却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不知死活的家伙,你怕我跑?我才怕你跑呢!”就在他大笑声中,已有两个人从废弃的古堡里冲了出来。一个是虎背熊腰魁梧汉子,一个是身材枯瘦、披着大红袈裟的藏僧。只听那魁梧汉子笑道:“雷老大,你放心,这小子跑不了!”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魁梧大汉已是向他扑来,一对虎头钩沉重的虎头钩扬空一闪,钩光霍霍,向他猛袭过来。那个身材瘦小的藏僧却并不动手,只是神情倨傲地站在一边,看那个公羊老大和那魁梧的汉子两面夹击裴继欢。不过他站的位置,真是废弃古堡的出口,意思非常明白,三人要把裴继欢挡在古堡之内将他抓住,决不会轻易放跑了他的。 “那就来试试,看我们三个谁先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裴继欢喝道,他右掌一翻,使出八荒六合神掌,对着那用双钩的大汉,风驰电掣般连拍三掌,风声猛烈,刮面生寒,威猛异常。那大汉身形一晃,双钩一沉一带,使了个防守的式子,避开了裴继欢的掌力,饶是如此,他还是身躯微微一晃,两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这一来,用双钩的大汉对裴继欢的“八荒六合神掌”颇为顾忌,虽然他兵器在手,而裴继欢两手空空,他也不敢太过逼近,双钩一展,迎、搪、剪、扎、吞、吐、抽、撤,双钩使发,招招凌厉异常。使到疾处,一对双钩化作了两条凌空飞舞的银蛇,贴着裴继欢的身形纵横飞舞。 裴继欢飞身一跃,一掠数丈,疾如鹰隼般从那汉子身旁掠过,反手闪电一截,砰地一声,那汉子肋下中掌,横飞出去。好在裴继欢只是为了脱离两者的夹攻随身发势,这一掌并未出到全力,否则那汉子非得当场肋骨寸断,口吐鲜血不可。现在那汉子被他一掌震得变了滚地葫芦,当然也就无法配合他的伙伴来抓裴继欢了。 第七十九章 少女 那使钩的汉子滚出老远,双钩脱手,半身酥麻,无法爬起,那“老向导”心头一寒,急忙挥杖赶上,那根两尺多长的铁杖又使出了奇妙的判官笔点穴手法,锋利的杖尖只在裴继欢背心弄影;一大片红云当头罩下,那一直守在一旁的藏僧倏地抖开了大红袈裟,挡住了裴继欢的去路。袈裟还未罩到裴继欢头顶,那股劲风已是压得他气息为之一窒。 但那藏僧和“老向导”都在无形中低估了裴继欢,铁杖和袈裟一前一后猛袭过来,裴继欢却身形一转,使出了师门绝学“法轮三转”,高大的身影在急奔中蓦地从两种“兵器”之间飘了开去,“老向导”的铁杖几乎戳中那藏僧的袈裟,幸亏两人都算武功高强之辈,同时急急收势,这才避免了两败俱伤。等到两人回过神来,裴继欢已是大喝一声,双掌齐飞,“砰”地一声闷响,他的双掌碰着那藏僧的袈裟,好像碰着一堵无形的软墙,那藏僧身体一晃,裴继欢掌心微微作疼,两下都不吃亏。 只听那藏僧忽然哈哈一笑,冷冷说道:“八荒六合神掌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杨白眉独门所创,但就凭这点功夫,你这小子想要逃出佛爷的掌心,那就还差得太远!嘿嘿!”他说话的声音宛若两块生锈的铁板相互摩擦,刺耳非常,嘴里说话,脚下丝毫不缓,如影随形赶了上来,大红袈裟迎空一抖,猛地向裴继欢当头罩下。 猛可里两道青光扶摇而上,冷电精芒,耀眼生辉,裴继欢情急之下,拔出了两口匕首,以匕首使出剑法的路数,就在那藏僧的袈裟将到未到之际,猛地振臂刺出,那藏僧当然看见裴继欢的腰带上那一圈匕首,袈裟赶忙一收,嗤地一声,未及全部收回的袈裟下摆,登时裂了两个一尺多长的口子。 原来杨白眉当年在天山采集五金之精铸练宝剑,剩下的铁石,做出了二十四把长约两寸的匕首。他自到西域隐居避世,极少再用宝剑,炼剑铸剑,纯粹是自己生平所喜,也为了今后能给自己的衣钵传人留下一点念想。他宝剑刚刚炼好,红拂女就带着裴继欢到了天山,于是紫霞剑和二十四把匕首,当然就全部交给了裴继欢了。 匕首脆弱,当然不足以当作宝剑来用,但裴继欢身兼数家之长,有匕首在手,比一般人用宝剑还要厉害得多,那藏僧一念轻敌,袈裟被毁,他以内劲灌注于袈裟之上袭敌的怪异手段,也就无法使出来了,而那“老向导”也只觉手腕一震,裴继欢的匕首蓦地划过,那“老向导”的铁杖上,竟然多了一条深深的划痕,一时火光飞溅,吓得那“老向导”急忙逃开。 那使钩的汉子喘息良久,这才站起身来,见到“老向导”斗裴继欢不过,急忙飞身赶上,拦在裴继欢和那“老向导”之间,左钩护胸,右钩疾递,钩尖只差半寸,就要钩着裴继欢的胸膛,裴继欢心随意转,双掌向下一按,那汉子的右手钩登时走空,裴继欢也恰到好处地解开了他这攻势极其凌厉的一招。那汉子招数用老,有如强弩之末,哪里还能伤到对方?只听裴继欢又是一声大喝,掌风如箭,连环数掌,饶是那汉子虎头钩立即收回护身,双钩遮拦,虎口剧震,一口单钩,被裴继欢掌力震得脱手而飞,手指一弹,指尖几乎触到那汉子眉头额间,那汉子吓得魂不附体,慌不迭跳开,裴继欢身形骤起,直如鹰隼穿林,巨鸟掠波,翩然从那汉子左侧穿出,飞身落地,双掌一阴一阳,左按右击,那“老向导”拐杖一抖,出手如电,杖尖倏的指向裴继欢胸口“璇玑穴”,裴继欢脚步急止,吞胸缩腹,双掌一合,左手一托那“老向导”的手把,右手双指朝他手腕一划,半攻半守,先解敌招,乘势一个翻身,左掌拍到那跟来的藏僧肋下,那藏僧武功高强,也迫得微一侧身,裴继欢身形飞起,呼的一声从那藏僧头顶飞过,一掌按下。那藏僧大怒,倏地回身,砰地一声,被震得踉跄不止,摔跌出去。那“老向导”早吓得魂飞魄散,三人一声呼哨,急忙先后逃走。 好像从恶梦中惊醒过来,裴继欢定了定神,游目四顾,只觉胸口依然有些发闷,呼吸之间,几处经脉稍有凝滞之感,急忙找了一根树上断下来的树杈,蒙上口鼻,把墙角的大修罗花连根挑出,远远地扔进了积雪中,看着大修罗花红白相间的花朵,不禁暗道:“大修罗花只生在葱岭一带,为何藏边反倒会有这种花生长?是谁移植过来的吗?”正在满腹疑云,只听背后又有一镇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黄衣少女,正在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那少女手里,正好抱着一张古色斑斓的古琴,腰间还挂着一把短剑,肩膀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皮儿。 “你中了大修罗花的花毒,觉得怎样?”黄衣少女问道。 裴继欢也几乎是同时在问这黄衣少女:“请问你是谁?刚才在暴风狂沙中弹琴的人是不是你?” 黄衣少女淡淡说道:“我只是恰巧路过的女子。躲避风沙,因此在古堡里弹了一曲聊以解闷而已。那么你又是谁?你中了大修罗花的花毒,这会儿没事吧?”裴继欢本是问她姓名的,反倒被她反问回来,彼此萍水相逢,一时间倒是不好意思再去追问她的姓名了。更何况,看那少女并无什么恶意,还语意温柔地问他中毒的情况,裴继欢更加不好意思继续问她什么了:“没什么,谢谢你的关心。我刚试过运气,似乎没有中毒太深。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魔鬼城堡。”黄衣少女说道:“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在大风狂沙的天气,你还能够在各种怪声的风声之中听得见我的琴声,内功也确是不错了。” 裴继欢脸上一红,道:“在下裴继欢。请问姑娘高姓大名?” 那少女面色微嗔,说道:“你好轻薄,动不动就问女孩子的姓名吗?看你的武功,应当是小般若寺秘传一路。你师父姓杨?姓马还是姓许的?打了这一架,你肚子饿了吧?”她说话语气极快,简直不容裴继欢分说,刚说完,回头走进古堡,不一会儿拿了一条烤得流油的羊腿出来,给裴继欢吃。 裴继欢果然肚子十分饥饿,吃了肥嫩的羊腿,精神立刻好了许多,边吃边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武功来自小般若寺?你是我的同门吗?”少女道:“我和小般若寺有些渊源,只是这种渊源是上辈留下来的,我只是这听说过小般若寺的武功罢了,并不是小般若寺的门徒。传说小般若寺一共有四十六种武功,大半部分都是颇为厉害的邪门功夫,传到第八代,寺里出了一位高人,这位高人把四十六种武功去芜存菁合在一处,逐渐走上了正道,也终于练成了自己的独门武功,这人姓杨――难道你是杨白眉的弟子?” 裴继欢好奇心起,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你何以知道我不是别人的弟子?” 少女淡淡说道:“我还在很小的时候,看过杨白眉给家父演示一种掌法,隐约就似乎是你刚才用到的那种,我不能断定你的师父姓朱姓马或者姓许,因为其他两位,也学过杨白眉这门掌法,至于功力深浅,我就不知了。”言下之意,她自是知道裴继欢的八荒六合神掌多半是来自姓朱的,也就是杨白眉这一支,但她言语之间,似乎有所顾忌,不愿意早早就把这自己的名字说给裴继欢知道。 裴继欢心中一动,随即又问道:“那个冒充藏人的‘向导’是什么人,姑娘想必也知道?”少女道:“他是河套的判官笔名家公羊子规的门人,名叫雷沛山,同时他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那就是江南霹雳堂的‘内三堂’堂主。二十多年前,他冒充公羊子规的一个远房族弟投入公羊子规的门下,偷学到了公羊子规的独门判官笔法,后来逃走江湖,既不回霹雳堂去,也没胆子继续留在公羊子规门下,不知道躲在哪里躲了这二十多年。如今所见,他离开公羊子规门下之后,大概就一直隐姓埋名藏在吐蕃不敢露面了。”要知道公羊子规是和裴继欢的外公裴伯通、西域三十三家黑道宗主公冶一波(公冶越的父亲)并驾齐名的三大怪杰之一,处分门下违规弟子和本门叛徒的手段十分毒辣,雷沛山冒名学艺,一旦被公羊子规查实,是万万躲不过公羊子规的雷霆手段的。除了隐姓埋名一途,雷沛山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保住性命。 少女说的虽早在裴继欢意料之中,但还是不禁为之一震,心想:“雷沛山,雷沛山,原来他是江南霹雳堂的堂主,怪道会用霹雳堂的铁杖杖法!”问道:“他何以要跑到吐蕃来冒充当地人呢?” 少女说道:“十年前,中原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女侠’,名叫宁丹曦,你听说过吧?”裴继欢道:“听我的师父说起过。”心道:“岂只知道,要是宁丹曦还在中原的话,她应该是我的‘二姨’才对。”原来红拂女纵横江湖时,和风栖梧、裴玉琼、傅青衣结拜成姊妹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不过,宁丹曦和另外一位奇女子季妙真也曾是红拂女的结拜妹妹,而且三人的结拜还在风、裴、傅三人之前。后来宁丹曦夜入少林,盗走少林三部十分重要的典籍之后远走波斯,红拂女才知原来宁丹曦是个波斯胡人,奉命潜伏中原多年,是为了得到少林寺的三部武功典籍。等少林寺发现典籍被盗,宁丹曦已是远走海外,一直到死也再没回过中原。因为她不但是个波斯人,而且身份显赫,竟是波斯一个诸侯国“努斯国”的王妃。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红拂女引以为耻,对外极少提起宁丹曦的名字,故此他对这位“二姨”的往事知道得并不很多。 那少女继续说道:“江湖传说,雷沛山曾败在宁丹曦的剑下,不敢在中原立足,并且听说他暗中背叛霹雳堂,另树了不少强仇,所以只好躲到山高皇帝远的吐蕃来。但他逃来吐蕃之后,绝少在江湖中露面。是以许多人还在怀疑,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从今天所见,大概这个江湖传闻的确是真的了。” 裴继欢又问:“那个使双钩的又是谁呢?” 少女说道:“那人也是一个武家之后,名叫乔默云,听说是雷沛山把他引来吐蕃的。”裴继欢并没听过乔默云这个名字,道:“那红衣喇嘛是密宗高手吧?” 少女说道:“不错。他的确是吐蕃红教密宗的高手,被红教活佛以触犯门规为由赶出布达拉宫。这人离开吐蕃之后便四处为恶,专门和中原的侠义道人物作对,他名叫额马嘉措。听说这三个人都投靠了一个神秘的黑道组织,这个组织埋藏极深,门下几乎无人在江湖中走动。今天这三个人跳了出来,想必这个组织应该不会继续蛰伏,而会在江湖武林中有所动作了。” 裴继欢的想法和她几乎一样,道:“姑娘对武林人物如此熟悉,想必不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也是出身武学世家吧。”黄衣少女摇了摇头,道:“我懂什么?不过是常听长辈闲谈,记得一些江湖中的往事而已。”她显然知道裴继欢这是在转着弯儿想打听出她的来历,但又不愿答复裴继欢的问题。 裴继欢心计并不多,也知道少女不肯告诉他自己的来历,沉吟半晌,道:“不过倒是很奇怪!” 少女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裴继欢道:“姑娘说的这三人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他们为什么要加害于我?真是令我猜想不透。” 少女道:“你姓裴。” 裴继欢猛地一省,道:“你是说?????” 少女道:“你和你的同伴在江湖上惹的事儿,我都看在眼里,你要知道,你越是接近真相,受到的压力就会越大。目下为止,你先后和李玄幽、李无垢这帮人结怨,背后还有一个霍山老人和当朝晋王虎视眈眈,啧啧,你还真是能惹事儿呢。从这几个人,你想到谁了?” 裴继欢道:“这个??????” 少女道:“我代你说吧。李玄幽、李无垢和被‘策反’了的崆峒派,他们背后都应当是听命于一个‘大人物’的,这个‘大人物’手段并不算高明,但‘靠山’极大。我说到这里,你想到是谁在幕后主使了吗?” 裴继欢眼睛一转,道:“你是说晋王?” 少女道:“是不是晋王我不确定,但这几个人背后的那位‘大人物’,一定不是你惹得起的,一旦惹上了他,他的反击之力也许远在你想象之外。江湖凶险,我劝你还是需要好自为之。” 裴继欢点头道:“多谢姑娘的指点,我想,姑娘大概是知无不言大师的门下或者子侄辈吧?江湖中人的一举一动,从来没谁能逃得过知无不言大师的耳目,也只有‘知无不言’大师才有如此神通。” 少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道:“还好,你还知道江湖中有‘知无不言’这个名字。不过‘知无不言’这个名字不过是个江湖符号,你我萍水相逢,缘至则合,缘尽则散,何须定要知道名字分晓?我就不喜欢、也从来问别人的来历。”裴继欢心中想道:“你才不用问人家的来历,人家的来历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你又不傻,看上去古灵精怪的样子。”眼前隐然浮现出霍紫鸢淘气的神情。 不过后面的话,裴继欢还真的没想到,只听那少女道:“你这人真够讨厌的。你转弯抹角的,不就是想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吗?”裴继欢吓了一跳,道:“这个??????”望着少女脸上,见她并没有什么真正“讨厌”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道:“按理问女孩子姓名的确有些唐突,我只是想大家萍水相逢就是缘分,不问明白,以后再见,岂不尴尬?” 少女噗哧一笑道:“好吧。我就告诉你也不要紧,你是红拂女和杨白眉两大宗师教出来的弟子,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大坏人,我叫沈心?,至于我的师承来历,我想说以后自然会告诉你,不想说你拿刀逼问我我也不会说。嗯,我等的朋友来了,我们该分手了。” 裴继欢这才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一声长啸,那啸声并不很大,但却听得清清楚楚,其实此刻外面寒风呼啸,十分刺耳,这啸声能传进耳来,可见发出啸声的那人内力非常深厚,至少也不在他自己之下,好奇心又起,拱手道:“既然是姑娘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请问姑娘能否为我引见?” 沈心?淡淡笑道:“他那人高傲得紧,看不上眼的人,你对他如何低声下气,他也不会搭理你。不过,你和他年纪相当,只是性格不同,也许他有兴趣看你一眼也未可知呢。” 裴继欢听了心中大为不服,暗道:“架子摆到天上去了,你高兴也许我还不高兴呢?”沈心?当然并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横起手中的古琴,轻轻弹了几个音符。裴继欢留心她的指法,惊讶地发现她的指尖并不用碰着琴弦,琴弦已然轻轻向下一凹,这貌似弱不禁风的黄衣少女沈心?,居然练有一身深厚的内功。 两人站在古塔前的台阶上,稍稍呈居高临下之势,但见茫茫雪野上,远远来了一人。那人手里提着一杆长枪,来得极快,直奔到古塔围墙外头,大声道:“找到大修罗花了吗?” 沈心?应声道:“找到了,快进来吧!风沙又要起了!” 那人凌空纵步,轻飘飘地飞过围墙,不移时就到了两人跟前,见了裴继欢不禁一愣,道:“他是谁?” 沈心?淡淡一笑道:“你没来由的又想吃干醋吧?他是红拂女和杨白眉的弟子裴继欢。” 那人哦了一声,走上台阶,抱拳拱手,道:“在下纳兰。” 裴继欢听了这个名字,不禁心头一震,还礼道:“久仰大名。” 纳兰横了他一眼,道:“久仰是多久?”沈心?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微笑道:“别钻牛角尖成么?‘鬼手神枪,名捕纳兰’,京师无人不知,人家久仰你的大名,又怎么啦?”裴继欢见两人神态亲昵,豁然一省:“哦,原来他们俩是一对儿呀。”但见纳兰放下手里的一杆长枪,把古堡残破的大门关上,道:“快上二楼去。”话音未落,呼啸的风沙已经在耳畔响起,三人急忙跑上了古堡的二楼,好在二楼的楼门还算完整,把门关上,点上千里火,但见二楼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地上还摊着一块毡布,原来裴继欢在楼下恶斗额马嘉措三人的时候,沈心?就是在这里弹琴,也看到了四人的争斗。 纳兰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把葫芦递给裴继欢道:“能喝吗?”裴继欢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拿起葫芦,连喝了三口。纳兰一脸戒备的颜色这才渐渐松了下来,道:“很好!我们奚族人的风俗,能大口喝酒的才是好兄弟!”接回葫芦,又喝了几口,问沈心?道:“大修罗花呢?” 沈心?把肩上的小包袱皮儿取下来递给他,道:“好在我早来一步,否则无妄上人秘密种在这里的大修罗花就要被你这位傻兄弟全部给毁了。”纳兰解开包袱,取出一朵硕大的大修罗花闻了一闻,点头道:“这不是正好?我只要一朵,就可以制成丹药了。大修罗花是从我师父苗圃中被人盗走的,傻兄弟替我毁了就正好,免得我再劳心费力了。”裴继欢看了暗暗称奇,自己闻到大修罗花的花香几乎丧失对敌人的反抗之力,纳兰闻了却宛若无事一般,心中不禁大为惊讶。纳兰望了一眼裴继欢脸上诧异的神色,道:“兄弟跑到这个荒凉贫瘠的地方来做什么?” 裴继欢道:“我在找一件东西和一个人。这件东西我在进入吐蕃之前已经被我毁掉,那个人还没找到呢。” 沈心?道:“我知道你还有问题没问完,是不是?” 裴继欢道:“是的,只是怕姑娘不耐烦,所以没敢继续问下去。”沈心?又是一笑,道:“门墙正统,容易培养出像你这样木呆的人出来。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好了,我又不收你钱。”裴继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请问沈姑娘,李无垢这人你知道多少?” 沈心?道:“哦,原来你来吐蕃就是为了找她?” 裴继欢道:“不错,不过我虽然想找她,却没见过她。前段时间公冶大哥的部下送信给我,说李无垢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此处附近不远的地方。” 沈心?道:“这人心计城府都极深沉,绝少一真面目示人,但无论她藏得多严密,总归有一天会露出马脚,会留下蛛丝马迹给人发觉。你若不是急着要找她的话,我帮你找一找吧。对了,你说的公冶大哥,是不是西域三十三家宗主的这一代掌门人公冶越?” 第八十章 纳兰 裴继欢道:“是呀。” 沈心?不禁一笑道:“这位看上去严肃之极的大宗主,居然如此不拘小节,五十几岁的人了,学人认干弟弟,他的未来夫人,到时候你又该怎么称呼呢?”纳兰道:“该叫什么叫什么嘛!再说,小兄弟这个‘二姨’也不是亲生的,何必拘泥礼法?”沈心?笑了起来,道:“好吧好吧。不提这个了。你留下的这个问题,我要着手调查也要点时间,一旦有了消息,我会找到公冶越的江湖斥候,请他们尽快把消息传给你的。我们正好要去布达拉宫听黄教活佛讲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裴继欢忽然想起桑吉法师和桑昆喇嘛,连忙点头道:“好,我也跟两位走一趟吧,红教我有两位朋友,当时分别的时候嘱咐我到了吐蕃一定要去他们那里做客的。”纳兰道:“李无垢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裴继欢道:“我只知她从多年前在江湖中消失之后,江湖中就无人知道她的踪迹,我觉得很奇怪,我所经历的事里,似乎每一个人物都能穿在一起,只是我还没找到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罢了。而这个李无垢,是所有这几起事件里冒头冒得最快的一个。”沈心?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难道你不信公冶越手下人说的话吗?” 裴继欢道:“公冶大哥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我只是想在公冶大哥的势力范围之外还打听得到一些格外的消息,对于消弭眼下武林即将面临的这场灾害应当还是有所帮助的。”纳兰打断他的话道:“我倒有我的看法。”裴继欢道:“愿聆纳兰兄高见。” 纳兰道:“有个古语,是形容一位君子,面对漂亮的女子投怀送抱也不为所动。”沈心?点头道:“坐怀不乱。纳兰的话很有道理。”纳兰简明扼要地道:“你与其四处奔波,还不如坐等人家上门来找你,岂不省力?”裴继欢道:“那如果再次发生大事,又当如何?” 纳兰笑道:“江湖武林,不是你一个人的江湖武林,难道世上少了你裴继欢,这世界就要全盘毁灭了么?”裴继欢点头道:“纳兰兄之言,真如醍醐灌顶。”纳兰道:“这地方已是吐蕃该管,对方既然把手伸进了吐蕃,那就让他来找你,而不是你去找他。” 沈心?道:“纳兰对西葱岭他的师门失窃大修罗花有了怀疑,一直追到了魔鬼城堡来,我先找到了这片成长得极好的大修罗花,但没找到无妄上人的踪迹。纳兰他怀疑种植大修罗花的无妄上人背后另有主使,但辗转追了三四个月,还是被无妄上人给跑了。”裴继欢道:“听说无妄上人只是一个并不会武功的老和尚,只不过粗通佛理而已,我有疑问,说出来请两位莫怪,两位又如何知道无妄上人偷走了大修罗花的花种呢?”纳兰道:“我不爱提起这个人。这死和尚看上去老老实实像个乖孩子,实际上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只怪我和师父不能提前发现他身上阴暗的一面。” 裴继欢听他用“死和尚”和“乖孩子”来形容无妄上人,不禁哭笑不得,道:“小弟可以问一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纳兰略显尴尬,说道:“无妄上人是我的师叔,他一生脚步从未跨出过修行的寺庙的大门,但六年前他居然趁我师父病重时,借着探望师父的机会从师父种药的后园偷走了三株已经成活的大修罗花和一包大修罗花的种子,他离开西葱岭之后曾在江湖中出现,不久便又不知去向,至今也不知是他是死是活。我有三四次几乎就快要抓到他,但就在我要下手的时候,意外就往往发生了,导致他一次次从我手中逃脱。” 裴继欢道:“令师叔偷走大修罗花和种子,整件事难道纳兰兄一点都没有起过疑心吗?” 在京师住着的那几个月里,裴继欢也听说过很多京师第一名捕纳兰的事迹,对这个人多少有些了解。在他印象里,纳兰敏捷多智,按理他不该发现不了无妄上人的劣迹,也更不应该抓不到人。而且无妄上人不会武功,以纳兰的身手,把无妄上人抓起来逼问花和种子的去向不应该很难,但纳兰为什么会这么不聪明呢? 只听纳兰冷笑了一声道:“你大概心里在想,我为什么那么不聪明吧!?” 裴继欢吃了一惊,红了脸道:“这个??????”他没想到他面对的这两个人居然都精明得紧,一先一后,都能看懂自己的心里想法。 纳兰道:“在追捕师叔的同时,我们也听说了江湖中发生的事,所以我们借着追捕师叔的机会,特地来这里等你。” 裴继欢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不够聪明”的人是自己,并不是纳兰,他们也许从很久以前就在跟着自己而自己竟毫无察觉,和纳兰沈心?两个人相比,他那点点江湖经验,实在太过浅薄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脸红了起来,惭愧无地。 纳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没关系,我这人说话不太给人讲情面,请你不要见怪,对你我倒是没什么恶意的。只是我身有公职,不能久留在外,所以我们一路跟着你,希望找个机会把我们的疑惑告诉你,用你的自由之身,替我们查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找到了源头,我们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大家合力把这帮贼人一网打尽。要知天朝圣明,捕头办案,一个人力量毕竟太小,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裴继欢道:“这个自然。纳兰兄只需吩咐一声就行了,我做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只是小弟有些不明白,大修罗花除了可以使人中毒,还有别的什么好处吗?” 纳兰道:“严格地来说大修罗花其实没什么毒,只是它开花的时候这股花香容易令人眩晕罢了。大修罗花的花和种子只能对人产生迷幻和晕眩的作用,吸入过多的花香,时间一长,对人的脏腑多少有些害处,除此之外,我还并不知道它还有别的什么作用。家师是精通药理,但我对药物这一行并无兴趣,所以也就没跟师父学过药物这类的学问。”裴继欢不禁好奇心起,想道:“能令人晕倒昏迷的花和药物并不少见,为何他的师叔非要偷走大修罗花?枯叶蝶这一类的东西漫山遍野都是,何必如此劳神费力?” 纳兰此刻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我因为公事的缘故,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在我追捕师叔的过程中会有那么多人一再帮助师叔逃走?而且出来的高手,一个比一个厉害?所以我怀疑其中定有阴谋,只是这个阴谋是什么,我一时想不出来。” 裴继欢忽然一省道:“令师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纳兰兄很了解他么?” 这一问,把纳兰也问呆了。 他并不知道这迂腐的“死和尚”有什么特异之处,他醉心武功,极少去师叔住的地方,偶然去一两次,也是给师叔送药。无妄上人有“沙热”之症(长期在沙漠里往来的人都有的病症,发作起来,身体好像被放在熔炉里一般),纳兰的师父精通药理,给无妄上人送药就是纳兰的工作之一,除此之外,他并不知道师叔有什么神奇之处,换句话说,无妄上人和自己比邻而居数十年,纳兰却是一点也不了解他,只是听师父说起师叔不会武功,连一趟普通的长拳都打不好。 中原武林人物,顶儿尖儿的七个人,红拂女和觉远上人当之无愧,至于太玄真人符一疑等人,则是世外高人,极少涉足江湖,西域地方,则以杨白眉为首,此外西葱岭一带的金面罗汉也是一等一的前辈高手,无妄上人正是金面罗汉的师弟,而金面罗汉又是纳兰的师父东方景的师兄。 纳兰道:“我知道你心中定有疑团,无妄上人和我总算是有些关系的,为什么我不亲自去找他,却来拜托你呢?”裴继欢道:“不错。小弟正是有此疑问。”纳兰道:“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却一见如故。我师叔偷走师父的药物,定然有所投靠,否则他拿了大修罗花几乎毫无用处,搞不好还会中大修罗花的花毒。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但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作为一个捕头,我没有三头六臂,借重朋友的力量,那是势在必然的,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这个忙。我师父和师伯都已经去世,师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是问也没地方去问了,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背后的所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裴继欢问道:“从令师叔离开西葱岭到你发现花和种子被盗,中间有多少时间?” 纳兰沉吟了一下,道:“大概三五个月吧。我为师父守墓三月,收拾行装回到京师,又有两个月。直到我第二年回去给师父扫墓,才发现生长在后园苗圃里的大修罗花失窃,种子也被偷走了不少。仔细回想,花和种子的失窃,都应该在我替师父守墓的时间以内,因为我们这一派的内功是不怕大修罗花的花香的,所以我只有这一个怀疑的对象,那就是师叔趁我不备或者干脆在师父还没离世之前,就偷走了花和种子,以此推断,应当就是这三五个月之间的事了――奇怪,你怎么这么问?” 裴继欢道:“一个半月前,我在西崆峒山就险些被这花的花毒所害,纳兰兄是否也怀疑西崆峒出现的大修罗花,也是令师叔散播出来的呢?” 纳兰颇感意外,道:“普天之下,能培植大修罗花的大概只有我师父和师伯两个人,师父和师伯去世后,除了我师叔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师叔逃离葱岭后,我听说他和一个女魔头有段孽缘,这女魔头名叫谢无心,是西北道上的第一使毒高手。??????”裴继欢道:“谢无心?” 他蓦地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他没见过,名叫李无垢,现在又出来一个谢无心,两个人的名字里都带着一个“无”字;无妄上人偷走大修罗花,在裴继欢得到这个消息之前,大修罗花已经在西崆峒出现了,还几乎害了几个人;使用这毒花的人是李青,这个正是自承李无垢的属下、甚至跟着李无垢学了怪异的武功的。 所有的事都可以串起来,但缺少一个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叫做“为什么”。 那么最后就只有一个焦点,那就是找到李无垢。 但沈心?却说现在去找李无垢毫无好处:“因为我们都不是李无垢的对手。” 她是知无不言大师的后裔,自然知道李无垢有多厉害,虽然她也没见过李无垢,但知无不言门下收集回来的各种资料都证明李无垢绝非泛泛之辈,至少武功不会在红拂女傅青衣和风栖梧等人之下。 那么疑问又来了。 既然李无垢的武功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她为何还要隐藏身份,去学许婆婆的天王子午剑?裴继欢看不出来天王子午剑有什么厉害之处,充其量不过是一种秘传剑法而已,剑法质量,远不如崆峒、武当、小无相金刚门等派的剑法来得更为精致高明。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李无垢到底想干什么? 李?????? 他忽然心头开朗了一些了。 难道李无垢也真的和晋王及太宗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关系吗?! 先是李玄幽,后是李无垢,没准以后还有姓李的跑出来。 我自己不是也姓李么? 眼下,裴继欢虽然还没想通更多的问题,但基本的脉络已经在他脑海里打上了一个印记了。 风沙止了,太阳也出来了。 裴继欢和沈心?结伴去吐蕃,纳兰把沈心?托付给裴继欢,临时改变了行程,转而回去京师。 在裴继欢想来,纳兰留在京师反倒是件好事,假如都和他想的那样的话,他也许迟早要回到京师去才能揭开所有的谜底。 魔鬼城堡离吐蕃的“首都”拉萨只有短短的三百多里路,路上裴继欢和沈心?又遇见了一队经商的驼队,在他们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就到达了拉萨。而离三教(其实是两教,白教的大部分信众跟随白教法王远遁青海,留在拉萨的只是白教的一小部分信众,其中还有很多人已经改换门庭,成了黄教或者红教的信众了)举行的“浴佛法会”只有四天的时间了。裴继欢和沈心?跟着驼队进了拉萨城中,已是晚上,街上还是人群熙攘,热闹非凡,不少地方还放起了漂亮的烟花来提前庆祝法会的举行了。两人决定在客栈租下房子先休息,第二天再去参加这场规模宏大的法会,听说朝廷也要派人前来观礼,到时候红黄两教的活佛和法王,都要接见虔诚的信众,并替他们举行摩顶,整个行程,一定非常热闹。 第二天一早,裴继欢还在睡梦中,就被沈心?叫了起来,邀他一道去看法会盛况。裴继欢草草吃了一顿,便和沈心?一道出了客栈,走上了大街。 由统一吐蕃各部的赞普(领袖、国王之意)松赞干布主持建造的布达拉宫十三层被装饰得金碧辉煌,描金画栋,红墙白石,倚山踞岭,气概庞大,在十余里外远远就可望见布达拉宫金光闪闪的佛塔尖顶。裴继欢与沈心?二人换了吐蕃当地居民的一般服装,跟在进香礼拜的善男信女中,随着人流,缓缓进入山谷,将近中午,才挤到了喇喇宫下面的山径,但见蓝天白云之下,喇嘛宫上十几只圆锥金顶闪耀着绚烂的色彩,宫殿里回荡着悠悠的钟声。一队披着红色色袈裟的喇嘛背负经匣作为前导,沿着大青石铺成的人行道缓缓登上宫殿,布达拉宫的十二座大门都已开放,缕缕檀香从里面飘出来,气氛说不出的庄严肃穆。前来进香礼拜的善男信女千千万万,竟无半点嘈声杂响。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了大殿的前面,在前面的石阶站立,只见这座大殿有四个大飞檐,上缀人面鸟身的金像,下系铃铛,雕镂得极其精细,大殿内有两座金制“喇嘛灵塔”,塔上遍缀珠宝璎珞,镶着各色玉石、珍珠、玛瑞、翡翠雕成的花朵,端的是富丽庄严,气象万千。两人刚刚站定,忽听钟鼓齐鸣,一队红教喇嘛披着红色的法衣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红黄两教的两位活佛,左右两旁是八大护法弟子,接着出来的是大唐朝廷派来观礼的使者,各由四位大僧侣护持,和两大活佛并肩站在灵塔旁边,他们是两教今天最为尊贵的宾客。 只见两大活佛相互谦让了一阵,黄教活佛走出行列,面对信众缓缓挥手,大声说道:“今日仰仗佛祖慈悲,得以重开法会,又得‘天可汗’(唐太宗)的大力支持,赐以重宝,宏宣佛法,但愿天下以后干戈永宁,我佛荫庇子民,令他们永享太平。”要知松赞干布统一吐蕃各部,其后文成公主入藏,百余年来纠结不止的兵火战乱终于渐渐平息,而今政、教和睦,吐蕃百姓衷心喜悦,听得黄教活佛此番说话,顿时欢声雷动。 黄教活佛和红教活佛先后讲话完毕,殿上钟鼓敲了三遍,两队喇嘛绕行大殿一周,喃喃诵经,挥洒“法水”,为信众祈福消灾,钟声梵呗之中一队白衣少女鱼贯走出。刹那间大殿上下一片静寂,大家都知道法会即将举行,现在出来的,正是千挑万选而来的“圣女”队伍,千万双眼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队“圣女”,但见三十六名“圣女”个个披着面纱,捧着净瓶,在佛像之前,盈盈起舞。三十名圣女遍洒杨枝甘露,跳起“驱邪舞”,穿梭来往,舞姿翩跹,鱼龙曼衍,看得人眼花缭绕。只听得“圣女”们用藏语且舞且歌道:“一支杨枝洒甘露,消尽人间诸邪气。我佛法力广无边,保佑我太平盛世!”舞步由疾而徐,歌声一收,三十六名圣女已在佛像前排成一列,慢慢揭开遮在佛像外面的黄缕棉幔。这一组请出来举行仪式的佛像共是一十八尊,当中一座释迪牟尼像二丈四尺高,指头粗如儿臂,圣女将杨枝甘露遍洒佛像之前,缓缓退立两旁,浴佛大典便告开幕。 两教活佛和朝廷的使者恭恭敬敬地向正中的释迦牟尼佛像献了“哈达”(一种特制的丝绢,乃是吐蕃一种表示敬意的礼节)合殿上下人众合什低首默诵佛号。只听黄教活佛朗声道:“现在请尊贵的天可汗派来的使者先浇第一勺水。”活佛令下,外面登时鼓乐齐鸣,鞭炮喧天,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朝廷派来的使者是个身材矮胖的胖子,接过喇嘛递上来的金勺,轻轻舀起一勺法水扬起,洒在释迦牟尼金身之上,一共九勺水,每洒一勺,殿外的信众便发出由衷的赞叹,同时合掌跪拜,正当那胖胖的使者洒到第八勺水时,忽然裴继欢背后起了一阵劲风,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飞过裴继欢的肩膀,向那使者飞去!只听擦的一声,匕首插进了那使者的背心!有人大喊道:“刺客,有此刻刺杀朝廷的使者!”大殿外面的善男信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阵骚动,见到使者倒在地上,顿时吓得四散乱跑,就如一群被狼群追逐的猎物一般,潮水般地往外涌。只听得大殿上一名武士高声叫道:“快捉住那两个年轻男女,他们是刺客的同党呀!”裴继欢和沈心?刚刚被人群簇拥着挤出了外面的月门、八名护法喇嘛突然从四方围上,将两人同时截住! 后面人如潮涌,裴继欢情知此时已是无法解释,只怕人群一散,两人立刻便成众矢之的,脚步移动,横肘一撞,将一名护法喇嘛撞得飞了起来,几个惊慌失措的信众在他身上踏过,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裴继欢与沈心?早已钻进人群之中,没了踪迹。 红黄两教的大活佛虽在天使被杀的惊惶恐乱中,仍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裴继欢和沈心?身形极快,早已被两位活佛给留意上了,但殿下人头簇拥,裴、沈二人穿的又是吐蕃当地居民的服饰,急切间两大活佛都瞧不清两人的面目。这时见护法喇嘛被人打倒,红教活佛急忙离座腾空飞起,闪电般追了出来,指着月门叫道:“闲人闪过两边,刺客的同党是当中这两个人!大家不准乱跑,原地站住!”他是堂堂一教的教宗,更练有极其高深的内功,这一声大叫,宛若金刚怒吼,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果然一部分信众止住了惊慌,赶忙避向两旁,给追出来的武士和喇嘛让开了一条道路! 第八十一章 凶手 此时两人深陷重围,红黄两教高手数不胜数,殿上两大法王怒目而视,饶是沈心?见多识广,也不禁吓得不敢做声了!裴继欢也未料到闹成了这个场面,把沈心?护在身后,双掌一错,就要动手。忽然只听黄教活佛沉声道:“先别动手,让本座问个清楚明白再说!”大殿周围,刀枪林立,裴继欢与沈心?周围满是红、黄两教的绝顶高手,单单两大活佛身边的十八罗汉护卫弟子,就个个非同小可。裴继欢虽然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冲得出包围圈,但沈心?就未必了,而且事情尚未弄明白,他和沈心?逃走容易,想洗清身上的冤屈,就难上加难了。想到这里,他望了沈心?一眼,沈心?把头微微点了点,裴继欢缓缓把手放了下来,任刀锋如雪加之脖颈,他却一动也不动,并没有要逃走意思。 但见黄教活佛在八名弟子护卫之下,分开众人走了过来,望着裴继欢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刺杀‘天可汗’派来给我们吐蕃赐福的使者?” 裴继欢道:“活佛误会了,刺杀者并非是我们,而是另有其人。” 活佛身边一名弟子大喝道:“妄语、狡辩!明明飞刀就是从你身边飞出来的,你还敢狡辩!”裴继欢道:“能否取凶器来给我看?如果证明的确是我们所做,我们绝不会不认,也甘愿在活佛掌下受死!”这时红教活佛也走了过来,和黄教活佛低声耳语一阵,黄教活佛连连点头,道:“既然你不承认凶手是你,那么你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不是凶手?”裴继欢沉吟半晌,道:“我的确随身带着防身的武器,活佛只要仔细检查比较一下,真相自然大白于众目睽睽之下,何须由我来证明?”活佛点头,对身边的弟子道:“去,把使者身上的凶器起出来交给我。”片刻一名弟子取了插在使者身上的飞刀过来,恭恭敬敬地交给活佛,活佛拿起飞刀对着阳光仔细观看,道:“‘白鹤秘制’,你是天山杨白眉的什么人?” 裴继欢吃了一惊,道:“那是先师。” 黄教活佛脸色一沉,道:“我曾见过天山羽士一面,他的飞刀我是见过的,现在你拿你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交给我验看!” 裴继欢果然解开腰带,把腰带上的匕首连同腰带,都给了活佛的弟子。 黄教活佛仔细看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来,道:“你说这把飞刀不是你的,你怎么证明?这里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两把飞刀分明是一人所铸,否则怎么会一个式样?!”裴继欢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黄教活佛脸色阴沉,点头道:“为示我佛的公正公平,我把飞刀给你看看。”吩咐弟子,把凶器和裴继欢带着的飞刀,都以木盘盛放,端到了裴继欢身前。 沈心?也凑过去看,两把飞刀果然一样,连刀上的花纹都一模一样,这下裴继欢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二十四把匕首和紫霞剑都是师父杨白眉留给他的,二十四把匕首其中有一把送给了宇文冲作为留念,在晋王府“留刀示威”又用去了四把,其他十九把匕首他一直随身携带,从不曾离开过自己的身边。 难道是宇文冲吗?不可能,上次分别,宇文冲跟着太玄真人回武当山去了,按照他的安排,他应该是首先去峨眉山小无相金刚门,然后跟着师父回武当山去。以他所了解的宇文冲,绝对不该是个城府如此深沉的人,而且宇文冲的本领,也根本没达到跟在他后边不被他发觉的地步。那么这把多出来的匕首,是从哪里来的?! 不但裴继欢,黄教活佛在大殿前负手徘徊,心情烦躁之极,想起经文所说“你应该舍己为人,大发宏愿,普渡众生。”更觉不安,心道:“‘天可汗’好不容易赐福吐蕃,我连他的使者都保护不了,凭什么做一教之主?我哪还能做一教之主?”以黄教活佛这样有道的佛门高憎,如今也忽然彷徨无计!为了大唐和吐蕃的安定团结和繁荣,天可汗不仅答应了松赞干布的求婚,把文成公主嫁进了吐蕃,还第一次开通了两“国”之间的边境贸易,给吐蕃人民带来了多少幸福和安康!可是眼睁睁这幸福和安康就要毁掉了!他恼恨之极,正在思潮混乱、准备吩咐弟子把裴继欢和沈心?两人抓住关进牢房时,护法弟子忽然前来禀报,大唐使团的所有人都已赶来了,活佛听见,顿时不禁暗暗叫苦!他顾不得先处置被扣押着的裴继欢和沈心?,整理衣冠,正要迎出去,脚步声响,大唐使团的四个人已经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还没看到使者的尸体,先自咦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陇西公子?”那人十分惊讶地望着刀斧加身的裴继欢,吃惊地叫了一声。 裴继欢抬头一看,竟然看见来的是秦士岳。 不过他的心马上就沉了下去,跟在秦士岳身后走进来的那人是大唐大理寺总管府大总管章野狐,据他在京师那些日子所闻,章野狐和晋王李治私下是以兄弟相称的。而章野狐和秦士岳一样,陡然看见裴继欢固然吃惊,但吃惊的神色一闪即过,迅速平复,和秦士岳一道,先向活佛礼拜,然后询问情由。 活佛面色沉重,对章野狐和秦士岳说道:“本邦罪过大矣,如今老僧也没有主张了,两名‘凶手’拿获在此,请四位天使示下吧!” 章野狐脸色平静如常,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该如何处置,权力不在天朝使团,还是请两位活佛自便吧!”秦士岳道:“且慢!”章野狐回头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沉声道:“秦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两个凶徒刺杀皇上亲自委命的‘赐福大使’,挑拨吐蕃和天朝的良好关系,居心不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士岳道:“万事莫不有突然。请活佛让我问他们几句话。” 红黄两教活佛都点头合掌道:“秦大人可以问他们的话。” 秦士岳走到裴继欢身前,问道:“你们两人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刺杀‘赐福大使’?”裴继欢见他眨眼,立刻明白,大声道:“使者不是我们杀的,有人在我背后飞出了这把匕首,刺杀了使者。” 秦士岳佯装大怒,道:“不许狡辩!不是你们杀的,那是谁杀的?” 裴继欢道:“请秦大人做戏想想。我们若要出手杀人,也该找个隐秘的地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难道我们杀完人然后等着被抓吗?” 红黄两教的活佛都不是蠢人,一听各自心中狐疑更甚,心道:“这小子说的的确有些道理,除非他们不想活了,否则一定会预先找好一个退路,不会白白等着被抓。这显然并不符合杀人逃逸的道理。”只听章野狐厉声斥道:“巧言令色!你们明知杀了人逃不走还要杀人,显然是怙恶不悛穷凶极恶!从实招来,谁指使你们来刺杀大使?”裴继欢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我再说一句,大使不是我们杀的,凶手另有其人!”两大活佛心中有疑,均暗暗想道:“哪有杀了人还如此理直气壮的?这小子显见和天使并不认识,两人既然不识,该无仇怨,那么这两人杀了人还如此泰然自若,这也未免太让人怀疑了!” 沈心?忽然道:“请活佛让我看看凶器,成么?” 两教活佛此刻都是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是把人交给大唐使团呢,还是留下自行处置,听见沈心?的要求,想也没想,挥了挥手,两名弟子满怀戒备,把两把匕首都端到了沈心?跟前。沈心?仔细看了两把匕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拈起沾满鲜血的那一把“凶器”,放在鼻端闻了闻,轻轻放下,道:“请问两位尊贵的活佛,这里有没有高明的医生?” 红教活佛沉声道:“小姑娘,难道医生能帮你们洗脱杀人的嫌疑吗?” 沈心?道:“我们只是有所嫌疑罢了。活佛要想令到真相大白,须请一位医生和一位衙门的仵作老手来。”秦士岳跟着道:“这位姑娘说的是。活佛慈悲,不会滥杀一人,即便这两人有罪,也该给他们一个申诉和招供的机会。”他是大唐派来的使节,如何处置“杀人凶手”本就令两大活佛不知所措,秦士岳使节的面子,两大活佛也不能不给,因此两人的话一出,两位活佛周围的从人和弟子,也都轻轻地交头接耳起来,其中有不少人是点头表示同意的。 两大活佛自然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杀人的凶手绳之以法以儆效尤,吩咐弟子道:“去请赞普的御医和宣慰使衙门的捕头和仵作到这里来。”对秦士岳和章野狐道:“在天日昭昭之下老僧亲署此案,一定给‘天可汗’一个满意的交代。四位副使请稍安勿躁,一会儿医生和仵作都来了,自然会推断得出真相。”章野狐哼了一声,袍袖一拂,道:“两位活佛若是处置不当,只怕我朝与贵邦难免重开战火,再遭兵端,这是贵邦的赞普希望看到的吗?” 黄教活佛性情温和,听了还不觉得如何,红教活佛却是姜桂之性,在吐蕃不仅德高望重,得到信众的尊崇,连赞普也对他退让三分,闻言沉声道:“章大人此言差矣!两国臣民,无不希望从此没有战火,安静祥和,两国友好来往朝聘不息。吐蕃国力虽万分不及天朝之一,但从来也并不怕事,章大人身为使团的一员,这是要在广大信众的面前挑拨贵我两国来之不易的良好关系么?”像章野狐这样在两大活佛面前如此放肆,那是从所未有之事,红教活佛出口训斥他人,也是极为少见,两边的信众见活佛发怒,急忙跪倒磕头,请活佛不要发怒而损害了法体。而这时,前去请赞普的御医和拉萨宣慰使衙门的捕头和仵作的弟子已经回来了。黄教活佛面色一端,沉声说道:“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不希望因为天使的死影响到贵我两国来之不易的邦交。”这时红教活佛背后来了两个人,低声向红教活佛说了几句话,红教活佛满脸意外之色,望了裴继欢两眼,微微点了点头。只听那个医生道:“请问两位大活佛传召小人前来,有什么吩咐?”红教活佛道:“天使遇刺,本座要求你们几位来判定凶器和凶手。”吩咐捕头和仵作以及医生分头做事。 沈心?抢先道:“请活佛让这位医生闻一闻这把凶器上有什么气味?” 那位医生,却是吐蕃赞普最为信任、医术也最高的医生之一,闻言隔着袖子捏起匕首放在鼻端闻了一闻,脸色微变,道:“启禀尊贵的两位大活佛尊者:这把匕首上染有大修罗花的花粉。”医生此言一出,四周的人群立刻微微骚动了一阵,章野狐冷笑一声道:“凶器染毒,说明凶手用心险恶,只怕天使不死!” 那医生淡淡地道:“这位客人此言差矣。以小人所见,大修罗花失传世间已有百十多年之久,吐蕃境内,从未见过大修罗花的成花,小人知道的,大概西葱岭一带还有这种大修罗花生长。” 两大活佛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闻言还是明知故问道:“大修罗花有何用处?” 那医生道:“启禀两位尊者:大修罗花可以使人眩晕昏迷,但不跟血液接触,基本可以算得上是无毒的东西。大修罗花花香可以令人迷醉,花瓣和枯木藤、大叶兰一类的草药混合一起,毒性非常剧烈,是天下无解的剧毒。小人刚才闻过,可以断定这把凶器上不但有大修罗花的花毒,还伴有枯木藤和孔雀胆合练的毒素,因此这把凶器上不但有花香,还有一股刺鼻的臭气,这股刺鼻的臭气是来自剧毒的孔雀胆。香臭交杂,掩盖了另外一种毒药枯木藤的辛辣之气。小人在赞普宫中负责草药的筛检,任何一种药物的气味,都瞒不过小人的鼻子。” 红教活佛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本座为你摩顶,你先下去吧。”那医生急忙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接受红教活佛的摩顶,退出人群先走了。 御医走后,章野狐又道:“凶器上有毒药,并不能证明这两个人不是凶手。”黄教活佛道:“章大人说得没错。小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沈心?微微一笑,道:“活佛容禀。小女子在中原,曾听说过吐蕃三教三大高手,个个见多识广聪明睿智,不愧为佛门高僧,大约活佛也知道大修罗花的特性吧?” 黄教活佛被她捧了一下,心头颇为受用,闻言点头道:“不错。老僧曾查阅过先贤的古籍,古籍上有明确记载,大修罗花花香如酒,闻之昏晕。” 沈心?道:“那么活佛的意思,是这种毒花的香气能飘得很远了?” 红黄两教活佛对大修罗花都并不陌生,相互对望一眼,红教活佛道:“我同意。事实也的确如此。” 沈心?道:“以两位大尊者活佛的意思,用过带有大修罗花花毒的暗器,施术者身上应该也带有这种毒花的香气,小女子可以这么说吗?”黄教活佛豁然一省,满脸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大修罗花的香气十分浓郁,无风也能传送花香到三四里外,所以假如这位小哥儿是凶手,他身上也一定会染有大修罗花的花香!” 两位活佛都阅人无数,见裴继欢剑眉星目满脸正气,并不像奸狡小人,更不像杀人的凶手,也有心要弄个水落石出,当即把仵作和捕头一道叫来,道:“你们上去查看一下这人的衣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两人依言上前,接过裴继欢脱下来的衣裳仔细闻了闻,道:“启禀两位大尊者活佛,这人的衣服上并没有天使身上的那股香气。” 两大活佛都道:“既然如此,这位小哥儿只是有杀人的嫌疑,而并无杀人的动机,凶手该当另有其人才对。来人,把他放开!”章野狐竭力阻止,道:“天使回朝,必然要对皇上有所交代,请两位活佛示下,我们回到京师如何禀报!?”黄教活佛道:“请章大人勿忧,老僧愿意去见赞普,陈明事实,请赞普写下国书说明情况,交给四位副使带回京师,另外大公主(文成公主)也有回书问天可汗安,‘天可汗’乃是圣明天子,见了我国国书必会谅解。” 章野狐质问道:“杀害天使的凶手就在眼前你们不抓,如今推得干干净净,请恕下官唐突,回朝之后,下官必将此地实情一一据实禀报,皇上如何处置,下官可就管不了了!”黄教活佛缓缓说道:“章副使一定要说这位小哥儿是杀人的凶手是不是?那么章副使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老僧心底存疑。”言下之意就是章野狐要指定裴继欢是凶手难说别有用心,除了现有的“嫌疑证据”之外,他不满意,就该当提出自己的证据来证明裴继欢确有杀害天使的罪过,两大活佛才会把裴继欢认作凶手而将他囚禁起来,加以审判和定罪,然后昭告天下。 章野狐当然没有所谓的“证据”,气急败坏地道:“如此说来,两位尊者非要袒护杀人凶手了?怪不得明明有‘凶器’在此,活佛也不肯定这小子的罪!”黄教活佛在吐蕃以宽仁忠厚、处事公正严明而闻名,在信众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四周的信众听章野狐说出这样极不尊敬的话来,不禁大声起哄,不少人还骂了起来。 秦士岳一直站在章野狐身后冷眼旁观,见众人起哄,连忙上前对两位活佛道:“章大人心急‘赐福大使’的死因不能查明,说话未免有些唐突,请活佛大尊者多多原谅。”章野狐却不依不饶,听了秦士岳的话,见两大活佛神色稍缓,当下把眼睛一横,高声道:“‘赐福天使’在吐蕃遇害,请吐蕃赞普和政教两界交出凶手!那两个凶手呢?!”原来裴继欢和沈心?趁着信众的骚动,悄悄挤出人群,赶忙回到了大街上。讲经是肯定听不成了,裴继欢道:“嫂子还是先回京师去吧,这件事还没弄明白,小弟就留在吐蕃,等大事落定,小弟到京师去看望纳兰大哥和嫂子。” .沈心?听他叫“嫂子”,不禁俏脸绯红,点头道:“只能如此了。你要小心从事。”两人回到旅店取了行李,分手告别。裴继欢心道:“桑吉法师和桑昆喇嘛都还没见到,难道就这么走了吗?今天的事,显然又和那个‘后面’跟着我的人大有关系,我就此一走了之自然容易,但这个人不挖出来,始终是后患。”天使被刺,拉萨城中戒备森严,拉萨宣慰使衙门(唐朝派驻拉萨的外交行政部门)的兵马和赞普松赞干布的御林军同时在“首都”巡逻,三教僧兵也满街可见。裴继欢不走,而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必然也还躲藏在拉萨城中。天色已晚,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能混在信众中杀害唐朝天使,这个人一定对布达拉宫非常熟悉,也许这个人就是布达拉宫的喇嘛也未可知。他想到这里,决定晚上再去一趟布达拉宫,碰碰运气也好,看看能否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经此一乱,裴继欢基本已探明了布达拉宫来去的路道,到了晚上,他草草地在路边买了几样小吃填饱了肚子,避开人群,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到了布达拉宫山脚下。布达拉宫依山而建,是松赞干布当年为了迎接文成公主入藏特地兴建的。裴继欢很快便寻到举行法会的大殿那个尖塔下,抬头一望,见那尖塔一共三层,裴继欢一纵数丈,飞鸟般地上了第二层,毫无声息。尖塔的附近,就是大殿,大殿往上,是布达拉宫的主要躯干,吐蕃在唐朝时政教尚未统一,布达拉宫建成后,松赞干布为示对三教的尊崇,自己入主布达拉宫之余,把红黄两教的活佛和白教法王都迎进宫中居住,作为吐蕃的最高领袖的赞普一旦有事要和三教领袖商量,十分便利,但因此布达拉宫也是整个拉萨防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之一。裴继欢仗着绝顶轻功飞檐走壁,下面防卫的喇嘛和士兵,一个也没惊动。他趁着夜色在巍峨的殿顶飘忽来去,眼角余光一闪,忽然看见脚下不远有一所独立的小院,四周并无守卫,还亮着灯光。而布达拉宫的规矩十分严,除了三教的领袖和重要的人物以及赞普松赞干布及文成公主的居所,别的地方入夜是不许随便点灯的,这座小院不但点着灯火,而且还没有守卫,这就不能不令裴继欢起疑了。 第八十二章 授符 裴继欢飞身跳下,藏在黑暗中,过了一会,隐约听见有脚步声从外面进来,裴继欢躲在暗处,但见三名白衣喇嘛依次走进,前面那人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有人问道:“是谁在外面?”前面那名喇嘛道:“转禀法王,是吹忠(护法喇嘛)来侍候他老人家来了。”里面那人哦了一声,打开了房门,把三人都让了进去。 裴继欢暗道:“这三个喇嘛穿着白衣,难道他们是白教的喇嘛吗?白教不是被驱逐出吐蕃国境了吗?没有红黄两教的许可,白教的弟子难道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回到布达拉宫来?” 原来吐蕃三教,以黄教势力最大,依次才是红教和白教。白教法王传到第十五代,因为对教义有不同的理解,因此和红黄两教起了纷争,赞普松赞干布调解不成,三教相互仇杀,白教势弱,不及两教合力,被迫远走青海,别立法门,单独传教。但尽管如此,白教还有少许弟子不愿意离开故土而留在拉萨,作为同门的火种,红黄两教也并不愿意赶尽杀绝,布达拉宫中,依然保留着昔日白教法王拥有的三十三间房屋。不过几人进去的房间离裴继欢所在的位置有点远,裴继欢伏地听声听不到什么东西,只是隐约听见几个字“法王?????花?????伏藏”几个依稀的字眼,房间里有人来回走动,更打乱了他的注意力。 裴继欢见左右无人,深提口气,靠近窗边蹲下,只听里面有人道:“伏藏法王远道而来,却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看样子替白教说情只怕法王一时还办不到。”另外有人问道:“这是为什么?”那人声音苍老,想必年纪不轻,道:“刺杀天使的人,是不是你们派出去的?白教想回来拉萨,应该通过合理的手段向赞普和两位活佛请准申诉才是,为何借‘浴佛法会’杀害天使而妄动干戈?” 裴继欢听了恍然大悟,原来里面的人乃是个小教派的首领“伏藏法王”,吐蕃大小教派林立,彼此针锋相对,对各自教派教义往往不同他派之见,有分辨不清的,一般会请最大的两个教派黄教和红教来“解释教义”。这房间里的人,就是一个名叫“嘎布”的小教派的首领,也和白教一样,以“法王”而名之,门下弟子,也都以白衣为记。只听那苍老的声音又道:“难道你们也想和白教法王一样颠沛流离,到死也不能回到故乡么?如果不想,现在你们几个就跟我去见两位大活佛尊者,祈求他们两位的原谅,立功赎罪如何?白教法王勾结外人妄图掀起叛乱,你们是他的亲信,但你们也都是佛的子弟,国家的安定繁荣来之不易,你们总不至于要闹到我们的首都也兵连祸结,才肯罢休吧?”那苍老的声音停顿了片刻,道:“你们把白教法王妄图叛乱的罪证交给我,我要公布给拉萨僧俗人众知道,此外,我也会替你们在两位活佛大尊者面前求情,保证你们和你们的家属子女的生命安全,看在你们立功赎罪的份上,让你们重新归于两教门下。” 一人应道:“伏藏法王肯替我们求情,是天大的恩情。小人这里有一封信,是白教法王写给他留在布达拉宫的内应,内容是指示这个内应派人刺杀天使,嫁祸栽赃他人的。弟子现在把这封信交给法王,请法王在两位活佛大尊者跟前替我们求情,我们愿意从此改邪归正,走回正道。”那苍老的声音道:“好,既然你们已经在佛前起誓改邪归正,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们跟我走吧!”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三名喇嘛在前,一位老者随后,后面还有三位身材高大的喇嘛,想必那老者就是伏藏法王,后面三个身材高大的喇嘛,就是他的“吹忠”了。 裴继欢躲在窗台下的灌木丛中,几个人走过,都没发觉他,等到几人走过,裴继欢刚刚站起身来,忽然只听飒然风过,三条人影飞进小院,看那身法也是上上的轻功,落下来时,只有一个人似乎踩着碎石,发出轻微的喀嚓声响。其他二人,都如一叶飘堕,落处无声,前面的三名喇嘛喝道:“伏藏法王在此,是谁胆敢惊扰法王法驾?”话声骤止,那名问话的喇嘛惊叫一声,腾云驾雾般被一人打翻在地,黑暗中有人点起了火把,但见四个黑衣人各持兵器,和伏藏法王的三名“吹忠”斗在了一起。 原来伏藏法王教派虽小,教中弟子武功却都十分高明,四个黑衣人想必忌惮布达拉宫的森严,不敢在宫中将人打死,因此未下重手,伏藏法王的三名吹忠武功高强,一时也拿四人不住。其中一名空着双手的黑衣人武功在其他三人之上,和法王的吹忠拼了一掌,居然将法王的吹忠推开数步。三名吹忠中的一名随身带着一支法杖,杖头一翘,疾刺那空手黑衣人小腹的“中平”、“居藏”两穴,铁杖刺穴的功夫乃是嘎布教派武学一绝,这一刺来势如电,本来不易躲闪,但那黑衣人忽然足尖一点,腾空倒翻起来,那名吹忠的两尺多长的法杖“刷”的一声从他的裤裆穿过,却没有沾着他的穴道。那黑衣人就势连翻两个筋斗,飞了起来,随手折了一条树枝,双指一弹,其疾如箭,那手持法杖的吹忠正要腾身前击,突觉臂上一痛,有如被利针穿肉,竟被那树枝穿进肉中,疼痛难忍,登时一个倒载葱从半空跌了下来。 只听伏藏法王咦地一声,沉声道:“你是天竺婆罗门的僧人?”裴继欢闻声仔细一看,见那人虽然蒙着半边脸,露在外面的一对眸子和鼻子果非中土形貌,刚才腾空倒翻的那一招,显见也不是中国的武林功夫。伏藏法王双臂一振,喝道:“你们退下,让我一个人来捉他们!”倏地飞身扑追,那黑衣人正待飞起,被法王伸手一抓,抓着他的脚跟,喀嚓一声,先将那人的脚筋抓碎,那人怪叫一声,跌落下地,被两名武功高强的吹忠给擒了,另外三人见势不好,其中一人急忙从腰间解开一条绳索横扫过来,伏藏法王大怒,反掌一削,有如刀斧,那根软索登时断了。伏藏法王使出了上乘内功,对付左右两人的急袭,脚筋碎裂的那人居然忍痛挣脱了两名吹忠的擒拿,越墙走了。法王连出两指点倒两名黑衣人,吩咐闻声赶来的小喇嘛将两人一并缚了,手持法杖的吹忠趁势猛击一杖,将剩下那名黑衣人打翻在地,四个黑衣人只走了一个,不过走在前面的那位白衣喇嘛却倒在地上,嘴角流血,奄奄一息。只见他挣扎着从衣服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扶着他的吹忠,声音微弱地道:“弟子?????弟子罪孽深重,要去?????要去佛祖跟前请?????罪了,这封信是白教法王的勾结外邦谋反的?????证据,请?????请法王交给?????活佛,不可冤枉了好人?????”气息一窒,身体一软,再也没了声息。吹忠探了探他的鼻息,站起身把那封带血的书信交给法王,合掌躬身道:“启禀法王,他已经往生了。” 法王怒气稍敛,道:“岂有此理,竟敢跑到神圣的布达拉宫来杀人,布里察,押着这三人跟我去见两位活佛!”喀嚓声响,将三人琵琶骨全部捏碎,道:“死罪暂免。活佛不能饶恕你们的罪过,本座也救不了你们的性命。擅闯布达拉宫,其罪大焉!”裴继欢正愁找不到红、黄两教活佛的住所,听伏藏法王的说话,心中暗暗高兴,远远地辍在几人身后。夜黑风高,没人发觉裴继欢跟在后面。 一路走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前,伏藏法王上前对守门的侍者道:“请替我通传一声,我有要紧事要求见两位活佛。”嘎布教派虽小,伏藏法王却是一教首领,身份与两教活佛平起平坐,守门侍者不敢怠慢,急忙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就见四位身高体宽的喇嘛出来迎接伏藏法王,躬身请他进去。裴继欢见几人进殿,走到黑暗处飞身一跃,上了殿顶,俯下身来,揭开几片殿瓦,向下张望。 但见伏藏法王走进大殿,恭恭敬敬地和两位活佛见礼,两位活佛也都站起来还礼,红教活佛道:“不知法王夤夜来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法王把一封带血的书信取出来递给活佛,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我们大家都在场,老僧一直怀疑其中幕后有人搞鬼,但苦于没有证据。这份证据,是我刚刚得到、白教法王写给天竺婆罗门僧团的借兵‘复位’的信件,两位大尊者想必见过白教法王的字迹,所以老僧特意带来交给两位大尊者,请两位大尊者裁夺。” 两位活佛相继看了信,面露惊异之色,道:“没想到他打回拉萨不成,竟然想到勾结外邦借兵叛乱?好在法王今天送信过来,否则这件事越闹越大,将会难以收拾!” 伏藏法王道:“正因为如此,老僧才不敢耽搁,连夜拉求见两位尊者。两位大尊者应该知道,他的使者已派到我主管的嘎布寺院去了,老僧一直怀疑他除了借兵复位之外还有其他的阴谋,所以一直不露声色,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后来我的弟子密报给我,他不但给我的嘎布寺院送过结盟信,其他二十几个部落和寺院,也都相继接到了他的密信。老僧本想独力挫败他的阴谋,后来发现他背后的力量实在太大,老僧独木难支,所以趁着这次法会,特意来到布达拉宫向两位大尊者报告。” 黄教活佛道:“赤玛修德(白教法王的俗家名字)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本该是佛门第一的高僧,想不到战败离开我们密教圣地之后,生了嗔心欲心,以至于闹到背叛祖宗,勾结外敌,成为千古罪人。他如今在什么地方,法王知道吗?”伏藏法王双眉深锁,道:“我还并不知道他的行踪,我们派出去跟踪他的人手都不幸一一遇害了,三位经师的法骸还没回到嘎布寺院来。我是想不到他他对同门也下了狠手,想必与我教公开决裂,只是迟早的事!婆罗门教的教主早就垂涎我国丰美的土地和富饶的物产,接到赤玛修德的书信,他们准备兵备,大概只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只怕这次的劫难是难以躲得过去了!”红教活佛沉思半晌,忽地道:“我们都是熟读佛书的佛门弟子,怎么不记得佛祖割肉喂鹰、舍身救虎的故事?”黄教活佛道:“你是什么意思?”红教活佛道:“老僧的意思是亲自前去一趟婆罗门的驻地,不辞艰险,见一见婆罗门教的教主,一来打消他的妄念,二来也好相机行事,或感化他、导他向善,或为婆罗门教另立教主,消弭两教之间的仇杀,这也是一场大功德呀!”黄教活佛和伏藏法王都点头道:“这个办法着实凶险,但未尝不可,只是你是一教之尊,怎么可以轻易涉险?再说,你这一去,未必就一定收得到效果。” 黄教活佛道:“世事难料。我们可以选择一位善心佛子,以本教大护法的身份替代我们出使婆罗门,两位尊者看是否可行?”沉吟半晌,才对红教活佛道:“我不让你一个人涉险,如你所说,要么我们一道选一位有悲天悯人之心的佛子出使,要么我和你一起去拜会婆罗门教主!”红教活佛忽然笑道:“你和我一道同行,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我正要介绍给两位知道呢。” 黄教活佛道:“奇怪,你还没走出布达拉宫呢,你上哪里找来的合适的人选?”红教活佛笑道:“两位尊者可还记得我座下有二十四位‘吹忠’、都是忠肝义胆虔心向佛者吗?”伏藏法王道:“怎么不记得?三教之中,你的弟子是最多也最有造化的了。”黄教活佛也道:“可不是,因此我嫉妒了你很久呢!”红教活佛大笑道:“是这样,我有两名弟子在中原修行时险些走错了道路,多亏了一位年轻人对他们点化和救治,他们才能完好如初地回到吐蕃来。这两位弟子回到本教,即真心忏悔,在我佛跟前承认了他们的过失,并请求本座的责罚。我见两人真心悔过,便令他们到吐蕃最为边远的地方待罪苦行三年,以示惩戒。如今他们虽然不在国中首都,但留下了信件给我,说明当日点化他们的那位年轻人也许不久会到吐蕃来拜访他们,两位弟子只恐失礼,特地在出门苦行之前就做了妥善的安排,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黄教活佛疑惑地道:“这和我们挑选大护法代替我们出使婆罗门有什么关系?”红教活佛道:“两位恐怕想不到他是谁吧?”两人面面相觑,道:“你平时可不是说半句留半句的人呀,还不快说,他是谁?” 红教活佛大笑道:“若不是我那两位弟子的侍者前来,我还不知道,还几乎出手伤了他呢!”伏藏法王道:“你说的莫不是那位被诬为刺杀天朝赐福大使的‘凶手’的年轻人吗?” 红教活佛点头道:“是他!” 黄教活佛道:“那年轻人趁着混乱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我们上哪里去请他?再说,他不是我佛弟子,我们请求他这么做,他答应不答应还未可知呢!” 红教活佛捻须微笑道:“你们大概都不知他的来历吧!” 两位高僧见他自信满满,都不禁诧异,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红教活佛道:“两位还记得十多年前,我们布达拉宫来了一位女施主,向我请教过正邪内功心法合二为一的修炼法门?” 黄教活佛道:“你说的是中原第一剑客红拂女吗?红拂女什么时候到的吐蕃?” 红教活佛笑道:“她自从十年前闭门封剑,就很少在江湖中走动,我们这穷山恶水,她已经有十年不曾踏足啦。我要说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得意高足,我们在法会‘抓’到的那个年轻人姓裴,叫裴继欢,就是红拂女的徒弟呀!” 黄教活佛道:“可是我们上哪里去找他呀!” 红教活佛笑道:“别急,我已经派我的四大金刚去请他来了!” 伏在瓦面上的裴继欢听到这里,脑海中忽然疑惑起来:“奇怪,他派的使者到哪里去‘请’我?”忽闻背后风声飒然,有人在背后笑道:“小哥儿,你在这里可不冷么?”裴继欢吃了一惊,回头一望,但见四位身材高大的喇嘛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正双掌合十,笑吟吟地望着他,急忙站起身来,但见四位喇嘛面带微笑,看上去并无恶意,为首两人一人抓住他一只臂膀,轻轻一纵,落下地来,朗声道:“启禀活佛,弟子幸未辱命,已经把客人请来了。”哈哈一笑,退过一边,垂首而立。 吐蕃三教的三位重要人物一起出门,见了裴继欢,相顾大笑,道:“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公子在房顶上冷了许久,进屋喝一杯我们的奶茶如何?” 裴继欢本想那殿顶颇高,自己武功不弱,想必在顶上偷听,三位尊者武功再高,也未必就能发觉自己,想不到只是一位红教活佛,在高谈阔论之间已发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至于人家什么时候派出四大金刚来“请”自己,自己却是丝毫不知,当下略感惭愧,拱手道:“惊动了三位尊者法驾,晚辈无礼之极。” 红教活佛一笑道:“是我们无礼才对。今天险些误会好人,该道歉的是我们。”黄教活佛道:“客气话就不用说了。想必我们的想法公子都听到了?”裴继欢道:“为利生民,晚辈义不容辞,三位尊者但有吩咐,不怕晚辈坏事的话,晚辈愿意一效驱驰。” 三位尊者大喜,道:“只是要令公子涉险,真是过意不去。” 裴继欢道:“三位尊者希望晚辈做什么?” 黄教活佛招手道:“请公子过来。” 裴继欢依言过去,黄教活佛道:“请公子在佛前三拜九叩。”裴继欢又依言行之,礼毕,红教活佛过来将裴继欢搀起,黄教活佛合掌拈香,祝道:“我绛珠嘉措(黄教活佛俗家名字),今在我佛法身之前收弟子裴继欢入门,我佛为证。”裴继欢吓了一跳道:“这个?????”伏藏法王微笑道:“公子不必担心。这是大尊者收记名弟子的简单仪式,要真正成为大尊者的正式弟子,没有二十年上下未必能行呢!大尊者只有先收你为记名弟子,才能授予你密宗最为重要的信物,证明你是吐蕃三教的俗家‘大护法’啊!” 黄教活佛微笑道:“公子不须担心。吐蕃密教,和中土佛教不太一样,男女信士,都可以成为活佛的弟子,做了活佛的弟子,也没有中土佛教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你还是原来的你,可以娶妻生子,用荤食素,全无戒律限制。他接过身边一位弟子递过来的一个漆光闪闪的盒子,珍而重之地打开,取出一物,亲自给裴继欢系在脖颈上,道:“这是天下佛门中仅存的三片佛祖亲手血书‘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全文的贝叶灵符之一,其他两片,一片在天竺那烂陀寺中妥为保管,一片在西南边陲的天龙寺中接受信众的膜拜,这片则在本教珍藏了两百多年。这三片灵符合在一处,就是一篇完整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佛门弟子见到贝叶灵符,便宛若佛祖亲临,佩戴灵符者,那就是三教佛门身份最为尊贵的俗家‘大护法’!” 第八十三章 险阻 裴继欢忙道:“晚辈惶恐!” 黄教活佛收了笑容,正色道:“此次出使婆罗门教,真正凶险异常,公子若思退步,现在拒绝本座的意思,还来得及。” 裴继欢道:“男人大丈夫岂能畏首畏尾?晚辈决心已定,尊者无需多虑。” 红教活佛道:“裴公子也不是孤身一人,三教僧兵四万之众已经部署在吐蕃与天竺交界,一旦有变,无外乎交战而已,因此公子当善保,不可徒呈一时意气。”三位尊者点头,伏藏法王又道:“说的是。我们中华乃礼仪之邦,素来讲究的是‘先礼后兵’,再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公子此去尽管凶险,重兵临境,谅那婆罗门教也绝不敢轻举妄动。”要知吐蕃军力强大,足以和大唐分庭抗礼,自松赞干布登位,扫平吐谷浑等诸多部落诸侯,立国西南,绝非幸致,裴继欢自然也听过吐蕃铁骑的厉害,道:“晚辈什么时候启程?” 伏藏法王道:“明日启程最好,其日大吉,又且难得地晴好天气,公子可有随从?” 裴继欢道:“晚辈一介平民,何来随从?” 伏藏法王道:“本座门下弟子十一人,皆忠勇死士,本座便越俎代庖,替公子选其中四位随公子一道出使,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可好?”裴继欢道:“如此麻烦尊者了。”伏藏法王听了,告辞出去,自去准备。黄教活佛弟子进来道:“法王带来的几个杀手,该当如何处置,请活佛示下。”黄教活佛道:“我多年对赤玛修德隐忍不发,他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既然他们的琵琶骨月已经被伏藏法王捏碎,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佛门弟子与人为善,就把他们放了吧!”那弟子应声去了。当夜住在布达拉宫中,自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起来,天色刚亮,这里已准备启程。四位弟子分别名叫扎吉顿珠、桑错、吉马修和嘉布和,水粮帐篷齐备,各乘白骆驼一匹,告辞上路,赶去喜马拉雅山和天竺交界婆罗门的总坛卡门河畔。 吐蕃地广人稀,市镇村落多集中在拉萨以东。拉萨东南乃是荒原沙漠地带,数十里百里也不见人家,这时江南已是暮冬时节,吐蕃地方同样积雪遍野,裴继欢和四位喇嘛策驼奔驰,但见入眼之处,莽莽荒原,宛如一片冰雪琉璃世界,裴继欢虽久惯天山严寒,但在冰天雪地里驾着骆驼一路飞奔,尽管他练有上乘内功,还是觉得寒冷彻骨,好在他们随行带有甘冽的马奶酒,实在冷得受不了,就下骆驼喝酒烤火暖身子,至于吃食,山野间到处都有野物,自己也带干粮,并不乏吃。 喜马拉雅山在中国尼泊尔和天竺边境,五人或驰或行,一路说笑解闷,倒也无事。 这日走到一个名叫乃西的地方,桑错出去打猎,却两手空空地回来,神色紧张,道:“我发现有些不对呀!”扎吉顿珠道:“有什么不对?” 桑错道:“附近的雪地里,似乎有人曾在此打斗过!”裴继欢道:“大家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去看看!” 五人急忙牵着骆驼出去,走不多久,桑错叫道:“看!”只见雪地上有匹僵毙的马,马鞍被远远抛在一边,周围都是零散的血迹。急忙上去看,但见那马的两个前蹄都被削去,奇怪之极。裴继欢下了骆驼查看死马周围,忽然发现了一片凌乱的脚印,好像并不是一个人的。裴继欢等人又上了骆驼一路向东南方向找来,再走一会,远远只见雪地上隆起的一个小坡下面,又有新的血迹,嘉布和首先上前,叫道:“这儿有一个人!”四人连忙上前去看,但见积雪掩盖在一人身上,只露出半边头面,一看便知是个光头喇嘛。几人跳下骆驼,将积雪拨开,只见那喇嘛红色的袈裟破裂,肩上有一个血红的掌印,冻得发紫。 裴继欢摸着他胸口片刻,叫道:“心头还有暖气!快拿药来。”吐蕃乃在高原地带,天气干寒,三教佛门弟子出门苦修,随身都带有吃了能够抗寒保暖的药丸,当下取了药丸来,裴继欢撬开那喇嘛的牙齿,将两丸药和酒灌人他口中,又以本身真气助他推血过宫。但那喇嘛冻僵已久,哪能一时就醒?裴继欢见左近有块大石头,那石头想是从山上崩下,硕大无比,正好当作挡风的墙,吉马修跑到大石之后,用随身携带的方便连环铲铲开积雪,不多时挖了一个好大的坑,足够六人坐下躲避风雪,然后砍伐松树,点燃篝火。此时天色已暗,阴沉沉的天边不时闪过诡异形状的闪电,只怕过不了多久,就有一场大风雪要来临了。 四名喇嘛中,扎吉顿珠为人最为警醒,移目四望,忽地道:“公子,你看!”只见一块岩石上有一个鲜明的掌印,石屑满地,看得出是曾有人在此剧斗。那石头坚硬无比,上面还结着一寸多厚透明的冰棱,那掌印居然能打破冰棱,深入石中,可见留下这掌印的人,功力非同小可。裴继欢一看之下,诧异之极,道:“这不是红教‘大手印’的掌力!?”这时四位喇嘛中公认武功最高的桑错过来看了掌印,点头道:“公子果然见多识广,没错,这的确是红教‘大手印’的功夫!” 嘉布和用心替那受伤的红教喇嘛推血过宫,过了好久,才听得那喇嘛喉头咯咯作响。嘉布和心中高兴,大叫一声道:“成啦!”吐蕃的长途旅客,随身都带有好酒路上御寒用,五人从吐蕃出来,都带着装满马奶酒的皮袋,嘉布和把酒徐徐倒入那喇嘛口中,过了好一阵子,那喇嘛精力渐渐恢复,张开眼睛,叫道:“咦,你们是谁!?是你们救了我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嘉布和咧嘴一笑道:“阿弥陀佛,你没做梦,我们要是晚来一日半日,那你可就真的永远要去做梦啦!”那喇嘛道:“我还有几个同伴呢?他们都在哪里?”桑错在四名喇嘛中不但武功最高,见地也最多,问道:“先别管你的同伴,你跟我们说说,你们到底碰到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了?” 那喇嘛又喝了几口马奶酒,吃了几块烤米饼,这才真正喘过气来,道:“三教僧团在达旺和婆罗门教的人交战,不幸中了埋伏,损失惨重。我们一共出来了八个人,分头带着求援的鸡毛信突出重围回拉萨搬取救兵,但敌人派了很厉害的人尾随我们,想把我们都杀掉,阻止我们回去报信。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恐怕我就算不丧命在敌手,也要在这雪原中冻死了!” 裴继欢不禁十分惊奇,道:“没有得到僧团监军的命令,为什么你们会贸然和敌人交战?”原来吐蕃三教和婆罗门交战的战书,写明了是一个月后在卡门河决战,因此吐蕃三教僧团派出的监军,还在拉萨尚未动身。 那喇嘛又喝了几口马奶酒,继续说道:“我们陷入重围之后才知道,原来有人冒充拉萨派来的监军颁布了错误的命令,以至于我们全军被困在达旺的山谷里!”裴继欢道:“那么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冒充的监军?他长的什么样儿?” 那喇嘛道:“我是僧团指挥官的侍从,见过那个‘监军’,他大概五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很高很壮实,留着长胡子,左脸靠近耳边的地方,有一颗黑痣。”裴继欢暗暗记在心中,和桑错交换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便知道是布达拉宫内部出了内奸,当下继续问道:“然后呢?”那喇嘛道:“再后来指挥官见粮草越来越少,很多人一天只能吃到一顿饭,最后只好杀了马匹来充饥,首领只好挑选了八位勇士,从被困的山谷里逃了出来,我们杀了他们的人,夺了马匹,一路向西奔回来的。”他说得没错,他们骑的马的确不是中国特有的马匹,而是来自天竺的高头大马。 裴继欢问道:“那么负责追杀你们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那喇嘛道:“追杀的人很多,我只看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是一个身材又高又胖的和尚,武功非常厉害。”裴继欢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问道:“那和尚是不是和你一样穿着红色的袈裟,脖子上挂着人头骷髅的数珠,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那喇嘛十分惊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继欢道:“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匀一头骆驼给你,你加急赶回去报信吧。” 那喇嘛也实在累得不行,喝了酒吃了烤米饼,沉沉睡着了。 桑错道:“公子,那和尚是谁你认识?” 裴继欢道:“他是天星顶老掌门尊胜法王被逐出门墙的大弟子百忍上人,婆罗门教在天竺人多势众,天竺国王也要给婆罗门教一点面子,他们在我国喜马拉雅山下的卡门河建立行宫,向喜马拉雅山边民传道,我在拜访大轮法王的时候已有所耳闻,只是婆罗门教怎会无缘无故接受白教法王的请求出兵攻打吐蕃?原来是和一个武林中的阴谋有关!都怪我,我早该想到才对!” 桑错道:“事已至此,我们只有小心从事了!”天色低沉,又开始下雪,雪越下越大,茫茫的天地望不到尽头,几人在背风的地方挖了防寒的土坑,把骆驼都圈在周围,用骆驼巨大的身躯抵挡风雪的侵袭,又点足了篝火,尽管寒冷,还是可以忍受得住。前路艰险,这罕见人烟的雪原也许正蕴藏着无尽的危机,裴继欢毫无睡意,让四名喇嘛都去休息,盘膝打坐了一课,等身体温暖,便去按剑守夜,直到天光渐亮,嘉布和第一个醒来,裴继欢才觉有些困意,但他还没合上眼,已有人来到了他们的外围,四名喇嘛已和人交起手来了。 裴继欢急忙吩咐被惊醒的那名受伤的红教喇嘛躲藏起来,闻声赶出去时,但见扎吉顿珠一跃而起,手中方便连环铲凌空击下,雪片纷纷,被他铲风带得漫天飞扬,和他对敌那人,果然是百忍上人,见他一铲打到,大笑道:“来得好!”手中禅杖一举,一招“举火燎天”,杖头直戳扎吉顿珠小腹的“藏精穴”,扎吉顿珠硬生生在空中一个转身,避是避开了,可是他那一铲也打歪了,百忍上人得势不饶人,接着呼呼两杖,狂风骤雨般地疾卷过来,把扎吉顿珠逼得连连后退。 扎吉顿珠和百忍上人都是一等一的外家高手,两杖相击,发出刺耳的当啷声,那边吉马修和嘉布和遇上了千威上人和一个满脸青气的白发老道,那白发老道的长剑藏在一支四尺多长的拐杖中,长剑拔出,左拐右剑,攻势凌厉,剑招险妙,嘉布和双掌一错,竟以空手对他宝剑和拐杖,堪堪是个对手。四人之中,吉马修武功最弱,和千威上人斗了二十多招,有些支持不住,桑错在旁见师弟不敌,骤发一掌,替下师弟,和千威上人拼了一掌,两掌相撞,声如金铁,两人功力悉敌,各自震开。 来的这几人除了那白发老道之外,其他三个裴继欢都认识,四个喇嘛的武功裴继欢倒是没什么了解,但三教领袖,以红教活佛武功最强,他门下弟子,自然不是庸手,眼下只有吉马修不是千威上人的对手,桑错却是硬功练到登峰造极之境,千威上人的手掌好几次都拍到了他的要害,但他却恍若无事。千威上人被他内力反震,掌心隐隐发麻,急忙解开袈裟,呼地一声,风车急转,护着要害,连下杀手,狠狠反攻。桑错看上去老实木讷,其实颇有心计,以进为退,趁着千威上人袈裟一展,另一面露出了空隙,突然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反手就是一掌,千威上人虽然武功高强,并未料到这个头比他还高半头的喇嘛举动如此灵活,急忙挥动袈裟,向后一裹,桑错五指如钩,嘶地一声,把他袈裟撕了个口子,但千威上人趁势猛发一掌,打中了桑错的肩头,飞身一跃,跳开三丈之外,两人互不吃亏。 嘉布和空着双手,到底有些投鼠忌器,那白发老道的剑法凌厉无极,嘉布和以一斗二,险些吃亏,幸亏千威上人被桑错拦住,他才得以空出手来,全神贯注,和那老道恶斗。那老道剑法快如闪电,猛地大喝一声:“给我倒下!”反手一剑,趁嘉布和一闪,第二剑跟着连环疾进,剑尖对准嘉布和的天柱、璇玑、阳白三处大穴,剑锋又削嘉布和膝盖,真是又狠又准的杀手。哪知他快,嘉布和也快,剑方刺出,嘉布和已是腾空飞起,运起大手印铁掌功夫,单掌下截,啪地一声,正击在那老道剑身之上,长剑竟然向下一弯,那老道振剑上撩,嘉布和双足落地,双掌抱圆,掌力疾发,那老道只觉劲风扑面,身形一晃,退开几步。 这几下宛若电光石火,两人发招都是奇诡莫测,但结果还是嘉布和稍稍占了上风,毕竟他是一双空手,对方等于拿着两样兵器。两人重整招式,回头再斗,蓦地只听裴继欢叫道:“小心!”话犹未了,只听轰隆一声,山壁上一块石头突然中断,飞坠下来,两边石沫和雪,四处纷飞,嘉布和在雪雾飞扬中飞身急起,双臂一振,宛若如离弦之箭,向旁疾飞出去,那块大石飞坠之势猛恶之极,石头锋利的边缘几乎擦到嘉布和的背心,但还是被他千钧一发之际躲了开去,那白发道士就没他这么幸运了,只听他一声凄厉的惨叫,逃避不及,已给大石活活压毙! 裴继欢这下看得清清楚楚,那块巨大的石头并非自己风化断裂,而是被人从中弄断推下来的,他飞身上去一看,但见大石头坠下的地方,两边的泥土松松软软,一看就知是给人做了手脚,这个手脚做得极为巧妙,要不是石头坠下,谁都会以为那块坚石,是山壁的一体。而布下这个险恶的手脚的人,刚刚跑出不远!雪地中叮叮作响,那人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瘸子!当下运气收神,倏地几个起落,在怪石嶙峋的山壁上,闪电般地追到了那人的身后,猛地大喝一声,双掌凌空猛击,忽见那人疾奔中身形疾转,叮地一声,身子突然向上飞了起来!裴继欢本来处在主动位置,这一来居然受他掌力牵引,迫得在半空一个转身,向后倒跃,哪知那人比他还快得多,呼地一声,已从他的头顶飞过,猛的回头发掌!原来那人胁下夹着一支黑黝黝的镔铁拐杖,拐杖着地一点,立刻飞身扑到,比一个身体健全的人还要快得多! 那人手里多了一支拐杖,裴继欢却因紫霞剑拿去给傅青衣当作了霍紫鸢的“聘礼”,吐蕃一地,能打刀剑的地方又少,所以他这次出来,依然是一对空手,见怪人反身发掌,倏地足尖疾点,一声长啸,掌力齐发。他虽然身在半空不好用力,但禹王神剑功力非常,那人不料他身体悬空居然敢于发掌攻敌,只觉劲风如箭,猝不及防,脚步一滑,身体直坠下山壁来,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身体在半空一个盘旋,突然双掌一错,掌力凌空罩下,使的正是从禹王神剑中变化出来的剑招“天罗地网”,双掌拍下,呼呼挟风,有如一座无形的小山突然给他凭空移来一样,那人只觉气息一窒,心头一凛:怪不得数次截斗,自己这边的人也占不了让风,这少年年纪轻轻,果真有几分本领!当下不敢怠慢,胁下铁杖扬空一闪,立刻还了一招“后羿射日”,圆钝的杖头,对着裴继欢双掌拍来的方位! 铁杖坚硬,就算是面铁牌,给他猛力一戳,恐怕也要被戳穿,只听“当”的一声,裴继欢闪电般变招换招,中指在那人拐杖上弹了一指,那人只觉手腕巨震,拐杖竟给裴继欢弹得歪过一边。这一下,那人心中更是吃惊,拐杖一收,护着身子,再打量敌人。裴继欢硬解一招,虽然把那人的拐杖弹开,自己的指头也觉阵阵疼痛!那人经这一招,已试出裴继欢内力深厚,一支拐杖舞得呼呼风响,眨眼之间两人便斗了二十多招,那人拐杖神出鬼没,重拙轻巧兼而有之,裴继欢双掌贯劲,恶战不退。那人拐杖疾挥过去,裴继欢已是衣袖一拂,双掌一分,左掌一顿一搭,轻拨那人杖把,右掌一招“穿针引线”,肘底穿出,反截对方的左臂,“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用得变化莫测,一对空手,竟然占了三四成攻势。那人身形转动不太如意,忽地一声大喝,拐杖一起,黑黝黝一道光芒疾吐,一杖扫出。这一杖实是他毕生功力所聚,但见劲风起处,砂雪纷飞,真有排山倒海之势,风雷夹击之威!掌风杖影之中但见裴继欢凌空飞起,双掌连击,身法之快,招数之奇,那人乃是一派宗师,功力深湛,也自目眩神摇!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但闻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裴继欢的金刚护体神功配以八荒六合神掌碰上了那人的镔铁拐杖,那人的镔铁拐杖戳着了裴继欢的右胸,但那人虎口震裂,一支拐杖,也断成了三截! 雪风越刮越猛,裴继欢与那人两败俱伤,都受了不轻的内伤,只是裴继欢掌力浑厚,那人占了镔铁拐杖的便宜,相比之下,两人全力猛击的换招,裴继欢还是要胜那人半筹,但因此他受到对方大力反震,伤得也比那人要重一些。换个层面,那人没了赖以支撑身体平衡的镔铁拐杖,吃的亏还要更大,但裴继欢强压气血翻涌,并力急攻。禹王神剑是越斗威力越强,掌力越重,裴继欢深知那人的功力比自己尚高出一筹,丝毫不敢放松,催动掌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时两人已斗到将近百招,那人的掌力已发挥到尽处,斗到分际,那人忽地一声怪笑,全身骨格喀喀作响,突然一跃而起,两只蒲扇般的大手交叉拍下,地上的积雪被他掌力吹得四处飞散! 第八十四章 消弭 哪知裴继欢的禹王神剑已练到了六成火候,那人全力尽出,双掌一翻,已触着裴继欢的肩头,掌力吐处,裴继欢肌肉忽然内陷,那人双掌一滑,裴继欢不但将他的擒拿手卸了,而且还还了一招。那人大怒,掌力倏地加到八成,双掌猛推,裴继欢身形一晃,气息几乎一窒,一口鲜血就要涌到喉头舌间,但他内力深厚,依然没有被对方击倒,一个转身,手臂竟自暴长教寸,闪电般拍到对方身前。那人心头一震,但觉胸口如中巨锤,一股极刚猛的力道猛攻过来,那人振臂飞起,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避过裴继欢的掌力。随即一招“大浪淘沙”,攻势再发,掌力催动,宛如长河怒涛,滚滚而上,五十招一过,裴继欢只觉呼吸迫促,头晕目眩,但觉比应付以往碰上的任何一个敌人都要吃力得多。原来刚才他空手击断对方的拐杖,已受了不轻的内伤,一口淤血一直压着没敢吐出来,恶斗良久,已感不支,渐渐感到难以应付。 他心中暗暗叫苦,但又摸不到对方的弱点在于何处,那人始终戴着厚厚的雪帽,一张脸的一大半藏在厚厚的布巾之下看不清本来面目,当下心头一念电转,施展轻灵身法,和那人游身缠斗,在对方双掌翻飞之下,见招拆招,保存实力。只是可惜他此时无剑在手,否则多抵挡一阵应当是问题不大的。 哪料那人是个武学大行家,交手这五十招来,已然发现他内力不继,心中大喜,暗用阴柔掌力消磨裴继欢的力气,将他掌力牢牢吸住,令他无法摆脱,忽地一声大喝,双掌一推,以毕生功力之所聚,发出了极刚猛的两掌,倏然间但见雪雾四散,那人一掌击散了裴继欢的护身真气,狂笑声中乘虚而入,阴阳掌力互为牵引,裴继欢登时有如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飘摇不定!裴继欢咬紧牙关,双掌连环疾扫,呼呼风响,居然又硬接了一百多招,那人的掌法攻如雷霆震怒,每发一掌,便带着一阴一阳两股刺骨的寒风,寒气激荡,愈来愈浓。那股阴冷之气,几似就要将裴继欢身上的血液凝冻起来一般,裴继欢内力虽然深厚,却难以驱散对方那两股阴寒和炽热相交的掌力,他额角渐渐沁出汗珠,却又全身颤抖! 他是天下两位武学大行家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高足,此时心中想道:“我若再运真气与他相抗,纵然还可支持一两个时辰,胜败也还难以预料,纵然将他击败,我自己却必然要得一场大病,武功真力能否保得住,还未置可否。倘若攻其移动不捷的弱点,也许还有些微胜算!”打定主意,将真力凝聚掌上,猛发一掌,将对方冷热交作的掌力冲开了一个缺口,立刻飞身飘开,那人见他在冷气热流的包围之下苦战多时,居然还有如此功力可以脱身,心下也不禁骇然。就在这时,桑错、嘉布和和扎吉顿珠三人也隐隐发觉到了裴继欢的不对,各自猛发数掌逼开自己的对手,三人不约而同同时攻到那人身前。 那人和裴继欢硬拼一招,和裴继欢一样,都受了不轻的内伤,如何挡得住三名红教高手的猛力攻击?只听郁雷般地轰隆声响,那人被震得好似一个巨大的皮球腾空飞起,桑错嘉布和和扎吉顿珠也只觉自己的手掌宛若不是自己的一般,耳鼓嗡嗡作响,半晌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 那人落下地来,只觉半边身体如中雷击麻木不仁,本来瘸着的一条腿毫无知觉,强撑着站立片刻,猛地摔倒在雪地里,脸上的蒙面巾被掌力震得细碎,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桑错、嘉布和和扎吉顿珠三人中,桑错内力最深,掌法以扎吉顿珠为上,嘉布和则身兼两者之长,他内力恢复最快,见了那人的面容,不禁惊叫一声:“赤玛修德(白教法王)!”桑错勃然大怒,飞身上前,五指如钩,闪电般将白教法王身上的要穴都封了,再看百忍上人等三人,他们见白教法王被擒,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白教法王身受重伤,落在桑错手中,不禁一声长叹,桑错怒视着他,斥道:“你勾结婆罗门教,来到我们中国境内捣乱,破坏我们吐蕃的安定团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白教法王全身气息欲散,再无力反抗,淡淡地答道:“你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当然无法明白我今日的所作所为,为了我教的子孙,我不得不这样做!”裴继欢问道:“婆罗门教的人现在在哪儿?”白教法王望了他一眼,冷冷地答道:“婆罗门教的教主率领教派大军,驻屯在卡门河南面的山谷多躲避严寒。只等着雪停风住,就要大举进攻达旺城中驻扎的松赞干布和三教的军队!”桑错骂道:“卑鄙无耻,无信无义!他们下的战书是一个月决战,想不到才过了几天,就偷偷实施偷袭!”裴继欢强忍着疼痛,对桑错说道:“他们此次大举前来,无非是为了求得更大的利益,我们要赶去卡门河,千万不可让他们起兵得逞,否则,吐蕃南面,将永远陷入到战争的火海,贻害无穷!”桑错点头道:“好,扎吉顿珠和吉马修带着白教法王和受伤的弟子赶回拉萨去向活佛汇报,我和嘉布和陪着裴公子去拜访婆罗门教的教主!”吉马修接受了桑错的命令,带着白教法王和受伤的弟子一道返回,裴继欢见几人走远,这才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这口鲜血一吐,他只觉百骸欲散,天旋地转,一交摔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桑错见状大惊,急忙把裴继欢背到晚上过夜的土坑中,一摸他的脉门,忧心忡忡地道:“不好了,裴公子受的伤太重了!”但觉裴继欢脉息极弱,全身冰冷,冷汗满头,四周一望,但见到处雾气弥漫,雪光闪动,则去路也丝毫看不清楚,更不要上路前行了。嘉布和比较有主见,道:“你带着咱们的伤药么?裴公子身体虚脱,但他内力深厚,希望我们的伤药对他能有所帮助,这个鬼天气,我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成,这场大雪只怕要下三四天,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赶去卡门河,只怕已经迟了!” 桑错道:“你有什么意见?” 嘉布和道:“进退两难,我们离拉萨太远,东南不到两百里就是卡门河,因此就算送死,我们也无法犹豫了,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裴公子吃了我们的伤药能伤情好转,和我们一道赶到卡门河对婆罗门教的入侵大军晓以利害,否则我们就会成为吐蕃的罪人了!” 桑错无可奈何,好在干粮兽肉和骆驼都还在,雪水可以随便取用,在大石下的坑洞里勉强度过两天,问题还是不大。幸运的是,这场大雪只是持续了两天,到了第三天,裴继欢神气稍微恢复了一些,勉力上了骆驼,三人一道往卡门河赶去。 骆驼不仅被人称为“沙漠之舟”,同时也能在雪地上奔走如飞,三人的行进速度,比骑马要快得多。走了一天,到第二天黄昏时,三人终于走到了卡门河范围以内,正如白教法王所说,这两天的严寒,使得婆罗门教的大军不得不转移进了南部的山谷,和三教被困的僧兵只有一座小小山岭之隔,三人靠近卡门河畔,不仅发现了婆罗门教派的游哨在附近逡巡出没,也隐隐听见战马的嘶鸣,桑错随身带有校准方向的指南针,仔细看了看,对裴继欢和嘉布和说道:“再向南面走半个时辰,大约就可以到了!” 裴继欢虽然在达旺休息了两天,内伤未复,神气依然不好。桑错大为担忧他的身体,裴继欢道:“如果婆罗门的不听劝阻,一意进兵,只怕我们三个,想要脱身几乎无有可能。我有一个办法,也许会有所冒险,但未必不会为这件事带来一些转机。”桑错道:“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裴继欢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道:“这块玉佩,是我的叔父、当今皇帝唐太宗赐给我作为留念的。”那块玉佩上不仅绘有皇家特有的龙纹,在玉佩的下端和侧面,还精工雕刻了唐太宗的名讳以及皇后的名讳,整个天下只有四块,其中的三块或已做了随葬,或已在战乱中遗失,裴继欢手里的这块,是绝无仅有的一块了。裴继欢接着道:“我们唯有跟婆罗门教唱一出空城计了!” 桑错意外之喜,还是有些担忧,道:“有天可汗赐予的玉佩作为信物,由不得婆罗门教的人不相信,只是公子的身体??????”裴继欢吸了一口气,道:“如果婆罗门的教主相信我是大唐天可汗派来为吐蕃和婆罗门做调停的‘使者’,我想撑到我们的救兵赶到卡门河应该没问题的。”其实他此刻体内的真气,已经不足七成,勉强能站起来走路,但如果遇到挑衅需要动手的话,他恐怕连对付一个普通的白教高手也是十分勉强。 三人走到婆罗门教大军的驻地前,迎面上来十几名骑兵,见了三人,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奸细?” 裴继欢冷冷地把手里的玉佩一扬,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不是奸细!我是大唐王朝尊贵之极的‘天可汗’临时派来调停吐蕃三教和贵教纷争的代表和皇室成员,烦你通报,去叫你们的教主出来接见我!”为首的那名骑兵听见“天可汗”和“皇室成员”不禁吃了一惊,又见裴继欢一身中原装束,虽然脸色苍白,却是神威凛凛,令人不敢逼视,急忙下马,对其他几人道:“看着他们,我去禀报教主!”裴继欢和桑错及嘉布和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毫无把握的“空城计”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对方相信也得相信,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果然不到片刻,山谷里的营寨大门打开,一面黑色的教旗迎风招展,中央大营黄色的帐幕打开,一个黑瘦的天竺人骑着白象,在左右士兵的簇拥之下走了出来,嘈杂的山谷瞬间诸声俱寂,裴继欢冷眼望去,但见高高坐在白象上的那人脸色黝黑,身材极高极瘦,头上包着天竺特有的包头,脸上留着一部浓黑的络腮胡子,双眼深陷在浓眉之下,手里横着一支金黄色的竹杖,看这情形,这人应该就是婆罗门教的教主“萨丁王”了。 尽管在来的路上,裴继欢已听桑错给他介绍过婆罗门教的教主萨丁王,但他也没想到双方的见面会是在这样一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之下,心中早已想好了的见面说词,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如今更是一时没话可说。倒是萨丁王落落大方,跳下高大的白象,脸带微笑,向他施礼。裴继欢猛地想起自己的“身份”是大唐“天可汗”派来的“临时调停代表”,也急忙下了骆驼,以中原礼节向萨丁王还礼。他本就是天潢贵胄,英气勃勃,气度高华,令人不敢逼视,此刻表现出来的镇定和从容,也同样令来自异域的萨丁王不敢小觑!最重要的是,萨丁王听说裴继欢是“天可汗”的“全权调停代表”,自己虽然拥兵数万,也不敢过分倨傲,而且他也得知这个“调停代表”居然是天朝的皇室成员,于是更加不敢有丝毫失礼了。要知中国和天竺的边界虽然以吐蕃镇守为主,大唐西南道节度使的三十万大军,就停留驻守在卡门河六百多里之外,萨丁王如果对天朝的使者不敬,那他带来的数万兵马固然可以把裴继欢以及被他困在另外一个山谷中的吐蕃三教的僧兵一举消灭,但接下来,萨丁王的军队有没有能力对抗西南节度使的三十万精锐部队,连他自己也可说是没有丝毫的把握了。 想到这里,萨丁王走上前去,又对裴继欢行了三个鞠躬礼,操着熟练的汉语问道:“不知天使驾到,请恕本座有失迎迓,恕罪,恕罪!”裴继欢微微点了点头,冷冷地问道:“请问教主率领贵教之兵,进犯我国国境,所为何事?”萨丁王道:“本座出马,是送我的一位朋友回归故国,并无别的意思。再说,吐蕃和天朝互为敌国,本座来到吐蕃,却并未对天朝有任何不敬之举呀!”裴继欢面色一端,冷冷说道:“请恕在下不敢苟同教主的话。吐蕃和中华都是出自一个老祖宗炎黄二帝,而且疆域相连,素来都是一体,我国尊贵的文成公主,下嫁给吐蕃的赞普松赞干布为妻,现在是吐蕃万民拥戴的赞普王妃,从这件事例,就可以说明我们两国无论有何事,都是我们自己的家务事,和别人并无关系!你说你是送一位朋友回归故国,那么可否容我猜测一下么?”此言一出,萨丁王不禁脸上失色! 裴继欢不怒而威,那两道闪电般的眼光,紧紧盯着萨丁王,萨丁王只觉他的眼神似乎要将自己心里所想全部看穿,不禁对裴继欢忽然产生了又恨又怕的感觉,勉强镇摄心神,避开裴继欢的目光,强笑道:“公子要猜测一下么?本座倒是不很在乎,请公子随意吧。”裴继欢一针见血地道:“教主和贵教之兵,大约是受了吐蕃三教领袖之一的白教法王的唆使才出兵中国、攻打吐蕃的是么?请恕我直言,贵国国小民弱,数百年间战乱不断,百姓民不聊生;而我大唐,却是人民富足,四海平静,国家赋税,盈仓实?s,万邦来朝,威震天下!我中华诸族中只用一个吐蕃的军力,就完全可以击败贵国全部入侵之兵!只是我国的神圣天可汗自登位以来,就与周边国家永敦世好,开放往来边禁,试问天底下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帝,有我们的天可汗这样英明?如果放着好好的相互和平往来的贸易不做,一意兴起刀兵,轻启边衅,请问教主确实有把握和我国一战而有必胜的把握吗?”萨丁王听了裴继欢这一通义正词严的话,不禁额头冒汗,一再狡辩道:“本座决无挑衅之心,我只是不愿我的朋友流浪异乡,想送他回国而已。”裴继欢并不理会他的解释,不依不饶,继续语调铿锵地说道:“白教法王在吐蕃住得好好的,既没有人赶他走,也没有人逼他离开自己的家乡,是他偏偏因教义之争而兴兵为乱,受害的却是他自己治下的信众和吐蕃三教中不愿附逆的人民!教主应该知道,我们中国最恨的是出卖祖宗权益和民族权益的汉奸,教主为一个异国的汉奸要和我们大唐作对开战,是否值得,我看教主还需要好好考虑考虑才对!再说教主为了送一位朋友,完全可以带着天竺国王的国书,派遣使者送他回来就可,为何要发动重兵?”萨丁王哑口无言。裴继欢又缓缓说道:“你的教兵,还填不满喜马拉雅山的一个小小的山谷,中国之大,又岂是教主可以想像!”萨丁王心虚惭愧,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也说得很有道理。” 裴继欢跟着目光一扫,道:“中国是礼仪之邦,凡事都讲道理,也绝不会轻易入侵自己的邻国,奴役邻国的子民,作为‘天可汗’的‘首席调停代表’,请问教主是否愿意退兵,而和中国永结兄弟之情?!”一张一弛,既申明了自己的来意,又给萨丁王一个大大的台阶下,萨丁王松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对裴继欢道:“如果天使能把我们愿意缔结友好盟约的意思报告给‘天可汗’,我愿意回国说服我们的国王,向贵国派遣‘遣唐使’,从此两国世代交谊,我愿意立即撤兵,而决不愿以刀兵诉之‘公决’。”裴继欢背后是威名震之四海的“天可汗”,萨丁王虽是一教之主,也颇有雄才伟略,更兼武功高强,但他到底只是教主,虽然他的名字里面也带有一个“王”字,但其实这只是婆罗门教对教主的尊称,萨丁王其实连天竺的一个诸侯王也不是,其实纵然裴继欢不说这番话,他即便气雄万夫,也是绝不敢轻易去招惹天朝的“天可汗”唐太宗的。想到这里,萨丁王神色非常不安,只怕裴继欢不相信他的话,急忙连声道:“冰雪封山,只要天气转暖,本座就开始撤兵,公子以为如何?!”裴继欢面色稍缓,道:“目下雪住云收,我国的‘钦天监’已经判知最近的半个月里不会再下大雪,请教主还是趁早派人安排清道吧。” 萨丁王点头答应,转过话题,道:“听说公子是天潢贵胄,请问‘天可汗’是公子的什么人?”他身材高大,比裴继欢还高半个头,心中依然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竟然是“天可汗”派来的使者,对一发重兵却又毫无所获更加暗暗不甘心,只盼裴继欢是个“冒牌”的天使,那么兴兵入寇攫取利益,甚至夺取一块中国的国土,也就有了合适的理由了。裴继欢洞悉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我是‘天可汗’的亲侄子,我叫李承寰,我知道教主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对不对?”他不等萨丁王说话,从怀里取出那块玉佩递给萨丁王道:“教主派使者拿着这块玉佩,带着书信去我国西南节度使衙门,节度使衙门的最高长官自然会对你的书信和我的信物极为重视,真假一判便知。在教主的使者未曾回来之前,我可以在你的大营里做你的‘人质’,若是验证有假,你可以随时砍了我的头,这样好吗?”天竺很多地方十分贫瘠,国中的宝玉都是从中国的西域贩卖过去,萨丁王身为一教之主,自是见多识广,裴继欢手里的玉佩玉光闪烁,纹理细腻柔和,一望便知不是凡品,当下不敢去接玉佩,心头一跳,已有八九分相信了裴继欢的身份,连忙道:“怎么敢让天可汗的皇侄做我的‘人质’!?公子说的话,我都相信,相信!既然公子作为天使前来调停我婆罗门教和吐蕃三教的纷争,就请公子这就跟我进营,容我粗茶淡饭招待,如何?” 裴继欢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想道:“大约此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九成了。”拱手道:“在下远来是‘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带着桑错嘉布和,跟在萨丁王的身后,走进了军营,其实此刻,军营中已经有很多士兵暗中得到了萨丁王答应退兵的消息,来来往往,开始准备自己归国的行装了。 欢迎上国天使的筵席设在萨丁王的帐幕中,只是前来参加筵席的,却多了好几个人四周团坐,这几个人打扮各异,既有天竺人,也有尼泊尔的武士,还有几个面色黧黑,应该是不死心的白教法王的仆从或者“朋友”,所有人都眼光闪烁,并不和裴继欢三人交谈。 萨丁王落座,举起酒杯笑道:“久闻中华上国人才众多,天可汗威震四海,更是令本座钦仰,难得今日上国天使不期而至参加我们的盛会,各国武士聚会一堂,本座有心请上国天使不吝指教,也好让我们化外之民开开眼界。” 第八十五章 昏迷 裴继欢心中一沉,依然不露声色,淡淡微笑道:“切磋武功,不分国域,教主此言,好像把在座诸人划分开来了。”萨丁王道:“天使言重了,本座并无他意,只因天使裴公子是初次见面的贵客,又是天可汗的亲侄子、收到天可汗赏识的人,才想先见识裴公子的本领。请大家一同举杯,容本座先敬裴公子一杯!”众人都是受他礼聘而来,闻言都喝了一杯,裴继欢也已坦然将酒喝了。 萨丁王道:“请问哪一位愿和裴公子合演武功?”一名胡僧应声而出,道:“贫僧请裴公子指教。”萨丁王道:“这位是我婆罗门教的护教护法布吉提,他练的是我们天竺特有的武功,裴公子不用手下留情,只管全力而出就是。”裴继欢道:“护法赐教,何幸如之!”缓缓下座,萨丁王命令左右从人撤开杂物,给帐幕中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那胡僧布吉提双掌合十,问道:“请问裴公子用不用兵器?” 裴继欢道:“护法大师是空手,在下就空手对空手向大师讨教几招,不能占大师的便宜!” 布吉提道:“好!”袈裟一展,呼的一掌拍出。他见裴继欢虽然身高高过他,但略显薄弱,猛发一掌,长桥大马,硬打硬劈,只一招,左胁就露出一个空档,裴继欢见他掌到,忽地一个“回风折柳”,身形一闪,刷的也是一掌,掌中夹指,倏地弹出一指,布吉提飞身跳起,嗤嗤作响,袈裟穿了一个小洞。裴继欢连逼两掌,布吉提收势不及,身形踉跄,险些摔倒,猛见裴继欢把手一扬,两支筷子喀嚓折断分成四节,从他指间飞出,布吉提的袈裟登时穿了几十个小孔。布吉提这一惊非同小可,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五指再弹,大喝一声:“小心暗器!”反手一扫,又从桌上抓了几支筷子折断飞出,手法之快,实在难以形容,断裂的筷子透过袈裟,直刺布吉提手腕。布吉提大叫一声,两个筋斗飞身退后,落下地来,垂头丧气,退过一边,合掌道:“上国天使,武艺也确高强,贫僧自认不是对手。”他是一个来自天竺小国的武士,做到婆罗门教护法之职,武功在婆罗门教中也算不错,但他对中国的武功全无了解,对裴继欢的攻击,丝毫不知所措,更觉对方弹指飞筷的技艺神乎其技,不用靠近自己身体即可攻击敌人,他从来未见这种“怪异”的武功,更谈不上如何破解,只好认输了事。 布吉提刚刚退下,围观者正在议论纷纷,忽然听见帐外响起鼓声,前前后后,连击了三十六次,桑错在裴继欢身边,低声道:“来了一个非常厉害的武士,公子要小心!”原来婆罗门教的贵客上门,按例是必须击鼓三十六次,以示教主的重视。果见萨丁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多时帐外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金发碧眼,身材魁梧,见了裴继欢三人,淡淡点了点头,并不理会,而是单膝跪下,左手按在左胸胸口,低头行礼,萨丁王微笑道:“原来是西摩达多先生来了。正好来会一会中国来的天使吧!”那西摩达多先生神情倨傲,点头道:“我正是听说此事,也为了这位天使而来,请教主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识见识闻名已久的中华功夫!” 此时其实萨丁王也的确不太愿意就此撤兵,心中暗想如果西摩达多能击败裴继欢,制造一个借口继续入侵吐蕃未尝没有可能,于是顺水推舟,点头微笑道:“也好。不过上国天使,武功非凡,西摩达多先生应该小心为上!”又对裴继欢道:“西摩达多先生是我国国王亲自任命的国师,裴公子也宜小心应付。”语气之间,已颇有轻视之意。裴继欢点头道:“比武切磋,点到为止,请先生手下留情。我若输了,自然甘拜下风!”西摩达多倒也佩服裴继欢的倔强,笑道:“我要发掌攻你,你站稳了!”两人相距三丈,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轻飘飘一掌拍了出来。裴继欢陡然只觉一股极大的暗力排山倒海般涌至,急展“千斤坠”的功夫,双脚牢牢钉在地上,上身晃了两晃。西摩达多见一掌推他不动,微微诧异,“噫”了一声,右掌收回,左手轻轻一招,裴继欢只觉又有一股相反的潜力从身边掠过,两股无形的力量,相推相引,裴继欢再也站立不稳,急忙腾空飞起,出手如风,凌空截击,使出八荒六合神掌掌法中的“小须弥山掌”的一招“奔雷骇电”,立下杀手。婆罗门教从未见过中国的武功,见裴继欢身形飘逸,掌法凌厉,都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只见西摩达多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双掌齐飞,裴继欢在半空中连翻两个筋斗,斜飞三丈之外,落在地上。 西摩达多是天竺王亲聘的国师,向来十分自傲,见双掌齐出,仍未能将裴继欢击倒,心中暗暗称奇,想道:“这小子就算在娘胎里开始学武功,到如今至多也不过二十多年功力,想不到居然能挡得我的阴阳掌力!看来中国武功奥妙无极,的确名不虚传!”他在天竺养尊处优,从未到过中国,不知他所练的武功,其实在中国早就有人练过,只是也许内力不及他的精纯、在武林中没形成系统的门派武功罢了,当下心头一凛,趁着裴继欢喘息未定,疾行扑上,左右双掌,催动掌力,宛若狂风骤雨,裴继欢身形被他推得摇晃不定,气血阵阵翻涌! 原来西摩多练的掌法名叫“奇门五行掌”,是利用掌力发出的正反作用力而练成,西摩达多别出心裁,将两股掌力练到互相激撞,也可巧借对方的反击力量以为己用,以自己与敌人之间发出掌力的震荡而卷起无形的漩涡,令敌人无所适从,从而达到击败敌人的目的。裴继欢虽然没见过这种奇功,但他到底是两位江湖一代宗师的传人,连过了七八招之后,渐渐摸到了对方掌法掌力激撞此消彼长之理,当下立即凝神运气,抱元守一,使出八荒六合神掌掌法,既可打击敌人,又能兼顾自身的防卫,只守不攻,掌力随势屈伸,消解敌人攻来的正反相对的两股劲道。但西摩多的掌力并非直接打在他身上,两股掌力相互牵引,裴继欢虽然尽力化解,仍然是身不由己跟着他的掌力直转圈圈,脱离不开对方掌力的漩涡。裴继欢心头暗暗焦躁,忽然想起了一门武功“八卦连环掌”,所不同的,八卦连环掌自发掌之初,就是在对手的外围急行奔走,以身法迷惑敌人的眼光,从而达到击敌伤敌的目的。一想到此,他干脆脚踏太极两仪八卦方位,顺着西摩多的正反掌力疾奔,西摩多时进时退,将自己始终固定在裴继欢疾行圈子的中心,凝神运掌,丝毫不慢,身法步法,谨守门户,裴继欢有一两次想要抽身进击,也都被他轻易消解。两人又斗了三十多招,猛听西摩达多一声长啸,双掌一击,劲风倏起,两股掌力,先后击到,裴继欢破无可破,倏地凌空飞起,屈指如钩,向着西摩达多头顶猛地抓下。但见西摩达多身躯转了一个半圈,一扑即至,双掌一分,把裴继欢全身都罩在他的掌力之下,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两条人影一触即分,西摩多和裴继欢已在半空中闪电般换了一招。 裴继欢斗到了一百招上下,体内真气,已是用到了极致,对付西摩多的奇门五行掌又极耗内力,原先的七成内力此时剩下不到三成,呼吸急促,汗出如浆,正在暗暗叫苦,忽然听见山谷外响起了呜呜的沉闷的号角之声,守在谷口的婆罗门教武士急匆匆地跑进来报道:“教主,吐蕃三教的大军到了!”但听谷外万马奔腾,萨丁王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大惊失色!他身边有一位谋士,赶紧对他道:“我们的军队先行越界,怪不得人家针锋相对了。目下之计,只有设法消饵争端,方为上策。”萨丁王此时才知道攫取利益和霸占疆土的希望已彻底覆灭,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派我们的人出去见吐蕃的领军,告诉他我接受了天可汗王子的建议,即行退兵。”裴继欢喘息渐定,道:“中国的军队是仁义之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战端未启,教主应该和我去见吐蕃的军队领袖,陈明罪过,方可化干戈而为玉帛。”萨丁王只好恳求裴继欢道:“一切仰仗裴公子代为说辞。”他本来觎觊吐蕃和大唐辽阔富饶的国土,但先经过了裴继欢的直言切中要害,更经过一场比武,始知中国能人之多,远非他可以想象,如今谷被吐蕃三教的军队制住要害,堵了谷口,哪里还敢再有野心? 裴继欢点头同意,道:“排难解纷,正是我此行前来的目的,作为‘天可汗’的使者,乃是我份所当为,岂敢推辞!”当下萨丁王便请裴继欢同乘白象,摆起婆罗门教的盛大仪仗,到谷口去迎接吐蕃大军。 走出峡谷,只见吐蕃的军队排成扇形阵势,堵住谷口,刀枪塞路,甲阵如墙,戈矛森森,旌旗招展,军容甚壮,“帅”字旗下,一位雄赳赳的将军,手提大刀,顾盼自雄,桑错惊喜地叫了一声道:“是我们的赞普亲自领兵来了!”原来那位雄壮的吐蕃将军,正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认得婆罗门教主的白象和黑色教旗,派遣斥候,前来询问萨丁王的来意。萨丁王当然不敢直陈,托言因为冬天寒冷,特地到山谷中避寒练兵,喜马拉雅山广阔辽远,行军向导没有查清楚,以至错越疆界。说话之间,频频道歉。松赞干布严厉警告,双方约好在第二日详细商谈两国友好通商的休战条文。萨丁王既已道歉,吐蕃军队当然待以上宾之礼,松赞干布立即在军中设宴款待萨丁王,并许诺馈赠三万套寒衣给萨丁王的教兵,至于天竺与吐蕃、大唐从此互不侵犯的友好条文,则由萨丁王从中斡旋,以期早日达成正式条约。婆罗门教兵欢声雷动,人人感谢裴继欢的鼎力帮助,消弭了这场战祸。对吐蕃和大唐的宽容,当然更是感激不尽。 大事鼎定,裴继欢却是内伤益重,来不及参加松赞干布举行的庆祝晚宴,已然就在帐中一连吐血数斗,就此昏迷不醒。松赞干布听说消弭这场战祸的大功臣、“天可汗”的亲侄子受伤如此之重,心中大惊,急忙亲自来看,但见裴继欢脸色苍白,人事不知,急令拔营起寨,和萨丁王一道约兵后退,商议好的交换文书、勘定疆界的大事将互派使者进行,松赞干布亲自以自己的王车装载裴继欢,一路缓缓退回拉萨。 在松赞干布开明统治下安定了数十年的吐蕃此番出兵,不费一弓一箭便逼退了入侵的天竺婆罗门教教兵,消息传回拉萨,所有都欢欣鼓舞,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宛若庆祝隆重的节日一般,其中一位中原来的青年侠客孤身(其实还有桑错和嘉布和两人协同)震慑敌人,迫使敌人退出吐蕃国境、身受重伤的事迹也在所有人中传说,很多人都来到大小寺庙中,祈求佛祖保佑这位青年侠客早日伤情好转。 松赞干布一早就把裴继欢带回了布达拉宫,王宫中所有高明的御医都汇聚一堂,连夜为他诊治,只是裴继欢这次受伤全然不同以往,他是只有七成不到的内力硬拼数场,筋脉紊乱,真气散而不聚,根本非普通医生所能医治,松赞干布和红黄两教的活佛都一心要救裴继欢,实在无法,松赞干布在王宫中大发雷霆,把每个御医都狠狠骂了个遍,也还是束手无策,最后连文成公主也都被惊动了。 文成公主乃大唐宗室女进藏和姻,随她一道出嫁的,不但有仆人侍女,也有护卫高手,当下叫了她的贴身卫士来看裴继欢。那卫士已有五十多岁,乃是天南剑派掌门一鸥子的师弟,名叫王展,看了裴继欢的伤情,眉头紧皱,道:“请恕我直言,这位裴公子伤势极重,只怕,只怕??????” 松赞干布怒道:“有什么快说!” 王展道:“这位裴公子真气原本极为深厚,连番恶战,未得休息,以至于真气乱走,各处经脉,都有受伤之状,只怕捱得过十天半月,难保半年死期将至。” 文成公主见了裴继欢的形销骨立昏迷不醒,到底女人心软,看得心中难受之极,不禁为之下泪,道:“那就没别的办法可想了?”王展面露忧色,道:“难说。此刻裴公子体内的真气散乱四处,无法自行约束的真气在足太阴脾经诸处穴道中急剧流转,少阳心经诸处穴道中也有无法回归丹田的真气,这两股真气正在相互激荡,同时还有三道真气分别在不同经络的各穴道中流转,真气乱冲乱撞,肝、胆、肾、肺、心、脾、胃、大肠、小肠、膀胱、心包、三焦、五脏六腑,到处都有真力激荡之所,如之奈何?”红黄两教的密教内功原理全然与中原武功同,红教活佛武功在三教足称第一,黄教活佛也不在他之下,两大宗师,同时束手无策,愁眉不展,伏藏法王也闻讯赶来,见了裴继欢的样子,不禁大为担忧,几人商议良久,始终不得其法,待挨过三日,眼见裴继欢气若游丝,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寸步不离,红黄两教活佛和伏藏法王也是足不出户,几个人轮流看守,丝毫不敢懈怠。 捱到第六日上,众人个个愁眉不展,正是有力无处使,唉声叹气,正自无法,忽然有人进来禀报,说门外来了四女一男,求见赞普。松赞干布怒道:“哪里来的狗男女?给我赶了出去!不见,不见!”这才看到那人脸上青肿,竟似被人恶狠狠地殴打了一顿一般,不禁怒火大炽,大声咆哮道:“反了,反了!竟然跑到布达拉宫来打人?来人,来人,去给我把他们抓了起来!”只听门外有人笑道:“你真的要抓我吗?” 松赞干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亲自开门出去,叫道:“是不是公冶师傅来了?为何不让我去迎接,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门外的四男一女,分别是红拂女、风栖梧、傅青衣、霍紫鸢和公冶越。松赞干布还未做赞普时,曾四处游学,他少年便孔武有力,性喜学武,又且天生神力,十六岁便曾上山猎虎,入水击蛟,是被吐蕃人尊称为“金刚拳大力菩萨”的化身的,他那年从昆仑山经过,听说昆仑山百花谷附近有一位武林奇人,慕名找上门去,那人就是公冶越。其实公冶越的年龄比松赞干布大不了多少,按藏历两人几乎还是同年,但松赞干布不耻下问,心甘情愿拜公冶越为师,公冶越性情虽然古怪,看在他雄才可造,便破格将他收为记名弟子,传授了他一身武功。后来松赞干布做到赞普的高位,不时有信来侯问,两人亦师亦友,鸿雁传书多年,彼此联系一直未断过。 至于红拂女则是松赞干布更为熟悉的人了。他两次上书唐太宗求娶皇室之女,第一次被唐太宗拒绝,第二次兵败松州,诚心称臣,唐太宗这才亲自指婚,将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嫁给了他,这就是文成公主。当年松赞干布击败吐谷浑后兵临松州,应战的正是红拂女的丈夫西南处置大使李靖,从两军交战,到松赞干布兵败,和亲,所有事红拂女都奉旨参与,送文成公主入藏,红拂女也受命送到吐蕃与大唐边境才回,因此松赞干布对红拂女是非常熟悉的。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时红拂女已辞官多年,和丈夫李靖也早已劳燕分飞了。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更没想到的是,裴继欢竟然是红拂女的首座大弟子,公冶越是裴继欢性情相投的“大哥”,几人落座把话说开,才方才明白“亲上加亲”。不过红拂女五人联袂而来,还是公冶越手下的斥候探听到的消息,裴继欢在吐蕃拉萨的所遇所见,公冶越等人一一知晓,也正如此,他们才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吐蕃来。 可怜霍紫鸢见到昏迷不醒的裴继欢,一下就天旋地转,晕倒在地上了。红拂女也慌了手脚,公冶越到底是男子,忙掐着霍紫鸢的人中,好不容易才将她救醒。霍紫鸢刚一睁眼,便哇地大声哭了出来,趴在裴继欢身边,哭个不住。红拂女等人个个心慌意乱,虽然见惯江湖风浪,勉强镇定心神一把脉,竟是手足发颤,半晌无言。 红拂女也没想到裴继欢的伤情严重到了这种地步,以她的看法,这纯粹就是奇经八脉内息杂乱无章,最可怕的是任督二脉受身体各处散乱无管束的真气反噬,整个人已经呈现出性命危殆之相了。傅青衣给女儿哭得心酸难受,把女儿抱在怀里,不住地安慰她,忽然蓦地里想起一事,对红拂女道:“继欢所以伤重,全因体内浑厚的真气失去了约束,以致真气乱走,迷乱心智,自然而然生出强劲反噬之力。若能将真气从继欢丹田中驱出,反散之于四肢百骸、任督诸脉,岂不是正对着他这伤情的路么?” 红拂女道:“呀,这么一来,继欢体内的真气可就全部损失殆尽了,我们都知道,练武容易,炼气最难,继欢的真气全失,一身的武功不是全部都废了么?!” 傅青衣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大姐。” 红教活佛忽地道:“女施主这话,倒是提醒了老僧了。散开小哥儿的真气,并不是把他的真气去掉,而是给他重新归纳,令他体内真气走回正道去,这个主意是对路的呀。我教大手印内功,最能消人真气,不如让老僧来试试如何?”黄教活佛也道:“小哥儿是为了吐蕃的安危才弄成这个样子,能否理顺小哥儿体内的真气,让他恢复如初,老僧也该效一臂之力才对。”傅青衣道:“两位活佛且住。我幽冥神教有一门武功,可以化解人体内的真气,只是手段惨厉,只怕对继欢身体有害。” 红教活佛道:“女施主的意思,是我们给你护法?” 傅青衣道:“正有此意,要请两位活佛替继欢把体内真气理顺,也许能扶正还原。”红拂女一咬牙道:“小妹尽管一试,总比让继欢坐以待毙的好!” 第八十六章 化功 傅青衣道:“事不宜迟,来,来两位弟子,帮我把人扶起来。”忽听有人道:“如此为之,此人必死无疑。”说话的,竟是站在寝宫殿角的一位默不作声的老喇嘛。自从裴继欢安置松赞干布的寝宫养伤,那名老喇嘛便是随时听候吩咐,无人注意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见红教活佛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问道:“你是谁?”那老喇嘛合掌道:“贫僧多年前冻卧寒门之外,几乎死于郊野,是活佛大尊者将我救起,带我回宫,从此令我有个安身之所、温饱之地,贫僧感激无限,多年来勤扫佛殿,攻读佛典,用心起意,都指望活佛大尊者长命百岁,处处遇难呈祥。贫僧只记得活佛大尊者的恩情,此外别无他物了。” 红教活佛也的确记得有一次出巡归来,路遇一人冻饿倒地,他虽然性如烈火,但佛学精湛,大有悲天悯人之心,于是将此人带回宫中,只待他身体大好,便赠他银两,令他还乡,谁知此人竟从此起心向佛,再不肯离开,活佛无法,只好吩咐执事,将他收在门下,日职洒扫。事过多年,活佛安于教中之事,匆匆十多年过去,几乎将此人置之不问了,但活佛一旦出行,此人必然自告奋勇,鞍前马后,侍奉活佛,红教执事见他年纪老迈,又极肯用心,因此也就由得他去。想不到裴继欢昏迷数日,活佛在赞普寝宫中连夜无法安睡,此人也就一直跟在身边,自己也没太在意。 只听那老喇嘛道:“贫僧的姓名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净,上师问我名姓,叫贫僧弟子如何回答?” 红教活佛道:“此子之伤,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那老喇嘛道:“请恕弟子斗胆。各位都不在跟前时,弟子曾试过他的脉象,此子体内的确有多股不同的真气四处游走,无法归束,因此真气反噬筋脉,令此子神智迷失。这位霍夫人所说原本不错,但若以幽冥神教‘化骨神功’将他体内真气化去,确非难事,日后若再想将他内力恢复,那便是难上加难,势比登天了。此子宅心仁厚,天赋异禀,如此之下,实在可惜。” 众人都不禁目瞪口呆,傅青衣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要知傅青衣自霍智伯去世之后,足迹极少出现江湖,江湖中但闻幽冥神教之名,也知幽冥神教霍智伯夫妇“幽冥双怪”的厉害,但真正知道傅青衣名字的人却是寥寥无几。那老喇嘛一言便将她的来历道出,这时不但是红教活佛和傅青衣,就连红拂女和风栖梧等人也感到十分惊诧了。 那老喇嘛道:“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霍夫人何必盘根问底?” 红拂女道:“请问大师,此子伤情该当如何处置?” 那老喇嘛道:“说起来易也易,难亦难。若能将此子功力分开放置,逐个化解,再行归束,想必救他一命也并不难为。” 红教活佛道:“这话本座有些听不懂了。” 那老喇嘛道:“此子体内有三股不同的真气,乃是修炼诸种不同门派的内功心法所致。老僧刚才所言,此子天赋异禀,尽管练有三种不同的内功心法,但根基稳固,竟能将三种心法合而为一,只是可惜的是他真气王道不足,霸道有余,暂时还无法全部将真气龙虎交汇,诸流同宗,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红教活佛微微点头,道:“有道理,将之奈何?” 那老喇嘛道:“三股真气,存于身体各处,不需要的将它去掉,留下最为纯正的一股便可。”红教活佛道:“很好,既然你知道原理,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那老喇嘛身子微微一震,道:“上师这是在责怪弟子,弟子岂敢?”红教活佛道:“并无责怪之意,你若能将此子救活,保他恢复如常,本座自然将一切过往都既往不咎。”那老喇嘛沉吟片刻,走上前来,道:“那就请恕弟子大胆僭越。” 他走到床边,轻轻将裴继欢轻轻扶起,双掌贴在他后心,沉声道:“我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霍夫人和李夫人可上前将他体内剩下的两股真气固定住。贫僧说松手时,大家一起松手。”红拂女和傅青衣果然依言而行,三人分坐三方,各出一掌,抵住裴继欢左右胸膛和背心要害。那老喇嘛坐在裴继欢身后,缓缓将一股内力推进裴继欢体内,同时都按着裴继欢的傅青衣和红拂女只觉各自手掌上微微一热,一股暖气进入裴继欢体内,先见他乱窜的一股真气推得缓缓流过两人掌心,迅速无比地流向裴继欢心口,两人便各自以本门内功心法相抗,不由自主,身体微微一颤。那老喇嘛内力一发即退,淡淡一笑道:“很好,很好,三股真气中的其中一股,已被我牢牢吸住,两位夫人请各自施为,把另外两股真气吸住,使真气不再乱走。”他说话之间,内力源源不断地催动进来,傅青衣与红拂女都只觉裴继欢身上由冰冷渐渐暖和,周身毛孔似乎都有热气冒出,不过片刻,但见裴继欢头顶氤氲一片,缓缓腾起,经久不散,再过片刻,那老老喇嘛放开裴继欢的背心道:“行了,我已将我捉住的这股真气都化去了。”傅青衣道:“你要我们怎么做?”那老喇嘛道:“此子体内最弱的一股真气被我化去,两位各自斟酌,看谁遇到的真气较强,就保留那一鼓,剩下那一股,也可以将它去掉。”傅青衣听了,正和自己刚才提出的方法大致类同,对红拂女道:“大姐如何?” 红拂女道:“以我所见,我手里捉住的这股真气似乎弱上一些。”傅青衣道:“那就正好,我手心可以接触得到的真气跳荡不止,想必是最强的了。”红拂女点头道:“你守着别动。”左手一挥,袖子飞出,啪地一声,击在裴继欢头顶。傅青衣和那老喇嘛同时觉得手心一震,身体微微一晃。原来各门各派废除武功的方法不尽相同,那老喇嘛可以不动神色之下将裴继欢体内捉住的那股真气化开,红拂女小无相金刚门的手段,却是以内力击打百汇穴来废除内力。那老喇嘛微微点头,道:“现在看霍夫人的了。”傅青衣应了一声,双手轻推,导引裴继欢体内剩余的那股真气缓缓回到丹田之中,落指如电,连点他三十六处要害大穴,真气凝固一处,不使乱走。再过片刻,众人眼睁睁看着裴继欢脸色渐渐红润,额头也不见汗如雨下之状,那老喇嘛淡淡一笑,道:“还好,大功告成了!此子福泽深厚,内修的定力远远超过贫僧的预想,否则还要替他针灸,将分散各处的真力逐一纳入气海之中,就因为他的内力原本深厚无比,我们才不用做这一项工作了!”???? 傅青衣好奇心起,收了功,问道:“你到底是谁?”红拂女淡淡道:“四妹……不必再细问了。你也是糊涂,武林中能随手化去人家功力的门派有几个?”那老喇嘛道:“听闻张红拂乃天下第一剑客,所见所闻极多,老僧隐居此处已有多年,早已无心他顾,只愿跟随我师,潜心佛法,更不想再惹尘埃。李夫人,请你还是嘴下留情吧。贫僧是佛门弟子,损人害人的事,是决计不做的。”傅青衣忽然想起一件武林往事,心中顿时一动,说道:“对了,也许大姐的猜想正和我一样。我所知道的的那件往事的主人公也的确有这么一个脾气,那位主人公生平绝不肯冒险做没有把握的事。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该感谢你为继欢做的事。” 那老喇嘛道:“这是此子和我师门的缘分,当时的情形,此子是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的,静观其变三天,是医生处置危重病人的必然手段,否则,匆忙下手,对伤者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所以这是个缘分,两位夫人也不用来谢贫僧。” 傅青衣说道:“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还要请你指点迷津。” 老喇嘛道:“有一个可能,就是如老僧所见,他受了重伤,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息一阵,那么以他的资质,把内功练到比先前更高,并非难事;还有一个可能,他仅存的这股真气需要孜孜不倦地修炼,才能做到人上之人。无论如何,至少他这条命是保住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傅青衣道:“何以以你的手段,也无把握判定他会变成什么样??” 老喇嘛道:“老僧生平谨慎。试想要是没什么危险的话,他恢复武功只在旦夕之间。百十年来,像他这样能同时修炼三种不同门派内功心法的人老僧听说的也不过一两个,李夫人的师门就有一位,李夫人想必是知道的。”红拂女点了点头,道:“老禅师说的正是,说来这也怪我。他已经跟着杨白眉练了这么多年小般若寺的内功心法,一回归到我的门下,我立刻就传授了小无相金刚门的内功心法给他,后来他迭有奇遇,又学到了禹王神剑,三种内功心法尚未水火交融,以至于一旦受伤,就比一般人更难以痊愈。” 老喇嘛道:“老僧本门的功夫虽然小有名气,却并没有洗筋伐髓的功能,只有清除本正的效用。刚才老僧试此子的内力,似乎和本门的内力修炼途径大同小异,因此,只待他清醒过来,老僧愿意把本门的内功心法传授给他,两种性质相近的内功心法相互融合起来,总要比三种完全不同的内功心法完全融合要快得多,只是他一旦能把本门的内功心法修炼出来的真气和他体内现有的真气相互融合,终其一生,就再也无法修炼别的内功了,两位夫人愿意冒这个险么?” “听天由命吧。”红拂女不禁脱口而出:“都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吉人天相,继欢会好起来的。”红拂女说。 经络学说是中国医学的一个特色,其实并不神秘,简单解释,经络是人体运行气血的通路,干线叫“经”,分支叫“络”,经络联成一个纵横交错、沟通表里上下,联系全身的联络网,经络分正经、奇经两类。正经十二,左右对称,即手足三阴经(太阳、厥阴、小阴)和手足三阳经(阳明、少阳、太阳),合称十二经脉,奇经有八,即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维脉、阳维脉、阴跷脉和阳跷脉,各有各的功能。这个学说不但在医学上有实用价值,在内功的修练方面,也可用作理论根据。老喇嘛已用了手段来替裴继欢理顺错乱的筋脉,消除了他体内作怪的两股真气,做到这一步,也的确没什么可以做的了,正如红拂女所说――“听天由命”了。 傅青衣也没了法子,风栖梧和公冶越也是大眼瞪小眼没话可说,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废除一个人的武功十分容易,可没听说过哪儿有帮人短时间练好内功的,何况,裴继欢体内三股真气还剩一股最强的,也并没有被“废除”掉武功呀。 霍紫鸢一直趴在床边,紧紧地握着裴继欢的手,不停地掉眼泪,谁劝也她也不听,倒是文成公主善解人意,打着手势让大家暂时先退出寝宫,只留下霍紫鸢一个人在寝宫里陪着裴继欢。两大活佛和三位中原武林中武功最高的女子环伺在旁,还有一个气雄万夫的吐蕃之王,外加一个赫赫有名的西域三十三家大宗主,想来暂时是没人敢来松赞干布的寝宫里捣乱的。 值得欣喜的是如红拂女所言,裴继欢果然是吉人天相,遇难成祥,半个月后,终于渐渐苏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容憔悴的霍紫鸢,不禁咬了咬舌尖,舌尖生疼,才知自己不是在做梦,霍紫鸢见裴继欢睁开眼睛,高兴得眼泪直流,情不自禁抱着裴继欢哭了起来,正在门外的几位长辈和松赞干布夫妇听到她的哭声,急忙跑了进来,惊喜地发现裴继欢不是“死去”,而是“活过来”了。 最高兴的除了霍紫鸢之外就数松赞干布了。身为赞普统治万民,他极少见到过武功高强的人,红黄两教的活佛固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年近五十的他童心仍在,实际上他并不喜欢和正统沉闷的人在一处,好不容易来了个裴继欢,虽然受伤这些日子裴继欢一直无法和他交谈,实际上他对这个年轻人已经充满了无尽的遐想了,现在裴继欢醒了,他当然是最高兴的一个了。 裴继欢练的武功都算是非常正派的武功,所以苏醒后只在床上躺了两天,他已经能在霍紫鸢的扶持下走出室外,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顺便站在高处俯瞰布达拉宫的全貌了。到了第三天,他勉强可以打一套拳来松散筋骨,到了第七天上,他已经可以练剑了。从川中到吐蕃来,傅青衣特意把紫霞剑带上,横竖女儿和未来的女婿也不会离开她,紫霞剑是裴继欢的,还给他还是最好不过。 这几天无论裴继欢到哪里,霍紫鸢都像一条小尾巴,紧紧地跟着他,文成公主十分喜爱这个小姑娘,好几次想找她聊聊天儿,都没法子,松赞干布总是微笑着阻止妻子,弄得文成公主满心怜爱,却又无可奈何。 如老喇嘛所料最好的那个可能,他的真气虽然被消化了很多,但并未过多减少,相反,在老喇嘛的口传心授之下,他觉得真气更纯,老喇嘛传授给他的神秘心法,帮助他短期内打通了奇经八脉,使他血脉畅通,恢复如初,举手投足之间,真气流动,比以前更胜一筹。那位神秘的老喇嘛传了心法给他,过几日就来给他把脉,发现他不但脉息平和,而且跳动劲健,毫无异象,正是一个人把内功练到登峰造极的迹象,他只是微微地对裴继欢笑了笑,就离开了,留下裴继欢继续和他的“小尾巴”呆在一起。 又过了几天,老喇嘛没和往常一样来看望裴继欢,反倒是红拂女几人一道来了,看到和裴继欢腻在一起的霍紫鸢,几个长辈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她,霍紫鸢羞得没法儿,急忙跑了,文成公主还等着她呢。 “那位老禅师为什么今天没来呢?”裴继欢问道:“这几天他每天都来看我的呀。” 红拂女一笑道:“他已经离开布达拉宫了,也许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裴继欢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了什么?他救了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他呢?” 傅青衣道:“他那个门派本来就是个十分神秘的门派,你和他机缘巧合遇上了,所以你也不必真的特意去谢他,按照他们门派的习惯,他也未必会接受你的感谢。” 裴继欢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公冶越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他的来历,后来你二姨提醒了我,我想,他大概是那个消失了三百多年的神秘门派‘天衣门’的传人吧。能不伤害人体脏腑而轻而易举地把人的真气和内功废掉,武林中大概只有‘天衣门’的人做得到。” 红拂女接着道:“这个门派的神秘,丝毫不亚于当年的仙都派。武林中人都知道仙都派是藏在仙霞山里的,他们不想见的人,你就算用尽法子,也始终难见真容。这个‘天衣门’比仙都派还要神秘,世上几乎没人知道‘天衣门’的总舵在哪里,门下有多少人,但众所周知,‘天衣门’以‘紫气天衣’神功着称江湖,当年盛名之下,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败在‘紫气天衣’之下。至于这个门派的起源,至今也还无人知道。” 公冶越道:“那么你的剑法你认为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呢?” 裴继欢道:“我不敢说好。但觉长剑刺出,毫无声响。” 这下红拂女风栖梧傅青衣和公冶越都有点傻眼了。 长剑刺出毫无风响,要么就是功力未到,要么就是剑法超绝,被尊为小无相金刚门第一位祖师的昆仑奴剑法练到最高的时候,就是一剑挥出,毫无声响,而敌人却往往是刀剑断折,大败亏输,鉴于裴继欢的身体还在恢复期间不宜用力,几个人只好决定改天再来试他的内力到底恢复得如何了。不过几位长辈最高兴的是,裴继欢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在大家的预期之中了。 既然裴继欢已经好得差不多,大家就决定要和松赞干布夫妻俩告辞,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一个舍不得裴继欢,一个舍不得霍紫鸢,无奈如松赞干布所说“雄鹰应该在蓝天下展翅飞翔,留在巢里的那个始终是最不成器的”,裴继欢不能永远都住在布达拉宫,他还有他的事要去做,赞普夫妇无法,只好安排辞别,请三教长老尊者都来赴宴,为众人饯行。红教活佛把裴继欢的二十三把匕首送还给他,忽然勾起了裴继欢的心思:“尊者,请问那把凶器呢?” 红教活佛皱了皱眉头,道:“真是奇怪。这把匕首当作天使被杀的证物,是严格保存在宣慰使衙门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匕首就不见了,只有你的二十三把匕首还在。”他脸上现出忧色:“赤玛修德也被人从看守严密的地牢里救走了,是谁救走他的,到现在也没查出来。” 赤玛修德就是白教法王的俗家名字,听说白教法王被救走,众人都吃惊非小。裴继欢道:“晚辈有话说,请活佛不要见怪。”黄教活佛唔了一声,笑道:“你如今是吐蕃三教公认的大护法,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况,这次消弭和婆罗门教的刀兵之灾,你是第一功臣,你的名字已经在拉萨传遍,在我们和赞普的面前,你说什么,也不用有顾忌。” 裴继欢道:“我怀疑拉萨内部藏有一个还没现身出来的奸细。” 松赞干布点头道:“你的顾虑我也知道,假以时日,他迟早会露出他本来的面目的,他总不能藏在幕后藏一辈子。” 裴继欢得知早有防备,心中松了口气,这时陪酒的各路大臣和三教的重要人物都上来敬酒和敬献结拜的哈达,大家没有空间继续私下谈什么事了。 酒宴完毕,松赞干布亲自率领吐蕃最精锐的铁骑,与文成公主及三教首领文武大臣一道,把六人一起送到十里长亭,临别真是令人伤感,又令人欣慰,伤感的是大家相聚的时间太短,欣慰的是无论人在何方,兄弟朋友的情谊已经结下了。 离开拉萨,红拂女问裴继欢道:“继欢,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裴继欢道:“师父,我想回天山去扫墓。”其实扫墓只是一个借口,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怕红拂女责怪,所以还不肯说出来,他想亲自验证他心中的怀疑。 他到底心存了什么怀疑呢?连霍紫鸢他都不敢告诉。 第八十七章 回山 红拂女对尘缘俗世早已了无牵念,相反,她已经厌倦江湖风浪,在傅青衣的“唆使”和风栖梧的“撺掇”之下,她大大方方地向公冶越“化缘”,公冶越向来出手豪阔,身为西域三十三家黑道大宗主,每个月各地黑道送来的孝敬,就有十万两白银之多,红拂女出口“化缘”,公冶越正是求之不得,立刻“化”了三万两白银给红拂女,用于在峨眉山中建造一所佛寺,只等觉远上人从京师回到少林寺,就会亲自来为她剃度落发了;再说,她认为她虽然不在江湖走动,裴继欢作为她的门徒,代表的是小无相金刚门活跃在江湖上,那等于是她亲力亲为一样,裴继欢经过了这么多事,江湖经验大大增加,加上霍紫鸢陪在他身边,按理担忧已经成为过去了。 从拉萨到天山,路途遥远而艰险,还要穿越莽莽雪原和丛林沙漠,裴继欢和霍紫鸢骑着红教活佛赠送的白骆驼和四位长辈分手,带着霍紫鸢踏上了前去天山的路途。 拉萨在吐蕃的南方,而天山在西域,一北一男,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这对小情侣穿过了奇峰林立的喀喇可兰山,在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踏入了西域新疆一望无际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当他们走到开都河畔的时候,终于发出了胜利的欢呼。站在开都河畔向北遥望,已能隐约看到高入云端的天山的宏伟高大的身影了,半年的辛苦化成这对小情侣炽热的拥抱,两人跳进清澈的开都河里嬉笑欢闹,直到累得筋疲力尽,这才从河里上岸,尽情享受着春日温暖阳光的抚摸和从远处飘来的雪山的清新气息。 霍紫鸢一对雪白的玉足在水里直晃荡,不时踢起晶莹的水花,她此刻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让裴继欢给她梳头,一边问道:“继欢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没告诉我呢?”裴继欢握着她柔顺如丝的一把头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的呀?” “你跑回天山来,是为了找什么人吧?”霍紫鸢并不回答爱他的问话,反倒反问起他来。 裴继欢知道她聪明伶俐,自己有心事自然瞒不过她,其实他也并不想瞒着她,所以叹了口气,道:“我不知说出来,你会怎么看我?有件事我一直心存怀疑,但又无法印证,因为我不相信那就是事实。”就好像心有所感,霍紫鸢一下抽回了他手里的头发,回过头来认认真真的看着裴继欢的脸,道:“你喜欢我吗?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裴继欢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了吻她充满芬芳的光洁的额头,道:“我当然喜欢你了,我想要你嫁给我,这心思你应当早就知道了的――张妈妈和小姨也知道呀,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霍紫鸢道:“那你何必在乎我会怎么看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就说吧。” 裴继欢呆了片刻,道:“我怀疑?????我怀疑我的师父他????他还在这世上,他并没有死??????”这个问题倒真不是霍紫鸢想得到的,她情不自禁地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会有这么个想法?”裴继欢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手之间,道:“记得我和沈姑娘在拉萨参加浴佛法会时,差点被人冤枉成刺杀朝廷派来吐蕃的‘赐福大使’的凶手(霍紫鸢心里酸酸地问:沈姑娘是谁?),那个真正的凶手用的暗器,和我身上带着的匕首一模一样,我险些无法脱身,多亏了沈姑娘细心,向红黄两教的活佛提出了她的疑问,红黄两教活佛才相信了我不好是凶手。” 霍紫鸢原本想问他“沈姑娘是谁”时,看见裴继欢的神色凝重,一句话说到嘴边,也被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道:“一把匕首,能证明什么呢?因为一把匕首,就能说明你的怀疑吗?这不合常理呀。”裴继欢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道:“你好好看看,这把匕首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匕首刃长三寸左右,两面开锋,一指来宽,其薄如纸,锋利无比,匕首挥出,其势蹁跹,劲道极锐,寒光闪闪的刃身上,以铁线篆书刻着四个字“白鹤秘制”。这二十三把匕首霍紫鸢很早就见过,但一直没仔细看过,她认为匕首就是匕首,裴继欢带着十九把匕首在身边,无外乎也许是他精通暗器之故,全然没想到十九把匕首竟然锋利如此,她两根手指捏着匕首轻轻挥过,身下大石头被匕首整整齐齐地切掉了一块,好像菜刀切豆腐一般容易,几乎没什么声响,那块石头就脱离了原来的位置,咕咚一声,掉进了河里。 霍紫鸢尽管捏着匕首的手把,还是感到了森森的冷意透过虎口,传到了掌心,她把匕首还给裴继欢,道:“这匕首就是十分锋利,也没什么特别的呀。”裴继欢道:“你若是知道这把匕首锻制的材料,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霍紫鸢的父亲霍智伯对兵器的研究也颇有深度,霍紫鸢在父亲遗留下来的书房的书籍里看到过很多关于兵器制造方面的书,裴继欢这么一说,立刻勾起了她的兴趣:“怎么说?”裴继欢道:“二十四把匕首,制造的材料和紫霞剑是一样的,师父走遍天山南北,采集了很多矿石,其中有一种不是地下生成,而是从天上飞落的,名叫‘陨铁’(古代对天外飞来的石头并没有多少认识,陨石是流星穿过大气层飞落到地球来的行星或彗星的残渣,由于大部分的陨石中含铁较高,所以古代的人们把陨石叫做“陨铁”,其实就是今天的陨石)。陨铁的硬度比玄铁还硬,用来锻制兵器,锋利无比。只是陨铁太硬,锻制的时间比一般的凡铁时间要长得多,锻制的手段也更繁杂。” 当年裴继欢还没到天山,杨白眉已经造起了熔炉开始锻制宝剑和匕首,裴继欢到天山之后的半个月后,所有的锻制工作才完成,一共得了一把紫霞剑和二十四把匕首。在天山小镇上,一把匕首松脱被宇文冲捡去,后来裴继欢做个顺水人情,把那把遗失的匕首送给了宇文冲做纪念,所以现在他只有二十三把匕首。 “你的意思是说,这二十四把匕首是独一无二,无法仿造的?”霍紫鸢问道。 “正是,我曾看过一本书叫《龙泉锻剑诀》,是一本极为古老的锻制兵器的书,书里提到过陨铁,大概说的是,陨铁一旦没有用完,离开了熔炉,是绝对不能再次使用的,和一般的凡铁大不一样。要知道凡铁是可以反复锻打得到更好的制造兵器的材料的,所以一般比较好的凡铁经过匠人的锻打完成,就被称为‘百炼钢’。而陨铁一旦离开熔炉,你再想回炉,它立刻就会全部炸开,成为好像沙砾一般的完全无用的东西。” “那会不会是你师父锻完了匕首,并未全部交给你?”霍紫鸢又问道。 裴继欢摇了摇头:“不会。我们在天山住的是一个大山洞,师父‘去世’后,我整理师父的遗物,我并没有发现还有另外的匕首留在山洞里。按照天山当地的习惯,人死了,他的遗物都应该被火化掉,让逝者‘带’走的,师父的东西都被我一把火烧掉了,如果有匕首,我不可能发现不了。” 霍紫鸢道:“那你想去做什么呢?难道去挖开师父的坟墓吗?这可是对逝者的大不敬呀。”裴继欢一愕,说道:“你是说我不能这么做?”霍紫鸢道:“从道义上来说是不能。毕竟你的师父杨白眉在武林中盛名极于一时,被别人知道他的徒弟挖了他的坟墓,只怕别人会戳你的脊梁骨的。我不太建议你这么做。”裴继欢道:“所以我临别的时候托言回天山扫墓,并没有把回到天山来的真正用意告诉张妈妈,连你也瞒着,你不会怪我吧?”霍紫鸢嫣然一笑道:“你要找出线索来解释你心中的疑问,我为什么要怪你?” 裴继欢道:“更让我怀疑的是,师父去世那天,他吩咐我去镇上采购日常用品,等我回到南坡,他已经在洞里坐化了。附近的牧民知道师父坐化,特意赶来帮忙,但问题是,他们好像预测到了师父肯定会死一样,一早就等在了附近,我刚回到山洞看到师父的遗骸不久,就来了三四个人!” 这下,霍紫鸢也不禁和裴继欢一样,心里起了疑云了。 杨白眉在天山南北侠名盛播,周围的牧民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知道杨白眉去世,牧民赶来帮忙料理后事,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杨白眉刚刚去世,立刻就有人“找”上门来,自愿替裴继欢操持杨白眉的后事,这也未免太过凑巧了吧!按照习俗,裴继欢作为杨白眉的弟子,发现师父去世,他应该会按照常理找到附近的牧民,请求他们帮助把师父入土为安,偏偏这几个来人并非附近的牧民,而是一个小部落酋长家里的仆人。 舍近求远,这也和杨白眉做事做人的风格完全不对版。 裴继欢认得那个酋长,也和杨白眉到他家去做过客,在霍紫鸢和他仔细地剖析下,很多疑点都露了出来,裴继欢本来是想直接回去挖开师父的坟墓看个究竟的,听霍紫鸢最后那几句话,心头有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霍紫鸢道:“那个酋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继欢感觉她的神情有点特别,道:“那酋长以前有些盛气凌人欺压良善,被我师父压服,不打不相识,后来和师父成了不错的朋友。他也喜欢剑法和武功,所以经常到山上来看望师父,我们日常吃的牛羊肉和蔬菜几乎都是他供应的。我记得我们隔三差五地就能美美地吃一顿鲜嫩的羊肉和牛肉。师父常说,吃人的嘴短,吃了他的肉,指点指点他的武功和剑法也是好的。”因为吃了人家的东西过意不去,指点对方的武功这也合乎常理,但裴继欢却清晰地记得般若剑法那个酋长也会几路。在他的意念中,裴继欢认为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师父收了那个酋长做记名弟子,但若然如此,那个酋长就该和他一起在山上学艺才对;一个是像自己看到的一样,那个酋长只是受到杨白眉的指点剑法而已,谈不上师门传承。虽然他此时有所怀疑,但还未从酋长和师父的关系上去想。 他自小是个情感丰富的孩子,按理那个酋长经常上山来给他们送吃送喝,他应该对那个酋长很亲热才对,但事实上随着年龄渐大,他对那个酋长几乎没什么交流,甚至谈不上有什么好感,每次酋长来山上,他只是淡淡地看一眼就走开了,或者去练武,或者去野外找牧民们的孩子去玩了。想到此处,他似乎觉得有点为难,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 裴继欢见霍紫鸢正在沉吟,问道:“你在想什么?”霍紫鸢道:“没什么。这件事你说出来太突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不过你既然有了怀疑,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商量怎样回到天山去找寻答案吧。”裴继欢也在思索怎样去做,也没再说话。霍紫鸢去捡了柴火回来点起篝火防止猛兽,裴继欢就地取材,用削尖的树杈从河里叉了几尾鱼上来烤着吃,香甜的美味和情侣相拥的旖旎,暂时冲淡了两人心中忽然升起的疑云。 霍紫鸢吃好喝好,伸开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咱们明天还要赶路呢,早点睡吧。”钻进了裴继欢的怀里,撒娇让裴继欢抱着她睡,裴继欢立刻伸手呵她痒痒,把霍紫鸢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两人闹了好一阵,才钻进了桑错为两人准备下的睡袋,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裴继欢先把骆驼饮好,才把睡梦中的霍紫鸢叫醒,他在饮骆驼的时候看见了三四只野兔在河边玩耍,发出石子,打昏了三只,两个人在树林里生火烤兔肉吃,吃得霍紫鸢大声叫好。吃完了兔子洗完了手,两人沿着开都河,向一个名叫“巴音乌鲁”的地方进发,从巴音乌鲁向北登山,就是天山山脉的余脉,路途虽然不好走,但接近裴继欢在天山时的居处南天山南坡不太远,过了巴音乌鲁就可以看到飞云河,而霍紫鸢第一次见到裴继欢,正是在飞云河边的小镇上,那时裴继欢忙于应付宇文冲和他的同伴,并未注意到霍紫鸢的出现,而霍紫鸢面对面和裴继欢的初次相识,却是在小镇附近一个山坳里,那是裴继欢在山坳中捕兽的临时建造的一个住处。 正在此时,忽听背后传来健马奔驰在草原上沉闷的蹄声,来得有如暴风骤雨。 裴继欢在天山脚下成长,自然知道天山脚下的草原和别处不同,一株小草的草根可以延绵数里,也就是说,在这样的草地上奔跑,时刻要防备着马蹄被连成一片的草地绊着,看样子,来人并不是天山附近的本地人。那人纵马飞驰,霍紫鸢不禁眉头一皱,说道:“肆无忌惮地在草原上放马狂奔,这人只怕恐非善类,我们看看是什么人。”裴继欢不以为意,说道:“多半是有急事赶路来的,不必大惊小怪。”其实他话虽如此,先多了个心眼儿,回头一望,但见四人四骑,转眼到了五十步的距离以内。 为首的不是别人,而是在胡家寨见过一面的齐天霸。裴继欢见过他,只是这时两人已经换了吐蕃族的衣裳,似乎齐天霸并未发觉他和霍紫鸢,其他几个人裴继欢也认得,分别是?圆和褚坚兄弟,最后那人居然是李玄幽的大弟子季盛平。裴继欢一看来的这四个人,已经知道他们有所针对,当下对霍紫鸢低声道:“我们把脸遮起来。”霍紫鸢会意,并不回头,掀起风帽就盖上了半张脸。哪知两人刚刚遮好脸,只听背后的齐天霸已在哈哈大笑,说道:“咱们追了这么远,总算追到了!”在马背上伸手一按,腾空飞起,半空中拔出月牙弯刀,猛地一刀,向裴继欢后心砍来。裴继欢并不回头,反手一剑,当的一声,火光迸散,齐天霸只觉手臂剧震,登时倒飞回去。说时迟,那时快,季盛平已经赶到,拔出佩剑绊住裴继欢,霍紫鸢飞下骆驼,一剑刺出,遇上了?圆和褚坚的两口长剑。她居高临下出剑,占了气势上的便宜,褚氏兄弟只觉手腕一震,一起后退了两步。霍紫鸢以快打快,一剑斜掠,向褚坚扑去,旋风般一连几剑,杀得褚坚步步后退。?圆大怒,骂道:“好你个死丫头,要和老子拼命吗!?”剑光走圆,硬接霍紫鸢的剑招。霍紫鸢顽皮劲儿又上来了,道:“好呀,你这该死的胖子开口骂人,看我不打你几记耳光让你满地找牙!”褚氏兄弟一个胖一个瘦,?圆被骂“死胖子”,左手两指扳着剑尖向下一弯,怒极反笑:“死丫头,口出狂言,你要打我耳光,那就来试试吧!”他见过霍紫鸢的本领,虽然知道她的武功不弱,但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会给她打着耳光的,夔门剑法以诡异见长,要想靠近他身边都算为难,别提还要打他耳光了,?圆心想。 霍紫鸢果然说打就打,?圆心念未已,只听褚坚大叫“小心!”还不及反应,“啪”的一响,眼前金星乱冒,脸上果然给霍紫鸢打了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按说?圆的武功在武林中也足可算做好手一类的人物,事先也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但事到临头,别说防守,这一掌就连想躲也躲不开! ?圆冷不防吃了一记耳光,大怒之下,使出夺命剑法,剑光闪闪,呼呼呼连刺三剑,地上的草皮也被他宝剑带起的剑风吹得飞上半天。不过他的杀手剑法连霍紫鸢的衣角也未沾上,噼里啪啦,?圆的胖脸上又被打了三个响亮亮的耳光!这三个耳光打得更重,哇地一声,?圆跟着吐出一口血水,果然掉了三个牙齿!霍紫鸢咯咯娇笑:“怎么样?死胖子,我说要打你耳光让你满地找牙,就能打你耳光让你满地找牙。你不服气,可以再来试试!”?圆给她打得脸上好像开了一个颜料铺,白皙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嘴角淌着鲜血,哪敢“再来”?他捧着红肿的脸孔,气炸了心肺,这时候褚坚和齐天霸两路包抄,把霍紫鸢围了起来了。 齐天霸的弯刀是加了玄铁粉做成的,刀重力沉,身形斜晃,一刀向霍紫鸢右膀劈下来,要卸掉她的胳膊,把她活活抓住。可他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太过如意,他几乎忘了霍紫鸢是新一任幽冥神教的教主“幽冥神教”,见他一刀劈下,一个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形挪后五寸,反手就是一剑。这一下避招还招,拿捏恰到好处,只听“当当”两声,褚坚的长剑和齐天霸的弯刀被她长剑发出来的一股柔劲牵引碰到一处,溅起了点点火屋,霍紫鸢娇躯滴溜溜一转,两人后续的双掌也打了个空。霍紫鸢倏地一声冷笑,笑声中一个“怪蟒翻身”,长剑唰的一声,左牵右引,不但荡开了齐天霸的弯刀,倏地转到褚坚背后,猛下杀手。 好在褚坚的剑法比他的兄弟?圆还高几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倒踩七星”,身躯转了过来,手起剑落,一招“铁锁沉江”,手法快到极点,向霍紫鸢拦腰扫去。霍紫鸢身形再转,五指并拢,轻轻一拂,忽合忽舒,宛如春花葳蕤,姿势美妙之极!褚坚和霍紫鸢打过照面,根本一时想不明白她的武功为什么会突飞猛进,猛地一呆,那五根葱根般的手指忽然变拂为抓,倏地抓到了他的脉门,右手剑蓦地从肘底一穿,斜飞刺出,剑势突然一变,刺向齐天霸肩头的琵琶骨。 这一下来得太快,霍紫鸢闪电般连袭两大高手,两人居然都对霍紫鸢诡异的身法剑法反应不及,只听哎呀一声,齐天霸钢刀掉地,手臂上中了一剑,褚坚还好,一只袖子被霍紫鸢一抓抓裂,脉门火热,宛若被火绳结结实实地烫了一下,那声惊叫,就是他发出来的。但闻霍紫鸢连声冷笑,冷笑声中,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掌势已把褚坚的身形牢牢笼罩,闪电般一掌向褚坚顶门拍下,掌势飘忽已极,褚坚在她掌势笼罩之下,眼看避不开她一记杀手,齐天霸急忙猛发一掌,“印”向霍紫鸢的后心,只见青光一闪,霍紫鸢并不回头,反手一剑,锋利的剑尖对准齐天霸的掌心刺了过来! 第八十八章 用意 她反手出剑,并未回头,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美妙之极,动作之快,更是难以形容。但令齐天霸惊诧的不是她的身手如何敏捷,也不是她的剑招辛辣而迅捷,而是这一招虽然看不出剑法来路,但齐天霸却是似曾相识!百忙中齐天霸本能地用了一招阴阳掌,双掌上下翻飞划了一道弧形,勉强把霍紫鸢的长剑封出外门,只听又是啪地一声,褚坚闪开了脑袋,闪不开肩膀,被霍紫鸢结结实实拍了一掌,肩骨欲裂,痛不可当,飞跌了出去。 齐天霸好不容易稳住阵脚,眼见霍紫鸢手底丝毫不缓,唰唰唰连环三剑,迎面刺来,当下心念一动,一个吸胸凹腹,略一晃肩,轻飘飘的随着霍紫鸢的剑风直晃出去。霍紫鸢娇笑道:“这还像话!”剑光霍霍展开,招数更狠更快!齐天霸不敢怠慢,急忙移形易位,滴溜溜一个转身,双掌同时划了两个圈圈,霍紫鸢长剑上的劲道被他一带,登时身不由己也跟他的掌势转了一圈,那三招凌厉之极的剑招竟给齐天霸给解开了。 原来齐天霸刀法固然厉害,掌法也同样高明,霍紫鸢没见过他的掌法,匆忙之间看不出门路,是以才没想到后面的对手招数而被他连解三招,说时迟,那时快,齐天霸已是双掌一错,向她拍了过来,喝声“撤剑!”,左臂一沉,五指如钩,抓到霍紫鸢的手腕部位。霍紫鸢一声娇斥,一招“夜叉探海”,剑光如矢,穿进齐天霸环抱的双臂之间,齐天霸一抓不收,霍紫鸢只要长剑继续向前疾刺,齐天霸的手臂手腕都可能被她削断。大惊之下,齐天霸无暇思索,只好撤招斜窜,剑是夺不掉的,屁股上凉飕飕的,裤子被霍紫鸢割了一条大口子,不禁心惊胆战。 如此一来,褚坚?圆和齐天霸三人竟被霍紫鸢一口长剑压得无法动弹,疲于应付,那边裴继欢一人一剑和季盛平单挑,二十多招,便大占上风,不仅得了先手,紫霞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似虚若实,似拒还迎,轻灵飘忽,如风吹柳絮、水送浮萍,季盛平被他杀得满身臭汗,气喘吁吁。其实玄幽老人传授给他的剑法原本不弱,他的内力修为也决不在裴继欢之下。但裴继欢体内驳杂的真气被去掉两股之后,内力反倒比先前更加精纯,季盛平的剑法一成不变,并无进步,年纪老迈,更加不是裴继欢的敌手了。斗到三十招开外,他已是黔驴技穷,无法应付裴继欢飘忽之极的攻势了。 裴继欢对季盛平原本并无恶意,也并不很讨厌他,只觉此人跟着玄幽老人,直是埋没了根骨,淡淡笑道:“你还有别的本领没有?若然没有,我劝你还是乖乖认输。我的剑上可没长着眼睛!”他口中说笑,剑上可是认真得很,每一招几乎都是指向季盛平的要害!话犹未了,唰的一剑,寒光一闪,剑尖突然指到了季盛平的咽喉,季盛平若不及时变招,必然要受伤也许还要送命。季盛平在他飘忽凌厉的剑势攻击之下,已经不是疲于应付,而是捉襟见肘,狼狈不堪了。裴继欢飞身一扑,季盛平向旁闪开,裴继欢已是趁势从地上抓起了一块石头握在掌心一捏,捏成无数碎石,向季盛平打了过来。他暗器手法乃是杨白眉的独门秘术,奇妙非常,每一颗石子都从季盛平头顶飞过,每隔一点距离,便有两颗石子相碰而掉过头反激回来,半空中也不知有多少石子什么时候会撞到一处,只听沙沙作响,这样等于凭空在季盛平身前脑后织出了一张小小的石头组成的网,季盛平无论从什么地方躲,都会被石子击中,练武的人躲避危险是出于本能,季盛平迫于无奈,只好暂时把脸面放下,和身一滚,滚出了三丈多远。 不过裴继欢并没有继续追杀他,反而走上前去,微微弯腰,对着季盛平伸出了一只手,要把他拉起来。 季盛平却是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时只听?圆又怪叫了一声,连马也不要了,拔腿没命地跑了。原来霍紫鸢抽空又给了他一剑,这一剑把他左肩刺穿,琵琶骨废了一半。褚坚见兄弟受伤,不敢恋战,也明知斗不过霍紫鸢,便和齐天霸两人一道,也不管季盛平了,先后拔腿飞逃,季盛平气得破口大骂。 裴继欢微笑道:“别骂了,至少你比他们好多了!” 季盛平果然好多了,因为他没受伤,只是斗不过裴继欢觉得老脸无光罢了。 他接受了裴继欢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满脸通红,两只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好吧,你能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吗?我们已经打了好久的哑谜了。”裴继欢道:“不过你不想说也不要紧,我只好劝你最好跟你的那帮所谓的‘朋友’离远点儿,事到临头,他们都是各自跑各自的,谁管你的死活?没准他们回去报告,说你已经死掉了呢。” “??????”季盛平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告辞了。”裴继欢说,然后拉着霍紫鸢的手,把她拉上了骆驼。 季盛平呆呆地看着两人走出了老远,忽然叫道:“站住!” 裴继欢正是相信季盛平也许良心发现,会追上来的,就算不追来,他也欠了自己个情,日后相见,希望季盛平并非从里烂到外怙恶不悛的人,当不会故意跟自己过不去罢了,人在江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得多。 想不到季盛平真的叫住了两个人:“我跟你们上天山,到时候再跟你细说。” 裴继欢点了点头。霍紫鸢和裴继欢的心态完全不同,对他还是没什么好印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季盛平只好讪讪地去牵马,三人一起上路,向天山进发。一路上季盛平垂头丧气意冷心灰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裴继欢也由得他去,三人到了朱老板的无双坊,买了一应用具,在斜阳照到南坡时,终于到了裴继欢以前住的那个山洞里。 尽管裴继欢心中有所怀疑,但他还是在杨白眉的墓前三拜九叩,焚香烧纸,看到灰白的纸灰飞上半空,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好在有霍紫鸢在身边。 季盛平一声不响地打扫好了山洞,三个人在洞里烧起火来,驱散寒气,虽然已是四月天气,半山腰上的这个山洞还是很冷,幸喜裴继欢下山前把山洞封住,原先洞里储存的柴火还有很多,烧热了山洞,三个人的身体也暖和了起来,喝着酒,季盛平的话终于开始多了。听到裴继欢问他前来西域的原因,季盛品道:“让我说段我自己的故事给你们听吧。” “不错,我是错拜了师门,又痴迷于权势和金钱女色,才落到今天的地步,不过我可不要你们可怜我。 “我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六岁多的时候,母亲重病不能干活,父亲早就死了,家里没别的人可以依靠,为了生活,我流落街头,向人乞讨,年纪越来越大,学别人去做小偷,一旦被抓住,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一年中的大半年倒是饿着过活。但也幸亏我从小体格不错,经常被人欺负,倒也练成了一身‘挨打’的功夫,因为被饿得狠了,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吃不饱肚子更可怕,所以又偷又抢,还学人家半夜去打劫。后来能填饱肚子,还照顾了家里生病的母亲。我骗母亲我的钱都是乞讨来的,倒也骗了她两年。” 霍紫鸢这才明白在她眼里可恶的人居然还有一段这么不堪的身世,不知不觉她为他难过,也为他的母亲难过,失声道:“怎么,你的母亲??????”季盛平低声道:“我好不容易凑够了给母亲治病的钱,可怜她那个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多少钱也挽回不了她的性命了。她得的是痨病,吃尽苦头,还被同村的人欺侮,这些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裴继欢想,怪不得他的性情古怪阴森,行事怪异,投靠到了李玄幽的门下,原来所有的这些都是幼年的遭遇形成的。受苦受骗太多,以致他对什么人都失掉信心,眼里只有飞黄腾达和金钱美色,这也就没什么令人奇怪的了。有季盛平例子在前,想起自己的身世,何尝无有相似之处?至少季盛平还有个老娘可以牵挂,而自己呢,什么都没有,连娘的样子都没有印象了。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叹,道:“其实我和你的命运都差不多,很惭愧,我可能还没你这样坚强。” 季盛平怔了一怔,问道:“你也是父母双亡?” 裴继欢道:“我妈在我没满周岁的时候和我的父亲双双遇难,兄弟姐妹也一个没留下来。你跟着你的师父到栖霞山庄来找我的麻烦,可能当时你还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吧?” 季盛平道:“大概知道一点点,但不太清楚。” 裴继欢道:“我的父亲是李建成,母亲姓裴,叫裴昭,表字玉琼,为了隐瞒身份,母亲把我送给张妈妈时,给我以母姓取名继欢,其实我真名是‘李承寰’,当朝皇帝是我的亲叔叔。”季盛平大吃一惊,手里的酒壶几乎失手掉地:“这个?????我还真没想到。” 裴继欢淡淡地道:“没什么,我都看开了,哪一个人的生平和他要走的路,也都不是定好了的,想走什么路不想走什么路,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说了算,有个皇子的身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按说我父母都死在皇帝手里,我该找他报仇以尽孝道才对,但为了天下百姓苍生的安宁和这个国家的安定,我想我以后也不可能去找他报仇了,如果父亲在世,他也一定不希望我这么做。”季盛平黯然道:“我知道为什么了。不过纵然如此,你也还是比我好些。至少你有两个师父疼爱你,教你一身好本领,还有一个皇帝叔叔愿意接纳你,只要你肯回头,衣紫腰金,也未尝不可能。”裴继欢趁机转移话题,道:“朋友贵在交心。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吗?” 季盛平道:“到底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的一件事,你现在碰到的所有问题,都是事先有所布局的。”裴继欢老早想通了这一点,季盛平说与不说,他也已是有所怀疑,也还是会追查到底的。不等他发问,季盛平已开口说道:“你大概想知道发生在西崆峒的事是怎么回事吧?也许你还想知道,为什么你去过的地方都有人提前阻止你,是吗?” 这正是裴继欢所最想知道的,他其实最想知道的谜底就埋在洞外,他想知道这一切是否有所关联,如果是,至少自己不会是个没头苍蝇,稍稍能摸到敌人的一点点脉络,那也是好的。 季盛平道:“你要知道这一切的原委,首先应该知道霍山这个人。” 霍紫鸢道:“难道所有的事跟他有关?” 季盛平道:“基本上是的。霍山手里有三种邪派武功无法破解,其中最容易练的腐骨神掌,他已经勉强练到了第五重的高度,其余两种,难度比腐骨神掌还高得多,霍山老人想放弃这两种武功而专练一种腐骨神掌,所以他和一个人做了个交易,那个人给他提供足够的保护和栖身之地,为他以后起兵复国提供帮助,他则把三种邪派神功的两种的一部分交给那人。那人得到两种邪派神功,为求突破,四处寻找解决的办法,可以说,昆仑派和青城派的覆灭,就跟这个人寻找解决邪派神功的练功方法有关,也就是这个人派出人手,先后袭击了昆仑派和青城派。在此之前,那人潜伏西崆峒山,学到了小般若寺的天王子午剑剑法,这件事我是无意中听师父说起的,而师父会说起这件事,是因为那天他刚和那人见过面,谈了很多事情。” 裴继欢道:“那人是不是李无垢?” 季盛平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点头道:“不错。” 霍紫鸢道:“还是说不通啊,寻求练功的解决之道有很多的办法,昆仑派和青城派的武功在武林中虽然有名,也还没到能跟武林泰斗少林寺并驾齐驱的地步呀。”季盛平道:“具体的缘故,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我的消息来自我师父李玄幽,应该不会有错的。”裴继欢道:“李无垢和李玄幽是什么关系?” 季盛平颇觉意外,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裴继欢说:“我只是猜想而已,没想到他们俩真有什么关系呀。”季盛平道:“李无垢是李玄幽的同父异母的妹妹,皇帝宣布由师父李玄幽继承‘西府赵王’的家嗣后,李无垢得了这个消息,所以才离开西崆峒,来到京师和师父会合。师父受伤不能随意使用武功之后,要专心闭关把阎王针逼出来,剩下所有的事都交给了他的妹妹李无垢去做,这也是我不想再在京师继续跟着李无垢的缘故。” 李玄幽中了阎王针,必须闭关用药,慢慢把阎王针从体内逼出来。不过阎王针是天下第一厉害的飞针暗器,按季盛平的所见,他离开京师的时候,李玄幽已经想办法逼出了三支阎王针中的一支,内力也恢复了一半左右。他已获得了继嗣“西府赵王”的身份和优厚俸禄,下半生虽然为了活命还要不断地练功逼针,也还不至于沦落街头无人搭理的地步,这个结局对于他而言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好事。李无垢为人刻薄阴狠,季盛平是李玄幽的首席弟子,李玄幽残废多年,都靠季盛平任劳任怨地照顾他,只因李玄幽传授了他一身武功。按理李无垢应当对兄长手下的元老重臣季盛平继续委以重任才对,但季盛平没想到李无垢羽翼丰满之后,全然不把伺候兄长多年的老人季盛平放在眼中,对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动辄大声呵斥,当众给季盛平难堪。泥巴还有个土性子,季盛平受够了闷气,手里早有了不少的积蓄,够他下半辈子过上平淡的生活了,经过李玄幽手下人事的改朝换代之后,他心灰意冷,生出了离开赵王府独自回家、从此闭门隐居的想法。这次追杀裴继欢的任务一宣布,他立刻“自告奋勇”接了下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离开的合适的契机。 裴继欢疑惑地说:“那么我们的行踪,又是谁提供给你们的呢?” 这个问题才是个鞭辟入里的问题。 季盛平道:“不知道。我知道李无垢飘荡江湖,的确结了不少的江湖力量,但如果说到如影随形的追踪(听到这里,霍紫鸢不由自主一下想到了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追踪高手飞狗鲍东河),我想她暂时是没这个能力的,提供你们行踪的线索的一定另有其人。” 霍紫鸢道:“李无垢派了这么多的人手寻找九鼎,又是为了什么?” 季盛平道:“也不知道。九鼎虽然碎裂,但肯定有别的用途,这个用途你们也许没发现,以李无垢锱铢计较的性子,她绝不会做毫无意义和好处的事。我师父退居幕后,把幽鬼组织都交给了李无垢,很多消息我已经了解不到了。不过背后那个人相当厉害,李无垢横行无忌骄横跋扈,对那个人却是唯唯诺诺无敢不从。以李无垢的性情,她低声下气一般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是她有求于人,第二种是她惹不起人。” 裴继欢取出一把匕首对他说:“你见过这把匕首吗?” 季盛平接过匕首仔细看了看道:“没见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匕首。这是什么做的?看上去十分锋利。” 既然季盛平没见过匕首,说明他说过的话基本都是真的,神秘的幕后人手上握有和他手里同样的一把匕首,而这个人连李玄幽李无垢兄妹俩也都没见过,就更别提季盛平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个幕后的神秘人了。 如此一来,裴继欢倒是坚定了一个想法,明天一大早趁着晨雾未散,他一定要掘开师父的坟墓来看一看。 操办“后事”的人是那个酋长家的仆人,装殓、下葬,裴继欢始终没有太多的机会靠近,天山脚下,都是维吾尔民族的牧民,按照他们的习俗,长者去世,越早下葬越好,半天的时间,杨白眉的遗体就准备妥当而下葬了,那时候正午都还没到。裴继欢满腔悲伤,自然没有精力去看师父最后下葬的场面了,他当时还十分感激那个酋长派来的仆从呢。 霍紫鸢追随裴继欢多时,对他的性情多少也有了相当的了解,一见他脸色坚定,立刻想起他在开都河边跟自己说过的话来,她不无担忧地问道:“继欢哥哥,你还是决定打开师父的坟墓吗?” 季盛平也不禁吃了一惊,道:“什么?你要打开你师父的坟墓?!” 裴继欢未置可否,对季盛平道:“这也就是我让你看那把匕首的原因。在吐蕃时,那个背后的家伙杀害天使嫁祸给我,用的是同样一把匕首。那把匕首锻制的材料是用一分少一分的陨铁,无法替代。我亲眼查看过杀害天使的那把匕首,认得这两把匕首是同样的材质,更可能是出自同一座熔炉。” 季盛平依然不太支持他的想法:“西域地方很多时候都能找到从天而降的陨铁,焉知不是别人打了同样的匕首??????”说到这里,他对自己的话都有怀疑了。不同的两个制铁匠人,就算按照同一份图谱打造同一样兵器,也绝无可能做到巨细相同,哪怕同一个匠人,按照图谱打造两把相同的兵器,在火候等各个方面,也总会有些细小的差别,而无法做到完全一样。 季盛平语塞的同时,霍紫鸢也没话可说,挖开先人的墓葬,若非迁移,决不是件平常的事,更何况裴继欢从六岁起就跟师父杨白眉在天山生活,两人的师徒之情按理应当近似于父子之情的,何况杨白眉名气太大,一旦外人发现杨白眉的弟子不知何故挖开师父的坟墓,满天下的人都会指责裴继欢的。 但霍紫鸢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阻止裴继欢,上山的时候看他买的那些东西就知道,铁铲铁锹绳索和一头尖一头扁的铁杠,从那时候起霍紫鸢的话说出来裴继欢就未必会听了。 可是换了裴继欢,他又何尝愿意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这么做? 这样做固然大不敬,但同样可以还给师父杨白眉一个“清白”,在他心有怀疑又无从考证之下,这个办法无疑最简单也最有效,只是有些粗暴无礼罢了。 第八十九章 开坟 三个人各自怀着心事分头睡觉,天山虽然寒冷,有一堆篝火,还可以对付得过去,季盛平自小在沙漠地方长大,更能适应天山的夜寒,整个晚上他都睡得很沉;霍紫鸢只好紧紧地抱着裴继欢取暖才迷迷糊糊睡了几个时辰,裴继欢则是片刻没睡,整晚都在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和新近才冒出来这个古怪而大胆的念头。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霍紫鸢先被冻醒,接着季盛平也醒了,两人面面相觑,都没见到裴继欢,放在一边的铁锹铁杠绳子等物都不见了。两人赶忙爬起来跑出洞外,但见乳白色的浓雾中,裴继欢手里拿着铁铲,正呆呆地站在师父的坟前,一句话也不说。铁锹等物就在他的脚边放着。看样子到底挖不挖坟,裴继欢自己也很纠结,无法决断。 不过霍紫鸢和季盛平两人刚到裴继欢身边,忽听浓雾中有一人喝道:“小畜牲,你想做什么?!” 三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维吾尔族人打扮的大汉,手里提着宝剑,他身边还有三四个人,个个都手拿兵器,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三人。 “原来是喀尔邦酋长。”裴继欢淡淡地说:“酋长也是上来给师父扫墓的吗?” 他这两句话问得极快,根本不给对方回话的余地,只听喀尔邦酋长大声咆哮道:“我是在给朱先生看守墓地,不是来给他扫墓!”他气势汹汹地说:“你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带上来,想做什么?” 裴继欢已大概猜知了对方的来意,心中一股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冷冷地道:“我来这里做什么,要通过喀尔邦酋长的同意么?我来给师父扫墓是不是一定要经过你的许可?”他毫不客气地说:“我反倒奇怪了,不知道喀尔邦酋长到底是什么来意?” 喀尔邦酋长吼道:“你才不是来扫墓的,你是来挖坟的对不对?” 裴继欢咦了一声,冷笑道:“你这话说得有趣了,你怎么知道我来挖坟?”他这句话一问出来,脑海中一个念头立刻电闪而出:“又被跟踪了,那个神秘人一直若即若离地跟着我们。”从吐蕃万里西来,那人全程都跟着可能性不大,毕竟塔克拉玛干沙漠纵横千里,杳无人烟,四处都是光秃秃的,只有干热的黄沙,想在这种情况下跟踪一个人不被发现,就算跟踪高手飞狗鲍东河也做不到全隐其形,那么就剩下一个可能,那人也许正是在开都河畔跟上了自己,也许,他一开始就是在那里“等”他――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自己的行踪。 但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阻止裴继欢前行,而要等到他们上了山,才“通知”了喀尔邦酋长等人上山来“阻止”他挖坟呢? 好几个问号闪电般从裴继欢脑际一转而过! 浓雾渐渐被冰冷的晓风吹散,裴继欢这才发觉喀尔邦酋长带来的人很多,其中倒有大部分是穿着红色袈裟的喇嘛!这些红衣喇嘛不是吐蕃红教的人,也许是同样信奉喇嘛教的西域天龙剑派的喇嘛,也许是沙漠中的回鹘天星顶的喇嘛。这两个西域武林门派有着同样的信仰,单从外表和身穿的衣服看不出来对方到底来自何方。 喀尔邦酋长被裴继欢质问得张口结舌,于是破口大骂起来,什么难听的骂什么。这一来,把霍紫鸢的怒火给勾了起来。她身形一晃,倏地来到喀尔邦酋长跟前,娇喝一声:“跪下来给继欢哥哥磕头赔罪,或许我可以饶你性命!”喀尔邦酋长宝剑在手,唰的一剑就刺过去,冷笑道:“狂妄的小妖女,你想杀我灭口,只怕你没有这个本领!哼哼,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先杀了你这小妖女,再替天山羽士清理门户,杀掉那小畜牲!”一边说话,一边接连向霍紫鸢攻出了七八招。 他虽然只是一个草原部落的酋长,却练武多年,又和杨白眉“比邻而居”十数年,得到杨白眉的亲手指点,武功委实不弱。霍紫鸢刚刚醒来,空着肚子没吃早饭,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身体有些乏力,给他连攻数剑,竟然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裴继欢虽然猜到了他的来意,却还并不想动手伤了他,叫道:“喀尔邦酋长,我回来给师父扫墓,难道非要经过你的同意吗?住手,快住手,免得伤了和气!” 喀尔邦球酋长见几招就把霍紫鸢攻得忙不迭后退,心中轻敌之意更增,冷笑道:“你回来扫墓,我没资格阻止你。你敢挖你师父的坟墓,我就要对你不客气!” 霍紫鸢大怒,陡地喝道:“且看你要怎样的不客气?”喀尔邦酋长正用到一招极厉害的杀手,忽地虎口剧痛,手中长剑被霍紫鸢中指一弹,顿时飞上半空。原来霍紫鸢一来是早上没吃东西,身体乏力,二来还是要看裴继欢的面子,如今裴继欢怎么说喀尔邦酋长都不肯放松,分明就是蛮不讲理,霍紫鸢顿时怒气冲天,下手就毫不容情了。她想起昨天痛打?圆的痛快劲儿,倏地掌走中宫,五指如钩,一下抓住了喀尔邦酋长的前胸,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他几记清脆之极的耳光。她大怒之下打这几记耳光的气力可真不小。喀尔邦酋长给她打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一只左眼变成了熊猫眼,霍紫鸢腾地飞起一脚,把他踢成了滚地葫芦。 霍紫鸢冷笑一声道:“你这样的武功,也配给人家清理门户?”刚说到“门户”二字,忽觉寒光耀眼,一柄青钢剑已是指到她的面前,这次拔剑发招的却是一个红衣喇嘛。他这一剑刺向霍紫鸢的麻穴,出招甚劲,剑尖的力道却颇轻。霍紫鸢不知对方的出剑为何是这样,当时无暇细想,一个移形换步,挥袖一拂,那喇嘛只觉宝剑一沉,剑点顿时歪过一边。这一下颇出那喇嘛意料之外,心道:“这女娃娃武功不弱!这一拂的功力可是在我之上!”他不知道,霍紫鸢跟着母亲回家治疗每年都要发作一次的“六阴寒脉”痼疾,母亲傅青衣已将幽冥神教一门十分隐秘的剑法传了给她,母亲“自私”的心意,是怕宝贝女儿以后结婚了,被裴继欢“欺负”,而且这门剑法是幽冥神教世代相传的独门剑法,外界很少见到,比霍紫鸢已经学会的幽冥神剑还要深奥精妙得多。练这门剑法的好处,是练剑的同时还能滋长真气,霍紫鸢对幽冥神教的武功一通百通,在母亲的指点下,很快就把剑法练成,是以和裴继欢分别的这三个月,再见面时霍紫鸢的剑法和内力已是大大增加,以前能和她斗个平手甚至稍稍胜过她的褚氏兄弟和齐天霸等人如今已不是她的对手了。此时她面对那红衣喇嘛的宝剑,袖子上要是用上全力,其实这一拂就令他的宝剑飞出手去。她不想这么做,是因为她看上人家的宝剑了。 那红衣喇嘛乃是西域天龙剑派的一位护法禅师,法名大蒙。自古西域出好铁,天龙剑派在西域开山立柜六百多年,门下弟子大多会勘验矿石,寻找合适的材料来为自己铸造宝剑,因此天龙剑派的弟子现身江湖,几乎人人都带有一口锋利无比的宝剑,而且天龙剑派的宝剑和别派不同,别派的宝剑一般是长三尺六寸五分,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数,天龙剑派的宝剑,却只有两尺八寸连柄长,比一般人用的宝剑短了七寸多,但剑身稍宽。大蒙禅师这口宝剑是他心爱之物,偏偏被霍紫鸢瞧上了眼。 大蒙禅师被霍紫鸢挥袖一拂,宝剑几乎脱手,微微吃了一惊,连忙镇定心神,使出天龙剑法中的刺穴绝招,力透剑尖,一招之内连刺霍紫鸢身上七处大穴。天龙剑法快逾飘风,霍紫鸢是个识货的人,连使三次移形易位身法,竟未能完全闪开,只听“嗤”的一甫,霍紫鸢的裙摆被大蒙禅师的剑尖穿过,只差毫黍,险些就要给他刺着中盘要害。中盘穴是足少阳经脉交会之处,若是被刺伤,武功如同被废掉一半一般,十分紧要。霍紫鸢被他弄破了裙子,勃然大怒,抢了季盛平的宝剑就要上去和大蒙禅师打过,季盛平却先她而出,道:“霍姑娘何必生气,老夫来陪他玩几招吧!”霍紫鸢大眼睛一转,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季盛平不禁哑然失笑,点头道:“好,老夫尽量试试吧!” 大蒙禅师身材高大,季盛平却身形瘦削,宛若风中之竹微微摇晃,周围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只有大蒙禅师一人识货。他见季盛平往风中一站,渊?s岳峙,隐隐然一股气势夺人而出,心下不敢小觑,宝剑一指,喝道:“好,让贫僧见识见识中原的精妙剑法!”一招“纵横千里”直刺过来,季盛平横剑一封,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大蒙禅师虎口隐隐酸麻,不禁暗暗吃惊:“这老头子不但剑术精妙,内功居然也这么了得!”他可不知,季盛平在李玄幽门下可是颇得真传的,他离开李玄幽可不是他武功剑法不济,而是李玄幽的妹妹李无垢太过跋扈的缘故,大蒙禅师和他并不相识,当然不知道他的底细了。他是天龙剑派掌门天龙上人的掌门大弟子,一见要尽快取胜并无把握,更不敢贸然和季盛平硬拼,只好运剑如风,一沾即退,希以诡谲异常的天龙剑法刺击季盛平的穴道。 季盛平何等眼光,一下就看出大蒙禅师的用心,陡地喝声:“看剑!”剑光一起,矫若游龙,不但大蒙禅师顿感吃力,连旁观诸人都不觉暗暗吃惊。季盛平挟师门之威现身江湖,心高气傲,凭的是真功夫,决无半点取巧的,此刻使出的,正是师门秘传“龙形九剑”。“龙形九剑”和天龙剑派的天龙剑法大同小异,都以刚猛见长,招数的精微固然不及裴继欢的禹王神剑和小无相金刚门的无相剑法,但剑势的雄浑有力则并无不及。认真说来,这几种剑法其实各有千秋。 但大蒙禅师的“天龙剑法”也是以刚猛见长,大蒙禅师身高体健,比季盛平还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大力反扑,季盛平抬头仰攻,难免受其所制,两人斗了三十多招不分胜败,其实攻势上大蒙禅师倒是渐渐占了上风了。 大蒙禅师得了好处,心中暗喜,唰的一剑,又快又狠,一招之内,遍袭季盛平九处穴道,使出天龙剑法中最厉害的杀手绝招,要取季盛平的性命,季盛平无法闪避,百忙中身形滴溜溜一转,和霍紫鸢一样同样也是挥袖一拂,大蒙禅师来势太猛,被季盛平并力一拂,宝剑剑点歪斜,脚步踉跄,连一处穴道都没刺着,反倒季盛平长剑一抖,立即趁虚猛下杀手,长剑抖出三团剑花,顿时把大蒙禅师笼罩在刺眼的剑光之下,只听当的一声,火光四溅,大蒙禅师宝剑被季盛平震脱出手,季盛平反手连杀两剑,大蒙禅师双掌一合,双掌齐推,啪地一声,季盛平的宝剑也飞出手去。 看似半斤八两,但季盛平在长剑被震脱出手之前,剑尖一偏,把大蒙禅师的左臂划开了一道几寸长的伤口,鲜血直流,伤得虽然不重,毕竟还是输了。天龙剑派在西域势力庞大,大蒙禅师是天龙上人的首座大弟子,从未败战,以他的武功而论,掌力沉雄在季盛平之上,但季盛平师门的剑法诡谲刁钻,正邪各半,裴继欢的武功在他之上,但在栖霞山庄一战,也颇费力气,才能将他击败,所以论剑法的高明,季盛平是在大蒙禅师之上的。 喀尔邦酋长带来替杨白眉“看守”陵墓的人手当中,以大蒙禅师武功最高,其他几个喇嘛虽然也都是大蒙禅师的同门,但武功修为远不及他,连大蒙禅师都被打败,其他人当然没人敢往上冲,正在这时,只听又有人道:“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 人群左右一分,走过来三名道士。为首的那道士仙风道骨,颇有出尘之姿,扫了众人一眼,问道:“请问哪一位是陇西公子?” 裴继欢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上前拱手道:“在下便是,请问道长有什么指教?” 那道士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就是裴公子!幸会,幸会!贫道王一羽,是龙门剑派派来拜祭天山羽士的。” 裴继欢一听他的名号,连忙问道:“请问符一疑符真人,和道长怎么称呼?” 王一羽笑道:“那是敝师兄。裴公子,我们在山脚下听到这里有兵器响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裴继欢道:“这几位托言上山来拜祭家师,和我的朋友打了起来。”王一羽环顾一眼,道:“今天是天山羽士的忌辰,各位上山来捣乱,是什么意思?” 他身材瘦小,但说话中气十足,每个人的耳边都嗡嗡作响,震得无人敢动。喀尔邦酋长先见败了大蒙禅师,如今忽然来的这位道士功力又如此深厚,只怕打起来占不了便宜,只得狠狠地瞪了裴继欢一眼,带着众人,灰溜溜地下山去了。 王一羽见众人去了,回头道:“敝师兄想起天山羽士的侠骨英风,特遣贫道代表龙门剑派前来致祭。陇西公子到这里几天了?” 裴继欢道:“大约有三天了。道长请进来坐吧!” 王一羽点头道:“贫道正有事请教公子,请。”他是龙门剑派第二代弟子剑法最高的一个,人送外号“闪电剑客”。裴继欢虽只是在泰山大会上由师父红拂女引见过符一疑真人,但对龙门剑派另外这位大名鼎鼎的闪电剑客却是闻名已久,请他进洞,在石桌边坐了首席,霍紫鸢和季盛平两人连忙去生火煮水泡茶。 裴继欢还没开口,王一羽已经先说道:“这回我受掌门师兄的托付原来天山拜祭天山羽士,不仅因为掌门师兄和天山羽士当年有段不浅的私交,更是因为掌门师兄对陇西公子大义为先的壮举颇为嘉许,拜祭之后,贫道也还有一点私事要办,即刻便要返回中原去了。”还有一件“秘事”他不便说出来,其实符一疑从几次武林门派的遭劫仔细推断,似乎也推出天山方面,和这些事件隐隐约约有些关联,他的推断只是出于“旁观者清”的客观之见,而并无实际根据,远不如裴继欢接触和知道的多得多的。符一疑身为一教之主,老成为人,自然不会随意把毫无证据的推断说给任何人听,但红拂女却是一代宗师,所以符一疑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峨眉山,说明了自己的疑问。其实他的疑问,红拂女又何尝没有?回信给符一疑时,红拂女特意交代裴继欢已经在去天山的路上,王一羽受符一疑的托付,便以拜祭为名,兼程前来天山找裴继欢了。 接着他又对裴继欢道:“贫道比陇西公子痴长几岁,所见并不比公子多多少,掌门师兄有此疑虑,想必也并非空穴来风。贫道想问公子,你有什么看法?” 裴继欢才知道原来符一疑早就有所怀疑,每次事出之后,丐帮如此庞大的江湖势力都查不出来挑事的人背后到底是什么背景,而所有的事似乎又都和裴继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符一疑身为北六省地界的武林领袖,不能不从反方面去推断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见过裴继欢两次,以他的看法,这个年轻人虽然稍嫌木讷,不太爱说话,但他眼神纯净,心地仁厚,在泰山大会上,他一人出缚,换得四百多位武林同道安然脱险,仅这一点,就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得到。因此他对裴继欢是充满赏识和信任的,再说,符一疑想到的问题再多,也决不会把裴继欢朝不好的方向去想,纵横江湖六十多年,符一疑阅人无数,裴继欢是怎样的人他几乎一眼就看穿了。 裴继欢说道:“泰山大会的事,那是晚辈力所能及的事,这件事不用任何人的吩咐,晚辈也会去做的,道长再说客气话,就是令晚辈难堪了。” 王一羽笑道:“施恩不望报,真君子也!贫道平生讲究恩怨分明,极少欠人人人情,这不是什么客气话,是贫道衷心所言。泰山大会我正奉命在河套分舵巡视,不及赶回,公子的侠义之举,可恨没能亲眼得见,日后若有用得上贫道的地方,请公子不吝直言,贫道绝不会推辞。” 裴继欢道:“既然如此,请恕晚辈唐突。晚辈正有一件事要请道长帮在下一个忙,道长刚好到来,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王一羽道:“你要我做什么事情,不用客气,贫道只要办得到的,自无不应之理。”裴继欢道:“我想替家师迁坟,道长是道门高人,也许能为先师念经祈福?”他想了很久,“挖坟”毕竟不好听,如果说成“迁坟”,那就人人都能接受,他也能趁机看到坟墓的棺材里到底是谁在里面了。想到自己临时换了个说法,这个说法还很恰当,裴继欢不禁有一丝得意之感。 王一羽却大感意外,说道:“这,这个?????念经吗,倒是并不为难?????只是,只是你非要这么做吗?” 裴继欢似乎知道他的心思,道:“道长不用担心,一、晚辈不要道长做伤天害理的事;二,弟子给师父迁坟,是十分正常的礼节,如果道长给足在下这个面子,顺便给晚辈做个见证,晚辈感激不尽。” 王一羽也看到了杨白眉坟墓前的铁铲铁锹绳子等物,这下心下释疑,松了口气,说道:“这个容易。你帮了武林一个大忙,挽救了无数门派,就是要贫道在人前向你下跪,贫道也心甘情愿,何况做一场小小的法事?”他虽是潜修的道士,但行走江湖多年,性格也变得豪放起来,不和他说话,一般人还是会认为他只是一个道士而已,而不会把他和江湖中威名素着的“闪电剑客”挂起钩来。 裴继欢点头拱手道:“好,那么有劳道长三位了。” 王一羽一笑,道:“替人迁坟的法事我有多时未曾做过,手艺生疏,公子可莫见怪。”招呼两个同来的道士清虚和清元,加上季盛平一起动手,先移开了杨白眉的墓碑,不多时铲开坟墓上的土堆,露出一具桐棺。 裴继欢把绳子放下,两位道士帮忙把绳子穿好,一起向上拉。 但是两位道士加上王一羽季盛平四人,竟然都拉不动那具桐棺! 王一羽见裴继欢的脸色沉重,忙拉着裴继欢的手走到一边,悄悄问道:“公子,你说迁坟,莫不是一个借口?” 裴继欢点头道:“晚辈不敢欺瞒道长,我怀疑,怀疑?????” 王一羽似乎意识到这件看上去很简单的事里似乎别有内情,忙道:“公子有话但请直说,咱们不是外人。” 裴继欢沉吟片刻,道:“晚辈怀疑家师并未死去。” 王一羽大吃一惊,道:“这?????这可从何说起?!” 第九十章 假死 王一羽以为迁坟移穴不过举手之劳,哪知大出意料之外,裴继欢说出了这么一件事,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裴继欢好生过意不去,说道:“道长,晚辈未曾实话实说,是我的不对。” 王一羽这才回过神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继欢把心中的疑虑都说了出来,道:“道长以为我这么做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他见王一羽半天没说话,接着说道:“我们从江南到漠北这一路,正如符真人所言,我们每到一处,总有人准确无误地尾随而来,对方的来意十分清晰,一是杀人,二是夺鼎,做事干脆利落,手段高强,我一直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又不堪其扰。直到这次在吐蕃我们遇见了刺杀朝廷派出的‘赐福大使’的凶手,我才想到这一层。” 王一羽听了个大概,面色一变,说道:“所以你怀疑你的师父没死,他一直跟在你身后,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裴继欢摇头叹息道:“正是。因为除了师父之外,我想不出来还有别人有这样的本事长期跟在我身后不被我发觉,而且还能发射和我身上一样的匕首。”王一羽道:“公子认为这都值得么?” 裴继欢道:“值得。晚辈自信做人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倘若桐棺中是师父的遗骸,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把他老人家的遗骸送回老家;假如桐棺里没有他的遗体,说明晚辈的怀疑是对的。”茫茫天地欲何之?说完这席话,裴继欢忽然感到心头一片茫然。其实对于自己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这个怪异的想法,他自己还是始终怀着莫名的恐惧的,但若始终不敢触摸真相,只怕终生也摆脱不了苦恼与怀疑。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决定了打开师父的坟茔,亲自见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假如坟茔有师父的骸骨,那替师父迁坟另葬,是弟子的心意,这无可指责;但坟茔里的桐棺装的是别的什么而不是师父的骸骨,他又该怎么办? 尽管裴继欢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六人合力把桐棺终于拉出墓穴,用铁杠撬开的时候,他还是半身冰凉,呆若木鸡。 桐棺里如他所想,果然并无骸骨,而是满满一桐棺的碎石。天长日久,地底潮湿,石头上都生满了碧绿的青苔。 裴继欢当日明明看见师父是被喀尔邦酋长和他的从人一起收敛好了,放进桐棺里的!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裴继欢怀疑多时的事,就在眼下被一下子全部证实了,这在以前,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只记得十八年学艺,师徒俩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凑足了也不超过一年,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师父对他如此冷漠,却还要教他一身武功;他更想不通的是,自己是师父的单传衣钵,他为何要在生死这件事上做了这么大的一个转弯,狠狠地骗够了裴继欢,让裴继欢为一堆毫无价值的碎石头苦守了三年!? 季盛平轻声道:“想不到,真想不到!”王一羽急忙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继续说下去,眼看裴继欢脸色铁青,半晌不语,是人都想得到他为何会这样了。 裴继欢自小离开父母,东西漂泊,好在有一个慈爱的红拂女好好地照管了他的童年,六岁过后来到天山,虽然寂寞,十八年的辛苦换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这似乎都注定了是他要走的路。没有父母的关爱,他自然而然,就将两个师父视为自己的父母,这种心的托付,那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 王一羽轻轻拍了拍裴继欢的肩,道:“有些事情不必太过勉强。再说,你师父的‘假死’,万一另有苦衷呢?万一跟在你们身后的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呢?” 裴继欢好长一阵才蓦然一省,道:“道长说的是。” 王一羽道:“不错,说起来也确是公子的运气好,最起码你发现了疑点,并且证实了疑点。不怕和你说实话,贫道这次来到天山,固然是为了掌门师兄的托付前来‘拜祭’天山羽士,但更紧要的还是为了调查昆仑剑派和青城剑派被人灭门的事,很不幸,我们和丐帮联手的调查结果,的确有很多疑点是指向令师天山羽士的。天山羽士武功高绝,贫道没把握将他法证,但有些证据虽然模糊,却是确证无疑,只是没有当事人的口供而已。” 裴继欢道:“是什么证据?” 王一羽道:“在胡家寨、昆仑剑派和青城剑派的案发现场,我们都找到了天山羽士出没的痕迹。你知道痕迹有时候是拿不走的,只能固定在原处,所以,我们的调查结果里,证据尚不明显,而因为敝派掌门师兄与天山羽士之间曾有过一段不短的交情,所以这些证据有些带回了龙门剑派总坛交给师兄勘验,勘验的结果,证明这些痕迹的留下,和令师天山羽士有关系。” 裴继欢问道:“这些痕迹,都是谁在现场验出来的?” 王一羽道:“掌门师兄有一位忘年之交,现在在京师做的正是捕头。” 裴继欢豁然一省,道:“是纳兰吗?” 王一羽道:“咦?公子认识他?” 裴继欢道:“在拉萨郊外三百里地的魔鬼城堡我们见过一面,后来他因为公事要赶回京师去,他的未婚妻子沈心?沈姑娘跟我去拉萨听黄教活佛讲经(霍紫鸢暗自道:‘哦,原来沈姑娘沈姑娘,是纳兰的未婚妻子呀)。就这么着,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原来纳兰兄是符真人的忘年之交?”王一羽道:“是的。他是以前曾想做本派的记名弟子,师兄虑他已有师门,而且和他师门交谊非同一般,所以婉言谢绝,但掌门师兄十分看重他的人品和武功,情愿与他折节下交,所以他们这一老一少,相互之间的感情可谓非常深厚。” 裴继欢道:“原来如此。他当时在追查大修罗花的下落。” 王一羽道:“不怕你笑话,就在青城派遇袭后的半个月里,我们也险些遭了人家的毒手,龙门剑派得到令师红拂女的警告信,更因前车有鉴,于是布置守卫得固若金汤;掌门师兄曾是皇上的座上宾,绛州军政指挥使衙门得到消息,也不敢怠慢,派遣了精干人手,帮本派一道防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被敌人摸了进来,放置了大修罗花的花毒,迷昏了不少本派弟子。好在发现得早,前来放毒的人逃之夭夭,本派救治及时,所以才没有遭到更大的损失。” 绛州龙门剑派掌门符一疑不但是官方宣布的道教全真派的首领,而且还掌管泰山上清宫和绛州龙门宫两处全真教法坛,符一疑本人还被特聘为唐太宗的“讲经师”,每过半年,就要奉旨入京为皇帝讲经,皇帝十分看重,绛州当地的军政使司无人不知符一疑深叨圣宠,符一疑只不过修书一封,绛州指挥使衙门立刻派了重兵前去龙门协助防御,这才避免了一次灾劫。 王一羽问道:“如今公子打算怎么办?” 真相已经揭开,怀疑已经被证实,虽然裴继欢一时无法接受,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必须面对。他沉吟许久,这才说道:“晚辈虽是天山门下,也知忠义二字。既然桐棺里没有师父的‘遗骸’,我就要找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来。晚辈虽然年轻,自问所作所为,正是遵循忠义之教,立于天地之间,晚辈无愧于心,这就够了。倒是累得道长不远万里跑到西域来,晚辈失礼之处,请道长不要见怪。” 王一羽微微一笑,说道:“大家都是好朋友了,客气什么?既然你我都自认侠义道,贫道也不愿把公子当作外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贫道正想请公子帮忙。” 裴继欢精神稍稍振作,问道:“晚辈能帮道长什么忙?” 王一羽道:“贫道只要问公子一件事,公子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裴继欢道:“道长请问。” 王一羽道:“刚才说到禹王九鼎,这九鼎到底是什么样的?” 裴继欢道:“道长问这个做什么?” 王一羽道:“公子先回答贫道的问题,贫道待会儿就告诉公子贫道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继欢见他如此,想了想道:“这九个鼎我只见到八个,其中一个被我的舅舅和舅公丢进了东洋大海之中了。我所见到的九鼎,大的大概跟一般寺庙中的香炉差不多大小,小的大概蒲扇那么大,由发现先后的顺序,应当是一个比一个小,也许被我的舅舅和舅公丢进东海的那个鼎应该只够放在桌子上那么大了。” 王一羽道:“江湖传说,这九个鼎有大有小,这个没错,但这九个鼎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公子知道吗?” 裴继欢猛然一惊,道:“这我倒是没仔细看过,大概是用青铜熔铸成的吧!?” 此时清虚清元已经在霍紫鸢和季盛平的协助下把桐棺埋进了墓穴里,重新树好了墓碑,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一应的铁铲铁锹等物都丢进了山谷中,洗完手走回来了。 裴继欢忽然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了,他对王一羽道:“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王一羽也看出他心烦意乱,估计说什么他也无法听进去了,温言道:“好吧。天色还早,我们趁早下山吧。公子日后如果有时间到绛州来,我再告诉你今天为何这么问。” 至亲莫如父子,但师徒也是有如父子一般,何况裴继欢根本就不记得父亲的样貌,他出生才一个多月就被母亲秘密送到了红拂女那里,从此父母与孤儿永别,再无见面。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如果天山羽士杨白眉隐瞒自己的生死,真的忍心害自己的徒弟,对于裴继欢而言,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此刻裴继欢心烦意乱,也就是合情合理的心情表露了。王一羽知道多说无益,只好留下这句话给他,三人先下山去了。 裴继欢一直在洞里洞外转来转去,魂不守舍的样子。霍紫鸢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到处转,又没有别的法子安慰他。季盛平也一样。三个人一直坐到日过中天,裴继欢才勉强吃了一点昨天剩下的卤牛肉。原本朱老板无双坊的卤牛肉味道不错,但此刻吃在裴继欢嘴里,却是味同嚼蜡,毫无美味可言。 吃完了牛肉,霍紫鸢温言对裴继欢道:“继欢哥哥,你也不用这么难过。师父没死是件好事呀,倘若他为了不得已的苦衷做出假死的假象,而并非你想的那样他一直都是追杀我们的那些人的幕后首脑呢?那你岂不是错怪了他了吗?”裴继欢点了点头,沉吟不语。没错,江湖中为了躲避仇家自造假死的例子并不少见,要知杨白眉是和红拂女一道并称为天下武林一南一北的两大高手的,有什么样的苦衷能令得他装死避世呢? 想了半天想不通,裴继欢忽然披襟迎风,纵声长啸,啸声传送数十里,山谷也被他洪亮的啸声震得回波阵阵,他回过头来对霍紫鸢一笑道:“不管将来如何,你都会陪在我身边吗?” 霍紫鸢点头道:“会呀,我们有过山盟海誓,永不分别的!” 裴继欢又是一笑,道:“有紫鸢相伴,就算找不出谜底,又有什么可遗憾的!我们走吧!”季盛平却道:“裴公子,我就不陪你们去了。南天山附近我有个朋友,家里有好几个大牧场,多年前曾写信给我,让我去那里帮忙他管理牧场。我年纪大了,不想再过江湖奔波的日子,经过李无垢这件事,我对所谓的荣华富贵就更是看淡如云烟了。” 裴继欢点了点头,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慈悲手’,将来会做一个牧场场主,结局也算不错。祝贺你选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季盛平面露愧色,道:“多亏公子的点拨,否则我有没有命从里面拔出脚来,都还未可知呢。公子以后若是到了天山南路,应当可以打听到我的住址,到时候再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吧!” 裴继欢点头道:“一定。再见。”季盛平带了自己的包裹,与两人告别,牵了马匹,缓缓下山去了。霍紫鸢大为感慨,道:“说不得这季老头还是一个十分豁达的人呢,说放手立刻就放了,天下名利之徒熙熙攘攘,有几个做得到这么潇洒自如的?” 裴继欢道:“我们将来也可以做到这么潇洒。大小名山的景色如何?” 霍紫鸢一笑道:“大小名山虽然不如峨眉山高大,却也是四季分明,繁花似锦,山水如画。”裴继欢点了点头道:“好,这件事完了之后,我们一起去隐居,就住在大小名山,离你娘家也不远。” 霍紫鸢羞红了脸,道:“又来啦。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前提是,你必须明媒正娶,把我娶进门才行。” 裴继欢把她拥进怀里,轻声道:“会的,我答应你。”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两人回到了朱老板的客栈里,朱老板一个人正在躺椅上昏昏欲睡,见到裴继欢和霍紫鸢,急忙叫小二把白骆驼牵了进去喂上草料,一面热情地道:“难得公子再次光临??????咦?”他看见裴继欢手指上的玉脂红戒指戴在霍紫鸢手指上,一愣之下笑道:“原来如此呀。” 不过今天裴继欢可没多少心情跟他聊天,两人草草吃过一顿晚饭,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去哪里呢?两个人心里都没谱儿。不过趁早离开天山,却是裴继欢的心愿,若非怕走夜路累着了霍紫鸢,他根本都不会进客栈来,直接沿着飞云河就走了。 不论他如何想,第二天始终还是会到来,所谓奔波的脚步永远也无法停止,吃过早饭,裴继欢和霍紫鸢一道上了骆驼,向南而行。 行行重行行,走了十多天,这一天到了凉州。凉州位于河西走廊东部,自古以来这里是西域与中原互市的所在地,商业繁盛,河西青海一带的羊毛都在这里集散,因此向来有“金凉州”之称。两人经过了数天多见树木、少见行人的旅程,到了凉州,方始知道凉州并非传说中的那么荒凉,相反反倒十分富庶和热闹。两人走进一家酒家吃午饭,要了两斤“河汾”和几样精致的小菜,对酌吃喝,霍紫鸢和裴继欢猜拳,裴继欢连输七拳,喝得面红耳赤。两人连喝数巡,醉意熏熏,又上骆驼,放开缰辔,任它一路前行。那骆驼一路向南,带着两人,走了不知多久,到了一处所在,竟到了张掖。原来张掖在凉州西面三百多里,以“张国臂掖,以通西域”得名,这一带是“河西走廊”最为富饶的地带,素有“塞上江南”的美称。裴继欢两人坐在骆驼上,眼见来回驰骤,竟然有很多江湖中人,这些人有的扮作客商,身上却暗藏兵器,裴继欢和霍紫鸢都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的“雏儿”(新手之意),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些江湖人物三五成群,南腔北调,各自成伙。这种情形,若在丐帮之类的大帮大派中不足为奇,但天下知名的大帮派寥寥可数,一般的帮派,帮中的弟子也是同一地方的人居多,像这种天南地北的江湖中人聚在一处的情形就极为少见了。裴继欢暗自想道:“这许多江湖人物跑来张掖,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只听霍紫鸢问道:“继欢哥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裴继欢点头笑道:“你可知着名的‘弱水’,就在张掖么?” 霍紫鸢立刻来了劲头,道:“在哪里,在哪里?” 裴继欢笑道:“弱水在张掖之西。传说弱水极弱,连鹅毛放在水中,也会沉底呢。不过其实这条河并不大,最宽的水面也不过十丈左右,在弱水中行舟,的确比在别的河流艰难得多,一条小船,两名十分有经验的舟子,要渡过十丈宽的河面也要用到一枝香的功夫。”霍紫鸢叫了起来道:“带我去看看,带我去看看!”裴继欢哈哈一笑,策驼前行,不片刻,到了弱水之滨。 两人下了骆驼,在河边走赏一回,霍紫鸢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而饮’,呀,河水这么脏,能喝吗?” 裴继欢笑了起来,道:“傻丫头,你当真的呀。这只是张掖西河,并非传说中的‘弱水’。传说中的‘弱水’是西海中央凤麟洲的饶城河,真正的鸡毛不浮、飞鸟难渡,是上古神仙居住的地方呢,和张掖这条河流是两码事。传说中的东西,大多寄托了民间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所以可以当做谈资,可是不足为信的。” 霍紫鸢噗哧一笑,道:“知道啦。”转眼一望,忽然咦了一声,道:“继欢哥哥,你看那些人是做什么去的?” 但见在路上看见的那些三五成群的江湖人物,正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裴继欢也起了疑心,道:“我们跟上去看看。”把骆驼托给路边一处茶肆,两人脱了身上的吐蕃衣裳,恢复了本来面目,杂在那些江湖中人中间,跟着人群,向西走去。裴继欢和霍紫鸢故意放慢脚步,跟在众人后面。只听前面两人边走边议论,其中一人道:“彭大哥,你说的这位庄主可是祁连山派的武林前辈车霆?”那位彭大哥道:“不错。祁连山虽然莽苍数百里,所居颇偏,但这位车庄主在江湖上名头可不小,去年他做五十大寿,前来道贺的江湖朋友,至少也有一千多人。帮他接待客人的知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饮马川牛寨主、黑石庄的贺庄主,黑风林的古寨主,这些人都算是绿林中鼎鼎有名的人物吧?见了车庄主,都要点头哈腰,不敢有丝毫造次的呢!” 彭大哥的那个同伴道:“车庄主下贴请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彭大哥道:“管他什么用意呢,有得吃有得玩儿,有什么不好?也不用你我兄弟花钱。”前面有三个人正在走路,听了回头道:“你们两位还不知道呢。这事挺古怪的。”那位彭大哥急忙问道:“有什么好古怪的?”那人道:“车庄主请客,自然是咱们绿林中的一大盛事,听说这次前来赴会的客人,每人要当众把自己的得意武功展示一回,也可以挑战敌人,也可以自娱自乐,总之事后车庄主一并赠以黄金百两,这位兄台说得对,有得吃有得玩,不过表演一套武功而已,还有一百两金灿灿的金子落进口袋,有什么不行的?” 第九十一章 窥探 另外一人道:“有这么便宜的事嘛,我还想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阴谋呢。” 有人取笑他道:“大名鼎鼎的翻天鹞子范青范大哥今天这是怎么地了?前怕狼后怕虎的?你可知道,这位车庄主家里,可是四门敞开,客人自由来去,得了赏金的,可以留下,吃喝照旧免费供给,直到这次聚会散了为止。以我的看法,这车庄主这回下的本是够大的。但不知他的用心何在,在下可就想不通了。”几人相互问候,才知那说话的,是江南着名的剑客楚逍遥。 裴继欢和霍紫鸢在夜色中对望了一眼,只见霍紫鸢手儿摇摇,示意不要说话。 那范大哥范青道:“车庄主的秘密,只怕你们也未必全都知道。”楚逍遥问道:“范大哥说来听听。”范青道:“此处还有几里地,大家都在慢慢走,我不妨说给你们听听也无所谓。小弟只是听说,全无根据,各位兄弟想听,当个玩笑话听听就可以了。” 楚逍遥道:“范大哥可不像是信口雌黄的人呀。” 范青道:“小弟也是听说,并无真凭实据,大家想听,我就说,不想听,我就不说,免得被车庄主听到风声,倒以为我在跟他作对呢!” 几个人凑在一起,道:“快说,快说!” 范青压低了声音,道:“各位有所不知,听说车庄主投靠朝廷了呢。” 几个人吃了一惊,道:“这话是真是假?” 范青道:“不敢说呀。只是传言。这回他请客聚会,听说是被人威胁了,自己无法解决,又不好求助于朋友,毕竟他在江湖中这么多年,声誉颇高,自己斗不过仇家被人找上门,又怎肯低声下气地去求人?他有个徒弟认识官府中人,一接洽,官府就派了人来给车庄主撑腰来啦。”楚逍遥道:“我倒是听说车庄主故意举办了这次聚会,其实是想邀集人手来给他撑腰的,除了他在张掖附近的朋友之外,还有许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也应邀而来。”彭大哥插嘴道:“难道车庄主有很多仇家么?”范青道:“这倒没有听说。”楚逍遥接口说道:“据我所知,应当是车庄主投靠官府引发的,你们都知道,咱们绿林中的人最恨的就是勾结官府,没准这次聚会是个鸿门宴呢?”范青道:“这个,这个??????老夫只是听说,未曾证实呀。”裴继欢和霍紫鸢听了,暗暗好笑。但见前面灯火通明,原来车家庄到了。 果如前面几人所言,车家庄四面敞开,虽然有人把守各处,但一无围墙,二无屏障,车家庄前广场之上,黑压压到处都是前来赴会的人。裴继欢和霍紫鸢找了一处背光的地方,刚刚站定,只听有人道:“原来是两位。”裴继欢侧头一望,见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正微笑着望着两人。那青年见两人有些愕然,抱拳道:“在下江南楚逍遥。”裴继欢哦了一声,连忙还礼道:“夜黑未曾认得楚兄尊颜,恕罪,恕罪。”楚逍遥哈哈一笑道:“后面有一处凉亭,虽然离得远点儿,不见嘈杂,正好与尊兄一叙。”裴继欢道:“楚兄有请,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三人转了个小弯,果然见一处小小凉亭,亭上有匾“燕然”二字。 三人坐定,裴继欢抱拳道:“不知江南楚霸王楚平章老英雄和楚兄怎么称呼?” 楚逍遥笑道:“看不出尊兄年纪虽轻,见多识广,佩服,佩服。平章先生乃是伯父,在下的剑法,都是从伯父处学来。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裴继欢道:“在下裴继欢,这是我的未婚妻霍紫鸢霍姑娘。” 楚逍遥拍掌赞道:“果真一对璧人,令人艳羡。”叙了年齿,方知楚平原已有三十二岁,比裴继欢霍紫鸢各大了八岁。裴继欢问道:“此来小弟未曾备下名帖前来拜山,也并不知此处夜会,是做什么?” 楚逍遥淡淡地哼了一声道:“兄弟有所不知。我向年在西北游历,昨天刚到张掖地方,就听说车家庄今日晚上有个什么聚会,所以特意赶来看看热闹,这位车庄主为何心血来潮搞了个什么英雄比武大会,为兄就着实不知了。不过路上听来的消息,这位车庄主是暗地奉命,才举办了这次聚会的。” 裴继欢道:“奉谁之命?” 楚逍遥轻声地道:“听说是奉了大理寺总管府大总管章野狐之命。”语气中已然带了一丝轻视之意。裴继欢道:“这车庄主向来和官府走得近么?”楚逍遥冷笑道:“贤弟太抬举他了,要跟官府攀上交情,姓车的还够不上资格呢。若说他背叛绿林同道,这帽子倒是可以给他戴上一戴。”裴继欢道:“这小弟就不通了。姓车的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大理寺总管府的大总管为何要下令给他,让他举行这个聚会?”楚逍遥道:“这就不知道了。若说江南地面,不是为兄夸嘴,要打听点儿事倒是不难,此地平凉为兄的朋友不多,至于为什么,说的是为国选拔贤能,鬼才相信呢。皇上英明,如要从江湖中选拔人物,一份旨意,举行开科考试,不就成了么?” 此时车家的家丁到亭中奉茶,一应蔬果,果然照应得当,十分殷勤。这时,庄园前面空地上搭起的木台上,已经有人出来宣布比武规则。楚逍遥笑道:“旅途劳顿,看看热闹也是好的,来,为兄以茶代酒,敬贤伉俪一杯。”霍紫鸢见他口称“贤伉俪”,不禁羞红了脸,淬了他一口,楚逍遥哈哈一笑,道:“咱们是江湖儿女,可没什么礼数讲究。霍姑娘,在下说错了什么话,还请多多见谅呀。” 原来楚逍遥家乃是江南武林望族,和判官笔牟家相距一桥之隔,两家颇有交情,楚逍遥的伯父楚霸王楚平章曾做过江南五省绿林盟主,一对铁掌,独步江湖,算得上大名鼎鼎的一代英豪。楚平章金盆洗手闭门谢客之后,楚家弟子极少在江湖中行走,楚逍遥疏堂姑表六兄弟,只有楚逍遥一人喜欢游荡江湖,其他五位兄弟都各自考取功名在各地做官,由此一来,楚逍遥更加在家坐不住,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时间是在兄弟处度过。楚逍遥父母去世得早,二房仅遗此一子,楚平章念及兄弟,爱屋及乌,一身过人的本领都传给了楚逍遥。楚逍遥从小跟在楚平章身边长大,既继承了楚平章满身豪气,却又饱读诗书,学得伯父的剑法武功,端的文武双全,堂堂一表,在江南地面称得上人中龙凤,与霹雳堂雷家大公子雷秉厚、扬州大侠方天华的公子方少威、太极笔牟家大公子牟逸群并称为“江南四大公子”。裴继欢刚从天山回到峨眉山时,曾听师父红拂女提起过四人的名字。 三人一边看台上比武,一边聊些武林佚事,倒也开心,但见台上一位韦陀门弟子斗到三十招上下,猛发一拳,砰地一声,把冀州大胜门弟子震下木台,高高兴兴,取了一百两黄金放进口袋,得意洋洋地下去了。下面绿林群雄暴雷也似喝彩,掌声不断。 裴继欢正好看到这场比拼,道:“奇怪。大胜门这位弟子的武功明明在韦陀门弟子自上,何以竟然败了?”楚逍遥冷笑一声道:“人人都望着台上黄金眼热心跳,输赢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比赛,裴兄弟还指望能看到什么真功夫么?”霍紫鸢道:“不见得吧?依小妹看来,纵非全部都有真才实学,至少也该有三两成是有点真功夫在身的吧?”楚逍遥道:“这也正是我狐疑的地方。车家虽然有点产业在瓜洲张掖,但尚不至于奢侈到把一百两一百两的金子往外面丢呀。两位可知,车家举办这次聚会,每一张桌子上的蔬果酒肉,就能值四两多银子,加上到场的这两百多位,这得花出去多少金子?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弟妹如何能奢望这种‘选拔’能选出来什么有真功夫的人呢?” 旁边一位老拳师闻言插嘴道:“你们才不知道呢。车庄主是受了官府的请托才举办这次大会的,赏金和一应花销车家不用负担,连车家上下一百多口人,也都在里面吃喝呢。”这个说法,和刚才三人听到的说法又稍有不同了。霍紫鸢道:“怪事,官府怎会去求地?祁连山派在江湖中不红不黑,门下弟子,充其量有三四十那叫了不得,官府求他做什么?张掖瓜洲地面,难道没有比姓车的武功还更好、势力还更大的江湖中人了吗?” 老拳师道:“是呀,朝廷不来和我们作对,我们安安乐乐有口饭吃已是心满意足,怎会妄想他们会来攀交?但听说除了不服朝廷的丐帮之外,其他各帮各派首领只有奉承官府的份儿,谁能有这样大的面子让官府帮他出头?”裴继欢道:“老师傅的意思,平凉一带的江湖中人,都被大理寺总管府大总管给收买了吗?” 老拳师哼了一声道:“老夫只是听说,很多门派都接到了官府的礼聘,今天来到这里参加比武的,只是其中的小部分人,大部分人大约是来‘打秋风’的,因为有很多已经赶到京师去接受官府的好处啦。老夫还从未见过这么没骨气的绿林中人。当年萧三泰萧大哥做平凉武林盟主时,是从来不跟官府打交道的,遇上大事,也从不和官府妥协,四州官府拿萧大哥毫无办法。如今倒好,唉!”言语极为不屑。 “铁翼飞龙”萧三泰武功高强,交游广阔,仗义疏财,因此为人十分强硬,他被推举为平凉武林盟主时,从不和官府打交道,却是有目共睹的事。 裴继欢和霍紫鸢根本无心看这种不入流的所谓比武,他们有兴趣的是谁在幕后提供了举办这次聚会的资金,还有为什么要举办这次聚会。不过两人都知道在这里呆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无外乎多浪费时间罢了,于是起身告辞道:“楚兄,我们不耐烦看这种猫三狗四的比武,还是先走一步了。”楚逍遥正好放下茶杯,笑道:“兄弟与我想法一般,我也正要离开,回去打点明天上路回家的行李。” 裴继欢颇觉意外,道:“那么我们一同走吧!” 三人一道挤出人群,刚走了没两步,到了一处无人的所在,楚逍遥一把拽住裴继欢的手,低声道:“兄弟就这么走了?”裴继欢道:“楚兄有什么事吗?”楚逍遥咧嘴一笑,道:“我这最不怕热闹。如何,咱们一道进去探探水有多深如何?”裴继欢故意装出吓了一跳的样子道:“车家庄此时定然防守森严,这个??????”楚逍遥嘿嘿一笑道:“天下第一高手红拂女的弟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裴继欢这回真的吃了一惊道:“楚兄会不会认错了人??????”楚逍遥冷冷地道:“姓楚的又没坏了这对招子,怎么会认错人?不过兄弟千万别叫我‘认错’才好!既然两位不愿意去,在下也不勉强,告辞!”瞥了两人一眼,飞步走了。 霍紫鸢道:“我早就听说过江南四大公子的所作所为,这个楚逍遥向来并无恶声,武功又高,他开始出现,我就觉得不平常,想不到他果然是冲着车家来的,而绝非趁兴来参加一个三四流的比武聚会而已。” 裴继欢道:“我们也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 霍紫鸢微笑道:“还是那句话,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裴继欢一笑,两人跟在楚逍遥身后,向车家庄的背后飞跑过来。两人飞跑许久,并未见到楚逍遥的影子,微笑道:“这位楚公子的性情真是急。”霍紫鸢把手一指道:“继欢哥哥,你看那半山腰上,是不是车家的房屋?”裴继欢把眼一张,果然见半山坡上有一处白墙,墙内不知是火把还是灯光,见左右无人,道:“来都来了,索性看它一看,看姓车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两人艺高胆大,也不及换夜行衣,施展轻功提纵术,向山上跑来。 两人绕过了喧闹的人群,猫着腰窜到了山坡边上,已能见白墙内的房子。两人更不停步,跃过围墙,围墙内,到处都是手持钢刀来回走动的护卫,两人的轻功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真如两叶飘坠,落处无声,两个守卫似有警觉,探头探脑,一副疑鬼疑神的神色。这两人虽然阻不住裴继欢和霍紫鸢办事,但若被发觉,就会有不小的麻烦。那院子里有几株枝繁叶茂的盘根老树,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就藏身在其中一棵古树之中,树顶上有几只大鸟夜息,裴继欢折下一支树枝双指一弹,将那几只大鸟都给惊飞,发出嘎嘎的叫声。那两个守卫疑神疑鬼地道:“原来是鸟儿作怪。”裴继欢和霍紫鸢是何等功夫,趁着两名守卫抬头凝望飞鸟,背向自己之际,一个飘身,倏忽之间,已掠进了一个精致的小院,藏身檐角,比飞鸟还快,饶是四周守卫林立,也没有发觉两人的到来。裴继欢悄悄向里张望,但见正中一座房间,距两人藏身之处数丈之遥,隔着窗纱,只瞧见三个人影,一个高大的影子坐在当中,左右各坐一人,旁边还有一个侍者。裴继欢凝神静听,只听得中间那身材高大的人开口说道:“咱们多年的辛苦,销路都没透过瓜洲以南。这次大公子亲自出马,大概过三两天就到此地,希望能通过比武大会的便利,把咱们的货物混在进京众人的行李当中带进去,免得一路盘查。车庄主,你的意思怎样?”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么做保险是保险,不过速度还是很慢,只怕王爷责怪下来,小的担待不起呀。”那身材高大的人道:“怕什么?咱们这次回来,准备工作做得很充足,你还怕不够顺利吗?只要货物出手给波斯那边的人,大斗金小都斗银,比什么不好?”那苍老的声音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们货物数量还是不够――”那身材高大的人道:“你无需担心,葱岭那边今年雨水调和,大修罗花的栽种获得了大丰收,采购材料也大获成功,货物的产量大幅增加,不但销往境外,本地的供应也能保证份量。只是官府路上盘查太紧,等风头一过,我们的货大量进来,你担心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平凉两地的销路,老爷指示交给你负责,往来帐目,都由你自己做主,三个月向我汇报一次就行了。”那苍老的声音道:“那是自然。另外,尊使最好能长住此地,老夫就稳若泰山了。老爷能把这块地面的销路都交给老夫,那是老夫的荣幸。请尊使回覆老爷,卑职定然尽心竭力,请老爷大可放心。不知老爷指派给我的人手,什么时候能到张掖?”那身材高大的人道:“人手不日就会到齐,我会先跟着走一批货到京师,销路打开,我再回葱岭去负责发货,长住此地,老爷身边人手不够,他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裴继欢听到这里,心道:“他们说的货物,是什么东西?”只听老者道:“不知道京畿北道都打通关节了么?”那身材高大的人道:“有王爷在背后撑腰,打通京畿道的关节,只在指日之间,你不用担心,只要好好给老爷做事,老爷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今儿比武大会后,能收买的人都收买过来,不用怕这点点小钱的损失,他们肯俯首听命,日后日进斗金,这点儿损失,比如九牛一毛。”说到这儿,那身材高大的人站起身来缓缓推开窗户,道:“老车,麻烦你倒杯酒给我喝喝。” 只见他持着酒杯,走近窗前,忽地双指一弹,一个酒杯向裴继欢和霍紫鸢藏身之处飞来,那酒杯劈空飞出,呜呜作响,竟似一支响箭,劲力之强,竟是裴继欢前所未见,而且听那酒杯飞来的风声,竟是向霍紫鸢胸口的“璇玑穴”打来。虽在昏夜中,认穴不差毫厘,裴继欢不由心头一凛:想不到这人竟有这么厉害的暗器功夫!伸指一弹,猛然间只闻一股酒香,迎面飞来,眼前一道白练倏地散开,化成白蒙蒙一片“酒浪”,酒花如雨,四处飞洒。原来那身材高大的人竟把酒杯和酒都当成了伤人的暗器。当的一声,酒杯碎裂,裴继欢的衣袖和霍紫鸢的肩头衣裳上也沾了几点酒珠,霍紫鸢只觉肩头一阵刺痛,竟如飞沙刮在脸上一般,疼痛无比,情不自禁哎哟一声,掉下地来。 裴继欢大吃一惊,只听得那人喝道:“什么人!”声到人到,那人高大的身躯倏地穿窗而出,他穿着一身青衣,就像一片乌云一般当头压下,大喝声中双掌一推。裴继欢人在树上,反手一扫,指尖触到那人手背,只觉那人手背肌肉冰冷,宛若触到一块又冷又硬的钢板。那人倏地缩回右掌,劲力一收,并指如戟,挖到裴继欢面上双睛,左掌掌力一发,势如排山倒海。裴继欢忽觉对方发出攻往左边劲力突然消失,右边的劲力却忽尔猛增一倍,高手比试,最忌便是不知敌人的攻势所在,那人掌法怪异之极,双掌攻势突然转换,劲力一收一紧,裴继欢失了平衡,上半身摇摇晃晃,急忙足金在树干上轻轻一点,宛若一头飞鸟,冲天飞起。那人“嘿”地一声,双指刚到,裴继欢已冲上半天,那人右手变指为掌,但听“砰”地一声,如击败革,裴继欢宛似弹丸一般给他击下树来,那人也哎地一声,倒飞下地;原来裴继欢在他掌击自己背心时,也反手一拂,五根手指,闪电般一连点中了他五处穴道。那人沉腰坐马,运气解穴,他内功精湛,运气三转,冲关解穴,只是四肢麻痹,一时还无法恢复原状,裴继欢只觉胸口气血翻涌,站脚不住,连转了两个圈子方才将那人一掌之力消除,稳住身形,和霍紫鸢会合到了一起。 第九十二章 隐现 外面两个护卫,闻声赶来,那人斥道:“你这两个脓包给我退下,想白白赔上性命么?他受了我一掌,早晚必然送命,要你们出手做什么?”高大的身子微微一晃,人影如箭,已经冲到裴继欢和霍紫鸢身前,裴继欢一个“峰回路转”,左手微屈,五指倏地一张,右手中指,运起小无相金刚门的铁指禅功向前一戳,身形摇动,再加一个肘锤,闪电般连出三招。那人来得势急,收脚不住,恃有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横练功夫,挺起肩头,迎面一撞,只听“喀”地一声,肩骨欲断,痛得急忙后退,屋中一名老者和另外一人正好跑了出来,碰上裴继欢的肘锤,那老者受他的肘锤一撞,向后跌了个四脚朝天,将后面一个矮子撞得额头肿起一个大包,眼冒金星,登时鼻青脸肿,大声呼痛。只听有人叫道:“好贼子,居然敢闯到这儿来啦!放狗咬他!”一声怪啸,突见四条小牛般大的大狗发出吼声,向裴继欢和霍紫鸢扑来,竟是甘凉一带特有的一种狼犬,乃是野狼和狗杂交所生,凶恶异常,比狼还要厉害,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四面攻上。霍紫鸢迎着一头大狗倏地双掌一合,正拍在那大狗耳朵上,那大狗头晕脑胀,顿时气焰大消。 原来狼和狗无论多么凶狠,最怕被打鼻子和耳朵,霍紫鸢自小家中养狗,熟悉猛犬性子,两掌分别打着那狗的耳朵,正宛若打蛇打着七寸一般,那大狗顿时夹着尾巴逃跑。裴继欢则是一个闪身,反手一掌,将一条狗打开,两侧“汪汪”吠声,腥风扑面,一条狗从旁咬向他咽喉,另一条狗从身后窜进,前爪倏地搭上他的肩膀。裴继欢沉肩一甩,飞起一腿,将两条恶犬同时摔出丈外。这两下下手极重,一条恶狗脖子被拗断,另外一条胸骨断了几根,在地上躺着呜咽不起。另外一条大狗凶性大发,腾空跃起,要将裴继欢扑倒,裴继欢双掌一错,突然将那恶狗一只后退抓着猛地提起,旋风一舞,向外急掷,撞上围墙,脑浆飞溅。那大汉勃然大怒,呼呼呼连发三掌,裴继欢把手一拉霍紫鸢,两人腾空飞起,翩如飞鸟从那大汉身旁掠出,伸手一抓,使出“小擒拿”手法抓向那大汉肩头,黑暗中那大汉没看清他出招,嗤啦一声,肩头衣服被裴继欢撕了一大片。这还亏了他武功高绝,一觉肩头有异,立刻沉肩缩肘闪过一边,才免了琵琶骨被抓裂的一灾,心中暗暗胆寒,竟不知哪里钻出来的这对青年男女,手段竟然如此辛辣。 只听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家伙,群殴吗,兄弟弟妹别慌,我来啦!”却是楚逍遥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但见他凌空跳下,铿锵一声,一剑斫在那高大汉子的长剑上,登时溅起一溜火光,将那柄长剑所了一道口子,那高大汉子“噫”了一声,一剑斜劈,楚逍遥足尖着地一旋,闪电般连刺三剑,剑剑不依常轨,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一招都有极深奥的变化,一连挡了那高大汉子数招,丝毫不露破绽,那高大汉子的劲力大得出奇,楚逍遥剑法精妙,竟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裴继欢与霍紫鸢一道和楚逍遥会合在一处,三人同时大呼,斗这高大汉子。这高大汉子右手挥舞铁剑,势如狂风,剑影翻飞,一剑多招,同时敌住裴继欢霍紫鸢和楚逍遥三口长剑,兀自攻多于守,左手拍出掌力,三人只觉身处洪流之中,热气烤得三人连气也喘不匀,霎眼之间,四人四剑,恶斗了五十多招,那高大汉子头上冒出腾腾白气,汗流满面,裴继欢三人也知他剑力已发挥到了极致,再而三三而竭,团团将他困死,那人就难逃一败,当下手底更不放松,刷刷声响,分心直刺!那大汉双眼一睁,目光如电,裴继欢腾空飞起,居高临下俯刺一剑,那大汉举剑一挡,火星蓬飞中忽然一个筋头,翻出丈外,裴继欢举步欲追,忽觉一股腥气似从心头泛起,直冲喉头,陡然间,但觉金星乱冒。正当他禹王神剑用到极致,内力受伤的症状,又再出现了。 楚逍遥是剑法行家,见裴继欢在火光下脸色银白,眉头额间居然闪现出一片淡淡的红色,脚步漂浮,身形摇晃,不禁心头大惊,暗道:“他是红拂女的关门弟子,内力应当十分深厚才对,为何才斗了一百招不到,竟会出现油尽灯枯内力用尽的样子?”他哪里知道,裴继欢在吐蕃连番恶斗,重伤呕血,足足昏迷了半个月,原本练有的般若神功、禹王神剑和小无相金刚门三种顶尖神功真气乱走,不仅伤了他的手太阳心经,三焦筋脉也受到了内力反噬造成的伤害,伤害虽然得到了医治,要想复原却须假以时日。无名喇嘛废去他体内三股真气中的两股而仅存其一的办法固然和他的伤情对症,但仅余体内的那股最强大的禹王神剑的真气,却并未全部修复完好,禹王神剑又是天下第一的王者剑法,王气太重,柔和不足,恶斗这数十招,他体内真气根基被摇动,内力不继真气不纯的弱点,就提前显现出来了。楚逍遥不知他曾经受伤,伤得到底有多严重,当下喝声:“快走!”右手倒提剑柄,左手一拳猛击,那大汉闪身一跃,手臂一弯,斗大的拳头横勾过来,楚逍遥振臂一格,砰地一声闷响,那大汉摇摇晃晃退出五六步,楚逍遥连翻三个筋斗,抓起内力即将用尽的裴继欢飞身越过围墙,那大汉举步欲追,霍紫鸢飞上墙头,反手一挥,夜空中寒星点点,一把飞针飞出,将几名仆人刺倒,跟着楚逍遥,一直跑出了车家庄。 那大汉正要追出院子,车庄主叫道:“尊使莫追,保护货物要紧!” 三人出了车家庄,连马匹骆驼也都不要了,一路急忙跑回张掖城中来,幸亏楚逍遥其家巨富,楚家子弟因为往来西域波斯经商的缘故,在张掖城中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常年订有最好的包房,楚家弟子只要说明身份,随时都可以入住。楚逍遥带着裴继欢和霍紫鸢到了房中,但见果然窗明几净,日用不缺,忙叫裴继欢坐下,伸手一探他脉象,又是一惊道:“兄弟,你觉得如何?” 裴继欢连喝了两大壶水,这才觉得心跳如鼓气血翻腾的迹象稍稍平复,此时只觉疲惫不堪,浑身无力,勉强笑道:“我没事了。”楚逍遥道:“开什么玩笑!?你,你这身体,只要再多跑半里路,也许你永远也醒不来了!”霍紫鸢吓得心跳加剧,忙问道:“楚大哥,怎么回事?” 楚逍遥皱着眉头,道:“我刚才摸裴兄弟的脉门,只觉他脉象如丝,实在到了千钧一发的境地,只要这一丝真气一断,就算神仙临凡,也救不得他的性命了!你们俩谁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霍紫鸢眼泪流了下来,把前后经过一说,楚逍遥大力拍着大腿,叹道:“可惜你未曾早遇见我!”霍紫鸢听他这么说,急忙擦了眼泪,道:“楚大哥有什么好办法?”楚逍遥笑道:“你们若曾早遇见我时,我指点你们去找个人,那人医术通神,生平最好者,无外乎疑难杂症,越是难治的病,越是有兴趣,手到病除,断无不愈之理!” 霍紫鸢道:“如今上哪里去找他呀?” 楚逍遥笑道:“别急别急!裴兄弟在吐蕃受的伤,我自是鞭长莫及;但在张掖,我却有办法。那位神医就住在离此不远的瓜洲一个小镇上,我派人上门去请,她断无不来的道理。你们听过‘医痴’莫青霞的名字么?” 霍紫鸢道:“怎么没听过?听说她的医术还在大唐门掌门唐三先生之上,连皇上都曾下贴请她看病,她住在瓜洲吗?” 楚逍遥道:“不错,她是暂住在此。去年冬日,瓜洲曾爆发过一次极为厉害的瘟疫,病者全身发黑发紫,三日得病,七日必死,乡野城市,多少郎中都束手无策。那时莫青霞正好游历经过,妙手除魔,只开了一张药方,半个瓜洲染病的百姓七日之间,用者几乎全部痊愈,瓜洲百姓感激她救命之恩,非要挽留她住在瓜洲,不让她走了。莫青霞本来就是北方人氏,因战乱跟随家人迁居江南,回到北方,她也没什么不习惯,加上甘凉地方民风朴实,所以就在瓜洲住下来了。今年过年时,我曾代表我的伯父到瓜洲看望她,向她请安呢。” 霍紫鸢十分好奇,道:“莫青霞和令伯有交情?” 楚逍遥又是一笑道:“她少年时和我伯父相恋过,后来双方父母不同意两人的婚事,一对恋人活生生地被拆散。莫青霞婚姻失意,远入名山,求医学道,数十年不回江南,伯父也因此拒不结婚,至今仍是孤老一人。我家五个兄弟,莫青霞最喜欢我,所以我去求她,她当无拒绝之理。你们先歇着,我出门再去探探消息吧!”拿着宝剑,转身又出门去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楚逍遥才回来,和他一道同回的,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衣裳褴褛却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相互一介绍,才知道老者乃是丐帮西北分舵的舵主兼护法长老“铁掌神丐”宫伯鲁,隐居阴山的飞鹰剑客宫九鹰是他的长兄,相互叙礼,宫伯鲁笑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兄长隐居山林,多年未见,想不到碰上的却是我兄长的救命恩人。裴公子身上大好了么?” 裴继欢谢道:“多谢老前辈挂念,晚辈已无大碍了。” 霍紫鸢却问楚逍遥道:“楚大哥忙了半夜,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宫伯鲁笑道:“小楚半夜里急急忙忙跑到我的叫花子窝来找我探听消息,还是我来说吧。昨天晚上和你们恶斗的那个高大汉子名叫呼延照,他还有两个师弟,比他还厉害,这次没和呼延照同来,一个叫幕容陲,一个叫西门嚣。这两个人都是大魔头‘西域神魔’王天罡的师弟,他们一向只在葱岭附近活动,足迹极少跨过天山南面,这次忽然来到张掖,暂时还不太明白他们来意如何,不过打听消息,就包在我丐帮弟子身上了。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天,必然有消息报来。”“呼延”、“慕容”、“西门”都是源出西域的胡姓,姓呼延的在汉人中还比较常见一些,西门也比较常见,但姓幕容的似乎就只有西域本地才有,这三个名字裴继欢和霍紫鸢从来也没听过。但天山僻处西陲,裴继欢小时候听师父杨白眉谈及武林人物,知道复姓者以西域居多,一说葱岭,心中更是宛若明镜儿一般,立刻便想到了这两人的来历了。 原来葱岭有一处所在九相山,山高林密,人迹罕至,山中住着一户姓齐的人家,家中的家长,就是“西域神魔”王天罡。王天罡乃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纵横西域,多年无所抗手,后来遇见杨白眉,两人论剑三日夜,王天罡内力胜过杨白眉少许,杨白眉剑法比王天罡高明,两人论剑过后,一南一北,相安无事。裴继欢七岁时,王天罡曾到天山来拜访杨白眉,如今想起,裴继欢对他还是有些印象,不过王天罡的两个师弟呼延照和慕容陲裴继欢却未曾见过。 裴继欢道:“那么这个呼延照和车家庄的庄主商量的货物,又是什么?” 宫伯鲁皱眉道:“这可不好说了。你知道王天罡是靠什么起家的么?” 裴继欢道:“我只是小时候见过他,但他做什么我却并不知道。” 宫伯鲁道:“他一直和境外的商贩合伙贩卖‘五石散’,牟取了很大的利益,堪称日进斗金,因此齐家奢富,武林中罕有其匹。不过王天罡虽然做的是昧良心的生意,却从未把‘五石散’卖到内地,出产的货物几乎都卖给了波斯一带的不法商贩,因此中原武林中明明知道他暗中‘贩毒’,却抓不着他的证据,也就没人敢拿他怎么样。加上王天罡武功高绝,西域地方能胜得过他的人寥寥无几,特别是杨白眉“‘去世’之后,他就越发的肆无忌惮了。以老夫所见,呼延照和慕容陲两人此次进关,所谓的货物,大概就是指的五石散这种害人害己的毒物了。” 五石散又称为寒食散,乃是一种致幻力极强的药剂,以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五种药石合而练之,也有不同的炼丹家使用不同的方子,或称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为五石。尽管五石配方各家不同,但其药性燥热而烈,服后令人全身发热,并能产生迷惑人心的效果,实际上是一种慢性致幻毒药,作用等同于现代的海洛因、甲基丙苯胺和可卡因一类的毒品,长用极易成瘾。三国魏晋时期,大将军何进之孙、“正始名士”何晏耽声好色,就曾大量吸食五石散。据何晏的私人笔记记载,吸食五石散之后“神明开朗,体力骤强”,在他的带动和推广之下,五石散曾一度广为流传,许多长期服食者后来却因此而中毒丧命,五石散遂为历代王朝所严令禁止服用和贩卖的第一禁品。隋代末年,五石散死灰复燃,流行一时,西域一地药石广布,吸食者尤重。隋炀帝虽说昏庸,也知道这东西的厉害,曾下令一日之间杀掉贩卖五石散的商贩三百多人。唐太宗登基后,“药王”孙思邈曾上书呼吁唐太宗严禁此方,以免贻害子孙。上书中严厉警告世人“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五石散对人的危害,可见一斑。唐太宗看过孙思邈上书,立即下令各地驻军严厉镇压,凡贩卖五石散者一经拿获,就地处决,无论年长年少,一律格杀勿论。 裴继欢道:“王天罡的武功确乎难以战胜吗?”宫伯鲁道:“老夫知道令师曾和他几度论剑,胜败不分。算起来他如果不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应当是一位邪派之中百年罕见的杰出之士。要胜得过王天罡,除非裴公子另外一位尊师张红拂亲自出马,或许还有胜算。”楚逍遥道:“假设呼延照和慕容陲这两个家伙真的是在暗中把五石散的生意做到关内来,那么他们的所为,就是根本不把咱们侠义道放在眼内了!我不信他能做到天下无敌。” 宫伯鲁道:“小楚,你听到的只是传闻,而老夫却是亲眼见过王天罡那老魔头施展剑法的。” 楚逍遥爱剑如痴,连忙问道:“如何?比我伯父的剑法,又当如何?” 宫伯鲁正色道:“不是我老叫花涨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以老夫所见,王天罡的剑法大概已到了超凡入圣极于顶峰的境界了。令伯楚霸王的剑法固然厉害,碰上了王天罡,恐怕也只有拱手认输的份儿。”楚逍遥大不服气道:“你这老化儿莫不是吓我的么?” 宫伯鲁笑了笑道:“我是不是吓你,你听我说件事就知道了。我有个好友,是大雪山雪山城堡的堡主云霄子,那年我到大雪山拜访他,正好遇上王天罡上门挑战云霄子,那王天罡拔剑出鞘,一剑刺出,就在一块坚硬无比的雪山崖石上,留下了七个深浅相同的孔洞。雪山崖石非常坚硬,一般人用斧头錾子也难以将它损毁,王天罡看似举重若轻的一剑,就在坚硬的雪山崖石上留下了深达寸许的孔洞,他的功力你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了,连我的老友云霄子身为西北一带最着名的剑法宗师,也是自愧不如,甘愿拱手认输。”裴继欢曾在泰山之会上见过云霄子一面,却并未见他显露过武功和剑法,宫伯鲁是他好友,所说自然不会杂有水分的。 高耸入云的雪山上的崖石坚硬如铁,崖石兀立雪山之上,不知经过多少年代,都不变形。裴继欢和楚逍遥面面相觑,心中暗自骇然,各自想道:“能以一把普通的青钢剑在雪山崖石上刺出七个大小相同深浅一样的窟窿,内力的深厚,果然令人匪夷所思!” 霍紫鸢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王天罡贩毒害人,怙恶不悛,哪怕练成了盖世神功,只怕也没人太把他放在眼下的。须知德、艺俱全,方可以为天下万人所景仰。” 宫伯鲁点头道:“霍姑娘此言不错,但大家若是碰上了王天罡,最好还是小心为上的好。葱岭与中原相去万里,王天罡武功深不可测却广为人知,听说这个老魔头于武学一道的所见所闻无人可及,中华、波斯、天竺各大派武功他无不知晓,至今为止,没有他破解不了的武功。他的武功不属任何一派,完全自成一家,当今之世知道他武功弱点的人寥寥无几,裴公子的师尊张红拂如是威名,或者可以和他相提并论,至于其他,老夫实在不敢作其想。至于他的师弟呼延照和慕容陲两人对外称是王天罡的师弟,其实不过是在王天罡座下执役多年的侍者而已,王天罡为笼络两人为其所用,特意根据两人的资质条件破例传授了三种武功。呼延照得王天罡传授‘冷焰刀’,慕容陲练的是‘寒冰掌’,这两人还有一个师弟,因是王天罡原配夫人的贴身侍者,学的也是慕容陲所学的‘寒冰掌’,因为在王家的执事不同,因此极少在外行走。听说这位师弟武功还在呼延照和慕容陲之上,颇受王天罡夫妇的倚重。” 霍紫鸢道:“难怪昨天呼延照那该死的发出的掌力既冷又热,怪异之极,原来是武林中失传多年的‘冷焰刀’。他只跟王天罡练了三种武功中的一种,已经就有如此造诣,对王天罡的武功高低,倒也不能不相信几分呢。” 宫伯鲁点头道:“这两个人以前是西域地方上的悍匪,后来被王天罡收伏,这才心甘情愿做了人家的奴才,数十年来,这两人堪称王天罡的左膀右臂,王天罡在江湖上干点什么坏事,这两人就给王天罡充作马前卒。王天罡为人疑心极重,很少轻易相信谁,但对这两人倒是不薄,不但传授自己的独门武功给两人,还把这两人引为腹心。如果呼延照这次来到张掖是为了五石散的买卖,那么王天罡的门人和弟子应该会经常在甘凉一带活动了。” 霍紫鸢道:“王天罡应该还有个儿子吧?” 宫伯鲁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不错,这个大魔头有齐人之好,家中妻妾成群,个个堪称绝色。也许是丧尽天良的事干得太多,他盛年一直没有后嗣,一直到他六十岁的时候才得了个儿子,算来今年应该连二十岁也还未满。不过,他这个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说得了王天罡武功的七成,王天罡几门得意的独门武功不传弟子,都传授给了他。我丐帮天山分舵有个副舵主有一回遇见王天罡的儿子王少崖采花,出手阻止,结果被他三拳两脚打成了重伤,天山分舵的舵主亲自出马,才勉强和他斗了个平手,多少挽回了些颜面。后来王少崖派人走一批私盐,正好被天山分舵碰上,天山分舵把他的私盐都劫了来全部倒进了河里,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裴继欢道:“照前辈所言,王天罡应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能忍得住这口气,不替儿子出头?”宫伯鲁道:“谁说不是呢,不知道为什么,那次王天罡真没有找到天山分舵的门上来,后来我们的帮主和副帮主听说天山分舵和齐家结怨,特意从江南赶到天山分舵驻守,只怕齐家的人来找麻烦,守了半年也没见齐家的人来,这才慢慢放心。大家推测,也许当时王天罡正在练什么邪派魔功以至于无暇分身,王天罡的儿子王少崖武功虽高,也还不至于高到能打败我们的两位帮主,所以这个梁子他们一直没挑,大约是这么个意思吧。总之事后两位帮主警告西域各地分舵的弟子,叫他们轻易不要去招惹王天罡,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于是两下相安,转眼也过了三年多了。” 第九十三章 邪少 霍紫鸢道:“假若我们的猜测都对,举办这个比武大会,也许就是司马昭之心了。”宫伯鲁道:“霍姑娘的推断也还说得过去,但不够全面。据我门下弟子打听出来的消息说,王天罡正在修炼一门邪派神功而且即将练成,一旦武功练成,他就准备到中原去开宗立派,图谋称霸武林;而称霸武林单凭他一个人武功高强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一帮人甘心情愿听他驱使才行。但照眼前的事实来看,也许王天罡已经和朝廷官府的人勾结上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大的胆子敢运送朝廷严令禁止的违禁品五石散进关去卖。” 裴继欢冷笑道:“一个贩卖毒品的人居然妄想称霸武林,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霍紫鸢道:“霍山老人和李无垢这帮人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废了个玄幽老人,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王天罡,看样子武林中将要再起大风浪了。”楚逍遥道:“我们还是商量着怎么把我莫姑姑请来替裴兄弟看好身体再说吧。老爷子,你手下的人能否借个来用用?” 宫伯鲁道:“这没问题。你写好书信就成,我派人帮你走一趟。裴公子受伤了?” 裴继欢道:“是几个月前的旧伤发作罢了。”宫伯鲁道:“介意老夫替公子把把脉么?” 原来丐帮和小无相金刚门虽属侠义道的同道,但丐帮帮主厉南溟向来和红拂女面和心不合,两派之间极少相互来往。厉南溟掌管天下第一大帮,年纪才不过四十岁出头,是江湖中有数的年轻一代的一流好手;而红拂女却是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高手,两派势力悬殊,红拂女从来也不给丐帮看好脸色,大抵还是因为当年虬髯客起兵江淮遇上危难求助于丐帮、丐帮却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并未出手援助的缘故。虽然那一次虬髯客的队伍并未遭到多少损失,但恩怨太过分明的红拂女却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中,三四十年过去了,她始终耿耿于怀不肯轻易放下,两派的弟子相互联络走动也不多。宫伯鲁一者心胸宽广得多,素有容人之量,在丐帮各地分舵堂口的人缘极好;二者裴继欢是他的兄长宫九鹰的救命恩人,裴继欢在泰山之巅和吐蕃平乱的消息传遍武林,他是有心结识裴继欢,才跟楚逍遥来看望裴继欢的。 当下裴继欢道:“那么烦劳宫长老了。”把手伸了出来。 宫伯鲁按着他的脉门好长时间,才松开手,道:“这伤是有些古怪,脉象显示裴公子气血衰竭,想必是受伤加劳累引起的。对症下药,普天下的武林之中能和‘医痴’莫青霞相提并论的只有一个唐三先生,有莫青霞替公子看病,那自是手到病除,既然此间无事,老夫就先走一步,小楚,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派人来我这里报个信吧!”楚逍遥和裴继欢霍紫鸢三人一道起身,把宫伯鲁送出门去。 莫青霞还没请来,只听楼下乱哄哄的一阵,霍紫鸢探头出去一看,哎呀一声,急忙把门关上。楚逍遥道:“怎么回事?” 霍紫鸢道:“昨天那个大个子带了几个人到处搜查呢!” 楚逍遥一听就觉事情不妙,三人急忙下楼,刚走到楼梯转角的地方,只听大个子呼延照大喝一声:“在这里!给我抓住他们!”把手一指,六七个壮汉快步扑上楼梯来了。那几个人仆人打扮,看样子气势汹汹,却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被霍紫鸢一顿拳脚,打得哭爹叫妈,接二连三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三人下楼,只听有人嘿嘿冷笑道:“小姑娘长得不错,跟少爷享福去吧!”去路已经被人拦住。霍紫鸢睁眼一瞧,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书生,看来不会超过二十岁,身穿团花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满脸邪气,冷笑声中,轻摇折扇满不在乎缓缓走来,忽听一声叱咤,手腕一翻,快如闪电,五指如钩,竟从霍紫鸢想不到的方位抓了过来,霍紫鸢猝不及防,左手袖子,竟被那书生一抓抓裂,露出了小臂雪白的肌肤,那书生桀桀怪笑,笑声未落,霍紫鸢娇叱喝一声,拔出宝剑,一招“青鸟划沙”,剑光如练,向着那少年书生迎面一剑,那少年书生哈哈一笑,不躲不闪,忽地运气一吹,霍紫鸢的剑尖居然嗡地一声,漾起了一层淡淡的青光! 这一招解得怪异之极,大出霍紫鸢的意外,但她也已算是江湖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之才,见那少年书生占了先机,却并不慌乱,长剑跟着刺出,那少年书生含胸凹腹,折扇一起,停在半空,似点似戳,霍紫鸢见他来势不定,一招之中,竟似藏有许多奥妙的后着,当然不敢贸然接招,凝神静气,静待他的变化。哪知这少年书生似虚似实,正是要用这把扇子吸引她的眼光,折扇微微一晃,霍紫鸢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扇子移动了一下,忽听他一声怪笑,折扇向上一挑,一招“剑指天南”,裴继欢猝不及防,饶是她闪避得快,但听“叮”的一声,头上簪发的一股银钗却己被他折扇打落! 那少年书生哈哈怪笑道:“小姑娘,你的剑法没有学到家,不如乖乖地跟我走,我教你另外的剑法如何?”霍紫鸢大怒,长剑扬空一展,立刻进招。那少年书生却是气定神闲,右手轻摇折扇,左手忽掌忽指,竟然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来抢霍紫鸢的长剑。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每一个学武的人都会学过,而且是迫不得已时才用的,但这少年书生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却自成一家,而且其中还杂着几路点穴功夫。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本可用兵器招架,此刻却偏偏要以空手对敌,分明是有意卖弄功夫,对霍紫鸢极为蔑视。 那少年书生带来的一个随从笑道:“少主人,时候不早,这小姑娘剑法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看头,不要纠缠了吧!”霍紫鸢心中一动,想道:“莫非他就是王天罡的儿子王少崖?”心念方起,腾空飞身,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书生一幅衣袖被霍紫鸢一剑削断,收手稍慢,五根手指几乎卖在霍紫鸢剑下!那少年书生虽然吃亏,并不慌乱,反手一搭,折扇搭在霍紫鸢的剑上,霍紫鸢那强劲之极的突袭之势竟然被他轻描淡写的一举化开。霍紫鸢并指一戳,又被他握拳一挡,戳不中手腕,却戳中了拳头,但觉所触之处,有如铁石,两个人都“咦”了一声,各自斜跃三步,那少年书生的拳头也被霍紫鸢戳了两点红印。但闻那少年书生笑声不绝,转眼之间,连下十几次杀手辣招! 霍紫鸢从小练武,最大的毛病是贪多过滥,长剑抖处,以攻对攻,连发三招杀手剑招,那少年书生却也不易得手。激战中霍紫鸢忽地喝道:“姓王的小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入关内来贩毒!”那少年书生猛听霍紫鸢喝出他的姓氏,不觉怔了一怔,说时迟那时快,霍紫鸢一招“巨浪拍山”,剑招似排山倒海般突然攻到,左袖一扬,拍向那少年书生脸颊,那少年书生飞身急闪,只听得“啪”地一声,袖子拂到了他的面上,登时脸皮破了三两处,现出了淡淡的血丝。霍紫鸢笑道:“你这丑鬼,破了相,还有女人喜欢你么?” 那少年书生正是王天罡的儿子王少崖,闻言勃然大怒,左手一掌疾劈,突然横掌一拂,霍紫鸢的手腕有如给利刃割了一下,倒退几步,但见手腕被拂之处一如火烙一般,也起了几道红印。王少崖施展武功绝学,将霍紫鸢压在下风,有意卖弄功夫,单掌护胸,左掌左起右落,霍紫鸢剑招被他掌势一圈,竟解拆不开,王少崖穿掌一夹,只听得“当”地一声,霍紫鸢长剑被他弹得嗡嗡作响。裴继欢见了暗暗吃了一惊,一连几剑,将呼延照杀得连连后退,飞身急上,紫霞剑一送,倏地变招,迅若飘风,但脚跟未定,王少崖的折扇竟已拦腰打到,裴继欢见他武功怪异高绝,紫霞剑向前一指,迈步抢进,反手一劈,这一招攻敌之所必救,王少崖双足一撑,倒飞出去。裴继欢宝剑一指,冷笑道:“你老子的本事你还没学到一半(这是有意激怒王少崖的话,其实王少崖此时已经得王天罡七八成的本事了),就敢小藐视武林中无人了!”剑光一闪,凌空跃起,剑招疾如电掣,半空中展出杀手,剑锋从王少崖身边穿过,径刺他的咽喉。王少崖接了裴继欢两招,已知他的武功远在霍紫鸢之上,迫得将折扇缩回,护着身躯,裴继欢剑尖一点即收,两人在半空中换了一招,先后落地。裴继欢就在这一瞬间喘息已定,剑走偏锋,一招“寒梅吹雪”,剑锋斜切王少崖的手腕。 裴继欢这一招使得险极俊极,剑势飘忽不定,剑尖倏地向上斜挑,接着一招“天女投梭”再变“长虹经天”,一连三招一气呵成,连绵不断,尽展禹王神剑之所长,临近王少崖身前,方位突变,剑锋一偏,竟然切到了王少崖的琵琶骨上。王少崖武功真个高强,虽然裴继欢卷这一招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折扇反打,仍然将裴继欢的攻势解开,但裴继欢禹王剑法剑力沉重,王少崖过于托大,一剑解开,裴继欢第二第三两剑齐至,王少崖的折扇挡了个空,唰的一声,左肩衣裳,已被裴继欢一剑穿过! 王少崖连吃两剑,也就在此际显出了他非凡超卓的邪派武功,裴继欢那一剑穿过他肩头衣裳,正要乘势切下,王少崖肩头猛地一沉,裴继欢的劲力竟然被他尽数卸开,说时迟,那时快,王少崖单脚一撑,身形急转,折扇一收,竟然当作判官笔用,径点裴继欢胸口“天突穴”。裴继欢奋力一剑,硬接了一招,腾空飞起,剑光一绕,王少崖耳鬓沁凉,左边头发被他紫霞剑削了一绺,王少崖见败不惊,折扇张开横扫,劲风扑面,折扇一合,在裴继欢剑身上轻轻一按,借势弹上半空,啪地一声,折扇机关按动,扇骨顿成利箭,正中裴继欢肩头,铮铮铮,三支镔铁扇骨,飞上半空。原来裴继欢的金刚不坏护体神功已练到登峰造极之境,浑身上下,宛如铁铸,扇骨虽利如钢刀,竟然插不进去,刺中的竟似不是血肉之躯,王少崖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双掌一错,疾冲而下。裴继欢紫霞剑一招“弯弓射雕”,剑身平过,一粘一带,把王少崖的猛力卸开,弄得他几乎立足不稳,跄跄跟跟的向前急冲几步! 这一招变招换招,快如电闪,蓦地里铮地一声,王少崖伸手在腰间一拍,寒光闪烁,已将一口软剑拔在手中,向下一抖抖得笔直,一招“春云乍展”,迎面刺来!裴继欢一招“风卷落花”,剑尖斜挑,余力不衰,铮的一声,竟把王少崖软剑弹开,剑光绕处,剑气森然,闪闪烁烁,有如绝壁飞流,精芒耀眼,连下杀着。 论功力,王少崖确实要比裴继欢高出一筹,但也是裴继欢体内原有的真气因重伤而被废掉了两成之故,但王少崖武功之杂,却非裴继欢所能比,裴继欢出了两招,他却还击了三剑,但王少崖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也想不到裴继欢的内力修为已足与一流高手相抗衡,如此一来,更激起了王少崖的好胜之心,每一招都施展出了平生本领,但见他剑光闪闪,一口气就急攻了十招。 裴继欢谨守门户,随机应变,将禹王神剑,并力施展,王少崖软剑一触,便觉裴继欢劲力忽柔忽刚,剑势凌厉无比,竟是越来越觉得难以应忖,心中想道:“听说这臭小子是两大所谓‘天下第一高手’的关门弟子,果然辣手!”忽地怪啸一声,软剑指处,剑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裴继欢的剑光圈子被压得越缩越小,王少崖得意之极,哈哈狂笑,但听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王少崖的剑光罩住了裴继欢的全身,竟然攻不进去,反倒被对方反击的无形剑气被逼得透不过气来,每一次双剑相交,都给震得心头一跳。战到激处,陡然间裴继欢用了一招“横指天南”,剑锋斜挑,但听“喀”地一声,王少崖的软剑竟给他一剑荡开,王少崖急忙沉肩内引,裴继欢的剑从他肩上一掠而过,登时将他的衣裳又撕裂了几条。两人交换了一剑,各自暗惊,王少崖忌惮他紫霞剑锋利无比,更多了一层顾忌,双方都不敢轻敌强攻。 裴继欢只怕内伤再发,只求速战速决,王少崖并不知裴继欢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到现在为止也一直没有痊愈,当下软剑一展,宛似蚊龙出海,又如飞凤回翔,陡的一声大喝,长剑横扫,足跟一旋,“唰”的一剑,恰好刺在裴继欢紫霞剑剑身之上,溅起一溜耀眼的火星,裴继欢全力防守,才把王少崖的攻势全部渐渐解开。 另外一边,楚逍遥已和呼延照斗到了一百二十多招,但见呼延照剑光一闪,指向楚逍遥心窝!楚逍遥怪叫道:“哟,好快!”足尖轻轻一点,身子已似游鱼般滑出丈外。呼延照那么迅捷凌厉的剑招居然给他闪开,只是也不过只差半寸而已,剑锋上的寒意楚逍遥已感觉到了。 呼延照长剑如影随形,跟踪急上,第二、三剑连环刺出,楚逍遥虚挡两招,再退两步,剑法倏变,寒光剑影,闪电般刺到呼延照左胸要害,用的正是楚家剑法中的一记杀手“北斗七星。”原来“北斗七星”乃是楚家剑法中的杀手绝招,剑法练到深处,一剑刺出,可以散出七个“剑点”,落点同时指向对方的要害穴道,一招剑法可以同时对付七个敌人。楚逍遥这招尚未练到登峰造极,一剑刺出,最多可以刺袭敌人的五处穴道而已,呼延照横剑一披,但见剑光错落,抽剑、回身、出招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楚逍遥和他是生死立决的对手,见他解招神妙,也不禁暗暗赞好! 但楚家剑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独门剑法,呼延照解招解得快,楚逍遥出剑则出得更快!但见他手中长剑扬空一抖,登时抖出了三四个大小不一光闪闪的剑圈,猛地向呼延照当头罩下。这一招包含有楚家“风云掌法”的立意,又是楚家剑精华所在,合而为一,迅捷、雄浑、诡奇兼而有之。呼延照的剑法乃是王天罡的亲传,见忙不忙,见怪不怪,身形骤转,东南西北连刺四剑,用的都是平平无奇的一招,就把楚逍遥剑势划成的正圈、斜圈、大圈、小圈全部挑破了,剑招倏变,前一招“长河落日”,后接“大漠孤烟”,剑势如环,突然变得其直如矢,首尾相衔,快到极点。楚逍遥心中暗暗赞好,长剑倏地一指,两剑相交,叮当作响,楚逍遥借势倒飞出去,赞道:“好剑!你这魔头的剑法,也确是我平生仅见!”话音未落,但见楚逍遥喝声:“看剑!”长剑抡圆,呼的一剑直劈下来。气势之猛,呼延照剑法高明,见此也不能不有几分顾忌。 原来楚逍遥的伯父楚平章绰号“霸王”,剑法掌法,皆以刚猛外向为主旨,这一招把剑当刀的招数,却是楚平章晚年闭门封剑之后才潜心研究出来传授给侄儿楚逍遥的,剑招刚健之中兼有龙飞凤舞的翔动威严之意,看似毫不经意地一剑劈下,其实这一劈之中,最少暗藏了六个不同的后着。呼延照是个武学大行家,自然一看就知,当时宝剑向外一转一推,将楚逍遥这一剑给解了,但楚逍遥的剑法刚猛阴柔各互其有,难以捉摸,呼延照开始还能看到楚逍遥剑法中的破绽,越斗到最后,破绽反倒越来越少,自己反倒渐渐有点吃力之感,连下两记剑尖刺穴的怪招,结果也给楚逍遥给解开了。相反楚逍遥的剑法反倒越来越轻松,刷的一剑刺出,快如闪电,正是楚家剑中的一招“李广射石。”呼延照侧身一闪,避招进招,长剑一圈,如雷霆疾发,“铮”的一声,楚逍遥的长剑弹开,人也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楚逍遥深吸口气,同样也是长剑一圈,俨如天轮疾转,这一招出得极快,按剑一展,剑尖缓缓指出,果然重拙化为轻灵,轻灵化为重拙,收发随心,无不如意,呼延照只觉剑光刺眼,匆忙中横剑一挡,以力斗力,铮铮两声,两口长剑,居然断成四截,剑光闪过,楚平原的袖子被削去一幅,连退三步,呼延照左腿裤管拉开了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幸亏他缩腿极快,断剑的余力才没伤到他的肌肤! 只听有人叫好:“好剑法!”门口人影一闪,来了一位中年女子。但见她身穿白衣,头蒙蓝纱,双手拢在袖中,一派出尘之姿,呼延照双掌一错,正待再上,只听那女子娇叱一声,左手微扬,三点寒星,刷地飞到,呼延照身形斜扑,反手一掌,将那女子发出的三支金针震得无影无踪,蓦地腾空飞起,双掌下击,顺势之间转守为攻,发出了独门掌法“冷焰刀”,一热一冷两股气劲,已是迎面拍到! 那女子眉头一皱,冷冷地道:“你一招掌法,带着三个不同位置的破绽,换了是你的主人,当不至于如此吧!可惜你的冷焰刀还练得不够到家,想要伤我,再回去练十年来见我!”足尖轻轻一转,呼延照连环两掌,居然全数落空,蓦地肩头剧痛,已吃那女子五指如钩,抓着了肩头琵琶骨! 第九十四章 医痴 对呼延照而言,他得了王天罡的秘传掌法和剑法,可能能胜过裴继欢和楚逍遥霍紫鸢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这一点他自己也并不怀疑,岂知那女子来得实在太快,呼延照肩头一缩没躲过去,气运丹田,肩头变得宛若铁石,饶是如此,那女子一抓抓过未曾伤着他的皮肉,他肩头还是一阵火辣辣地麻痛,急忙反手拍出一掌,飞身纵开,心头暗惊道:“这女子的内功纵然比不上老主人,也应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像这样的人物,为何会跑来管这个闲事儿?好在主人教我护体神功已颇具火候,否则被她抓伤,纵能逃得性命,这一身苦练而来的功夫就要废在她的手下了!”要知道天下武功修炼的途径固然是大同小异,王天罡这派的武功路子和中原其他门派的武功却好似截然不同,呼延照在王天罡的指点传授下练成了一身邪派神功,若武功被废,须以千年续断接驳断骨,武功又要从头练起,这可要比完全不懂武功的人新练武功难上加难,把琵琶骨要害之所卖给敌人,相信即便王天罡亲至,也不敢那样大的险。 只听那女子淡淡一笑道:“原来是王天罡门下的奴才。可惜了一副上好根骨,不走正道!你姓什么,姓呼延还是姓慕容?” 呼延照伸手一摸,肩头火辣辣作痛,血迹竟然渗出了衣裳,心中暗暗吃惊,急忙道:“好,这段梁子我记下了,这笔帐咱们以后再算!” 那女子淡淡冷笑道:“你要找我,尽管到瓜洲赤头渡来找我便是,我是医痴莫青霞,你记住了!”随手从柜台上抓起一把筷子,喀嚓声中,扬手挥出,呼延照已经跳出窗外,猛可里只听背后风响,急忙抱头俯冲,几乎摔了五体投地,嗤嗤作响,一大把断筷子擦着后脑给过,前方一株大树宛若下了一阵急雨一般,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一大把筷子悉数打在树身上,直没无影。呼延照胆战心惊,急忙跟在王少崖身后,主仆三人,急急跑了。 楚逍遥见了那女子,忙跑上去,拉着她的手道:“青姨,您总算来了!”那女子正是“医痴”莫青霞,笑道:“臭小子,惹谁不好,你去惹葱岭王家的人做什么?”楚逍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不错,我是招惹了姓王的,不过我可并不怕他,哼!”莫青霞嗔怪道:“我不是说你怕了姓王的,只是让你小心点儿。今天幸亏不是王天罡亲自来,王天罡若亲自出手,就算我和你的伯父联袂,只怕也挡他不住!”楚逍遥吐了一下舌头道:“我知道青姨会来,要不然我肯定避得远远的,惹不起难道我还躲不起吗。”话犹未了,莫青霞已是哈哈一笑,截着他的话道:“你就喜欢油嘴滑舌的。小心我写信告诉你伯父!”楚逍遥连忙摆手,告饶道:“好青姨,你就饶了我吧!” 莫青霞伸出一个指头点着他的额头,笑道:“小兔崽子,活了三十岁,你也有怕的时候吗?说吧,你把我叫来,是要给谁治病?”楚逍遥怔了一怔,接着笑道:“其实这人就在你眼前了,他是我新认识的好朋友,名叫裴继欢。他的两位师父可是大有来头呢。”莫青霞看了裴继欢一眼,淡淡地说道:“原来是杨白眉和红拂女的徒弟。这也难怪,天下武林只有这两家的武功内力是取自百骸之中,散之脏腑四周,和其他门派的武功发自脏腑,养于百骸截然相反,受了伤就会面现潮红,气喘心跳。” 霍紫鸢见她也不用诊脉,单凭眼力就能看出裴继欢受伤所在,心中敬佩非常,拱手道:“还要请莫神医出手相助。”莫青霞眼光一转,点头笑道:“好漂亮的小丫头,你又是哪位高人的门下?” 霍紫鸢道:“傅青衣乃是家母。” 莫青霞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她呀。好在受伤的不是你,是这个小伙子,否则的话,我要不要给逍遥这个面子,还两说呢。”楚逍遥道:“青姨和霍姑娘家有什么过节吗?” 莫青霞道:“倒也没什么过节,我只是不太喜欢当年的江南‘四大红颜’(红拂女、风栖梧、裴玉琼、傅青衣四人共有的绰号)这个称呼罢了。”楚逍遥松了口气,忙道:“如果是这样,就请青姨下手吧?” 莫青霞道:“他这个伤治疗起来也容易,有我莫家‘镇魂针法’,相信不用十针,就能针到病除。我治他可以,有个条件我必须先说明。若我将他治好,我要他演示三招般若神剑中的杀手绝招给我看;若我无能为力,我拍拍手就走,你们只好另请高明,如何?” 裴继欢生平最敬重者,无外乎红拂女张初尘,生平最恶者,就是别人在背后说红拂女的坏话,听了莫青霞之言,心中怒气顿生,道:“二姨小姨倒也还罢了。张妈妈和我的母亲,岂是你寻常可比?所谓医者父母心,你身为医生,为人治病,乃是份所当然,哪怕你名气再大,始终脱不了自己的本分。如今你轻慢我张妈妈和母亲在先,提条件相要挟在后,我姓裴的再没没骨气,又岂能任你将我最尊敬的人无端侮辱?”傲然道:“不用,多谢楚兄和莫前辈的关心。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裴某虽非贤人,尚知贤教。又有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死上天注定,裴某决不肯受人要挟,而将师门剑法轻易授人,前辈的条件,请恕晚辈难以遵从。紫鸢,收拾东西,我们走吧!楚兄,就此别过!” 霍紫鸢见裴继欢意态坚决,心中酸楚,几乎掉下泪来。莫青霞冷笑一声道:“好有骨气的小子,把我从百十里外叫来,说走就想走么?”也不见她如何作势,身形晃处,已将裴继欢手腕抓住,裴继欢只觉对方手劲奇大,手腕脉门宛若上了一道铁铐一般,用力一甩竟然没甩脱,莫青霞已是并指如飞,连点他十数处要害穴道,冷哼一声道:“‘医痴’莫青霞想治的病,任何人想走都走不了!乖乖给我呆着吧!”他一抓到裴继欢手腕,只觉他脉相跳动甚是奇特,不由一惊,再凝神搭脉,心道:“这小子的伤十分古怪,体内明明有三股不同的真气四处游走,偏偏为何他还没死,还能跟人动手过招?”又想:“他没受外力震伤,这是练了三门不同门派的武功而至于此,这是什么道理?是了,定是他数有奇遇,又不知内力过剩的厉害,三股内力相互冲突,相互攻伐,以至于真气无所主导,各自为政,现下三股真气的其中两股大部分虽已消除,余势散入五脏六腑,胶缠固结,除非将这两股残存的真气彻底拔出,否则下次再行发作,只怕是神仙才救得活他。”反掌一推,将裴继欢轻飘飘地送出,正好落在檐廊下放着的一张椅子上,一时却是不好如何下手,只是背着双手,在天井中往来踱步,凝思出神,也不说话。 莫青霞少年情场失意,于是身入名山,访求医道高深之士,颇有所得,所以她许下愿心,毕生潜心医术,从此不再动情以心。中年以后,果然任何疑难绝症无不手到病除,这才在江湖中博得了“医痴”这个外号,号称无病不知,无病不医,无病不欢,可见其神乎其技。但普通人练武,从来只有一股真气产生,是深是浅,全靠个人的勤学苦练,真气受损,本是极为简单的内伤伤情,她一生之中可谓遇见无数,而一人体内有三种不同门派的真气生出,而且受伤之后真气散乱而缠入五脏六腑却其人不死,依然还能运气如昨,其中原理直是令人匪夷所思。她开出条件,本是却不过楚逍遥之请,其实并无心替裴继欢治伤,然而碰上了这等毕生难逢的怪症,却宛若赌徒之见骰子、老饕之闻肉香,心痒难耐,如何肯轻易舍却?寻思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也罢,三股真气相互扭结,比之一股真气散乱无章,也并无多大区别,不过多费手脚,费些思量而已。这小子不肯答应我的条件,我何不先将他治好,然后出手杀了他?” 可是要将裴继欢体内散入五脏六腑的残存的两股真气悉数驱出,当真又谈何容易?莫青霞直思索了两个多时辰,默然不语在天井中不知走了几多个来回,忽然心头一亮,从随身的医囊中取出一个包裹,取出十二枚粗大的钢针,运力在裴继欢丹田下“中极”、颈下“天突”、肩头“肩井”等十二处穴道上插入。“中极”乃是足三阴、任脉之会,“天突”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是手足少阳、足阳明、阳维之会,这十二枚钢针一插下,他身上十二常脉和奇经八脉便即立时隔断。裴继欢身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残存的真气便相互不能为用,然后以陈艾灸他肩头“云门”、“中府”,再灸他自手臂至大拇指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各穴,这十一处穴道属“手太阴肺经”,可稍减他深藏肺中却又无可利用的那股残存的真气。这一次隔绝经脉,裴继欢所受的苦楚,比之刚刚受伤时又是别有一番滋味。灸完手太阴肺经后,再灸足阳明胃经、手厥阴心包经?????莫青霞下手时毫不理会裴继欢是否疼痛,用陈艾将他各处穴道灸得处处皮焦肉烂。裴继欢明知她故意下手狠毒,要逼得自己低头认错服输,咬紧牙关,也是丝毫不肯示弱,心道:“你要我呻吟半声,那也好似做梦。看看是你的火厉害,还是我的骨头厉害?”穴道剧痛,他却是坦然含笑,虽然身体动弹不得,倒是口若悬河,跟霍紫鸢大谈特谈各地美味佳肴。莫青霞一面灸艾,替他清除体内的残存真气,一面用心想医书医典中关于真气过盛的医案,根本无暇听他口如悬河滔滔不绝,倒是好几次被裴继欢的大声谈论扰得心烦意乱,火热的艾灸好几次几乎落错了位置,及至终于明白“这小子其实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已是大费了一番周折,白费了许多力气。 待得十二经常脉数百处穴道灸完,已是天将傍晚,裴继欢身上被烫得青一块紫一块,也决不肯出声向莫青霞哀求,更加不曾露出丝毫痛苦之色,莫青霞只作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心中却不禁暗暗称奇:“这小子骨头倒是硬得要命,果是和常人大不相同。他当年(楚霸王楚平章)若有这小子一半强硬的性子,我也不至于数十年独守空闺,望断天涯。” 当下天色已晚,霍紫鸢自把遍体鳞伤的裴继欢搬入房间安顿,莫青霞医术精绝,点穴手法也是古怪之极,裴继欢数度运气冲穴,不但冲之不开,引发尚未全部清除的真气复又卷土重来,于各处穴道之中纠缠凝结,可怜莫青霞大半天的功夫,顷刻之间,又化作了东流水。等到莫青霞想到以点穴之法令裴继欢不至于半路逃走之法大不可行时,从床上爬起,来到裴继欢房间一摸他的穴道,各处艾灸所在又复真气冲荡不可抑制,真是竹篮打水,白白一下午的辛苦努力,都化作了乌有先生,当下只气得不曾破口大骂而已,脸色铁青,摔门而去。 次日清晨,莫青霞又以半日之功,替裴继欢烧灸奇经八脉各处穴道。十二常脉犹如江河,川流不息,奇经八脉犹如湖海,蓄藏积贮,因之要除去残存固结于脏腑之间的无用真气,却又为难得多。莫青霞想了半夜,拟了一张祛邪扶正、补虚泻实,以气攻气的方子,用的却是治疗蛇毒时“以毒攻毒”的反法。霍紫鸢急忙拿了药房买药来煎,裴继欢服了之后,十二常脉中残存的真气渐渐消失,精神也健旺了许多。午后莫青霞又替裴继欢针灸,裴继欢心存戏谑之意,以言语相激,想迫得莫青霞沉不住气,哪知莫青霞丝毫不为所动,竟是理也不理,冷冷地说道:“我莫青霞‘医痴’的外号,得来决非幸致。你想激怒了我,让我勃然大怒而去,从此天下知我莫青霞‘医痴’的绰号名不副实,我岂会受你的干扰蛊惑?好小子,你这病老娘已治上了手,现在你就酸跪下来求我停手,那也是万万不能。等你病好了,老娘说不定什么时候想起你给老娘使的坏,一剑将你杀了,也凭我高兴不高兴,总之到了那时,于老娘名号丝毫无损。” 裴继欢见自己任性胡为,终于将一位矜持高贵气度雍容的“医痴”搅得开口闭口自称“老娘”,也觉有趣,不禁哈哈大笑,笑声中嗤嗤声响,又是皮焦肉烂,臭气熏天,被莫青霞艾灸的火头狠狠地灸了几下。霍紫鸢在旁看,心疼下泪,倒是裴继欢泰然自若,坦然受之,又如昨日一般,决不肯低头求饶,半个哼字也是没有,把莫青霞气得手软脚麻,把艾灸摔在地上摔得粉碎,骂骂咧咧地走了。 莫青霞长年在江湖中游历,虽自诩医术无双,但终归不是人人得知她的外号,终究几许寂寞,不知向何人去诉说。知她名气者人人只赞她医术如神,其实她身为一介女子,毕生真正自负者,还不在医术通神、几可比肩药王孙思邈,而早于医学方面的发明创见,可谓达前贤者之所未道。她自知成就非同小可,却也只能孤芳自赏,半生心血,只怕将来流于无形。此时见裴继欢傲骨铮铮,自己竟是拿他丝毫无辙,昨日半日的反复,颗粒无收,还被这小子气得额头青筋隐现,这实是前所未见之事。她被气得三尸神暴跳,其实每可摔门而去,裴继欢死也好活也好,再跟自己毫无干系,但一想裴继欢的伤势前所未见,心痒就越是难耐,怒气渐熄,心念一动:“昔日我往太白山中拜访药王孙思邈,他曾提示我各种掌法真气的不同去处和修补方法,其中红沙掌、铁沙掌、毒沙掌、黑沙掌、绵掌、大力金刚掌??????各种各样掌力真气走火入魔发作时的症状、急救、治法,无不一一授及,孙药王有一门论述,说真气盛衰‘当从紫宫、关二穴着手’,御阴阳五行之变,视寒、暑、燥、湿、风五候,应伤者喜、怒、忧、思、恐五情,出手判之,药石针之,其根自固,其害自除。”论述的医理可谓博大精深之极,当下平抑怒气,走了回来,冷冷的道:“老娘说过要治好了你,就非要把你治得活蹦乱跳为止,你想把我莫青霞想成一个见死不救的催命无常,白白玷污了老娘的名声,老娘岂能让你得偿所愿?死一个裴继欢,和死十个裴继欢也并无二致,你那点儿小心眼,趁早不要在老娘面前来使。”裴继欢知道再多说费口舌也不过徒然白费时光,激是激她不动的,于是闭口不言,楚逍遥在旁看了,和霍紫鸢相对苦笑。 莫家针法,果然神妙非常,莫青霞银针下处,“紫宫”、“中庭”、“关元”、“天池”一一落针,不过片刻,立见其效,渐渐散开了他体内真气乱走而淤积的瘀血,裴继欢只觉翻江倒海,几口黑血吐了出来。这几口黑血一吐,裴继欢非但不见脸色苍白,反倒脸色红润了许多。莫青霞心中大喜,被裴继欢恶作剧捉弄的一肚子恶气顿时化为乌有,知道针法用对,不禁大为得意,道:“针下呕血,想必手法稍嫌霸道,待老娘再想个其他办法来中和一下,以免伤了元神,那还是于我莫青霞之名大大有损。”其实她的针法已颇为收敛,但本着“疾病下猛药”的医术宗旨,下针狠准,绝无丝毫调理养修之佐,急冲猛攻,破除残存真气之基,使真气随淤血泄出,裴继欢自然体内轻松,气血渐通,自然脸色红润,精神健旺了。 一连数日,四人只在客栈中,并不外出,一者裴继欢疗伤紧要,只怕莫青霞随时使唤,二者也怕呼延照去而复返。这几日中,好好一个霍紫鸢担心受怕,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但裴继欢暗暗心疼,莫青霞与她并无龃龉,也不免有些可怜她。但她专心用针,又过三四日,莫青霞忽觉裴继欢臂弯上二寸“清冷渊”、眉后陷中“丝竹空”两处穴道下针后竟是半点动静也无。莫青霞潜心苦思,使了许多巧妙方法,始终不能将裴继欢体内这股残存的真气逼出。裴继欢见她劳神焦思,十分苦恼,原本姿容颇为秀丽的一代“医痴”,竟然大为憔悴,心下不安,此时斗气之心早去,于是说道:“莫神医,晚辈的伤万顽固如此,原本我也并不指望它全部消尽,我体内这股真气驱除不去,那是晚辈命数使然,你也不必太过费心,为了救我一命而有损身子。”莫青霞哼了一声,淡淡的道:“老娘几时要救你性命了?只是我治不好你,显得我‘医痴’无能。老娘要治好你之后,待你好好的可以运功使剑,再想法杀了你,以报你今日轻视之仇。”裴继欢叹了一口气,道:“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世上有很多居心叵测的人,似乎盼别人都死光,他才开开心心。殊不知他用心险恶,将来必然堕于他自己为自己设下的圈子中无法自拔。晚辈从未存心害人,只盼有生之年,为武林苍生荡平妖氛,还天下以太平安康,于愿已足,决不敢奢望长命百岁。神医若无法,晚辈听天由命就是,于神医的雅号,有什么关碍?” 岂知莫青霞绝非冷面冷心毫无情感之辈,只不过年轻时自伤情变,性情于是有些偏激,由柔和细腻,变得轻躁易怒,喜欢与人争胜而已,此刻听了裴继欢这一番言语,心底不禁大为振动道:“我年轻时嗜好药石之学,立志悬壶济世,心怀苍生,何尝与他的心境不同?我当日失言,瞧不起他的师父和他的母亲,已是大大犯错,按江湖规矩,是要跟人端茶道歉,赔礼请恕的。咦,我这是为了什么要跟他生这一肚子无名气?”竟无形之中,对他暗暗变了心情。 她身为女身,容颜绝世,矜持清高,乃是与生俱来,此时虽然不便向他吐露什么,还是忍不住叹道:“你聪明睿智,得遇明师,二十多岁,武功便足可与江湖中一流高手并驾齐驱,只是??????可惜,可惜。”言下之意自是说你武功就算绝高,日后体内残存的真气发作将会一次比一次厉害,直至终时,连带体内正常运使的真气也是受其伤损,其恶果便是年纪轻轻,寿算不长,学了绝世的武功,又有何用?她不知裴继欢心中却是一番主意,他决意要按照红拂女告诉他的话:“你做不成王者,那就试着去做个万人景仰的大侠,这和安邦定国平靖四海的文臣武将,又有多大的区分?”来做,哪怕寿算不长,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一念及此,不禁哈哈一笑,站了起来,自走出房去,走到客栈大堂,要了一大壶酒,开开心心地喝了下去。霍紫鸢又不忍劝他,五内俱焚,只躲在房中落泪。楚逍遥素来开朗,对此也是毫无对策,与莫青霞两人相对无言。 第九十五章 往因 如此过了三日,莫青霞并不来为他治疗,而是每日躲在房中,苦思冥想破解消化裴继欢体内剩下那一股真气之法。裴继欢暗运真气,只觉气海充盈,并无前段日子所发觉的真气流转有所滞碍、后续不继之感,心中既是高兴,又是伤感,暗道:“其实我有此厄,都是我自己一人引发,与莫青霞何干?我何必与她去斗气?三种不同的内功,总不是别人逼着我去学的!”心念一动,去意顿生,道:“我无谓拖累他人。还是不如走了的好。”正要去找楚逍遥告辞,忽见门帘一挑,莫青霞和楚逍遥两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黄帝内经》,读道:“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大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微微点头,道:“我大概有办法了,这几句话说得真是不错,口渴时再去掘井,跟人动手时再去打兵器,那确是来不及了。国家乱后去平变,虽然复归安定,也要元气大伤。治病当在疾病尚未发作之时着手。所谓‘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生也’。良医见人疾病初萌,即当治理。病入五脏后再加医治,无论他医术多么高明,也只有一半把握了。似你这般真气散入五脏六腑,取之无用,去之不净,正合此理。” 当下立时回屋取来七枚金针,隔着衣服,在裴继欢“云门”、“华盖”、“尺泽”七处穴道上一一刺下。她手法极快,一转眼间,七枚金针便分别刺入穴道,这七处要穴全属于手太阴肺经,金针一到,只觉气海之上,微微一跳,虽然隔着衣服,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小小鼓包,微微一跳一息,只这七针下处,裴继欢各处真气若有若无,身体时冷时热之感立时大减,喘气之声,也粗重了很多。莫青霞医术神乎其技,一觉此变,立刻便知针法对路,大喜道:“成了!”两指一搭裴继欢的脉搏,但觉他脉搏跳动忽强忽弱、时涩时滑,显是内脏有异,真气尚未全部去尽,但手指所触脉象,跟前几日无计可施之时大有不同,脉搏强劲之时,远在他伤势未发之前之上,脉象之弱,又弱于几日前,想来想去,心中忽然一亮,道:“对了,他体内真气原本雄浑无比,要想一鼓去之,断无可能。此时该强者应当愈强,该弱者当要更弱,那才对‘反其道而行之’的医术‘反证’之理。” 医术之道,原与武学修炼之法殊途同归,若能得其窍要,则一理通,百理融,莫青霞想通了这个道理,下手自然神妙无比,不过一日,将裴继欢体内残存的异种真气,去得干干净净,只是二十二隐穴之上,还有微小真气遗留,当下将裴继欢各处穴道上的金针全部拔出,又开了一张药方,对楚逍遥道:“这几味药,却要货真价实,不许些许的差池,否则,我又是前功尽弃。这小子既是你的朋友,这趟路就合该你去跑。”楚家在西域各地的生意涉及十分广泛,不但开有自己的金矿,药铺药行就开了十几家,当下应道:“只包在我身上。”转身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便赶了回来,果然各种珍贵药材,手到拈来,毫不费力。霍紫鸢喜极而泣,连忙拿出诊金药金,楚逍遥看了,装作发怒道:“咦,我倒成了跑江湖卖药的草药郎中啦?” 霍紫鸢道:“楚大哥替继欢哥哥延医保命,又收留我们在此多时,雪中送炭之情,小妹毕生难忘,小妹不如楚大哥巨富,些许小钱,物轻情意重,是小妹和继欢哥哥一片心意,请楚大哥一定收下。”楚逍遥想了一想,道:“多谢小妹子了。好吧,既是盛情难却,大哥就意思意思。”伸手拈起一把碎银中最小的一块,笑道:“留得情谊在,日后好相见。药费权取,楚某已然照单收下。”裴继欢十分过意不去,对楚逍遥和莫青霞施礼道:“多谢。”莫青霞却是淡淡地哼了一声,不受他的礼,道:“别忘了,什么时候老娘想起今日的事来,还要找你麻烦。”下了楼梯,出门飘然而去。三人在楼上望着莫青霞远去的身影,相互嗟呀。 楚逍遥见去了莫青霞,对裴继欢道:“不知小兄弟想去做什么?”裴继欢道:“我正想问楚大哥的意思,不知楚大哥有什么安排?那帮妖人走私贩卖五石散,你打算怎么处置?” 楚逍遥愕了一愕,哈哈一笑说道:“好兄弟,不枉我倾心交你一回。不过你身子刚刚基本复原,这事儿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我那天离开客栈的时候,已经和宫长老商议过,丐帮有人手盯着呼延照和车庄主那帮人,只要他们的货物一进平凉,务必想法子将其付之一炬,不可使这毒物流入关内,祸害百姓。想必这时呼延照等人已经被丐帮盯上了。” 裴继欢道:“那霸王楚家不是直接和葱岭王家对上了么?” 楚逍遥哼了一声道:“我们两家有些恩怨,你是不知道的,我这次来到甘凉地区,就是为了找王家的麻烦来的。这其间恩怨纠缠,我一时也难得和你说得明明白白,但待日后慢慢再说吧。不过,现在我却要和你说另一件事情。虽然这件事也和王家有关,但你却必须知道。”霍紫鸢道:“楚大哥此言何意?” 楚逍遥道:“这个秘密,极少有人知道,但继欢老弟已经卷了进来,所以我说出来给你们知道,还是非常有必要的。”裴继欢道:“请楚大哥示下。”. 楚逍遥挽了裴继欢和霍紫鸢的手走回房间,将门掩上,道:“这件事事关很多人,有些东西,还停留在推测阶段,所以不能随意宣扬。我与兄弟一见如故,愿意托以心腹,所以我还是决定离开的时候说给你们听。你们知道,王天罡是什么人么?” 裴继欢和霍紫鸢对望了一眼,十分意外地说道:“我在天山长大,王天罡作为西域近邻,数次来天山拜访我的师父。我很小的时候见的他,不过没什么印象,师父少言寡语,也极少对我提起这个人,因此的得不多。” 楚逍遥道:“王家在隋末还算是个非常显赫的西域胡人家族,他们家原本并不住在葱岭,为了避祸,才从中原腹地跑到葱岭一带去隐居的。王天罡的父亲王世充,叔叔王仁则都是隋末有名的悍将,王世充曾做到隋朝兵部侍郎、江都宫监,并虚领‘江南道巡河大总管’,受隋炀帝重用,后来炀帝被宇文化及杀害在江都,王世充曾以此为借口聚兵三十万,声言‘靖乱’而挥军南下,不过王家兄弟尽管勇力非凡,奈何过于残暴,不得人心,大军刚刚走到亳州附近,就经历了几次大战,三十万大军,只剩了六万有余,从亳州仓皇回到老营洛阳,闭门不出。后来高祖起兵太原,派秦王(李世民)攻略中原腹地,秦王门下名将无数,也费了血本,才最终将王家兄弟一网打尽(史称“洛阳攻坚战”。李世民攻打洛阳,几乎是以一比一的损失为代价,才攻下洛阳,洛阳之战乃是李世民从军二十多年生涯中打得最为艰苦的一场战役)。王世充和弟弟王仁则被秦王所杀后,他们的族人怕受株连,故而逃至西域葱岭一带隐居。到王天罡这一代已是第二代,王少崖是王世充的孙子,算第三代。” 裴继欢不禁一呆,说道:“怪不得王天罡在绿林中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原来他竟然是王世充的儿子?这段秘密,大哥是从哪里听来的?”楚逍遥道:“所以我只能说我们探听到的消息,目前就止步于此,至于秦王愿意优待所有投降的反隋将领,却为何单单不肯放过王世充一家,王世充在洛阳城破时之所以惨遭灭族,其中的缘故我们也是不得而知。”霍紫鸢道:“小妹倒有点弄不懂了。王世充是在高祖武德二年被杀的,距今大约有――”楚逍遥道:“二十三年了。”霍紫鸢道:“是呀。经过了这么悠长的岁月,王家当家的已经死了这么长时间了,何以现在还要追究王家人的下落?再说即使追究王家逃亡的后人,也该是追究王天罡,而不该去找王世充的其他族人呀。” 楚逍遥道:“这就牵涉到与当今皇上也有关系的一件秘密了。这事是要从王世充在生之时说起的。王世充曾经在隋炀帝时期手握兵权,可以算是外臣中的‘位极人臣’,你可知道他被重用的原因吗?”裴继欢道:“听说他很会用兵,又善于揣摩隋炀帝的心意,所以隋炀帝十分宠幸他。”楚逍遥道:“不错,王世充是善于用兵。但他之所以能权倾朝野,连隋炀帝手下的第一红人宇文化及都要忌他几分,却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曾经把自己的妹妹送给隋炀帝做妃子,鼓动隋炀帝南巡,隋炀帝最终客死异乡,可以说王世充几乎算是幕后最大的黑手之一。隋炀帝和高祖李渊是姑表之亲,太宗李世民曾被隋炀帝收为义子,隋炀帝去世后,天下陷入一片大乱,王世充亳州兵败入据洛阳,苦心经营多年,把洛阳城经营得固若金汤。洛阳被秦王攻陷后,王世充在被押解的途中遭到仇人的暗杀(史料记载,王世充是被独孤修德暗杀的),有人说指使刺客暗杀王世充的就是秦王李世民,但天下汹汹众口,随着秦王李世民登基成为唐太宗,一度甚嚣尘上的秦王李世民暗杀王世充的传说,就渐渐偃旗息鼓,不再有人随便议论了。”. 人在江湖,最忌的有几件事,一是欺师灭祖,背叛师门,二是两面三刀,以卑鄙手法伤及他人。第一件事,李世民是沾不上边儿,他和王世充并无师徒或同门之谊,两者甚至还曾同是隋炀帝的臣子,战场之上,流血五步,横尸数里那是情理之中,但无法取胜则暗杀对手,却会为人所不耻。当年的唐太宗是不是这么做了,已经无法考证,可以肯定的是,王世充是被抓住之后流放的途中,被独孤修德所杀,而独孤修德正是唐太宗帐下的一名行军参谋,因为独孤修德的父亲独孤机被王世充所杀,独孤修德替父报仇,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至于是不是唐太宗暗地指使独孤修德做了这件事,谁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人们就算有怀疑,又能拿皇上如何?谁敢轻易质疑唐太宗的最高权威? 裴继欢道:“小弟还是想不出当年的皇上有杀掉王世充的理由。即便是不服的叛将,按大唐律令,最严厉的处罚不过流三千里,抄没家产,子孙没籍为奴,杀掉一个王世充固然不算什么很出奇的事,但据我所知,秦王是个十分爱惜羽毛的人,他决不肯毫无理由派人暗杀王世充,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霍紫鸢忽然道:“楚大哥为何说王家这件事和继欢哥哥有关?” 楚逍遥一笑道:“小妹子到底比裴兄弟机灵。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王世充驻军洛阳的时候,软禁过一位李世民派来劝降的使者,这位使者姓裴,名叫裴无极。这个人小兄弟不应该没听过吧!” 裴继欢吃了一惊道:“怎么会?无极公是我的外曾祖父!” 楚逍遥道:“令曾高尊生平最得意的本事是什么?” 裴继欢道:“??????风水之学。” 楚逍遥道:“王世充当然知道你外曾祖父的厉害,他软禁扣留身为停战大使的裴无极,就是要逼他说出李家的风水龙脉在何处。这个由来,当肇始自祖龙时代,那个时代,曾判定中原腹地除西域之外,有八条风水龙脉,得其一者,可改朝换代,身登位极。王世充正是看中了你外曾祖父的这个本事,因此软硬兼施,逼裴无极告诉他龙脉的下落,他好挖开李家龙脉,从而反败为胜,裴无极为了保命,只好告诉他,洛阳城下,就有一条龙脉,洛阳城乃数朝古都,多个帝王在此建都立业,洛阳城下有龙脉,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知道怎么运用龙脉的,普天下只有一个裴无极。” 他接着说道:“王世充从裴无极处知道洛阳城下有龙脉的消息,立刻请了九位法术高明的高人,挖开龙脉,燃灯求法,因此秦王李世民号称横扫天下无所抗手,却在洛阳城下栽了一个大跟斗,高祖盛怒之下,将他撤职查办,数年赋闲,直到后来五王作乱,朝中无人,这才启用秦王平叛,也许秦王正是在那个时候,下定了一定要做皇帝的决心,否则他不会冒天下之大不杀兄弑弟,逼高祖退位,自己登基了。” 霍紫鸢道:“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太宗数十年中对王家为何不肯放过,当年也为什么一定要杀掉王世充了,因为他知道了龙脉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都会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楚逍遥点了点头,道:“王世充挖开的龙脉,其实只是八条龙脉的其中一条经过附近的普通的地脉,王世充大动干戈作法祈天,不过为洛阳城多带来了几年固守罢了。随后,裴无极便从军中消失,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直到龙图的出现,人们才知道他是真的奉命去勘察了八条龙脉,并稳定龙脉,以保大唐万年不灭的盛世。” 裴继欢道:“后来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点了。无极公的龙图送给了太宗皇帝,而另外一位风水奇人的龙图,却不慎遗失在外。” 楚逍遥道:“不错。请恕我直言,裴无极这人聪明绝顶,但老来昏聩,居然做了一件非常狂妄的事。” 裴继欢道:“怎么说?” 楚逍遥道:“他绘制成了龙图之后,竟然暗中复制了一份留在手中,不交给太宗皇帝。可惜他太过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两位开明的皇帝。他不知道高祖李渊居然是江湖中一个极为隐秘的门派‘应’门的弟子,唐太宗看不懂龙图,高祖看得懂。龙图绘制成功之后,裴无极并未把全本龙图给唐太宗,而高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秘,并暗中提醒了唐太宗,之后没过三个月,高祖就不幸殡天了。” 裴继欢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霍紫鸢抢着道:“当然是为了要挟皇上的了。无极公自以为握有龙图,就可以利用龙图来和唐太宗讨价还价,换取更高的禄位甚至割地称王,岂知唐太宗比他更狠,心底明知裴无极的所为,但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坐稳宝座,才突然发难,叫人把他杀掉。” 裴继欢道:“结果呢?”楚逍遥道:“结果裴无极一家人三百多口,通通都发配到了南海看守孤岛,世代不许离开,否则格杀勿论。唐太宗扳倒了裴无极,立刻就派人抄他的家,从裴家抄到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单单不见了那份被篡改的神秘的龙图。但查不到龙图的下落,后来也一直没有事情发生,案子才渐渐‘淡’了下来。” 楚逍遥接着道:“据武林前辈所说,裴无极和唐高祖原本是十分亲密的关系,却因为龙图引起了和高祖之子唐太宗相互之间的猜忌。唐太宗一直怀疑龙图有假而将之束之高阁,裴无极一直辩称龙图丝毫无错,自己冤枉。总之当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引得外界猜疑不定,而朝廷的说法,是当年裴无极受了王世充重金贿赂而把真正的龙图给了王世充,王世充死后,龙图的下落去向不明,此事事关重大,朝廷自然不肯放松对这件事的追究了。” 霍紫鸢道:“楚大哥的意思,是朝廷一直在调查王天罡和龙图的事?” 楚逍遥点头道:“楚家子弟做官者多,我四个哥哥都做到了府台一级的大官,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朝廷有一段时间,的确是放松了查究王家子弟下落的,但不知为何,最近又有消息冒出来,太宗皇帝密令彻查,查的是什么,外界不知道,总之,终太宗一朝,对王世充的子孙似乎从未放弃过监视和追查,但朝廷的势力并未远到葱岭,中间东西突厥和西域各地对中原王朝的战事不断,二来王天罡足迹不履中原,即使真正的龙图落在他手上,此刻也当不足为患了。” 裴继欢对这种说法未置可否,道:“风水之说,由来虚幻者居多,为了一本不知真假的龙图而大肆追查,皇上这件事做得可不太妥当了。” 楚逍遥道:“皇上把查究此事的任务交给大理寺总管府,要章野狐秘密办案,绝不可兴师动众,而章野狐武功尽管高深莫测,却也忌惮王天罡的武功了得,王天罡在西葱岭经营十数年来,党羽众多,门下高手不胜枚举,按理章野狐自己是决不敢单独前往的,只能找个他认为合适的人代替他去。至于章野狐找的这个人是谁,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王天罡的武功大概应该和章野狐不相上下,但自从王家在葱岭落脚,足迹从来不跨过天山以南,章野狐号称神通广大,恐怕也并未有足够的打算和准备与王天罡正面为敌的。” 裴继欢听罢,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内里缘由如此曲折!” 虽然第二天一早就要动身,但这晚裴继欢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另外一间房里的霍紫鸢同样也睡不着,她心里如今是五味杂陈,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有一件事她是没有告诉裴继欢的,那就是她的父亲霍智伯生前也在寻找“龙图”的下落,至于父亲为什么寻找龙图她不知道,母亲傅青衣也不知道。她很肯定,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只差一两个时辰,夫妻俩就此阴阳两隔,抱着年幼的女儿,傅青衣凄凉的哭声至今宛若就在眼前。 她一直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第九十六章 暗算 第二天一早,客栈的伙计来找裴继欢,说他的白骆驼已取了回来,楚少爷因为家中有事,没来得及跟他告别,随着家中行商的队伍,押送了一批比较值钱的物资,先回南方去了。至于这几天在客栈的一切用度,都记在了楚少爷的账上,裴公子就不用操心了。 霍紫鸢闻声出来,却是眼带血丝,想是一夜未曾睡好,神色颇为憔悴。裴继欢忽然拆穿了天山的“谎言”,一时间无所事事,并没有更好的打算,心疼霍紫鸢的身体,让她在客栈中多休息一晚。霍紫鸢郁郁寡欢,没说什么,就回去躺着了,一直到第三天上路,她依然没精打采,坐在骆驼上,偎在裴继欢的怀里,她什么都不肯说。裴继欢本就木讷,更不善于揣测女孩子的心情,只好陪着她一起什么都不说。 从张掖向南走到文州,也不知用了多少时间,总之再向东南,就是川中剑阁天险,裴继欢这才想到回师门去禀报了师父再说。一路上霍紫鸢渐渐一改沉闷,两人开始有说有笑,看到霍紫鸢心情转好,裴继欢也高兴了起来,沿途一带都是壮丽的山川丽色,二人且休且行,倒也不觉寂寞。 这日走到剑门关三十里内,路险难行,骆驼体型巨大,穿越沙漠雪原自是便利,走山路进蜀关,却并不合用,两人在剑门集市上弃了骆驼,一路步行。裴继欢揽着霍紫鸢的腰,道:“剑门奇险,乃天下一绝,我们何不赏玩山景,明日再赶回峨眉去?”霍紫鸢道:“也好。你给我说说剑阁如何?”裴继欢笑道:“据说,三国时期,蜀相诸葛亮率军伐魏,路经剑山,见山势险峻,便令军士凿山岩,架飞梁,搭栈道,六出祁山,北伐曹魏。虽然古栈道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但后人怀念先贤的功业,又依山重建起了险峻的盘山栈道,供游人登山观景。” 两人登上栈道,但觉山风凉爽,剑门栈道依山傍势,凌空架木,势如长蛇。长长的栈道在青翠的山间盘旋延伸,就象一条长龙翻滚游戏在峭壁悬崖之间。绵延婉转的盘山栈道,在险峻陡峭的大山石壁上,刻出一道妩媚的曲线。走在那条逶迤蜿蜒的古栈道上,神思暇飞,悠然神往,仿佛当年蜀相北伐,兵戈相撞,马蹄轰鸣尤在耳边。 两人赏了剑门景色,啧啧称奇,走下栈道,霍紫鸢忽地道:“继欢哥哥,我饿啦。”但见山脚转弯的地方,有一处茅草棚,飘着一杆酒旗,几个客人,正在茅棚里喝酒聊天。看他们个个身带行李,想必是经商的旅客,也许是远行的游子。裴继欢笑道:“馋猫儿,你想吃东西,就必然会碰见卖吃的所在。”两人手拉着手一道走进茅棚,一个老者,左肩搭着白巾迎上前来,微笑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裴继欢道:“有什么可卖?”那老者道:“有上好的牛肉,村酿的美酒,盐水花生,当地口味,请问两位要什么?” 裴继欢道:“给我们切三斤牛肉,花生,再来一坛子好酒。”那老者应声道:“好,请两位稍等!”霍紫鸢忽地道:“且慢!”那老者一愣,问道:“请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霍紫鸢道:“请问老板,你在此营生有多长时间了?” 那老者面露诧异之色,道:“约莫有十来年啦。” 霍紫鸢冷笑一声道:“很好,做了十来年的路边酒水,双手能保持得好像年轻的少女一般,不知老板可是曾学过驻颜之术?”那老者尴尬一笑,嗫嚅道:“这个?????这个????”此时裴继欢也觉有异了,并不细想,猛地站起便一掌拍出,陡然只觉掌心、眉心、左肩肩井同时好像被利针所刺。那老者“扑通”倒下,另外一个人却己出现在他的面前! 裴继欢中了三枚细如牛毛的梅花针。梅花针虽小,却是喂了剧毒的。 一切都仿佛发生在眨眼的瞬间,只见那老者腾地跳了起来,侧身一闪,闪开了霍紫鸢的一掌,冷笑道:“裴继欢,你这小子终须还是落在老夫的手上!”左掌一晃,飞身退开,茅棚底那几名“顾客”,纷纷站了起来! 裴继欢连中三枚毒针,只觉头晕眼花,急忙一口真气护着心头,又惊又怒,喝道:“下三滥的恶贼,吃我一掌!”扑上前去,呼呼呼便是连环三掌!这三掌是八荒六合神掌的杀手绝招,掌力刚猛,变化奇幻,只听得“砰”的一声,一人飞出茅棚,飞到了大路上。可惜他中了毒针,内力不济,那人在大路上打了个滚,便即站起,便即哈哈笑道:“小子,你想和我拼命,那是决不可能的了,不如求我们饶你一命吧!”双掌一合,就向他横扫过来。 这一下偷袭事先毫无朕兆,发生得快如闪电。莫说裴继欢并无防备,就算他有提防,也想不到那老者居然敢在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偷施杀手。那老者手腕一翻之下,中指弹出了三枚毒针,裴继欢和他相距不过三尺远,刚好手臂刚刚伸出,那老者的毒针悄无声息地就飞了出来。 但裴继欢毕竟是名门子弟,内力深厚之极,中了毒针,也不过觉得头晕眼花,一时并未倒地,霍紫鸢大惊之下,宝剑出手,刷地一剑,向那老者分心就刺。那老者是个武学大行家,一听剑声飒飒,就知霍紫鸢的内力非同小可,而且用的是一剑锁喉的杀手绝招。若论真实的本领,那老者的武功要比霍紫鸢稍胜一筹。但霍紫鸢出手快极,那老者冷不及防,给她闹了个手忙脚乱,百忙中无暇思索,那老者只好暂时把裴继欢交给他的同党,要腾出来手来擒拿霍紫鸢。 剑光如练,那老者一抓抓空,霍紫鸢把手一扬,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尝我阎王针滋味!”寒星数点,急射而出! 阎王针是幽冥神教的镇门暗器,天下无双,比大唐门的独门暗器白眉针还要难对付得多,那老者一听“阎王针”,哪里还敢用手去接?百忙中一个斜挂单鞭,斜纵两步,反掌向外一扫,阎王针触到他的掌风,立刻被震得碎成一片粉末,移形换位,倏地一掌拍出。霍紫鸢娇弱的身躯碰上了那老者的掌力,好像皮球一样抛了起来,不过却不是身形向上直飞,而是翻着跟斗向上飞纵,去势不急,身法却是怪异无比! 原来幽冥神功包含极杂,一门幽冥神功能变化出十种功用不同、效力不一的独立的武功出来,霍紫鸢使出的这种身法,名叫“幽冥飞云”身法,乃是从幽冥神剑中变化出来的轻功身法。那老者微微吃了一惊,再出手已是来不及,霍紫鸢在半空解剑,头下脚上,连人带剑猛刺下来。这一剑的力道非同小可,那老者不敢轻敌,猛地一抓抓出。霍紫鸢这一剑无声无息,那老者抓出的那一抓,却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但剑掌一交,霍紫鸢倒飞三丈,稳稳落地,那老者却是不由自己身形一晃。 那老者武功非同泛泛,听风辨器,立刻避招进招。霍紫鸢的宝剑飒飒作响,那老者暗运真力,空手对霍紫鸢的长剑,竟然不落下风,霍紫鸢正使到一招“盘古开山”,剑锋生寒,锋利的剑尖,左右不离那老者前心要害。那老者身躯一晃,反手一掌,拍在霍紫鸢无锋的剑脊之上,霍紫鸢忽觉一缕阴寒之气,瞬息间便从剑刃上传到了她的掌心,透过了她的手少阳经脉。霍紫鸢不禁心头一震,道:“听说一百多年前武林中有一位邪派大魔头名叫高海天,他传世的武功中,就有一门掌法,名叫寒冰掌,当年高海天仗着这门掌法横行江湖,曾几乎称霸武林。但随着高海天的去世,武林中有一百多年未曾见过这门邪派神功出现了。难道这人用的就是寒冰掌?若是如此,那这个老者应该是王天罡的两位侍者之一慕容陲了!” 她猜得一点都不差,眼前这个面色阴狠的老者,正是王天罡的“师弟”慕容陲。正如外界所知,慕容陲的武功还远在他的另外一位同伴呼延照之上。呼延照的冷焰刀不过练了八成左右,而慕容陲的寒冰掌却是早已练成,功力十分深厚,而且还能做到“隔物传功”。不过若是慕容陲的武功有王天罡的一半厉害,霍紫鸢即便武功再强一倍也是难以抵挡。霍紫鸢为人古灵精怪,她心眼极多,行走江湖向来谨小慎微,极少犯错,她一觉慕容陲的阴寒内力冲过了自己的手少阳经脉,立刻真气流转,将慕容陲寒冰掌的阴邪之气徐徐散出体外。 那边裴继欢面临的局势就丝毫不乐观了。他一面运功抗毒,一面对付强敌,不觉头昏目眩之感越来越厉害,心里想道:“我要是独自在静室运气疗伤、不受旁人骚扰的话,最少可以支持一个时辰,如今内抗毒、外御敌,恐怕最多只能支持半个时辰!” 这一下偷袭事先毫无朕兆,发生得快如闪电。莫说裴继欢并无防备,就算他有提防,也想不到那老者居然敢在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偷施杀手。那老者手腕一翻之下,中指弹出了三枚毒针,裴继欢和他相距不过三尺远,手臂刚刚伸出,那老者的毒针悄无声息地就飞了出来。 但裴继欢毕竟是名门子弟,内力深厚之极,中了毒针,也不过觉得头晕眼花,一时并未倒地,霍紫鸢大惊之下,宝剑出手,刷地一剑,向那老者分心就刺。那老者是个武学大行家,一听剑声飒飒,就知霍紫鸢的内力非同小可,而且用的是一剑锁喉的杀手绝招。若论真实的本领,那老者的武功要比霍紫鸢稍胜一筹。但霍紫鸢出手快极,那老者冷不及防,给她闹了个手忙脚乱,百忙中无暇思索,那老者只好暂时把裴继欢交给他的同党,要腾出来手来擒拿霍紫鸢。 剑光如练,那老者一抓抓空,霍紫鸢把手一扬,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尝我阎王针滋味!”寒星数点,急射而出! 阎王针是幽冥神教的镇门暗器,天下无双,比大唐门的独门暗器白眉针还要难对付得多,那老者一听“阎王针”,哪里还敢用手去接?百忙中一个斜挂单鞭,斜纵两步,反掌向外一扫,阎王针触到他的掌风,立刻被震得碎成一片粉末,移形换位,倏地一掌拍出。霍紫鸢娇弱的身躯碰上了那老者的掌力,好像皮球一样抛了起来,不过却不是身形向上直飞,而是翻着跟斗向上飞纵,去势不急,身法却是怪异无比! 原来幽冥神功,包含极杂,一门幽冥神功,能变化出十种功用不同,效力不一的独立的武功出来,霍紫鸢使出的这种身法,名叫“幽冥飞云”身法,乃是从幽冥神剑中变化出来的轻功身法。那老者微微吃了一惊,再出手已是来不及,霍紫鸢在半空解剑,头下脚上,连人带剑猛刺下来。这一剑的力道非同小可,那老者不敢轻敌,猛地一抓抓出。霍紫鸢这一剑无声无息,那老者抓出的那一抓,却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但剑掌一交,霍紫鸢倒飞三丈,稳稳落地,那老者却是不由自己身形一晃。 那老者武功非同泛泛,听风辨器,立刻避招进招。霍紫鸢的宝剑飒飒作响,那老者暗运真力,空手对霍紫鸢的长剑,竟然不落下风,霍紫鸢正使到一招“盘古开山”,剑锋生寒,锋利的剑尖,左右不离那老者前心要害。那老者身躯一晃,反手一掌,拍在霍紫鸢无锋的剑脊之上,霍紫鸢忽觉一缕阴寒之气,瞬息间便从剑刃上传到了她的掌心,透过了她的手少阳经脉。霍紫鸢不禁心头一震,道:“听说武林中有一门武功,名叫寒冰掌,当年这门掌法现身江湖,曾几乎称霸武林。随着大魔头高海天的去世,武林中有一百多年未曾见过这门邪派神功出现了。难道这人用的正是寒冰掌?若是如此,那这个老者应该是王天罡的两位侍者之一慕容陲了!” 她猜得一点都不差,眼前这个面色阴狠的老者,正是王天罡的“师弟”慕容陲。正如外界所知,慕容陲的武功还远在他的另外一位同伴呼延照之上。呼延照的冷焰刀不过练了八成左右,而慕容陲的寒冰掌却是早已练成,功力十分深厚,而且还能做到“隔物传功”。不过若是慕容陲的武功有王天罡的一半厉害,霍紫鸢即便武功再强一倍也是难以抵挡。霍紫鸢为人古灵精怪,她心眼极多,行走江湖向来谨小慎微,极少犯错,她一觉慕容陲的阴寒内力冲过了自己的手少阳经脉,立刻真气流转,将慕容陲寒冰掌的阴邪之气徐徐散出体外。 那边裴继欢面临的局势就丝毫不乐观了。他一面运功抗毒,一面对付强敌,不觉头昏目眩之感越来越厉害,心里想道:“我要是独自在静室运气疗伤、不受旁人骚扰的话,最少可以支持一个时辰,如今内抗毒、外御敌,恐怕最多只能支持半个时辰!”想到这里,他猛地吸口气,一口气吹了出来。和他对敌的是慕容陲的师弟西门嚣,和慕容陲一样,他练的也是寒冰掌,掌力发出,忽觉扑面冰寒,但寒流过去,接着便感到春风扑面,竟自有点懒洋洋的感觉,掌力顿时为之一滞。西门嚣从未见过这样的内力修为,不禁心头心头大骇:“想不到这小子的内功竟是深厚如斯!”原来裴继欢是把侵入体内的阴邪之气以上乘内功,一口气吹了出来。 趁着西门嚣一愣之下,裴继欢立刻使出了速战速决的剑法,紫霞剑一剑快过一剑,西门嚣的一支短枪使得拔风也似,但听一片金铁交鸣,裴继欢的紫霞剑有断金切玉之能,剑锋一划,西门嚣只觉短枪一轻,枪头竟被裴继欢一剑削落掉地!不过西门嚣武功还在呼延照和慕容陲之上,兵器并非他的强项,当下抛了断枪,腾挪闪展,随心发掌,裴继欢虽然占了上风,急切之间,想要伤他,却是难能。而西门嚣知道裴继欢中了师兄慕容陲的毒针,久战之下,必然毒发,真气运使得越快,体内毒素就发作得更猛,当下凝神运掌,和裴继欢近身游斗。 激战中又有一人,手挺铜棍,棍头带风,居高临下,朝着裴继欢的天灵盖猛砸下来,裴继欢听风辨器,紫霞剑一扬,和那人的铜棍碰个正着,响起一片极为难听的金铁交鸣之声,裴继欢越发感到心头烦躁不安。要知铜棍粗重,裴继欢的紫霞剑固然可以削铁如泥,要想一剑劈断对方他铜棍,却是极为难得,双方真力一触,都是禁不住身形一晃,显然这人功力在西门嚣之下,但内力精纯,并不在裴继欢之下,两人几乎可算是旗鼓相当。但如此一来,裴继欢一剑斗两大魔头,旁边还有虾兵蟹将趁机偷袭,斗到五十招开外,可就更难对付了。何况他还中了毒针,时间多过一刻,他就多加一分不利。 斗到七十招上下,裴继欢渐感气力不支。两个魔头,一条铜棍,忽而掌力远攻,忽而铜棍近袭,只听西门嚣喝道:“莫说你打不过我们二人,就算是打得过,你中的毒也就快要发作了,你当真不要性命了吗?顽抗无益,我劝你还是乖乖听从我的话吧!”裴继欢涩声说道:“你要我听你什么?” 西门嚣道:“马行,反正这小子中毒已深,左右逃不出咱们掌心的了,让我给他说个明白,让他有点功夫考虑吧。”那使铜棍的乃是青海巨盗“马家三凶”中的老大马行,擅使铜棍,一百零八路八卦棍法横行西北,罕逢敌手,是邪派中数一数二的魔头之一,闻言铜棍一收,冷冷地说道:“好,西门老三,我给你这个面子。你和他说个明白,看他识不识时务!”手抱铜棍,站开一边。 只听西门嚣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红拂女的徒弟,只要你乖乖地把红拂女教给你的内功心法写一份给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裴继欢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要的正派的内功心法,不觉心头一震:“西门嚣是王天罡的第三个师弟,听说他的武功比呼延照和慕容陲还要厉害,但毁灭数个武林名门大派,以我所知,分明是霍山老人和他的小女儿卡丽丝所为,怎的他们也在到处寻找正派名门的内功心法?难道王天罡已经和霍山老人勾结到了一起了吗?” 西门嚣见他沉吟不语,道:“怎么样?你是想要内功心法还是想要性命?”裴继欢淡淡说道:“我在天山学艺十八年,恩师杨白眉的武功传自西域小般若寺,武功不正不邪。红拂女虽然是我的师父,却只教过我扎根入门的功夫,我回到小无相金刚门下,不过才短短的一年左右的时间,红拂女纵然传我内功心法,也只是很简单易懂的那一小部分,与我在天山十八年所得相比,少之又少。就算我写给你,也只是小无相金刚门内功心法中极为普通的那一部分,你们拿了有何用处?”西门嚣冷笑道:“红拂女传授你内功心法,决然不止纸面上那些浅薄的东西,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裴继欢趁着说话的机会运功阻遏毒气上升,索性和他们多磨一些时候,说道:“王天罡不论好歹,听说他以武功天下第一而自负,几乎不把我的两位师父放在眼下的,对吗?”西门嚣道:“他老人家本来就是武功天下第一。”裴继欢哈哈大笑,西门嚣怒道:“你笑什么?”裴继欢说道:“我笑王天罡自命不凡,以武功天下第一自居的人,却要千方百计谋夺别人的内功心法。”西门嚣怒道:“你懂什么?他老人家是要把天下所有武林门派的内功心法都全部拿来,一一指出其中错误,好令天下英雄知道,王天罡三字绝非浪得虚名!” 裴继欢冷笑连声道:“可惜!可惜!可惜王天罡不在此地!” 西门嚣道:“他在这里又如何?难道以你这点点粗浅的功夫,就敢和他老人家较量?”裴继欢冷笑道:“我怎敢和他相比?不过他要是在这里的话,倒是可以剑门关岭上的大青石比一比。我看他老人家的脸皮一定比这里的石壁还厚!”西门嚣老羞成怒,正要发作,马行忽道:“西门老三,千万别上了他的当,让他拖延时候!”西门嚣霍然一省,说道:“对,咱们还是回到正题上来吧!”裴继欢吸了口气,运功三转,淡淡地道:“什么正题?” 马行铜棍着地一顿,喝道:“我要你自废武功,然后交出小无相金刚门的内功心法!”裴继欢冷笑道:“哦,还要我自废武功?”马行道:“自废武功,总胜于丢了性命!你要明白,我们要取你性命易于反掌,不用多费力气,你信不信?我现在开始数,数到三,你还不自废武功,我就来替你动手!一,二――” 他和西门嚣都是行家,裴继欢弄假是绝对难以逃得过两人的眼睛的。 裴继欢此刻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强自压抑的毒气尽管被真气压住,到底无法压得长久,于是缓缓地从衣服里摸出一本小册子,说道:“拿去吧!”忽地把手一扬,好像是把一本小册子抛下路边的山坡。他出手极快,西门嚣和马行匆忙中又一时看得不很清楚,都只道他抛的当真是内功心法。马行和他距离较近,百忙中无暇思量,飞身一纵,连人带棍扑下山坡,伸手就去抢“内功心法”,与此同时,裴继欢同时也是飞身纵起,陡地喝道:“下去!”呼的一掌拍出! 马行浑身肌肉,但却粗中有细,也早已料到裴继欢会在背后袭击他。不过,他却没有料到裴继欢在中了三枚毒针之后,武功还是这样高强!他左手伸出铜棍,接向那本半空中缓缓落下的“内功心法”,右掌四指一并,反手就是一掌。这一掌固然是身体悬空发出,掌力依然强劲无比。他满以为裴继欢非得倒纵避开,哪知裴继欢这一掌依然是向他背心按下!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裴继欢一掌正好打在马行背心,不料马行身上穿着一件软甲,软甲的正中是一块半寸厚的护心铜镜,裴继欢这一掌去得极重,那精铜制成的护心镜竟给裴继欢一掌打凹,马行武功虽强,也禁受不起他的掌力重手,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坠下悬岩! 第九十七章 相救 西门嚣勃然大怒,双掌一错,猛地向裴继欢击去,裴继欢凝着一口真气,运剑如风,把西门嚣杀得一阵手忙脚乱,裴继欢猛地欺身直进,右剑一指,左掌斜劈,宛若平底起了一个旱天雷,大喝一声道:“你也给我滚下去!” 岂知西门嚣的武功,不但远在马行之上,连他的两个师兄呼延照和慕容陲,也望尘莫及,裴继欢忽施偷袭能把马行逼下悬崖,对西门嚣却未必凑效,说时迟,那时快,西门嚣足跟在原地一旋,倏地双臂箕张,飞扑过来,五指如钩,作势硬抢他的紫霞剑。裴继欢无暇多想,剑把一转,倏地一招“横云断峰”,阻挡对方的来势,接着“云横秦岭”、“跨虎登山”、“星河倒卷”,连发三招,登时以攻对攻。这三招是禹王剑法中的精妙招数,西门嚣虽未见过禹王剑法,看到裴继欢发出的剑点密集如雨,也知厉害,自己空着双手,不敢硬接,急忙飞身跳开。 剑经有云:以我为主,与其以客犯主,不如作主待客。嫩胜于老,迟胜于急。主、客、嫩、老,乃是剑法先诀,先发制敌,以客犯主,后发制敌,是为以主待客,禹王神剑大有王霸之气,遵循的剑法原则更是严谨之极。西门嚣空着双手,左躲右闪,猛可里裴继欢一声长啸,声振山林,紫霞剑一指,忽地指东打西,一招“玄鸟划抄”,剑锋向外一穿,这一招使得妙到毫巅,西门嚣的手爪刚要抓到他的胸前,紫霞剑已是先迎上去。只听得“当”的一声,西门嚣斜窜三步,-裴继欢微微一晃,宝剑嗡嗡作响。原来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西门嚣以绝高的武功倏地弹出一指,将裴继欢的宝剑弹开,自己免了断手残肢的危险,又把裴继欢的剑招给破了。 不过这么一来,西门嚣离开裴继欢有六丈多远,裴继欢得以喘息,趁机取出一直藏在身上的桑吉法师留给自己的解毒丸,连吞了两颗。吐蕃山高地险,奇花异卉和灵芝药草俯拾皆是,桑吉法师当年采药炼药,用的材料都不是一般易得之物,两颗解毒丸吞下不多时,裴继欢只觉丹田心口一阵温暖,头晕目眩的感觉大大减轻,心中不禁大喜,再运真气,只觉自己原来受伤的三焦一带稍有滞碍,身体别处的穴道真气畅通无阻,知道解毒丸起了作用,凝神运气,大喝一声,紫霞剑盘旋飞舞,攻如海浪洪涛,守如天地凝光,劲风起处,砂石纷飞,紫霞剑骤然一指,寒光数点,直取西门嚣下丹田要害,宝剑飞出,去势急劲,好个西门嚣,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倏地拔地而起,大袖一挥,反卷剑锋。只听得“嗤”的一声,他衣袖卷着剑锋,便即轻轻一带,裴继欢剑快如电,居然被他行险解开,但他的衣袖也被裴继欢削去一幅。这一招用得险到极点,若非他武功精绝,拿捏妙到毫巅,被削掉的恐怕不是衣袖而是半条臂膊了。 西门嚣的武功在两个“师兄”之上,自艺成临敌以来,极少失手,哪知面对裴继欢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竟然损了衣袖,连一条手臂,也险些卖在了对方剑下,当下勃然大怒,把外衣一甩,露出一身短打劲装,左手突伸,呼地一掌劈出,寒风刺骨,冷气沁肤,裴继欢谨守门户,剑锋一甩,斜斜削下,剑到中途,倏地变招,一招“云摩三舞”,紫霞剑转了个圆圈,猛地向外挥出!霎然间,但见寒光万点,宛若铁骑突出,西门嚣急忙飞身后退,蓦觉背心一凉,衣裳被裴继欢的紫霞剑破开了一道大口子!他是个武学大行家,匆忙之间反手一拂,将裴继欢连人带剑都带过一边,身体失了重心,居然还能将势就势,身形斜转,一个倒打金钟,反身倏地一腿,直踹裴继欢肩头。幸而裴继欢的武学造诣非同小可,尽管失了三股真气中的两股,武学修为却是丝毫未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动作比西门嚣还快半分,一个沉肩坐马,头颅微微一侧,肘锤撞出,只听“砰”地一声,西门嚣飞来的一腿,从他脖颈边踹过,裴继欢的肘锤飞出,正好撞到了西门嚣的胸腹之间,西门嚣迫得硬生生吞胸缩腹,好不容易将这一撞让开,金风扑面,刮面作痛,裴继欢一剑劈下,把路边一块山石劈掉一角,石屑纷飞之下怒喝道:“来吧,我倒要试试你这狗杂碎的脑袋是不是硬得过这块石头!”西门嚣好不容易躲开这一招,见他宝剑如此锋利,也不禁暗暗胆寒! 这时马行狼狈不堪地从山崖下爬了上来,满头树叶草根,活像刚刚从野人山里跑出来的吊客一般,气急败坏地大吼道:“西门老三,这回可别怪我不容情了!”飞也似的从大路跑来,离着西门嚣和裴继欢还有六七丈远,腾空飞起,倏尔便到,吼声如雷中,猛地就是一棍,当头打下! 马行、马奔、马飞号称“青海三凶”,武功各有独到之处,马行精炼八卦棍法,内力悠长深厚,棍法神通,在江湖中不知击败了多少成名的英雄豪杰,无端端被裴继欢猛摆一道,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一口把裴继欢活活吞下肚子里去。一棍刷下,裴继欢紫霞剑举剑相迎,只听一阵金铁交鸣,震得裴继欢耳鼓嗡嗡作响,两条人影倏地分开,彼此都给对方的内力震退三步。裴继欢虎口酸麻,马行那条重达五十斤的熟铜棍的棍头,多了三个缺口。裴继欢固然心头微凛,马行更是吃惊不小,他明明见到裴继欢中了三支毒针,掉下悬崖之前眼见裴继欢已是脸色苍白,即将束手就擒,哪知就在他从山崖之下爬上来的这短短瞬间,裴继欢已是气定神闲,不但和西门嚣斗得难分高下,竟敢硬接自己势重力沉的一棍!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双方倏地由分而合。马行的熟铜棍直戮对方丹田要害,银光电闪,裴继欢的紫霞剑倏地一圈,裹住了马行的熟铜棍,猛地大喝一声,紫霞剑往下一沉,一招“大漠飞沙”,卸开了马行熟铜棍的压力,紫霞剑顺势往上一展,锋利的剑尖闪电般点到马行面门!这几下兔起鹘落,霎那之间,主客已然易势,马行连声怒吼,拆招递招,一条熟铜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但裴继欢剑法精妙,加之他的紫霞剑切金断玉锋利无匹,在兵器上占了便宜,不多一会,但见铜屑纷飞,马行的熟铜棍上又多添了几个缺口! 西门嚣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刚想上前助战,那边霍紫鸢已是闪电般连杀几剑,把慕容陲杀退几步,纵身一跃,到了裴继欢身边,两人会合一处,就在这荒郊野外,双剑合壁,恶斗三大魔头,但见马行一个“燕子钻云”,唰地跳起丈许,熟铜棍一招“鹰击长空”,凌空挥下,西门嚣掌发阴风,双掌一并,将霍紫鸢一剑荡开,裴继欢跟赶上一剑,正迎着马行的熟铜棍,当的一声,棍剑相交,火花四溅,马行手中的熟铜棍被一剑削为两段,大惊之下百忙中一个鹞子翻身,倒飞出三丈开外,只觉头皮一片沁凉,把手一摸,半边头发也被剑锋掠过,削得干干净净!裴继欢一剑得手,再复一剑,使出了禹王剑法的杀手绝招。西门嚣和慕容陲都是见多识广的大魔头,但一见裴继欢这一剑来势飘忽,剑势如环,奇幻莫测,两人都情不自禁为之一怔:“这是什么剑法?”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剑尖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倏然间已是直指面门,寒风起处,耀眼生花! 西门嚣霍的一个凤点头,横掌如刀,以攻为守,还了一招。但听“嗤”地一声,剑光倏转,一旁慕容陲的衣袖给削了一幅,剑光缭绕,西门嚣的腰带也几乎被裴继欢这飘忽之极的一剑削断! “禹王神剑”讲究临机应变,自然天成,与人对敌,自然而然就会变出最恰当的应招,整套剑法并无一定车成规,却又融汇天下剑法之长。慕容陲连攻数掌,只觉对方的奇招妙着层出不穷,他的寒冰掌本来变化繁复,但裴继欢的禹王神剑瞬息百变,繁复精微还在他掌法之上,慕容陲见多识广,不禁越斗越吃惊。三魔会合一处,狂攻猛打,裴继欢和霍紫鸢双剑交织,剑光如练,连斗四十多招,三魔居然占不到丝毫便宜! 剑影寒光,急如掣电。陡然间只见精芒电射,裴继欢紫霞剑剑光错落,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一直在旁给三魔压阵的六七个从人相继倒地,裴继欢恨这些诶人为虎作伥,下手狠辣之极,一剑之下,连刺了这六七个人的要害,不过片刻,这六七个从人便无一幸免,三魔勃然大怒,西门嚣和慕容陲已是顾不得所谓江湖“前辈”的身份,各自取出了随身兵器,只有马行的熟铜棍被裴继欢一剑斩断,空着双手。慕容陲用的是一支精钢打造的“铁爪”,机括按动,五指可以活动自如,既可用来抓人兵器,五指伸开,也可当作判官笔点人穴道;西门嚣的兵器更怪,竟是一支铁鹿角,怪枝杈桠,边角锋利,挥动起来,嘶嘶作响,令人心烦意乱。两种奇门兵器,几乎同时打下,裴继欢宝剑一伸,劲力直透剑锋,左牵右引,先把西门嚣的铁鹿角引过一边,霍紫鸢趁机一剑刺出,正对着慕容陲的铁爪伸来的方位,只听当的一声,火光迸散,将慕容陲的铁爪弹开。 马行夹在慕容陲和西门嚣两人中间,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反手一拿,屈指如钩,以攻对攻,空手来夺霍紫鸢的长剑。这一下擒拿又快又准,幸亏霍紫鸢虽然年纪不大,闯荡江湖的时间却还在裴继欢之上,临危应变,一个移形换位,剑锋圈转,反截敌腕,马行一抓抓空,左掌向霍紫鸢臂弯劈下。霍紫鸢一招“天河倒泻”,剑光四面荡开,把马行逼退两步。裴继欢紫霞剑一抖,一剑佯攻西门嚣,实际却是反击慕容陲。掌风剑影之中,裴继欢身随剑转,突然间从慕容陲意想不到的方位,一剑刺到他的胸前,剑法奇诡莫测,慕容陲大惊之下,百忙中只好铁爪回架,“擦”的一声,铁爪的一个指头被给裴继欢的紫霞剑削去了一截。 眼看两个少年男女正占上风,霍紫鸢却忽然听到了一种她不愿听见的声音。裴继欢自从两股异种真气被莫青霞以高明之极的手法化解开去,这一路来也没得到更好的修炼时间,内伤一直未曾痊愈,眼下又中了慕容陲的三支毒针,虽然吃了桑吉法师送给他的解毒丹,驱除了体内大部分的毒素,但他运功过度,服用的又不是对症的解药,体内残存的毒素,又渐渐开始发作了。她心思灵巧,倏地长身而前,挡在裴继欢身前,唰唰两剑,左刺慕容陲,右刺西门嚣,中刺马行,身法剑法,真是快得难以形容,马行正使到一招“煽风点火”,右掌一挥,左手五指并拢,横掌如刀,一掌猛拍过来,饶是霍紫鸢已经练成了幽冥神剑中的精华剑法,也是卸不开他的劲力! 裴继欢此时既要面对强敌,又要分出一部分的真气来抑制体内渐渐上沿的毒素,斗到一百招开外,已是后续不继,剑法也渐渐慢了下来,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他猛地张嘴咬破舌尖,全身忽然一震,猛地一剑疾劈下来,西门嚣挥动铁鹿角急架相还,当的一声,一支铁鹿角竟被他一剑劈断,西门嚣惊魂不定,急忙飞身躲开,嗤地一声,左肩后背,中了霍紫鸢一剑,登时鲜血长流!裴继欢见霍紫鸢得手,霍的一个“凤点头”,一招反臂刺扎,剑锋指到了慕容陲的胸膛。慕容陲使出平生本领,挥爪一架,“擦”的一声,铁爪的五指都被剑光绞断,变成了一团光秃秃的“铁饼”,不过裴继欢的宝剑却也给他挡开了。裴继欢无心恋战,捷如飞鸟猛扑下来,掌力起处,砰地一声闷响,又把马行震得跌翻在地,变成了滚地葫芦,与此同时,他猛地张口,一口鲜血急喷了出来!霍紫鸢惊叫了一声,赶忙将他扶住! 三魔惊魂未定,见裴继欢吐血,哈哈大笑道:“好小子,这还抓不到你!?”马行“立功”心切,呼地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随手捡起一把从人丢下的腰刀,喝道:“好小子,乖乖地给我束手就擒吧!”身形起处,急如飞箭,猛地冲了过来,一刀劈下!霍紫鸢娇叱一声,举剑相迎,替裴继欢挡住了马行的这招杀手,刀剑相交,火光四溅,她那口青钢剑,竟被马行一刀震断! 裴继欢心中暗暗着急,忽然叫了一声:“紫鸢接剑!”把紫霞剑掷了出去,霍紫鸢宝剑在手,运剑如风,不容马行丝毫喘息之机,唰唰唰连环三剑。马行腰刀自左而右转了半道弧形,刚好和霍紫鸢所发的刀招相反,霍紫鸢的凌厉攻势,又给她化解了。霍紫鸢不觉心头一凛:“这魔头的棍法自然不算太差,怎的刀法也是如此之强?”要知道霍紫鸢已得母亲另传幽冥神教剑法的精髓,即使各大派的武功在她的眼中也不见得如何精妙,马行的刀法严格说来还不能算是上乘,但奇就奇在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刀法,在他手中使出,竟然毫无破绽可寻。 她只是听过青海马家三凶的厉害,但却不知马家三凶武功的出处。原来马家三凶的师父乃是吐蕃红教的弟子,当年因为触犯门规杀戒,被红教活佛宣布逐出门墙,永不叙用。这位弟子一路北逃,逃到青海地界,又累又饿,差点死去,多亏马家三兄弟救了他。马家在青海可谓根深党团,家中的长辈兄弟,要么做到朝廷的大官,要么身家巨富,是赫赫有名的地头蛇。那吐蕃红教的弃徒被马家三凶所救,为感激三人的救命之恩,于是把一身武功倾囊以授,三兄弟各自练成一身怪异的武功后,那位吐蕃红教的弃徒才一命归天。马家三凶虽然各自练有自己的独门武功,但红教的喇嘛刀法,却是被他们的师父当作扎根的功夫传授给他们的,因此马家三凶各练兵器,刀法却是三人都学都会。霍紫鸢不明就里,以为马行只是棍法了得,刀法未必也厉害,一上手就险些吃了个大亏。 三个魔头,再次同时加入战团,霍紫鸢毕竟是一介女流,在三人的合力猛攻之下越发感到吃力。剧斗中她一招“三转法轮”,长剑扬空一闪,抖起三朵剑花,似左似右似中,一刹那间,三个魔头都感到剑花耀眼,冷气森森,好像明晃晃的剑尖正向着自己的要害刺来。慕容陲自恃掌法,突前一步,陡然一声大喝,双掌齐退,霍紫鸢飘身后退,长剑忽然连划了三个光闪闪的圈子,三个圈子首尾相衔,倏地连成一道剑圈。这一招乃是霍紫鸢的父亲霍智伯晚年从幽冥剑法中参悟出来的杀手绝招,快、狠、准、变,剑势飘忽,变幻莫测,当真是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三魔非但突不破霍紫鸢的防御,马行的的腰刀反而给圈在霍紫鸢划成的剑圈之中,虎口也给震得酸麻。 裴继欢受伤,无法应敌,霍紫鸢此时一对三,虽有裴继欢的紫霞剑之利,但西门嚣慕容陲和马行皆非庸手,她的剑法能支撑一时,却无法最后取胜,眼见两人危殆,忽然只听山林中远远传来一声长啸,那啸声宛若虎啸龙吟,震动山野,三魔惊疑不定,心神一分,霍紫鸢已是大喝一声,紫霞剑向前一指,平胸便刺,慕容陲和西门嚣双掌相连,划了一道圆弧,封住霍紫鸢的剑势,中路马行刀光如练,疾卷而来,只听“嗤”地一声,霍紫鸢左手袖子已被马行刀尖穿过,幸亏她缩手得快,没伤着皮肉。马行见伤不了霍紫鸢,凶性大发,腰刀盘旋猛劈,用的全是大开大合的攻击刀法,霍紫鸢久战力乏,终于抵挡不住,只觉手腕剧震,眼前金星乱冒,紫霞剑已被西门嚣夹手夺去! 三魔得意之极,正自哈哈大笑,蓦地只听有人在背后冷冷地道:“三个丑鬼笑什么?” 那人声音沙哑,从头到脚,都裹在一袭灰布袍中,只露出一对精光闪烁的眸子,三魔一见此人的眼光,立刻宛若掉进冰水中一般,只觉背心一凉! 只听那人冷冷地道:“王天罡有多少闲心,居然教了两个傻蛋出来给自己当狗使?想想他自己的事儿,都已经够他掉几把白头发的了!紫霞剑不是你们该拿的,拿过来交给我!”语气低沉,“命令”西门嚣把紫霞剑乖乖地送上去交给他。 马行怒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这把宝剑是我们辛苦夺来,你说交给你就交给你么?” 那人涩声道:“如此说来,你们是不肯心甘情愿地把宝剑交出来咯?” “他是什么人?”倚靠在树上的裴继欢忽然心中泛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隐隐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很有关系的人,一见到这人,自己立刻全身放松,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母亲父亲一样,乖乖听话,毫无反抗之力;他虽然没看见那人的面容,却又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气息,似乎牵引着他去接近、接受甚至亲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造化弄人,本来一个陌生人出手相救,自己本该与他素昧平生、风马牛不相及的,但如今却变成了隐隐息息相关,有如万缕千丝,相互纠缠了。他这一刻想起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和霍紫鸢及季盛平王一羽在天山南坡挖开师父的坟墓。 难道这个隐秘面容的人,正是诈死多年的师父杨白眉!? 想到这里,裴继欢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禁不住心头苦笑,一阵辛酸,情不由主地浮上心头! “师父当年‘去世’,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哪怕是一句话,也没给我交代过!”辛酸之意越聚越浓,他的眼圈都情不自禁地红了。多少心情和感受,此刻纠结一处,他脑海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想不起来,又什么都想想。猛听一阵叱喝和惊叫,终于把裴继欢从“梦境”中倏地惊醒过来! 但见那人一声冷笑,蓦地里疾冲上前,左手一伸,伸手向马行手中的紫霞剑抓了过去,这一动静当真是动如脱兔,来去如风,一瞬之间,那人与马行相距已不到一尺,这一冲招式之怪,行动之快,直是难以形容,马行只觉手上一轻,紫霞剑已是无声无息地到了对方的手中,那人拔剑在手,反手挺剑刺出,一声大喝,身体倒飞出去,但见马行胸口鲜血狂涌,慢慢倒下。 他这一剑出手奇快,实是令人难以想像。但这剑法分明就是裴继欢苦练了十多年的般若神剑剑法,只是在这人手中使出,又远非裴继欢可比。但见他出剑奇幻莫测,迅捷无伦,似是有招无式,亦或有式无招,剑势飘忽,奇诡难测,马行横行青海多年,在青海地面上能胜得过他的,可谓趋屈指可数,但那人刺杀他的一招如此快法,马行却并无拆解之方,胸口一冷一痛之下,登时倒地毙命。西门嚣与慕容陲双双一愕,那人已如鬼魅般飘身上前,奇招迭出,只压得两人透不过气来。 那人紫霞剑抖处,剑光如唤,喝道:“四招废你们的武功,十招之内,取你们性命!”他一边说话,手中长剑片刻不停,一剑一指,极尽威严之态,剑气森然,但见剑光闪烁之下,突然间慕容陲大吼一声,有如狼嗥,身子扑前,双掌划了个弧形,向那人胁下勾到。那人长剑一抖,反刺他前胸。这一剑后发先至,既狠且准,慕容陲又是一声大吼,身子飞弹出去,只见他胸前裂了一道大缝,那人这一剑只须再前伸半寸,慕容陲便是破胸开膛之祸,饶是他避得快,只觉左肩琵琶骨上一阵剧痛,啊呀一声,惨叫出声。 西门嚣武功在慕容陲之上,那人连刺两剑,都给西门嚣闪开。那人一声冷笑,出招越快,西门嚣窜高伏低,掌影如山,将身子牢牢护住,罩在其内,如此打法,西门嚣虽是暂时立于不败之地,纵然无法伤得对方,可也并无还手的余地。那人快剑一击之下,西门嚣便绝无抵挡之能。两人堪堪拆到第四招,那人右手一圈,倒转长剑,蓦地刺出,西门嚣吃了一惊,横身急掠,只觉右后心一凉,那人紫霞剑已是如影随形般追至,锋利的剑尖从背后穿透他右肩琵琶骨,带血自右胸而出。但听那人极为刺耳的声音冷笑道:“就凭你们两个歪瓜裂枣,就敢跟我动手?胆子不小!回去告诉王天罡,你们的武功我替他废了,他要找我报仇,尽管来就是!” 第九十八章 谋事 这声音是非常熟悉的,灰衣人终于不再伪装,用了自己原本的声音,叱退两个魔头。西门嚣和慕容陲全身是血,狼狈而奔,那人并不追赶,伫立良久,这才缓缓走了回来。 “你??????”裴继欢在霍紫鸢的搀扶下向前走了半步,忽然呆立住了。 “你很聪明,能想到回山去挖我的‘坟墓’!”灰衣人冷冷把紫霞剑抛了过来,紫霞剑在太阳光的映照下,发出阵阵渗人的蓝光,刺眼之极。 “师父!”裴继欢叫了一声! “退后!”那人低声喝了一声。这一声宛若晴天霹雳,把裴继欢生生地震住了! 他忽然想起,跟着师父学了十八年的剑法武功,他从来没见师父对自己露出过一点点笑容,哪怕嘲笑的笑容也好呀,但也没有过。他生来就好像十分漠然,对任何事都是如此,相比之下,自从自己能记事起,张妈妈却是把自己当作掌心的宝贝来呵护的,只怕他有一点点不高兴,哪怕有一点点不高兴,慈爱的张妈妈也一定不开心,两者相较,裴继欢自然而然愿意选择后者。他从小没爹没妈,在颠沛流离中长大,他最渴望的是母亲的怀抱和父亲的慈严,人之常情嘛。可偏偏六岁生日刚过,红拂女就流着眼泪对他说:“儿呀!你该走啦!” “为什么呀张妈妈,为什么呀!” 张妈妈把冰凉的脸贴着他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冰凉的泪水一直流到他的脖子里:“好孩子,很多人在找你,他们要斩草除根,不让你活在这世上??????可是你不能死!妈妈也不会让你死!妈妈要你学一身好功夫,妈妈要你好好长大??????”红拂女抱着这个瘦弱的孩子低声抽泣:“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把你养大成人。”她擦了擦眼泪,道:“妈妈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个特别严肃的老头。那个地方很冷,但能锻炼你的筋骨。等你艺成归来,妈妈一定再不和你分别!” 于是,他跟着张妈妈,不知道辗转多少路程,终于来到了那一片冰冷的雪山世界,在撕心裂肺的“妈妈”的凄厉呼叫中,红拂女泪水涟涟地离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一片银白之中。 往事历历,宛若就在昨日一般! 裴继欢的喉咙干得好像要冒烟,身上冷得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他颤声道:“为什么要这样?!” 灰衣人打开了帽子,露出了一头白发,解开面罩,露出一张清癯瘦削的脸,白须垂胸,双目不怒自威。这张脸和自己相伴十八年,裴继欢是没有理由不熟悉的。 他就是天山羽士杨白眉。 他是个诈死的“幽灵”,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裴继欢的身前,身上仿佛还带着腐朽的泥土的气息,令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毛骨悚然。 “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杨白眉冷冷地说。 “你想说?????什么?”裴继欢的嘴唇都在颤抖。 “好吧。这件事迟早要大白天下,你是我的徒弟,告诉给你真相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正我所作所为你又奈何我不得。”杨白眉继续冷冷地道。 “坐下。”杨白眉走到茶亭里,望了一眼裴继欢和霍紫鸢。 不只是受伤,眼下的一幕,足够让裴继欢和霍紫鸢双腿发软。 一个说死就死说活就活的人,大概这世间也没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害怕了。虽然坐下,霍紫鸢的身体却一直在微微发抖,她必须紧紧靠着裴继欢的身体,才能获得一点点可怜的暖意。虽然现在不是大冷天。 天山羽士杨白眉之名盛极,但真正见过他武功的人却寥寥无几,人们往往是通过他离开京师之前和红拂女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斗剑来想象他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多神奇。虽然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有幸见过那一场恶斗的人至今还能回忆起点滴细节而津津乐道。杨白眉喝了满满的一大碗酒,道:“你心里一定在怨恨我,怪我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和你‘告别’,还害你白白浪费了三年的光景守在天山以全‘孝道’,对不对?” 他见裴继欢不吭声,放下手中的酒碗,拈起一片卤牛肉片放进嘴里,道:“我刚刚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也觉得非常艰难,但如果不这样,以你的聪明才智,只要我露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你都会顺藤摸瓜地追查下去,我实在没法子才出此下策,你的性格和你那死去的老子实在一模一样,我不得不防。” 裴继欢和霍紫鸢两只手牢牢地捏在一起,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的身份,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是先帝杨广与宫女媾和所生之子,按说我也是皇室成员、天潢贵胄,可惜我出生在一个风起云涌的乱世,哪怕我曾经得到些许富贵,那也是昙花一现,水月镜花。” 听到这番话,裴继欢头顶宛若响起一个沉闷的焦雷,令他从惊愕变成了惊呆。 他从未想到沉默寡言的师父杨白眉,居然是隋炀帝杨广的私生子。师徒两个,竟然都是从一个“门”里走出来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杨白眉是炀帝私生子,自己是偏妃所生,全都出身皇家,身世何其相似! 说至此处,杨白眉站起身来,眼望远处,沉吟片刻,说抚白须,淡淡地道:“我没指望先帝如何待我,母亲死得早,要在暗流汹涌的后宫苟活下来,哪怕你年纪再小,也要不择手段。我的手段,是找一个能杀人却又快死了的人,让他教我武功,给我保命。” 裴继欢恍然大悟,说道:“找这样的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杨白眉点了点头道:“不错,找这个人非常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我一边低眉顺眼小心做人,力图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边暗中施行我想做的一切步骤,苍天不负有心人,先太子杨昭被污谋反案圈禁,他门下的死士都被先帝关进了死牢,只等秋后问斩传首问罪。于是我央求我的老师暗中去见天牢守卫,许以重金贿赂,终于把一个死囚从牢里放了出来。只凭这个死囚,就注定了我日后与他人大不相同的命运和道路。 “找这个死囚虽然费力,但却并未引起别人的丝毫注意。那时候朝廷大势已去,各地反叛此起彼伏,先帝既忙于朝政,又耽于美色,根本无暇顾及天牢里的死囚,而且那时候正当夏秋之交,瘟疫横行,天牢里的死囚死了不少,谁也不会有耐心去查一下‘死的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死的’这样的傻问题。我把死囚救出,要他亲口许诺教我武功,否则我依然把他交回到大理寺去问罪,这样的生意两面俱好,除非脑袋有毛病的人才不会答应,所以我和他一拍即合。” 裴继欢感觉好像在听神话故事一样,半晌才道:“你找到的这个人是谁?” 杨白眉冷冷地道:“说给你听,你未必就知道。他名叫贺颜铸,是个西域胡人。他的武功和名气几乎和昆仑奴并驾齐驱,只是两者一正一邪相互对立,他武功高绝,却和昆仑奴交恶,自忖不是昆仑奴的对手,因此隐姓埋名,投到了先太子杨昭门下,做了一名其貌不扬的大内侍卫。幸亏他碰上的那个是先太子杨昭,换了是别人,未必肯给他好脸色看。因为那个时候杨素权倾朝野,手下卧虎藏龙,倚仗手握兵权又是两朝老臣,曾多次威逼先太子放弃太子之位,太子无法,只好暗地蓄养死士,贺颜铸就是第一批被暗中请进东宫,担任护卫太子安全的侍卫的。先太子后来被杨素拿到把柄阴蓄死士,意图‘谋反’。好在先帝虽然沉湎酒色,头脑到底还算清醒,只是把太子圈禁,并未废掉他,但他门下的卫士就没那么幸运了。” 裴继欢心里想道:“怪不得隋末天下正气久衰,虽然不是你的直接责任,到底和你这样的人大大有关。” 杨白眉却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太子‘谋反’事变之后,不久就死了。事过情迁,先帝还是不愿再立东宫,直到先帝在江都殡天,也没有指定东宫太子之位。外面乱成一团糟,我却因祸得福,因为没有人来注意我,也没人知道我暗中收留了先太子的首席侍卫贺颜铸。这样,我在贺颜铸的指点下,学会了小般若寺的世传武功,到贺颜铸去世的那年,他的剑法我已基本学全,所差者,无非内力修为不够而已,那年我十六岁,正当壮年。” 裴继欢道:“那你什么时候离开的京师呢?” 杨白眉道:“说句笑话,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离开京师,我哪有那个心情去记?先帝第三次出巡江都,我并未从行,而是一个人打了个小包袱,带着母亲的灵牌离开京师,从此开始了飘荡江湖的生涯。” 裴继欢道:“既然如此,你后来为什么又回到了京师,做了我父亲的谋士?” 杨白眉叹了口气道:“朝廷灭亡,有家不能回,是我寄情江湖的初衷,但后来我遇见你的父亲,知道我的姐姐(唐太宗李世民侧妃大杨妃,吴王李恪生母)成了你二叔的小妾,这才回到京师,那时天下尚未平定,你二叔领兵在外,你父亲奉旨监国,并没有人记得并防备隋朝的旧属,即便就算记得,也没人真的去做个究竟。你该知道,先帝和你的祖父(唐高祖李渊)可是姑表兄弟,你的祖父得到天下,曾下令善待前朝遗老不得失礼,而且我的身份很多人都不知道,就算我为你的父亲出谋划策当谋士,也没什么奇怪。” 叹息过后,杨白眉继续说道:“既然我是东宫太子的幕宾,有机会接触很多事和人,有一次我到大内书局去读书,无疑中发现了一个古本,这个古本就藏在一册史籍之中,藏得十分隐秘,大唐建国之初,大内书局人手稀少,因此也没人去仔细管理,那册古本一直藏在那本书中,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裴继欢连忙问道:“那是一本什么书?” 杨白眉冷笑一声道:“《凤凰策》。相传是上古大禹王麾下谋士所着,至于这本书在世间有无流传,我就不知道,但从这本书里,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杨白眉以前隋王孙的身份埋名匿迹,飘泊湖海,等于是另一种方式的隐士;而他文武全材,最喜武功,对于武功方面的任何资料和记录,他都想办法找来,如饥似渴地阅读,孜孜不倦地修炼,狼烟四起的世道,反倒造就了他需要的一个理想空间,兵荒马乱的年代,没人会去注意谁谁谁在干什么,人人都以保命为准,所谓“只宜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是也。杨白眉从小在宫廷权力的相互倾轧中长大,养成了低眉顺眼的性格,令他长大成人之后特别善于保护自己,除了裴继欢的父亲太子建成之外,几乎没人知道他是个身负绝艺的武林奇人。所以他后来反出京师,和红拂女的惊天一战,才变得如此令世人所瞩目,天山羽士之名从此蜚声江湖,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少年养成的性格是无法区分的。 杨白眉说道:“我本想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过下半生。但看到这本《凤凰策》之后,我发现我想的一切,都太过简单。原来《凤凰策》也是一本风水方面的着作,虽然篇幅不多,但字字珠玑,论述极为精辟。禹王固然不需要用风水之术来稳固自己的统治,但他未始不曾起过私心,你看后来他传位给子启的行为来看,多半还是受了这本书的影响。” 裴继欢一听“风水”二字,立刻想起了“无字天书”和“龙图”,这两样同样都是有关风水方面的书,在武林中引起了一场大大的风浪,不仅一般的江湖草莽,连皇帝唐太宗也被卷了进去,无法脱身。 杨白眉叹道:“人间哪得有桃源?桃源从来只在心中而已。我读了凤凰策,才知道禹王定鼎天下,勘定九条龙脉,因此制九鼎以镇之,九鼎传国,因由此来。只要看懂了凤凰策上记载的所有内容,收取天下,何尝为难!” 裴继欢暗暗吃惊,心道:“原来你表面上对自己是不是皇亲国戚毫不在意,实际上,天下能有几个人心甘情愿把江山拱手付与他人?为了这个,我的父亲才不幸死于非命,留下我一个孤单单在世上。原来你逃走江湖,异日再起,才是真正的想法,也难为你隐姓埋名住在天山苦寒之地,更难为你诈死,活活将我哄骗得东西颠倒。” 只听杨白眉转移话题,道:“等我终于破解了《凤凰策》的奥秘,高兴得几夜睡不着觉,跑去找我的朋友,希望把我的研究成果告诉她,和她一道分享这成功的喜悦。哪知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的朋友一旦知道我的秘密,立刻向皇帝告发,最后迫得我不得不离开京师,哼哼,数年筹策,落得水向东流。可惜这人日夜重兵在旁,我本事再大,也不敢轻易靠近,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寿终正寝,我却束手无策。”眉头额间,杀气一现即隐。 裴继欢道:“你说的是我姑姑李三娘?” 杨白眉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裴继欢冷冷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早就猜到你和我姑姑之间不会是那么简单就引起了二叔的反感和大力反对,后来你遭到追杀,恐怕也是因为《凤凰策》而不是因为你和我姑姑一厢情愿的单恋,对吧?” 杨白眉的面色变得一下阴冷起来,道:“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裴继欢道:“你回想一下整件事有几个人知道?” 杨白眉冷哼一声道:“我早就知道是红拂女,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裴继欢道:“有证据便如何?你要杀了张妈妈吗?” 杨白眉冷冷地道:“是又如何?我要杀她虽然不易,但未尝不敢,只是我不想这么做罢了,说到底是你姑姑那个贱人骗了我,和他人无干。” 裴继欢道:“看不出来你名声在外,骨子里却是如此冷酷的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利什么都可以放弃!” 杨白眉道:“你太抬举我了,陇西公子!” 两个相依为命十多年的人,一个师父,一个徒弟,话说到此,心中产生的隔阂,渐渐挥之不去了,只有霍紫鸢暗暗想道:“父亲只是对无字天书有想法,并未出手去夺取,想必我把实情告诉给继欢哥哥,他不应该会怪我对他有所隐瞒吧?”手指微微地缩了缩,又钻进了裴继欢的掌心。 只听裴继欢冷冷地道:“也许你教我一身武功,也是别有用心,对不对?” 杨白眉嘿嘿冷笑道:“继欢,就算我城府极深,不过为了我自己的事而努力,你这么说,未免也太没有良心了!我教了你十八年的武功,等于养育了你十八年,难道这还是我的错吗?”裴继欢道:“我倒希望不是真的,甚至希望你是真的死去。这世界上因果报应,昭昭不爽,我看你还是小心为好!”眼圈不知不觉地微微红了起来。 杨白眉叹口气道:“因果报应之说,本属无稽,但冥冥之中,却又似乎颇有天意。”裴继欢道:“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要对这么多武林同门痛下杀手,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找寻九鼎碎片,嫁祸给我?” 杨白眉纵声长啸,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一位帝王的身登高位,脚下不是血肉模糊横尸千里?九鼎碎片有什么作用我不会告诉你,希望你也不要涉足进来,否则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我抗衡到底!我们到底师徒一场,我不指望你将来为我养老送终,但希望你不要做我的敌人,阻止我去做我想做的事!真到了那一步,我手下也决不会留情!” 裴继欢却不理他的“恫吓”,沉声道:“那么你做我父亲的幕宾,也是有所图,是不是?你心中的布局,可能很早就埋下了,是不是?” 杨白眉微微摇头道:“你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你认为的‘嫌疑人’,就想把所有问题的症结都推在我的身上,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却不会承认。你的父亲对我好,我也的确为了他愿意尽心尽力,我们俩之间谈不到什么局不局。再说,我真实的身份你父亲一早就知道,他要不用我或者把我交出去砍头,这很容易做得到,为什么他不做?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你这么说我,不是在怀疑我,而是在怀疑你的父亲,你明白了吗!?” 霍紫鸢微微点头,道:“他说得没错。继欢哥哥,我认为你倒是没必要从这方面去想。” 裴继欢长长吁了口气,道:“好,不过我怎么也想不通你做了这一切,到底为的是什么?” 杨白眉冷冷一笑道:“你不必来套我的话了,我不会告诉你。如果你选择和我作对,那请恕我也没别的法子,走到最后,你我师徒难免你死我活,你真的愿意走到这一步?那也随你。”他转过身去,道:“我在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拦,这件事和你的二叔对你说的一样,事关天下之势,你一个人螳臂当车,能济得甚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的话就这么多,最后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阻挡我,你阻挡不了,我辛苦教了你十八年,不想因此把你杀掉!” 裴继欢冷笑一声道:“只要你与正派为敌,我就会追查到底,你的勾当我迟早会把它拉出来暴晒在阳光之下!你不用恐吓我,我不吃这一套,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以绝后患,要不然你就等着功败垂成吧!到时候你不但会后悔教了我十八年,更或会后悔今日不曾杀了我!” 杨白眉霍地转身,道:“你当我不会杀你么?哼哼,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要杀你那有何难!” 霍紫鸢忽然道:“有趣。你要杀继欢哥哥,为何刚才又救他!?我不信杀人救人,在你的眼里就是一场闹剧。你现在不杀继欢哥哥,想必继欢哥哥还有别的用处,对还是不对?” 杨白眉瘦削的身躯微微一震,冷冷地盯着她道:“你们知道这世界上最长寿的人是什么人么?要么是呆子,要么是傻子。太聪明了未免不好,我的徒弟对我有没有用处,我心里有数,不用你这小丫头来教我。既然已经挑明了,我也不怕说实话,为了达到目的,我准备了多年,浪费了多年光阴,谁要阻拦我,我可决不介意杀掉谁!不信只管来试试!” 第九十九章 决裂 杨白眉放松了语气,缓缓说道:“你的内力之伤,我可以替你治好。不管你曾经如何地气怒和厌恶我,你到底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弟子,你受了重伤,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你放心,你的内伤在这几天之内是不会再发作的。待我安排好了我自己的事过后,再替你治吧。”一瞬间,他又从一个满脸戾气杀机毕露的“魔头”恢复成了裴继欢的“师父”。自己的内伤就算红拂女也束手无策,裴继欢只好点头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霍紫鸢却是满心狐疑,她一点也不相信杨白眉的话,所以裴继欢问出这句话之后,她的指甲轻轻在裴继欢的掌心划了几下,这点小动作杨白眉自然是难以看到,毕竟三人对面而坐,杨白眉难以看到两人放在桌下的说有什么动作。他心里暗暗得意:“这小子从小心地善良,和他那死去的爹可大不一样,他自然有他的作用,我为什么不可以骗骗他。嘿嘿,我替他治好了内伤,不怕他日后不为我所用。” 于是哈哈一笑道:“你在我门下学艺十八年,无论你承认不承认,我们始终还是自己人。自己人不必客气,我一定帮你治好伤,作为回报,我以后也要你帮我的忙。”裴继欢冷冷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是这副心思,不过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忘了小时候你教我读书,书里有一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所谓大丈夫也’,难道你自己倒不记得了?我可没求你来救我,不过我也知道我现在内力剩下不到三成,你想杀我随时可以动手,让我跟你同流合污,别痴心妄想了!” 杨白眉压低声音道:“先别忙着拒绝。目前你就有一个可以报偿我的机会,我不会长久地要挟你,只要你帮我一个忙,以后我都不会找你,你也别来找我,你想把我当作你的敌人,尽管想好了,如何?”裴继欢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了,不过还是抱着一丝可以令他回头的希望想劝劝他,于是问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杨白眉见他面色缓和,以为他心中有所松动,于是和颜悦色地道:“只要你给我写一个‘无字天书’的副本,让我拿去和我研究过的《凤凰策》做个比较,好让我把《凤凰策》全部读通,如何?作为‘回报’,我立刻帮你治好你身上的内伤,不但能把你治得完全回复如初,还可以保证你的内力比以前还要高几分!” 裴继欢冷笑道:“原来算来算去你还是想算计‘无字天书’。不过可惜,‘无字天书’的原本已经被我付之一炬,世上再没人知道‘无字天书’真正的内容了。”其实“无字天书”裴继欢自己也只看懂了一大半,基于他对风水方面的东西认识并不多,所以还有一小半他是没法弄明白的。但红拂女和风栖梧曾告诉他,“无字天书”一出现江湖,就会掀起腥风血雨,所以在找到九鼎中的王鼎之后,他便毅然决然地把“无字天书”烧成了灰烬,从此后,这世上就只有一份“无字天书”,是保存在他的脑海里的了。 不料杨白眉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教了他十八年的武功剑法,杨白眉对这个徒弟可谓知根知底,他淡淡一笑道:“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师父,你从小看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你以为我都忘记了么?说吧,这个交易你做,还是不做?你的内伤只有我能治好,红拂女名震天下也毫无办法,普天下能救你的只有我一个。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刚在不久之前,在张掖给莫青霞治过?” 裴继欢刚想说:“你怎么知道?”话到嘴边,立刻收了回去。一路上他的所作所为,都被杨白眉巨细无遗地看在眼中,在张掖悦来客栈莫青霞绞尽脑汁给他治伤的过程,他肯定也都看在了眼里,于是干脆地回答道:“不错,她是给我治过。”杨白眉冷笑道:“就凭她那点功夫,也想治好你的伤?哼,即使她再给你治十年,也不成!”其实他只看出来裴继欢受伤,为什么受的伤他并不清楚,只是他为人太过自负,他只是在布达拉宫嫁祸了裴继欢一把之后就趁乱跑了,裴继欢在达旺和卡门河恶斗损力而受重伤的过程,他却是丝毫不知。他认为裴继欢被红黄两教扣押,一定百口莫辩,所以想要脱身并不容易,等裴继欢明白过来,他早就逃之夭夭了。不过他并没想到,红黄两教活佛尽管严厉,却十分开明,也能善查一切,更兼大唐方面还有秦士岳这样秉持公正的人在背后支持裴继欢,在他走后两个时辰,基本上嫁祸裴继欢的阴谋就宣告“破产”了,并没有如他所愿,裴继欢被投进布达拉宫的牢房。 裴继欢问道:“这是为什么?” 杨白眉冷冷一笑道:“小般若寺的传世武功正邪相辅,一日练功,必须终身练功,就像大海里的鲨鱼必须一刻不停地游动,才能保证它的心脏不会被它庞大的身躯压爆。莫青霞使用寻常手段给你治伤,永远只是治标,而不能治本,你明白了吧?”裴继欢并不回应他的嘲笑和讥讽,冷冷地道:“那么从六岁起你教我武功,都是一场骗局,对不对?你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走到内力相互挤压导致功力衰退,最终还会走火入魔的境地直到疯魔自杀,对不对?” 杨白眉见他目光灼灼,一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多言,得意忘形之际把不该告诉他的东西都说了出来,不禁缩了一缩,急忙辩解道:“可是,我并无伤害你的意思!??????”裴继欢道:“那么你这么做还是为了我好咯?”愤怒之下,嘲讽的表情又浮上了他的脸庞,他怒极反笑,道:“我也想告诉你,从一开始你就打错了主意!我不用你帮我治伤,因为我自己就可以治好我自己,或者我自己杀了我自己,你也休想得逞!” 杨白眉见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连忙跳了起来,叫道:“你这傻瓜蛋!要治好你的伤,只有我才能做得到,你想做什么,想做什么?”话犹未了,只听得呼的一声,裴继欢已是疾如鹰隼,扑了过来。人未到,掌先发,一股刚猛之极的劈空掌力,向着站在大长木桌对面的杨白眉扫了过去。 乡野民间做小本生意的茶肆,一般使用的是那种又厚又重又粗糙的厚木板拼接而成的大桌子,长有三丈多,宽也有一丈来宽,一天的生意结束,桌子并不带走,就放在野外。尽管杨白眉早有防备,但变化突如其来,却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两者之间只隔了一张一丈宽的厚木桌子,裴继欢怒极气极,被骗的怒火,一下就发作了出来,这两掌,用的是禹王神剑里变化出来的掌法,掌夹风雷,掌力的威力还在杨白眉自诩天下无双的八荒六合神掌之上。杨白眉抽身后退,却绊到了背后的长凳,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怒喝道:“我要你的命,给武林除害!”砰地一声,沙飞石走,裴继欢向后倒纵三丈,杨白眉被他的掌力震得气血一阵翻涌,裴继欢只觉五脏六腑受杨白眉反击回来的内力所震,也好像都翻了过来! 杨白眉事到如今,只能不再理会裴继欢的死活,收回右手,改用劈空掌力,凌空按击裴继欢的胸口要害。他武学上的造诣非同小可,对裴继欢的武功又知根知底,改用劈空掌力震荡裴继欢的经脉,正是克制裴继欢刚猛掌力的最佳打法,但见他掌力四方疾吐,裴继欢立时尤如一叶轻舟,在他掌力造成的“狂风骇浪”之中飘遥不定。不过他忘了一旁还有一个一直瞪着眼盯着他的霍紫鸢,霍紫鸢一见裴继欢对杨白眉翻脸发难,立刻拔出紫霞剑应战,但杨白眉何等人也?尽管空着一双手,两人还是抵敌不住他暴风骤雨般的攻势。 混战中裴继欢使个险招,双掌一错,飞身直扑,正是八荒六合神掌中的一招全攻无守的夺命招数,杨白眉暗暗欢喜,想道:“你不是这样硬拼,或许还可以多支撑一些时候!”他哪里知道,裴继欢的聪明远在他现象之外,这飞身一扑是以进攻掩护退却,杨白眉扬手一抓抓了个空,裴继欢已是拉着霍紫鸢一道倒纵出三丈开外。他的身形从前扑改为后纵,转换之快,身法之妙,大出杨白眉意料之外。 不过,裴继欢的想法是对的,但这一招用得迟了一些。要是他早点用这一招,还有气力可以和霍紫鸢一道逃跑。现在,他已是强弩之末,体内的真气只够两成上下,维持呼吸尚嫌不够,想要逃跑,却是远远不能了。这一来一去,看在杨白眉的眼里,却是对他的戏弄和侮辱,他气得七窍生烟,喝道:“臭小子,你想逃跑,那是做梦!”裴继欢只剩了两成的功力,却毫不示弱,也是一声喝道:“你还想害人,那才是做梦!” 杨白眉怒道:“好小子,胆敢在我面前猖狂!”斜身上步,左掌护胸,右掌一挥,使出了八荒六合神掌。八荒六合神掌的力道极为刚猛,招数一发,掌风呼呼,他是武学深湛之士,主次分明,抓人为主,杀人为辅,但要同时把霍紫鸢和裴继欢都抓到手里,却也是极难做到的事。他心目只把裴继欢当作劲敌和一个可以充分利用的人,对霍紫鸢可不怎样放在心上。要不是为了急于把裴继欢抓到手,他绝不会对霍紫鸢一个小姑娘一见面就使出杀手绝招。 不料这个“小姑娘”一出手就把他吓了一跳。霍紫鸢手里的紫霞剑划了一道光闪闪的圆弧,缓缓刺出,看似轻描淡写,内力之强,竟是沛然能御,而且招里藏招,式中套式,这长剑划成的弧形,竟然蕴藏着十二种完全不同的变化!剑掌相交,杨白眉只是身形一晃,霍紫鸢却给他震得退了三步,但霍紫鸢一出手就使出的那十二种变化,杨白眉却未能全部躲开,紫霞剑的剑锋闪电般斜掠而过,把他的衣襟削去一幅! 杨白眉见多识广,认得她这一招乃是幽冥十二神剑中的杀手,不禁大吃一惊,喝道:“霍智伯和傅青衣是你什么人?”他一直尾随跟踪裴继欢,对于裴继欢身边的女子,却从未放在心上,因此霍紫鸢的来历他并不甚明白。 霍紫鸢宝剑一横,冷冷地说道:“正是家父和家母!” 杨白眉更是吃惊,说道:“原来你这丫头就是新任的幽冥教主!”心想:“原来她是霍智伯和傅青衣的真传,怪不得剑法如此厉害。幽冥十二神剑可比一般的剑法厉害高明得多,那是不必说了,以功力而论,这死丫头似乎比裴继欢那小子还强几分。”其实霍紫鸢与裴继欢的功力是在伯仲之间,裴继欢练成了禹王神剑之后,霍紫鸢也在她母亲的秘传下学会了好几样幽冥神教从不外露的独门武功,只因杨白眉与裴继欢先拼了一掌,杨白眉功力深厚,裴继欢自然难以伤他,但这一掌也损耗了一些杨白眉的真气,霍紫鸢却是好好的,既未受伤,内力也未受损,杨白眉一时疏忽没想到这一点,自是觉得霍紫鸢和裴继欢功力相当了。 霍紫鸢道:“不错,我就是幽冥教主霍紫鸢,怎么样?” 杨白眉气急败坏,喝道:“霍智伯是你的爹,你爹没死的时候也在找‘无字天书’,你当我不知道?你这死丫头是想要‘无字天书’还是要跟我为敌?”霍紫鸢见他给自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冷笑道:“我爹爹找不找‘无字天书’,关我什么事?‘无字天书’是继欢哥哥家里的东西,将来我嫁给继欢哥哥,我想看,他自然会让我看,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至于你嘛,那就不同了!我爹爹生前就没怎么把你看在眼里,想要我帮你?做梦去吧!”她相信她的继欢哥哥是个讲道理的人,特别是在师父背叛的情况下,继欢哥哥一定不希望她身上再出什么问题。果然裴继欢闻言虽然一愕,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对霍紫鸢道:“紫鸢,你说得没错!” 杨白眉心头一凛,暗自想道:“这死丫头和裴继欢在一起才多久,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这丫头的剑法武功不在裴继欢之下,一个裴继欢我抓起来当然轻而易举,但霍智伯和傅青衣这两个魔头,我现在可不想去招惹他们!此时再不走只怕就要变成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了!”他可不知道霍智伯已经去世多年,傅青衣现在也和红拂女重归于好,霍智伯和傅青衣任何一人的武功都不在他之下,两人若是联袂前来,自己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不是夫妻俩的对手,何况傅青衣还是江湖中出名的护短,霍紫鸢是她的宝贝女儿,若是被傅青衣知道他“欺负”霍紫鸢,那还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以傅青衣护短出名,霍紫鸢大剌剌毫无惧色地跟他交手,霍智伯和傅青衣也一定就在附近不远,想到这里,他一声长啸,夺路便跑。 霍紫鸢见杨白眉匆忙跑路,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对啦,你这老乌龟最好缩着脑袋做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幽冥神教两万部众,还怕你一个孤老头子吗?”不料她笑声未已,忽见杨白眉又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喝道:“好狂的丫头,你爹妈是幽冥双老,那又怎么样?不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你还当我是泥捏的!”倏地到了霍紫鸢面前,霍紫鸢吓了一跳,急忙使出幽冥十二神剑,哪知杨白眉来得实在太快,霍紫鸢的武功毕竟和他差着一段距离,一剑使出,竟然拦他不住,杨白眉欺身直进,闪电般从她身旁掠过,腾空飞起,转而向靠在大树边上的裴继欢当头就是一抓。霍紫鸢大吃一惊,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银虹,向他背心疾刺。 她只怕杨白眉伤了她的继欢哥哥,这舍命一扑,杨白眉果然颇为忌惮,半空中身躯硬生生拗转,足尖尚未落地,便双掌齐出,左掌一按,右掌五指弯曲如钩,竟来硬抢霍紫鸢手中的宝剑。他刚才试出霍紫鸢的剑法虽然不弱,功力仍是在他之下,这一招只手擒龙,是他最自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境界的武功,只道此招一出,纵然不能把霍紫鸢生擒,最少也可以将她的紫霞剑夺出手去。 哪知偏偏就不如他想像的那样容易。 他虽然没和霍紫鸢交过手,但他武功高绝,基本能从霍紫鸢的剑法中推断她的各种后着,不论如何变化,他都可以轻松得手。不料霍紫鸢的剑势中途一变,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了过来!掌风剑影中,只听“砰”地一声,人影翻腾,剑光流散,两个人倏地一触即分。霍紫鸢虎口酸麻,杨白眉则感到头皮沁凉。在这瞬息之间,双方都使出了平生绝学。杨白眉应变得宜,以上乘内功中指一弹,刚好弹中了霍紫鸢的剑脊,但致命的一剑虽给他弹开,剑光缭绕,仍然削去了他头上一把白头发。 霍紫鸢使出了幽冥神剑中的杀手绝招,结果只能削掉对方一把白头发,自己却连宝剑都几乎掌握不牢,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险!” 霍紫鸢暗暗吃惊,殊不知杨白眉心中吃惊更甚,心里想道:“怪不得李无垢和李玄幽对这该死的丫头也忌惮几分!那逆徒虽然已经受了伤,但我要抓他,这死丫头给我拼起命来,我倒是不易脱身了。只能留待以后了,横竖那逆徒没有我的帮助,武功短期内是无法恢复的。”他险些给削了头皮,颜面无光,火气又上来了。 他想走为上计,霍紫鸢却是不依不饶,像一头发怒的老虎,连人带剑,又已冲了上来。杨白眉大怒喝道:“好呀,你这死丫头当我是怕你吗!?”双掌一并,一退复进,双掌划了一个大圈圈,大圈圈之中又有许多小圈圈,圈里套圈,弄得霍紫鸢眼花缭乱,她陡然间只觉好像身置一个无形的漩涡之中,四面八方,都受到杨白眉回旋震荡的掌力。霍紫鸢见过裴继欢使用八荒六合神掌,却并未想到这种掌法竟然有如此妙用,看样子她心中揣测的杨白眉并未将真正的全部功夫都教给裴继欢是对的。但见她娇躯一飘一闪,杨白眉一连数掌,就打了个空。杨白眉暗暗惊奇,心道:“这死丫头的轻功身法可比那逆徒要好得多。”倏地身法一变,拳掌兼施,加重了三分掌力,使出了杀手。霍紫鸢却极为乖巧,避免和他硬碰,以变化奇幻的幽冥神剑剑法伺隙而攻,紫霞剑盘旋飞舞,处处不离杨白眉的要害穴道。 但杨白眉虽然气急败坏,武功要高出霍紫鸢一大截却是不争的事实,霍紫鸢凭借小巧的身法步法大概能支撑一时,想要得胜或者逃走,却是不可能,裴继欢在一旁望着,却无能为力,最后那一掌和杨白眉的交拼,他体内真气已是荡然无存,若非他还有用处,只怕杨白眉早就一掌把他给杀掉了。 正在危急之际,杨白眉猛地连拍三掌,竟把霍紫鸢手中的紫霞剑震得哗哗乱响,霍紫鸢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忽然半空中飞下一条人影,就在杨白眉掌力攻到霍紫鸢身前,只需掌力一吐就可将她震伤的电光石火之间,伸手接了杨白眉的一掌,而杨白眉一见那人的相貌,立刻把蒙面巾戴了起来! 但见那人面色黝黑,身材瘦长,身披红色喇嘛袈裟,竟是吐蕃红教活佛座下六大弟子之一的嘉布和,后面还有一个桑错,也刚刚赶到。 你道这两位喇嘛为何会来到川中? 原来少林寺掌教觉远上人因达摩剑法的恢复之故,不但请了风栖梧红拂女和傅青衣等人一道参详要害,吐蕃三教秘传的内功心法颇有独到之处,聘请吐蕃三教的高手前来少林寺参详达摩剑法的残卷,也在觉远上人的考虑之中。当年大唐开国,佛道两教,都派有高人参加国典,觉远上人忝为唐太宗的授业师父,自然在被邀请的贵宾之中,其时前来参加典礼的,也有一位红教的小活佛,中原武林和西方吐蕃密教的联系,那时方始开始。觉远上人知道红黄两教活佛位高权重,不会轻易为俗事离开吐蕃,于是去信邀请的是三教名士,而非活佛法王。红教活佛接到请柬,便派了嘉布和和桑错两位首座弟子,来到少林寺。 他们在少林寺呆了两个多月,对破解残卷经文提出了不少有益的见解。一个阶段的破译完成之后,本该回到吐蕃去的两位喇嘛忽然想起裴继欢,所以临时决定从少林寺取道陕州,到峨眉山来看望裴继欢,没想到在半路就碰上了裴继欢和霍紫鸢遇险。 第一百章 剑法 杨白眉接了一掌,身形晃处,瞬间倒飞十多丈,还没等嘉布和和桑错两人看见他的面孔,他已是走得无影无踪。两僧见杨白眉走了,急忙上前来看裴继欢,见他又是面如金纸,呼吸短促,冷汗盈头,心中暗暗吃惊,霍紫鸢手软脚软,几乎哭出声来。裴继欢淡淡一笑,握着她一只手,安慰道:“傻丫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我一时半会哪里会死呀。” 嘉布和忙问道:“公子觉得怎样?”裴继欢道:“我好些了。?????只是目下我全身无力。两位大师?????为何在这里?”嘉布和道:“大护法快些别说话了。一面取出一颗药丸,道:“这是本门精制的‘阳和续命丹’,请大护法快快服下。”丹名“续命”,足见丹药制成,耗费不低。当下桑错解开随身水囊,给他服药。裴继欢吃好了药,神智才渐渐清醒了些。嘉布和道:“我们在此稍等,背后觉远上人和龙、虎二尊者就要赶来了。” 裴继欢服药片刻,只觉丹田微微有些暖意,知道真气正在缓缓聚拢,精神也稍微好了,问道:“觉远上人为何会从此地过?”桑错道:“上人接到令师的请柬,邀他入川为自己剃度,我和师弟先走一步,约莫他们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到剑门关了。” 原来却是红拂女剃度出家,却是早在十几年前就有的心思,如今江湖中并多少令她挂念的人事,旧日的心思今又重提,觉远上人劝慰多次,红拂女始终心志坚定,初心不改,觉远上人和她数十年好友,对她的性情十分了解,知道多劝无益,就由红拂女自己择期,亲自到峨眉山来为她剃度。 四人在路边的茶亭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果见山边尘土飞扬,三骑快马,当先来到。裴继欢见三人都是僧人打扮,心下甚喜,道:“有劳两位大师引见,但能拜见当世高僧,也是晚辈十分难得的机遇。”当下慢慢站起,整好衣衫,在霍紫鸢的搀扶下,随着桑错和嘉布和两人一起走出茶亭。 四人刚出茶亭,但见三骑马已到眼前,为首那僧人身穿月白外袍,内衬黑衣,手提一杆九环锡杖,身材高大,双目精光湛然;第二人身材矮小,形容瘦削,面色慈和,一部白须,飘扬脑后,第三人身材中等,手提方便连环铲。嘉布和迎着三人,合掌作礼道:“三位师兄请稍稍留步,上人常常提起的张红拂的弟子裴继欢,就在此处。”原来第一位便是少林寺的降龙尊者,第二位则是掌教觉远上人,第三位是伏虎尊者。 裴继欢听嘉布和介绍中间那老僧便是威名赫赫的少林掌教觉远上人,不禁心中暗暗纳罕道:“想不到这位名震当世的少林高僧,竟然如此貌不惊人。”但见觉远上人合掌念佛,走上前来,望着裴继欢上上下下打量许久,才淡淡一笑道:“老衲觉远荣幸,喜见后代翘楚。”眼光一扫,微笑道:“大概这位小姑娘,就是傅施主的掌珠了?很好,很好。”霍紫鸢连忙还礼。转头向裴继欢道:“陇西公子,尊师张红拂执掌无相一派,为人严正不阿,名播天下,老衲向来十分佩服,想不到有幸为她剃度。”裴继欢勉强施礼,道:“不敢。” 觉远上人道:“听红教两位同门说道,陇西公子不但剑术精绝,为人侠肝义胆,乐为大义者先,江湖后辈,有此人物,实在令老僧感佩莫名。”裴继欢连忙又道:“晚辈不敢僭越。”嘉布和正要说话,只听觉远上人缓缓说道:“公子之伤,日前来本寺探望老僧的丐帮长老宫长老已经对我说起过。老衲想过,公子受伤之后,体内多种真气纠缠五脏六腑之中难以化去,公子的朋友们用的法子,只可治标,难于治本,久而久之,于公子有害无益,公子若能入我佛门,修炼本派内功经典《易筋经》,方能将不纯功力逐步散尽,否则再依前法,实则饮鸩止渴,为患更深。” 降龙尊者合十道:“老衲也素知陇西公子义举,主持大师,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大师何不结了这个善缘?”觉远上人道:“师弟说哪里话来?公子为武林江湖尽心竭力,大耗元神。少林历代祖师虽严令本派武功不得外传,本座岂能心中无数?本座自能想个两全之策。”裴继欢道:“不敢。大师大恩大德,晚辈自当铭记在心,只是晚辈此身,乃是恩师所予,晚辈不敢为求苟活而叛离师门。” 伏虎尊者点头赞许道:“孝心至大,公子果乃人中之龙,老衲十分佩服。”觉远上人缓缓说道:“佛门子弟,慈悲为本,本座既知公子负此内伤,自当尽心救解。《易筋》、《洗髓》二经所载神功,乃禅宗初祖达摩老祖所创,二祖慧可大师得之于老祖。二祖跟着达摩老祖学法,乃依《楞伽经》而明心见性。我派武功虽然流传天下,实则那是末学,殊不足道。达摩老祖当年只是传授弟子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而已。达摩老祖圆寂后,给本寺留下两卷经文,那便是《易筋》、《洗髓》二经了。这两卷经文义理深奥,历代弟子求解妙谛,苦思深虑而不可解。一日,二祖在峨嵋山得晤般刺密谛,以二经与般刺密谛共研,七七四十九日后,终于豁然贯通。二经中的中的武学秘奥,也都尽数领悟。”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易筋洗髓两经记载的功夫圜一身之脉络,系五脏之精神,周而不散,行而不断,气自内生,血从外润。练成此二经后,心动而力发,一攒一放,自然而施,不觉其出而自出,沛莫可御。只因此二经具如此威力,是以数百年来非其人不传,非有缘不传,纵是本派出类拔萃的弟子,如无福缘,也不得传授。便如伏虎师弟,武功既高,持戒精严,乃是本寺最为杰出的人物,也无怨能获上代先师传授此经。” 裴继欢道:“是。晚辈无此福缘,不敢妄求。” 觉远上人微微摇头道:“不然。公子乃是我佛门有缘人。” 霍紫鸢惊喜交集,心中怦怦乱跳,没想到这项少林秘技,连伏虎尊者这样的少林高僧也未蒙传授,自己的继欢哥哥却是和这两部赫赫有名的佛门经典大大有缘。只听觉远上人缓缓道:“佛渡有缘人,剑度江湖客。公子是张红拂的传人,此乃一缘;公子在泰山绝顶,为武林众生挺身而出不惜以身犯险,此又是一缘;公子在吐蕃为吐蕃三教和婆罗门教消弭杀机,救万千生灵于一臂,古往今来,侠之大者,莫过于此,此又是一缘。” 过了半晌,觉远上人接着道:“自达摩老祖东来,这两部经典从来只传本寺弟子,不传外人,此例不能自本座手中而破。因此可容本座想个法儿,必令此事圆满,皆大欢喜才可,否则此事传了出去,江湖武林,岂非不耻与少林推脱之举?公子人才难得,本座定要为武林中留此菁华,为武林放一异彩,方不误本座之意。” 嘉布和道:“此地山野之外,护法还能行路么?” 裴继欢道:“大约支撑到前面镇子上买马应当还是可以的。”桑错道:“你们几位慢慢跟来吧,由我先到前面去订下大车送公子上峨眉山。”裴继欢与其说幸运,还不如说一次次的碰巧,每次遇到难题,都能最终化解,遇难成祥,这次也是如此,有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护卫,一路上无虞,已成定数,当霍紫鸢陪着他一道躺进车上,顿时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还不及说上一句话,连日来紧张过分的霍紫鸢先昏过去了。 作为一大宗师,红拂女的剃度和金盆洗手仪式,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对于红拂女而言,在她的身边,有两个好姐妹,有少林寺主持觉远上人和龙虎二僧,还有她一直寄予厚望的掌门大弟子裴继欢和其他几个从外地赶回来的弟子都在,加上本门的执役弟子,她已没什么苛求了。从容落发,遁迹空门,压在她心底十多年的佛门情结,终于在这一天得偿所愿。 经过几天的修养,裴继欢的身体好了很多,霍紫鸢每天陪着他,徜徉山水之间,遭到师父“背叛”的郁闷,渐渐在心里散开,只是不知体内残存的异种真气何时能全部消除,裴继欢表面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却是积闷已久。这天,嘉布和和桑错前来告别,裴继欢将两人送到半山亭中,依依惜别。他一人兴步回燃灯寺,忽道:“这几日情绪不佳,待我就在清音湖边练练剑法,看待如何。”吩咐一名执役弟子取了宝剑,就在湖边练起剑来。 清音湖边,风景秀丽,他使到禹王剑法中的“白虹贯日”,剑尖朝天,第二招“霸王飞枪”居然为之一滞,一套本该行云流水的剑法,竟自使不下去,长剑一收,不由得一呆。忽然听有人冷笑道:“剑法之道,讲究如行云流水,任意挥洒,劲力则至。你使完那招‘白虹贯日’,剑尖向上,顺势下拖,则可变招,随手配合反倒更妙,何必拘泥古格?”这一言宛若醍醐灌顶,裴继欢登时一省,再使白虹贯日这一招,但见他长剑剑尖向上,猛地一剑轻轻下拖,果然自然而然便变化出“倚窗听雪”,不等剑招变老,再转“霸王飞枪”。长剑在头顶飞过,一勾一挑,轻轻巧巧地又变为“急流勇退”,转折衔接之际可谓天衣无缝,心下竟是说不出的舒畅,剑尖嗡嗡作响,体内真气,仿佛无穷无尽,直似就要奔涌而出,忽然之间,感到说不出的欢喜。 他回头一望,但见一个蒙面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裴继欢此时的武功,已绝非普通江湖手段,剑法精绝,足可和他的师父红拂女相提并论,可惜的是他体内三股异种真气相互作怪,直将这一位少年好手,折磨得形销骨立而无所束手无策,那老者何时来到身后,他却是懵然无知,当下倒提剑柄,拱手道:“请问老前辈从什么地方来?” 那老者冷冷地道:“我从什么地方来有什么重要?你死在当头却不知厉害,那才可忧!”裴继欢心中暗吃一惊,道:“愿老前辈指点迷津。”那老者依然冷冷地道:“笑话。两位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老夫怎敢指点你?老夫只是见你好好的一套剑法练到如此乱七八糟,看不过去才出口点拨于你罢了!你这剑法王者之气极重,你一个凡夫俗子,何以当之?勉强练剑,终至于斧凿之迹太重,也太笨拙,与剑法原旨,大大有违。和高手过招固然不成,对付一般的阿猫阿狗,只怕也将就马虎。‘禹王剑法’可是这样练的么?!” 裴继欢暗吃一惊,心道:“他为什么知道‘禹王剑法’?这门剑法,是我从九鼎之上的铭文学来,普天下知道这种剑法的,除了我之外,难道还曾在世间流传?但此人是武学高手,却绝无可疑!”当即长剑下垂,躬身为礼,道:“晚辈资质愚钝,请老前辈不吝指点!”那老者双手倒负背后,道:“我看你满面病容,神色憔悴,这王者之剑,不练也罢!单以武学而论,你尚不能说真正已窥上乘武学之门,你不懂得,招数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死招再妙,遇上活招,免不得缚手缚脚,只有任人宰割。这个‘活’字,你只需记住了,遇上真正高手,活学活用,或还有一线转机。天下各大剑派,皆以为将历代祖师传下来的剑招学得精熟,自然而然便可立成高手,殊不知剑法之道二,在于各人机变,循规蹈矩,不是等着人家来破你的剑法么?”他这番话,裴继欢听了,猛觉竟是十分有理,凝神静气,只等着那老者继续向下说。 只听那老者又道:“活学活用,只是第一步。要做到有剑在手,却出手无剑,招数之学,放过一边,浑然自成,那才是剑学高手的境界。但你的剑招使得再浑然自成,只要有迹可寻,敌人便有隙可乘。但如你从不重视招式,敌人来破什么?在这一点上,老夫纵观天下剑客,令师红拂女最有所得,你看她什么时候出剑讲究路数和招数?你身在宝山却空叹无宝,岂不愚蠢?”裴继欢只听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全身发热,有所感,却无所言。那老者继续道:“敌人要破你剑法,须得有剑法给他来破才行。一个市井无赖,拿了屠刀乱挥乱舞,一名武功高手见闻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刀要砍向何处。就算那高手剑术至精,也无法破他的招式,只因并无招式,‘破’字便谈不上了。可见真正上乘的剑术,是制人而不是为人所制。记住,你用剑,是随心所欲,而不是固守陈迹,永无创新!你把禹王剑法都使出来叫我看看!” 裴继欢听那老者说话威严之极,语气声中,似乎绝无可违背之意,便如昔日在天山学艺,老老实实听从杨白眉的指挥一般,当下应了,随手出剑,随手用招,不管使到什么招数,只要心手相连,决不依照陈式变化,长剑左削右劈,随意挥洒。他从师练剑十八年,每一次练习,总是全心全意的打起了精神,不敢有丝毫怠忽。杨白眉课徒“极严”,裴继欢练拳使剑,举手提足间只要稍离法度,他便立加纠正,每一个招式总要练得十全十美,没半点错误,方能可以。裴继欢生来要强,练剑时加倍严于律己,杨白眉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是非常肯定。不料那老者的说法全然相反,要他越随便越好,一招一式,并无衔接之意,乱成一团糟,那才是真正的“心随意转”,裴继欢把一百零八招禹王剑法一一使完,但觉心中舒畅,使到最后两招,一招“沧海难平”,一招“天王拂袖”,剑尖嗤嗤作响,长剑尚未触到地面,地上灰尘已被剑气激荡得漫天飞扬,收剑抱拳道:“前辈,请多多指点。” 那老者冷冷地道:“你真气外露,肺腑空空,敌人若然剑法在你之上,忽然反击,你当如何?”不禁大摇其头,道:“你的剑法,离着你师父红拂女的剑法,还差得远呢!”裴继欢吃一惊道:“前辈何出此言?”那老者道:“你的祖师昆仑奴当年纵横天下,独步武林,无所抗手,你知道他的剑法要诀在于何处么?”裴继欢道:“晚辈不知。”那老者道:“无所破,是他的剑法特征,破无破,是他的剑法内在。想来天下剑法之道,无外如此,倘若对方剑法精绝,你无法抵挡,又当如何?”裴继欢心头一凛,道:“晚辈委实不知。”那老者喝道:“蠢材!你无法抵挡,那就不用抵挡,知不知道?” 裴继欢一听,登时省悟,心下大喜:“晚辈?????晚辈知道了!” 那老者嘿嘿冷笑,道:“如此高明的义理,你就知道了?好,那我来试试你到底明白了几成!?”随手折下一支树枝拿在手中,喝道:“看剑!”一树枝作剑,挺“剑”刺出,这一剑歪歪斜斜,剑身摇摇晃晃,全无半分劲力。裴继欢大为奇怪,道:“这是什么剑招?”眼见那老者树枝做成的长“剑”刺到,正要挥剑挡格,却见那老者突然间右手一缩,随手刺了一剑,却是漫无目的,跟着倒转“剑”柄,撞向裴继欢胸膛,跟着手腕反抖,裴继欢更是奇怪,向他轻轻刺出一剑,那老者不避不让,“剑”尖一挑,竟从裴继欢意想不到的方位斜刺过来,裴继欢叫道:“奇怪!”回剑接挡,数招之间,被逼得手忙脚乱。那老者并不放松,刷刷刷一连三“剑”,全从古怪的方位刺至。裴继欢眼明手快,一一挡开,长剑一卷,将那老者树枝卷着,要将他树枝切断,那老者哼一声,树枝一缠,缠上他长剑剑身,左手以手作剑,疾刺而出,裴继欢只觉膻中穴一麻,头晕眼花,身子慢慢软倒。 那老者见裴继欢倒地,足尖一挑,一颗小石子跳地而起,直飞过来,啪地一声,打在裴继欢胸口,裴继欢只觉穴道一松,立时站起。 他自离天山以来,数经大敌,诸如欧阳大石、霍山老人、卡丽丝、秦士岳、高天彝等人,无一不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只是有正有邪而已,但从无一人能在十招以内,将他打倒在地,制住穴道,当下心中惊疑不定,手足无措。那老者冷笑道:“你能接我三剑,已算资质尚可,悟心不错,你若把你剑法中的变化通通略去,任对手如何强横,只不管他,自己出剑,想如何出便如何出,禹王剑法也许便要大为改观。如老夫所见,禹王剑法的总章、经文足足有三万余字,而且内容不相连贯,就算你记性特佳,也不免记得后面,忘记前面,顾此失彼,到头来水月镜花,一无所得。不若只记招数,随意出手,也许可破樊篱。”裴继欢应道:“是!” 那老者续道:“禹王神剑一百零八招,共分三段,第一段讲究以轻御重,以快制慢。第二段教人料敌机先,断敌后路,第三段讲究有进无退,招招进攻,攻敌之不得不守,从而制敌取胜。你但把所有招式都记在心中,不必依着剑法随意而用,或有所得也未可知。你再来试试!”裴继欢忽然想道:“毫无招式,岂不章法大乱?”念头一转,道:“这老者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我把剑法一招招使出来,敌人只要有耐心或者能挡住我的剑法,不用三次,便可看出我剑法中利弊所在,若他潜心研究我的剑法三两年,我的剑法还有什么优势?” 那老者却不知他的想法,喝道:“看剑!”树枝一甩,一“剑”斜劈而出,虽是一支树枝,风声却甚是猛恶。裴继欢待要用“禹王神剑”中的变式破解,奈何那老者的树枝来得实在太快,刚欲出剑,对方“剑”法已转,终是迟到一步。再拆数招,长剑复振,剑法一变,变得凌厉之极,但劲力不敢使足,那老者的“剑”法看似虚弱无力,在裴继欢眼中看来,却是凌厉异常,却又无迹可寻,出完第一招,不知道他下一招又该怎么出,挡无法挡,破无法破,果如那老者所言,束手束脚,无计可施。那老者喝道:“刚刚教你的,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裴继欢脑海中轰隆一响,索性把招数全部打乱,东取一招,西套一式,一套禹王剑法,被他使得乱七八糟,那老者看在眼中,心头大喜,暗道:“果然孺子可教!”但见十数招过后,裴继欢剑法忽然一变,变得行云流水,任意所施,什么规矩,什么套路,果然丢得干干净净。那老者只觉眼前寒光闪耀,手上一轻,擦地声响,一支树枝断成两截,此时两人交手,才不过十招上下。 那老者淡淡一笑,但见裴继欢长剑随声而出,直刺其胸。那老者举“剑”急挡,却挡了个空,裴继欢第二剑又已刺到。那老者赞道:“好!”横“剑”封架。裴继欢第三剑、第四剑又已闪电般刺出,攻势既发,一剑连着一剑,一剑快似一剑,连绵不绝,当真领悟到了那老者所教的剑法精要,每一剑全是攻招。那老者心中也是十分惊异,树枝一平,向下拍出,裴继欢眼见他树枝猛劈而至,长剑斜挑,径刺他小腹,上身一侧,已然避开了他一“剑”。那老者见他这一剑来得峻急,疾回树枝,往他剑上砸去。裴继欢一剑抢了先着,第二剑、第三剑源源不绝的发出,每一剑都是又狠且准,剑尖始终不离对手要害。但那老者树枝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劲气也渐渐侵入他体内,说也奇怪,那老者宛若针刺一般的劲气刺入他的体内,他不但没觉得难过,反倒觉得越来越舒服,体内郁结之处,也越来越轻松,长剑挥荡,气韵萧然,真气流转,四肢都是暖烘烘的,好不畅快! 裴继欢此刻于对方剑法中的种种变化,已了然于胸,待他树枝砍至,侧身向右,长剑向他左肩削去。那老者回“剑”相格,裴继欢的长剑早已刺他左腰。那老者忽然脚步歪斜,踉跄而退,退出之势,树枝微偏,守中带攻,反击力道甚劲,树枝直荡了出去,裴继欢长剑起处,刺向他左颊。那老者举“剑”挡架,剑尖忽地已指向左腿。那老者无法再挡,急忙飞身纵开,裴继欢一剑连着一剑,急攻他左侧,逼得他一步又一步地向右退让,十余步一跨,已将他逼得退开十几步之外。只听得嗤嗤声响,那老者左手衣袖、左边衣衫、左足裤管已被长剑接连划了八剑。这八剑只破衣衫,不伤皮肉,那老者心中雪亮,只觉对方这八剑的每一剑都能教自己断臂折足,破肚开膛,不觉大声叫好,树枝一挡,擦的一声,手中只剩了三寸来长一段,裴继欢只需长剑再伸两寸,就能让那老者胸口中剑。那老者树枝一扔,双掌错出,连拍两掌,掌势将发未发,只将裴继欢稍稍逼开几步,裴继欢一愣,叫道:“前辈是少林高僧?”原来那老者两掌,正是少林大力金刚手中的防身招数。 第一百零一章 怪僧 只听有几人哈哈大笑,各自从树后走出。领头的红拂女身穿白色尼姑外袍,身边霍紫鸢正扶着她的手,觉远上人、伏虎尊者、公冶越、风栖梧、傅青衣等人鱼贯而出,眼前老者揭开蒙面巾,呵呵大笑,却是降龙尊者。 觉远上人捻须笑道:“好,好好好!”连说了四个好字,降龙尊者合掌笑道:“公子可想明白了老衲说的话了么?” 裴继欢恍然大悟,原来少林武功,非本寺弟子例不外传,裴继欢乃是无相门下,自然也在此例。但觉远上人有心救他,暗令降龙尊者将已研究出来的达摩剑法原理配以《洗髓》经文,有意无意地“漏”给裴继欢听,裴继欢福至心灵,一通百通,不但瞬间领会到了降龙尊者所说的“剑意”,剑意中包含着深奥无比的《洗髓》经文的原理,也一并对他产生了作用。 红拂女合掌含笑,对觉远上人笑道:“多谢上人变通,否则这孩子有救没救,可得听天由命了。”觉远上人抚须一笑道:“不用谢我,要谢,还是得谢他自己。若不是这孩子的大义,武林中哪能避免得了那些灾祸?” 裴继欢还是有些疑惑,问道:“请问大师,是怎么知道禹王神剑的剑法的?” 觉远上人微笑道:“达摩祖师东来,对中土各派的武学,都深有研究,你莫说禹王神剑的剑法是从九鼎之上拓印而来、天下只有你一人知道。其实这门剑法在三国两晋时期已经在江湖中出现过,达摩祖师整理多年前在武林中搜集到的武学文献,无疑中发现‘禹王神剑’曾在中土出现过,祖师对‘禹王神剑’虽然了解不多,但文献的记载却是说得清清楚楚。这说起来还是跟你裴家有关,因为曾在三国两晋时期出现的‘禹王神剑’,不知因何被裴家的一位先祖裴秀得到并记录在案,裴秀并不练武,只是喜爱地图之学,走南闯北,见闻广博,又性喜猎奇,‘禹王神剑’因此被他记录下来。他并不知道‘禹王神剑’剑法的厉害,只是出于好奇和猎奇的心理,把所见所闻的‘禹王神剑’剑法记录在了自己的一本着作当中,这本着作的名字,就叫《禹贡地图》。达摩祖师也是好学的人,他晚年时闲来无事,研究这本风土物志,无意中发现用梵文写在《禹贡地图》夹缝中的‘禹王剑法’,这也就是本寺为何知道这世上有‘禹王神剑’这种剑法的缘故了。” 达摩祖师学究天人,为人刚正森严,自然不会觊觎别派的武功剑法,但能得一见古谱,识其三味,也是为之幸然,他把所见所闻记录在自己的笔记中,也是十分正常的。 红拂女道:“用剑法武功逼你散功,这个主意也是觉远上人想出来的,还不快谢谢三位上人?”裴继欢这才知其中玄机,连忙道谢。 原来降龙尊者的武功修为不在觉远上人之下,他最长于以虚空劲气制人血脉之术,他自树枝上传过去的劲气一触到裴继欢的肌肤,裴继欢立时生出反应,体内真气自然四处游走,降龙尊者修炼一甲子的劲气一攻入裴继欢体内,立刻将四处游走的真气制住,不令乱发,再配以少林绝学达摩剑法,逼裴继欢不自觉中,把体内无用的真气逐渐散出体外,从而达到替他清除相互冲突的真气的目的。裴继欢一无所知,不是红拂女把原理告诉他,他还不知体内折磨他多时的残存的真气,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消散得干干净净,还从降龙尊者处学到了一种另类的剑法绝学。 当下众人都与裴继欢道贺,觉远上人道:“如降龙所言,禹王神剑乃上古先贤之学,公子无意得此绝学,当好生用之,不可轻慢,否则对己无利而有害。”裴继欢已得了降龙尊者的提醒,闻言躬身拱手,道:“晚辈明白了。” 伏虎尊者笑道:“这门剑法既是王者剑法,凡夫俗子学了自然不好,不过以降龙师兄的说法,将剑招打烂来用,未尝不是个法子,相信禹王如果在世,见到自己苦心研创的武学被后人如此‘糟蹋’,还会不会气歪了鼻子?”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杨白眉的诈死,随着裴继欢的脱险而传遍了武林。但没人知道他藏在哪里。裴继欢已暂时没有心思去追究他的去向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人是云裳公主李玉颦。 听红拂女说,自从在栖霞山庄与裴继欢分别后,红拂女带着公主回到峨眉,但在峨眉燃灯寺住了一个多月后,公主忽然不辞而别,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宇文琴等同于是她的贴身侍卫,也不知她的去向。红拂女曾派少孟光和苗慧珠下山追查她的下落,竟至一无所获。 公主会去哪里呢? 红拂女闭门封剑,金盆洗手,小无相金刚门的掌门之位顺理成章地传给了裴继欢,虽然还未正式举行仪式,但他的接任已是众望所归,裴继欢因此派出两名弟子带着书信前去武当山拜见太玄真人,向宇文琴询问公主的下落,然后和霍紫鸢告别红拂女,离开燃灯寺赶去京师长安。 从公冶越的哨探传来的消息,京师出现了很多个秘密场所,向暗中前来光顾的客人兜售“五石散”,也就是说,王天罡或者王少崖大概已到了京师了。 镇守山门的任务暂时交给了谈震岳和风火雷,裴继欢和霍紫鸢离开峨眉山一路策马疾驰,第二天过了剑门天险向东北而行,穿过利州,离京师已差不多只有一百多里路了。在路上奔跑了十多天,两人都很劳累,特别是裴继欢,刚刚摆脱重伤的困扰,这几日的路途让他觉得十分疲惫,两人商量,离开京城,差不多有五百里之遥了。 两人放慢了马匹奔跑的速度,转过一个弯道,忽见前面有一辆马车,跑得飞快。 马车上的乘客似乎注意到了后面来的这两匹播州良马,把车门拔开,回头来望。 霍紫鸢见着这两个人,不觉吃了一惊。这两个人竟然是留着大片络腮胡须的波斯胡人。若说在兰州或者张掖这样的地方看见波斯胡人,那倒不奇怪,自从唐太宗开放边禁的命令施行以来,西域各国的商人往来经商,波斯胡人并不令人惊讶,但内陆地区波斯胡人倒是并不多见。 她吃了一惊,那两个波斯胡人也在吃惊。其中一个“咦”了一声说道:“这女娃儿的坐骑好像比咱们的这四匹马还好!”另外一人道:“能够骑这样烈马的女娃儿倒是少见,想必她颇有来历?” 霍紫鸢可听不懂叽哩哇啦的波斯胡话,但见到两个人艳羡和贪婪的眼神,大概也能想到他们想做什么。只是她和裴继欢正在策马疾驶,急切间不能拔转马头。另一方面,她不太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马车的速度快不过两人的坐骑,于是超过了马车之后,两人依然策马前行。 他们两个人没当回事,两个波斯胡人却是在裴继欢和霍紫鸢刚刚超过马车时,不约而同地发出怪啸,足尖一点,飞身向裴继欢和霍紫鸢扑了过来! 霍紫鸢虽然没把两个胡人放在心上,但提防之心是一直有的,她猛地回头,发现两个胡人先后追到,唰地一鞭,抽中马臀,坐下的播州烈马人立跳起,眼看就要把这两人踏于马蹄之下。正在此时,霍紫鸢忽觉微风飒然,已是有暗器袭到,急忙并拢四指,在马背上拗转身躯迎风一扫,啪地一声,一枚铜钱给她掌风击落。但她的掌心也感到一阵酸麻。霍紫鸢心头一凛:“这个胡人的内力可是非同小可!”两个胡人中的其中一个已是俨如饿鹰扑兔,凌空向她头顶抓了下来。 霍紫鸢勃然大怒,娇斥一声,伸手在鞍桥上一按,娇躯凌空飞起,半空拔剑,锋利的剑尖反手一指,正好指着那胡人掌心的劳官穴。那胡人见她反手刺剑居然不差毫厘,大吃一惊:“小女娃娃的剑法了得!”掌心劳宫穴是人身大穴之一,若给刺伤,最少也是半身酸麻,手臂残废的下场,足尖点地,身躯竟然向后一弯,霍紫鸢的一剑登时刺了个空。另外一个胡人疾扑裴继欢,人未到,掌先发。距离十步,劈空掌劲风扑面,裴继欢飞身下马,双掌一错,掌影翻飞,嗤的一声,刚刚扑到的那胡人急忙躲避,饶是如此,他的衣袖已被裴继欢撕去一幅,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翻身倒跃,跳开一边,亮出了兵器。他的兵器十分奇怪,像是中原的判官笔,但笔杆弯曲如波,裴继欢和那人换了一招,知道他武功不低,也拔出了紫霞剑。哪知两人兵器相交,火星迸散,那波斯胡人手里两支怪里怪气的判官笔竟是丝毫无损。论内力当然裴继欢比那胡人更强,论剑法,裴继欢也是大占上风,他的紫霞剑虽给荡过一边,但他顺势一剑横被,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剑尖晃动不休,丝毫不离那胡人的穴道。那胡人暗暗心惊,不敢强攻,逼得把一支怪笔缩回护身。裴继欢一个翻身,正好转过身来,正面迎战。 和霍紫鸢对敌的那胡人手里的兵器也是判官笔,不同的是他的同伴用的是一对,而他用的是一支,他一支判官笔,足有两尺长短,笔杆粗壮,拿在手里更显得怪异,霍紫鸢噗哧一笑,笑得那胡人莫名其妙。武经有云:“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霍紫鸢的长剑和那胡人的判官笔各有所长,霍紫鸢剑法身法都较为轻灵,那胡人的内功造诣高深,气力较大,故而选用了一支比较沉重的判官笔。 霍紫鸢自知气力不如对手,但她的剑法却在那胡人之上,采取绕身游斗的战术,和那胡人紧紧缠斗,两条人影几乎混作一团。那胡人判官笔法怪异非常,二人连斗十数招,忽觉冷电精芒耀眼生花,说时迟,那时快,霍紫鸢已是唰的一剑向他空门刺来,喝道:“叫你凶!”这剑刺出,用的是幽冥神教的看家剑法“幽冥十二神剑”,剑点四散,寒光乱闪,那胡人手中那支又长又粗的判官笔横笔一挡,笔、剑未交,猛觉左臂一片沁凉,霍紫鸢已是飞身从他身旁掠过。那胡人左臂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才发觉左臂的一片皮肉已给霍紫鸢一剑削掉,登时鲜血直流。 原来霍紫鸢本是想刺那胡人穴道的,奈何那胡人身法快极,他的判官笔法虽不及霍紫鸢的幽冥十二神剑精巧诡谲,但两者彼此相差也不太远,霍紫鸢一出手就知难以精准地刺着对方穴道,故此转锋一削,先令那胡人吃点苦头。 那胡人手臂上火辣辣地疼,惊魂稍定,却也试出了霍紫鸢的真实本领,更情知对方一时难奈他何,怪笑连声道:“嘿,嘿,好快?????剑法,嘿、嘿,不过????想杀我还差?????火候????”他的中国话是现炒现卖,想到一句就说一句,说了半天,把话说得生硬难听之极,词不达意,还说不流畅,霍紫鸢听了半天才听出个大概,被气得怒火大炽,喝道:“不知死活的家伙,吃我一剑!”娇躯一转,已是声到人到,一剑向他刺来了。那胡人当然识得厉害,急忙侧身一闪,粗壮的判官笔应以一招“铁锁横江”,这是全取守势的招数,防御极为严密。哪知霍紫鸢的幽冥十二神剑另有一功,那胡人铁笔伸出,只觉对方的剑尖隐隐似有一股粘劲,大吃一惊,急忙奋力一冲,这才摆脱了霍紫鸢的长剑,但他守中带攻的一招,也给霍紫鸢逼得歪歪斜斜,不成样子,胸中气血翻涌,几乎站不稳脚跟,运气三转,方能调匀气息。原来霍紫鸢的幽冥十二神剑一剑发出,带有接踵而来的三重后劲,那胡人以为横笔一挡,已将对方的劲道化开,哪知幽冥十二神剑的后劲比初发还更强大,三股劲道相继发作,那胡人若非见机得快,几乎又要伤在霍紫鸢的剑下。霍紫鸢见力打力,长剑一绞,当的一声,把那胡人那支粗大的判官笔绞得飞出手去。 那胡人吃了一吓,手腕酸麻,急忙运劲一甩,方将霍紫鸢冲击过来的内劲化开,双掌一错,移形换位,反手就是一掌。霍紫鸢貌似闪避,蓦地剑招一变,三尺长剑寒光闪闪,半守半攻,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那胡人金刚猛扑,出尽全力,霍紫鸢仍是气定神闲,毫无败相。那胡人倒吸一口凉气,连走险招,双掌一翻,一招“暴卷天河”,长袍起处,掌缘倒卷而上,霍紫鸢一声清啸,飞身一纵,纤足迎着敌人掌锋一点一踏,借势倒翻起来,疾如飞鸟,呼的一声,飞过那胡人头顶!不待双足落地,长剑在空中一旋,一剑照那胡人头顶刺下,那胡人叫声:“不好!”双掌盘旋,护头消势,霍紫鸢居高临下,长剑一翻一绞,只听“咔嚓”一声,爆出火星数点,那胡人的铜护腕给霍紫鸢一剑切为两片! 那胡人大为吃惊,却不得不及时收掌,手背至腕,只觉一阵火辣辣作疼,拔步就逃,霍紫鸢气坏了,叫道:“打不过就想跑?!” 那边裴继欢也是好整以暇,寥寥数招,就把另外一个胡人打败,两人一起逃到车边,纵身上车,打马就跑,霍紫鸢起步比裴继欢快,轻功又高,转眼也追到车边,喝道:“给我滚下来!”剑光如矢,猛扑过来! 正在这时,只见那大车的车帘一掀,居然又出现了一个高鼻深目的光头胡人,喝道:“哪里来的小女孩,敢在这里胡闹!”一股劲风,向霍紫鸢当头猛袭,霍紫鸢剑光绕了一个大圈,竟然无法抵挡得住那股大力,一声惊叫,倒翻下来。裴继欢听见霍紫鸢惊叫,急忙赶来,见霍紫鸢你从地上站起,毫发无伤,这才稍稍放心。但见车里钻出来的那人竟是个僧人打扮,披着黑色僧袍,左手手持一支竹杖,右手托着一个光闪闪的铜钵,出手如风,说话之间竹杖如影随形,点向霍紫鸢背心大穴,右手铜钵一翻,一股大力,有如泰山压顶,倏地罩到了裴继欢的顶门。 裴继欢无暇分辨,紫霞剑扬空一闪,但听得当一声,声如钟罄,紫霞剑竟然刺入钵中,那怪僧铜钵风车一转,铜钵之中,竟然隐隐生出一股无形的吸力,紫霞剑在急切之间,竟然抽不出来,裴继欢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那怪僧左手杖头一翘,倏地戮向裴继欢胸口“璇玑穴”、胁下的“章门穴”和脑后的“风府穴”,这三处穴道彼此相隔颇有距离,但那怪僧杖势飘忽,三处穴道,都在他的杖影笼罩之下! 但裴继欢是名门子弟,虽危不乱,那怪僧竹杖刚刚抖出,裴继欢忽地大喝一声。舌绽春雷,那怪僧一惊,竹杖失了准头,被裴继欢抓住杖头,往前一送,那波斯怪僧登时几个趔趄,向外跌出,但他虽然吃了一惊,不过仅仅退了几步,裴继欢紫霞剑向前用力一推,只听得一片碎金曳玉之声,那口黄铜钵盂竟给他紫霞剑戳了一个指头大小的孔洞,那波斯怪僧料不到裴继欢的宝剑竟有洞金削铁之能,匆忙之下,被洞穿的孟钵突然出手,挟着一溜黄光,带着风雷之声盘旋飞至,当头罩下,裴继欢也想不到这个沉重的钵盂不但能当作一件武器,还能当作暗器使用飞出打人,急忙身形骤转,略避其锋,紫霞剑平剑一档。但听“当”的一声,沉重的钵盂在剑边一擦,立即飞回,竹杖跟着点至,裴继欢抽身撤剑,那波斯怪僧身上的黑色袈裟迎空一展,有如一朵黑云,当头罩下! 那波斯怪僧黑色袈裟当头罩下,裴继欢匆忙之间运起大力手法,一掌拍出,同时宝剑一挑,将那怪僧的袈裟挑开,一个转身又闪开了他的点穴竹杖,那怪僧武功不弱,见裴继欢连解三招,险绝怪绝,居然丝毫未曾落败,也不禁暗暗喝采!手上一紧,突然纵身掠起,左掌一翻,势如泰山压顶,同时手中竹杖也已点到裴继欢胸前,裴继欢一剑削出,那怪僧双脚落地,袈裟一展,竟将裴继欢紫霞剑裹住,“扑”地一声,那怪僧的竹杖堪堪点到他胸口“膻中”穴上! 好个裴继欢,见那怪僧竹杖点到,宝剑回拦已是不及,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猛吸口气,胸口肌肉忽然内陷半寸,那怪僧招数放尽,就差这半寸的距离,没能点正穴道,匆忙之下袈裟一撒,裴继欢紫霞剑脱困而出,当的一声,把他袈裟削了一角。那怪僧吃了一惊,竹杖唰的一声,一招“仙人指路”,直指裴继欢胁下,裴继欢倏地一个翻身,“乌龙绕柱”,剑身随进,寒光闪处,锋利的剑尖指向那怪僧右肩,剑尖吐出莹莹寒光,直取那怪僧“肩井穴”,那怪僧竹杖一翻,喀喀两声,把裴继欢的紫霞剑格开。裴继欢手臂微微酸麻,一招“夜叉巡天”,随势屈伸,把那怪僧的竹杖带出外门,两人换了一招,各具戒心,寻遐抵隙,谁都不敢冒进! 两人凝神沉气,裴继欢紫霞剑忽然向前一引,发了两个虚招,那怪僧凝神应敌,被这两个虚招扰了眼神,忽地剑光闪处,裴继欢已是一招“天王照镜”,剑挟劲风,蓦地向那怪僧当胸刺去。那怪僧火候何等老到,一见裴继欢的手法,立知他由虚化实,将计就计,身躯一缩,裴继欢的剑尖看看沾衣,却忽然扑了个空,重心骤失,那怪僧已是虎吼一声,竹杖猛的一抡,已截着了裴继欢退路!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杖影如山,横扫下压,向裴继欢当头罩下,这一着毒辣异常,竟要把裴继欢置于死地!裴继欢身临绝境,看来已是万难逃脱! 霍紫鸢情急惊呼,杖风人影中也看不清裴继欢用的什么身法,竟然凌空飞起三丈多高,本来他被那怪僧的竹杖圈住,封了退路,不论向旁闪避或向上纵跃,都难逃一杖之灾,不料就在这死生俄顷、性命呼吸之间,他从禹王神剑中幻化出来的卓越轻功显出了奇效,这一腾空飞起,身在半空,紫霞剑一伸,剑尖在杖头一点一按,借着那怪僧的猛力,身子再向上飞弹起来,凌空三个筋斗,已倒翻出数丈开外!这一下不禁霍紫鸢,就连那两个胡人,也情不自禁地喝起采来! 第一百零二章 宰相 三名“观众”的喝采声中,那波斯怪僧抡杖急上,裴继欢身形未定,又遇险招,急忙发剑抵挡,却已被那波斯怪僧抢在上首,占了先机。那波斯怪僧内功深湛,外力雄厚,竹杖使发,呼呼轰轰,四面八方,都是他带出的杖影,真有风雷突击之威,平常人休说吃他一杖,单受杖风震荡,只怕也要五脏俱伤。裴继欢仗着绝顶神功和禹王神剑,在那波斯该僧的杖风震荡中,竟自无法反攻,身如一叶轻舟,在巨流急湍之中被震得飘摇不定,起伏回旋。心想:这样困斗,自己只怕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时间一长,必难幸免。牙关一咬,把禹王神剑中最精妙的剑招施展出来,着力进攻,飒飒连声,浑身上下,竟似闪起千百道精芒冷电,逼得那怪僧眼花撩乱,不由自主,连退了几步。裴继欢一声长啸,鹰翔隼刺,运剑如风,唰唰一连几剑,以攻为守,解了困势,抢上有利方位,和那波斯怪僧狠狠恶斗! 那波斯怪僧见裴继欢居然能在他严密封锁之下脱险,还能扳成平手局势,不禁也暗自心惊,心道:“都说中国武林高手层出不穷,眼下这个小伙子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就已是如此强项,可见我听见的传言不虚!”他在波斯,是首屈一指的绝顶高手,惯经阵仗,火候老到,阅历极深,与裴继欢斗了一阵,已知裴继欢剑法虽高,但论内功深厚,当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因此把杖法施展,横挑直格,左挡右架,上下翻飞,宛如一条毒龙,张牙舞爪,杖影如山,把裴继欢再度困住!但裴继欢运剑如风,虎扑鹰翔,虽是处在下风,那波斯怪僧却也奈何他不得! 两人辗转攻拒斗了一百来招,那波斯怪僧勇力如初,而裴继欢也好似越斗越有精神,再斗三十多招,裴继欢忽然虚晃一剑,避实击虚,四处游走,那料那波斯怪僧竹杖功力深厚,裴继欢这一游走,那波斯怪僧衔尾急追,尖风一缕,竹杖杖头已点到裴继欢背心,裴继欢险象频生,倏地一个翻身,接连几剑,“劲风知秋”“寒潭鹤影”“猛鸡夺粟”、“龙顶夺珠”,直刺过来!那波斯怪僧抡动竹杖,一一挡过,裴继欢趁此时机站稳脚步,缓过气来,两人你来我往又斗了半个时辰,那波斯怪僧越斗越勇,怪招险招层出不穷,一条竹杖,使得柔若飘絮,快似飞鸿,两人功力悉敌,又都不能罢战,只能各显奇能,继续拼斗,战到急处,裴继欢几乎连人带剑化成了一团白光,那波斯怪僧几乎是连人带杖围成铁壁铜墙,好比铜钟撞铁壁,猛虎遇姣龙,一剑一杖,上下翻飞,杀得胜负难分,棋逢敌手! 裴继欢一声长啸,剑尖一引,唰地一剑,便向那波斯怪僧的颈项刺到,那怪僧竹杖一挑,叮当一声,杖头给裴继欢的紫霞剑剑尖勾了一下,呜呜作响,那怪僧回杖一拍,身形晃动,直取中盘,一声大喝,竹杖一挥,裴继欢只觉虎口发热,紫霞剑也几乎拿捏不住,向后疾翻三个筋斗,方才把那怪僧攻来的一股大力给消除。 那怪僧冷冷一笑,竹杖单掌,一圈一引,竟然把裴继欢的紫霞剑引出外门,倏地脚踏中宫,反掌直劈裴继欢手腕。裴继欢一面凝神接敌,一面暗暗惊异,心道:“闻说西海各国的武功自成一派,少林派的始租达摩租师便是天竺来到中国传教,天竺、吐蕃、尼泊尔、波斯等地疆土相邻,武功流派彼此影响。看来这怪僧的掌法和中国的内家掌法各有擅场,以内劲粘连敌人兵器的手法也和我国的内家气功颇有相似之处,可见中外武功虽异,武学的道理却大致相通。以内功而论,这怪僧的功力只会在我之上,而不会在我之下。” 禹王神剑剑质阳刚,那黑衣怪僧的掌力阴柔,但见那怪僧连斗十好几招之后,左掌一圈,招数与少林长拳中的“怀中抱月”有些相似,裴继欢长剑不敢给他圈着,横跃三步,猛听那怪僧一声大喝,呼呼风响,裴继欢眼睛一花,但见一片黑云掠空而至,正是那怪僧展开黑色袈裟,宛若水面起浪,一波一波,直推过来,裴继欢伸掌一接,手背火辣辣作疼,被他袈裟一角给扫了一下,那怪僧袈裟一扬,跟踪疾至,当胸便是一掌!裴继欢不敢怠慢,身体急旋,左掌转身拍出,那怪僧虽是勇猛无伦,给震得歪歪斜斜,但他武功极高,脚步一沉便即站稳,又是一掌跟踪而至,裴继欢只觉他掌力阴寒,竟有些类似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心中一愣,双掌再交,砰地一声闷响,那怪僧也给裴继欢掌力震得摇摇晃晃,倏地一声怪啸,将黑色袈裟一抖,迎头便罩,裴继欢一跃闪开,那怪僧跟踪急上,袈裟飞舞,疾卷而至,招数甚为怪异,裴继欢虽是轻功绝顶,和他拼了两掌,只觉身体沉重,心跳加剧,腾挪闪展,一时竟不能随心所欲,险险给他的袈裟卷翻。那怪僧得势不饶人,身子腾空飞起,居高临下,黑色袈裟宛若乌云飞坠一般疾罩下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但见白光一闪,宛若长空裂电,原来裴继欢紫霞剑连环三剑,剑光穿云裂石,那怪僧功力深厚,也挡不住裴继欢紫霞剑之利,黑色袈裟竟给剑光穿透两边,紫霞剑神物利器,端的非同小可,加上裴继欢的内家真力,饶是那怪僧见多识广,也是胆战心惊,袈裟一撒,飞身跳开。 那黑衣怪僧抛了袈裟,一声怒吼,杖、掌齐扬,裴继欢剑诀一顿,紫霞剑在他面门一晃,引开了他的眼神,那怪僧一掌一杖全数落空,裴继欢剑柄一转,锋利的剑尖看看就将刺到他胸口,万分危急之下那黑衣怪僧忽然身体向后急仰,高大的身躯竟宛若一条滑溜无比的鳗鱼一般,倏地从裴继欢剑下溜了过去,左掌一发,掌力宛若排山倒海! 裴继欢已知他掌力颇有古怪,不敢硬接,足尖一点,飞身跳开,只听身后啪地一响,那怪僧的劈空掌力打在一株大树之上,只震得落叶纷纷,漫天飘扬! 但见那怪僧双掌错处,却不追击,目光灼灼地盯着裴继欢,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为难波斯使节?” 霍紫鸢叫道:“不是我们为难波斯使节,是波斯使节想抢我们的好马!” 那怪僧收了掌势,缓缓地道:“那么是我的属下不对了?好,我代他们给两位赔礼道歉!” 霍紫鸢小嘴一撇,道:“哟,打完了架再跟人道歉,你们波斯都喜欢这么做吗?” 那怪僧哈地一笑道:“我这两个属下,在波斯国中的武功算是不错的了,我只是很好奇,两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竟然能把他们打得狼狈而逃,一时技痒,特意请教几手,只怕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就不肯这么用力了。”他的中国话倒是说得不错,比起他那两个属下要强得太多了。 裴继欢道:“你们既然是波斯使节,前来朝觐,应该从西域地方到京师去才对,为什么你们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那怪僧道:“老夫特地来拜访一位多年前的好友,向他请教一些事情,因此才从此地经过,要知你们的天可汗安排我们觐见的时间还在半个月之后,老夫好不容易到了一趟中国,趁此机会拜访老友,领略天朝景物,有何不可?” 裴继欢道:“天朝景物如何?” 那怪僧淡淡一笑,摸着胡须,道:“天朝物华天宝,兴盛之度,比于我国最强盛时期,我名叫喀布,还没请教两位大名?” 裴继欢道:“在下裴继欢,这位是我未婚妻子霍紫鸢。” 喀布道:“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不打不相识,不如我请两位喝点我们波斯的美酒,和两位交个朋友如何?” 裴继欢望了霍紫鸢一眼,道:“恭敬不如从命。你们这是要回长安去么?” 喀布引着两人走进树林中阴凉之处,道:“正是要回长安,两位请坐。”这时他的两个属下已在树林中平坦的地方铺下了精美的地摊,摆上了银壶装着的美酒和葡萄、牛肉等物,喀布先盘膝坐下,然后招呼裴继欢和霍紫鸢都一起坐了下来。但见那两名波斯胡人服侍喀布,小心翼翼,似是怀着极重的敬畏之心。 裴继欢接过一名胡人递过来的葡萄美酒喝了一口,只觉入口清冽,竟比西域地方产的葡萄酒还要味美之甚,问道:“阁下来到中国,似乎不只是朝觐天可汗这么简单吧?” 喀布微笑道:“不错,我除了代表我国的国王来拜见天可汗,进献国书和贡品,还有一件事,是国王私下嘱托给我,我在中国期间,希望能把这件事给做成再回波斯,否则,我有辱君王的使命,回国之后就该自杀谢罪的。” 霍紫鸢吓了一跳道:“你怎么有这么大的把握一定能把贵国国王托付的事情办成?” 喀布道:“我临来中国之前,已经向中国派出了我国的暗探,查到了我要找的人和东西的一些蛛丝马迹。”裴继欢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尊驾能跟我们说说吗?” 喀布稍有犹疑,旁边那胡人结结巴巴地道:“这?????是我们的黑衣???宰相,你说话的,客气的,一点点的?????”霍紫鸢又好气又好笑,裴继欢却是暗暗一惊:“原来他就是名震七海的黑衣宰相!” 原来黑衣宰相之名盛于西方七海,乃是因为这个人的神秘莫测和博学广见,历代波斯王朝,对黑衣宰相莫不崇信有加,至于这位黑衣宰相之家源已不可考,外人但知黑衣宰相之名,却不知他的真实来历,即便王室王朝,也都无法查纠底细。黑衣宰相不但博闻广见,有神鬼不测之机,通晓天文地理风物人情,擅长行军布阵,治朝理政,波斯王国兴盛时横扫七海,沛莫能御,也都是黑衣宰相的功劳,在西海各国,黑衣宰相之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敬。 只听喀布道:“我先给你介绍吧,这是我的大徒弟克米尔和我的二徒弟吉里星。我们此来一来是奉命出使天朝,递送国书,观风于斯;二者是因为一件我国的陈年旧事而来。历往三任国君,都对此时念念不忘,遗嘱后代子孙,一定要把此事做成,以慰先祖之心,就算书找不回来,也要想办法将它付之一炬,令它从此不在世间流传。” 霍紫鸢大为好奇,道:“是什么事?波斯国和我国之间的事吗?” 喀布摇头道:“不是。是为了一本祖先留下来的书。” 裴继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问道:“波斯的古书,何以会流到中国来?” 喀布道:“四百多年前,我国发生了一次以臣谋君的政变,政变的根源,是因为一本书而起,这本书的名字,叫《戒日神功》。” 裴继欢和霍紫鸢不禁吃了一惊道:“听说这本书原是尼泊尔王室珍藏,为何又成了波斯的古书?” 喀布冷笑一声道:“这本书原本就是波斯所有,后来被尼泊尔王室骗走的。” 裴继欢道:“这倒令我奇怪,按理阁下乃是波斯的人中之龙,何以会受骗上当?” 喀布道:“尼泊尔的一位国王,迎娶我国波斯王座下的公主,他听说我国有这本古书珍藏,于是花言巧语哄骗公主,将这本书盗出,连同嫁妆,一道送往尼泊尔。这本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奈何那时波斯诸国未平,国王一时不置,未曾察觉古书被盗,等到发觉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我国公主,在尼泊尔已经做到了太后的位置,越加不肯轻易将本书归还给波斯了。” 裴继欢点头道:“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女生外向’,大概如此。” 喀布继续说道:“尼泊尔野心不小。听说我国公主的丈夫继承王位,培植了一批党羽,从阿刺伯诸国也请了许多武士来为他效力,印度婆罗教的一些高手也成为了他的宾客,他为了巩固尼泊尔的国家地位,很想先把贵国的吐蕃灭了,做他的属国,然后以吐蕃为据点,渐渐蚕食天朝疆域。”裴继欢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婆罗门教和吐蕃三教结怨是因为霍山老人从中作梗,但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样一个故事。”霍紫鸢深以为疑,道:“就算那个国王偷走了《戒日神功》,他一个人练成了这本书上记载的绝世武功,又于国家大事有什么帮助?人家至多以为这个国王孔武有力,难以战胜而已。” 喀布摇头道:“这本书可不像你小姑娘想的那么简单。这本书上不但记载有远古传来的三种至高无上的武功,而且其中治国之策、各国风土人情地形地貌、何处用兵、何处囤粮、何处战守、何处逃生,都有详细记载,决不是一本普通的武功秘籍可比。我刚才和你们俩对敌,只用了其中一种武功,你们俩就未必是我的对手。” 霍紫鸢道:“我也正觉得奇怪,为什么你的掌法和霍山老人那么相像,原来都是同出一源。” 喀布道:“没错,我刚才用的掌法名叫‘摧心掌’,掌力中虽然也带有阴寒之气,但对人体并无损伤,反倒是其他两种武功‘腐骨神掌’和‘化血刀’,对人体的伤害却是无可估量,只怕就算中国武学大师林立,对这两种武功也无能为力。不过古书上记载的这三种武功都极难练成,等闲十几年二十年的时间能初窥藩篱有所寸进,那已是武学上的不世奇才了。我依照留在我国的《戒日神功》断简残篇修炼‘摧心掌’,前前后后也用了二十来年才练到今日的水平,不过勉强胜过两位半筹而已。” 裴继欢道:“那么阁下是不是已找到了书的下落了?” 喀布道:“还没有,不过已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现在天可汗的儿子手下有个武士,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霍山老人,他会腐骨神掌的武功,我派去打听消息的人中,有两个受了他的掌伤,前几天已经不治身亡了。我们没有别的线索,只能以他为主,看看是否能有所突破而不至于令我此行落空。”裴继欢道:“那么阁下此次的中国之行,只怕艰险无比,随时都会有性命威胁。” 喀布道:“霍山老人和本国的国王按辈分算,应该是姑表兄弟,我当然不好当面向他索要经书,但只要有一点点消息,对于我们而言就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们知道目的何在,应该去找谁,总比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飞乱撞要好得多。再说,我这次来中国,特意去请阿刺伯的高手摩克提多来帮我,我本人也练成了摧心掌的部分掌法,就算撕破脸皮,以我和摩克提多两人联手,未见得就怕了霍山那老小子。可惜我的请柬送到阿刺伯,摩克提多却云游在外,不在国中,他的仆人说,摩克提多这一去,只怕要三五年才能回到阿刺伯来。” 裴继欢暗暗吃了一惊,他的师父红拂女曾遍历蒙吐,四方游历,曾跟他说起过,域外的阿刺伯有一位绝顶高手,名叫摩克提多,他不但精通阿刺伯的武功,而且对中国的很多武功都颇有涉猎,内外功夫俱臻绝顶,当年红拂女在漫游吐蕃西域时,曾和他较量武功,斗了三百招开外才将他击败,是七海有名的第一高手。 喀布叹了口气说道:“人生苦短,我哪里等得到摩克提多回来应邀?而且国王的命令已下,就算没有摩克提多的帮助,我也要想办法借重中国朋友之力,以求把我国遗失的贵重典籍找。”裴继欢沉吟片刻,道:“阁下既然到了中国,也不必争此一刻。不如先在长安住下,待请到了帮手之后再做打算吧。” 喀布摇头道:“不然,不然。我实话对你说吧,我今次来固乃我国国王的令旨,二来也是为了这件让我国三任国王念念不忘的事,完不成国王交付的任务,我岂能轻易离开中国?” 裴继欢道:“只怕你就算找到霍山,未必就能把你们的经书夺回来,霍山狡诈无比,又背靠晋王这座靠山,阁下作为波斯的遣唐使,触怒晋王,只怕不能得偿所愿,我怀疑阁下在中原拜访朋友,恐怕早也给霍山或者晋王派来的人给盯上了。” 喀布诧异地道:“怎么??????”话还没说完,他也听到了林外的马蹄声了。喀布冷冷一笑,对克米尔和吉里星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两人一齐奔出林外,片刻之间只听林外两声怪啸,那两个波斯胡人已经和外面的人动上了手。 喀布大怒道:“岂有此理,我好歹也是波斯国派来的遣唐使,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对我们不利?”站起身来,和裴继欢霍紫鸢一道走出林外,但见林外也是两个衣着怪异的胡人,正和克米尔和吉里星交手,这两个人虽然也是胡人,但克米尔和吉里星皮肤雪白,那两个怪人,却是面色黧黑,宛若两根又高又瘦的木炭。眼见克米尔和吉里星竟是抵挡不住两个胡人的攻击,裴继欢脚尖一点,施展绝顶轻功,疾若离弦之箭从那两个怪人的头顶上一掠而过,先救武功稍弱的吉里星。想捉住吉里星的那个胡人手指刚刚沾到吉里星的肩头,猛听得头顶呼呼风响,迫得放开了吉里星,转身向裴继欢一拳捣出。裴继欢凌空扑下,有如巨鹰攫兔,劲道凌厉非常,拳掌相交,砰地一声,将那胡人重重摔了一个筋斗。 另一个胡人见同伴被击倒,放开克米尔,飞身跳了过来,裴继欢不待他发动攻势,一招“双龙出海”,双掌疾拍,那胡人奋力一挡,被震得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 第一百零三章 毒香 两个胡人会合一处,并肩而上,同时发出一声怪啸,四掌齐出,向裴继欢迎面拍来。裴继欢适才只不过一招就将其中一人打倒,自是毫无惧意,心中想道:“你们两人齐上,最多也不过能挡五招!”哪知他一念甫落,忽觉两股无形暗劲有如波涛一般,倏地卷至,竟然把裴继欢发出的掌力也迫了回来,裴继欢猝不及防,险险跌倒!急忙施展千斤坠的功夫,将身形定住,化掌为指,一招“划分鸿沟”,运起铁指玄功,划向两个胡人的手腕,裴继欢从禹王神剑中变化出来的铁指功夫与少林寺二指禅功异曲同工,给他划着,筋脉必断。两个胡人识得厉害,一见裴继欢凝身不动,他们竟也倏然止步,双掌划了一道圆弧,向裴继欢缓缓推进。说也奇怪,裴继欢力道一弱,对方压过来的潜力也相应减弱了。 裴继欢心道:“这是什么功夫?倒有点邪门!”双掌一错,一招“五丁开山”,突然以极凶猛的掌力发出,骤觉敌人两股掌力左右牵引,不但将自己的掌力化于无形,而且令裴继欢好像置身潜流漩涡,不由自主的跟着两个胡人牵引之力,滴溜溜的转了几个圈子。裴继欢心中固然吃惊,试了几招,却渐知其理,原来两个胡人练的人两人同使一套武功的掌法,两股掌力,相互牵引,相互排斥,借里消力,令敌人防不胜防。裴继欢聪明绝顶,一面琢磨破解敌人掌力的方法,一面改用从宇文冲处看来、后来几次又颇有交流的“武当云手”,随着敌人的掌力或牵或引,见招拆招,见式破式,渐渐将这两个胡人迫在八尺之外。 喀布一直手拢袖中看三人恶斗,忽然喝道:“裴老弟,你歇一歇,让我来斗斗他们!”从四丈开外飞奔而至,相隔数丈之外,凌空一拳捣出,那两个胡人晃了几晃,身形一稳,并肩一立,阴阳掌力又徐徐发出,喀布猛地大喝一声,一招极刚猛的掌力迎面拍去,那两个胡人正中下怀,掌力一合,刚欲反击,哪料喀布掌势倏收,那股刚猛无俦的掌力在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胡人扑了个空,身子前倾,喀布一声长啸,双脚齐飞,将两个胡人踢翻,其中一个胡人武功较高,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还想挣扎,喀布名震七海,身手何等敏捷,猿臂一伸,抓着了他肩头的琵琶骨,往外一甩。这一手虽是波斯武功,但却和中原的武林绝学大摔碑手颇为相似,这个胡人哪里禁受得住?但听得一声裂帛,他的外衣被喀布撕了下来,琵琶骨被捏碎两根,长声惨叫,硬生生被喀布抛下山坡。原来喀布看裴继欢与他们斗了半个时辰,已经悟出了其中的妙理,知道己方力道愈猛,对方的反击也愈强,因此他故意先发刚猛的掌力,诱两人反击,却突然将掌力撤回,轻轻易易的将他们的阴阳掌力破了。话虽如此,但若喀布没有收发自如的极上乘武功,虽悟其理,也难以凑效。 没受伤的那人猛吃一惊,爬起身来正待要逃,喀布凌空飞起,五指已抓到那胡人身后,但见他身法怪异之极,身上肌肉宛若可以变形拗转一般,站在并不合适的方位,手臂一长,左掌向下一按,右掌一拉,喀喇一声,将那人肩膀拉得脱臼,那人疼得满脸冒汗,叽里咕噜乱叫,神色甚为凶狠,喀布横了那人一眼,也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身形却是一动不动,原来他是无意多伤无辜,把这个怪人放走。 两人走后,喀布走了回来,裴继欢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是和阁下有过节的吗?”喀布点头道:“我从波斯来此,他们却是从天竺赶来,不过他们没想到是我亲自出马担任波斯的‘遣唐使’,要知道是我,他们也许并没这个胆量来拦截我们的去路和车驾。”裴继欢诧道:“他们拦截阁下到底是什么用意?”喀布不语,将撕下的那件外衣一搜,只见内中有几件东西,都是裴继欢没见过的,有两个小小瓷瓶,和一些散碎银两,还有一封书信。喀布把书信打开一看,道:“原来是霍山请了婆罗门教的几个高手到京师来给他帮忙。婆罗门教的武功颇有独到之处,能融合许多国家的独门武功,霍山请他们到京师来,也许有利用婆罗门教武功修炼腐骨神掌的想法,不过听说婆罗门教的教主萨丁几个月前在中国吃了个大亏,本来他是要带着婆罗门教的教徒大举进攻吐蕃,结果被人劝服(他还不知道消弭两国之间战祸的,正是他眼前这个年轻人裴继欢)而收兵回去天竺了,他们为何现在跑来找我们的麻烦,这就不太清楚了。”霍紫鸢道:“老头,你不怕跟婆罗门教的人结怨吗?” 喀布很喜欢她快言快语,对霍紫鸢叫他老头不以为忤,反倒哈哈一笑道:“婆罗门教和我们相隔万里,他们想找我们的麻烦,就得看他们的国家有没有比我们波斯更强大了,不过他们的领袖萨丁可并不是个糊涂人,他在吐蕃吃了一瘪,难道对中国的蚕食之心不死,又复卷土重来了么?这两个人是应邀从天竺的‘王舍城’赶来的,王舍城相当于天竺的一个城邦首都,婆罗门教的势力范围并没有到那么远,难道命令他们来到中国的不是萨丁?” 霍紫鸢忽然问道:“老头,你们到中国来,是为了何事?”喀布豁然一省,说道:“小丫头的意思是说,他们的来意和我们一样,都是冲着《戒日神功》来的?”霍紫鸢歪着脑袋,伸出两个指头,道:“大概会是如此吧?《戒日神功》是天竺‘护法之战’中流传到了我国,霍山学到了其中一种功夫,但据我们所见,离这门功夫的最高点还相差很远,所以他急于得到真本的《戒日神功》;你老头从波斯赶来,因为这本书据你所说原本是波斯之物,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婆罗门教,这样一算,大概大家的心思都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啦!”喀布虽然能说中国话,对中国话里引用的典故却是满头雾水。霍紫鸢见他睁大了双眼满脸疑惑,不禁噗哧一笑,也不去跟他解释什么了。 这时天色已晚,五人合伙上路,赶往京师,长安乃世界着名的大城,到了钟点,十三个城门全部关闭,就算皇帝在城外,守城的士兵也绝不会开门,喀布虽然见多识广,却并不知道中国的官制,只让吉里星和克米尔飞快鞭马,但当几人赶到长安城外,已然是城门紧闭,满城灯火了。裴继欢无可奈何地道:“我们还是来晚一步了。” 喀布从车里探出头来,道:“不妨。我们是外国来的使节,按例可以到天可汗的私家驿馆里去过夜,还会有不菲的招待呢。”裴继欢猛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唐太宗的时候,就是在城外驿馆由唐太宗秘密接见的。那次会面,第一次相见的叔侄俩基本抛弃了相互仇杀的念头,一晚上的交谈,虽然谈不上十分融洽,至少两人都没闹到针尖对麦芒的地步。唐太宗还关心着裴继欢的婚事,特意赐了一块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给他,此刻听了喀布的建议,点头道:“我知道那个驿馆在什么地方。” 于是五人又驾着车马,到太宗皇帝的园林私邸来。到了那里一问才知道,不只是波斯派来的使节,同来的还有蒙古、天竺和吐蕃的使节,都是前来递交国书的。原来唐太宗卧床已久,各国派出使节,一来是问候“天可汗”的病情,一来则是暗中查看“天可汗”的继任者晋王李治的理政能力,端的是各怀心思,良莠不齐。倒是门官唱说波斯的黑衣宰相亲临,各国使节各自都吃了一惊,连忙都来会面,又见黑衣宰相的身边陪着一男一女,都各自惊异,一问才知道这两位少年男女,竟然是威名赫赫的黑衣宰相的朋友,各对裴继欢和霍紫鸢重礼相迎。尤其是吐蕃的使者,知道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十分赞赏裴继欢,吐蕃和天竺婆罗门教的战火都靠他一手消弭,礼敬有加之外,竟然连夜送来白银三千两、黄金一千两、龙眼大小的东珠两串,精制的吐蕃长刀一对,衣裳鞋帽,自不用说。原本驿馆中住着四家使者,倒有两家对裴继欢重重优待,蒙古来的使者对裴继欢一无所知,还不怎样,天竺使者却是心中暗暗吃惊。 原来天竺新换国王,新王和旧王不同,是个颇有野心的人物。他自登上王位,就暗中整军经武,图谋大唐西南边陲的肥沃土地。天竺是个佛教国家,僧团在国王秉政时有相当的话语权,天竺新王为了准备对大唐的侵略,暗中还联络了不少教派的兵力,婆罗门教在天竺诸大佛教教派中拥兵最重,单是婆罗门教的教兵,总起来大概就有二十万左右的兵力,信众和追随者更是不计其数。天竺新王为了达到目的,特意厚币贿赂婆罗门教的教主萨丁王,邀请他准备一道侵唐。哪知萨丁王为人虽然也渴望为国家开疆拓土,却不失英明,他和裴继欢在卡门河畔歃血为盟,答应永不侵犯大唐边界,因此不肯爽约。天竺新王勃然大怒,下令废掉萨丁王的教主之位,另选了一名亲信去担任婆罗门教的教主,萨丁逃亡,不知去向,新任教主唯天竺新王马首是瞻,当然无不应命,这也就是新任的教主敢于派人劫杀喀布和他的两位随从的缘故。 裴继欢霍紫鸢陪同喀布一道来到宾馆的时候,正好也碰上尼泊尔的使节刚到,令裴继欢和霍紫鸢都感到意外的是,充当尼泊尔使节的,竟然是霍山老人的大女儿喀丽丝。裴继欢其实一直心里在记着她,倒不是对她动情,而是担心她的父亲对她不利,但他这段时间一直忙于九鼎的事,喀丽丝的去向归着,倒是一时弃置不问了。 喀丽丝身穿尼泊尔的“公主”官服,脸上蒙着淡淡的白色轻纱,望见裴继欢和霍紫鸢,眼光中扫过一丝诧异,还有一丝不安,只是对着裴继欢和霍紫鸢轻轻点了点头以为示意,就在太仆寺官员和驿丞的安排下,住进另外一套专门为迎接外邦王公大臣准备的寓所。围着裴继欢和霍紫鸢的波斯和吐蕃的使节,见尼泊尔的“公主”居然也认识裴继欢,各自心中暗暗奇怪又惊讶。 且说话语不多,当下各自安排休息。裴继欢和霍紫鸢得到喀布的特别关照,一同住在为波斯使节准备的僻静的小院子中,小院中有三套房子,一套专门用来接见大唐派过来的天使,一套是起居所用,另外一套则是客房。裴继欢和喀布道别,各自回房休息。 裴继欢刚进门,就见霍紫鸢脸色羞红地从外面进来,道:“我刚去看了喀丽丝呢。”裴继欢怪道:“奇怪,你特意跑去看她吗?”霍紫鸢低声一笑,道:“她可好,一见面问我第一句话就是,就是??????”裴继欢道:“什么?”霍紫鸢嗔道:“她问我讨喜酒喝呢。”裴继欢把她拥进怀中,温言道:“大概这世上的人都知道我要娶你,就喀丽丝不知道了。”霍紫鸢羞得满脸绯红,挣了几下挣不脱,裴继欢已经装了个张牙舞爪的样子出来,霍紫鸢惊叫一声,转身就逃,却被裴继欢堵住了房门口,笑道:“今日就做我新娘子如何?”双手一抱,霍紫鸢急忙身躯下蹲,忽然道:“别闹!” 裴继欢一愣,道:“怎么啦,开个玩笑而已呀。” 霍紫鸢却道:“等下,哪里来的香气?” 裴继欢见她脸色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凝神一闻,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那股香味若有若无,似远还近,闻着这股香气,全身懒洋洋的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霍紫鸢已是脚步开始踉跄了。裴继欢猛地省起,心道:“这是大修罗花的花香!”只听霍紫鸢低吟道:“我,我好橡有点头晕目眩。”裴继欢因为心存戒备,还有八分清醒,急忙道:“紫鸢,快,快屏息运气!”不过也晚了,只听霍紫鸢舌头打结含糊地说道:“唔、好累,好困????”她的神智业己有几分模糊,但心智还未完全散失,裴继欢急忙屏息凝气,从怀里掏出了桑吉法师送给他的解毒丹,含了一颗在嘴里,一股辛辣的苦味从舌尖渗透喉头,那股懒洋洋的感觉渐渐消散开去,此时霍紫鸢已是提不起劲来了,就像泡在温泉一般,全身发软,有说不出的舒服,只想舒舒服服睡一大觉。 裴继欢已在拉萨郊外的魔鬼城堡见识过了大修罗花的厉害,知道这种花不但有很强的致幻性能,而且能令人迷失心智,久而久之,也能毒害人的身体,若是无法彻底解除大修罗花的花毒,中毒者三个月后,必然全身溃烂,无药可救而死。当下从床头摘了宝剑正要出去,忽地想道:“若是发散大修罗花花毒的人是图谋我而来,我何不故布疑阵,引他现身?”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霍紫鸢身边,把一颗解毒丹放进她嘴里,然后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假装中毒渐渐昏迷,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大声道:“好困呀,好困!”身体一软,慢慢地“倒”在门边。 伏地听声的本领是江湖小技,裴继欢跟着杨白眉十八年,这种功夫自是从小就练,他倒在地上没多久,隐隐听见门外悉悉索索的声响,含糊中听见有人说话,那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裴继欢运起耳力,只听有人断断续续地道:“?????在哪里?”声如蚊蚋,若非耳朵贴在墙壁上,几乎听不清楚那人的说话声。另外一人低声道:“都倒了,不过不要去惊动波斯来的使者,波斯的遣唐使由他们的黑衣宰相亲自担任,黑衣宰相武功非同小可,只怕主人还没到,我们先被他给击败了,那就功败垂成,主人面前我们可交代不下去!” 先前那人道:“为何不以修罗花的花香把波斯使者一并醉倒?省的他们横插一杠子!”另外那人道:“你是傻子还是聋子,没听见我的话么?那黑衣宰相性情多疑,武功又高,对他放毒,你有多大把握不被发现?那小子武功是高,我们三个联手未必不是他的对手,被大修罗花的花香醉倒那是最好,惊动了波斯使者和吐蕃的使者,我们三个能否全身而那都是个问题,你罗哩罗嗦地做什么?” 还有一个人尖声尖气地道:“都别说了,我们先进去把那小子和那丫头抓到手里再说,主人有话,抓不着活的,带他们的首级回去复命也行!”细碎得几乎听不清楚的脚步声越来越紧,果然是三个人,都到了裴继欢的门外。只听窗纸上沙地一声,想必是手指捅开了窗纸,三个人正在窥探房中状况。裴继欢心中暗暗好笑,故意发出了时断时续的鼾声。只听门外三人中的一个道:“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估计是被放倒了,我们进去!”那尖声尖气的人道:“且慢。这两个小子都是难惹的,老大老二都是被这两个家伙害得练武功都被废掉了。小心点,再看!”三人屏气凝息,躲在门外,半晌不动。裴继欢心道:“还怕耗不过你们三个笨蛋。”又把“鼾声”提高了起来,浓烈的“鼾声”一阵一阵,仿佛一个喝醉了的人正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般。 那三人等了一阵,只听见裴继欢断断续续的鼾声,再无别的响动,其中一人,拔出一把匕首轻轻顶着门闩,一格一格地推移,不到片刻,房门轻轻打开,三个人都走了进来。其中那尖声尖气的人道:“奇怪。被大修罗花的花毒迷倒,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发出鼾声!?”猛然叫了一声“不好!”回身就往门外跑,其他两人正好在霍紫鸢的床边,听见他的叫声,回头一望,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裴继欢已从地上站了起来,正冷笑着看着三人,沉声喝道:“大胆的贼子,竟敢跑到皇上的私邸来为非作歹!”忽地发出一掌,那三人陡然间但觉一股极大的大力排山倒海而至,裴继欢大喝一声,一掌平推,发出了九成真力,但听得“轰”地一声,狂飙怒卷,激荡成风,站得稍近那尖声尖气的人登时被掌风推得摇摇晃晃。那人大叫一声“不好!”胸口如给铁一击,立足不牢,就要跌倒,急忙施展轻功,凭空飞起二丈多高,手勾房梁,只听呼的一声,裴继欢的劈空掌力刚好从他脚下刮过。裴继欢大步向前,仰首朝天,向着横梁又发一掌! 一掌发出,伴随那人一声尖叫,另外两人各自拔出宝剑,急攻上来,要引开裴继欢的注意,搭救同伴。那尖声尖气的人趁着裴继欢回身抵挡他两个同伴的攻击,再次怪叫一声,身形一落地,立刻穿窗而出,只听窗外有人喝道:“狗贼大胆!”兵戈交击,原来是巡夜的官兵正好从小院外经过,将那人拦着,蓦然又是一声长啸,喀布和克米尔、吉里星三人也赶了出来! 喀布双脚一落地,猛地双掌齐推,全用阳刚之力,掌力如狂涛怒风骤然压至,那人尖叫一声,宛若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一般直飞上半空,落在院墙之外,被巡夜官兵擒了,蓦地里有人冷笑一声道:“好掌法,我来领教领教你的掌力!”但见巡夜的官兵两边飞开,那尖声尖气的人被一人一手拽起,喝道:“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开!”那人满脸青气,身穿蓝色长衫,一部黝黑的长须,直垂胸臆之间,迎着喀布忽地一声长啸,身躯随着喀布刚猛无俦的掌风直旋出去,又闪电般再转回来,巡夜的官兵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唯恐误伤,四处躲开。猛听那蓝衣人大喝一声,一掌劈到,喀布双掌一错,以硬碰硬,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声若郁雷,那蓝衣人被喀布的掌力震得倒退三步,喀布自己也是身形踉跄,他站稳脚跟,猛地深吸口气,第二掌又连环击到,那蓝衣人霍地一个“凤点头”,右手两指宛若两把弯钩,并在一出,向着喀布的虎口便是一抓,变招快极。喀布果然不愧是波斯国的第一高手,右掌一翻,身子凌空飞起,左掌掌力一震,便将那蓝衣人的一抓之力震歪,右手双指闪电般的迳取那蓝衣人双目! 裴继欢得克米尔和吉里星相助,将那两个刺客绊住,飞一般地赶了出来,叫道:“使者大人让开,让我来斗他!”身形一俯,运剑如风,让开了喀布,紫霞剑急刺那蓝衣人的咽喉。但听得“喀”一响,那蓝衣人身形不变,居然使出一股刚柔相济的劈空掌力,将裴继欢的宝剑引过一边,就差着寸许距离,裴继欢就没能伤得着他! 第一百零四章 神魔 两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各以上乘的武功相搏,丝毫没有回旋之地,两人每出一招,都足以致对方于死命,比起裴继欢经历的数场恶斗,其凶险又何止百倍!但见那蓝衣人长啸一一声,双脚一点,身子已凌空而起,一掌震开裴继欢的宝剑,另一掌照着裴继欢按了下来。 裴继欢百忙之中无暇思索,本能地出掌相抗。宝剑划了一道银弧,转过剑锋,侧袭强敌,他也明知自己的掌力抵敌不住。然而在这样绝险的情形之下,除了拼死一击,那有避敌之力? 就在这一霎那,那蓝衣人忽地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裴继欢也突然感到一阵透骨的奇寒迎面而来,只是他的感受,全然不同于那蓝衣人,那蓝衣人面对裴继欢,背心遇袭,裴继欢面对那蓝衣人,那股阴寒之气,大部分都打在那蓝衣人的身上,裴继欢只是感觉阴冷,却并未收受到伤害。但见夜色中隐约可见人影一晃,有人悄无声息地到了那蓝衣人身后发出一掌。那蓝衣人掌力一松,裴继欢紫霞剑向前一展,只听那蓝衣人一声怪啸,飞身纵起,左臂被裴继欢的紫霞剑削了一片皮肉。那蓝衣人暴跳如雷,回身怒喝道:“你是谁,竟敢暗算本座?”但左右无人,除了远远围住波斯使者的小院的巡夜官兵,那蓝衣人竟未看见任何人影。只听喀布喝道:“王天罡,你胆子好大,居然敢跑到天可汗的私邸来伤人!裴公子让开,让老夫来跟他斗几合!” 那人正是葱岭魔头“西域神魔”王天罡,闻言喝道:“波斯使者休得不知好坏,赶快走开!”双掌拍出,呼的一声,喀布运掌相抵,身形不稳,急忙一个倒翻,向后跃出丈许,但他脖子上那串乌黑的念珠却是凌空撒出,半空中一百零八颗念珠四散打下,噗噗声响,尘土飞扬,坚硬的石壁也被念珠洞穿。王天罡武功高强,也不得不闪身躲避,喀布又是一声喝道:“夜闯天可汗的私邸已是死罪,王天罡你不要命了么!”王天罡在三年之前,曾经到波斯秘密接触波斯当地的土豪土着,把五石散卖到波斯谋利。喀布知道消息,派人包围了王天罡和波斯人的会面之所,将参与倒卖五石散的波斯商人一网打尽,在那次险些就要完成的交易中,王天罡和喀布交手,王天罡心慌意乱,被喀布打了一掌,趁乱逃走,没有被喀布抓着。 王天罡多冷笑道:“正好适逢其会,喀布,我要和你公平较量一场!”倏地一跃而上,双掌一圈,立刻便向喀布进袭。原来他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多,喀布是波斯第一高手,今天想要把裴继欢和霍紫鸢抓到手只怕已是难能,只好放低身段,表面上是向喀布邀战,实际上已有快快离开,并力把喀布击倒才算。 那知喀布的“摧心掌”练到了第六重的高度,王天罡一心想走,未出全力,双掌一圈,已触着喀布的肩头,猛可里只觉喀布的肩头竟然瞬间弯曲变形,王天罡双掌一滑,喀布不但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擒拿手卸了,而且还还了一招。王天罡大怒,掌力加到八成,霍地一堆,喀布依然丝毫不动,并没有被他击倒,一个转身,使出了“摧心掌”的掌力,手掌一翻,闪电般发掌反击回来。陡然间王天罡一声大喝,手臂暴长教寸,双掌已然攻出,喀布足尖点地,倏地腾空飞起,就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避过王天罡两掌。 但喀布的摧心掌是《戒日神功》所载三大神功中的一种,有以虚空掌力震荡敌人心脉、令敌人心脉血流倒转之功,掌力阴寒,把他的掌力打中,十二个时辰中没有对症的解药,便要坏血身亡。摧心掌虽不如腐骨神掌的邪恶,但也丝毫不能小觑,喀布攻势发动,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王天罡凝神运掌,也是身影翻飞,矫若游龙,在喀布摧心掌力的笼罩之下,依然进退自如,和喀布打了个难分难解。 裴继欢正站在一旁压阵,忽见墙头上人影晃动,又飞身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他曾经交过手的王天罡的儿子王少崖,一个则是阴山马帮帮主“铁背银龙”杨简的儿子杨谦,只听王少崖桀桀怪笑,几个起落,已扑到跟前,喝道:“好小子,你还活着么?今天我可不能放过你了!”飞身一扑,双臂箕张,真如一只大鸟凌空飞下,双掌一拍,左掌一招,右掌一按,掌势一粘一引,裴继欢身形一转,反掌一推,使的却是禹王神剑中的“登云步”,脚下按的是八卦九宫之法,王少崖掌力虽猛,却被裴继欢不动声色,便将他攻势化解。但闻裴继欢纵声长啸,声如龙吟,形如虎扑,掌似奔雷,力敌王少崖和杨谦两人的夹攻,三十招以内,兀自攻多守少,掌力发出,隐隐有风雷之声,王少崖要不是闪避得宜,好几次险些被他掌力震倒,而且不论王少崖身法如何怪异,裴继欢却像周身长满眼睛,不论王少崖从哪一个方位扑来,他都能从容化解,不教王少崖近身,王少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想道:“在张掖分开,才不过数月,这小子的武功何以变得如此厉害?”他并不知裴继欢原来盲目练功,以至于体内三股真气在受伤之后失去约束,相互冲撞,几乎弄到蜈蚣尽废,多亏了少林寺掌教觉远上人和龙虎二尊者想出了好办法,以达摩剑法的内功替他将体内残存无用的真气全部散去,才渐渐复原,如此一来,裴继欢体内所剩的,乃是最为雄厚正道的“禹王神剑”练出来的真气,比之原来杨白眉和红拂女传授给他的内功心法更为深厚和源源不竭,假以时日,他只要有时间坐关,内力几乎可以做到和师父红拂女并驾齐驱的地步。 王少崖在张掖第一次见到裴继欢,那时他刚从车家庄出来,并且和呼延照恶斗了一场,真气几乎丧失殆尽,但他依然凭着不到三成的真气,和王少崖斗到了百招开外,那时候王少崖觉得裴继欢内力不过尔尔,殊不知这几个月他残存真气的折磨已经消除,修炼禹王神剑带来的真气,比原先更加深厚了得,王少崖对此一无所知,自然心中暗暗吃惊了! 三人斗到分际,只听得裴继欢大喝一声,“呼”的一掌扫过,劲风飞舞,尘砂迷眼,猛的腾起一腿,将杨谦踢了一个筋斗,王少崖急忙走避,裴继欢反掌一挥,掌锋搭上了王少崖的肩头,王少崖登时觉得肩头肌肤宛若被烧红的烙铁烙了一下,火辣辣作痛,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右手在腰间一拍,急忙取出了护身软剑,青光一闪,挺身攻上,刷的一剑,连刺裴继欢七处大穴!裴继欢身形一矮,并指一弹,倏的长身扑起,只听“铮”地一声,王少崖的软剑给他弹开,再度扑上的杨谦也给他的掌力震退,这一招使得险极快极,连正在恶斗王天罡的喀布看了,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少崖恼羞成怒,喝道:“好小子,看剑!”剑柄一抖,登时卷起了一片寒光,剑花错落,恍如黑夜繁星,银河溃堤,半空直洒下来!王少崖的剑法是他的父亲王天罡亲手所传,王天罡号称“西域神魔”,剑法武功足与天山羽士杨白眉并驾齐名,照面一剑,虽然给裴继欢化解,那只是双方初次试招,这一剑他展出平生绝技,功力确是惊人,每一招都藏有多种不同的变化,他的父亲王天罡以博学得名,家传和自创的武功虽及不上天山羽士杨白眉得自小般若寺的剑法精妙,但奇诡之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王少崖深得乃父所传,剑法在江湖中年轻一代中,已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裴继欢单凭一双肉掌,稍感有点吃力,何况还有一个身法怪异、捷如鬼魅的杨谦助攻,在两个强敌围攻之下,应付渐感艰难。王少崖不但得了他父亲的武功剑法的传授,江湖经验,也在裴继欢之上,他连接了几剑,只觉对方掌力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心中大喜道:“好小子,只怕你今日难逃我的宝剑!” 他正在沾沾自喜,猛听裴继欢一声长啸,声如穿云裂石,雁阵行空,啸声未落,裴继欢已是腾空飞起,落下地时,已经把手中已多了一把闪闪发光的宝剑,喝道:“小魔头,你要和我拼个死活,我今日就奉陪到底!”其实王少崖已有三十三岁,年纪比他还大了快十岁,这一声“小魔头”只把王少崖激得怒火大炽,暴跳如雷,只见裴继欢紫霞剑一抖,自掌底斜穿,王少崖软剑一封,裴继欢剑锋一转,王少崖封了个空,裴继欢剑尖倏地转向,闪电般点到了杨谦的眉心,杨谦一声怪叫,倒退几步,手腕被他宝剑一戮,登时血流如注。裴继欢只发一招,指东打西连袭两人,并伤了杨谦。王少崖见他掌剑兼施,全神应付,软剑刷刷刷连环三剑,剑光紧罩裴继欢半身,裴继欢展开禹王剑法,紫霞剑飘忽如风,时而纵高,宛如鹰隼凌空,时而扑低,宛如蝶舞花影,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端的是神妙无方,变化万状,难以捉摸。剑力雄劲,世罕其伦,把禹王剑法使得神出鬼没,以王天罡家传剑法的奇妙,又有杨谦助攻,竟是无奈他何,打了半个时辰,仍是难分难解! 王少崖的追魂夺命剑瞬息之间,连发两招十四式,都给裴继欢硬碰回去,咬一咬牙,沉声喝道:“再接我两招!”软剑一个盘旋,左右并发,左一招“怒马奔腾”,右一招“大漠飞沙”,这两招都是王天罡家传剑法中的杀手神招,狠辣无比,瞬间连刺裴继欢的十四道大穴!裴继欢喝道:“小魔头,你还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叫我看看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敢跑到皇上的私邸来杀人害命!”呼的一掌拍出,长剑往上一封,掌风剑影之中,只听叮叮当当一串连珠密响,王少飞身倒跃,俯首一望,软剑已是崩了一处指甲盖大小的缺口,裴继欢紫霞剑丝毫无损,傲然挺立,蓦地反手一掌,“砰”的一声,将王少崖震出了三丈开外,杨谦不知死活,拼命扑上,裴继欢喝道:“在阴山的时候被你逃走,今日非废了你的武功不可,免得你助纣为虐!”话音刚落,两指一伸,杨谦的长剑给他劈手夺过,手腕抖处,一口青钢剑被他震得寸寸断裂,口鼻耳间,也被裴继欢的劈空掌力震得鲜血直流! 王少崖身形急起,软剑横空一扫,叮当两声,和裴继欢交了一剑,身形未落,竟尔一个盘旋,双足连环踢出,正是王世充当年仗以成名的的“连环鸳鸯脚”与“十字追风剑”,两种武功同使,顿时又把裴继欢迫退两步,杨谦连滚带爬好容易才脱险,只听背后又有人叱道:“小贼,你待跑到哪里去?”背后金刃劈风,原来是霍紫鸢吃了裴继欢的解毒丹,大修罗花的毒素已解,听得门外打斗之声,急忙取了宝剑,赶出门来。杨谦吓得胆战心惊,纵身扑进一旁戒备不敢上的军士丛中抢了一口宝剑,反手一剑,与霍紫鸢相斗。 霍紫鸢一剑横披,倏上倏下,瞬息之间,连进四招,招招都是杀手。杨谦虽是五脏六腑受了震伤,内力不损,剑法也好生了得,竟把门户封得十分严密,瞬息之间竟也还了四招,与霍紫鸢斗得难分难解。 霍紫鸢刚刚恢复气力,忽地飘身飞入,长剑一展,衣袖迎面一拂,杨谦反手一剑,猛可里只觉霍紫鸢的长剑上隐隐生出一股无形的吸力,吃了一惊,运劲一挣,霍紫鸢忽地一声冷笑,长剑改了目标,一剑发出,两招齐至,左右分刺,杀得杨谦手忙脚乱,霍紫鸢长剑一挥,刷刷两剑,滚滚而上,喝道:“先把你这小贼杀了再说!”旋风般直卷进来,长剑再发一招“力划鸿沟”,身形一起,翩如娇雁,挺剑疾刺,只听“噗”的一声,杨谦怪叫连声,左腿中剑,登时瘸了! 要知杨谦自从宫家庄逃走之后,父亲杨简被抓,生死未知,他茫茫无依,诸葛章等人又逃得不知去向,彷徨无计,只好带着剩下的几个喽??去葱岭投奔王天罡。原来王天罡的如夫人是他的姨母,他和王少崖是表兄弟的关系。其时王天罡正打算在内地开拓五石散的销路,部下人手正紧,杨谦带着阴山马帮的几个漏网之鱼前去投奔,正中王天罡的下怀,当下好言抚慰,命他跟着王少崖从事。王少崖看不起杨谦武功低微,不太理他,倒是杨谦的姨母不嫌弃这个落魄的侄子,大吹王天罡的枕边风,王天罡闲着没什么事时,就传授了几门怪异的邪派功夫给杨谦。杨谦练正派武功资质平平,邪派武功却是上手极快,霍紫鸢破他的剑法,正是王天罡亲手传授的。霍紫鸢一剑只将他大腿刺伤,盖因中了毒香,一时劲力未复之故,否则,杨谦难免就要死在她的剑下。 片刻之间,霍紫鸢已是连进三剑,一剑快似一剑,第四剑一招“长虹经天”,直取杨谦胸膛要害,剑势奇劲,万难闪避,忽听杨谦一声冷笑,身形骤转,刷刷刷反攻三招,霍紫鸢大怒,将幽冥十二神剑使了出来,剑法神出鬼没,剑剑指向敌人要害,杨谦连连后退,心中暗暗叫苦。他尽管跟着王天罡练了几手邪门武功,但所学太杂,霍紫鸢接手几剑,已看出了他武功的弱点,冷笑连声,出手如电,刷的一剑,杨谦长剑一竖,只听“当”的一声,火花飞溅,杨谦的身躯弹到半空,一招“乌龙探海”,凌空下刺,剑势凌厉之极,霍紫鸢随手一抖,长剑直弹直来,剑尖指向杨谦丹田要穴,杨谦一个筋斗翻了下来,长剑刺霍紫鸢的“肩井穴”,霍紫鸢香肩微微一缩,杨谦剑尖稍偏,长剑与霍紫鸢娇躯交擦而过,这一招,双方都是险极,拿捏得妙到毫巅,只见霍紫鸢铁剑一抽,顺势反展,疾如骇电奔雷,杨谦无法抵挡,身形歪过一边,着地疾滚,滚出三丈多远。霍紫鸢追之不及,怒道:“小乌龟,爬到哪里去?” 这里三对对手,捉对厮杀,那边守卫的军士,个个不敢上前,只因喀布是波斯使者、威名赫赫的“黑衣宰相”,代表的是波斯的国王和波斯的武林;王天罡进关前,先暗中派自己的儿子铺好了道路,一到京城,立刻投在晋王李治门下,李治权倾朝野,莫说普通军士,就算大唐各地的封疆大吏和京师长安的三公六卿,也没人敢不给晋王面子,三者这六个人个个武功精绝,刀光剑影,掌影如山,哪个军士又敢上前?擦着挨着,半条命就没了。太宗的私邸离京师还有十多里路,夜半更深,巡城兵马司的人也并不知此处有人打斗,即便守卫的军士有心去报信,只怕也进不得京师长安,所以六只大虫,就在这院中各自厮斗,无人来管,也无人敢管。太宗的私邸行宫布置得极为奢华,宫中奇景,应有尽有,园林布置,美妙绝伦。亭檄水石,参差错落,掩映有致。回廊曲折,婉蜒东西,只是那廊壁的花窗,形式就各各不同,构成佳丽的图案。所有的建筑,甚至假山湖石,都是稀贵之物,几个大虫在里面打了个不亦乐乎,各处奇峰怪石,被打得东倒西歪,石屑纷飞,众守军正在慌张,忽听有人大喝道:“你们是谁,敢跑到这里来闹事?”一条人影,倏地穿过墙头,飞身落地,周围的驿丞和守军见了那人,急忙围上前去,七嘴八舌地报告。那人正是秦士岳,他身后跟着高天彝,两人喝住打斗,沉声道:“王先生半夜里跑到皇上的行宫来闹事,可是不把皇上放在眼下了么?” 王天罡和喀布首先罢斗,闻言一惊,忙道:“不敢,不敢!”高天彝冷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你们西域王家的人,皇上想找还找不着呢,若是这风声传到皇上耳里,只怕王先生武功盖世,也难挡京师三十万大军!”走上前去,拱手道:“原来陇西公子在此,下官失礼,请多多恕罪!” 霍紫鸢打了杨谦两掌,杨谦口吐鲜血,急忙越墙走了,她回到裴继欢身边,笑盈盈地道:“高总管,久违了。”高天彝笑道:“久违谈不上,什么时候能请公子和霍姑娘到寒舍一会,把酒论英雄,天彝此生无憾。”喝道:“还不快快收拾妥当,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滚出去!”王少崖大怒,正要理论,王天罡低喝一声,父子俩赶忙走了。秦士岳望着两人离开,不禁长叹口气,半晌不语,连裴继欢和霍紫鸢见礼,他都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样子。这时喀布走了回来,裴继欢忙问道:“尊使还好吗?” 喀布微微点头道:“这西域神魔武功果然了得,比数年前我第一次和他交手,武功是长进得多了,不过就凭他想要伤我,那还差得远!”高天彝急忙安排军士,把喀布护卫进去,严密巡守,不得松懈。经过这场恶战,天边也露出了淡淡的曙光。 裴继欢挽住高天彝和秦士岳的臂膀,道:“在下和两位尊兄多时不见,愿畅怀一叙,两位尊兄意下如何?”他是唐太宗的亲侄子,又是陇西郡王的后人,身份非同寻常,秦士岳尽管心事重重,还是不敢失礼,忙道:“公子到了京师,理当我们请公子才是,何敢僭越?”高天彝的性情比他开朗得多,笑道:“我们不吃公子这一顿,只怕以后也没得机会吃啦。老秦,咱们就不要拂公子的意了!”背后又有人大声道:“请吃饭为什么没我的份?”但见司空霸腾腾腾地走了进来,见了裴继欢,赶忙施礼。这人虽然功名利禄之心甚重,但对人还是很不错,也很够义气,裴继欢见了,不禁笑道:“司空兄这度量可不小呀。”这一打趣,连秦士岳都笑了起来,三人跟在裴继欢身后,出了行宫,取了马匹,一道到京师来。 几人找了个早市,却是全国最大的一间客栈悦来客栈。司空霸三人路上都还没什么,一到客栈,酒菜上桌,倒是长吁短叹了起来。裴继欢早有疑问在心,问道:“三位尊兄何以如此?” 高天彝望了望秦士岳和司空霸,道:“我们也不知在现在的职位上能干多久就要走了。” 裴继欢大感意外,问道:“这是为何?” 秦士岳愤愤地道:“咱们的官衔身家,那都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在大内尽忠,那是本分。晋王还未上台,就把咱们这些老臣放的放,贬的贬,让人好不气愤!” 裴继欢道:“大内三军,是皇上直接控制,晋王就算权倾朝野,似乎也无权随意发落三位尊兄吧?” 第一百零五章 入禁 高天彝道:“谁说不是呢。来,下官先敬公子一杯。”裴继欢喝了,又问道:“晋王手下如此藏污纳垢,皇上也不管管他么?” 高天彝接着道:“公子大概不知道皇上的病越来越重了吧?”裴继欢听了,先是一惊,接着心下不禁一阵凄恻。上次受伤离开京师时,他看到唐太宗的脸上浮现出暗淡的潮红之色,那正是气脉衰竭、又错服了药物、脉症虚浮的表象,按说这样的气象至多熬得过一年,就必然病入膏肓、难免一命呜呼的。那时裴继欢身受重伤,无暇他顾,皇上也并没有要惩戒伤他的晋王的意思,他哪有机会还能问起皇上的身体?如今所见,果然如他所料,皇上可能留在这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偏偏晋王把持朝政之后,皇上对外音书不通,身体的状况只有身边几个宠妃和大内卫士才知道。大理寺总管府兼管大内卫士,高天彝又是高士廉的侄子,是个极为认真的人,所有的消息都是他亲眼目睹,决不肯听半句传言。 司空霸道:“这也是我们这帮老臣的‘末日’来了。皇上体念为官不易,对下属臣僚颇为宽放,比如我们吧,本职职分所在做得恰如其分便是,并不要求太多。兄弟们感怀皇上,无不用心效死,可怜如今皇上病重,只有一个大杨妃(吴王李恪生母)守在病榻前,日夜垂泪,满朝文武,无人上前。上月鄂国公怒闯禁宫,要见皇上一面,险些被以造反为名给逮捕下狱,若非鄂国公有高祖御赐金鞭,打死几个大理寺的,只怕这风波还要闹到更大些。――这不眼睁睁又是‘齐桓公诸子围宫之祸’么?”(齐桓公乃春秋五霸之首,英雄一世,曾九匡天下,六合诸侯,攻山戎,徙流沙,存卫复燕,作下赫赫功勋。但死前诸子争嗣,齐国大乱,桓公死得凄凉,临死前只有一个曾被他偶然临幸过的晏娥儿相守。桓公去世,晏娥儿也以身殉死,两人死后,尸虫散出宫外,才为人所发觉。此处以齐桓公之死寓以太宗将亡的凄凉晚景,作者按。) 裴继欢虽然恨过唐太宗为权势天下杀害他的父母,但毕竟骨肉相连,何况唐太宗英雄盖世,并不怕裴继欢报仇杀他,而是有心接他回京,令他接续陇西香火,裴继欢在红拂女和宇文冲等人的暗中劝导下逐渐放弃了报仇的念头,为的就是不愿意杀掉一个明君而令天下大乱。但他没想到他离开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唐太宗的病情已是如此严重,宫禁竟然为晋王所把持,连大臣和皇子要见太宗一面,也被晋王无礼阻挠了。想必太宗也没想到那个“柔弱孝顺”的晋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司空霸望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信么?好,下官问你,夫子之教,以何为重?”裴继欢道:“司空大人这是在笑话我了。礼、义、廉、耻、忠、孝、节、悌,乃是人子人臣的本分,在下虽然读书不多,这八个字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司空霸“哼”了一声道:“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这八个字的道理的。”秦士岳道:“老四(大内四怪以宇文冲为长,秦士岳其次,高天彝再次,司空霸居末),这件事陇西公子没什么错,你何必怪责他?”司空霸冷笑道:“老二,你说错了,陇西公子仁义之名在于我心,我不会怪责公子,我只是替皇上感到不平罢了!”高天彝道:“公子是仁义大侠,你当着公子的面说这样指桑骂槐的话,这不是不给公子面子么?还不快给公子倒酒赔罪?”司空霸沉吟片刻,倒了一杯酒,忽然单膝跪下,把酒杯举过头,大声道:“我司空霸是个莽夫,做惯了狗奴才,不会说话,请公子原谅!请公子看在咱们往日相识的份上,代我们和满朝文武百官,进宫去看看皇上!”裴继欢赶忙把他扶起,道:“不用司空兄如此,我也要进宫去看皇上一眼、见他最后一面的,何必如此?” 高天彝道:“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晋王府传出来的消息,自从鄂国公(尉迟敬德)大闹金水桥之后,晋王暗中传令,在宫墙内外布下了神射营的劲卒,再有大臣乱闯宫禁,不用报问,神射营是可以将来人就地格杀的。”裴继欢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岂有此理,他这是要灭绝人伦么?!” 高天彝面色沉重,道:“公子可知道神射营的统领指挥是谁?”裴继欢眼光一扫,见秦士岳与司空霸两人面色有异,问道:“是谁?”高天彝道:“乃是舍弟高纲,他巴结晋王已经很久了,晋王理政,就把他从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调任神射营统领。巡城兵马司原本是京兆尹治下,自从‘七面佛’章野狐出禁入府(从大内出来,到府衙任官),担任大理寺总管府大总管的职务之后,巡城兵马司就从京兆尹制下脱离,转附大理寺总管府。巡城兵马司的正副指挥使以前充其量不过六品小衔,但神射营却是‘天策上将’亲自担任统领的要害部门,负责京师治乱,权力很大,统领的官职和俸禄,和当朝二品没什么区别,还不用参与国事,既是个肥缺,又是个有权的部门。高纲暗中和晋王勾结,连家里人也都瞒过了。” 秦士岳道:“神射营替代了皇上原先定下的‘大将巡禁’的制度,原来把守禁宫的御林三军被神射营所取代,这下,大臣和皇子们想见见皇上,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宛如鄂国公所为,他就算进了禁宫,只怕不用等到见到皇上,就被神射营的人给射死了。” “大将巡禁”并非大唐的宫廷制度,而是唐太宗身居九重之后,为避免不能和当年的天策秦王府的众将时常相见而生疏,特意制定的守卫制度。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都在这一制度的笼罩之下,每月轮换一人率领禁卫和御林军守禁值班。裴继欢第一次入宫刺杀唐太宗时,遇见的就是褒国公段志玄。后来裴继欢向红拂女问起,才知红拂女当年也在“大将巡禁”的名单之中,那是因为红拂女不但是京兆尹的第一把手,丈夫李靖常年领兵镇边不在京师,红拂女为免闲话,自告奋勇请旨入巡,因此深得唐太宗的嘉许。 裴继欢道:“区区宫禁难不住我,我今晚就带紫鸢就进宫去见一见皇上。谁要阻拦,那就是和死过不去了。”他虽是一介布衣,但“陇西公子”之名乃唐太宗还未见到裴继欢之前就亲手写在纸上颁赐下来的,无如等同于一个赐封,高天彝三人从泰山上“押解”裴继欢到京师,一路上就是以“陇西公子”称呼他,这个名字是唐太宗对他血脉承系的认可,无外乎更是对他江湖身份的皇家首肯,京师之中的文武大臣,无人不知这名字的来由,以这个身份入见太宗,当无不妥。 秦士岳却仍是担忧,道:“如今宫内宫外没了我们的眼线;公子贸然进宫,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如何过意得去?”霍紫鸢问道:“禁宫守卫,哪个位置最为薄弱?”高天彝道:“谈不上薄弱之处。我们都觉奇怪,晋王文武资质都不算优等,为何满城布兵,竟能做到毫无破绽?后来才知,原来是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个混账帮了他的忙。皇上病重之后移居含风殿养病,那里地方偏僻,出入路极少,守卫森严,含风殿一旦有事,很容易就被人发觉,因此公子去时,千万小心,咱们兄弟就在去往大明宫的路上等着公子回来。” 裴继欢道:“不必。你们到现在为止还是官府的身份,我不愿拖累了三位,请三位不用担心了。”秦士岳忽道:“含风殿西面,是一小片内湖,湖上有石画舫,皇上身体好时,经常和大臣在此饮酒赋诗,此处许是弱点,公子可取路于此。”起身开门,问小二取了纸笔来,片刻画成一张草图递给裴继欢,道:“以下官所见,神射营虽然密布禁宫之中,因高纲并不熟悉内卫,因此守卫当不如以前严谨。这张草图,标注了以前的要害位置,公子宜审慎而入才是。” 裴继欢接了图贴身放好,拱手道:“在下入宫回来,再找三位相聚。” 秦士岳摆手道:“不可。咱们哥儿三个,已打算今日就去辞职,公子此行,其实是代我等行臣子之礼,日后江湖辽远,有无相见之日,要看缘分了。咱们兄弟为官多年,未曾贪赃枉法,小有积蓄,合伙在太湖买了一片小岛,以为退休之后闲居之所,公子若是路过,可来望我们一眼,也就不枉我们相交一场了。”辞别之意,恻恻于言表之外,裴继欢心头一阵黯然,也不好多说什么,筛了四杯残酒,举杯道:“小弟借花献佛,替三位尊兄饯行。”三人接酒喝了,互道珍重,下楼各自去了。 三人走后,霍紫鸢问道:“继欢哥哥,你心意如何?”裴继欢道:“二叔虽然是我的杀父仇人,但人死如灯灭,到了弥留之际,作为我父亲唯一的儿子,我不能不去看看他。”霍紫鸢把头轻轻埋在他胸口,幽幽地道:“我最爱的就是你这一点,深明大义。”裴继欢拥着她,轻轻叹道:“可见王霸之业,到头来终究难免成空,就算你做下多大功业,到底难逃那一时,荣华富贵,都成粪土,可见张妈妈劝我远行江湖,并非毫无道理。” 悦来客栈乃是全国连锁的最大的客栈,不但提供酒水吃食,豪华的房间也是它的一大特色,开席之前,司空霸已经去楼下定了一处房间,给忙了一夜的裴继欢和霍紫鸢休息,正好派上用场,两人叫小二上来收拾了,自到房中,相拥而卧。这一睡两人都几乎无梦,从上午一直睡到掌灯时分方起。 裴继欢还未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就曾夜入禁城,只是他当时到禁城中,纯是为了好奇开心,并无他意,相比此刻心境,当是天壤之别。两人待到月上柳梢,换了夜行衣蒙了脸,从客栈后窗轻轻跳下,躲避路边灯笼光线,选着背光的民居屋顶,纵跃飞腾。悦来客栈在开远门内,到禁宫并不太远,两人轻轻易易绕过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禁城,先找了一处僻静所在,向外窥探。 唐太宗一生节俭,直到晚年,方始奢靡,那含风殿乃在太液池边,两人依着秦士岳画的草图,轻车熟路摸了过去,找着一处假山,潜伏在黑暗之中。那假山山体高大,山腹中空,正好藏人。透过假山空隙,但见含风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幕,金箔为柱。六尺宽的沉香床边悬着鲛绡宝帐,帐上遍绣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云山幻海一般。榻上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珠,熠熠生光,宛若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但见那沉香床上,静静卧着一位帝王。但见他脸颊消瘦,须眉灰白,闭目沉沉睡着。 玄武门事变,太子建成及三弟元吉事败,阖家抄斩,罪及九族,两府老幼,无一幸免,如今只剩得太宗一个,也算孤冷凄清,堪堪地令人嗟叹。含风殿虽大,却并无一人防卫,几个宫娥太监,年老体衰,往来无声。裴继欢想道:“身在高处不胜寒。这大概就是帝王的孤独之处了吧!”心头不禁微微一酸。 霍紫鸢周围仔细打量了好久才说:“周围没人,也看不出有埋伏的迹象。你想去见见他吗?”一只手轻轻抚上了裴继欢的手背。裴继欢点头道:“来都来了,哪怕千军万马,我也应当兑现承诺。我答应过他在他走之前一定会来见他一面。” 霍紫鸢道:“好吧。交给我了。我先出去动动手脚。”幽冥神教的迷魂香十分厉害,不过只有两个时辰的效力。一入夜,一进入黑暗,就是幽冥教主的世界,裴继欢在假山洞里,看着她捷如狸猫,悄无声息地穿过含风殿前的空地,轻轻闪到黑暗里。黑暗中亮起了一点火星,一股淡淡的青烟从暗处飘出来,不一会儿,正在殿中做事的太监宫娥全都慢慢软倒在地。 “好!”裴继欢心里赞道。霍紫鸢从黑暗中露出半张白玉般的脸颊,对着他招了招手。裴继欢从假山洞里闪出,两三个起落,飞燕般穿进了含风殿。 眼前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就外表看来,年纪大概在五十二三岁之间,颧骨潮红未退,双目微闭,正在静静地睡着。他的前额有两道浅浅的皱纹,虽是躺着,却依然显得身子很高,两只白瘦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凸出,显得很有力。这双手不但扫平了天下,把黎民百姓都带入了平和的年代,而且在这双手的主持下,当政的二十多年里四海?n平,黎民富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同时也是这双手,发动了震惊四海的玄武门事变,夺走了裴继欢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应当属于他的王侯之位。 但这双手的主人,却是裴继欢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长辈亲人了。他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去,半跪在床边,伸出手去,轻轻地握着这只微显冰凉的手,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正从这只手上传来,瞬间散布到他全身各处。 霍紫鸢从怀里掏出一支类似信香的东西出来,放在蜡烛上点燃,轻轻地把烟气吹向床上的这位亘古帝王。 “皇上,皇上。”裴继欢见他眼皮微微一动,立刻轻声呼唤。 “哦,是你,你回来了?”太宗身体微微一震,睁开双眼,缓缓回头,望着他的眼睛:“来看我,为何,为何打扮成这副样子?”他咳嗽一声,手撑床沿,在裴继欢的帮助下坐了起来,霍紫鸢赶忙在他背后垫上一床软被,让他感觉得更舒服一点。 太宗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想不到,想不到你还会回来看我,还带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来看我。”他是一代明君,一见霍紫鸢小鸟依人般地站在裴继欢身边,立刻就猜到了她的“身份”――那无如就是不久的将来,将要成为侄儿媳妇的女子了。霍紫鸢听到他的话,白皙如玉的脸红了一下,并没反对他的话。 太宗招了招手:“来,你们俩,都坐下。” 裴继欢张口想说什么,太宗举手制止,叹道:“别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不想管他。大唐的基业自龙城起兵,早有定数,即便他再胡作非为,也是我的亲生儿子。除了恨铁不成钢,我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说,作为皇帝,我做到了让黎民休养生息?????这比炀帝在世,还稍微算好。??????但作为父亲,我不称职,可惜,可惜观音去得太早,无法替我分忧了。??????” 他眼睛望着霍紫鸢,点了点头,道:“很像,很像。你是傅青衣的女儿,是不是?” 两个年轻人都忍不住想跳起来。 太宗淡淡一笑道:“别害怕我会说出什么让你们难以接受的话来?????傅青衣是三姐的部将,我见过她几面,说真话,三姐有心把她引见给我,不过我拒绝了???????她的眼睛,和你一样,凌厉、冷酷但又莫名其妙地令人安心?????有这么一个娘,作为她的女儿,你应当十分幸福,可惜,可惜她赶不及或者根本就不会来见我了?????她恨我,恨我把三姐摒弃在朝廷之外,让她??????死也死在娘子关上。” 霍紫鸢这才知道为什么母亲一生最爱的装束是一身宫装,原来傅青衣和太宗之间也有些故事,只是这些故事只有开头,并无结尾。李三娘去世后,傅青衣就再没进过皇宫见过皇帝。以她的武功而言,她想见皇帝,或者因为对皇帝暗恨而杀掉他,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奇怪的是,在霍紫鸢的成长过程里,从来没听见傅青衣对往事有所回忆。这么说只有一个解释。李三娘想把傅青衣介绍给弟弟做“侧妃”,而无如还在少女时代情窦初开的傅青衣似乎也并不太反对李三娘的做法,而在此之前,风流倜傥果敢坚毅的秦王已称得上是傅青衣心中的如意郎君的人选,但她生性高傲,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决不肯低眉顺眼,更不像长孙观音能大肚容人,两人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因此这段短暂的“恋情”中道断绝,无果而终。傅青衣决意离开娘子关,回到浩荡无羁的江湖,两人更是再无会面,多少也有一点这方面的内因。 两人分别时,年轻的秦王曾送过傅青衣一套精工细作的妃子宫装。 以后,傅青衣任何时候出现江湖,都是这身宫装,她习惯了,爱到了骨子里,这种爱,从来未曾表露出来。 “天意。”太宗喘了口气,隔着不远的裴继欢听到了他口中浓烈的气味。 “难道就让他这么胡作非为吗?陛下为什么不能替天下子民想想?”裴继欢忍不住说。 “迟了。定数如此,天命所归。”太宗淡淡地笑了笑:“大唐国运如此,非人力可以改变。”这可不像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纵横来去无往而不利的秦王、今日的皇上该说的话!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迷信“运”字? “我命由我不由天!”在彭城之战中,秦王血染征袍,手握定唐刀,站在堆积如山的尸骨堆上,发出阵阵长啸。可他现在却说“定数如此”这样的话,前后同一个人的两类言行,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不要阻止他,也无法阻止他。告诉你?????这都是我的授意。”太宗剧烈咳嗽,脸色青红,双眼血丝涌现。 “为什么会这样?”裴继欢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龙图’,‘龙图’已经决定了。”太宗喘着粗气,呼吸急促地说:“那份龙图,龙图,是真的??????我错怪了你的先祖裴无极????但那份龙图不完整,也是无可否认?????裴无极晚年曾给我写过一封密信,坦承当年的过失,可惜为之晚矣??????唯一可以不断延续大唐国祚的办法,是??????九天翔龙大阵。”唐太宗艰难地说:“九天翔龙风水大阵乃是亘古相传能变移风水的厉害阵法,‘七星’聚齐,大阵发动,可为我大唐延续六百年国运??????所以,所以,请你不要打算去??????阻挡他。紫微宫中光明大盛,他该有帝王之份,你,你是杀不掉他的??????就算给二叔这个面子吧??????” 裴继欢嘴角动了动,想说,又没说出来。 他想说的是王天罡和五石散,但太宗气息郁结,这话一出,太宗气怒填膺,难说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大事:“算了,就由我来做吧。”他心里想着,太宗已经把手伸过来,把两个年轻人的手都放在一起,放在自己的掌心:“回江湖,去做你的无冕之王。”两人的手心,多了一块金牌:“二十四国公,每人都有一块。你不是国公,却是皇子?????该给你父亲的,你祖父都做出过安排??????原谅我,孩子。” 裴继欢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要是放不下,不肯原谅,太宗早就泉下为鬼,断断等不到现在了。 “那边??????抽屉里,打开,把东西取来给我。”太宗示意。 霍紫鸢轻轻打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软剑。她抓起软剑,只觉一股冷气沁人心脾,剑身发着淡淡的红色光芒。 “是这个吗?”她把宝剑捧到太宗眼前。 一瞬间,太宗的眼里,起了一阵雾气:“是。知道这是什么剑?是做什么用的?” 裴继欢和霍紫鸢尽管武功都很高明,也都是出自名家之后,对兵器的认知,却之寥寥。 “紫微,这就是紫微剑。紫微在术数中,乃是天宫命格,位在诸斗之中,名在诸天之上,号为‘紫微大帝’,主帝王之后嗣。这把宝剑是炀帝赠给我的礼物。”太宗接剑在手,淡淡一笑。 隋炀帝因太原留守“私造宫殿、意图谋反”构陷一案几乎将唐公李渊杀掉,秦王凭借他的机智,化解了一场虚惊,炀帝见秦王镇定自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动的王者风范,大喜之下收秦王为义子,亲自把紫微剑送给秦王作为留念。而今,前隋早亡,往日恩怨,皆成云烟,握着这把剑,太宗似乎回到了当年的英雄乱世:“我和观音结婚,这把剑是我送过去给长孙家的聘礼之一。”一把剑,穿透了两代王朝,三个重要人物。隋炀帝一代暴君,但也曾开通运河,与民便利;唐太宗,一代英主,扫荡四海平定,使得万邦来朝;长孙观音作为太宗的皇后,以镜为歌,劝导太宗积极纳谏,不但成就了一代贤后之名,更成就了一代名相魏征。 “送给你吧。金银珠宝,那是俗人所需,你是大哥之子,当有大哥之风,也许你生就是为江湖所生,回到朝廷做个诸侯王,你也许什么都不是,我想通了,以后也许也没机会勉强你了。”太宗轻轻地把剑递给裴继欢:“二叔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了。”他重重叹了口气,躺在了软被上。 “替我好好管管他。”他捏着霍紫鸢的手,微微一笑:“记住他的名字,他叫‘李承寰’。按辈分,他是陇右雍州李家的长子长孙,将来如果你们有后,记住选一个最接近他性格的,教他归宗,让他姓李。陇西地土虽然不能还给你们,但那里始终是长房的根基,若有可能,回到雍州去吧。” “臣侄媳记住了。”霍紫鸢不由自主地跪下,给太宗磕了三个头。 裴继欢站起身来,轻声道:“皇上,我们要走了。” 唐太宗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这就要走了?????唉,连朕的赐宴只怕无法领受了?????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裴继欢回头望了霍紫鸢一眼,微微点头,后者轻步退开。唐太宗低声对裴继欢说:“玄武门事变,大哥和三弟被我所杀,同时殉难的还有他们的族人和家人??????但有两个人,朕没杀他们。” 裴继欢身躯剧颤:“是谁还活着?” 唐太宗喘息片刻:“你是一个,我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你存在?????还有一个人,就是你娘??????当日事变,检视首级,并无你娘在内??????你要相信我????我没杀她!” 一个接一个的轰雷,仿佛在裴继欢的头顶和胸口炸开! “她可能还在世间,找到?????她,她??????”太宗艰难说。 第一百零六章 辞行 轰雷变成了晴天霹雳,重重地把裴继欢击倒在地:“天啊!”他低声呻吟了一声,但他握着太宗的手依然没有松开:“为什么会是这样!那坟墓里的是谁呀!?” 自从他懂事以来,对母亲的思念,未曾有一刻停止过,他很郁闷的是,为什么小羊有妈妈,小猪有妈妈,小牛也有妈妈,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他在草原上玩耍,小伙伴们个个都有妈妈,唯独他没有??????二十年来,妈妈一直是他心中一种寄托和依赖,哪怕有个人让他叫妈妈,他都感到心满意足?????所以他每次见到红拂女,总是情不自禁地叫“张妈妈”,而很少叫“师父”?????可是现在! 居然有人告诉他,他的母亲可能“没死!” 她没死! “她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她知道不知道这十几二十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裴继欢忽然珠泪双流。 “她是个不平常的女人?????记住,记住,她是你的母亲,假若有一天她忽然出现在你面前,她说的话?????你只能相信一半???????她??????很厉害,记住,千万记住我的话,我不会骗你?????。”太宗疲色加剧,他艰难地对裴继欢说。 “皇上,喝口水吧。”霍紫鸢不忍见他喘息艰难,倒了一杯水递给太宗。 “给我奉茶,你应该跪下,你们将来百年好合,我是??????不能亲临了。先喝了你的茶,我以后不会因为没参加到你们的婚礼而遗憾。”太宗淡淡地笑了一笑。霍紫鸢赶忙跪下:“那我不能叫您皇上,只能和继欢哥哥一样,叫您二叔了。” 太宗接过水一笑:“和你的娘一样,一样不肯吃亏不肯认输的主儿。成,看在我侄子的份上,朕就准你这一回。孩子,你去吧!京师不是你的天下?????好在我听任你的安排,没把你父亲的爵位恢复给你继承,否则,你这单纯的性儿,在这漩涡当中只怕你无法脱身。”裴继欢点头道:“功名利禄,对于我而言不过浮云一片而已,回来见你,我也没指望过什么。我们这就要告辞了,请皇上多多保重吧。”太宗冷冷一笑,道:“长房一嗣,能捐弃前嫌来看我,就算让我心头这笔帐给放下了。朕纵横半生,何等艰难险阻不曾历过?难道要死了,朕倒要害怕了么?何况我还不一定就死。”裴继欢叹了口气道:“都是袁天罡这帮术士的烧汞炼丹之法害了你,听侄儿一句话,袁李之徒进的丹药,万万不可再服。”他从怀里取出一颗小还丹递给太宗让他服下:“这是少林寺的小还丹,侄儿就当替二叔尽个人事吧。”说完,拉着霍紫鸢跪下,拜了四拜,走出了殿门。 两人从后门出去,按着秦士岳的地图,潜回到了宫墙边上。裴继欢回头遥望,心中百感交集,竟是不胜辛酸。 两人回到郊外,找到喀布,向他告别,喀布大为意外,问道:“你这就要走了?”裴继欢点头道:“正是。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喀布道:“本座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把你当作我的忘年交,希望你有话直说,不会隐瞒什么。”裴继欢点头道:“蒙你盛情。我想说,如果你完成了国王交给你递交国书的使命,还是尽快离开长安吧。你和我都有同样的敌人,他们的势力,远比我们可以想象的为大,我只怕你在中原的时间呆得久了,遭到不测,引起两国的纷争。” 喀布沉吟许久,才道:“其实你不说,我也打算尽快离开了。” 霍紫鸢道:“老头,你遇上什么事了吗?” 喀布摇头道:“倒不是。今天白天本座跟着使者去递交国书,谁知见到的并不是天可汗,而是他的儿子、太子监国、晋王李治,本座并不信任他,也不相信他能为我在中原寻找我国遗失的古书提供帮助。罢了。我回国复旨,只能跟国王说经书已经在中国湮没无存,让他从此对这本古书死心吧。” 裴继欢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喀布道:“明天正午,晋王设宴为我们饯行。” 霍紫鸢道:“我倒想请教你一件事。” 喀布最喜她的性情直爽,微笑道:“本座还是那句话,事无不可对人言,小姑娘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本座绝无隐瞒。” 霍紫鸢道:“你的‘摧心掌’练到什么地步了?单凭这种掌法,你能做到无所不惧吗?” 喀布嘿地一声道:“说的容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听我说,这世上没有无敌的武功,‘腐骨神掌’固然厉害非常,也的确被你们中原武林称为‘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厉害是厉害到了极点,但修炼的过程中随时要防着走火入魔的发生,修炼到越高,走火入魔的危险就越大。你想想,你辛辛苦苦把一种武功练到登峰造极,但接踵而来的,不是仇家的觊觎和追杀,反倒是修炼武功带来时时举发的走火入魔,那么你的人生又哪会有快乐可言?这样的武功练来又有什么乐趣?《戒日神功》里记载的三种功夫,一种比一种难练,我之所以选择‘摧心掌’,是因为我国存有的《戒日神功》断简残篇只有‘摧心掌’的记载,据我所知,三种武功里,只有‘摧心掌’是不带毒素的功夫,相对而言修炼的难度也更高、难题也更多,但走火入魔发生的几率却越小。你问这个做什么?” 霍紫鸢道:“我想到过一个问题。‘腐骨神掌’在中土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但《戒日神功》里记载了三种不同的武功,那么‘腐骨神掌’有无可能和其他两种有冲突或能相互制衡呢?” 喀布道:“你这个问题倒是令我茅塞顿开,不过这只是你的想法,目前为止我们无法验证。” 霍紫鸢眼睛转了一转,道:“那么你肯不肯传授给我‘摧心掌’的功夫呢?大不了我拜你为师好啦。”喀布哈哈大笑,道:“小丫头转了一个大弯原来是为了‘图谋’我的功夫?别,你古灵精怪,我可不想收个徒弟来惹自己头疼。”霍紫鸢见他不允,有些失望,却见喀布取了三张纸片出来递给霍紫鸢道:“难得我和你两位有缘做朋友,‘摧心掌’的经文我昨天已经连夜背写了一份,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送给裴公子作个留念的。既然你开口了,本座自然不能不从。我无法找回我国的古书,但希望这本古书中的武功不要给中国带来血腥。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留待以后来验证吧。” 裴继欢吃了一惊道:“这份礼物,我们可不能收!” 喀布正色道:“我心甘情愿送给小姑娘,为什么不可以收?何况,这些经文,不过是所有经文中的一小部分,我的条件是希望你们阻止‘腐骨神掌’和‘化血刀’在中土横行,并非无条件送给你。” 裴继欢见盛情难却,只好让霍紫鸢把三页经文都收下,拱手道:“贵我两国,远隔万里,你若是再来中国,可来峨眉山找我,我认你这个朋友,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喀布笑道:“好。那我们就此告别吧。”斟了三杯酒,三人各喝一杯,喀布和克米尔吉里星将裴继欢两人送到大门外,再三珍重,依依惜别。后来喀布在波斯卸任,带着克米尔和吉里星来到中国终老,还在峨眉山下开创了波斯奇门一派,传弟子十七人,此乃后事,此处不再提。 裴继欢和霍紫鸢出了京师,霍紫鸢问道:“继欢哥哥,我们去哪里?” 裴继欢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公冶大哥的江湖斥候报信给我,说在伏牛山发现了王天罡党羽的踪迹,怀疑他和他带来的五石散都藏在伏牛山中,我想去看看,如果是,正好给他捣捣乱,能把他的五石散一把火都烧掉,那是最好,以免毒物祸国殃民。”霍紫鸢是巴不得图热闹的主儿,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准备干粮,开始上路出关。 走了一程,远远望见路旁有一座茶亭,两人微感疲渴,便进茶亭歇脚,卖茶的是个白发萧萧的老人,精神却很矍铄,招呼两人道:“姑娘和小哥儿是哪个村子的?”霍紫鸢立刻胡诌道:“我们从剑门来,到洛阳去投亲的。”那老人笑道:“怪不得面生,原来是外来的。这些年路上比较太平,若在以前,单身的姑娘还不敢出远门呢。” 霍紫鸢心中一动,和他闲聊,笑而问道:“听老丈说,光景当是过得还不错吧?”那老人点点头道:“说怎样好,倒也不见得,不过粗茶淡饭,倒是不用发愁了。我年纪已老,有两顿饭吃,也很满意啦。说老实话,比起以前隋炀帝那个暴君掌握天下的时候,那是好得多了。”霍紫鸢笑道:“听你所说,当今皇帝比以前的皇帝好多了?”那老人也笑道:“可不是吗?我们村子里有好些读书的先生以前都咒骂隋朝皇帝,如今太宗皇帝当政,我们老百姓倒是希望他老人家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才好呢。”霍紫鸢道:“为什么?”那老人道:“我们老百姓不管谁做皇帝,但求日子过得稍好些,就心满意足。前隋时,我们地里收一石谷子要纳五斗租税,现在只要斗半,比以前少了四斗半哩,这四斗半,不正是一个‘盈余’了么?而且皇上颁布圣旨,不准豪强强卖强买百姓的土地,不论你怎样穷,一份口粮田总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织,日子也就可以对付过了。”原来唐太宗开国初年,因为地广人稀,多年的战争之后人口大损,国家沿用的土地政策是隋朝土地政策基础上制定出来的“均田制”,男子十八岁以上给田一百亩,八十亩是“口粮田”,二十亩是“永业田”,永业田在身死之后可以由子孙继承,口粮田则由官府收回转给别人,后来豪强兼并,均田制施行没多久便名存实亡,所有田地都准许自由买卖,许多穷人连“口粮田”也被富豪之家强买去了。到了太宗后期,方始接受大臣的建议,颁布圣旨,严禁买卖田地,因此在太宗执政晚期,农村渐渐兴旺,农村人口不再离乡背井“讨生活”,在家安心种田,一碗饭吃总是会有的。 裴继欢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听那老者说话,心头暗道:“不可否认,二叔当年发动玄武门政变取代父亲和三叔的地位、逼祖父退位太上皇登上九五之尊,兄弟阋墙,手段确是过于残忍,但从百姓的嘴里大约可以知道,他在位的这二十多年来的确殚精竭虑,为天上下百姓做过不少好事,绝非一般史官粉饰太平。可见张妈妈当日劝我以天下为重、不要轻易把二叔杀掉,是有她老人家的道理的。杀掉一个明君,继任若是个暴君,遭殃的不还是天下百姓么?何况先贤有言:烈士明君,杀之不祥。好在我并不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没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不义之举来。” 两人休息了一阵,和那老者告别,又再上路。两人走了三四天,已从关中地面,走到了中原地带了。这日两人打了野物,在林边生火烤熟,忽听有人笑道:“呀,好香,好香!同是天涯赶路人,兄台是否可以分点儿肉给小弟吃吃?”两人回头一看,但见路上来了一人,那人身穿白袍,头戴书生巾,腰间挂着一口宝剑,绿色的剑穗,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容貌俊美,却是醉意满身,走起路来,七歪八倒,步履踉跄。裴继欢拱手道:“我们打的野物甚多,兄台不嫌弃我们烤肉做得不好吃的话,可以同食,不用客气。” 那人笑道:“你有香喷喷的烤肉,我有甘醇的美酒,我拿美酒换你们的烤肉,你们两位也不吃亏。”大剌剌地走到火堆边坐下,见四条兔腿烤得金黄,肥油欲滴,拍掌赞道:“什么是‘不好吃’?本公子衣必纹绣,食必膏梁,虽说不上富贵以极,也算养尊处优,却从未食此美食,在下不敢嫌弃贤伉俪的手艺,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伸手就向兔腿抓去。 那兔腿在火上烧烤已久,油脂溢出,滚烫无比,但那人伸手抓着,却似丝毫不觉痛苦一般,衣袖一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一口肉,喝一口酒,旁若无人。霍紫鸢暗暗看了裴继欢一眼,并不说话。 那人吃肉喝酒,忽然把手里啃得干净的兔腿一扔,大声狂笑,又复痛哭,声音呜咽,张口大哭道:“山水虽奇,豪杰难觅,可惜这世间阴云交作,将要换了天主。英雄豪杰,隐之草莽而不出。如今子孟不在,朱虚已亡。只伤心,宇内英豪,将敛翼而归新主;李唐神器,拱手送与魔头,我身怀壮志,数有雄心,却不能扶天尊之既倒,补乾坤之破祸,天地生我,将之何用?呜呼,悲哉,悲哉!”子孟乃是汉初名将霍去病的小字,他曾以五千铁骑,横穿沙漠,将匈奴一举击溃,匈奴闻霍去病之名而丧胆,三岁小儿不敢夜啼;朱虚是西汉诸侯王刘章的封号,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篡权,颠倒乾坤,刘章联结周勃陈平等人,密议铲除诸吕,拥立新帝,安定汉室天下。裴继欢听书生说出了这几句活,禁不住心头为之一震! 那书生哭罢,忽然转颜一笑,一改颓唐之色,换了一副神采奕奕的神气,复又吟道:“世运虽移,却有幸路逢知己红颜!”擦了眼泪,拱手笑道:“你莫非就是陇西公子么?”裴继欢一怔之下,一个影子闪电般从心头掠过,也失声叫道:“你是吴王弟!”那书生袍袖一甩,纵声长笑道:“怪不得京师传说,皇上对陇西公子优抚有加,今日一见,果然非是等闲人物。我是吴王的弟弟李贞,你知道我么?”裴继欢第一次到京师时,曾听宇文琴闲聊的时候跟他说起过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当时太宗皇帝心目中不但有传位给陇西一族(也就是裴继欢)的想法,而且还有考察皇庶三子吴王李恪的心意,只是后者太过狂放不羁,纵酒为乐窟地而饮而令太宗心生失望罢了。但吴王李恪的弟弟李贞,却是太宗皇帝有意赋予“摄政王”重权的顾命大臣人选,这件事在廷议几乎是无人反对,全数通过的。传说吴王李恪的弟弟李贞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少年英略,稳重老成,数次代表大唐出使西域,安抚战败的吐谷浑使之诚心来归,都是李贞的功劳。后来定李贞为摄政王的“上意”未曾施行,却是太傅长孙无忌的从中阻挠而致。尽管如此,李贞的名气,却是名列京师诸王之上,经常入宫伴驾的。 裴继欢见他认了身份,急忙问道:“王子怎的不在京中,却在江湖上浪荡?”李贞苦笑道:“如今万里关河已将改颜色,我还留在京师做什么?我宁愿和你一样,去做天涯沦落人,也不愿意回京与群魔共舞,失了我本来的颜色!”裴继欢叹口气道:“莫说世事逐流水,刘郎变幻作路人。你好歹也是我的同宗兄弟、皇上庶出的骨肉,何必如此颓废?”李贞冷冷一笑道:“我呆在京师,不久将被晋王所害,你是让我回京师去等死么?”原来李贞的遭遇也正如裴继欢心中所料,他和他的兄长李恪一样,都是生性耿直,性情奔放的人,看不惯晋王的骄横跋扈,几次当面和晋王产生冲突,若非太宗尚在,大杨妃乃是伴驾的唯一一位妃子,晋王只怕早就要对吴王兄弟动手了,正因为这点,李贞这才愤而离京飘荡江湖的。 裴继欢道:“兄弟何不??????”“觐见皇上”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来,忽然心中一沉,情不自禁地闭口不说了。从京师出来,他已亲眼所见太宗皇帝病重卧床,京师军政大权尽操晋王之手,李贞得罪晋王,别说见到皇上,就算回到京师不为晋王所污而逮捕下狱,已算大幸。 两个从未见面只是闻名的兄弟说过了这段话,默默无语,裴继欢道:“皇兄打算如何?”李贞仰天长啸,拔剑出鞘,道:“我想纠集天下义军,扫平晋王这个妖孽!”裴继欢吃了一惊,道:“皇兄要举兵?”想起沿途所见的太平景象,心道:“若是为了争回王族的地位而贸然兴兵,那又要害苦多少黎民?何况大唐盛世,举兵反晋,又谈何容易?” 李贞蓦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会在心里嘲笑我自不量力,我也知道有许多人拥护晋王,但自开天辟地以来,又有哪个帝王曾经利用江湖魔头来达到自己身登九五之理?这和江湖魔头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不要说我独木难支大厦倾,昂藏七尺之躯,我也断断不能向一个魔头南面称臣!” 霍紫鸢忽然一笑道:“所以你奔走四方,就是为了募集草莽英雄,助你成事?可惜江湖盗徒并不是想劫你的珠宝的,而是冲着你的名禄和爵位、想做一做‘开国功臣’来的,纵然有人答应你的邀请,他们的居心也十分险恶,你毫无江湖经验,岂知不会被他们所骗?”李贞叹口气道:“所以这才让我灰心,绿林的乌合之众、江湖的草莽,纵能为我所用,又能成什么大事?这两年我实在是心灰意冷了!”霍紫鸢笑道:“你是吴王的弟弟,和晋王一样,同是太宗的儿子,你说这帮江湖的草莽,是愿意听你的,还是愿意听晋王的呢?就算继欢哥哥有心行此事,也未必有多少人肯听他振臂一呼而反卷乾坤。” 李贞神色沮丧,道:“都说陇西公子身边的女人蕙质兰心,深体世情,是陇西公子的良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你说的对,也许我有这个心思是夜郎自大,但晋王张网而致魔头,却深为我所不耻,可笑满堂公卿,居然做了拱手木偶!”不觉潸然泪下,道:“江南蓟北,仆仆风尘,何以酬我壮心?我并无反叛皇上的心思,却不忍看见两代明君打下的铁桶江山沦为敌手,若是魔头趁虚而入,李唐的天下能保得住几时?玉堂金马,只要蒙尘,到时悔之晚矣!” 霍紫鸢冷笑道:“你‘反形’已露,只怕晋王就更要放你不过了!”裴继欢自然也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正从四周包围过来,一手拉着李贞站起身来,暗道:“京师你万万不可回去了。你带我的口信到峨眉山去投奔我的师父吧!”李贞昂然道:“大丈夫岂惧一死?”霍紫鸢道:“死了就什么都没啦,你怎么这么傻呀!”说得李贞一阵默然。裴继欢道:“你听清楚了,到峨眉山燃灯寺去,拜见我的师父红拂女,是我引荐,她一定会收留你,也没人敢对你不利,待会儿打起来了,我掩护你快点跑,不可在此耽搁,听明白了吗?” 李贞万念俱灰,不禁黯然道:“也只好如此了!” 第一百零七章 堡垒 裴继欢把李贞护在身后,蓦地大喝一声道:“何必苍头缩尾,既然来了,就出来见见吧!”他这一声大喝,乃是凝聚内力而发,李贞在他身后,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心中暗暗吃惊道:“陇西公子一到京师,传说颇多,看样子人们传说他武功高强,神威不可测倒是真的!”要知道大唐立国,无论公子王孙还是朝廷重臣,大都有习武的风气,李贞也拜过师父学过剑法,虽然不及裴继欢剑法神妙,对付一般的江湖土匪倒是游刃有余。他听裴继欢这声大喝中气充沛,远非自己可比,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又是一阵失落:“我若和这位表弟一样有一身功夫在,又何必留恋京师的奢靡风光?做一位安定江湖的大侠,又有何不可?”心生此念,后来果然前往峨眉山,三拜九叩,做了红拂女的记名弟子,此后武功精进,尤以剑术为高,终于成了一大剑派的开山祖师,名震天下,和裴继欢今日的偶遇和引荐大大有关,此乃后事,此处暂且不提。 但见裴继欢一声大喝之后,林中果然出来四人,前后左右,各自一人。为首的是个头陀,腰挂一对戒刀,桀桀怪笑道:“李贞,你还是随我们好好地回去见晋王请罪吧,纵然有人帮你,只怕你也难道我们的手掌心!”霍紫鸢嗤地笑了一声,道:“看你长得这么丑,说起话来倒是冠冕堂皇,你有什么本事,敢在此大言炎炎?让本姑娘先试试你有多少斤两!”手折树枝,蓦地双指向外一弹,一支树枝宛若离弦之箭,疾射而出,那头陀听风辨器,不敢手接,拔出戒刀,迎着树枝一碰,但见那枝树枝擦着刀背斜飞而出,震得那头陀的戒刀嗡嗡作响,他这一刀虽然把树枝荡开,却并没有将它劈着。霍紫鸢娇笑道:“功力不过尔尔,不过我闲着无聊,你还勉强可以和我斗上一斗!继欢哥哥,劳烦你替我压阵啦!”裴继欢微微一笑道:“紫鸢尽管放手一试,看他伤不伤得了你?!” 那头陀心中虽惊,又几曾受过这般轻视?勃然大怒,手掌一扬,只听嗤嗤声响,飞出了一蓬银针,从四面八方袭到,银针体积虽小,但密集如雨,倒是难以应付,银针未到,那头陀骤然间滑上两步,戒刀翻飞,刀风催劲,将那一蓬银针的去势,催得急劲无伦!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那头陀只觉眼睛一花,眼前倏的飞起了一片银虹,但见寒光卷地,紫电飞空,那头陀的一把银针,都被霍紫鸢长剑卷得四处飞散,没有一支能靠近她的身旁,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那头陀一位同伴叫道:“米头陀小心!”霍紫鸢长剑已然一振,腾空飞起三丈多高,长剑倏地下刺,铮地一声,那头陀手中一轻,左手戒刀的刀头,竟被霍紫鸢一剑截断! 原来裴继欢受了太宗皇帝亲手所赠的紫微剑,轻重称手,十分喜欢,就把自己常用的紫霞剑送给了爱侣使用。那头陀的戒刀不过是普通的百炼钢制成,焉能挡得住霍紫鸢切金断玉的紫霞剑?就在这一瞬间,那头陀的三名同伴已是同时亮出长剑,分别包抄上来,但见暮色之中,剑光似练,青光一闪,三口长剑,后发先至。霍紫鸢长剑反卷,连解了三人的剑招,那头陀趁机欺身而进,一刀斫了过来。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戒刀抡开,隐隐有风雷之声,登时剑影刀光,纠结一片,有如波涛起伏,威势骇人。 李贞在裴继欢背后看得暗暗惊心,但见霍紫鸢气定神闲,剑光闪闪,端的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把那头陀和三名剑手都迫得离身数尺之外!那三名剑手见霍紫鸢剑法厉害,却临危不乱,先后退步,两人在后,一人在前,布成犄角之势,那头陀失了一把戒刀,只能在后策应,中间那名剑手倏地便是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晃动,寒光闪闪,直刺霍紫鸢咽喉。霍紫鸢笑道:“这一剑还像话!”身形一晃,左边那名剑手刷地一剑从她衣袖旁边削过,剑光给她衣袖一拂,顿时歪过一边,没有刺中。霍紫鸢被三人连攻几剑,一时性起,娇喝一声:“你们的剑法不行,看我的!”刷刷刷三剑连环攻出,风行电掣,使出了幽冥十二神剑的杀手伸招,剑势狠猛准疾,只听得“铮”地一声,三名剑手刚猛无伦的反击剑招,竟被她振剑弹开!猛可里青光疾闪,霍紫鸢未曾移动半步,倏地便是一剑刺出,剑势奇诡之极!但见她剑尖颤动,竟是在一招之内,暗藏六式,连刺对方四人身上的要害穴道! 幸亏那几名剑手训练有素,在剑术上也颇有造诣,百忙中三人倏地分开,各自展出精妙的护身剑法,宝剑抖起一圈圈银虹,遮拦得风雨不透,只听铮铮铮铮四声脆响,火光迸散,三名剑手和那头陀的一把戒刀,都被霍紫鸢一剑截断,霍紫鸢连声娇笑,运足真力,紫霞剑向外旋风疾扫,那三名剑手和那头陀的戒刀,第二次被截断!这是幽冥神剑中的厉害招数,几乎在迅雷不及眨眼的瞬间,霍紫鸢两次出剑,两次截断四名对手的兵器,这种剑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四人惊得个个手软,只听霍紫鸢沉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叫他不可胡作非为,否则我们迟早会到京师去找他,取他项上头颅!滚!”她自恋上裴继欢之后,往日在江湖中的狠辣手段,情不自禁地收敛了很多,有时候想想,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那四人见霍紫鸢一人出手,己方四人已是无法拦挡,裴继欢气定神闲,好整以暇,驻足观看,显见武功还在霍紫鸢之上,而不在霍紫鸢之下,当下急忙转身就跑,几个人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子。 李贞在旁目睹,见对方四人显然是为了自己而来,晋王果然并无容人之量,派出了人手,一路跟踪他到此地,是想把他捉回去,要么囚禁,要么杀掉,心中悲愤,半晌不语,良久才黯然叹道:“不错,我果然是争不过他!如果兴兵反叛,只怕死后也无脸面见祖宗!面见皇上,向皇上陈情,也是绝不可行了!”霍紫鸢道:“几天前我们刚从京师出来,我们去见皇上,也都是隐秘其事,潜伏进宫,才见到皇上一面。现在朝野上下宫廷内外,都被晋王把持,你回到京师,只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你的哥哥李恪此刻在京师醉生梦死,根本不管俗事,就算你们兄弟俩合力,只怕也难以有所作为,不如你听继欢哥哥的话,去峨眉山拜见张祖师吧!” 裴继欢道:“是啊,你心里不太安静,是吗?可是你总不比我!皇上杀了我的父亲,也杀了我的三叔三婶和五个兄长,我的姑姑因此抑郁而死,到死也未曾葬进皇家祖坟,你心中的恨,能比我还深吗?” 其实李贞还是有些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计划”,有点不甘心也不高兴地道:“你这话怎说?难道只有杀父杀母的仇人,才可以被自己所反对吗?人总得有好坏之分吧!”裴继欢道:“身在江湖的这段时间,我经常自己问自己,好坏的标准是不是这样简单?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一个人如果做的事对大多数人都有好处,那才算是好人。你是皇室子弟,你应该知道太宗皇帝都做了什么事?换了你是我,你是不是非要把他杀掉,才算心满意足呢?”李贞想了很久才道:“像父皇这样的人,我并不会想着去杀他害他,而只会爱他敬他,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过偏激了,我可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但他说完这几句话后,就不再说话了。一个是太宗皇帝的庶子,一个是侄儿,两个年轻人由一场意外碰到了一起,两个人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李贞想到的是如何“扳倒”晋王,裴继欢想到的却是一路上所历所见,卖茶的老者,各地的百姓的影子,纷至沓来,他见到的这些,都不是存在于虚幻之中,而是切切实实的亲身感受。他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道:“为了天底下的老百姓,我倒希望二叔能多活上几年!” 李贞此刻心中也是一片纷乱,他知道裴继欢刚才对他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这些事唐太宗没有做错,但他想到的是裴继欢的父母都死在太宗皇帝的屠刀之下,血海深仇难道他就这样作算了吗?如果是,这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兄弟,就委实值得他从心里去尊敬,甚至由于他,而令得自己感到十分惭愧,简直无地自容了。只听裴继欢缓缓说道:“晋王眼光短小,野心却太大。他想继承皇上的位置,却没想过怎么去做一个像皇上一样的好皇帝。是的,皇上曾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其实这句话他是非常矛盾的,太宗皇帝告诉他母亲其实没死,只是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罢了),我也曾有过对他的切骨之恨的。但我往历天下,处处都接触到民情民意,我才渐渐明白,皇上当年贸然发动玄武门之变,并非是一时意气,谋取一个皇位,而是父亲和三叔并不是经理帝国的人才,若是以祖父的安排而论,只怕大唐并不会有今天的繁华和平静。我想,也许皇上杀了我的父母和三叔,并不是为了私仇,我亲身感受到天下百姓对皇上的评价,你认为我还能够简单地把他当作仇人看待吗?是的,我失去了父母是很悲痛的,但我能埋怨谁呢?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我只能再蹈一次我的父亲和我的三叔的覆辙,其实并不会对大体有什么改变!可是因为我,大唐失去了一个明君,天下的百姓,又将怎么看我?我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上,来看待你即将想做的那件事是否真是你唯一的选择?如果不是,那就抽身退出来吧!” 李贞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别说啦。你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我虽然没指望和你一样洒脱,但也希望自己活得明白,活得有声有色。长安我是回不去了,我还是听你们两位的安排,去峨眉山拜见祖师,求她老人家收我做徒弟,好好练一身武功,将来也做一个为国为民的侠客!” 裴继欢吁了口气,道:“你愿意冷静下来,我就放心了。将来你能在张妈妈的指点下练成绝世武功,做一个响当当的好汉、名闻遐迩的大侠,这才是我真心希望看到的。”李贞满脸愧色,道:“想不到我年纪比你还痴长几岁,却要你这个做弟弟的来教训我,不管如何,我很感谢你的话。若我是你,只怕我忍不住被仇恨烧灼,会做下刺杀明君的事来。我去峨眉山,张祖师一定会收我吗?”裴继欢道:“会的。张妈妈看似冷冰冰,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只要你有诚心,张妈妈是没有理由不收下你这个弟子的。你学过什么武功吗?” 李贞道:“我曾拜在少林俗家庄铁铮门下,练过几年的大力鹰爪功。此外还跟着蓬莱派的一位道长练过一些健身的剑术。” 霍紫鸢笑道:“难怪捏着烤得炽热的兔肉,你居然也感觉不到疼痛。”李贞笑了起来,道:“我从小身体羸弱,兄长知道我的身体不好,特意安排府里的卫士教我武功,他自己也练过蓬莱派的剑法,剑法还不错呢。”裴继欢道:“这样更好,张妈妈已经落发出家,不太管江湖中的事了,等我回山,我会特意跟她说一说,我想,大概张妈妈会安排大师弟代师传艺吧!” 李贞笑道:“张祖师名震天下,她的弟子,也绝非泛泛,不论如何,我心意已定,长安我也不回去了,直接去峨眉山吧!” 霍紫鸢道:“时候不早,大家都应该睡了。明天我们还要赶到伏牛山去呢。” 第二天一早,三人上路分别,裴继欢把自己常穿的一套粗布衣裳给李贞换下,道:“晋王派出来搜捕你的人还在到处找你,所以你还是放低身段,隐秘其事到峨眉山去吧,我不能跟你一起,所以往后的日子需要你自己照顾自己了。”李贞离开京师,在外奔走联络反对晋王的各方势力,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这点倒不用多说。当下兄弟俩洒泪分别,裴继欢一直送他到山路上,告诉了他捷径,才带着霍紫鸢向伏牛山赶来。 这时公冶越的江湖斥候一路上也把消息源源不断地报到裴继欢这里来,丐帮的弟子也暗中襄助,裴继欢和霍紫鸢并没走多少弯路,渐渐接近了伏牛山中一座名叫“野马岭”的山头,山头上有一座修建年代久远的石头堡垒,方圆十里之内,没有民家居住,堡垒四周,是崇山峻岭所包围,对外密不透风,不识此地地形,多半会找不到它的存在。两人捡偏僻的小路向上前行,走到一个山包上,已经能从上到下俯瞰那座石头堡垒的全貌了。裴继欢拨开面前的树叶树枝,张目一看,只见山下一座堡垒,粉墙百仞,密布蒺藜,中间一座门楼,金壁辉煌,气象万千,门楼下面开着两扇大铁门,左右两行武士往来逡巡,看来很像一个城堡。霍紫鸢道:“如果这里就是王天罡在关内的堡垒,也许他带来的那些害人的五石散都囤积在里面了。”裴继欢点头道:“听说他和七海各国做了不少五石散的生意,算是武林中非常奢富的一个大魔头了,他的住处,也布置得好像皇帝的皇宫一样富丽堂皇。他把自己的堡垒据点设置在人迹罕至的伏牛山深处,用意不言自明,也许他还没有完全得到晋王的许可,不敢明目张胆地把五石散全部带进京师,所以临时在这里设置了这个据点。”霍紫鸢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下去看看吧!”刚要起身,裴继欢忽然按着她,道:“且慢!”霍紫鸢伏下身一看,但见那座堡垒前来了几个人。两人所在的位置,已离堡垒不远,堡垒门口的人说话的声音隐约可闻。来的几个人,领头的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剑眉虎目,颇有几分英气,但见他身边一个老者拿出一份名帖递给守门的武士,道:“我家少主人特意前来拜访王老太爷,请阁下为我们通报一声。” 领头的武士点了点头道:“请几位在此稍侯片刻。”接了名帖,回头进了堡垒,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年轻人带着四名丫鬟迎出来,见了那青年,拱手笑道:“窦世兄,久违,久违,怎么,只是你来,令尊呢?”那青年同样满脸含笑,拱手还礼,道:“有劳王世兄牵念,家父还在归德处理一笔生意上的事,过一天就会赶来会见王老太爷了。”从堡垒中迎接出来的那人,正是王天罡的儿子王少崖,那姓窦的,裴继欢和霍紫鸢都没见过,但见他英光内蕴,两侧太阳穴微微鼓起,年纪轻轻,竟然练有十分高深的内家气功。 裴继欢见两人并肩携手走进堡垒,道:“我们两个人深入虎穴,未免势单力薄。” 霍紫鸢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裴继欢道:“我们先不急着跟他们正面为敌,先探明他们的五石散藏在什么地方,实在不得已的话,尽量不要跟他们动手。等到我们再见公冶大哥的斥候或者丐帮弟子,请他们支援人手,把王天罡这个巢穴给他捣个稀巴烂。”霍紫鸢道:“好,就依你的。你看堡垒的东面。”裴继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东面是一带缓坡,坡下有一条小河,小河边才是堡垒的外墙。裴继欢道:“好,我们就从那里下去。” 两人都是轻功卓绝,一开始行动,轻如狸猫,堡垒的守卫武士虽然多,却没有谁去照顾堡垒的后山,和从后山偷偷下来的裴继欢和霍紫鸢。不过裴继欢和霍紫鸢刚到堡垒的东边外墙,却听见大门口有人吵闹,裴继欢心中暗暗奇怪,道:“王天罡‘门风’非常严厉,门下的门徒不敢公然大吵大闹的吧?那么来的是什么人呢?”外墙上的守卫也听到了争吵声,急忙赶下外墙,向大门口跑去。裴继欢和霍紫鸢听见看守武士离开的脚步声,立刻探出头来,无声无息地攀登上外墙,其余防守的武士,根本就没有发觉有人偷入堡垒。不过裴继欢想到像王天罡这样的大魔头,做的又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堡垒中伏下的高手必定比这些二三流的弟子高明得多,两人虽是技高胆大,也不敢稍存轻敌之意。 整个堡垒,到处都是石头造的房子,裴继欢和霍紫鸢潜进堡垒中不久,就听见有脚步声迎面走来,两人急忙躲藏到一座石头假山的后面。霍紫鸢探头出去一望,却见四个衣着打扮完全一样的汉子,手里拿着兵器,走了过来。其中一人道:“这帮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跑到这里来闹事!老爷不在堡中,否则可有他们好看的!王老三,你和老周去大门口看看,我和小姚四面再巡逻一遍。”那王老三和老周应了一声道:“好吧,我们这就去。你们巡逻完了,还到这里来会合。”那人应了一声,和另外一人走进一座凉亭里坐下,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 那年纪大点的道:“窦少爷一个人来,大概他家老爷子还在后面没来吧?”那年轻人道:“我刚才和大少爷一起迎接窦少爷,是没见到窦家老爷子。”那年纪大的人嘟嘟囔囔地道:“这批货囤在这里有半个月了,他们还不把货提走,害得我们每天给他们提心吊胆。” 霍紫鸢听了个大概,缩回头来,取出了两支朱雀针,对裴继欢使了个眼色。那两个汉子耳语未毕,忽觉背心“云台穴”仿佛被大蚂蚁叮了一口,顿时全身麻软,话也说不出来,糊里糊涂地就被霍紫鸢指尖弹出的飞针给制服了。 裴继欢和霍紫鸢从假山后面跳出,裴继欢手掌贴着其中一个汉子的后心,解开他的穴道,低声道:“切莫呼喊,你出声半句,我就一掌震断你的经脉。”他蒙着脸,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捏得冷峭之极,好像利针一般,直刺入那汉子的耳鼓。那汉子武功虽不算很高,但他曾在王天罡门下习技多年,敌人的武功深浅,还不至于全无分晓。一听裴继欢用上乘内功逼出的声音,登时令得他心头大震,仰面望着裴继欢,颤声问道:“你、你是谁?”裴继欢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之前找过你们大少爷的那个裴继欢!我问你的话,你有半句不实,我就要下毒手,要你受尽千般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实裴继欢不必吓他,他听到裴继欢的名字,早已吓得半死了。裴继欢在张掖和王少崖恶斗一场,葱岭王家上下都知道这件事,也更知道裴继欢不但是天下第一高手红拂女的得意门生,还是大唐皇帝唐太宗的亲侄子,王家的家仆见大少爷如此高深的武功也奈何不得裴继欢,猛然见着裴继欢,自然吓得全身筛糠了。 裴继欢问道:“你家老爷不在堡垒中,去了哪里?”那汉子道:“小人实、实在不知,老爷的去向,从来不会跟我们这些下人说的。”裴继欢道:“好,你这个不知,那么你家少爷刚接进来的客人是什么来路你总知道吧?”那汉子道:“我、我没见过?????”裴继欢双眼一瞪,那汉子吓了一跳,急忙改口说道:“我,我听我们领头的透露过一点,这位窦少爷,是河北夏州窦家的长公子。” 裴继欢一想,问道:“夏州窦家?”那汉子道:“是,窦家是先隋窦建德的后人,这个,这个,公子应该知道的吧!?”裴继欢道:“这姓窦的和你家少爷现在在什么地方?”那汉子道:“咱们领头的还不肯说。刚才我们只是接到人,并没有跟着大少爷进去,所以我们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密谈去了。”裴继欢道:“你们从关外运来的五石散都存放在什么地方?”那汉子道:“在后面园子里的那间石屋。”裴继欢道:“屋子附近,有你们多少守卫?”那汉子迟疑半晌,被裴继欢目光一瞪,只好抖抖索索低声说道:“你不要说是我讲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你好啦。那里的守卫最多,武功高的人都在那里,只怕我们的仇家前来捣乱,捣毁了货物,要重新准备的话又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窦少爷和我们家老爷合作销售五石散,是先付了一笔很丰厚的定金的,所以窦少爷亲自来监督这批货的起运。”裴继欢问了个明白,道:“好,借你的衣裳一用。”手起一掌,把那人打晕,顺手又把另一个人的穴道点了,让他们不能动弹,说道:“把你们两人丢进旁边的柴房,不许你们声张,否则我取你们的性命,有如拾芥!”说罢,与霍紫鸢一人一个,把两个人都丢进了亭子附近的柴房,将两个人身上穿的将毡衣一披,径入后院。 第一百零八章 寻仇 裴继欢和霍紫鸢跳过围墙,捷如飞鸟,堡垒中虽然防卫森严,但两人身形太快,而且又穿着堡垒中武士惯穿的衣裳,里面的守卫有一两个人发觉,也被他们当作自己人,忽略过去了。 转瞬间裴继欢和霍紫鸢溜入了后园,正行走间,忽听得衣襟带风之声,来到背后,裴继欢心中一凛:这人武功不弱!只听得那人问道:“喂,还没到换班的时候,为什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裴继欢欺近身旁,反手一戳,“咕咚”一声,那人哼也不哼,便即倒地。这人是王天罡的一个普通门徒,武功虽然远不及裴继欢,但假若他不是因为误会裴继欢是他的同伴,丝毫未加防备的话,大约也可以抵敌裴继欢十招八招,那样一来,裴继欢的踪迹就不免会被人发现了。 裴继欢将那人点倒,顺手将他抛入了一个墙角里,心中想道:“王天罡把五石散这样害人的东西运到伏牛山来,还不知要害多少无辜的生命,我今天非找他晦气不可!”照着那人的指点,经过了三棵柏树,果然见有一座石室,屋内隐隐透出谈话的声音。 裴继欢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凝神细听,江湖中“伏地听声”的本领可以听到二三里外人马行走的声音,屋内这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只要不是无声的耳语,裴继欢便可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王少崖道:“窦兄来的一路上可还平安么?官府的风声怎么样?”裴继欢心头一跳,只听那姓窦的道:“托你的福,来的路上没引起官府的注意,我只是随身带了几个仆人,大摇大摆地就来了,俗话说‘捉奸拿双捉贼拿脏’,我两手空空,就算碰见官府中人,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拿我没办法?”王少崖道:“这样最好,父亲说咱们第一次交易,虽然大家都是老熟人,还是要谨慎小心点儿,以免出现差错。”那姓窦的道:“那是自然。老爷子惯经江湖,老成之想自然是好的,不过为了这件事,我们动用了几乎家里的所有人手,以策万全,兄弟放心吧!” 王少崖道:“门外吵闹的人赶走了没有?窦兄,那些人是跟在你身后来的么?”那姓窦的“啊”了一声,说道:“我们从洛阳地方过来,没发现跟在身后的人,他们是什么人?”一个沉闷沙哑的声音道:“刚才我出去看了一下,是黑石寨的黑石道人带了几个随从,在门口罗唣。我没理他们,看他们想怎么样,让别的人去处理就好了。”姓窦的道:“嘁!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黑石寨,能翻地起什么风浪?赶明儿我派一队人马上黑石山去把他们连根拔掉,给王兄出口恶气!”王少崖道:“话虽如此,他还苦苦的赶到我门上来呢。原因不过是我以冷焰刀伤了黑石道人的老婆罢了。想不到这老家伙竟然跑到我这里来闹事!”姓窦的一笑道:“奇怪了,道士还可以娶老婆吗?” 王少崖也是一阵荡笑道:“窦兄你可不知道。黑石道人以前的确是做道人出身的,还做过隋朝的官儿,后来大唐开国,他带着他手下的人藏进深山,自给自足,占了黑石山占山为王,成立黑石寨。不过黑丝道人为人奸猾,他的据点虽然名叫黑石寨,看上去倒像是个山里的市镇,朝廷派人暗访,一直以为黑石寨只是一个地名,却不知道黑石寨是个绿林帮派。黑石道人的老婆才三十多岁哩,听说是他一个老朋友的女儿,他那个老朋友去世前,把他女儿托付给黑石道人照顾,黑石道人倒好,顺水推舟把人家的女儿‘照顾’到床上去啦。”两人越说越不像话起来。 那姓窦的道:“那娘们准是被王兄你看中了,是不是?” 王少崖嘿嘿笑了一笑道:“本少爷看中的女人,只管叫来便是,无有不从,这娘们不晓事,抵死不从,本少爷只好出手,那娘们拼死反抗,中了我两掌,逃回山去了。” 裴继欢听了,便知道了几分来龙去脉。心想:“王少崖将黑石道人的妻子打伤,和黑石道人结了仇,正好可以逼王少崖出面。只要王少崖一离开这座石屋,我们立刻进去放火,打他个措手不及。” 裴继欢正在琢磨,忽听得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少爷,咱们何苦多生是非?惹了黑石道人,给他赔个罪就算了,省得节外生枝。”只听得王少崖干笑一声道:“西门前辈,你说得倒是容易,莫说以我父亲的身份不会随随便便向谁赔罪;就是给他赔罪了,黑石道人向来在江湖中是个鬼见愁式的人物,他也未必便肯放过咱们。而且还有两个原因,我不能出去给他赔罪。” 被他叫作“西门前辈”的那个老人似乎有点诧异,道:“这话怎么说?”王少崖道:“第一,父亲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将我们葱岭王家在中原腹地的据点泄漏出去,你应知道除了黑石洞人之外,我们王家向来在江湖上不卖谁的面子,因此得罪了很多仇家;第二,我怀疑这个黑石道人是故意前来捣乱的。他那老婆虽然漂亮,被我打了两掌,只要卧床修养半个月自然痊愈,黑石道人再无所顾忌,也应该知道我父亲西域神魔的大名,他那点见不得人的手艺,就敢跑到这里来惹祸?因此我怀疑背后有人指使!” 不过两个人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几个穿同一种装束的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看样子似乎是王天罡堡垒中的从人弟子,其中两个脸上还带着伤,前面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跑一面叫:“少爷,少爷,不好了!” 王少崖打开门,喝道:“慌慌张张地做什么?什么不好了?” 那人抖抖索索地道:“是,是那几个人打进来啦!” 王少崖冷冷地哼了一声,把那人推开,喝道:“黑石道人,你好大胆子,竟敢跑到我这里来闹事!” 裴继欢偷偷从缝隙望出去,但见来的一共是六人,其中一人又高又瘦,好像一截竹竿,手里拿着一口长剑,乃是黑石寨寨主黑石道人,跟在他背后的,是他的妻子金钩仙子谢莹,剩下那四个,分别是响水川跑马寨的寨主李刚和李强兄弟,一个白胡子老头,乃是伏牛山闻名的老拳师蒋志轩和他的徒弟矮金刚宋虎。 黑石道人冷冷地盯了王少崖一眼,朗声说道:“姓王的,何必明知故问?你打伤我的妻子,杀害我的属下,才过了一两个月,你就忘记了吗?”王少崖淡淡地说道:“没错,你妻子是我打伤的,你待如何?不过你的属下是不是死在我的手里,那我就不知道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杀的人?”黑石道人勃然大怒,双目倏张,精光电射,喝道:“当今之世只有你王家的人才懂得冷焰刀的掌力,你还想抵赖么?” 原来黑石寨的几位分寨寨主突然在黑石山附近上被人暗杀,死时全身青紫,体冷如冰,黑石道人见多识广,放了眼线明查暗访,这才知是王少崖所为,黑石道人向老友、少林俗家弟子蒋志轩请教,详述死状,才知几位分寨的寨主是被葱岭王家的冷焰刀所伤,普天之下,只有葱岭王家的弟子或者王家人才会练有这种功夫,至于这种邪派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却仍然无人知道。 王少崖想不到黑石道人竟然能把所有案情都一一揭发出来,心中有点吃惊,神色却仍然非常镇定,听了黑石道人的话,哈哈笑道:“不错,是有这桩事情。是本少爷做的,绝不抵赖,黑石道人,你待如何?”黑石道人厉声说道:“你是愿按照江湖规矩现场了结,还是愿随我到黑石寨受审?” 受审还可申辩,若是现场了结,那便是双方各凭武功,一决生死的意思。 王少崖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气,葱岭王家是何等样人,王家人可是随你处置的么?我瞧在你是一寨之主的份上,以礼相待,不问你擅自闯入之罪,你居然妄自尊大,要处分于我?你可知道你那几个寨主被我所杀,就是因为他们对我傲慢不逊之故吗?”其实真实的情况是,谢莹被他打伤,黑石道人访友在外,几个寨主擅作主张,既未告诉谢莹,也未告诉总寨发副寨主,就下山去寻找王少崖的踪迹,结果被王少崖暗施偷袭,不幸战死的。当下黑石道人怒道:“小贼,你以为你倚仗了王天罡的名头,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吗?你身负杀人血债,罪该授首,还端什么身份?你既不愿随我回黑石寨受审,那么我也乐得爽快,咱们就在此做个了断!” 王少崖双目环扫,冷笑道:“你们都是来助拳的吗?黑石老道,你是愿点到为止,还是格杀不论?可先想清楚了!”“点到为止”便是武功上分出输赢,便即作数;助拳者若是交情浅,不愿为朋友卖命,可以在事前托中间人向敌方言明。不过,像王少崖这样当场提出,却是绝无仅有的事,对于江湖上有身份的人物乃是一种最大的侮辱、没人咽得下这口气的。 黑石道人拂尘一展,涩声道:“久仰王家的冷焰刀伤人立死,我拼着这几根骨头,先向你领教领教吧!” 王少崖见对方寸步不让,心中暗暗吃惊,他对黑石寨并不怎样放在心上,但响水川跑马寨两位寨主李刚和李强,却是龙门剑派掌教符一疑的师弟王一羽的亲传弟子,符一疑不但是龙门掌教,还是全真首领,道家身份非同小可,更是江湖武林中人人敬仰的老前辈和大宗师,灭了一个黑石寨对葱岭王家也许不算什么,但若是伤到李刚李强兄弟俩,龙门剑派的人来找他的麻烦,却不能不有点担忧,当下想道:“好在这两个只是龙门剑派的小辈,干脆一不做工不休,把他们杀了灭口,叫他们尸骨无存,龙门剑派难道凭空说了能算?!”他自持身份,不便亲自出马,当下便向他身后那位老者说道:“你替我好好款待客人,龙门剑派的高手是请也请不来的,难得光临,请你务必要将他们留下来了。”这几句话的意思,乃是让那位老者下手不必留情,绝不能让这两个龙门剑派的弟子生还回去。 只听那老者已是哈哈大笑,走了出来,说道:“少爷已经发了话下来,各位,你们如今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李刚勃然大怒,青钢剑扬空一闪,更不搭话,一招“龙门鼓浪”,立即那老者刺去。 龙门剑派剑法冠绝武林,这招“龙门鼓浪”更是龙门剑法中的精妙杀着,一经施展,但见剑光闪烁,端的有如飞珠溅玉,剑气惊风。那复姓西门的老者不知是何来历,长袖一拂,袖风起处,但见剑光流散,双方都吃了一惊。李刚心道:“这人的内功好生厉害,若不小心败在他手下,岂不有损我龙门剑派的威名?”抖擞精神,一剑紧似一剑,把追风连环剑的剑招尽数施展出来。 裴继欢在暗处对霍紫鸢咬着耳朵悄悄说道:“这个老头是什么来历你可看得出来么?”霍紫鸢摇头道:“一时还看不出来。不过他的掌法似正非邪,倒是奇怪得很。武林中正邪相杂的武功可不算多。”裴继欢看了一阵,道:“这位龙门剑派的寨主只怕斗那老者不过。”但见李刚的剑法初时有若暴风骤雨,现在却渐渐慢了下来,内行人一眼就看出他力不从心,竟在十数招中,暗暗为敌人所制了。 裴继欢十分奇怪,那老者的掌法并未见多少精奇之处,只是招数变化甚多而已,而李刚的龙门剑法却是采集众长,凌然诸家,奥妙精微,与那老者普通之极的一路掌法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言语,论起内功造诣,也许那老者高出李刚一筹,但李刚却竟然渐渐为那老者的掌法所制,饶是裴继欢这样的大行家,也一时看不出其中道理。 再过十数招,但见李刚的剑招竟被对方的掌力大半封往,越来越是施展不开,裴继欢心头一动,低声道:“莫非他也练过冷焰刀么?”霍紫鸢点头道:“这是唯一可以解释得了的了。冷焰刀是王天罡的独门秘学,听说威力不在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之下,外界只有流传,并无多少人亲眼见过冷焰刀的厉害。” 原来冷焰刀的掌力施展开来,只有对敌的人才可以感受得到,外人是绝对无法看出来的。那老者也许刚从王天罡手上学到这门掌法,未足以练到最高境界,但饶是如此,李刚只觉对方掌风中带出来的那股刺骨的阴寒越迫越紧,令他心神不宁,剑招发出,无法随心所欲。黑石道人也是个武学大行家,见势不妙,便待上前。王少崖抢先一步将他拦下,哈哈笑道:“黑石老道,你想要群殴吗?”黑石道人冷冷地道:“这事事关黑石寨,我亲自领教姓王的绝学,至于他们两个,可以歇歇了!”王少崖尖声笑道:“你们跑来我家来向我要人,又要我向你们道歉赔命,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玩耍几招,何必扫他们的兴?好吧,你既欲赐教,窦兄,你去向这老道请教几招如何?” 先前进堡的那青年嘿嘿一笑道:“也好,父亲不许我轻易跟人动手,今天是兄弟你亲自有请,为兄怎敢不从?”身子蓦地飞起,在半空中竟将外衣脱下,铮地一声,一口短剑倏地直刺下来,宛若电光石火,锋利的剑尖瞬间指到了黑石道人的头顶。他身躯飞起半空、脱衣、拔剑一气呵成,手法之快,果是前所未见。黑石道人勃然大怒,铁剑一伸一卷,一招“神龙闹海”把那姓窦的青年这一招给解了,剑势如潮,同那姓窦的青年拦腰疾扫,喝道:“你也吃我一剑!”这一剑来得快极,可是那姓窦的青年身法比他还快,黑石道人一剑刺去,突然不见了那姓窦的青年的人影,心头一震,急忙回剑防身,但觉微风飒然,姓窦的青年那高大的身躯早已从他的头顶飞掠而过! 但见那姓窦的青年把短剑插回腰间,冷笑一声道:“牛鼻子,叫你尝尝我们窦家的‘凝血掌’法!”倏地身形一转,先抢攻势,黑石道人是隋朝赫赫有名的游侠贺兰秀的得意门生,武功比李刚李强等人何止高出一倍,那姓窦的青年连发三掌,都被黑石道人暗运内劲化解,那姓窦的青年见他身形纹丝未动,知道是个不可轻视的劲敌,掌力加紧,无形的掌力宛若海底涌动的暗流,从四面八方向黑石道人“挤”了过去。 那姓窦的青年固然不敢大意,黑石道人也是暗暗心惊,他虽然没有被那姓窦的青年发出的掌力推动,但也已感到遍体生凉,尤其令他诧异的,他使出金刚不坏的上乘外功,敌人竟然还敢近身游斗,而且阴柔掌力飘忽无方,黑石道人真气布满全身,兀自觉得寒意阵阵,呼吸紧张,心跳加剧。 另一边李刚李强则双战那老者,那老者正在拿兄弟俩试招,所以用的只是刚刚学到手的冷焰刀掌法,而非本身擅长的功夫,其实论内力修为,那老者纵横半生,若是一对一,李刚或李强绝然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以一敌二,便渐渐拉成了平手。兄弟俩的剑法是龙门嫡传,奇诡凌厉,冠绝武林,那老者以冷焰刀掌力分开应付二人,所谓力分则薄,渐渐封闭不佳。激战中只听得“唰”的一声,李强一招“后羿射日”刺了过去,那老者闪是闪开了,但衣襟已被剑尖刺穿,险险伤到肋骨! 那边黑石道人和姓窦的青年斗到分际,已是险象环生,那青年空着双手,“凝血符”掌力越催越紧,黑石道人不但要分心对付他掌力中的阴寒之气,又要防着他诡异无比的掌法,头顶渐渐冒出了一团团的白气,黑石道人的妻子谢莹见状不妙,叫声“不好!”立即挺双钩而出,意欲将两人拆开,王少崖忽地哈哈笑道:“你们要群殴吗?好呀,本少爷今天奉陪到底!”他也看出了姓窦的青年已经占了上风,只要再加把力,将黑石道人击倒只是时间问题,谢莹双钩先上,正好破坏了说好的“规矩”,他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意图解拆,便立即咬定“群殴”,声到人到,脚尖一点,凌空扑下。 就在这时,谢莹一对金钩向外一摆,从中“切断”了姓窦的青年的掌力,喝声:“去!”双钩盘旋飞舞,姓窦的青年一个“腾云驾雾”,倒翻出一丈开外,黑石道人喘息未定,倏地但见一团黑影当头压下,带起的劲风几乎令他窒息。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剑法刚刚展出半招,手中铁剑便被王少崖劈手夺去,黑石道人劲力尚未收回,吃不住他夺剑的那股猛力,虎口震裂,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谢莹大吃一惊,连起数钩,黑石道人稳往身形,大吼一声,又再扑上,王少崖哈哈笑道:“叫你们识得我王家武功的厉害!”呼的一声,将夺来的铁剑又复掷出,但闻风声猎猎,黑石道人不敢硬接,矮身一闪,就在这闪电般的瞬间,王少崖的第二掌又已按到了他的胸前,谢莹一招“上下交征”,钩光疾吐,也紧紧跟着刺到了王少崖的背心! 黑石道人猛地大喝一声,全身骨节噼啪作响,双掌虚抱,往前一推,忽觉王少崖发出的掌力若有若无,心念方动,王少崖这一掌突然按实,喝一声:“去!”反手一掌,黑石道人上身虚浮,被一股大力往前一拉,收势不及,直往前奔出数丈,这才一交摔倒,但觉四肢百骸,有如刀割,好不容易才挣扎爬起。幸亏王少崖要应付谢莹攻到他背心的那两钩分了掌力,若是王少崖全力施为,骤下杀手,黑石道人焉能还有命在? 王少崖摔开黑石道人,淫笑连声,右掌一翻,便来夺谢莹的双钩,谢莹外号“金钩仙子”,双钩招数又狠又准,眼看就要触到王少崖的背心,王少崖身形往前一倾,谢莹双钩顿时走空,就在这一瞬间,王少崖反手一挥,五指如钩,也抓到了谢莹丰满的酥胸。谢莹这一招若是双钩不收,虽然也能把王少崖刺伤,但她的胸口要害必定要卖给王少崖,谢莹为救险招,无暇伤敌,一招“金龙剪尾”,金钩的钩锋圈转,飘身闪开。王少崖夺不到她的双钩,也暗暗赞了一个“好”! 第一百零九章 剑魔 蒋志轩见夫妻俩先后落败,急忙奔上,替下了谢莹和黑石道人,身似风车疾转,突施猛击,掌势飘忽之极,似是攻向王少崖,又似攻向那姓窦的青年,一招之间,连袭两人,用的却是少林嵩山下院的外家镇门功夫大摔碑手,但听“喀”地一声,那姓窦的青年手腕上的护腕给蒋志轩一抓抓裂,王少崖猛击谢莹背心的那一掌也给他解了,蒋志轩乃是伏牛山方圆四百多里着名的老拳师,须发银白,功力老而弥辣,王少崖和姓窦的青年双双闪开,再度同时发掌,蒋志轩独木难支,被两人迫得连连后退。 另一边,李刚李强兄弟俩也是连连遇险,那老者连斗二十多招讨不着便宜,忽然掌法一变,左右连拍两掌,身形倏地窜出,恍若洪涛大浪,先向李刚当头猛压下来,李刚长剑一指,飞身倒纵,李强侧边一剑,刺到那老者腰间要害,兄弟同日出生同日拜师同日练剑,自是心有灵犀,在此面当强敌,两口宝剑联袂进退,攻守防御,并无错乱,虽然步步后退,还不显败相。那老者武功固然诡异高强,竟是一时拿兄弟俩无可奈何。霍紫鸢低声道:“继欢哥哥,我们该出去了!” 裴继欢点头道:“好!”倏地一声长啸,腾空飞起,左掌一截,便将王少崖攻来的一掌接过,反手一推,又将那姓窦的青年震开数步,纵声笑道:“王少崖呀王少崖,听说你这小王八蛋的冷焰刀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我还记得张掖之战,我们还没分出胜负,今日特来领教,看看是你神通广大,还是我手段高强?”王少崖见裴继欢突如其来,心中暗暗吃惊,喝道:“你趁我堡中有事才来挑战,这叫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裴继欢冷笑连声,道:“我有说过我是‘英雄好汉’么?我今日自与你比武,与他们何干?”王少崖巴不得他这么说,立即笑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今日决个雌雄!你想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来吧!”裴继欢缓缓上前,忽听得霍紫鸢笑道:“继欢哥哥,你要与他比武,我就先让你一场。只是你若要杀他,我可不答应,我还要过瘾呢!姓王的,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王少崖当然不会把霍紫鸢放在眼中,双掌一拍,大声道:“好!爽快!” 裴继欢冷笑道:“为什么还不动手?”王少崖道:“若是红拂女大驾光临,我自当以晚辈之礼,向她请教。”他知道裴继欢有两个师父,一个是西域的天山羽士杨白眉,一个是中原名镇四海的风尘三侠之一红拂女,他在张掖和裴继欢一战,那时候裴继欢内伤未愈,他占了个便宜,几乎将裴继欢击败,如今裴继欢卷土重来,他最怕的就是红拂女跟来要给爱徒出口气,那么就算父亲王天罡在此,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出言试探。但听裴继欢哈哈一笑,语带讥讽地说道:“哦,原来你是担心我把师父请来替我出气吗?别怕,别怕!我可没有倚仗长辈的名头在外飞扬跋扈的习惯!好吧,既然你不肯率先出手,那我就不客气了!”话刚说完,铮地一声,从腰间弹出紫微剑,刷地一声,剑光三点,向王少崖劈面刺来。这一招“飞龙渡海”乃是禹王神剑中的杀手神招之一,不但势猛招沉,而且剑尖抖动的一刹那,连点敌人腰腿上的“神道”、“悬枢”、“中渎”三穴,端的厉害非凡。但见王少崖身子一偏,出手如电,倏的便向裴继欢手腕抓来,裴继欢心中一凛,想道:“这小贼果然大胆!”力透剑尖,蓦地一抖,紫微剑顺势前刺,这一剑劲气十足,力道雄浑,但见剑风起处,人影翻飞,王少崖还不及解招,裴继欢软剑已然一收,高大的身形从他头顶飞掠而过,王少崖只觉头顶凉风四起,慌忙抱头打滚,飞身急窜,剑光一缕,从他耳边飞过,只差毫厘,王少崖的脖子都要卖在他紫微软剑之下,这一连两剑的功力实是非同小可,登时令得王少崖也不禁暗暗吃惊!急忙爬起身来,双掌一错,疾拍两掌。 裴继欢使出禹王神剑,将王少崖迫开两步,陡觉脑后风生,知是有人袭到,软剑一转,怒道:“呸,好不要脸!”反手一掌,但听“砰”地一声,那姓窦的青年竟自应声飞起,跌出了一丈开外!那姓窦的青年武功十分了得,脚尖一踮,从地上弹了起来,正要上前,只听有人冷笑道:“手痒痒是吗?我来陪你走几招!”“嗤”地一声,剑光陡至,一股劲风,攒脑而至,那姓窦的青年不及回身,掌蕴全力,掌风起处,沙飞石走,掌力之强,有如排山倒海,反击回去,霍紫鸢紫霞剑一合,随着她手腕的颤抖,就在这眨眼之间,连袭那姓窦的青年的十三处大穴。那姓窦的青年不能禁心中一凛,他伸手一抓,竟然没抓着,但听得“嗤嗤”两声,那姓窦青年左腰和小腿已吃霍紫鸢剑尖戳了一下,姓窦的青年怒吼一声,左掌连环拍出,霍紫鸢的紫霞剑急切之间收不回来,眼见他这一掌有如迅雷击到,无法躲避,不假思索,只有硬接,双掌相交,只听得“砰”地一声,霍紫鸢给他震得倒退了三四步,而姓窦的青年的身躯也晃了两晃! 霍紫鸢运气拍出的这一掌是幽冥神教的“阎王度苦寂灭掌”,掌力阴柔刚猛各占其半,那青年用的则是家传的金刚掌力,十年练就,功力非同小可,哪知霍紫鸢虽是年轻女子,但掌力有如开金裂石,双掌相交,两人各自心头大震,半身酥麻,双方换了这招,可说棋逢敌手,不分上下。霍紫鸢真气一运,解了那姓窦的青年的掌力,那姓窦的青年倏地拔出短剑,吞吐抽撒,左右盘旋,俨如玉龙夭矫,灵蛇飞舞,展开了精修十数年的剑法,真是如臂使指,翻身进剑,飘忽如风,霍紫鸢紫霞剑剑光盘绕,剑到人到,见影而不见人,左面一兜,右面一绕,似东实西,似南实北,移步换形,发招易位,那姓窦的青年年纪比她大了十岁有多,功力也颇为深厚,竟然拦她不住! 猛听有人大喝一声,让过了姓窦的青年,向霍紫鸢当头扑下,原来是那复姓西门的老者扑了到来。霍紫鸢和那姓窦的青年刚才以掌换掌,虽然并未吃亏,但她自知这是对方轻敌所致,论到功力深厚,自己尚是不及那姓窦的青年,那复姓西门的老者武功比姓窦的青年要强得多,见那老者猛扑而来,不敢硬接,当下施展了一招上乘的轻功身法,一个“倒踩七星”向后飞身倒跃,哪知那老者如影随形,叱咤一声,跟着也飞纵起来,掌势凌空按下,霍紫鸢身形如箭,忽地平空窜起,光闪闪的剑尖倏地指向那老者的虎口大穴,这一来,那老者的掌势若然按实,霍紫鸢非得重伤不可,可是那老者也必然要被霍紫鸢的紫霞剑刺中穴道,在这样凌空硬接,无可卸力的情形之下,接招换招原是不易,大家的本领也都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心念一动,倏地便即分开,两人分头落地,一时两人都不敢再行出招。 但见那老者呼的一声,身体转了一个方向,将外衣解下,顺手抛出!他的外套被他内力运使,挟着劲风,宛如惊涛飞浪,向霍紫鸢疾卷而来,霍紫鸢正自腾空疾飞,见他衣裳飞卷而来,硬生生的半空中娇躯一拧,一个转身,避开了衣裳的突袭,连人带剑,翩若飞鸟般的向那老者冲去,那老者用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两指一搭霍紫鸢飞来的紫霞剑剑脊,登时将霍紫鸢猛冲之势阻住,但他的上身也不禁连晃了几晃! 此时黑石道人这边,黑石道人和李家兄弟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谢莹和蒋志轩老拳师要照顾伤者,只听砰地一声,矮金刚宋虎破口大骂,原来他跑去帮忙照顾李家兄弟,被王少崖的掌风震得的倒栽跟头,摔了一交,跌得鼻青脸肿,爬起身来,大吼一声,猛地连击两拳。只听空空作响,他的拳头尚未打着王少崖,拳力激荡,竟自发出怪异的响声。原来蒋志轩收了这个笨徒弟,见他浑头浑脑,又胖又矮,因材施教,传授了他三十六路白虎拳。宋虎看上去傻头傻脑,练功却十分刻苦,而且从小到大只练一种拳法,白虎拳是少林三十六旁支着名的外家功夫,最能攻坚,拳力到处,势如金刚开山,宋虎这两拳捣出,连王少崖也吓了一跳,急忙闪避。谢莹趁机飞出一个雷火球,拉起黑石道人,连声叫道:“走,快走,快走!”轰地一声,火光四散,烟雾黑雾漫开,对面不见人影,王少崖的从人既不敢迫近,更不敢追赶,裴继欢和王少崖打了个平分秋色,只有那复姓西门的老者占了霍紫鸢的上风,黑石道人等人人数虽多,但已处在下风,久战不利,更怕有变,不能恋战,是趁着谢莹雷火球的掩护,都逃出了堡垒。 一行八人,跑出了六七里外,方在树林旁边歇脚。这时正是中午时分。 黑石道人受了内伤,可喜内伤并不严重,只是被王少崖的冷焰刀掌力侵入体内,身体发冷。霍紫鸢能治腐骨神掌的阴毒,自然也有办法解救他的伤势,当下取出金针,给黑石道人针灸。谢莹十分感激,问道:“请问两位贵姓?今天若不是两位,只怕我们也难得脱险,多谢,多谢!”霍紫鸢格格一笑道:“多谢不要,我们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名姓不足挂齿。”蒋志轩却是见多识广的老拳师,见到裴继欢手中的紫微剑,心中一动,抱拳道:“莫非这位小兄弟是姓裴?刚才姓王的小贼说令师是红拂女,是不是?”裴继欢拱手道:“老前辈太客气了。家师正是红拂女。” 蒋志轩双掌一拍,面露喜色,握着裴继欢的双手连连摇晃,道:“我老头子听说在泰山大会上,一位少年英侠,不顾自己的安危,挺身而出,自愿出首,解救了四百多位参加泰山盛会的江湖同道,想不到今日能亲眼见你一见!少侠高义,请受老头子一拜!”裴继欢大感诧异,连忙阻止,道:“老拳师折杀晚辈!不知??????”蒋志轩道:“泰山大会,我的犬子也代表韦陀门参加,被官兵围困时,他也在其中。我蒋家六代单传,只此一子延续香火,少侠挺身而出,解群雄之厄,也是解了我蒋家之厄呀!” 霍紫鸢不禁噗哧一笑道:“老爷子你也太质朴啦!”众人都不禁一笑。霍紫鸢随手起针,替黑石道人推血过宫,问道:“老道感觉如何?”黑石道人点头道:“多谢你了,我好多了,体内的寒气基本都散开了,大约回去休息些日子,也就可以复原了。在下还未请问姑娘大名?” 霍紫鸢顽皮一笑道:“我姓霍。莫非道长家也有个六代单传的儿子?” 谢莹满脸通红,黑石道人一愣,哈哈大笑道:“好,有趣,有趣!两位的恩情,我们黑石寨是记在心里了,来日若有用得上我黑石寨的地方,两位只要送个信到黑石寨来,黑石寨上上下下无不立刻奉命,不敢有丝毫推搪!” 落在最后的宋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道:“师父,你看,那堡垒起火了!” 众人急忙上到山坡高处,果见王家堡垒的方位浓烟冲天,火光隐现,霍紫鸢唉地一声道:“这把火让我们来放,那该多好,可惜了!”黑石道人又是一愣,道:“姑娘此言何意?”霍紫鸢叹了口气,把自己两人的去意一说,道:“听他们的仆人招供,我们刚才在的那座石屋里面,应该藏有很多从关外运来的五石散毒药,我们本想给他放把火烧他个干净,没想到正要动手,你们几位就闯进来了。” 黑石道人顿足道:“都怪老夫太过急躁,要是晚到一天,不就好了么?”谢莹一笑道:“晚到一日,裴公子和霍姑娘把活都干了,你更加找不着他们了。”众人又笑。正在这时,忽然只听近处山林边上传来一声长啸,众人站在山坡半腰,但见山林边一人飞快奔来,裴继欢见了急忙道:“大家快进树林里去,强敌来了!”此时黑石道人身上内伤尚未痊愈,李家兄弟身上也或多或少带了些伤,虽然无甚大碍,毕竟转动不灵,急忙和蒋志轩等人一道退入林中,只剩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横剑守在林外。 但见那人飞速奔来,远远只见一团黑影,瞬时之间,那团黑影迅速放大十倍,原来是个灰衣老人,手持一口明晃晃的长剑,大喝道:“小贼过来受死!”足尖急点,闪电般到了裴继欢和霍紫鸢身前,剑光一闪,奔跑之中,居然运剑如风,连刺两人!但见青光闪动,剑身嗡嗡作响,刺穴之时,毫厘不差,剑法委实精深之极。裴继欢反剑相格,突然剑光一吐,紫微软剑化作一道白虹,向那老者反刺过来。这一招端严雄伟,正是禹王神剑剑法的精要所在,那灰衣老者天下剑法尽皆通晓,却也从来没有见过禹王剑法,但他剑法高深,足称当代剑学大家,一见这一招雄奇精奥,中指一弹,想将裴继欢软剑震飞,哪知裴继欢这一剑刺到他胸口尺许,倏地缩转,一斜身,长剑圈转,向他左肩劈落。 这一剑乃是禹王剑法中的“千古神龙”,清隽古朴,轻灵雄杰,威仪整肃,这一招在裴继欢这样一个玉树临风形貌英俊的少年剑下使将出来,另具一股端庄飘逸之态,委实是那老者生平见所未见,但那老者眼光何等敏锐,对天下诸多剑法中的每一招每一式的精、粗、利、弊无不了然于胸,这时突然见到裴继欢这一招端严正大,伟岸雄奇,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便如陡然见到从天而降的一件绝世珍宝一般,比之他以前见过的武林各大派剑法的诸式剑招,更为博大精深,不由得欢喜赞叹,看得出了神。倘若这剑法是在一个强劲无比的敌人手下使出,他自当全神贯注迎敌,纵是对方剑法精绝,只有竭力应付,哪有余暇来细看?但裴继欢使出这一招,却明显内力远不及他,殊不足畏,当下一面振剑格挡,一面潜心观察他剑势的法度变化,裴继欢紫微软剑盘旋飞舞,每一招都是适可而止,震慑敌人为主,伤害敌人为辅,王者之气,配着紫微王者之剑,端的玄妙无双,气度雍容,招数精采,动其心目,那灰衣老者看后,所有前招后招,越看越觉其中奥秘,直是无穷无尽。 霍紫鸢见那老者如痴如醉,似是于外物视而不见,潜心一意,只在情郎继欢哥哥的剑法之上,当下猛地上前,也是一剑刺出。幽冥十二神剑也是世间极为罕见的厉害剑法,但看在那老者眼中,与裴继欢的禹王剑法相比,那简直是天河绛草之比人间凡花,简直觉得无法看下去,见霍紫鸢剑到,左手一振,手中长剑急翻上来,当的一声,与霍紫鸢的紫霞剑相对一撞,喀喀轻响,霍紫鸢手臂如中雷击,顿时麻木不仁,急纵身反跃,倒退数丈,低头一看,右手虎口已被震得渗出血来,心头不禁大惊道:“这老者端的是谁?只怕他的剑力,决不在我娘和张伯伯(红拂女)之下!” 霍紫鸢不知那老者乃是隋末反王窦建德的后人,名叫窦令璋,正是王家堡垒中那姓窦青年窦少玄的父亲,生平好剑如命,自从乃父窦建德被高祖李渊所杀,窦家族人一直隐于燕山之中,不敢出头露面,窦令璋是窦建德十四个儿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练成了乃父留下的窦家剑法,多年来秘密潜行江湖,集采众长,创制了一门自己的剑法,取名“天玄剑”,他手中的宝剑,也以“天玄”为名。天玄剑剑身淬有无药可解的剧毒,但他剑法既高,其实并不屑于用毒,这把“天玄剑”所以有毒,全然是因为打铸这把宝剑的材料,乃是隋代近卫军中几乎人人都配有一口的“隋刃”。史载隋炀帝曾以军刀三十万把,装配镇守京畿的武士,隋刃自开始打制开始,必然要在毒水中淬炼,每淬炼一次,剧毒水中的毒素就渗入刀身一次,及至隋刃制成,谁也不知用来淬炼的水中加了多少毒药,因此被隋刃所伤,从来无解,就连药王孙思邈也望而兴叹,无计可施。窦建德曾做过隋朝的军官,家中藏有隋刃一批计有三十把上下,却是从来没用过的。他十四个儿子最后习武的只有窦令璋一人,窦令璋剑法大成之后,把家藏的隋刃取出重新熔炼,最终制成了“天玄剑”以为己用,更因他剑法高绝,直有神鬼莫测之机,夏州一带江湖武林,尊他为“剑魔”,久而久之,剑魔之名不胫而走,声震四方。 窦令璋剑法高明,修习剑法,造诣已颇不低,但他剑法虽精,无外乎内力精纯远在裴继欢之上,对于裴继欢使出的禹王神剑神妙无方却是始料不及,连接几剑,纵身后退,横剑当胸,左手捏着剑诀,长剑中宫直进,剑尖颤动不休,剑到中途,忽然转而直上,使出一招“天海沧澜”,天玄剑倏地下劈,剑势端的若有若无,奇幻无方。这一剑自上而下的直劈下去,真有石破天惊之威,颇似少林长拳中的一式“独劈华山”,看似寻常,其实确有开山裂石的声势,裴继欢侧身闪过,斜刺一剑,一招“八骏西来”。窦令璋见他法度严谨,心想这翩翩少年确是劲敌,当下天玄剑自左而右急削,但见他一口长剑剑身似曲似直,长剑便如灵蛇神龙,裴继欢见了,不禁暗暗赞叹,长剑倏地向空一指,却是一招“指点江山”,大概也只有禹王大圣,才够得上如此气势,剑法使出,气象森严,便似千军万马纵横驰骋,长枪大戟,大漠千里,轻灵机巧,高低左右,回转随心。但见半山坡上,剑气纵横,裴继欢的禹王神剑倒占了八成攻势,窦令璋天玄剑尽量不与对方紫微软剑相交,只是一味闪避游斗,眼见他剑法精奇,虽非禹王神剑堂堂之阵、正正之师的敌手,但机巧精变,却是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窦令璋自创天玄剑法以变化繁复见长,招数层出不穷,两人拆了二十余招,窦令璋忽地长剑一举,左掌猛击,这一掌拍出,顿时笼罩了对方上盘三十六处要穴,裴继欢若是闪避,立时便要受伤。只见他身形轻飘飘地一转,也是左掌拍出,砰的一声,窦令璋身子飘开,裴继欢却端立不动。窦令璋长剑圈转,向裴继欢腰间削去。裴继欢一剑斜飞出来,叮当一声,双剑一交,火星迸散,紫微软剑削铁如泥,竟自奈何不得窦令璋天玄剑。窦令璋反掌拍出,身形飞起,天玄剑凌空下刺,比之前二十招剑法,却是不免落了俗套。但见他剑力越运越劲,裴继欢左支右绌,似是抵挡不住,突然间剑法一变,剑刃忽伸忽缩,招式端肃绝伦,一剑快似一剑,手上连连催劲。果然五十招后,裴继欢一剑横削,窦令璋回剑疾撩,裴继欢紫微软剑把捏不住,铮地一声,白光闪烁,软剑直飞上天,窦令璋大喜,正要大笑,猛可里裴继欢欺进中宫,中指一弹,窦令璋只觉气息一窒,身躯微微摇晃,裴继欢落掌如风,双手擒拿点拍,攻势凌厉之极。他身形飘忽,转了几转,移步向前,出手之快,直是匪夷所思。窦令璋心中大骇,叫道:“这?????”胸口一麻,顿时软倒在地! 第一百一十章 无垢 裴继欢见倒了窦令璋,正要上前,只听窦令璋怪啸一声,竟从地上倏地弹起,叫道:“一掌一指,日后必然相报!”身去如电,瞬间跑得无影无踪。霍紫鸢和裴继欢见他要害穴道连中指掌居然能瞬间冲开穴道逃走,武功之高,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禁相顾骇然,也不去追赶了。 裴继欢赶忙将黑石道人等人从林中唤出,道:“魔头此去,难保再来,各位还是赶快回去吧!王家父子和姓窦的武功厉害,势力庞大,今后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黑石道人拱手道:“江湖中人,快言快语,两位日后若有驱使,只管带信到我黑石寨来,救命之恩不言谢,咱们以后再见吧!”裴继欢点头,和蒋志轩等人一一告别,黑石道人带着妻子等人匆匆离开了。 霍紫鸢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继欢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 裴继欢忽地道:“我们还回到王家堡垒去,如何?”霍紫鸢不解地问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呀?”裴继欢道:“你想想。既然王家堡垒是他们囤积五石散的集散地,那么他们一定逃不远,即便被他们逃了,我们也可以躲在堡垒中,等待后面和他们接头的人来自投罗网,那时候就不怕找不到王家父子的踪迹了。” 霍紫鸢笑道:“我的继欢哥哥学乖啦。好吧,我们赶去看看那个堡垒中现在是个什么样儿?”拉着裴继欢的手,两人一道跑回堡垒来。 果如裴继欢所料,王家堡垒已是空无一人,现场火光冲天,燃烧的阁楼和房屋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噼啪声,却不见一个人的踪影。霍紫鸢走在前面,明亮的一双眼睛向各处打探,仔细地观察堡垒中的情势。此时到处都是一片火海,除了石头垒砌成的房子未曾着火之外,其余的堡垒的组成部分都已陷入到火海之中。裴继欢十分奇怪,道:“我们这才离开半个时辰不到,他们为啥走得这么快?从哪里走的?”要知伏牛山纵横八百多里,山路崎岖,王家囤积了大批的五石散在堡垒中的话,就算全部收拾好打包装车,也要半个时辰不止的时间,但此时他们却突然连人带货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着实不得不令人感到奇怪。 霍紫鸢四周看了一回,被烈焰的热气蒸得跑了回来,道:“王天罡向来诡计多端,他们这是首次进关,玩弄的伎俩恐怕远不止如此,等着瞧吧!现在想来,他们原意是想‘放’我们逃走,却想不到我们会临时杀个回马枪再回到他们的堡垒中来。”一面说,她那双眼睛缓缓地移动着:“在我看来,这附近他们一定设有我们没有发现的机关要道,否则他们逃不了这么快。” 裴继欢点头同意:“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在玩什么伎俩。” 霍紫鸢回头望了望,点头道:“我们在这里住下来如何?”裴继欢顺着她的眼神望去,但见门楼旷阔,门楼上整整齐齐地垒砌着几间望楼,笑道:“正合我意,如果那里面有吃的才好呢!”两人相视一小,从阶梯奔上门楼,打开望楼的门一看,果然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有床有被,椅子上胡乱丢着一些还来不及带走的衣裳,地上有凌乱的足迹,想必是刚才他们走后,王少崖命令收拾离开时,把守望楼的人留下的。 现成可以吃得了的东西是没有,不过望楼里的角落,有盛了米的米缸,米缸里还放着熏好的腊肉,只要动手,不用多久两人就能吃顿饱饭。两人把望楼的门关好,欢天喜地去做饭做菜,裴继欢蒸出来的米饭稍微有点焦黄,霍紫鸢做的熏肉却是香气扑鼻,两人一路来吃的都是干粮炒米,好容易吃顿新鲜米饭,无论做得如何,吃起来也是甘之如饴,一大锅米饭和两斤熏肉,风卷残云般吃得干干净净,霍紫鸢直叫好吃。 大火烧到半夜,两人从睡梦中惊醒,从望楼窗口望出去,但见余烬袅袅,随着山风吹荡,刺鼻的烟气从窗口冲进,两人都忍不住咳嗽起来,急忙开门,走到外面去喘气。 但见月光之下,偌大的堡垒,烧得只剩平地,若隐若现的火光时隐时现,只有烧不着的石头屋子,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各处。 “但是这帮人是从哪里逃跑的呢?”霍紫鸢睡意惺忪地靠在裴继欢肩膀上。 “不知道,但这个堡垒里一定有别的途径可以离开。”裴继欢睡觉也保持着相当的警惕性,所以他完全回过神来,要比霍紫鸢更快。忽然,霍紫鸢把他一拽,两人迅速蹲到了围墙后面,她的眼睛里已看见另一条人影,正从他们下来的山坡上迅速向堡垒下方移动,不过片刻,就到了围墙外面了。 “果然来了!”裴继欢一捏霍紫鸢的手心,霍紫鸢偷偷地探头出去,猛可里眼前一亮,那人已越过了围墙,到了堡垒内部,并晃开了千里火,正在四处照。霍紫鸢低声笑道:“这个傻瓜蛋儿,难道火烧余烬的光不比你的千里火更强吗?”正要起身,裴继欢道:“再!”果然不到片刻,从后山的山坡上又来了几条人影。这几个人比先前那人来得更快,其中一人身穿白衣,竟是不避夜行之忌,片刻也到了火场之中,和先前那人会合到一起了。 望楼的所在,离霍紫鸢和裴继欢并不远,裴继欢目力敏锐,但见那白衣人身材窈窕,竟似是个女子,她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面巾,月光之下,只见她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她身子不动,环顾四周,道:“看见王老头子了么?”声音甚至是清脆悦耳。先前那人低头拱手道:“没见能喘气儿的了,属下再去搜查一遍。”那女子道:“不必了。这么小半天的时间,姓王的走不了多远,如果本座没猜错的话,这里应当有别的途径可以离开,你们几个都散开,四处搜索一遍,那几座石头房子尤其可疑。” 其他五人拱手道:“遵令!” 那白衣女子四周又缓缓走了一遍,忽地把手一扬,一声叱喝之下,三道寒光,已向霍紫鸢藏身之处打了过来,霍紫鸢把头一缩,当当当三声,背后石壁上溅起一片火星,紧接着她足尖飞点,倏地腾空飞起,便如凌波踏雾一般,直飞上望楼,只听一声断喝,声随风起,凌空一掌向霍紫鸢头顶拍到。霍紫鸢倏地翻身后退,双掌一引一拂,身形一晃,左掌“铁骑突出”,右掌“钟鼓齐鸣”,那白衣女子一掌拍空,对方掌风飒然,已袭到胸际。那白衣女子临危不乱,右足一旋,借拧之势,沉身闪避,霍紫鸢双掌在她面门劈过,掌风劲掠,那白衣女子眉心辣辣作痛,一个倒翻,退出丈许。霍紫鸢身回势转,左掌倏地疾穿,蓦见寒星飞溅,迎面扑来,那女子发出一把透骨钉,霍紫鸢艺高胆大,急运内家真力,双掌齐推,掌挟劲风,呼呼声响,透骨钉未能近身,叮叮当当,纷纷坠地。趁着霍紫鸢扫荡暗器,那白衣女子身子一斜,铮地一声拔出宝剑,刷刷刷一连三剑,上取霍紫鸢“眉尖”,中取“灵府”,下取“窍阴”,三剑连发,霍紫鸢一听风声,已知其势劲疾,刷地一声拔出紫霞剑,横剑一披,只觉剑尖乱颤,火星飞溅,心道:“这女人的腕力不在宇文大姐之下!”她在长安西山曾和宇文琴交手,宇文琴的太清剑法势重力沉,她是深有感触的,眼前这女子的剑力不在宇文琴之下,剑法精妙,似乎比宇文琴还高了一筹,当下凝神静气,见招拆招,两人紧紧缠斗。 望楼交战,其他几人,先后赶到,裴继欢站在望楼向下的台阶上,居高临下,软剑横空一舞,骤的飞起一圈银虹,身形骤起,疾如飞鸟,剑光掠处,迳取一名高胖汉子左肋“章门穴”,那人武功甚是强悍,仰面攻击,居然飞出一腿,左掌疾斫,两人一高一低,换了一招,那高大的胖子见裴继欢剑法凌厉,左手一扬,一把乌黝黝的怪形兵器从腰带上拔出,闪电横截,叮当一声,和裴继欢的紫微剑交了一招,火光迸散,那人杀得性起,连发招数,向上强攻。裴继欢身形一闪,一招“指点江山”,反手疾刺。那胖子竖起手中怪形兵器一挡,又是一团火光飞溅,别看他身形胖大,移步换形之下,身手矫捷,裴继欢侧身一剑,仍然没有刺着,但后面四五人个个都被挤在楼梯口上,动弹不得,裴继欢冲不下去,那四五个人也冲不上来。其中一名老者,左掌一穿,施展小擒拿手,硬来抢裴继欢的宝剑,裴继欢振臂一抖,刷刷两剑,连环反击,砰地一声,抬腿把那胖子踢下楼梯,纵身一跳,跃到平地,横肘一撞,将楼梯口最后那人撞得横飞出去。 几人见裴继欢下到平地,正是求之不得,那老者身形一起,长臂暴伸,照裴继欢顶门一抓抓下,裴继欢暗运内家真力,足尖点地,腾空一格,双臂相交,突觉火辣一阵麻痛,又似给一股大力一推,凌空跌了下来,那老者“噫”了一声,更不换招,探抓如风,仍然一爪直抓下来! 那老者却是隋末江南义军领袖杜伏威之子杜天潼,在江湖上有个绰号“铁臂飞龙”,以一身硬功名震江南。他的父亲杜伏威曾在高祖朝做到太子太保兼行台尚书令,因舒国公辅公?u坐反丹阳坐罪籍没家产人口,暴卒于长安。杜伏威去世后,他的儿子杜天潼流落江湖,后来不知道上哪学了一身绝艺,在江南称雄,曾半日之间一掌一剑,连败江南名门高手十余人而名噪一时。他空手和裴继欢交了几招,只觉对方剑法神异,空手不是对手,急忙后退几步,抖开背上包袱,取出一口宝剑,那口宝剑,却是江南的吴钩名剑,名为“天钩”,再和裴继欢接手。 此时霍紫鸢在门楼上越斗越急,竟有些斗那女子不过之状,急忙一声清啸,从门楼上流星飞坠一般飞落下地,和裴继欢会合一处,双剑并举,两道寒光,在夜空中发出闪闪寒光,直卷过去,杜天潼怪叫一声,吴钩剑一挥,劲风疾迫,裴继欢和霍紫鸢双剑稍斜,杜天潼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双剑缝中骤然窜出,左掌变抓为拿,硬夺霍紫鸢的紫霞宝剑,右掌一翻,吴钩剑向外劈出,裴继欢剑力深湛,脚跟一旋,紫微剑一剑斜飞肋下,逼杜天潼撤招。杜天潼自负武功,哇哇怪叫,侧身分掌,一剑一掌,同击二人,裴继欢飞起一脚,猛踢敌人胯骨,杜天潼竟不回身,腰板一挺,“砰”地一声,硬接裴继欢一腿,身躯一震,急飞宝剑,护着下盘。 裴继欢霍紫鸢以二斗六,越斗越紧,那高大胖子名叫阮横,原是南阳府的捕快,后来认了杜天潼为师,索性去了公职,和杜天潼一道行走江湖,因他在做捕快之前曾是一名乡野郎中,以采药制药为生,因此他的兵器也是一口药锄,他成名之后,把手中的普通药锄换成了由乌金打造的药锄,锄头三边锋利无比,能勾能锁,能击能扫,练成了奇门兵器,颇有独到之处,又跟杜天潼练了硬功,非常了得,药锄一抡,呜呜风响,霍紫鸢一剑斜斩,铮地一声,碰个正着,虎口发麻。阮横身形微动,药锄向霍紫鸢一点,霍紫鸢退后一步,横剑一封,不料阮横武功奇特,腕劲一发,锄头反转,刷地一锄,反打霍紫鸢的左面,霍紫鸢万料不到他招数如此怪异,几乎给他一锄劈着。幸亏她眼疾手快,加上轻功卓绝,绝险之时,剑尖向他锄头一点,身子突然反弹开去,裴继欢吃了一惊,左右两剑,把杜天潼和阮横同时逼开,解了霍紫鸢之困。 裴继欢见局面不利,倏地剑法一变,使出了禹王神剑的精妙杀着,“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三过家门”、“横江截斗”、“王气黯然”五招连发。他斗窦令璋之时,也不过只用了三招禹王剑法,窦令璋便大败亏输,这一番五招齐发,如虎添翼,杜天潼、阮横、白衣女子三人武功都不弱,白衣女子的剑法还在霍紫鸢之上,其他三个从人,武功也都不低,但六人使出浑身本领,兀自被裴继欢这五招禹王剑法逼得步步后退,只听嗤嗤两声,两名从人倒跌出去,中剑不起。 斗到天色微明,杜天潼忽地磔磔怪笑,吴钩剑剑锋一偏,一剑向霍紫鸢刺到,霍紫鸢手腕一振,剑锋倒挂,杜天潼自恃过甚,想不到霍紫鸢的幽冥十二神剑神妙无匹,急里救招,剑锋一击,顿时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杜天潼怪叫一声,翻身倒跃,霍紫鸢轻功在他之上,几个起落,飞身追到他身后,举剑便刺,杜天潼反手一剑,叮当一声,到底杜天潼内力比她深厚得多,霍紫鸢紫霞剑一拦,给他一剑震退,仍是紧追不舍。那边厢裴继欢运剑如风,刷,刷,刷,连刺三剑,剑剑狠辣,阮横呼呼两锄,横里扫来。裴继欢禹王神剑劲力已发,阮横禁受不住,给他紫微软剑一挑,药锄飞上半空,裴继欢并掌一击,把他震退三丈。阮横腾空飞起,把身后一名从人压得半死不活,两人都爬不起来。 裴继欢心神一振,刷刷两剑,鹰翔隼刺,有如狂风骤起,暴雨突来,那白衣女子大吃一惊,连闪三剑。裴继欢蓦地一声大喝,腾空飞起,拦腰一剑,只见火星溅起,那女子虎口发麻,宝剑却幸无损,剑诀一领,扑击裴继欢空门,裴继欢飞身落地,反手一扫,只见剑光潦绕,那白衣女子已自变招易位,剑尖在左侧晃动,裴继欢回掌一震,那白衣女子又到了右方,一缕青光,又指向了他的右肋,一连三记狠招,好不容易稳住阵脚。裴继欢连接数招,心中豁然一省,喝道:“你是西崆峒的叛徒李无垢!” 那女子索性把蒙面巾去了,嘿嘿尖笑道:“是又如何?”裴继欢紫微剑一指,喝道:“既然你偷学了小般若寺的剑法,我倒想看看你有几多斤两!”紫微剑一紧,使出般若神剑剑法,风行电掣,剑剑指向李无垢要害,李无垢被裴继欢紫微剑紧逼,凝神对付,身法剑法一使开来,四面八方,都是她白色的身影。但见曙色初开,两道剑光在黎明的天空下盘空飞舞,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已是恶斗了一百来招。蓦地只听李无垢一声尖啸,疾地飞掠数丈,鲜血染红了白衣,原来肩头上中了裴继欢一剑。裴继欢此时的剑法,就算李无垢的兄长李玄幽武功不废亲自前来,也没把握能胜得了他,李无垢目空一切,既有西府赵王“后嗣”的身份,更倚仗晋王的势力在京师横行霸道惯了,何曾将裴继欢放在眼中?哪料荒山堡垒一战,才知道耳闻已久流落民间的皇子裴继欢果然不负盛名,剑法之高,委实大出她意料之外,肩头中剑,心中焦躁,陡然大喝一声,挽了一个剑花,凌空下刺,裴继欢左掌一推,劲风贯胸,右剑一引,疾刺李无垢腿弯关节,李无垢受伤之后,依然凶悍无比,齐未剑展开,风声飒然,锐不可当! 裴继欢深吸口气,一个移形换步,避过凶锋,手起处剑光暴长,“楼船画角、“广陵台殿”、“江山多娇”一连几剑,都是禹王神剑中的杀手绝招,剑势如潮,宛若巨浪拍崖,星河倒卷,滚滚而上。李无垢手中也是一口宝剑“齐未剑”,面对王者之剑紫微剑却不敢硬接,步步后退。裴继欢得此空隙,一下便赶到了她身后,剑光一闪,李无垢惨叫一声,背后心又中了一剑! 李无垢几个踉跄冲出丈许,回头怒叫道:“好小子,你好狠的手段,连自己家亲戚也不放过!”她是李玄幽的妹妹,李玄幽是大唐名将李玄霸的族弟,按说两者之间确有亲戚关系,按辈分裴继欢应该叫李无垢一声姑姑的,只听裴继欢冷笑一声道:“你放下宝剑,自废武功,我便认你这个姑姑!”李无垢勃然大怒,陡然跃起三丈多高,齐未剑剑光闪烁,凌空刺下!裴继欢渊?s岳峙,双足稳稳地钉在地上,剑势一荡,横空便削,哪知李无垢偷学了多家武林秘技,武功着实有过人之处,她身子悬空,竟仍能屈伸如意,齐未剑与紫微剑双剑一交,倏地借力团身上飞,身子在半空强力一扭,避了致命之伤,飞身坠地,狠狠扑来,剑风刺眼,光芒万道,裴继欢紫微剑倏地向前一指,剑锋骤然穿过李无垢的剑幕,大喝一声“着!”骤见剑光闪耀,李无垢急闪避时,右胸又中一剑! 这一剑虽然并不重,但也打破了李无垢的骄横之心,李无垢胸口剧痛,怔了一怔,手脚略缓,裴继欢的剑法何等快捷,唰地一剑,直刺她心房!李无垢心惊胆裂,忍着剧痛侧身一挡,横剑疾劈,齐未剑一振,将裴继欢格退数步,左掌一削,掌风如刀,横劈裴继欢手腕,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蓦然窜起,挥剑急斩,李无垢齐未剑展开,拼命进剑,形势险极!裴继欢胜券在握,招数催紧,猛然一喝道:“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紫微剑剑挟劲风,刷刷数剑,李无垢震得手腕酸麻,裴继欢长笑声中,腾空又是一剑,向李无垢顶门一剑刺下!李无垢突觉冷气森森,直扑头面,撤剑不及,身形骤转,反手一推,退后数步,头顶的峨髻给裴继欢的紫微剑卷得四下纷飞,刺眼沾裳,好不难受。只听阮横大叫道:“休得呈狂!”猛地挥动药锄,一连几锄旋风疾舞,硬接了裴继欢几剑,李无垢得了阮横之助,慌忙后退,身上脸上,到处是伤痕,变得狼狈不堪! 原来阮横外功了得,虽然被裴继欢震伤吐血,坐息片刻,翻身又上,他身高体胖,又神力无比,手上乌金药锄重五十多斤,发起狠来,也自不可小觑,见面数招,便解了李无垢之危,手起一锄,当头猛劈。裴继欢长啸一声,奋剑把他药锄荡开,骤然发难,以绝顶的轻功,配上最上乘的剑法,旋风般连发数剑,只听剑光影里阮横大声吼叫,连中三剑,鲜血满身,如飞逃跑。裴继欢见他重伤之下依能逃走,也暗暗欣赏他的武功,并不追他,也就任他逃去。阮横和李无垢先后逃走,杜天潼也就孤掌难鸣,他急急飞身纵起,霍地晃身上跳,霍紫鸢的紫霞剑在他脚下一掠而过。说时迟,那时快,霍紫鸢紫霞剑一指,疾如电闪,猛点杜天潼命门要穴,杜天潼身子悬空,招数也急,一招“鹏搏九霄”,凌空下刺。双剑一上一下,同时刺出,两剑相交,火光迸散,好不厉害!杜天潼飞身落地,大吼一声,吴钩剑往下一沉,斜拍霍紫鸢脉门,霍紫鸢身躯娇小,身形一缩,游鱼般的滑了开去,杜天潼旋身一转,吴钩剑点到霍紫鸢左肩,霍紫鸢毫无惧色,紫霞剑往上一抽,顺势反展,疾如骇电奔雪,剑尖倏地点到杜天潼的面门!只听叮当一声,杜天潼吴钩剑在她剑上一按,身子弹到半空。霍紫鸢唰地一剑,紫霞剑偏锋急进,一剑斜切出去。杜天潼的吴钩剑不及收回,左掌拍出,运掌成风,以攻为守,解了霍紫鸢招数。 杜天潼苦斗良久,无法占得上风,勃然大怒!运了内家真力,剑法一变,呼呼轰轰,左攻右拒,左掌右剑,着着抢攻,但见剑影如山,剑光似练,剑光人影,耀眼生花,金铁交鸣,震耳欲聋,端的是好一场恶斗。霍紫鸢得了爱郎在旁压阵,精神抖擞,剑势如虹,连连反攻。杜天潼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死丫头剑法想不到如此厉害!”李无垢和阮横已经跑掉,他也已是无心恋战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秘寺 霍紫鸢何等精明,看到杜天潼后面的招数,已经知道他要打算逃跑,而以自己的本领,要将他生擒活捉,可能性并不大,伤他一剑,却无不可,当下紫霞剑扬空一展,飞跃而前,倏地一剑刺去,杜天潼号称剑掌双绝,武功颇是了得,霍紫鸢必杀一剑刺去,居然给他避开,大声叫道:“丫头,比要逼人太甚!”吴钩剑连环疾刺,唰,唰,唰,一连三剑,施展全身本领,仅仅避得两招,第三招霍紫鸢紫霞剑向下一拖,嗤地一声,剑锋一旋,向下反刺,杜天潼向上一跃,脚跟正好被剑尖刺着,登时一个倒栽葱跌翻地上,霍紫鸢心中大喜,飞身扑跃,人未到,剑先到,猛刺杜天潼颈项,杜天潼虽然倒地,临变不乱,吴钩剑向上一锁,月牙弯钩锁着霍紫鸢紫霞剑剑尖向外一推,一个飞身倒纵,人影飘出墙外,飞也似地拔腿就跑,哪知霍紫鸢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儿,见他飞出墙外,也飞身跟上,裴继欢不及叫她,也只好跑出堡垒。但见霍紫鸢飞身落地,把杜天潼去路拦着,幽冥十二神剑怪招连发,杜天潼见她剑势既凶且劲,竟不救敌招,先攻敌手,身躯一矮,左掌猛发一掌,击向霍紫鸢小腹,左腿向上一挑,踢她肾门。这两招都是攻敌之所必救,霍紫鸢逼得身形一闪,剑锋斜偏,贴着杜天潼颈项刺出,虽只差毫厘,却已给杜天潼平安躲过。 霍紫鸢功力不及他深厚,剑势来得稍慢,一剑飘下,扑了个空,正待换招再刺,说时迟,那时快,杜天潼已是吴钩剑凭空飞过,剑若游龙,剑光飘忽,弹指之间,已连下四路杀手,霍紫鸢虽是剑法精绝,哪挡得了杜天潼穷极拼命的剑法?蓦地手腕一疼,杜天潼吴钩剑的弯钩一绞,霍紫鸢收剑不及,手腕顿时受伤,紫霞剑剑叮当堕地!裴继欢吃了一惊,双指一弹,飞出一粒石子,当的一声,赶巧不巧,正好把杜天潼吴钩剑剑刃撞歪。杜天潼见裴继欢赶了上来,自己又足跟受伤,见不是路,拔腿便跑。裴继欢担心霍紫鸢的伤势,不敢穷追,但见杜天潼几个起落,头也不回风驰电掣般跑了去,片刻便不知去向了。 裴继欢走了回来,拉着霍紫鸢的手一看,好在伤得并不重,只是蹭破了一层皮肉,出了很多血,心疼地责怪道:“叫都叫你不回,一条落水狗你追他作甚?”霍紫鸢被他责怪,非但不怒,心底反倒甜丝丝的好生受用,心道:“这傻子也知道心疼我呀。”裴继欢撕下一片衣襟,取了金疮散给她敷上包扎得好了,对霍紫鸢道:“以后你可别胡闹!要出了什么事情,让我怎么办?”霍紫鸢红晕满脸,低头说道:“好啦,听你的就是啦。”裴继欢将她拉到怀里轻轻地抱了抱她,替她整理蓬松的云鬓,道:“你该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倘若你有事,我岂能独活?”霍紫鸢心头感动之极,也不会说话,只把头埋在他胸前,半晌不言。 两人缠绵片刻,见四周人都跑光,只好再回到堡垒望楼上,把昨日剩下的米肉生起火来弄熟了,胡乱吃了一饱。此刻日将行午,阳光普照,裴继欢去望楼一角把随身的汗巾用水濡湿给霍紫鸢擦脸。霍紫鸢擦了脸,忽然眼光一转,道:“继欢哥哥,你看那里是怎么回事?” 此刻王家堡垒中余烬已灭,四周光秃秃的,只有周围四五座石屋未曾烧着,但有四座石屋是墙壁烧得灰黑,另外一座则是地面烧黑。裴继欢点头道:“地面烧黑,说明火势曾经靠近此处,或者说这石屋中风很大,把火苗都吸进去了。” 霍紫鸢道:“这五个石屋大小一般,就是那个是我们昨天到过的所谓的存放五石散的地方,火苗能被吸进屋子里去,别的却没有,也许就是这个石屋里有什么名堂也未可知?” 裴继欢道:“我们过去看个究竟再说。”拉着霍紫鸢,两人一块儿奔到那石屋跟前。但见那石屋只有一扇小门,只容一人方便进出,两人一先一后,进了石屋,四周一看,但见那石屋都是山上的大石头所砌成,触手冰凉,屋子靠里的那扇墙壁下,堆着乱七八糟的柴火和一大堆碎砖烂石,心中疑道:“整整齐齐的一座石室内,放这么多柴火砖石作甚?”过去把柴草搬开,果然见厚厚的柴草之下,露出了一个约莫够一人出入的黑压压的洞口。裴继欢就地取材,做了两个火把,和霍紫鸢一人一个,点了火把向下一望,但见那个洞口方方正正,陈迹已老,显见不是仓促所为,洞口下是十余级台阶。裴继欢回头对霍紫鸢道:“你别落后我太多,跟着我。”霍紫鸢应了一声,两人一先一后,下了洞口。但见火光照处,眼前是一条宽约两丈,前路乌黑的长长的甬道,每隔十五二十步,墙壁上都有一盏油灯,依稀能辨出前去的路径,两人手中既有火把,有无油灯,倒也无需在意。裴继欢揽住霍紫鸢的纤腰,两人一到向前走了大半个时辰,果见一路之上,隐约有车辙的痕迹。走完了大半个时辰,但见火把光下,前面又是十余级向上的台阶,四围死气沉沉,一些亮光都没有。好在两人手中有火把,沿着阶梯一路上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头顶露出一点光亮。裴继欢低声道:“小心跟着我。”轻轻把头顶一块石板推开,眼前豁然一亮,竟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但见眼前是一座破烂的寺庙,寺门上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小般若寺”四个大字,字体用金箔包过,旧日亮闪闪的痕迹犹在,山门大开,门前败草枯叶,狼藉满地,不像有人住在庙中的神气。裴继欢把霍紫鸢从洞口拉起来,心中吃了一惊,道:“小般若寺在西域。如何此处也有个小般若寺?难道两寺同名?”疑惑之极。霍紫鸢也悄声问道:“小般若寺,小般若寺不是在西域吗?”裴继欢摇头道:“真是奇怪。不过人说小般若寺在西域,杨白眉是小般若寺弟子出身,他也没带我去过小般若寺,更为奇怪的是,小般若寺这个名字,我在草原上问了好多人,人家都说不知道、没听说有个什么小般若寺。难道这个真是传说在西域的小般若寺吗?”霍紫鸢见他满脸疑惑,安慰他道:“我猜大概是两寺同名,中原武林只听说有小般若寺存在,但无人见过,大盖因西域辽远,无人为了印证一个寺名特意去找一趟小般若寺。” 裴继欢点头道:“这地方有些诡异,小心为是。”霍紫鸢应了一声,两人一道走进寺内,但见四进三间,规制完整,进入内殿一看,殿中大佛、罗汉、伽蓝、弥勒、金刚依然,只是灰尘密布,蛛网密结,绕檐而垂,更无一个人影,一看便知无人在此庙中。再走进一间禅房一看,尘垢四积,早不成样子。禅房地上,掉着一柄黑漆的禅杖,断成两截,切口平整,不知被什么兵刃所断。那禅杖乃是纯钢打就,重量不菲,地下还有一摊陈旧的血迹。裴继欢凝思良久,不得其所。两人退出禅房,依着寺内规制,向后走去,但见寺后一带空旷,地上凌乱倒着几个石锁石柱之类用来练气强身的工具,兵器架子也歪倒不倒,靠在山墙上,四周两旁,壁立千仍,一注瀑布从山头灌下,水声雷鸣,形同电掣。四下寻找了一会,但见瀑布斜过,似有出路,但涧底与涧岸,相隔有十几丈高宽,形势极为险峻。 二人见渡不过对方水路,便沿着山路,一路向下走去,穿过了面前稀疏的一片树林,阳光普照,竟是晒得脸上一阵火热,以如今已是近秋时节,太阳光本该不会如此猛烈的,裴继欢道:“奇怪,这里难道和王家堡垒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霍紫鸢也记得两人在望楼相拥而睡,半夜风凉,彻骨生寒的情景,也是心中生疑。两人走上了山坡,但觉空气似乎并不清新,隐隐预约有一种腐败的味道灌入鼻中,极不好过,仰看长空,万里微云,霍紫鸢注目看了许久,道:“继欢哥哥,你看那云有些古怪。”裴继欢抬头一望,但见一大片稀薄的云彩,停在半空,并无飘动的迹象,也无移动的痕迹,连阳光都似乎充满了诡异之色。山坡上生满了细细的柔竹,倒是绿油油的十分可爱,这些竹子不像一般竹林里的那些巨竹高大,每一株看起来还不及人高,细若小指,随着微风摇曳,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裴继欢前行了几步,回过身来,霍紫鸢只好老老实实地被他拉着,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乖乖地跟着裴继欢走。 “你不必等我,只管往前面走就是啦!”霍紫鸢不情愿地扭着身子,又不愿甩脱了裴继欢温暖的手,只好嘟嘟囔囔地说道:“看起来这一段山路还长得很呢!”裴继欢瞪了她一眼,道:“谁知道一个不小心没看好你,你又干点让我担心的事儿出来?”霍紫鸢有点气急败坏地差点要哭起来:“不会!”裴继欢:“会!” “不会!” “会!” “不会!” “会!哼?????” 裴继欢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你不会。我是在想,王家那个小贼会不会在这里设下什么埋伏?若是你一个人落单,我才不放心呢。” 霍紫鸢这才收起了差点掉下来的淘气的眼泪,点点头道:“哦,呀。很可能,不过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厉害,也知道我们在追踪这批货,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只有一个可能。”裴继欢道:“你是说王天罡亲自出手?在这里设下了埋伏?”霍紫鸢点点头道:“我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你想想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石室,那么大,如果是用来存储五石散的地方,可以存多少?存得少了,物不尽其用;存得多了,这价值就高了。王天罡放心让他那宝贝儿子一个人在关内镇守?再说,在驿馆里我们已经和王天罡那老头子打过照面了,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到关外去的,也许他要等这笔交易完成了才会走。!” 裴继欢道:“怎么了?” 霍紫鸢低着头想了很久,这才缓缓地抬头:“我们来算算这次回京师我们见过皇上之后,遇到的这几个人。我们见到的是王天罡父子,昨天白天见到剑魔窦令璋,今天大早,打跑了李无垢和杜天潼。这几个人有什么关系?” 裴继欢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也对霍紫鸢的意思很迷糊。 霍紫鸢蹲下来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起来。 土地湿润,裴继欢看见霍紫鸢在地上先划了一个杜字,一看就明白,杜字是指杜天潼。 “首先,我觉得很奇怪。我们遇到的这几个人,按理都不是‘顺民’才对。”霍紫鸢忽然道:“他们的父亲,都是隋末声威显着的‘反王’,是不是?” 裴继欢醒悟过来了:“没错。王天罡是王世充的儿子,杜天潼是杜伏威的儿子,窦令璋是窦建德的儿子,可是李无垢是我四叔的遗族呀。和这三个人不应该有关系才对。” 霍紫鸢道:“那么他们四个,为什么会凑到一起来?而且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这里有什么问题?” 她手里的树枝继续在地上划拉:“继欢哥哥,你来看。你看,杜天潼的根据地在江南。李无垢兄妹俩从蒲昌海来,接着是王天罡父子出现。”她手里的树枝划了一下:“蒲昌海和葱岭,是一条斜线。” 裴继欢接过她手里的树枝,把河北的窦令璋加了进去。 霍紫鸢道:“继欢哥哥,你看看,这有点像什么吗?” 裴继欢忽然道:“北斗七星图?” 霍紫鸢点头道:“正是。北斗七星,只是我们现在画出来的,是四个人,还缺三个人的具体位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有三个魔头,不知躲在哪里,正等着我们呢。很难说,如果王天罡父子现在出来和我们单打独斗,我们并不怕他,要杀掉或者战胜他,或许还有机会;要是真如我所料,这张北斗七星图上还有三个魔头没出现,万一他们来个突然袭击,我们的状况就比较麻烦,所以我建议我们俩了了王天罡这里的事之后,最好预备好求援。这几个魔头一个比一个厉害,还好我们是分头遇见他们,否则的话,只怕现在我们就已经不乐观了。我敢肯定,他们几个决不是为了一堆五石散凑到一起来,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穿过了一片岭陌,前面是一片山洼,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是黄色,到处都生满了黄色的野菊,阳光下泛出一片金黄。裴继欢挂念着身后的霍紫鸢,回过身来道:“你的手觉得怎么样?好一点了没有?”霍紫鸢忽然苦笑道:“哪会有这么快?疼还是疼的,不过有你在我身边,也就,也就?????不那么疼了。” 二人眼光相对,彼此微微一笑,满是温情。 面前有一棵倒下来的枯树,裴继欢缓缓走过去坐下,霍紫鸢跟过去坐在他身边,由着他把自己揽进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气息,霍紫鸢忽然有醉酒的感觉。她多希望裴继欢就这么暖暖地拥抱着她,永远也不要放开。 裴继欢原本误会紫鸢是一个性格强硬的人,可是这段与她朝夕相处的时间,他发觉霍紫鸢非但不强硬,而且十分柔弱,就拿她在京师受伤和自己相逢那段而言,就显示了她极尽柔弱的一面,外表的刚强,往往是为了掩饰实质的虚弱,幽冥教主霍紫鸢当然还没到病弱秋红的虚弱之态,但她内心里柔软的一面,却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裴继欢眼下,使得他对这个娇俏可爱、风情万种的女子,格外生出了一种无端的怜爱。他轻轻地俯下头去,闻着她清新发香,轻轻地吻了一吻怀里的霍紫鸢,霍紫鸢嗯了一声,脸红了起来,但一动没动,任由他深深的吻化作一片电流,瞬间穿过自己的躯体。 此时天近正午,一轮金乌高居正中,罩着两个年轻人的身影变成了小小的一团。霍紫鸢在裴继欢的怀里忽然伸了个懒腰,缓缓站了起来,脸上一片娇红。 我们继续走吧。 霍紫鸢说。 好吧。继续走。 山路似乎无穷无尽。 山坡快要下完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大路,路上有明显的车辙印。霍紫鸢蹲下身来,用手指试了试车辙印的深浅。和王家堡垒前的车辙印大致相当,可以肯定,王少崖带着他的人从密道脱身,通过山坡上荒废的寺院来到大路边上,把货物装车,运向了不知前路的远方。 四周的死寂,裴继欢和霍紫鸢都觉得太不寻常,天底下没有什么地方像这里,什么声音也没有,横竖只有那道瀑布从高处飞落的轰鸣声,山高林密,应该鸟兽出没才对,但别说野兽,就连小鸟也没见一只。大唐盛世,劳苦大众正当收获的季节,但远处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也并无人在田间劳作。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一面保持警惕,一面顺着车辙印向前追踪。 “小般若寺”这四个字始终在裴继欢的脑海里上下翻滚,挥之不去。 在西域,乃至整个武林,小般若寺都是一个神秘的符号。诚如杨白眉所言,他出身小般若寺,西崆峒的许婆婆,也出自小般若寺,两者是师兄妹的关系,两者的武功各有千秋,各擅胜场,其之不同者,无外乎功力深浅之别。 但裴继欢总是觉得中间有什么缺憾,但他也想不出来缺憾在哪里,感觉十分奇怪。 现在霍紫鸢腻虫儿一样粘在自己身边,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想到的那种缺憾,似乎只有一个字。 “情!” 按理而言,一个门派之间的两个弟子,无论如何,彼此都该有点感情,同门学艺,等同于十载寒窗,日日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这是常理,但在杨白眉和许婆婆的叙说之下,两者似乎并无什么“情”可言。 这是为什么呢? 他刚刚在师父红拂女的主持下行过了认祖归宗,回归小无相金刚门的仪式,师弟师妹们,个个都他十分热情,有说有笑,可见时间久远,他和他们的感情必然越来越深。 但以许婆婆而言,她和杨白眉一同学艺多年,同在宇下,为何说起彼此,竟会如此淡然? 小般若寺之于西域,等同于少林寺之于中原,一南一北,一正一邪。小般若寺武功尽管邪门,但也没到怙恶不悛的地步,在江湖中人的眼里,它至多只能算是亦正亦邪的范畴,虽然它的传世武功的确邪门,但从来也没人把小般若寺的武功归于邪门一类,至少没把小般若寺的武功和腐骨神掌这一类归结到一处。 但裴继欢想不通,为什么一个门派里出来的两名弟子,会彼此毫无感情或者淡然处之,难道两个人都是冷血动物?看上去不像。至少许婆婆是不像,她至少会心疼两位侍者的受伤与否,至少担心李无垢学了她的独门秘技会危害江湖,这些情感,都是十分正常的,心中的焦虑感也毫无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而眼前的小般若寺,寺庙颓败,不但没有任何西域“武林圣地”的迹象,就连一间普通的佛寺也比它好得多。从两人走过查看的结果,这里没有多少练武的痕迹,更无多少人曾经在此流连学艺的迹象。 这就不得不令裴继欢和霍紫鸢感到怪异了。 这间寺庙,简单得连藏经阁都没有,僧众的住处,也不过三五间,不像是能培养出杨白眉这样不世出的高手的地方,而且,它藏在一个秘密不为人所知的地方,王天罡父子贩毒的车辆公然从寺中穿寺而过,走向远方,这实在太过不合情理。 为什么会这样? 小般若寺为何会在这么一个无声无息的地方藏了这么久? 西域和中原,间关万里,不应该很容易联系到一起来吧! 那么声名着于西域的小般若寺,为什么会在伏牛山的腹地出现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神尼 裴继欢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车辙印是死的,在一辆大车上放上同等重量的东西或者堆上同等体重对方人,一条车辙印很容易就可以制造出来,车辙印是死的,只能制造一回,多一回就会令人陡然生疑,但小般若寺却只有一座,昔日声震西域,小般若寺若果不知何时移师关内莽苍千里的伏牛山中,那么它决不会是裴继欢和霍紫鸢看到的表相那么简单。无论如何,裴继欢和霍紫鸢此刻毫无疑问,身边已是危机四伏。 想到这里,裴继欢忽然停住了脚步,霍紫鸢只望了他一眼,立刻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两个人离开山坡已经好一段路,当裴继欢发觉不对,两人立刻返身奔回时,路上已经不那么太平。 密密麻麻的人已经从两边的树林里涌了出来,成雁翅之形,向两人包抄了过来! 又是一场恶战! “跟紧我,别分开!”裴继欢对霍紫鸢声叫了一声,紫微剑刷地从腰间拔出。尽管人多,但裴继欢胸有成竹,与窦令璋一战之后,他忽然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遇见一个敌手,他总会他已算准时间、力道、机变,一分一毫都不令有差池。他猛吸口气,腾空拔起三尺,身子下落,已见两人斩于剑下,紫微剑轻轻一甩,血渍全无,剑白如雪,一道尖锐的急风,疾取当面一人,那人闪避无及,突然伏了一伏,急风自头上擦过,却听“喀嚓”一声,那人忽然矮了一截,竟被裴继欢一剑拦腰斩成两截,人影只是一闪,两人已溃围而出! “你跑不了的!”有人在后面叫道。 裴继欢一声断喝道:“看剑!”紫微剑直刺,就在这短短的刹那间,紫微剑一抽一放,两人无声倒下,霍紫鸢跟在身后,反手连剑,两人喉头发出一阵悲鸣,仰天倒地,蓦地金光一闪,一人手使一对铜钹,闪电般掩杀上来,双钹左右一阖,“呛”地一声,夹住裴继欢的紫微剑,同时裴继欢脚下的土层忽然忽然裂开,一双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裴继欢的双踝,一声叱喝,一柄红穗缨枪,劈面刺到,力劲枪沉! 三记杀着同时发生,裴继欢双足被制,无法闪避,他大喝一声,紫微剑向前猛地一推,左手伸出,将那条缨枪抓住向下一拗,喀嚓一声,枪尖断落,并力一掷,枪尖直射入土,地里喷出一股血泉,脚踝上两只手顿时松开,裴继欢腾空飞起,紫微剑抓回手中,反手两剑,竟将那使铜钹的斜肩带背劈成两片,移形换步,飞腿倒踹,这一击宛若铁板铜琶,力重已极,手中断枪的那人不及反应,一个庞大的身躯被踢得足足飞出五丈! 世人只知小般若寺武功怪异,却无人知道小般若寺和恨崖一样,居然都是豢养杀手的组织,这一瞬间,裴继欢也想通了很多疑问。 为什么小般若寺行止无定,为什么小般若寺无人知其所在,为什么小般若寺可以出现在它愿意出现的地方。 一如恨崖,恨崖就是一个从来没人知道具体在于何处的神秘所在,江湖中但闻恨崖之名,不见恨崖之实,看样子小般若寺也是如此。 飘忽无定的小般若寺,居然出了一位纵横天下的第一剑客杨白眉。 一把鬼头刀旋风般砍向裴继欢双足,一对判官笔,猛点裴继欢十三死穴,一条铜链状若飞蛇,抽向霍紫鸢纤细的腰身。裴继欢大喝一声,飞腿一踏,竟把鬼头刀踏得深陷土中,紫微软剑形如怒龙,直入使判官笔那人的颅脑,霍紫鸢飞身一纵,反手一剑,使铜链那人头颅盘旋飞上半空,血雨撒了一路!众杀手齐声发出怒吼,人影交错间,无数人影自空中掠下,刀光乍闪里,一排利刃直向霍紫鸢娇躯卷了过来,大片喊杀声中,无数刀光有如横空骤雨,纷纷向裴继欢攻到。 之于眼前之势,霍紫鸢早已有了先见之明,随着她娇躯飞星天坠,紫霞剑划出了一道长虹,直向一人头顶猛劈下去。把长剑当作大刀来用,江湖上可并没有几人有这个勇气,身临剑下的那名杀手猛可里只见蓝汪汪一道光影猝然来到,急切间猛扬左手,一面圆形盾牌向上直绷,“当!”地一声大响,火星四溅,这一剑霍紫鸢虽未曾得手,那人却被她这一剑震得全身发麻,抑制不住,登时一口鲜血激喷了出来。霍紫鸢纤足一点,凌空飞落,剑光闪耀之下,手带盾牌那人胸前喷出一道血雾,那人身边两人怒吼连声,两把钢刀,横空直卷,只是幽冥教主霍紫鸢何等身手,岂能为他伤?剑光一闪,剑尖偏移,紫霞剑自一人肋骨间插入,后背心透出,身子打了个转儿,顿时一头栽倒。 但四周的人只见多,毫不见少! 饶是霍紫鸢见多识广,裴继欢武功高强,也禁不住暗暗发慌!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倾巢而出,即便是李玄幽仗以横行天下的“幽鬼”组织,似乎也无能组织起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集团攻击! 两人边打边退,慢慢退上山坡。 “不可上山,快下去!”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声音清清楚楚,两人都听见了,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那瞬间,裴继欢能想到的只能是喀丽丝,而霍紫鸢想到的是宇文琴。 但两者都有差别。 喀丽丝是尼泊尔公主,她的中国话说得多好,都留有尾音;宇文琴声音也清脆动人,但毕竟年纪已到了四十,就算她的声音再好,也会有一丝岁月的苍凉。而来人不但声音清脆明亮,而且精通内家传声之术,使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她的指示。 追杀汹涌汹涌之下,裴继欢和霍紫鸢已是不及细想,两人手拉手,双剑疾飞,杀开一条血路,冲下山坡,两人刚到坡底,林边一人,白衣飘飘,迎着两人叫道:“跟我走!”双手一撒,飞出了一大把围棋子。围棋子蕴含内力,飞入人群,噼啪之声不绝于耳,登时倒了一片。裴继欢和霍紫鸢跟在那人身后,几乎是掠地飞星一般,直坠绝壁,飞落河谷。 隆隆的水声,掩盖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白衣女子带着两人,快步走进了一条幽深的隧道。 在隧道潮湿的空气中,三人只顾走路,没有一个人发出丝毫声响,走了百余步,豁然一亮,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裴继欢和霍紫鸢面前的,是一座雪白的庵堂,庵堂上一块横匾:“白衣庵”。 一名老比丘尼,面带微笑,把二人引入佛堂,合十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稍候!”含笑对白衣女子道:“去来还好吧?你的师父可是等急了。你请两位施主先坐奉茶,我去里面拜问一声,再来回话。” 白衣女子欠身道:“有劳师父!”老尼姑合十还礼,随即转身入内去了。 佛堂里静悄悄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白衣女子片刻倒了茶来,微笑道:“好在你们俩还肯听话,再迟半步,就算我师父亲自出马,也未必救得了你们了。”裴继欢拱手道:“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白衣女子信手从一块汉白玉棋盘上拈起一颗棋子,淡淡一笑道:“小女子玄子鱼。” 裴继欢发出一声惊叹:“原来是大唐国手玄姑娘,失敬,失敬!” 玄子鱼微笑点头道:“陇西公子不必客气。救你们是我师父的命令,我隐居在此已有六年,向来不见外客的,师父的命令,我做弟子的不敢不从,奈何之下,只好亲自出马了。这位姑娘我见犹怜,当是青衣先生的掌珠、幽冥教主霍姑娘了?有礼。”霍紫鸢见她气度高华,连忙裣衽施礼:“不敢,小女子多谢玄姑娘救命之恩。”玄子鱼轻轻一笑,以手相搀:“故人之女,来到此间,那是何等缘分?姑娘请勿多礼,看茶。”一旁小童儿连忙添水。 竹制的窗帘外,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儿在瓦檐上嬉戏飞跳,发出清脆的叽叽喳喳声,佛堂内,袅袅白烟从香炉里缓缓散发出来,空气里飘逸着一种淡淡的香,霍紫鸢和裴继欢都不禁心神渐宁。霍紫鸢缓缓站起身来,走向门扉,看着堂前盛开的黄菊,眼角余光一闪,竟被墙角的一丛海棠花给吸住了。玄子鱼悄悄来到了她的身后,微微笑道:“在想什么?人生苦短,别想不开心的事,你可知道,我这里的所在,可是叫‘及乐堂’呢!” 她轻轻地眯了眯眼睛,嘴角挂着淡淡的一丝笑纹:“人生之乐,往往来得不易,可遇而不可求,真正属于自己的快乐,当在自己的内心,要看你去怎么领略了!”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三人一齐回身,看见了方才那个老比丘尼。老尼姑脸上显着淡淡的微笑,双手合十道:“多有慢待,庵主有请!”说完再拜一下,缓缓伸出右手,这才回身前导。 佛堂外是一道干净简洁的长廊,走出了这道蜿蜒的长廊,跨进了一个小小院落,只见半池绿荷,占满了半个院子,滨池之畔,有一座圆顶草舍。 一个白面细眉,形容消瘦的中年女尼,正自站立在舍前,望着池子里的鱼儿不断地扑起水花,争抢她洒下去的食饵,水面因此热闹了一阵。就外表看来,这位中年女尼年纪大概在五十三四岁之间,她容颜保养得极好,除了前额有两道浅浅的皱纹,其他各处倒不显着,身子挺拔,素履白袜,腰间系着一根杏黄丝绦,两只手的手指细长,肤光可鉴,似乎岁月的迁延,并未将她的风骨和美丽带走,反倒因为年纪渐大,而给人一种“熟透”的女子风范。 “子鱼参见师父。”玄子鱼盈盈下跪。 “起来吧。”那女尼淡淡地瞥了裴继欢和霍紫鸢一眼:“贫尼失迎,二位请里面用茶。”一面说,她侧身让路,把二人迎进了草舍。 老比丘尼献茶后,那女尼轻轻挥了挥手,老尼姑合掌一拜,随即退下。 中年女尼微笑道:“想不到陇西公子和幽冥教主双双光降,真是难得。贫尼妙真,失礼,失礼!” 霍紫鸢连忙站起来施礼道:“岂敢!前辈太客气了,若非前辈仗义出手,只怕我们俩今天就??????” 妙真轻声一笑,微微摆手:“以贫尼所算,两位丰年足岁,目下虽有灾厄,转瞬即逝,决不可妄自菲薄。” 霍紫鸢性情跳荡不息,最难安稳,见了妙真的沉静,不自觉地乖乖收敛了气劲。妙真望了一眼裴继欢,点头道:“令师张先生一向可好?老尼自从天台山与之一别,忽忽已过了二十三年了,一向心念旧友,奈何佛前许誓,不可轻离,这些年的思念,就这么生生地压在了心底里了。” 裴继欢蓦地想起一人,抱拳道:“原来?????是季先生?” 妙真微微点头:“难得江湖后辈还知道贫尼的名字,真是难得。令师大概以为我早就死了吧?”裴继欢连忙道:“可不是。说起前辈,张妈妈总是难掩落寞之情,说到江湖知己,唯天台山寂灭宗季妙真季先生堪知其心,奈何先生早去,不得再聆佳音,深以为憾呢。” 原来江湖门派,有一支名为天台山寂灭宗,这支宗派来源极秘,无人知它过往。但知天台山寂灭宗有三位绝顶高手,其中之一,便是季妙真季神尼。红拂女漫游天台,无意结识季妙真,两人年纪相差十八岁,但季妙真妙语连珠,为红拂女巧解佛理,又兼剑法高绝,气度非凡,令红拂女深深折服,两人佛前注香,结拜为异姓姊妹,而那时候,风栖梧裴玉琼和傅青衣都还分散四方,尚未与红红拂女见上面。 妙真淡淡一笑道:“是令师高看我了。你们将来出去,把我的消息带给令师吧。不久我就要出山一游了。令师如今玉体可安?”裴继欢道:“张妈妈身体还好,只是已经正式落发出家了。”妙真一叹道:“可惜了。一代绝世红颜,落得终老山林。你们是为了九天龙翔大阵来的么?” “九天龙翔大阵”这个字眼,是裴继欢和霍紫鸢第二次听到了,第一次听到,是在唐太宗的嘴里说出来的。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裴继欢和霍紫鸢都颇觉意外:“晚辈愿聆玉训。”妙真含笑道:“陇西公子太客气了。不过你们走的路走错了,应该从谷底向右,便可到我白衣庵来,循序渐进,你们只能招惹魔头的不测手段。小般若寺在此落脚多年,贫尼与他们相安无事,但贫尼知道小般若寺一向不甘平静,欲问鼎中原已非一次,上一次的那场恶战,尚自不能打消他们称霸江湖的野心,眼看他们又在蠢蠢欲动了。”裴继欢和霍紫鸢这才想起,在王家堡垒之前,的确有一条狭长的山谷,只是一时匆忙,两人都未来得及仔细勘探去处,便从石屋地道,按图索骥地来到了小般若寺的秘密据点中了。 “请问神尼,九天龙翔大阵是怎么回事?”裴继欢问道。 “这是一门阵法,其厉害程度,几与先秦两汉流传于世的‘太极两仪阵图’不相上下。两者的区别在于‘太极两仪阵图’是行军布伍的阵法,有其实用性和传承性;而‘九天龙翔大阵’则纯粹是一门风水阵法。战国阵法大师鬼谷子曾言此阵厉害无比,一旦发动,天地变色,乾坤倒转,生灵涂炭,沛莫可御。四十多年前,有一位风水术士曾前往昆仑山祖龙灵泉访求阵法端要,老尼正好在昆仑山上访友,曾出手制止他获得阵法窍要,奈何此人不听我劝,一意取了阵法飘然而去。最近几年老尼夜观星象,见紫微倍明,中宫显赫,但二十八宿分野于长安,未必是好,心中正自担忧呢,你们两位就来了。”妙真喝了一口茶,轻轻地把紫花茶碗放在桌上:“这门阵法可以改变祖龙留下的风水龙脉,作用毋庸置疑,但因此而以百姓利民为祭物,未免太过残忍,可惜老尼只是对这门阵法有所了解,并不曾深入,否则断断不许它继续留存于世。” 裴继欢悚然心惊:“这门阵法是何人所创?” 妙真道:“天一真人。天一真人无所长,唯擅者,阵法而已。相传他的祖先曾与诸葛武侯斗阵而一战成名,天一一脉,对于各种阵法均臻极流,倒是他们为何会留下一门风水阵法在世间,却令老尼不解了。那一年贫尼在昆仑山拜访风雷阁主人,曾得他传授学过这门阵法的一部分,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只是贫尼深知阵法之道,若非全通,万万不可轻用,否则天公震怒,其害可知。风雷阁主人去世之前曾写信给我,叮嘱我万万不可对外透出自己知道这门阵法的任何消息,以免惹火烧身。后观天一一脉,果然子孙断绝,再无香火,可见天机泄漏,报应昭昭。贫尼见天一的归着,回山之后,立刻便将九天龙翔大阵那部分阵法付之一炬,并避世隐居在此。” 裴继欢道:“此阵岂无破法?” 妙真淡淡一笑道:“诸葛武侯何等厉害,也曾在此阵之下拱手认输,公子认为世间精通阵法之家,除诸葛武侯一家之外,还有别的选择么?”裴继欢一听,立刻闭口不语。 诸葛孔明的阵法之学来自汉留侯张良得黄石公门下,数加改良,传诸于世,可说古往今来能以阵法名震天下者,唯诸葛武侯而不作他人之想。妙真此言一处,裴继欢只好无话可说了。 妙真道:“此阵虽然厉害,可以更改天下龙脉走向,但也并非毫无弱点。比如在天一真人第一代还未降世时,曾有一位奇人纵横天下,所向无敌,这人就洞悉微明,有通天彻地之能,在九天龙翔大阵面世之后,写下过指摘这门阵法不当之所的‘茕门窍要’。公子学贯古今,大概能想到他是谁了么?” 裴继欢心头一亮,道:“神尼说的是鬼谷子?” 妙真点头道:“不错。可惜自三士去后,江湖中再无王禅(鬼谷子俗家名字)传人,否则以鬼谷门下之说,要破解九天龙翔大阵,便未尝不可。” 霍紫鸢道:“三士?” 妙真微笑道:“大唐开国,一儒一道一王侯,你不知道?” 裴继欢道:“我明白了,神尼的意思,是要破解此阵,须应门弟子不可?” 妙真道:“天机不可泄露,老尼已经说得太多了。破解阵法,非是一日之功,公子可徐徐后图,不可急躁。为天下生民计,老尼认为公子此生可谓任重道远,因此不争朝夕。” 裴继欢问道:“请问神尼,小般若寺如今是何人首领?” 妙真道:“贫尼向来不太关注这帮人的来去,贫尼住在此间,不过避世而已,并不想卷入江湖纷争,只是今日子鱼出手,本门行踪已露,只怕不久之后,就难以在此安居了。” 裴继欢道:“晚辈只是心存疑虑,所以大胆一问而已。” 妙真道:“小般若寺第一代祖师,比少林寺的开山鼻祖达摩大师还要早了四百多年,小般若寺成立之初,确然是一座纯粹的佛门密宗寺院,后来因何习武之风盛起,就无从可考了。” 霍紫鸢道:“从今天他们对我们的追杀而言,我看小般若寺大概已经和王天罡等人勾结在一起,贩卖五石散荼毒黎民了。” 玄子鱼道:“王天罡父子的所作所为,早就看在我的眼中,所以我才从长安赶来,把消息送给师父的。” 妙真道:“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王家父子荼毒生民,难免天上报应。只是以老尼对王天罡秉性的了解,他此次入关,断断不会只为买卖毒物而来,未几还有更大的野心和阴谋也未可知。子鱼,两位若是离山,你跟他们一道走罢,我这里收拾好了自会来找你们。” 第一百一十三章 侍女 门外老尼走了进来,合掌道:“大师父,外面又来人了。” 妙真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人?” 老尼道:“弟子不明身份,大约有七八个人吧,弟子未曾细看,见她们貌似来者不善,不敢怠慢,赶紧来禀报大师父了。”玄子鱼道:“师父,让我出去看看吧!”妙真道:“也好,无论敌友,暂且不要与它纠缠,我自有分数。”霍紫鸢道:“我陪玄姐姐出去。” 二女一道出门,但见白衣庵外的花树丛中,影影绰绰有人影移动,定睛一看,竟是一个面蒙青纱的妙龄少女。玄子鱼吃了一惊,叫道:“你是谁?”那少女不惊不怖,并不搭话,缓缓从花丛中走出来,步履轻盈飘忽,竟似足不沾尘,像个幽灵一般。玄子鱼连问两声,那女子都不回答。霍紫鸢扫了一眼,道:“姐姐,这边也有人。”玄子鱼望过去,不但霍紫鸢所指的那个方向有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出现了同样打扮的黑衣蒙面女子。 玄子鱼虽未曾与霍紫鸢一般江湖经验丰富,到底也是曾经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又是天台名尼季妙真季神尼的关门弟子,大场面也见过不少,而且她不但精通棋艺,剑法和武功都经过了季神尼的悉心指点,若要论及,足可名列武林一流高手之中。但话虽如此,这八个女子来得太过诡异,玄子鱼望着她们,竟是不自禁的有点儿感到心头颤栗了。 东首那女子离着玄子鱼和霍紫鸢最近,忽然开口说道:“我们是来找季神尼的,并非要见你们两个。”玄子鱼道:“我师父不认识你们,你们找她做什么?”那女子道:“你不认识我们,不代表你的师父不认识我们,何况,我们大老远地赶来,也不是为了来认识你们俩的。我们今天特意赶来,是来向季神尼讨要一件多年前存放在她手中的重要物件,请你代我们通报,就说紫月宫宫主的侍女在外求见。” 玄子鱼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拢在袖子中捏着一把围棋子的右手也暗暗把围棋子放进了腰间的暗器囊,说道:“原来如此。你们这样来得有点古怪。不过,白衣庵素来好客,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虔诚在佛祖跟前上香一炷,我们都一样欢迎。但是主客之间,总得通个名姓吧!我知道你们也许不想对我说起名姓,不过我请你们先进去喝一口茶,歇一歇,让我一尽地主之谊,然后再为你们引见我的师父,如何?”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看你这样儿,大概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我们不喝什么茶,也不需要歇脚,请你把你的师父叫出来吧!” 玄子鱼到底是极有教养和风范的女子,听了她的话不禁心中有气,却又并不发作,面色如常地道:“师父正在做功课,我不敢去打搅她老人家,既然你们只是来拿回存放在我师父手里的东西,为何说话如此咄咄逼人?”那女子道:“白衣庵好歹也是中原武林的一大名门,跑到白衣庵来咄咄逼人,我们是不敢的,我再说一遍,请你去请你的师父出来,把我们紫月宫主人存放在她手中的东西交还给我们,我们这就走了,不必伤了彼此的和气。” 玄子鱼虽是心性平和,却也不是毫无脾气,心里想道:“不管你们存放在师父手里的是什么,就这样迫我师父把东西交给你们,这不是存心上门来捣乱的吗?”西首那黑衣女子微微冷笑着说道:“怎么,季神尼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么?好,既然如此,我们只好以客僭主,亲自去请她出来见我们了。”喝道:“接招!”倏地腾空飞起,双手齐张,十指如钩,向玄子鱼当头抓下。 玄子鱼大为惊讶,原来这一抓乃是天台寂灭宗的秘传武功“子午散魂爪”中的一式杀手,天台寂灭宗这种武功脱胎于少林派的大力鹰爪功,前几年玄子鱼跟着季神尼行走江湖,曾见过季神尼亲自施展这种凌厉的抓法。后来她曾问起为何师父不将这种功夫教给她?季神尼淡淡一笑道:“不是师父藏私。你入门太晚,未曾练过本派的‘修骨’内功,内气不能全达四肢百骸,而这门武功,正是要集全身真气施展才会见效的。你身子骨太弱,并不适合练这种刚猛霸道的外门功夫,只要把你的剑法和暗器练好,便足可和这种外门硬功相提并论,毫不吃亏。”原来天台寂灭宗的“修骨”内功,是必须从孩提时代就开始修练,玄子鱼入门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之前因身体病弱,曾学过一些类似八段锦五段锦一类强身健体的养身功夫,所以对于天台寂灭宗的这种修骨内功,并未练过。 黑衣女子这一抓劲道十足,十指嘶嘶带风,玄子鱼惊疑不定,但这时却已无暇多问,急忙使出破解之法,左手五指向上一封,右手中指翘起,弹那女子的曲池穴。那女子喝道:“好!”身形一闪,用的竟然又是天台寂灭宗秘传的是“修罗步”,绕到玄子鱼背后,一掌拍到玄子鱼的背心。玄子鱼反手一掌,啪地一声,将那女子震开。她涵养极好,并无心伤害那个女子,因此这一招反手挥掌,只用上了五成内力,那女子登时被她内力反弹出去,“砰”地一声,重重跌下,跌了个四脚朝天,情形极为狼狈。东首那黑衣女子见同伴吃亏,飞身纵起,人还未到,长袖一拂,用的竟然也是天台寂灭宗的“流云飞袖”,玄子鱼知道这种功夫的厉害,急忙一个飞身倒跃,飞开了三丈多远,避开了她这如影随形的一拂。 玄子鱼身形刚刚落地,那黑衣女子已是双掌一圈,一招“大阴阳手”拍了出来。大阴阳手是天台寂灭宗的一套杀手掌法,凌厉狠辣,不在任何一个武林大派的掌力之下,被大阴阳手拍着,重者全身筋脉尽断,轻的也要卧床数年,才能保住性命。玄子鱼见她下手如此狠辣,心中有气,这招“大阴阳手”她曾经学过,而且功力不浅,掌法的原理了然于胸,该当如何破解,也是胸有成竹,当下暗运本门“拆解手”的掌力,双掌一上一下,成为半圆按合之势,指尖倏地搭着她的双掌,娇喝一声:“去!”掌力一吐,登时把她震开。她心地善良,虽然气恼对方无端端地对她下了杀手,依然手下留情,只是令她手臂疼痛,将她震开了事。 几乎就在她把东首的黑衣女子震开的一霎那,猛觉劲风飒然,又一个女子攻了到来,横掌向她头顶拍下。这少女出手快极,玄子鱼双掌一分,只听“啪啪”两声,四掌相交,竟是牢牢粘在了一处。玄子鱼运起内家真力,抵抗对方疾攻而来的掌力,只觉那女子掌心其冷如冰,不由得心中一惊,喝道:“妖女,你从哪里学来的腐骨神掌?!”天台寂灭宗的上乘内功心法玄子鱼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离登峰造极的真气修炼之道也已是初窥藩篱,虽然谈不上登堂入室,却还可以勉强应付,但就在这闪电般的瞬间,玄子鱼只见那女子嘴角露出阴冷的笑意,掌力一催,一股寒气倏地穿过了她的真气抵御,电流一般从她的寸关尺脉侵入她的身体,瞬间扩散开来,玄子鱼只觉全身血液都似乎冻得马上凝结起来,饶是如此,她的全身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霍紫鸢原本打算这是白衣庵本身的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随意插手,眼见玄子鱼开口说出了“腐骨神掌”四个字,又被对方掌力罩住掌心,心中暗叫不好。她虽然懂得治疗“腐骨神掌”寒毒的法子,但中毒太深,她也会无能为力,当下不及细想,喝道:“你会腐骨神掌?我正好想见识见识!”这句话说出来,就是给足了白衣庵面子,既照顾了白衣庵的面子,也可以把玄子鱼从胶着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但见她紫霞剑扬空一闪,唰地一声一剑刺出,剑尖颤动,嗡嗡有声,劲道十足,凌厉非常。那女子听风听声,情知霍紫鸢剑法不好惹,只好收了掌力,把玄子鱼震开几步,身子晃动之下,竟在瞬息之间,避开了霍紫鸢的连环三剑。待到第四剑刺来,猛的一声喝道:“撒手!”右手两指,弯曲如钩,倏地搭上紫霞剑剑身向外一扣,霍紫鸢也是一声冷笑:“不见得!”剑身一振,呛地一声寒光耀眼,紫霞剑弹起一尺多高,剑法一变,一招“长虹经天”,脚踏中宫,向那女子胸口疾刺。那女子双指一移,顺手一带,要把霍紫鸢的紫霞剑夺出手去。岂知霍紫鸢虽然年纪不及玄子鱼大,幽冥神教秘传的武功非同小可,这一剑刺出,其实是个虚招,她的剑法早练到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见那女子双指移动,紫霞剑倏地一撤,娇躯转了半圆,剑光划了半个圆圈,剑招从“长虹经天”变为“回风拂柳’,那女子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霍紫鸢已是倏地扑到,声到人到,当真快捷无伦,只听“嗤”的一声,那女子的长袖已给霍紫鸢的剑光卷去了半边!这时裴继欢和季神尼也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喊叫声,先后走了出来。 裴继欢倒是并不太担心霍紫鸢的安危,多时的相伴,他知道爱侣武功高低深浅,连杜天潼这样的黑道枭雄她都可以斗上一斗,外面来客就算再厉害,要把霍紫鸢轻易击败那也是不太可能,但他和季神尼一走出来立刻吃了一惊,但见玄子鱼盘膝坐地,身躯簌簌发抖,脸色青白,竟似是中了腐骨神掌阴寒掌力的征兆。再看霍紫鸢,长剑剑光散乱,那黑衣女子使的,正是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的腐骨神掌,霍紫鸢虽然知道腐骨神掌的金针疗法,却并不知道该如何破解这门怪异的邪派武功,一开始占了些便宜,斗到二十招开外,就已是束手束尾,剑法全然为对方的腐骨神掌所克制了。裴继欢见势不妙,猛地一声大喝,这声大喝宛如半天响了个霹雳,那黑衣女子心头猛跳之下手势一慢,霍紫鸢刷刷数剑,冲开了她腐骨神掌布下的阴寒气网,飞身跳了出来!那黑衣女子见霍紫鸢跑了,勃然大怒,喝道:“哪里走!”飞身赶到霍紫鸢身后,两掌齐发,猛地人影一花,季妙真已倏地来到,倏地忽地一声长啸,张口吹出一口罡气。说也奇怪,那黑衣女子两掌拍出的阴寒冷气竟似碰着了一个大大的烘炉一般,瞬间被化得无影无踪,那黑衣女子,也是蹬蹬蹬向后连退三步,险些站立不稳! 只听季神尼淡淡地道:“转眼二十年过去,你家主人的功力大概已练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为何于三象归元的内气修为,还是如此驳杂不纯?三象归无,混于无有,气脉精神,天人合一,方可成其不朽。看样子当年贫尼对令师的劝导,她并未听进去吧!” “三象归元”,即是神、气、脉三者之间的关系,修炼内功的人对这三者的关系,由轻重先后的不同主张而分成许多不同的练功流派,季妙真季神尼这几句话提纲挚领,道出了修炼内功的上乘心法之途,那黑衣女子心中吃惊,裴继欢则是暗暗佩服。 那黑衣女子听了,半晌不能出声。她是紫月宫主人身边最亲近的侍女,主人的武功练到了何种境界,外人不比她更清楚,外人只能看到她的主人厉害还是不厉害,对于她主人练功遇到的难题却是丝毫不知,而这黑衣女子每日随侍主人身边,主人的武功修炼如何,这世上没人比她还清楚,没想到季神尼寥寥数语,就说出了她主人面临的最大的困难。她定了定神,上前两步,道:“你说的固然没错,不过我们姐妹奉命到季神尼处来拿回主人存在神尼手中的东西,有了这件东西,主人自然有办法克服练功遇到的困难,那是我们主人的私事,就不劳季神尼你劳心动问了!” 季神尼还是淡淡地道:“你家主人留在我这里的东西,不是我不交给她,而是这件东西吃下去,她的内力固然一日千里,但隐忧却是越来越重,不出三年,内力反噬会卷土重来,到时没有什么药物可以压制得了她体内的走火入魔,你的主人就必死无疑了!你家主人毕生致力于正邪武功合而为一,她的想法的确是不错,贫尼也很佩服她有这个宏大的想法,但是却要量力而为。贫尼所料不差的话,你家主人眉心的黑气是不是越来越明显了?”修炼邪门内功,为避免走火入魔的发生,修炼者往往会把残留在身体要害部位的戾气转移到身体各处进行消除,功力尚浅的人无法随意转移郁结在体内的戾气,而功力深的人则可以随心所欲,但无论他武功练到何种高度,戾气会越集越多,最终到无法消除的地步。也就是说,眉头眉心的黑气越浓,这人的邪门内功就越高深,但离走火入魔也就越快,而邪门武功练到最高境界,戾气郁结体内产生黑气就非普通的肉眼所能看见,而要武学行家才看得出来了。从季神尼的判断,这几个黑衣女子的主人眉心有一团淡淡的黑气、而且越来越浓的话,那说明这几个黑衣女子的主人修炼的邪门内功最少也到了七八成火候。 八名黑衣少女眼看要空手而归,季神尼忽然道:“你们且站着。看在你家主人和我有一面之缘,你们替我转告你家主人,天血石并不能缓解她走火入魔的症状,她拿了天血石达不到她希望的效果,我已经替她把天血石放回到原来的地方了。言尽于此,各位请回吧!”裴继欢听了“天血石”这三个字,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原来天血石乃是西昆仑山绝顶星宿海的特产,这种奇怪的石头极为少见,传说是从天外飞来,坠落在星宿海,散落在星宿海各处的。据古本医书上记载,天血石研成粉未,用烈酒冲服,功能胜过任何补药,能存神旺血,练武功的人能从服食天血石粉末而获得超乎寻常的力量,但天血石性情最烈,服用少许,就能令人热血发狂,而且天血石功能强大,既补且毒,一般人断不可轻易服用,只有练武的人内功练到极为深厚,才可以利用天血石的粉末来提高内力修为。 裴继欢想到的不仅仅是红拂女曾告诉他的天血石的药物作用,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了当年的玄武门之变,父亲建成和三叔元吉之所以功败垂成,是因为外家的裴无极在龙脉上做了手脚,做手脚的对象,正是镇压在龙脉上的三块罕见的天血石! 八名黑衣少女领头的正是一起始便站在东首的那位,闻言冷冷地拱手道:“季神尼,你的话我一定回带回去给主人知道,主人要怎么做,那就不是我们姐妹可以左右得了的了,告辞!”冷冷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带着其他七人,匆匆离开。 此时乌云密布,山风急劲,大地一片灰黯,眼见一场大雨就要降临,季妙真季神尼的脸色,也变得如同天色一般难看起来。 嵩山少林寺。 一位身穿灰衣的中年僧人,从山道那头匆匆走了过来。他不时抬起头来望望浓云密布的天空,奔行的速度也愈来愈快,显然,这僧人想趁大雨未来之前找一个避雨的地方。但在这山路的附近除了灰黄的荆棘之外,放眼远眺,全是一片连绵不绝的丘陵,红的土壤上只有突出的巨石,连草都很少,更别说可供避雨的地方了。那僧人应当就是这少林寺的人,不过眼下,他离少林寺还有一段路,而大雨风雷就在头顶滚动。所以这年僧人情急之下,提起僧袍一角,全力放脚飞奔。山风吹起他的僧袍猎猎作响,使得他就像腾空飞行一般。 大约奔出了一里多路,灰衣僧人远远望见了少林寺外头脸峥嵘的解剑亭,换了一口真气,急驰的身形渐渐慢了下来。只是他的脚步一缓,天空中电光乍闪,一个闷雷直劈下来,接着黄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宛如在眼前挂起了一片白森森的帘子一般,不过片刻,已把他全身淋了个湿透。中年僧人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索性放慢脚步,合起双掌,缓缓向前走去。他原本想能避过这阵雷雨,如今既已全身湿透,索性不急,干脆走回去得了,反正走着也是湿,跑着照样还是湿。 看他在雨里走得这么淡然,看守寺门的两位小沙弥情不自禁地掩着嘴巴,偷偷笑了起来。原来这位灰衣僧人,竟是少林寺掌教觉远上人的伏虎尊者。伏虎尊者不但佛法精深,乃是十方丛林有数的博学之士,武功造诣也非同小可,等闲少林寺八百之众,能与伏虎尊者比肩者,充其量也不过十数之内;裴继欢体内三股异种真气的化解,都靠他给觉远上人出了主意,既让少林寺得了一个人情,更挽救了一位武林后起翘楚之才,如今想起,伏虎尊者心中不免暗中得意,情不自禁地在雨中露出了一点笑容。 刚刚过了解剑亭,一道红蓝交作电光闪过空际,伏虎罗汉倏地提口真气,足尖着地几个虚点,宛若一头巨大的灰鹤,接连三个起落,越过寺门前的广场,带着猎猎风声,奔上了石阶。他甫一落地,伸出手来,轻轻在两个小沙弥的光头上“凿”去,笑道:“小淘气,竟敢取笑起长老来了?”两个小沙弥顽皮地躲开,唧唧嘎嘎地笑着搂到了一起。 尊者振臂一甩,但见僧袍之上的雨水恍若飞针一般四散飞开,原本湿透的僧袍,登时干了一大半。两个小沙弥看得目瞪口呆,艳羡地说:“长老爷爷,我们什么时候能练成您这样的武功呀!” 尊者蹲下身来,伸出手指疼爱地在两个小沙弥的鼻子上各自刮了一下,笑道:“来,听好了:精诚所至,金石可镂,明白了吗?”两个小沙弥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尊者问道:“今天可有外客来?” 一名小沙弥道:“长老爷爷,来了好几个人呢,主持长老正在会见他们呢。” 尊者一愣:“是什么人?” 小沙弥道:“不知道呢。” 尊者站起身来,望着寺中大雄宝殿的方向,淡灰色的眉毛微微皱了一皱。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灭佛 伏虎尊者走向大雄宝殿,但见左首来了三僧,为首的正是般若堂首座大智上人,次及监寺大空上人和罗汉堂首座觉空上人,三人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穿黄色僧袍的本寺僧人。伏虎尊者心中一愣,赶忙迎上前去,合掌道:“三位上人何故如此匆匆?”大智上人见是伏虎尊者,道:“我们刚要去大雄宝殿,听说西域同门有使者上山。”伏虎尊者微微吃了一惊,道:“是铁林寺来的人吗?”大智禅师点头道:“正是。铁林寺和少林本宗已有六十多年不通音问,这次居然派了寺中十大长老联袂上山,说是来瞻仰同流,拜见达摩老祖的陵寝。老衲觉得奇怪,未经掌教上人的许可,擅自前去。尊者和老衲一道去么?” 原来少林寺得许在寺中豢养武僧前,寺中曾因一次同门之间的比武较技,起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内讧”,上代主持昙宗上人的师兄慧空上人在少林寺四年一次的大较中不慎失手将同门师兄慧远击成重伤,慧远受伤,不久伤重去世,但他的弟子、也就是现任主持觉远上人的同辈师兄觉肃因主持不问慧空之过,愤而带着乃师遗骸远走西域,以少林本源的武功另创铁林寺一派,与少林寺分庭抗礼,不认少林乃是禅宗祖庭,六十多年来少林寺中一直想方设法调和彼此矛盾,铁林寺始终不予理会。按理前后三代少林寺主持去信与铁林寺联络,可谓言辞恳切已极,但铁林寺不理会也就罢了,反倒在半年后竟然派了本寺十大长老亲自上山,别说大智上人,就连平素少出寺门的伏虎尊者也感觉对方的来者不善。 四人一起走到大雄宝殿外,只听里面有人说道:“不知铁林同门突然上山,有何见谕?”说话的正是少林寺的主持大师觉远上人,只听有一人道:“确有一事相求。”觉远上人道:“请示其详。”那人道:“贫僧的业师当年服侍慧远大师,曾得蒙授以‘易筋经’之学。这部经典博大精深,只是其时贫僧尚在年幼,后来入门,得我师所传不全,以致身入宝山空手而回,至今深以为憾。贫僧在我师十大弟子之中,年纪最幼,资质最愚,又毫无武学根底,我师所传之中,所得算是最少的了。” 觉远上人道:“不然,令师服侍慧远,算来慧远上人去世之时,令师年纪尚小,慧远上人岂有暗中传经之理?铁林同门,但愿回归少林,少林藏经阁中所藏经文,当可随时阅看,大师何必转了这么大一个弯陈说此事?”觉远上人生性直爽,说话向来不转弯抹角,寺中僧众深以为然,伏虎尊者正想那人该如何回答,只听那人道:“上人此言差矣。所谓红花白藕,天下武学原是一家,千百年来互相取长补短,本源早已不能分辨。少林本宗受达摩老祖亲传,领袖武林,百十年来众所公认,贫僧等今日上山,正是心慕本宗武学,自知不及,要向上人求教。上人修为精湛,若能不吝下场指点赐教,使贫僧得闻大道,感遇良深。” 那人这番言语,大出门外诸僧意料之外,觉远上人神功盖代,为自少林寺开宗创派以来除达摩祖师之外修为第一人,修练已垂三十载,当代武林之中,声望之隆、身分之高,江湖武林无人能出其右,万想不到今日铁林寺十大长老竟会来向觉远上人“求教”。 觉远伤人呵呵一笑,道:“大师取笑了。我等后辈浅学,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八个字也都还说不上,如何能当得‘指点’二字?我少林七十二项绝技,千百年来从无一名僧俗弟子能练到十二项以上,慧远上人乃我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所学冠绝古今,可是少林本宗能学到列位袒师传下来的武功十分之一,也已极难。既有慧远上人的独门秘传在兹,试问老衲何德何能,能指点大师的武功?这番话老衲委实却是担待不起。有方尊命,还请莫怪。”吩咐道:“叫香积厨着速做一席上等素席,款待铁林同宗的各位大师。”那僧人应命去了。觉远上人道:“十位大师均是铁林寺分支一代宗师,大驾同临,老衲甚为欢喜。” 另外一人伸手在桌子上一拍,冷笑一声道:“承惠。江湖传言少林寺乃武林泰斗、正大门派,岂知耳闻争如目见?原来畏畏缩缩,全仗虚名撑腰,本门武功可说不值一晒!” 伏虎尊者心中大怒,分开门口众人,走了进去,合掌道:“这位大师,你这可是妇人之见、小儿之识了。我派掌教大师觉远上人威震武林之时,只怕你武功也都尚未练成,高下自见,阁下可都想得明白么?” 大雄宝殿之上,十名铁林寺僧人见有人忽然闯入,都不禁同时站起来,向伏虎尊者怒目而视,伏虎尊者笑道:“贫僧这句话说得不对么?掌教上人多年未曾对和人动手,不如让贫僧出手和各位印证几招,并请我派觉远上人指点一下不到之处,倒能胜过咱们苦练十年。各位意下如何” 为首那僧人微微摇头道:“今日我们是来讨教少林本宗绝学,本宗不论哪一位下场,我们十人都乐于奉陪。本宗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浪得虚名,今日一战便可天下尽知。不过我们是有请觉远上人亲自指教,若是觉远上人不肯露一手,那就请觉远上人留下一句话来,只说少林本宗乃欺世盗名之辈,我们师兄弟这就拍手便走,又有何妨?” 另外一位僧人也冷冷地道:“我们造访少林本宗,只是想领教觉远上人的武功到底是真是假,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少林本宗只须将我这十个不中用的铁林寺弟子给打发了,我们自当佩服少林寺流传于世的武功确是名下无虚。要不然嘛,江湖上自有公论,也不用小僧多说。”伏虎尊者毫不让步,朗声说道,“觉远上人何等身分,岂能和低三下四之辈动手过招?贫僧下场,接铁林寺高贤的高招便是!” 那僧人怒气满脸,大声道:“好!今日贫僧便和少林本宗的高手拼个两败俱伤,那也的是轰动武林的盛举了。”当下走出坐列,屏息凝神,内息暗暗转动,周身骨骼噼噼啪啪,不绝发出轻微的爆豆一般的响声。少林众僧均相顾一愕,知道这是佛门正宗的最上乘武功,各自悚然一惊:“此人内力修为好生了得!” 伏虎尊者道:“贫僧的武功乃少林祖师达摩老祖多年心血所创,贫僧粗粗涉猎,尚未能领悟拳法精要,二十招之内只怕不能将你击倒。但那是贫僧技艺未精,并非达摩老祖所创的这套拳术不行,贫僧有话说到头里,以免大师误会。” 那僧人怒极反笑,上前一步,喝道:“贫僧法本,请教少林本宗高足的高招!”呼的一拳,便往伏虎尊者胸口打到,这一招神速如电,拳到中途,左手拳更迅发出,后发先至,撞击伏虎尊者面门,招术之怪异,实是罕见。伏虎尊者冷冷一笑,双臂如环,一招如封似闭,小臂向外轻轻一搪,法本被他轻轻一带,自己一拳千百斤的力气犹似打入了汪洋大海,瞬间无影无踪,无声无息,身子被带得斜冲两步,他一惊之下,怒气更盛,快拳急攻,一瞬之下,宛若数十条手臂、数十个拳头同时击出,直如狂风骤雨,少林众僧看了,尽皆心惊:“难怪铁林寺的人敢于打上嵩山来,这数十年中,铁林寺的武功丝毫未曾落于人下,很多武功在他们离开中土,避居西域苦寒之地、满腔怨毒之下,由正大光明,变得凶狠歹毒得多了!” 伏虎尊者见对方攻势越来越厉害,使出般若掌中的“乱双环”掌法,一招“手挥阴阳”,双臂右捺左收,同时拍出,法本只觉上身各路已全处在对方双掌掌力笼罩之下,双手一圈,如抱月环,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倏地形成了一个旋涡,伏虎尊者下盘坚稳之极,固若磐石,法本拳中那股急旋之力发出,左手或拳或掌,变幻莫恻,右手或指或抓,拿、抓、点、戳、勾、挖、拂、挑,五指如笔,如撅,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攻势越见凌厉。伏虎尊者从容闪避,见招拆招,两人越斗越快,两条人影宛若奔雷掣电,打出大雄宝殿,来到了门前广场。觉远上人跟出门,凝神看了数招,摇头道:“大力金刚指的功夫原来从容迅速,绝无如此霸道。” 伏虎尊者身形倏转,右手圆转向前,朝法本面门挥去,正是罗汉拳中一招“双环套月”,掌到中途,其势倏地一收,五指并拢,成刀形斩落,法本应以一招“双风贯耳”,连消带打,双手连环击出,这一下变招,却是大摔碑手的“倒移乾坤”式,五指如钩,向伏虎尊者肩头抓下,伏虎尊者肩头轻晃,喀喀几声,法本手指触到他肩头,宛若摸着一块油布一般,五指情不自禁收势不住,向外一滑,伏虎尊者左肘早起,猛地撞向法本头脸。法本迫得头向后仰,足尖点地,倏地倒翻出去。伏虎尊者一声不出,下盘凝稳,如坚钉在地,专心致志,又换了一套大力金刚掌,掌发如电,一掌一掌劈出,内力雄浑无比,正是深得大力金刚掌掌法要义,少林众僧看,都情不自禁喝一身采。 伏虎尊者踏上一步,却不出击,法本双臂一振,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伏虎尊者体内真气流转,右掌挥出,一拒一迎,将对方掌力碰了回去。这两股巨力都属沛莫可御,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人影倏分,伏虎尊者身体微晃,法本却是连退三步,全身骨骼一阵喀喇喇作响,胸口气血阵阵翻涌,脸色大变。 伏虎尊者连变三四套武功,全都是少林寺中人人都曾练过的最简单也最普通的入门拳法掌法,充其量不过长拳、罗汉拳、大摔碑手和大力金刚掌之类而已,那法本却是种种皆涉,哪种拳法伤人最厉,便选哪种来练,因此内功虽深,论起武功精绝,他比伏虎尊者那是远远不如。但他拳招凌厉狠辣,内力浑厚,拳风激荡,围观众僧每人都觉似乎有一团黑影在身前转动,发出的拳风扑面刺骨,人人心中都是骇异之极。但见伏虎尊者面色从容,大袖飘飘,掌影翻飞,宛若凭空撒出了一张大网,随着他掌力越加,法本便觉对方内力自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原本气血翻涌尚未全然平复,经此十招,气息喘得更急。他连换六七套拳法,纵横变化,奇幻无方,众僧只看得眼花缭乱。伏虎尊者却始终持之以正,用来用去,还只在那四套拳法中来变化,没几个能看得出他每一招到底是攻还是守,变到最后,伏虎尊者朗声长啸,须眉皆竖,脚踏中宫,拳头一晃,迅风疾进,却是一招最为简单不过的长拳拳法跨虎登山! 法本见来势猛恶,回掌挡格,伏虎尊者手腕微转,身躯半倚,脚步踉跄,使的竟是一套不但少林弟子,连普天下练武的人都耳熟能详的醉拳,啪地一声,法本双臂一格,未曾封住他的拳路,伏虎尊者右拳不受丝毫阻碍,直击到法本胸口。法本心头一惊,左手翻转,食中两指一张,屈伸如钩,抓向他拳头锋角,右手横掌如刀,向他右臂斩落。他手中无刀,却似胜刀尤倍,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伏虎尊者侧首转开,法本已是身躯一长,腾空飞起,双掌错处,右手五指有如兰花开瓣,朝伏虎尊者的背心抓去。他动作极快,但是伏虎尊者更是迅如电掣,在他五指抓出的一刹,姿势不变,身躯陡地移开数尺,曲起手肘,往后急撞。 法本全没料到对方应变如此之速,一抓落空,伏虎尊者已是曲肘撞来。那一肘来势之快,乃是他生平仅见,一生之罕见,当下深吸口气,化抓为掌,迎着撞来的一肘,一掌拍下,半空中之间银光一闪即没,“啪”地一声闷响,法本掌根一麻,被伏虎尊者撞得身躯震飞而起,伏虎尊者借着这一肘之力,一声怒啸,身躯倏然离地飞旋而起,飞身朝法本扑去,喝道:“贼子,暗箭伤人!” 原来法本自知不是伏虎尊者的对手,一掌拍下,指间暗藏了一支毒针,伏虎尊者一肘撞过,只觉手臂一麻,登知有异。原来法本的毒针乃是藏在一枚铁戒指之中,两人招式转换,近身格斗,旁人眼花缭乱,万万没人料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拳头一捏,毒针弹出,顿时伤了伏虎尊者。但他料不到伏虎尊者中了他秘制毒针,拳法身法反倒更见凌厉,威势更强,不禁失色,反手一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衣袖摆动,十几点银光从袖中疾射而出。他使出袖里乾坤的暗器绝技,只不过想阻挡一下对方凶猛的来势,给自己留一个喘息之机,他估计以伏虎尊者的功力,不到半个时辰毒针毒性便会发作,到时他手足酥软,就再也无法反抗了。 岂知伏虎尊者乃是少林寺藏经阁两大护法尊者之一,不但武功高强,江湖阅历也极富,他中了暗算之后,立刻气凝心头,先把伤处几处穴道都闭了,把毒性压制一处。然而正在这时,但见漫空银光疾射而来,他脸色微变,双臂微一用力,左手一曲,右手握拳,猛地一声大吼,一拳击出。但闻拳风急啸,破空而来,那蓬银针距离他尚有数尺,已被无形的劲力悉数震得粉碎。这一拳拳风汹涌,有似江河怒海,霹雳横飞,法本见了,面色一变,惊呼道:“七星神拳!”喀喇喇声响,伏虎尊者拳力早到,法本双臂交错,尚自拦挡不住,双手臂骨,前胸胸骨,被伏虎尊者一拳所到,击得寸寸断裂,直飞出四五丈远,挣扎几下,口鼻耳中,登时鲜血狂喷! 伏虎尊者一拳毙敌,再凝真气,只觉膻中气海,真气越来越薄,一条左臂,麻木不仁,怒喝道:“既是同门较技,为何下毒害人?”脚步不禁两个踉跄!少林众僧见了,齐声惊呼,急忙上前,护住伏虎尊者! 觉远上人冷冷地道:“西域铁林寺,什么时候和邪魔外道搅在了一起?”他猛地回头,沉声道:“请九位大师把解药交出来。”他心头愤怒,但依然恪守出家人不惊不燥的本业,双目紧盯着九名铁林寺僧人。九僧面色也是大变,各自全身一震,只听一声怒叱声里,其中一僧飞身急扑过来,指掌平飞,闪电般连发七招,招招都是狠辣之极的杀手,显然就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觉远上人何等人物,他内力深厚,经验丰富,身躯轻轻一动,那僧人七招杀手,登时全部落空!场面登时大乱了起来!觉远上人眼放精光,沉声喝道:“铁林同门请立刻住手!”他单掌竖起胸前,后退五步,凝目注视着九僧,沉声道:“说吧,你们绝然不是铁林寺的人!那么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而来!?” 九僧中其中一人发出阴森森的冷笑:“我们当然不乐意去当什么和尚!不过你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觉远上人心中陡然一沉,他想起昆仑剑派和青城剑派的灭顶之灾,冷冷地道:“那么你们是皇上还是晋王派来的!?” 那僧人不屑地道:“皇上和晋王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一颗棋子,我们的主人要把他们放到哪里,就可以放到哪里!”另外一僧上前两步,冷笑道:“不妨让你死个明白。你们刚才喝的茶水里,已放上了碎骨催心粉,再过两个时辰,午时三刻,毒药发作,只怕神仙也救不得你们。不如趁你还能站着跟我们说话,把我们需要的东西交出来,一物换一物,大家公平合理。” 客人一到,自报家门自称西域铁林寺来人,觉远上人立觉兹事体大,连忙怀着高兴欣喜的心情,从方丈来到大雄宝殿,这时,十位“僧人”已是鱼贯而入,早已坐在大殿里等着觉远上人,知客僧照例奉茶,但谁也没看到,这十人中的哪一个竟然在送给觉远上人的茶水中下了毒。心地仁慈憨厚的觉远上人一俟接见“同门”完毕,想也没想就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端起了手中的茶水。 茶水中放有剧毒“碎骨催心粉”,这种毒药无嗅无味,放在茶水中,茶叶的涩味正好可以掩盖这种毒药给茶水造成的不好的口感,以觉远上人如此威名,竟就此无声无息地中毒了。 一切布置得顺理成章,丝毫不露声色,以觉远上人的老成审慎,万万没料到有人竟然敢于跑到少林寺来下毒害他,他心中深为骇异,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 碎骨催心粉乃是武林两大用毒世家渭城穆家的毒药。穆家老主人穆人雄曾以金蚕蛊加赤练红炼成的毒药击败过武林中另外一家用毒世家大唐门掌门唐三婆婆,唐三婆婆回到唐门不到三年便不幸去世,蜀中唐门经此一役,士气大衰,四十年来,江湖中无人再见过唐门弟子出没。当年毒杀唐三婆婆的金蚕蛊赤练红中,就加有一味“碎骨催心粉”的毒药,唐三婆婆事先服用了本门的抗毒解药,终究未能抵挡得住这三种毒药的联合进击而铩羽。 唐三婆婆是大、小唐门开山立派以来除始祖唐子峰之外威望最高的一位掌门人,她虽是一介女流,做下的功业,却并不在唐门的开山始祖“鬼手金针”唐子峰之下,以她如此高明的用毒使毒的本领,尚在碎骨催心粉的威力之下裹足不前,觉远想到此处,心中越来越沉。 敢情这几个僧人在他茶水里所下的毒药,乃是渭城穆家名震天下的毒药碎骨催心粉! 觉远上人在二十年前,以救驾唐太宗于洛阳之十三棍僧之首名震江湖,声传寰宇而博得赫赫威名,声望之高,受着天下武林之共钦,无论黑白两道一提起他来,都是敬佩有加。他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威望,武功高强,罕逢敌手固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还是他有个弟子就是当今皇帝唐太宗。他一生都在为江湖武林的和平而尽力,然而现在居然有人找上门来暗杀他,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人居然连皇上也不看在眼里,身体各处骨节隐隐刺痛的觉远忽然明白了过来――对方说的是真话。 在江湖中,曾藏着一个怪异的组织,与其说是个组织,还不如说是几个人组成的一个团体。一直若隐若现地飘荡在这个所谓“组织”里的几个人,要么武功盖世、要么智谋无双、要么大权在握、要么富可敌国。整个世界,都被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江山易改,但这几个人却始终活在江湖的阴影里,从来未曾消失。因为他们也和普通人一样,有新陈代谢,有生老病死,他们去世,他们的后代再履后尘,如是者言,这个组织永远都存在,只是存在的形势偶尔有些不同罢了。 作为当年的天下第一高手,觉远上人的师父昙宗,就曾是这个组织里的一员,他就是这个组织里“武功盖世”的那一类人,换句话说,他的徒弟唐太宗,也应该是里面的一员。但这个组织里的任何成员轻轻挥动袖子,都可以引发这个世界的风云变色。 觉远上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师父的过往,他决定不涉足其中,在他担任少林主持的四十年时间里,他深居简出,极少在江湖中露面,武林中但知少林寺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觉远上人,但很少有人见过他,就像裴继欢在山道中遇见觉远一般,他也不相信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少林主持。 觉远上人的脑海里不知转过了多少的念头,他发现自己体内的碎骨催心粉的药力似乎已在渐渐弥漫开来,全身的骨节越来越疼,时如千阵攒簇,时如万蛇舔舐,果然催心裂骨,剧痛难忍。他心头一颤,晓得自己若不趁药性发作之前将这一干人打发夺回解药,等到受制于人,不知将要落到何等下场。更重要的是,藏经阁里,多少代祖师呕心沥血写下的少林经典,绝不能落在眼前这几个僧人的手中! “想要少林秘典,你们得用性命来交换!”觉远上人没等黑衣九僧反应过来,脚下一滑,闪电般欺近身去,手腕乍翻,扣住了其中一人的脉门。同来的黑衣九僧的武功固是不弱,无论经验与功力都绝非泛泛之辈,但九人都没人想到中了剧毒之后,觉远上人竟敢冒着毒气蔓延的危险猝然发难,以致来不及闪躲,其中一人脉门已被觉远上人牢牢扣住。那人脸色一变,用劲一挣,只觉手腕好似上了一道铁箍,稍一用力,整条右臂都要麻木。于此同时,觉远上人袈裟一抖,精悍瘦小的身躯霍地从袈裟之下脱离出来,横肘猛撞,将另外一人撞得弯下腰去,第三人猛然惊觉,一张刀脸,已吃觉远上人五指如钩,使出少林绝学龙爪手抓个紧实,喀喇喇声响,那人一口鲜血都喷在觉远上人掌心。 身如电,手如电! 只有最后两人侥幸逃脱了觉远上人神鬼莫测的杀着,但尽管逃脱,也并不乐观。一人的手臂,被觉远上人硬生生从身体上拽脱下来,另外一人脊柱中他一掌,躺在地上挣命,生死只在须臾之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众僧愕然之下,觉远上人盘膝坐下,红色袈裟轻飘飘落在他身上,他忍着体内剧烈的疼痛扣好袈裟,双手颤抖合掌。 “主持上人!”大智上人心胆欲裂。 “快,快去,藏经阁??????降龙,他,他只有一个人在????” “上人!”大空上人老泪纵横。 “快去!”觉远威严地大喝一声。 无数黑衣人潮水般冲进了少林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乱禅 觉远上人默然凝视着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忽然竟觉得自己释释然了。他体内浑厚的真气再也无法提起,心中的一点灵光,就像置身于洪涛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危险。 也许是毒气上沿,他的眼睛越来越花,他情知也许那九僧身上或者会有解药,但转念一想,又心冷如冰:“修罗宫中,什么时候做事都是绝不留后路,这几人既然并非铁林寺派来,那么他们害我,又如何会把解药带在身上?” 此时少林寺中,到处一片喊杀声,昔日的庄严佛土,变成了血流成河的地狱,少林众僧且战且退,向藏经阁靠拢,三座罗汉大阵已经结成,殊死对抗,一触即发。 “哈哈哈哈???????”一阵清冷的笑声压倒了所有的喊杀声,争斗声,兵器的碰撞声。一位紫衣宫装妇人,面罩黑纱,脚步轻盈地走到觉远上人身前。她面带笑容地望着觉远上人,不禁啧啧叹了两声:“趁早交出易筋经和洗髓经,何至于闹到这一步?”她淡淡地笑了笑:“请大师为少林寺念一卷往生咒吧。” “你??????”觉远上人呼出来的气息中似乎都蕴含着一股腥甜:“没想到是你?????” “当然是我。怎么,你难以相信吧。”宫装妇人淡淡地笑着:“苦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她向觉远上人前走两步:“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今天和不久的将来将要实行的计划,我忍受了那么多年的母子离散之苦,为了这个计划,我放弃了锦衣玉食,事实证明,我才是修罗宫最后的主宰最合适的人选。” “唉。”觉远上人淡淡地叹了口气:“可惜你太过自信,手段也太过残忍。修罗宫又怎么样,修罗宫能与天同休,与世长存么。” “这已经不是需要你担心的问题了,老和尚。修罗宫几次三番写信给你,请你入座,可你就是不识抬举,少林寺才有今天之祸。”紫衣宫装少妇冷冷笑道:“谁能抗拒修罗宫的安排?你不能,皇上也不能,我不能,所有人都不能。被修罗宫看上的人,没有一个能抗拒修罗宫的邀请。” “可惜你没想到一件事。”觉远上人缓缓把一口将要冲到喉头的鲜血强咽下去。 “哦?有我没想到的事吗?”妇人淡淡一笑:“说说看,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小妇人洗耳恭听。” “你没想到的,就是你的儿子。”觉远上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老衲不会看错人,他一定不是一个照着别人的安排去做事的人。禹王神剑教他不屑宵小之事,一个小小的修罗宫,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觉远喘了口气,笑道:“你会后悔的。” 紫衣妇人脸色变了变:“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他是我儿子,他敢不听娘的话?” 觉远上人喃喃地自语一句:“你,会后悔的。” 裴继欢、霍紫鸢、季神尼和玄子鱼四人在山下小镇上打尖,休息片刻,便开始上山。四人之中,只有季神尼年纪高大一点,但并不妨害她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健步如飞,裴继欢和霍紫鸢见她气色不变,身形飘飘,心中都不禁暗暗佩服,眼看季神尼越走越快,裴继欢把玄子鱼和霍紫鸢的手都抓在手里,笑道:“咱们也试试,看咱们的轻功比神尼差多远?”不容二女反对,裴继欢足尖一点,带着两人风驰电掣般地赶了上去。 过了中岳庙,少林寺已近在眼前,季神尼忽然停住了脚步:“停下!” 后面赶上来的裴继欢霍紫鸢玄子鱼三人情不自禁地站了下来:“神尼,怎么了?” “听!”季神尼面色严峻。 少室山山谷空旷,隐隐有刀兵之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四人的耳朵里来。 “不好。”裴继欢叫了一声。 “快,你快去,快去,我们随后就来!”季神尼急促地叫裴继欢。 裴继欢应了一声,使开陆地飞腾的轻功身法,向少林寺急驰而去。 半山亭,没人。 解剑亭,也没人。 少林寺门口,倒着两名小沙弥,小沙弥嘴角血迹未干,他们的头顶,细软异常,显见是被人震破了颅顶,不幸而死。 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早在昆仑派和青城派遇袭之后,裴继欢一直担心的就是少林寺。少林寺乃武林泰山北斗,少林寺一旦有失,天下武林,将人气尽丧!但少林寺中,有觉远神僧,有大智上人大空上人,有十八罗汉龙虎尊者五百棍僧,想袭灭少林寺,谈何容易?是以他心中的话,一直没说出来,在峨眉山,他受到觉远神僧和龙虎尊者的指点,不但化开了体内残存的异种真气,而且武功修为,凭空还突飞猛进了三四成,年纪轻轻,他几乎走到了武功修炼的最高点,他是多么想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但望着三位大师慈祥和蔼的脸色,他忍了又忍,始终还是没说出口来。 想不到刚从伏牛山出来,正要带着季神尼和玄子鱼师徒投奔少林寺,少林寺就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他身形一晃,穿进了重重僧舍之间,到处都是寂静一片,只有藏经阁方向火光冲天,但他担心的并不是藏经阁,他想找到觉远上人和大智大空两位上人,他要验证三位大师安然无恙! 他的身形飞过大雄宝殿,只见一人闭目趺坐,一动不动,那人穿着火红的木棉袈裟,一副庄严入定的样子,不是觉远上人又是谁? 觉远上人面色安详,但面如金纸,气息微弱,随时都会死去。 他中了碎骨催心粉的剧毒,内脏已碎,血脉崩裂,若非自幼筑基童身未泄,只怕他撑不到裴继欢不期而至,如今也不过是藉着一口纯阳之气,保住一缕脉息未断而已。裴继欢脸色大变,连点七指,将觉远上人心脉附近的所有穴道一齐封住,然后一掌按在他的“灵台穴”上,运起一股真力,缓缓传进他的体内。 这股精纯的真力,给觉远上人添上了一股新生的力量,他缓缓睁开眼来,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一抹淡红。他注视着裴继欢,嘴唇嚅动了一下,颤声道:“你?????你是裴??????少侠?” 裴继欢兴奋地道:“不错,晚辈就是裴继欢,大师多支撑一会儿!” 觉远上人的瞳孔放出一股异采,道:“裴?????少侠,这难道是冥冥中都安排好了的么,我苦撑到此,就是在等??????你!” 裴继欢仔细看着他的瞳子,往日神光四射的那一对瞳子,已在这一刻间变得暗淡了很多,他知道觉远上人就快支撑不住了,一时心如刀绞,赶紧答道:“大师为张妈妈亲手剃度,已经说明了小无相金刚门和少林寺的缘分,神明保佑,大师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觉远上人眼中滴落几颗浑浊的老泪,气息微弱地道:“贫?????僧中了敌人??????的暗算!”他的胸腹一阵鼓动,吐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地道:“听?????我说,你受我少林心法,有我少林一脉传承??????请帮我完成遗愿??????!” 裴继欢强忍泪水,掌心不断催动真气,一面点头:“大师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晚辈断无不从??????” “易筋、洗髓二经,乃达摩老祖亲手所书,不可让它落在魔头手中?????你是佛门俗家大护法,理当为少林寺?????一战。” “是,晚辈听明白了。”两行泪水忍不住掉在衣襟上,裴继欢都不及伸手去擦,他只想让这慈祥的老人再在这世上多留一会儿。 “修罗宫?????是修罗宫的人??????干的,你母亲,你母亲?????她还没死??????快去,快去!” “母亲没死”这句话虽然裴继欢不是第一回听见,但从觉远上人的嘴里说出来,依然让他感到闷雷炸响、震惊万分。他大概可以想见当觉远上人猛然看见自己的母亲出现在跟前时的情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觉远上人是一位忠厚长者,他从来不会拿如此重要的事情来说笑,而且他也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眼见觉远上人的脸孔又转为灰白,入气少,出气多,他赶紧追问道:“大师,她在这里是吗?她为什么要暗算你?”觉远伤人嘴唇嚅动了一下,却已发不出声了。裴继欢赶紧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还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听觉远上人轻轻吁了口气,呼吸已告停止。 裴继欢抬起头来,望着他犹自睁开,却已色泽黯淡的眼珠,心里不禁浮起一丝悲酸,这股悲酸袭上心头,他几乎想要大哭一场!他缓缓伸出手去,按着觉远上人的眼帘,默默祈祷道:“大师。在下发誓一定要替你完成遗愿,你安心地去吧。”说也奇怪,他的手一拿开,觉远上人的眼皮已经合拢,神态也安详多了。 裴继欢愣了半晌,人事无常、缘起缘灭的感触又上心头,他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瞬间已成昨日黄花,这不但令随后赶到的季神尼倒抽一口凉气,就连霍紫鸢和玄子鱼也不禁双腿发颤。 “子鱼姐姐和神尼守着大师的法体,我和紫鸢去藏经阁。”裴继欢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这里交给我们。我们把大师的法体移进大殿,随后就来。”季神尼狠狠地咬着嘴唇。 紧接着脚步纷杂,很多人冲进了大雄宝殿的广场,领头的是一位白须老僧,手提一杆方便连环铲,背上插着一把亮闪闪的戒刀,另外两人俗家打扮,一个身躯如瘦竹,一个肌肉虬结,手提五股托天叉,宛若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 “你们是谁!”白须老僧方便连环铲一扬,厉声喝道:“是你们害了觉远上人?” “贫尼季妙真。”季神尼站起身来打个稽首:“这位大师弄错了,我们也是刚刚赶到。” “原来是季神尼。”老僧方便连环铲一顿,单掌竖起:“老衲失礼,这几位都是谁?” “晚辈裴继欢,霍紫鸢,这位是围棋国手玄子鱼玄姑娘。”裴继欢拱手。 “哦??????!”老僧依然单掌竖着:“老衲大法王寺监寺叶阐,这位是嵩山下院掌门贺彪、中岳掌门云宗岱。” “事不宜迟,藏经阁有难。”裴继欢拱手:“请大师忝为领袖。一救少林危亡。” “留下十名弟子,看护上人法体。”叶阐大师合掌低头,望着觉远上人的遗骸:“其余人跟我去藏经阁。听老衲的号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一人走出少林寺大门。”往日平和之相丝毫不见,腾腾杀气,从这老僧身体中渐渐散发出来,正是他身上的杀气,不但没让人觉得害怕,反似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叶阐大师并非出身少林,而是大法王寺的监寺。大法王寺与少林寺一在太室,一在少室,向来唇齿相依,互为股肱,两寺交流往来从无断绝。大法王寺在大唐开国之后,由于人才凋零,特意选了四位僧人到少林寺来进修,这四位僧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就是叶阐大师。叶阐大师虽未正式拜入少林寺,但昙宗上人却对他的佛学和武功都详加指点,不遗余力,是以大师虽然并非出身少林,却与少林有师门之恩。觉远上人与他时相酬和,往来极密,两人之间的感情历久弥深,非同小可。 “师兄英灵不远,看老衲为少林正法。”叶阐大师合掌说了最后一句。他扎起袖子,提起方便连环铲,率先冲进。 藏经阁外,已成修罗场,五十四位拼死护法的少林棍僧已然战死大半,黑衣人宛若潮水般的攻击处处受阻,伤亡也不小。叶阐大师一马当先杀到,一人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叶阐大师手中方便连环铲早起,砰地一声闷响,脑浆四溅,死尸栽倒。裴继欢紧随其后,紫微剑起处,大喝一声:“原来是你这魔头,接招!”那人正是黄河鬼王蔺孤城,眼神一花,剑风已到面门,他手里一支双头狼牙棒倏地一个“神龙掉尾”接了一剑,火光乱飞,裴继欢滑似游鱼,身躯竟从他棒底钻过,呼的一掌,狠狠击在他脸上,蔺孤城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吐出三颗门牙! 蔺孤城几十年修为,也自有相当造诣,输了一招,猛然足跟一转,身随势转,狼牙棒把周身封得风雨不透,他的狼牙棒法共十八路一百六十二手,变化循环,势若飞龙,撒开势子,狼牙棒起处,劲风呜呜。两人走马灯似的乱转,斗了一会,蔺孤城正想抽空进招,裴继欢对他的棒法已然摸熟,而他却还不知道裴继欢的剑法是何派何家,猛攻几棒,棒棒落空,连敌人的衫角都捞不着。 人群中还有晋王李治的死士乾坤双煞,乾煞木神翁忽然飞身跃起,霍紫鸢左手一扬,三道光芒电射而出,发出了幽冥神教的镇教暗器阎王针。木神翁半空拔出宝剑反剑一拨,忽然一声怪啸,连人带剑扑了回来,刷刷刷一连数剑。霍紫鸢叱咤一声,紫霞剑抖手飞出,木神翁身形闪展,宝剑撩劈,贺彪和云宗岱两人已然疾如飞鸟般赶了过来,一人拦住坤煞韩巨鼎,一人钢叉一抖,截住的却是追魂手褚坚?圆兄弟。 裴继欢运剑如风,迫得蔺孤城连连后退,放眼看时,不禁大吃一惊。率众围攻剩下誓死守卫藏经阁的少林棍僧的人,竟然是王天罡的儿子王少崖和王天罡的师弟呼延照,王天罡身边,还有一个卡丽丝和一个窦少玄,七八个武功非凡的棍僧,竟被四人迫得连连后退,降龙尊者,也在混战中受了伤。裴继欢暗叫一声“苦也”!“抽撒连环”唰!唰!唰!疾抢数剑,把蔺孤城震退,反身一个旋风疾舞,将几名黑衣人剁翻! 寒光映日、剑气腾霄,两边人四处捉对厮杀。中岳派掌门云宗岱手持五股托天叉,宛若天神,威风凛凛,远攻近挡,连杀数十人,但人潮汹涌,云宗岱钢叉飞舞,死战褚氏兄弟;贺彪是空手为王,精炼半生的鹰爪功起,掌爪翻飞,在人群之中施展他的生平绝技,转眼数人便命丧在他爪下,身形一晃,恶斗坤煞韩巨鼎;而叶阐大师则以一杆四十斤重的方便连环铲,恶战呼延照! 裴继欢精神抖擞,紫微剑迎风起剑,神招骤展,银光遍体,紫电飞空,满身剑花错落,怪啸声中,一名黑衣人的头颅飞上半空,洒下漫天红雨,蔺孤城大喝一声,狼牙棒旋风一圈,狼牙棒和剑光一撞,金铁交鸣,直荡开去,蔺孤城只觉手腕一阵酸麻,棒身一沉,解开裴继欢剑法来势,两人功力相差不远,蔺孤城方闪了一闪,裴继欢已是唰!唰!唰!连环三剑,剑风直逼面门!蔺孤城狼牙棒一攻一守,挡开裴继欢的连环攻势,趁势还了一招。裴继欢大怒,宝剑一振,青光闪烁,擦地一声把蔺孤城两头狼牙棒削了一头,紫微剑霍霍展开,风雷之声隐隐,蔺孤城强攻猛扑,他竟是寸步不让,剑光如练,寻瑕蹈隙,连使无相快剑,蔺孤城挡不住裴继欢的怪招,仗着兵器沉重,拼力支撑,这才勉强打了个平手。 霍紫鸢恶斗木神翁,使出幽冥十二神剑绝学,一个“金鲤戏浪”,在剑光扑击之下,钻了过去,仗着怪异身法,一个“盘龙绕柱”,紫霞剑往外斜递,身剑相合,一缕青光,追到了木神翁身后。木神翁在人群拥挤之中一时无法转身,听风辨器,反手一剑,解开了霍紫鸢暗袭的威胁,脚踏八卦方位,从坎位进招,霍紫鸢怒紫霞剑向上一指,迷惑了木神翁的眼神,剑尖倏地下拖,嗤地一声,把木神翁肩头衣服撕开了个大口子! 叶阐大师的功力不在觉远上人之下,也是一等一的佛门高手,守稳门户,抡起方便连环铲,呼呼轰轰,前后左右都是一片杖影,威力惊人,呼延照的宝剑不敢和他相碰,这一场恶斗,打得沙飞石走,方便连环铲两头都是锋刃,擦着身体,不是断手断腿,就是一命呜呼,恶斗百多招,呼延照汗湿重衣,呼吸紧促,只能仗着怪异的身法,在一片杖影之中挪腾闪避,偷空进招! 裴继欢无相剑法凌厉无前,紧紧钉住蔺孤城,对四周攻来的其他的黑衣人的兵刃,只凭听风辨器之术,趋闪躲避,转眼之间,连发十几招辣招,把蔺孤城迫到下首,剑招展处,逼得蔺孤城苦苦封闭门户,毫无还手之力。裴继欢剑招一紧,紫微剑一剑快似一剑,将无相快剑中最凶辣的攻招全使出来,紫薇软剑突如神龙戏水,忽似飞鹰盘空,拿捏分寸端的是妙到毫巅,厉害之极!蔺孤城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裴继欢的剑法已到了入化之境,比上次相遇又精妙了许多!只听裴继欢忽地一声冷笑,紫微剑扬空一闪,突如飞龙入海,不过数招,就把蔺孤城的狼牙棒法破去。蔺孤城正想换招,肩头已中了一剑,大吼一声,狼牙棒把握不住,失手掉地,裴继欢分毫不松,反臂刺扎,疾如闪电,“噗”地一声,把蔺孤城刺了个透明窟窿! 他恶斗许久,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紫衣妇人,正缓缓向藏经阁走去,他眉头一皱,一招“御街折柳”,紫微剑卷地一扫,剑尖斜挑,又伤了一名黑衣人,蓦地长身,大叫一声:“挡我者死!”暴喝声中,反手一剑,把一名黑衣人拦腰斩成两段!叶阐大师正恶斗呼延照,见裴继欢挺剑杀到,呼的一杖,“天雷击顶”向呼延照头顶击打落,哪料呼延照得王天罡亲自指点剑法,武功颇有独到之处,左手一捏剑诀,斜斜向外一推,右手剑“雪山落雁”直点叶阐大师胸膛,叶阐大师立起方便连环铲一个翻身,横扫呼延照中路,杖风人影中,怪啸与狂呼交作,火光连散,耀人眼目,叶阐大师连消带打,一条方便连环铲直如飞龙脑海,天鲸穿云,呼延照剑招放尽,不及缩手,当的一声,长剑被震得脱手飞去!叶阐大师击败呼延照,和裴继欢一道并肩飞身前闯,先于那紫衣妇人,到达了藏经阁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母子 两人刚到藏经阁下,只听王少崖发出桀桀怪笑,突然跃出,一掌打在降龙尊者肩膀,哪知降龙尊者护法心坚,竟不闪避,五指一拿,王少崖闪个过,一名黑衣人闪躲不及,被降龙尊者猛地挥舞起来,摔下阶梯,登时脑浆崩裂,还砸翻了好几个黑衣人,反身一脚,又把一名攻上阶梯的黑衣人活活踢毙,神拳无敌,铁掌无双,高呼酣斗,宛若一尊天神,屹立在通往藏经阁的阶梯之上,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威风凛凛,王少崖窦少玄卡丽丝三人狂打猛冲,竟然无法冲过降龙尊者的身边! 降龙尊者坐守藏经阁,听闻师弟伏虎尊者中毒不治的噩耗,心中痛极,恶战在兹,手下全无情面,掌打脚踢,连毙十数人,他恶斗许久,加上年纪高大,本已力竭筋疲,一见叶阐大师和裴继欢杀开血路,拼死来援,大为感动,奋起精神,一个怪招把窦少玄迫退几步,回身两掌,一个“潜龙归洞”,掌势一翻一卷,右面攻上的那名黑衣人惨叫一声,给他一掌拍着,胸骨尽碎,噗通倒地,一直滚下阶梯。王少崖和身扑上,双掌劈去,冷焰刀的阴寒之气迎面扑来,降龙尊者身躯转得一半,猛地翻身一跳,就在阶梯之上腾空连飞三腿,王少崖见他不惧冷焰刀的阴寒掌力,慌忙躲避,三名黑衣人被降龙尊者踢得直飞入人群之中,但他左腿也中了一钩,皮肉外翻,鲜血横流,降龙尊者怒极气极,右掌向下一按,一招“风卷残云”,敌着王少崖的冷焰刀掌力,左手抓出,直插进一名黑衣人肋中,硬生生将那人三根肋骨拗断出体外,端的狠疾异常! 裴继欢和叶阐大师杀到阶梯之下,叶阐大师方便连环铲力重势沉,铲头锋利之极,寒光闪过,顿时将几名黑衣人劈翻,裴继欢紫微剑电光闪耀,一名黑衣人手舞混元脾从旁边狠狠扑上,裴继欢猛吼一声,一剑劈去,竟把那人连牌带人劈成四片,反手一抓,把一名黑衣人抓到手中,大力摔下,那黑衣人头顶向下与另外一名黑衣人头颅相撞,两人的头颅都撞得缩进胸腔去,众黑衣人见这一老一少简直是一对杀人不眨眼的煞星,吓得一时分散。降龙尊者大喜,气劲一松,忽觉双臂酸麻,脚步虚浮,眼前金星乱冒,原来他恶斗许久,动了真气,最后拼命一击,气力竟将耗尽,长叹一声道:“不想老僧今日命毕于此!”裴继欢已经飞身赶到,一手将他扶住,叫道:“大师,大师!”但见降龙尊者面如死灰,神色颓败,全身冰凉,非常恐怖!他咬牙苦抵,已是百骸欲散,精气大损,就算侥幸医好,只怕也是废人一个了。 裴继欢吓得手脚冰凉,急忙将他拖上台阶,但见台阶之上,少林监寺大智上人、般若堂首座大空上人、达摩堂首座大明上人、罗汉堂首座觉空上人、戒律院首座大玄上人五老正盘膝而坐,外界杀声震天,五老竟是个个不动如山,充耳不闻,心中暗暗佩服道:“少林高僧果然个个定力非常,有五老在,大概藏经阁一时也不该有失了。”他轻轻地把降龙尊者放在五老跟前,合掌作礼,正要退下台阶,忽听大智上人道:“公子且慢。” 裴继欢回身合掌,道:“大师有话尽管吩咐。” 大智禅师微微点头,道:“来人是你的母亲,母子之情,老僧不该说什么,但请公子看在少林寺阖众份上,替武林主持正义,老僧就算不幸护法归天,也当心存感激。” 裴继欢正色道:“不管是谁,图谋少林危害天下武林,晚辈决不轻易放过他!” 大智禅师又点了点头道:“少林的火种,就拜托给公子了。”白眉下合,闭目不语。裴继欢心情复杂之极,转身冲下阶梯。 他刚到中段,但见叶阐大师、霍紫鸢、玄子鱼、季神尼、云宗岱、贺彪等人浴血杀上,个个都如同刚从血海中捞出来的一般,云宗岱和贺彪带来的俗家弟子,已经所剩无几,黑衣人死伤惨重,但其势不减,仍是前赴后继,拼命冲上前来。王少崖和窦少玄卡丽丝三人冲在最前,他们的身后,正是那位紫衣妇人。但见她一双眼睛在裴继欢的脸上一扫而过,眼神中满是惊疑、惊异、惊讶,她想不到和自己的儿子分别二十四年,再次见面,竟是以这么一种方式!裴继欢显然也看到了那紫衣妇人脸上的神色,他心中又是气急,又是愤怒,又是伤心,紫微剑向下一振,尖声喝道:“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倏地一招“倒卷星河”,无相快剑,再显神威,紫微剑凌厉的剑风从王少崖头顶削过,登时将他的头发削了一大把,王少崖胆战心惊,身躯一矮,举剑上迎,当的一声火光四溅,裴继欢居高临下,趁势一剑,剑锋直取王少崖和窦少玄,一招两发,两人登时只觉寒光闪闪,竟似觉有无数剑尖向自己疾刺过来,心寒胆裂,急忙后退! 卡丽丝随身带着宝剑,见裴继欢凶悍之极,长剑出鞘,一招“怪莽翻身”,往回一转,剑锋下斩裴继欢双足,裴继欢反臂一绞,尽管迅如电火,却未能碰着卡丽丝的长剑,卡丽丝长剑一振,疾收疾发,裴继欢肩头一动,腾空飞起,翩如巨鹰,斜刺冲出,紫微剑一晃,连发三剑,劈剁撩挡,光芒四射,四个黑衣人前后夹攻,刀枪齐至,裴继欢双足落地,上刺卡丽丝,飞腿旋踢,砰砰砰砰,四人同时中腿,咕噜噜滚下台阶。卡丽丝挺剑疾冲下来,风声劲烈,裴继欢紫微剑斜身进剑,背后呼呼风响,一名黑衣人的八角锤堪堪砸到后心,裴继欢勃然大怒,反手一捞,抓着锤头,大喝一声:“给我滚开!”把那黑衣人扯了起来,单臂一振,将他凌空飞掷下阶梯!但卡丽丝也趁此时机,一个“凌鹊摩云”,凭空跃起数丈,从裴继欢头顶飞过,剑尖斜拖至裴继欢顶心,裴继欢紫微剑旋风急舞,寒光万点,真如飓风扬沙,卡丽丝一招只使到一半,便不敢再使下去,双剑一交,借势迫退两步,两人主次更易,上下再分,裴继欢紫微剑一片寒光,上下翻飞,有如奔雷骇电,杀得卡丽丝头昏眼花,急急一剑斜切出去,一招“金龙探爪”,直递出来! 裴继欢一晃身连避两招,一个“野渡无人”向左一封,两臂一抖,使个“一飞冲天”,腾空飞起两丈多高,在半空里倏地一声长啸,剑光绕成一圈丈余长短的剑花,卡丽丝万料不到裴继欢在这陡峭的阶梯上居然敢用此恶招,正要回剑,哪知眼前一暗,裴继欢连人带剑凌空飞来,左肩头上闪电般着了一剑,痛彻心扉,“哎哟”两字未出口,右肋陡的一麻,“章门穴”又吃裴继欢倒转剑柄并力一撞,卡丽丝扑地便倒。王少崖杀红了眼,见卡丽丝一倒,倒是吓了一大跳,急忙长剑横扫,裴继欢双瞳喷火,奋起神威,紫微剑一引,将王少崖宝剑引过一边,疾发两剑,剑把猛翻,紫微剑反撩敌人腕底,一招两式,虚中套实,把王少崖的攻势解了。王少崖大吃一惊,宝剑一横,护着胸腹,剑招骤变,使出家传剑术,紧紧封闭门户,哪里还敢近前?窦少玄把卡丽丝搬过一边,宝剑一弹,正要上前,裴继欢飞身杀到,剑光霍霍,剑剑直指他要害!窦少玄伸剑一格,宝剑一荡一圈,败里反击,裴继欢一声叱咤,欺身直进,剑锋已在窦少玄腕上划了一道口子,飞起一脚,窦少玄跌落在地,正好落在那紫衣少妇脚边。 乾坤双煞和呼延照在下面,眼见裴继欢力不能胜,急忙分头扑上,猛可里风声起处,玄子鱼在裴继欢身后发出一把围棋子,三人急避,喀喀声响,围棋子打在石栏杆上,火光四溅,三人心中暗暗吃惊,霍紫鸢腾地跳起,纤足在裴继欢肩头轻轻一点,凌空飞起,宛若一头玉鹰直扑而下,步步追迫,王少崖大急,长剑连走险招,拼命抢攻,裴继欢冷笑一声,嗖地一伏身,紫微剑疾如闪电,对准王少崖咽喉直刺过来,这一剑又准又深,王少崖迫得退后一步,横剑急封。裴继欢霍地收招,虎眼一睁,唰地又是一剑,探身直取,王少崖又退了一步,一剑斜挂,剑尖一沉,反手变招,斜肩带臂,狠狠扫转,霍紫鸢足尖一凉,竟被他一剑割裂绣鞋,险些伤到脚指,疾地伏身一旋,窜后数步,玄子鱼和裴继欢双剑杀到,玄子鱼青钢剑倏地一指,剑尖闪闪,刺到王少崖的心窝! 王少崖到底是西域神魔王天罡亲手调教出来,临危不乱,居然上身微偏,一转剑锋,挥剑往外一封,哪料玄子鱼胆大心细远在他之上,这招竟然出了一记诱招,香肩一晃,王少崖剑到,才娇喝一声,剑锋猛然向上一撩,斜斩王少崖脉门,天台寂灭宗的秘传剑法最是狠辣,这一招使得惊险绝伦,只争瞬息,王少崖万料不到这文文静静的女子剑招如此老辣,幸他识见老到,身子后弯,借势一转,才堪堪避过玄子鱼的剑锋。玄子鱼青钢剑闪闪发光,跟踪急袭,剑尖所触,劲风呜呜作响。王少崖惊心动魄,剑诀一领,“龙形飞剑”,身随剑走,刷地一剑玄子鱼腰腹扎去。玄子鱼一掣剑柄,横身转步,似将闪躲,却突然扑身献剑,卷地一扫,娇喝一声:“看剑!”长剑一缕寒光,猛然刺到,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两人的长剑都脱手而飞! 此时的紫衣妇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陡峭的斜坡上这一场恶战,无人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黑纱蒙面,冷若冰霜。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思。 正如觉远上人所知,这世界上,的确若有若无地存在有一个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取地狱修罗浴火涅盘振翅重生之名而名,命为“修罗宫”。和很多神秘的江湖门派一样,没人知道修罗宫在什么地方,修罗宫里有什么人,但毋庸置疑的是,修罗宫的首领向来慧眼识珠,他(她)以他的目光如炬,选择对修罗宫整个组织有利的人,着力培养,这些对修罗宫有利的人,要么智计非凡,要么武功盖世,要么权倾天下,要么富可敌国,都是经理世界的绝顶人才。自隋唐以来,修罗宫长袖善舞,弄影幕后,但从修罗宫出来的人,往往相互配合极为紧密,外人无法知其内里,因为修罗宫的过往无人会提及。从修罗宫出来的人,也许一飞冲天,令世界瞩目,也许平淡无奇,湮没于人海之中,但每个人都有他的作用,比如前隋少林寺主持昙宗上人,就以十三棍僧救驾唐太宗,不但在武林中留下了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其实也是在暗中执行修罗宫的命令,其后唐太宗登基,果然带来世上数百年未遇的安平,雄才伟略,令万邦来朝。 所谓一切皆有因果,外人不知修罗宫,修罗宫却俯瞰世界,高高在上。王朝更迭,世事兴衰,修罗宫都可以随意插手,它的存在,足以改变世界,人在修罗宫眼下,不过三千大世轻微一粒尘埃而已。 比如她来说。与其说她的少女时代与太子建成一见钟情、两情相悦,还不如说自她出生起,她的根骨不凡就已被修罗宫看在了眼下。从尺长婴儿成长到十五岁,她渐渐头角峥嵘,锐气外露,读书识字,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学武学剑,手到眼到,一日千里,心谋智算,掐指即来,算无遗策。于是修罗宫一手安排了她和太子建成的相遇,相爱,成婚,目的昭然,太子是继承大唐帝位的第一位人选。那是一场令人醉心的安排,情窦初开的少女,也的确徜徉在爱的海洋中不愿自拔,但后来的发展却令她始料不及,天策秦王的崛起,令修罗宫改变了视线,天无二龙,民无二主,一兴一衰,一死一继,乃古来定数,无人可以更改,李建成的平庸和李世民的雄才,成为了明显的对比,最终修罗宫在背后策动了着名的玄武门事变,因为修罗宫绝不需要一个平庸的手下唯唯诺诺,所以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不幸战死,李三娘愤而出走京师,后来死在娘子关,成为大唐治下第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封疆大吏。所谓风水之说,不过徒然以讹传讹而已,真正和风水有关能令修罗宫随心所欲的,九天翔龙大阵才是修罗宫真正需要的。 所有的青史留名,不过是修罗宫略施手段,直可道天翻地覆,世事桑田。 玄武门事变前夕,她惶惶不可终日,她已知道了修罗宫的安排,但好在那一个月大小的小婴儿最终未曾泯灭她的良心,托孤红拂女,取名裴继欢,都是她一手暗中安排。此后,唐太宗坐建成元吉之族,作为太子妃,她可以逃脱生天,但没理由再世为人,所以她只能奉命潜回黑暗之中,一眨眼就是二十四年。 但非所有人都会听从修罗宫的安排,因为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修罗宫的真正厉害之处。 唐太宗就是其中桀骜不驯的代表。 唐太宗是有史以来功成名就之后善待麾下功臣宿将的第一人。他眼光展阔,气雄万夫,一览众山小。他留下了满朝文武,猛将菁英,从一开始就违背了修罗宫的意愿。但修罗宫对待唐太宗的失策在于发现处置,都已为时太晚,太宗羽翼已成,登高一呼,十方景从,这可是修罗宫从未面临过的挑战,强盛之下,修罗宫不论做出何等与唐太宗对抗的决定都是错误的,而修罗宫的主人绝不会如此短视,他(她)只能隐忍下去,等候时机。二十年后,修罗宫培植的羽翼又将形成,他们预计的改变又将发生,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出来了一个裴继欢。 修罗宫的秘密,觉远摸到了一点点脉络,红拂女对其中首脑隐约可见,但两者都不愿意将话说出口来。一者两人都属老成持重之辈,渺无根据,无从可说;二者寄望后人,一探究竟之心自来有之。谁也不愿意提及它,是因为它实在能量广大,触角所及,无微不至,单薄之力,远远无法与之形成对抗,何况知道修罗宫存在的人屈指可数,一旦秘密泄漏,招致的敌对和追杀,并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因此,自挂冠离京,红拂女就一直警觉江湖异动,她一面着力培养裴继欢,为他打好根基之后又把他送去了杨白眉处。她深知修罗宫的厉害,裴继欢必须得有外助,才可以成为对抗修罗宫的主角,于是她一手安排了大轮法王暗中指点裴继欢的去向,裴继欢因此得到了禹王神剑,一切都顺理成章。无字天书是裴家远祖裴令写成,汉代裴秀加以增补,裴继欢恰好既是是前太子建成的遗孤,又是裴家的外孙,他得到无字天书是顺水推舟,不应该引起修罗宫的注意,至于他日后得成大功,废二气,练成禹王神剑,卓然鼎立,修罗宫回头发现,已是其势不及。 所以紫月宫公主裴玉琼只能奉命亲自出马。 修罗宫不能让裴继欢搅乱了已经布好的局,风水大阵势在必行,无人可挡,这句话唐太宗对裴继欢说过,裴玉琼心中也明白,必要的时候,她只能忍痛割裂这段亲情,也不敢违抗修罗宫的旧旨。 只是世事变迁,风起云涌,无论是修罗宫还是裴玉琼,都没料到季神尼还在世,季神尼正是制练“九天龙翔大阵”的始作俑者天一真人的师妹,更是天台寂灭宗唯一的传人,天一真人死后,懂得“九天龙翔大阵”阵法的,就只有一个季神尼了。季神尼懂得的阵法不如她的师兄天一真人,但却是一个厉害的棋子,难惹的对象;而天台寂灭宗的第一任掌门,就是制成《禹贡地图》,修补《无字天书》的汉代奇人裴秀,也就是裴家的先祖之一。 每当裴玉琼暗中看着裴继欢的所作所为,心中直是百味杂陈,无法言喻,她多么希望儿子住手,停止追寻的脚步,从此甘于平淡,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 可是事实往往不会尽如人愿,裴继欢不但没有停手,相反,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他找到了季神尼,就是令人恐惧的一步,接下来,九天翔龙大阵将会风传江湖,修罗宫神秘面纱的一角,也会暴露在世人的眼光之下,唯一的办法,只能置裴继欢于死地,同时杀掉知道修罗宫存在的觉远上人,毁掉少林寺,掩盖痕迹。 偏偏这时候裴继欢出现了。 面对着从未亲近过的儿子,裴玉琼简直愤恨交加! 换言之,裴玉琼不仅仅是修罗宫布下的一颗棋子。 高祖李渊子女众多,但出色出众者无非太子建成、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赵王玄霸四人对他立唐开国最有帮助,其中二子世民最有王者之器,趁着太子领兵在外,裴玉琼竟然私会秦王世民,不过好在秦王世民坐怀不乱,裴玉琼偷龙转凤红杏出墙才未曾成功,但这件事也从此在两人心头留下了阴影,玄武门事变后,诛灭建成元吉两王之族,其内在多因在此。秦王决不希望这件事有朝一日外泄而影响到他英明的形象,对两家痛下杀手,就成为必然。秦王没想到裴玉琼在血海前夕,忽然脱身而去,留在刑场上的,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修罗宫命令她潜伏,她不但没有任何反对,反倒暗暗高兴。力促风水大阵的发动,收集禹王九鼎的碎片重铸发动风水大阵必须的阵眼“玄天镜”的任务,落在了她的手中,玄天镜一旦铸成,风水大阵一旦发动,这个世界将改朝换代,裴玉琼足以一飞冲天,撇开纠缠已久的修罗宫,君临天下,成为一代女皇,那才是裴玉琼真正的目的! 可惜收集禹王九鼎的碎片,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容易。禹王九鼎,乃是阴山地脉深处罕见的“铜精”炼成,它的外表和普通青铜并无二致,但要融化它,却势必登天。事实证明,在铸造“玄天镜”这件事上,裴玉琼和修罗宫都相继失算了。裴玉琼派人通过晋王之手收回来的禹王九鼎的碎片,根本无法熔解,只有禹王九鼎中的第一个王鼎也投入到熔炉之中,才能作为“药引”,将其他碎片引熔,而要使“玄天镜”成型并起到“九天翔龙大阵”阵眼的作用,必须把被裴无极的弟弟裴无涯秘密带去海外那个鼎也都找回来。 然而,两个鼎都已经没入万丈深渊,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第一百一十七章 碎心 身着紫色宫装、披着面纱的裴玉琼正自浮想联翩,突听一声猛喝:“哪里走!”她悚然一惊,但见阶梯上的恶斗,已渐渐胜败分明。她的儿子裴继欢、幽冥教主霍紫鸢、大唐国手玄子鱼三人三口长剑,疾如闪电,风起云飞,将刚刚冲上中段的王少崖、窦少玄和卡丽丝冲杀下来,三人各自带伤,乾坤双煞和呼延照三人不敢怠慢,急忙抢上,接过了战局。 双方都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没出手,一个是季神尼季妙真,一个是紫月宫宫主裴玉琼。 裴玉琼虽然戴着面纱,在季神尼目光如刀之下,也显得十分的不自在起来。她缓缓退后,靠着石栏杆,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场恶斗。双方的来历,都已自了然于胸。季神尼知道她的来历,她也知道季神尼的厉害。 袭灭少林,本是修罗宫可有可无的计划,但裴玉琼却力主将少林覆灭,她的理由很简单,斩断唐太宗一臂,使唐太宗在江湖中无人可依;她自己的理由却压在心底不曾说出来。自古人君,个个孔武有力,她裴玉琼有囊括四海的帝王之志,当不可无傲立世界的本钱,练成戒日神功中所记载的三项绝顶神功是她所需,霍山老人和她私下达成的交易,和对唐太宗提出的要求一般,他要的只是回到尼泊尔去君临天下,过一过当皇帝的瘾,裴玉琼却需要戒日神功的三项绝顶神功称霸天下,总揽四方。她一面派人去季神尼处取天血石,一面暗中修炼摧心掌和化血刀,所以她需要少林秘籍,以她所闻,任何邪派神功只要得到正派顶尖的内功心法之助,便可一日千里,水到渠成,于是她要力陈诛灭少林的必要,所幸修罗宫也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才有了她这次少林之行。 她没想到的是那个曾经魂牵梦萦的孩子,也恰恰出现在她前行的路上。他继承了母亲血液中的天赋与聪明,不到三十岁,武功剑法已经是如此出色当行令人刮目相看,她该感到高兴,为难,还是嫉恨?! 他气宇轩昂,十足的太子建成再世。呼延照长剑一甩,剑锋呼的一声从头上砍过,裴继欢猛地一长身躯,紫微剑寒光湛然,横截敌人手腕,这招使得十分险峻,不料呼延照的剑法也极深湛,竟不撤剑回救,手腕一旋,长剑斜拍下来,两人一沾即走,呼延照胜在腕力沉雄,而裴继欢则长于剑法精妙,紫微剑一挡,火星蓬飞,把呼延照的长剑截了一段,但呼延照的反击一剑,也把裴继欢震得手腕酸麻,无相快剑疾地展开,紫微剑宛若怪蟒毒龙,横冲直扫,紧跟上来的乾煞木神翁伸剑一拦,坤煞韩巨鼎横切一剑,双剑交叉,组成了一道光网,三人一时胶着;双煞功力非同小可,长剑展开,挟着风雷之声,吞吐抽撤,击刺截斩,两道剑光,裹住一口长剑,毫不退让。斗到二十招外,裴继欢大喝一声,欺身直进,一剑便切韩巨鼎脉门,韩巨鼎微微一闪,剑招倏变,反圈到裴继欢背后,举剑便刺,裴继欢头也不回,听风辨招,反手一剑,径刺中门,韩巨鼎若不收招,必然两败俱伤。但木神翁剑光一展,一剑劈来,裴继欢微一侧身,紫微剑向左一指,木神翁欺身直进,反给裴继欢的软剑缠上剑身,翻剑倒绞,化了木神翁的内劲,韩巨鼎趁势一卷,“当”地一声将裴继欢的紫微剑荡开。双煞横行江湖多年,相互配合天衣无缝,裴继欢剑眉倒竖,紫微软剑银虹疾吐,长剑指处,连递四招杀手,双臂一振,紫微软剑倏地下压,乾坤双煞双剑齐展,却被他压得连退下三级台阶。 双煞怪杰,原本练有各自的独门兵器,但这次从长安出来,重兵器不易携带,两人都只带了宝剑防身,裴继欢和他们交手二十来招,已知二人宝剑不甚称手,紫微剑疾的施展开来,剑剑狠深,指向敌人要害!双煞挟数十年内家功力,不能将裴继欢击败,心中也是暗暗吃惊。瞬息之间,三人已斗了三四十招,双煞两口剑闪电惊飘,越斗越急,反倒是裴继欢,剑招倏变,越展越慢,双煞双剑如何迅捷,却总是攻不进去,剑尖不论指到哪儿,都碰着一股回弹之力,剑光缭绕,好像在身子周围筑起了无形的铁壁铜墙。双煞识货,知这是上乘的内家剑法,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人退下台阶,刚站稳脚步,裴继欢已是再度扑到,木神翁身形一矮,往前一个纵步,反手往外一拂,一股劲风,直拍裴继欢面门,裴继欢招式未老,疾的斜塌身形,紫微剑剑锋外展,刷地旁扫木神翁下盘。木神翁剑招已出,见势不妙,连忙变招,一剑斜挂,两剑一交,擦地声响,紫微剑断金如泥,已将他长剑截为两段,韩巨鼎横剑一拍,把裴继欢紫微剑拍开,木神翁就人群中抢一把剑,再度来攻,这时呼延照也换了宝剑,三魔狠狠攻上。 裴继欢紫微剑出手,略一挥动,只见缕缕寒光,电闪而出,木神翁叫道:“这是宝剑!各自小心!”呼延照一剑当先欺身直进,一剑斩去,剑锋上卷,倒削裴继欢右膝,裴继欢灵巧之极,身形如星跳丸掷,腾空倒飞,一起一落,呼延照一剑从他的脚底扫过,碰也没有碰着。裴继欢刚要换招,只听霍紫鸢叫声:“继欢哥哥歇一歇,我来和他们斗几招!”裴继欢刚应一声“好!”,霍紫鸢已是紫霞剑一指,捷若飞鸟,疾冲下来。乾坤双煞何曾受过如此小觑?双双大喝,挺剑刺出,剑光如练,向霍紫鸢刺来。霍紫鸢娇躯一扭,紫霞剑闪电般一撩,双煞见她的宝剑也是寒光闪闪,知道又是一口宝剑,心存顾忌,双剑一收,双双后退,只听呛啷一声,霍紫鸢的紫霞剑和呼延照的长剑碰个正着,双煞吃了一惊,以为呼延照也定难幸免,不料双剑一交,既无金铁交鸣,月也无切金断玉之声,原来呼延照功力深厚,横截一剑,倏地搭着了霍紫鸢的剑脊,霍紫鸢用力一抽,只觉自己的剑竟似给对方长剑粘着一样,抽不出来,原来是呼延照使了个“粘”字诀来破霍紫鸢的剑法,迫对方和自己硬拼内功。哪知霍紫鸢的精明古怪远在他想象之外,一觉对方剑上有异,立刻借势打势,居高临下,紫霞剑向前一推,铮地声响,把呼延照宝剑弹开。呼延照宝剑一挺,剑尖直向霍紫鸢脉门划来。霍紫鸢紫霞剑一穿,腾身回跃,头下脚上,使了个“鹞子翻身”的险招,左足轻轻勾住石栏杆,身体悬空,连发数剑,呼延照出身邪派,也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剑法,横剑一架,火星迸散,剑刃缺了个口子,霍紫鸢娇躯用力一翻,乾坤双煞已是一左一右,双双扑进。 霍紫鸢以一敌三,剑招骤发,穿风直进。敌人倏地左右一分,玄子鱼在台阶上早按捺不住,一挥手打出一把围棋子,飞身跳下。她打出围棋子的手段很奇怪,乾坤双煞和呼延照都不是等闲功夫,但见围棋子三枚一组,迎面飞来,嗤嗤作响,半途中忽然分头转向,两枚棋子先后忽左忽右,打向乾坤双煞,另外一枚却腾空飞起半空,从上到下,飞向呼延照的顶门。,三魔不约而同,都用听风辨器之术躲避,不料又不约而同地上了大当,乾坤双煞都被打了个跟斗,呼延照却是身体一晃,并未跌倒,其他发出的围棋子四散乱飞,但见紫衣妇人裴玉琼长身而出,衣袖一拂,将飞到跟前的四枚棋子震得无影无踪!只听裴玉琼叱道:“你们三个退下!” 霍紫鸢见她气定神闲,丝毫不乱,心中存了警醒,手中紫霞剑疾的向前一荡,“当”的一声,火星飞溅,裴玉琼轻轻取下发簪轻轻一碰,霍紫鸢只觉手腕一震,剑尖歪斜,心中吃惊非小,她右足撑地,身子已转了一个大圈,方位立变,连环几剑,剑剑指向裴玉琼要害,裴玉琼冷冷地道:“看在你是继欢看中的人,我让你三招,别以为你是傅青衣的女儿,我就会有什么顾忌!”霍紫鸢叫道:“谁要你让?”手中剑忽左忽右,竟如疾风暴雨,顿时将裴玉琼罩在剑光之下!但裴玉琼依然是五指捏着头上的发簪,直指向前,说也奇怪,明明是杀手剑招,往往到了她的身边,要么落空,要么就是被她避开,转眼三招已过,裴玉琼涩声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发簪一点,叮地一声,霍紫鸢手中紫霞剑竟脱手飞出!裴玉琼移动如风,手中发簪轻点,霍紫鸢只觉左边身体一麻,登时软倒在地,竟是在瞬时之间,被裴玉琼的发簪刺破了七处重要穴道!裴继欢和玄子鱼大惊,玄子鱼发出一把围棋子,裴继欢腾空飞起,一剑猛刺下来。裴玉琼连声冷笑,右手两指捏着发簪,宛若捏着一把利剑一般,出手凶辣,裴继欢只觉眼前金光耀眼,不知她发簪刺向何处,只能以剑护身,连连闪避,险象环生,解了几招,突然缩身一跃,跳上了几层台阶,但见裴玉琼运簪如风,斜里一点,身子如鬼魅一般跟上,又把裴继欢绊住。 裴继欢勃然大怒,剑法突变,疾风暴雨,剑光飘忽,激战中一柄剑就似化成十几柄一样,使的依然是小无相金刚门六十四路快剑,只听裴玉琼冷笑道:“红拂女只教你这点功夫么?”金光一缕,瞬间刺破了裴继欢布下的防守剑圈,闪电般指到了裴继欢额头!裴继欢猛觉额间一疼,两个翻身倒跃,伸手一抹,手上粘乎乎的,竟被她闪电般的一刺,刺上了额头的皮肤! 裴玉琼一击得手,人影一晃,已退开三四步,两人一合即分,只不过是闪瞬般的事! 饶是玄子鱼等人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飘忽的身法,短短一根发簪,在裴玉琼的手里使出,就如一片渔网迎空撒下,阳光映照之下,但见金光万点,瞬间无影无踪,裴玉琼已是收了发簪,好整以暇地退开! 裴继欢喘了口气,镇定心神,冷冷地道:“你要杀便杀,何故迟疑?” 裴玉琼身躯一震,涩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裴继欢心头一酸,强忍眼泪,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也知道,你藏得天衣无缝,偏偏就有人不信你死了,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又不能否认,你是我的母亲!” 裴玉琼解开面纱,露出一张美得无与伦比的脸,只是她的脸色过于苍白,让人猛然一看,反倒有毛发竖起之感,她轻声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你母亲,还不快快让开?”裴继欢回头望了一眼少林五老,牙关一咬,道:“你想我让开,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裴玉琼身躯又是一震,尖叫道:“我是你母亲,我为什么要杀你!?” 裴继欢冷冷地道:“我的母亲,她应该在玄武门事变的时候就不幸殉难了。我的母亲,决不会丢下她的孩子不管,二十年来,我的母亲可曾问过我的心头冷暖,可曾问过我身体好不好,可曾问过我现在在做什么?” 他狠狠地盯着裴玉琼那张气度高华的脸,一字一句地道:“她不知道,我无数次在梦里梦见母亲哭醒,却从来没人来安慰我,照顾我;她不知道,我八岁的时候出天花,险些丢了一条命;她不知道我在冰天雪地里辛苦猎狐,是为了给她做一件合身的皮袍?????”他喘了口气,冷笑一声道:“可是当她站在儿子的面前,她知道不知道她的儿子会不回认这个骗了他二十四年的娘!?”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缓缓走上前去,每走一步,裴玉琼就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母亲会不会摸着孩子的胸口,问问他会不会心碎!母亲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家的孩子叫成‘野种’,会不会哭!”他手中紫微剑猛地向下一掷,倏地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裴玉琼哆嗦的嘴唇,道:“宝剑是二叔给我的,我再说一遍,你要进藏经阁,除非你杀了我,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否则,我会拿性命保证,除非我死,你绝对无法进藏经阁!” 裴玉琼沉默良久,忽然颤抖着哀号一声:“天哪!天底下哪有孩子不认自己的娘啊!” 裴继欢冷冷地看着她,指着她的胸口,道:“你问一问你自己,你对自己的孩子尽过什么样的责任,而来要求他叫你一声娘!” 裴玉琼全身颤抖,举起的手掌,石像一般停留在半空,掌心隐隐约约露出微微的淡绿色。儿子裴继欢就在自己亚年,只要上前半步,按下一寸,掌力一发,立刻就可以把他震毙,但她的手此刻却似有千斤大力托着,掌心离裴继欢的胸口至于只有尺余,却怎样也按不下去了 “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要拿回去,随时来找我,今天过后,我的娘真的死了,死在我心里!你不怕我以后给你制造麻烦,那又何必要我多受折磨?你要杀我便快杀,以免我后悔!”可是裴玉琼已失魂落魄地走下了台阶,装作听不见她的话了。但听一声长啸,到处的黑衣人都集中了起来,缓缓退出了藏经阁外的小广场,广场之上,顿时一片安静。裴继欢站在台阶最高处,望着裴玉琼那身耀眼的紫衣渐渐消失,此后,风住云收,一场危机暂时过去了! 裴继欢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肩膀一抽一抽,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刚被季神尼解了穴道的霍紫鸢在玄子鱼的搀扶下走到他身后,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并不是谁都能想象得到裴继欢的痛苦! 二十四年,不,二十四年差一个半月??????他的母亲就离开了他,离开就离开也就罢了,可他的母亲居然躲在暗处,狠心地骗他,骗得他神魂颠倒,骗得他鲜血淋漓?????。 笃笃笃?????夕阳之下,一个身材魁伟衣裳褴褛的老和尚,须眉斑白,脸上却透着红光,手持一根竹杖,轻轻地走上藏经阁台阶。 他望着裴继欢,轻轻地叹息一声:“自古英雄多磨难,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孩子。”裴继欢猛地抬起头,望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大师?????”来的竟然是在吐蕃替他疗伤的老喇嘛。老喇嘛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到少林五老身前,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地道:“铁林寺后学末进善空,特地回来拜山。” 少林五老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 他应该不会是冒充的,因为当年的慧远出走西域,手里拿着的正是这根碧绿的拐杖。 慧远少年残疾不良于行,无意中得到一支坚硬的海底寒玉。海底寒玉重若金铁,坚愈磐石,天衣门的老门主巧手天工,亲自为他把那支海底寒玉制成了一支拐杖。数十年的光阴,西域苦寒之地,这支拐杖从来没离开过慧远。慧远去世之后,善空带着拐杖,找到天衣门的门主,拜在他门下,学了一身怪异的武功。至于他后来为何隐姓埋名去往吐蕃,成为吐蕃红教一位执役弟子,那全然是出于自己对佛法的景仰和尊崇以及晚年的领悟,并不是红拂女和傅青衣揣测的那样,是在躲避仇家或者刻意隐瞒自己真实的身份。他不告而别离开吐蕃之后,其实并未走远,而是去了大轮寺,和大轮法王为伴。 他恭恭敬敬地把拐杖双手拿起,递给了大空上人,并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经书:“这是老师临终时令我缴回少林的,弟子不敢私自偷窥经书的内容。” 大智禅师点了点头,接过经书,草黄色的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达摩剑谱”,四个大字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乔达摩.悉达多着”,这是达摩老祖的天竺真名。 “阿弥陀佛!”大智禅师双手颤抖,接过经书,少林五老,合掌作礼,善空急忙合掌:“弟子愧不敢当??????弟子无意中得知有人要对少林不利,兼程从藏边赶来,没想到还是迟来一步??????罪过,罪过呀。” “你来晚了,我也来晚了。”又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来人一身尼姑装束,手里拿着一只艳红如火的拂尘,背上斜挎一口长剑,正是刚刚落发洗手、闭门封剑的红拂女。 “张妈妈!”裴继欢激动地上前,此刻,他只想扑在张妈妈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好孩子,不枉妈妈教你多年??????你做得对。”红拂女轻轻地拍着裴继欢的背心:“只是太难为你了。” 掌门去世,依照少林寺规,暂时由监寺大智上人担任掌教之位。大智上人一面派人准备故掌门的法事,一面派人下山给各门各派报信。 少林寺遇袭,在武林中产生的轰动,远比昆仑派和青城派的灭门惨案要大得多。第一个知道消息的是丐帮,丐帮和少林寺原本就渊源甚深,隋末战乱,丐帮实力大减,少林寺掌门主持昙宗上人见丐帮人才凋零,雄盛远不及先前,便与当年的丐帮帮主解方商议,在丐帮选了三十名弟子,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来到少林寺,学习少林武功,艺成下山之后,充当丐帮的实力骨干,现任的丐帮帮主厉南溟,就是那三十名弟子中其中一人。厉南溟是学武的好苗子,领悟力极高,深得少林各位长老和师父的赏识,因此所学最多,成就也最高。他听到少林寺遇袭的消息,第一时间快马从鄂州赶来,赶在别的门派还没到之前,已到了少林寺。红拂女一直和他不怎么对付,又自忖女身,不在少林寺落脚,和季神尼裴继欢霍紫鸢玄子鱼等人一道住到了云宗岱的中岳庙,等到傅青衣和风栖梧公冶越三人从川中赶来会合,只在参加法会的时候才会到寺里去。叶阐大师等人见大局落定,也就暂时告辞回大法王寺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缘起 红拂女也早已料到裴继欢心中的未解的疑云,刚刚回到中岳庙,不待他说,先自说道:“为师今日是为了几件事情而来,想与继欢作竟夕之谈。”裴继欢道:“好,孩儿心里的疑问,确实很多。正要请妈妈一解疑惑。”云宗岱道:“正好,我的闭关静室刚刚整修完毕,最为安静整洁,张先生请跟老夫来吧!” 云宗岱将红拂女等人一一延入静室,叫弟子泡了一壶上好的武夷山茶,宾主坐定,裴继欢道:“张妈妈要告诉孩儿什么事情?”红拂女道:“第一件事是我们接到了你公冶大哥江湖斥候的传信,才赶来少林寺赴援,并不是碰巧。”经过接二连三的被“背叛”,裴继欢心中对任何事都会有怀疑,红拂女深知他的秉性,一开始就做了明确的说明,一来是宽慰他,二来她无论教导弟子还是结交朋友,都秉持“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态度,这也是她一向来做事的习惯。 裴继欢跪下磕头,道:“承妈妈在血海中担着天大的干系把继欢救下,又苦心教导继欢成才,继欢尚不知如何报答,怎么敢怀疑妈妈的好心?”红拂女道:“我知道你的疑虑甚多,有些东西,以前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也相信你的母亲是二十多年前就‘死’在玄武门事变中了,既然她没死,那么有些东西我就该对你说实话了,我并不是存心要隐瞒你什么,希望你不至于对妈妈有什么看法和不满。你先起来说话。”裴继欢又叩了个头,这才站起来,坐在霍紫鸢的身边。 坐在她身边的季神尼插嘴道:“初尘大姐,非要跟孩子说得那么明白吗?” 红拂女点了点头,拍着她的手背,道:“我们都老了,不能把秘密带进土眼里去,让继欢一个人去承受因此带来的痛苦,你说对不对?”只听季神尼点了点头道:“魔长道消,正道刚受一大挫折,正是需要大家同仇敌忾,彼此相助的时候,你说的没错,继欢侄儿这么大了,也该知道那些往事了。”云宗岱笑道:“几位请放心,我这里机关重重,密不透风,没人有这个本事跑到我这里来偷听什么,张先生需要老夫走开么?” 红拂女淡淡一笑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相识老朋友,我向来襟怀坦荡,自认不输于须眉男子,云老,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么?”云宗岱青年时期曾以后辈弟子之礼向虬髯客请教武学,虬髯客瞧在他的师父景园禅师和自己交情不错的份上,把他留在门下,亲自对他严加点拨,云宗岱得到他的指点,武功果然进步不小,年过三十,就在本派比武中力克其他同门夺得第一,成为中岳派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掌门人。因为此故,每年虬髯客和昆仑奴的忌辰,云宗岱都要亲自上山拜祭,十年来从未缺席过小无相金刚门两位宗师的祭祀大典(虬髯客在海外去世,他的门徒曾到中原来送信,那年虬髯客的死讯报到峨眉山时,裴继欢正好过十四岁生日,也即是说,裴继欢的生日,正是小无相金刚门两位祖师之一虬髯客的死忌)。 红拂女清了清喉咙,道:“在目下江湖中,有两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厉害人物,只有这两个人的本领只堪与我一战,但他们未必胜得了我,我也没有把握能战胜得了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但我若与觉远上人联手,要想把那两个人杀掉,可说容易得很,只是我和你二姨一直在少林寺研究如何复原达摩剑法,而且那两个人也一直未曾露面,我们原本计算达摩剑法的研究大功告成之后,就堪可和那两人一战,想不到中间插进了继欢的娘,这件事只怕还要有所波折。”裴继欢见她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番话,不禁为之奇怪。原来他以为张妈妈的武功已经算得上天下无敌,想不到她暗中还有所顾忌。 红拂女见他满脸疑惑之色,接着道:“云老和妙真都是我的好友,无话不说的。我说这番话,是为了给你提个醒,并无别的意思。继这两个人的上一代去世之后,已经有整整十五年,这两个人都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这两个人武功和我在伯仲之间,我胜不了他们,他们也胜不了我,十五年间,我们只碰见过一回,那一回交手,依然不分胜败,不过那一回是两人一道联手斗我一个人,我虽然吃了点小亏,那两个人也并未认可我输了,而是自认其短,然后再次消失不见。” 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变化,也视乎各自对所练武功的领悟能力,有的人越练越高,有的人则原地踏步,还有的人走错了路子,招致走火入魔,那就会越练越差,对自己身体不但毫无好处,反倒只有坏处。裴继欢以为红拂女只是为了告诉他一些武学上的道理,却不能解释他心中的疑问,不禁有些失望,也有些纳罕。 红拂女接着说道:“我少年曾误入歧途,修炼邪派武功达八年之久,后来遇见你的大师伯,他对我的武功做了很多的修正,还禀告祖师,收我做了师妹,把小无相金刚门的武功,从入门开始全部传授给我,一直到我摒弃邪门武功,走上正道。那两个人的武功,却是你的大师伯离开中土之后我所见过的最为高明的武功之一。但我要跟你说的,并不是他们的武功有什么过人之处,你要知道,只要是武功,就有弱点,有弱点就不能永远不败。我要说的,是他们所在的一个组织。”裴继欢心头一凛,道:“张妈妈的说法,莫非是我遇到的这些事,都和这两个人有关联么?”红拂女道:“不,不一定。这两人的武功高是很高,但并非全无敌手,比如我和觉远大师,他们就无法战胜。但他们背后的能量,却是十分巨大,大到你无法想象。要不然,我也不会一接到你公冶大哥的消息就立刻动身从峨眉山赶过来了。”裴继欢心道:“江湖中的秘密组织何其之多,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能令张妈妈不辞辛劳特意从峨眉山赶来?”便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呢?以江湖中比较着名的恨崖类比,他们比恨崖如何?”红拂女一笑道:“恨崖和它相比,恐怕连组织都不算。”裴继欢听了大吃一惊,要知以他对恨崖的了解,恨崖旗下的无名杀手最少也不在万数之下,江湖中最大的帮派丐帮号称弟子三万,也不过能和恨崖并肩齐名,红拂女将要说到的这个组织竟然能令大名鼎鼎的恨崖都不值一提,那么这个组织未免也太庞大、太可怕了,心中不太敢相信,于是接着问道:“江湖中有这么厉害的组织吗?张妈妈说这个组织如此巨大,不知是何所见而云然?” 红拂女道:“我虽未和这个组织面对面地对垒过,但觉远上人却是对这个组织颇为了解。但他志趣高洁,从来不在人后论其非,我只是偶然听他说起过几回,但只能算听了个大概,充其量语焉不详而已。觉远上人的师父昙宗就曾经是这个组织的一员。” 裴继欢更是大大吃惊,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能令昙宗大师如此威名也居然在这个组织中列有一席之地?” 红拂女道:“你的想法,大概跟‘组织’有关的,都是邪门歪道吧?其实不然。这个组织里的人,都是时下最为精英的人物,非是富可敌国,智谋千出,武功盖世,人上之人,都不能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所以这个组织绝非你所想象的那种一盘散沙的邪派组织。” 裴继欢愕然,道:“那么这个组织主要是做什么的呢?” 季神尼道:“他们扶持皇帝,做天下第一人。皇帝登基,兑现答应这个组织的所有条件,两方相安无事,各取所需。” 云宗岱叹口气道:“余生也晚,可惜张大侠(虬髯客)不在,否则倒可以向他请教如何对付这个组织,实不相瞒,我去世的恩师也曾接到过一封请他加盟的书信,不过恩师尚未答应,就因病去世了。”红拂女点头道:“景园上人的飞花一字电剑的确是江湖少见的快剑剑法,但请恕我直言,令师的剑法固然快到无法比拟,只怕遇上我的师兄虬髯客,还是难以以快取胜的。”云宗岱点头道:“老姐姐这话没错,师父临去世时,还是对自己的剑法提出了三处无法弥补的破绽,他老人家极好面子,不愿意自揭其短,所以这件事也仅限于我中岳一派知道,外人并不知晓。” 红拂女点了点头道:“其实令师的剑法我是十分尊崇的,以他四十岁之后才开始练剑,能练到和我大哥的剑法相差不远,足称剑道之中有数的人物了。只是可惜他英年不寿,令人想起,不得不扼腕叹息。” 原来景园上人未曾进入中岳派之前,只是一位乡下的走方郎中,以替人看病为生,后来遭遇数十年不遇的瘟灾,家中死得只剩他一人,万念俱灰之下,才落发出家,当了一位晨钟暮鼓的僧人。他在中岳庙中只是一位负责敲钟的普通和尚,每天看着中岳派的弟子们练功,无意中突发奇想,以他所见的中岳派剑法为蓝本,创立了一种独立于中岳剑派之外的独门剑法,但又不脱中岳剑派剑法的剑意,中岳剑派掌门古木大师见之,十分惊异,一问才知他居然从未练过武功,于是便将他收在门下,成为中岳剑派的正式弟子,对他独创的剑法悉心指点,并在临终前把掌门之位破例传给了他。景园上人直到七十三岁去世,门下弟子,得其所传者众,中岳剑派的剑法也因此蜚声武林,名重一时。 红拂女道:“如今所见,继欢的娘,只怕也是因为天赋异禀,才被吸收进了这个组织,隐姓埋名,诈死了这么多年。”裴继欢道:“孩儿实在想不通,为了一个组织,为了一个目的,她怎么能做到视自己的丈夫被杀和自己的孩子离散而丝毫不动声色。” 红拂女道:“这就是我想告诉你,也是我的推断。从目前你碰到的这些事来看,只怕真的如你所说,你遇上的这些人和事,只怕都和这个组织有关。包括你的二叔唐太宗当年悍然发动玄武门事变抢班夺权,只怕背后也有这个组织的长袖善舞。接下来要说的事,就得妙真才说得明白了。” 季妙真道:“大姐你高看我了。也许连我也说不太明白。天一师兄独创的九天翔龙阵法,我充其量不过知道了其中的六成左右,还没到我学全阵法,他就莫名其妙地暴毙于家中了。” 裴继欢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阵法?” 季妙真道:“你不知道我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我们和你的祖父高祖皇帝一样,都曾是鬼谷子门下一个分支‘应门’的秘传弟子。” 裴继欢一夕四惊,道:“‘应门’?” 季妙真道:“没错。紫鸢姑娘的父亲,也是正式的应门弟子。应门弟子没有辈分分别,彼此手上的功夫只要一露出一星半点,就能知道对方是同门。应门数千年来一直遵循鬼谷仙师定下的门规,不管你本门技艺学到多少,也不许交朋结友,彼此来往。” 霍紫鸢道:“这倒是很奇怪的规定,不过我父亲是应门弟子我和母亲是知道的,但外界知道的几乎没有。” 季妙真道:“这个门规的来由,大概你们都听说过,是由春秋战国时期的庞涓和孙膑同门相残而起。而应门最严厉禁止的就是同门相残,鬼谷仙师指定了这条门规,所以应门弟子向来独来独往,更少成群结队拉帮结派地在江湖中出现。” 裴继欢道:“神尼的意思,九天翔龙大阵这门阵法,是鬼谷仙师传下来的?” 季妙真道:“江湖中以讹传讹,语焉不详。但本门的上代长辈,的确对我们说过这门阵法最远的由来,就是鬼谷仙师。鬼谷仙师博学多才,天下学问,几乎无所不猎,无所不精,至于他为什么创制了这门阵法,后来人都无缘得知,总之传到我们手里,天一师兄穷毕生之力,才把阵法全部学完。我在这方面的资质远不如他,承他看得起我,我好歹从他手里学到了六成左右的阵法,正要深入,天一师兄却因病暴卒了。天一师兄去世后,我才离开昆仑山,到天台宗投靠一位佛门老友,后来又做了天台寂灭宗的掌门人。九天翔龙大阵的阵法,是可以改变朝代历史,甚至做到朝代更迭的一门阵法,古往今来,阵法之道,多半有伤天和,比如诸葛孔明,传说他就是因为阵法太精,杀伤过多而至短命,不到六十就不幸去世了的。有前车之鉴在,我对阵法的兴趣,才被压缩了很多。” 裴继欢一直不相信单靠一门阵法就能改变天下大势,见季神尼说得如此庄重,不禁心生疑惑,道:“既然阵法之道有伤天和,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去学,去用它?” 季神尼道:“所以我一直在推断,当年天一师兄的去世,是否和大姐说到的这个组织有关?九天翔龙大阵的阵法组成,必须是由七位王者加上一位帝王和一件发动阵法阵眼的法器才能做到,要找齐发动阵法的法器不难,但要找到七个王者,这事我就不好说了。咱们大唐,总不能有七位皇帝吧?” 霍紫鸢道:“也许神尼想的和这个阵法需要的,并不是一回事呢?” 季神尼和红拂女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神色,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霍紫鸢道:“我们被小般若寺的人围困之前,我曾想到过一件事。继欢哥哥,还是你来说吧。” 裴继欢想了想,道:“紫鸢忽然想起的一件事,是我们遇见的那几个敌人。”他接着说道:“江南四大公子之一的楚逍遥是我新认识不久的朋友,他的眼线查到葱岭王家,原来居然是隋末郑王王世充的后人,王天罡就是王世充的儿子。” 红拂女十分惊讶,道:“这个大魔头一直不在中原走动,所以我也没太注意他。原来他是王世充的儿子?” 裴继欢接着道:“还不只如此呢。在王家堡垒,我们遇见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叫窦令璋,张妈妈应该认得他吧?” 红拂女点头道:“他在北口被江湖中人尊称为‘剑魔’,这个我知道。” 裴继欢道:“综合我和紫鸢遇到的这些事,我宁可相信这几个人是有备而来,而非我们正好遇上,这世上有巧合一说,但这几个魔头先后出现,绝不应该是巧合。” 季神尼忽道:“你们说这个人,难道也和隋末的人有关联?” 裴继欢道:“正是如此。我们来少林寺的途中,神尼还记得么?我曾见过一位丐帮弟子。那位丐帮弟子,是丐帮张掖分舵舵主铁掌神丐宫伯鲁的徒弟,他给我送信来,说那姓窦的剑魔窦令璋,正是隋末反王夏王窦建德的第十四个儿子,也是窦建德的后人中唯一一位习武的。至于还有一位杜天潼,则是在隋末起兵山东、曾在我朝做到行台尚书令的杜伏威的儿子。” 季神尼想了想,道:“那么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九天翔龙大阵是一种正反相对的阵法,以七位王者和一位帝王发动,配以法器一件,那位帝王我们自然可以想象成是唐太宗,要发动阵法,延续李唐王朝的风水龙脉,太宗皇帝必须找到七位曾经反对过他的人的后人,以王者之名参与到阵法之中来。但我所知不多,阵法如何操控,我也并不知晓。想必唐太宗亲口对你提起过这个阵法,那么发动阵法的人大概除了他之外也不会有别人了。” 霍紫鸢问道:“发动这个阵法容易吗?” 季神尼道:“容易?简直比登天还难。从阵法开始布置到最后发动,最少也需要四年的时间。” 云宗岱道:“问题是这个阵法什么时候开始发动,我们都不知道呀。” 季神尼道:“我们不妨假设那个神秘的组织杀害了天一师兄,天一师兄去世已经两年半了,那我们只要假设这个阵法在两年半以前就开始布置,四年可以顺利发动的话,就只有一年半左右甚至还少些时间了。” 裴继欢道:“如若阻止了这门阵法的发动,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季神尼道:“风云变色,龙脉大损,从此不堪久传。” 裴继欢道:“这几个魔头凑到一起,我不相信他们是为了做一件好事。” 红拂女道:“你要阻止这门阵法的发动,那就要准备和你娘背后的那个神秘组织直接对抗。我们的力量还嫌太过单薄了一些。”玄子鱼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道:“阵法的发动,从来都跟无辜的死亡挂上很大关系,裴兄弟仁心仁志,我看值得推崇。” 季神尼道:“这个还用你说吗。唉,正是因为古往今来对阵法的诟病,我才决意在你大师伯死后,从此不再研究那门阵法的。” 红拂女道:“继欢既然有为武林安定福祉的志向,我当然愿意支持你,不过你想怎么做呢?” 裴继欢道:“目下少林寺被?????她破坏袭扰,无疑会引起江湖公愤,两下对垒,最好的办法是逐个击破。王家在关内贩毒,贻害黎民,我们拿它入手,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霍紫鸢道:“继欢哥哥说的是。如果这七个所谓的‘王者’真的是发动阵法的人,我们一个个把他们都除掉,发动阵法就无从谈起了。” 季神尼道:“说起来是理儿,做起来未必轻松,仍须从长计议的好。” 云宗岱道:“觉远上人不幸遇害,武林之中群龙无首,如果举行一个公选大会,推举一位领袖,领导武林正道对抗七大魔头,当是老成之策。” 红拂女皱眉道:“少林新丧掌门,这个时候提起举行公选大会推举领袖,只怕难免招人非议,此议切不可现在就提。等风栖梧和公冶越来了再说吧。公冶世家的江湖斥候无孔不入,丐帮张掖分舵的舵主和继欢有一面之交,暗中做事,只怕还更稳妥些。” 季神尼点头道:“我同意大姐的意见。少林寺乃武林泰山北斗,公认的武林第一大门派,在这个时候提推选领袖的事,的确不太合适。” 云宗岱面有愧色,道:“你看,还是我老头子性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斗僧 其实裴继欢还是有话没说出来的。他见过唐太宗两次,一次身体尚好,第二次所见,却是离油尽灯枯时间不会太长,也许他是活不过六十岁了。他相信唐太宗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当年的玄武门事变也许真的是由幕后的那个神秘组织所操控发动,假如真是如此,唐太宗应该还是个信得过的人。他怀疑的不是唐太宗,而是晋王李治。太宗英明一世,纵横沙场半生,以他的性格,不应该轻易相信仅凭改变风水就能对庞大的唐帝国有什么非常好的好处,正因为如此,晋王这种心底发虚的人,才愿意给自己一个合适的借口为自己找一个依靠。从之前他利用的这些魔头来看,最终操控和发动阵法的,应该就是晋王李治。 第二天不但是觉远上人和龙虎尊者的大殓之期,也是举行武林公祭的日子。一大早大家起来,就赶上少林寺去。一到少林寺,门口已是人山人海,很多连夜赶来的人,因为寺里还未打扫完成,只好在秋冬之交,露宿在少林寺外,好在少林寺僧点燃了不少的篝火,大智上人一再致歉,前来参加公祭的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因繁就简,对付着过了一夜,相比之下,裴继欢等人还算是幸运的了。 主持公祭仪式的是少林嵩山下院掌门人贺彪和监寺大空上人,当两人走出寺门之外,出现在大家眼中时,嘈杂的广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贺彪代念了祭文,每个前来参加公祭仪式的武林门派依次从大门直到伽蓝院,上香祭拜。裴继欢霍紫鸢和玄子鱼跟在红拂女和季神尼身后走进寺中,远远地看见公冶越和风栖梧两人似乎刚刚赶到,风栖梧的脸上满是红晕,显见是一路跑上山来的,看见裴继欢回头,排队排在靠后的公冶越远远地挥了挥手,紧跟在他们后面的龙门剑派符一疑王一羽等人也都看见了裴继欢。 简单的公祭仪式完成,受邀参加主祭的诸如红拂女、季神尼、风栖梧、傅青衣符一疑、王一羽和寓居寺中的青城派几人等被引进了大雄宝殿,而剩下的人则在知客僧的引导下暂时到僧堂用斋,裴继欢霍紫鸢和玄子鱼三人找见了公冶越,几个月不见,两人十分亲热,相互问候,公冶越还不忘打趣霍紫鸢几句,然后道:“兄弟有什么打算?” 裴继欢把想首先对付刚从关外来到中原的王家一事一说,公冶越点头道:“俗话说穷寇莫追,不过也看情形。王家卖毒到关内,现在是王少崖那小子在做主,王天罡这老魔头还没露面,小心从事。我跟你二姨说一声,让他们先住到云宗岱的中岳庙去住他几个月,我也和你一道去搅搅事。”公冶世家是西域着名的武林世家,公冶越本人武功高绝,正在这时加入,裴继欢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公冶越看了玄子鱼一眼,笑道:“子鱼姑娘身体单薄,还是别去了吧?” 玄子鱼不服气地道:“哼,公冶大爷小看本姑娘?” 公冶越一笑,正要说话,但见后面来一人,拍了一下裴继欢,笑道:“好兄弟,果然见到你了!”裴继欢回头一看,竟是江南四大公子之一楚逍遥,背后还跟着三人,楚逍遥一介绍,原来四大公子全部到齐了,穿着一身灰衣,但袖口露出华丽装饰的,是扬州大侠方天华的大儿子方少威,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是江南霹雳堂的大公子雷秉厚,最后一位文文静静,不太说话,被玄子鱼看了一眼脸红了起来的那个,是江南太极笔牟家大公子牟逸群,四人各有风度,裴继欢忙拱手道:“四大公子雅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方少威笑道:“比不得裴兄身体力行,为武林正道着实做了好些事,在下在江南也有耳闻。”几人正在叙话,见迎面来了一位身高八尺的大汉,那人楚逍遥却是熟识,连忙迎上去拱手道:“厉帮主,久违!” 那人乃是丐帮帮主厉南溟,刚刚参加完主祭出来,见了楚逍遥,抱拳笑道:“原来是楚少爷。”一一介绍,介绍到裴继欢时,厉南溟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道:“久闻陇西公子大名,却无缘得见,今日见着,委实幸甚。”裴继欢见他伸手出来,淡淡一笑道:“贱名不足以扰君之耳,厉帮主统领丐帮,威震南北,能与厉帮主一晤,在下才应感到荣幸才对。”两人手掌相握,裴继欢猛觉对方掌心宛若一块烧红的烙铁,五根手指微微一收,手掌便如上了一道铁箍一般,心中暗暗惊讶道:“这位厉帮主是丐帮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帮主,看样子果然名副其实,金刚掌的掌力浑厚无比。”真气运转,护着手腕筋脉,不动声色运起内力反击。他修炼的禹王神剑生来的真气醇厚,比之厉南溟的霸道,却似要略胜一筹,厉南溟握着他的手,直觉宛若无骨,自己再如何收力,也不能直握到紧,心中也是暗暗惊讶,心道:“都说红拂女有个掌门大弟子叫裴继欢的,身承两家绝学,文治武功,那是千里挑一的一等一的人才,果然名下无虚。”当下不再硬逼,把手一松,抱拳道:“名家高弟,在下佩服。”几人走到一片空地上,厉南溟道:“少林事发,公子正好在少林寺?” 裴继欢点头道:“不错,我和季神尼一道前来的。” 厉南溟道:“是什么人来捣乱杀人的?” 裴继欢一时说不出口,霍紫鸢道:“是一个叫紫月宫宫主的女人。” 厉南溟浓眉一皱,道:“怎么在下听说那人是裴公子的母亲?” 裴继欢想了一想,昂然道:“不错,是她。” 厉南溟道:“那公子岂不要为少林寺这么大的损失给个交代?” 忽然背后有人道:“母亲杀人,儿子背债,哪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青年,那青年长发披肩,额头上戴着一条闪闪发光的银丝带,背上插一把弯弯曲曲的宝剑,正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厉南溟。厉南溟冷冷地道:“阁下是谁?” 那青年道:“不敢妄称阁下,在下五毒教教主叶红花。” 厉南溟一愣,瞬即道:“陇西公子交游果然广阔,一位爱侣,是幽冥教主,一位兄弟,又是五毒教主,嘿嘿。” 楚逍遥见他说话语中带刺,正要说话,霍紫鸢哼了一声道:“唯独不曾有花子朋友!”厉南溟冷笑道:“霍教主这是什么意思,敢情这是小看我丐帮么?” 霍紫鸢把嘴一撇,道:“怎么敢?丐帮威震四海,动不动就拿三万弟子出来逢人比较,小女子那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小瞧了丐帮?”叶红花笑道:“我五毒教也有四万教众,霍姑娘不会小看了么?”霍紫鸢知道五毒教新近换了一位年轻有为的教主,对他抱打不平极为好感,嫣然一笑道:“不敢。叶教主不放蛇儿出来咬我,我就要烧高香啦。”厉南溟见两人一唱一和,浑没把他放在眼下,神情恼怒,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楚逍遥欲追不追,无可奈何地走了回来,对裴继欢道:“兄弟,何故跟他过不去呀。” 裴继欢道:“大家都看着呢,是他跟我过不去,我可没跟他过不去。”公冶越哼了一声道:“少林寺也不是丐帮的地盘,咱们没必要和人家翻脸动怒,兄弟,咱们走了。”把裴继欢的手一拉,四大公子晾在当地,一时作声不得。须知公冶家的势力虽然不在中原,五毒教也向来不出云贵,两大势力联手,丐帮脑袋多大也不会被当盘菜,何况幽冥教主还是裴继欢的爱侣? 裴继欢公冶越和叶红花,加上霍紫鸢和玄子鱼,没等到少林寺三位神僧的法体移入塔林,便先向大智禅师和大空禅师等人告辞,出寺门的时候又碰上了了鸣等人,一问情由,原来公冶越的江湖斥候探听出了葱岭王家在中原的几个秘密据点,其中一个最近的,离少林寺大概有两百里路左右,斥候已在山下带马等候。 了鸣合掌道:“公子有用得着老衲等人的地方,尽管付信来。”裴继欢忙回礼道:“不敢惊动大师,但有所疑,当向大师讨教。”别了了然,几人一道下山。 从江湖斥候传来的线报,王少崖带着货物,从王家堡垒的密道里出来之后,到了一个名叫“五老峰”的地方藏身。王天罡老谋深算,打算把五石散卖到中原来之前,就已经在各地伏下了暗哨和据点,五老峰山名五老,其实并不高,也没有高山深谷,中午的时候,众人的快马就赶到了五老峰下,按照斥候的消息,公冶越和裴继欢果然看见五老峰下的河边,有一片藏在树林中的庄园。从远处望去,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是难以察觉树林里藏了一处庄园的。 这时已是未时刚过,申时未到,山风吹来,刺骨生寒,四处幽静,不见人影,几人放慢脚步,思索后计。第一件紧要的事情,当然是想法查明这个庄园里都有什么人,裴继欢心中想道:“但愿王家的五石散的确都放在此地,为了生灵免遭荼毒,最好能一把火烧他个干净,让王天罡晓得他在中原内地,也不能随意胡作非为。”低声对公冶越道:“我先进去探他虚实,大哥和叶大哥一道在这里等我,咱们以响箭为号,看见我的响箭,大家再进来。” 公冶越纵横天下,所见颇多,但叶红花却是对中原腹地并不熟悉,于是都点头道:“你小心些儿,遇上强手,比如王天罡在这庄内,不要与他硬拼,把他引出来咱们一道斗他。”几人正在商议,忽听有人发出笑声,庄园的大门打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李大爷为何不在庄中等少爷回来再说?”裴继欢悄悄地分开树叶望出去,但见一个黑衣男子,长须飘胸,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袱,抱剑一揖,道:“多谢挽留待客之情,请把我的原话转告给贵庄两位庄主。这种事千万不可继续做下去,以免天怒人怨。老夫和皇帝的恩怨,自会正正当当地去解决,而不用通过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但见那人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裴继欢心道:“这人是谁?” 送那人出来的是个妖艳的女子,裴继欢似曾见过,想了好久才豁然一省:“这女人不是在长白山中和那个什么‘应总管’一道来追踪我的羊仙姑吗?”只听羊仙姑“噗嗤”一笑,道:“恐怕李大爷对我们庄主做的事不太感冒,不参与就算了,我们庄主说了不用勉强的。不知李大爷要去什么地方?”那人淡淡地道:“我要去什么地方,就不用说了。李某漂泊湖海,以琴为友,多年未曾涉足江湖,但随风而至,随风而去,居无定所,你问也问不着,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哪里,又怎么跟你说?”羊仙姑道:“老庄主和李大爷是过命的交情,为何不等老爷回来了再说?” 那人道:“不错,我和贵庄庄主是有一段不错的交情。但这段交情能否维持下去,要看贵庄庄主的心意。我一向不赞成他去卖五石散,以前他在葱岭,我在昆仑,两地相隔数千里,未必一时见着,我才未对他说明我的想法。不过也好,既然你们庄主在此常住,就请你把我的原话转告给他吧!告辞了!” 裴继欢见他说话义正词严,拒绝和羊仙姑等人同流合污,心中对那人不禁生出一丝好感,同时心中又非常奇怪:“王天罡纵横葱岭,买卖五石散不是一日两天,尽管不是卖到中国,卖给西海各国,照样还是害人。这人和王天罡是过命的交情,居然不愿助纣为虐,可见邪派中人也有好人,就如同欧阳大哥一样,虽然出身邪门,但为人还算深明大义。江湖上尽多游戏风尘的高士,正邪混杂,不可尽言,欧阳大哥就是一个例子,这人不肯同污,焉知这人不是和欧阳大哥一类的人物?” 只听公冶越低声道:“怎么是他?我不知道他和王天罡居然有深的交情!”裴继欢诧道:“大哥认识他?”公冶越道:“我见过他几次,不过都不是正面打交道,而是有人惹上了他,但又不是他的对手,请我去做中人调解纠纷。这人住在昆仑山上,叫西门琴夫,你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吗?”裴继欢低声道:“他就是琴剑判官西门琴夫?我们在关外太亭山差点被他的阵法给困住了,但那次没见到他的真容,而是见到了他的师弟点灯如来秦人简。听说他是和大哥家和我外公家齐名的怪杰西门人豹的孙子,为什么又自称姓李?”公冶越心中也是好生诧异,道:“不错,西门家和我家的确有些往来,但最近三十年,却没见到西门家的人到百花谷来过。西门人豹的名字比我的父亲还老,我出生的时候西门人豹已经过世多年了。我知道他叫西门琴夫这是没错的,是朱雀门的门主、善于以阵法困人,剑法和琴道都臻于化境,至于你说的他为什么自称姓李,我也想不明白了。”两人正在半信半疑,只听羊仙姑道:“既然贵客难留,那就只能送你到门口了,李大爷若有回转之意,请随时到这里来做客。”那人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要来的,不过不是今天,我也没时间等人,告辞了。” 裴继欢心里猜疑,不知西门琴夫是友是敌,于是低声说道:“不管他来意如何,总之他离开王天罡的庄园了,我们也免得和他冲突。还是照刚才商量好的,我先进去看看,以响箭为号。”霍紫鸢道:“王天罡那老魔头杀人不眨眼,你小心点儿。”玄子鱼低声噗哧笑了一下,被霍紫鸢没好气地拍了一掌。 裴继欢钻出树林,见四处没人,挑了个角落丢了个石头进去,半晌没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伸手勾住围墙上沿轻轻一纵,跳进了围墙里。他刚刚落地,未曾小心脚下,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子,忽听有人道:“是什么声音?老沙,你出去瞧瞧看看是不是有人跑进来了!”原来裴继欢所在的位置,是一座石头房子,房子里的人听觉灵敏,尽管裴继欢放慢了脚步,还是被他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声音。只听石屋的门打开,两个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个头发寸长的人,另外一个穿着红色袈裟,手持一串拳头大小的念珠,却是天星顶第一高手百忍上人的师弟千威上人。 那短头发的人没发现什么,千威上人却是个武学大行家,竖耳一听,已知进来了生人,喝道:“什么人这样大胆,居然敢跑到这里来?!”仗着一身精纯的内功,俨如兀鹰般向裴继欢的藏身之所扑来。裴继欢见无法躲藏,也是一声大喝,紫微剑忽地扬空一闪,点刺他的“太阳穴”。千威上人身子悬空,突觉寒气袭来,无可闪避,百忙中在半空一个挥袖翻身,袖子在旁边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上拍了一记,借力倒翻,定睛一看,喝道:“好小子,胆子不小,跑到这里来捣乱!”飘身一闪,迎着裴继欢奔来的方向猛的反脚踢出,这一招叫做“魁星踢斗”,是忙中取正的反攻腿法,刚猛之极。但见裴继欢紫微剑青光疾闪,刷的一声从他脚底削过,剑尖颤抖,瞬间连刺千威上人八处穴道。千威上人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极为高明的剑尖刺穴剑法,急忙闭了穴道,顺着剑势,一个“穿掌”,向外一拿。裴继欢大喝一声,紫微剑霍地一转,闪电般反刺千威上人胸口要害的“璇玑穴”。千威上人见裴继欢剑到,挥袖急拍,要震歪裴继欢的剑点,裴继欢的无相快剑快到令人不及眨眼,一声长啸,紫微剑指东打西,剑尖所到,寒气扑面而来。千威上人早就领教过他剑法的厉害,闭着穴道,只怕被裴继欢剑尖刺着,无法呼吸,应付得甚为吃力。拆了十余招,接连发出了三记极其强劲的劈空掌,想把裴继欢迫退。裴继欢一个“大漠飞沙”,剑尖颤动,弹指之间,连袭千威上人七处大穴。千威上人使出移步换形的功夫,在剑光笼罩之下连发两掌。 公冶越和霍紫鸢等人在墙外听见了裴继欢的啸声,不待他发出响箭,便先后跳进了围墙。千威上人见裴继欢带了这么多帮手来,恐怕久缠难免吃亏,正拟转身逃跑,那短发怪人也跟了上来,手中一杆月牙铲扑上来一连几铲,裴继欢挥剑破解他的月牙铁铲,火星四溅,千威上人趁机逃开。 这一来园中大乱,那石屋的门打开,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胡僧,但见他头戴月牙金箍,勾鼻深目,眼珠碧绿,见千威上人也吃了败仗,心中暗暗吃惊,上前喝道:“你们是谁,胆子不小,赶快说个明白,来这里做什么?”见那短发汉子不是裴继欢剑法到对手,心中更是吃惊,上前伸指一弹,“铮”的一聱,将裴继欢的紫微剑弹开,喝道:“把宝剑给我留下!”双指一弹一扣,硬抢裴继欢的紫微剑。裴继欢正使到无相剑法中的一招“千山飞雪”,见那胡僧来得怪异,身形不变,紧接一招“铁马冰河”,剑尖振动,嗡嗡怍响,那胡僧背心的归藏、悬枢、风府、阳陵诸穴,都在他的威胁之下。那胡僧一听他剑尖振动的声响,如他功力不弱,反手一拂,使了一招“阴阳手”的绝技,将裴继欢强劲的攻势瓦解。 那胡僧的惊异不在裴继欢之下,十招一过,只觉对方剑力强劲之极,竟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当下凝神运掌,但见他掌力发出,阳光之下,他和裴继欢之间竟然凝起了满空寒雾,裴继欢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掌法,就这么一缓,那胡僧掌力连催,一对手掌,竟然穿过了裴继欢的剑光圈子,猛地击到裴继欢身前,掌力推动,登如排山倒海! 第一百二十章 大火 那胡僧掌力刚到,猛可里嗤嗤声响,背后有暗器袭来,却是玄子鱼发出了一把围棋子,分打他背心数处穴道。那胡僧武功高强,但练门在背心尾椎附近,不敢让她打着,反手一拂,把裴继欢剑光震开,飞身一跃,跳出重围,这时羊仙姑也听到了动静,带了好几个人赶了过来。 王天罡囤积五石散的地方乃是一处秘密所在,除了他的儿子和弟子呼延照之外,所有当时参与押运这批货物进关的人,并不知道据点的确切位置所在,先前在伏牛山的堡垒已经被裴继欢等人给毁了,来到五老峰下,还是故我,其他人并不知道这里原来也是一个巢穴。羊仙姑等人只是惊讶于为什么会有人胆子这么大跑来捣乱,蓦然见了裴继欢,这一惊则更甚,就在这时,但听得怒叫之声,羊仙姑抬头一望,但见那短发汉子手臂冒血,抱头逃了过来。 那胡僧也听见了短发汉子的怒吼,掌力发出,却被裴继欢绊住,但见裴继欢剑光如练,绵延不绝,心中暗暗吃惊。他的内力似比裴继欢还略高一筹,但却一时之间打不定主是全力击败裴继欢再说,还是放弃和裴继欢对垒,赶去镇压场面? 原来王天罡祖籍是在西域,王家在西域有不少江湖势力,这个胡僧,就是接受了王天罡的礼聘,刚从天竺赶来的鸠魔法师。鸠魔法师在天竺兰若寺苦修多年,学的都是天竺兰若寺极为怪异的武功,掌力之深,甚至还在王天罡之上。那短发汉子鸠魔法师的徒弟韩霸,学了鸠魔法师的掌法,在西域胡作非为,鸠魔法师回来之后,就带他一道去葱岭拜见王天罡。王天罡得了这两个臂助,心中大喜,这次王少崖押运货物来到中原,王天罡并未亲自随行,而是把鸠魔法师和韩霸拨给王少崖调遣。王少崖和窦少玄随同裴玉琼偷袭少林寺,事败之后只怕少林寺的人追查行踪,担心回到庄园,会暴露货物的存放据点,因此也不在庄园中,而是和窦少玄躲在别的地方。 裴继欢趁鸠魔法师一分神的时机,紫微剑连冲数剑,与霍紫鸢等人已会合一起,羊仙姑一个转身,飞出一把透骨钉,千威上人喘息已定,也翻身扑来。公冶越见对方人多势众,庄园内是否另有埋伏又不熟,使个眼色,几人同时快如闪电翻过了墙头,在鸠魔法师疾扑上来之前,跳出了庄园之外。鸠魔法师大怒,腾空飞起,足不点地地追出墙外,一伸手便向走在后面的玄子鱼抓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忽听得“唰”的一声,寒光四射,劲风吹面,叶红花半路转身,喝道:“老怪物,看剑!”这一剑来得快极,叶红花手中那口弯曲如蛇的灵蛇剑已迎面削来,灵蛇剑乃是五毒教镇教三宝之一,锋利无比,鸠魔法师虽然并不认识五毒教的人,但看到灵蛇剑上闪烁的寒光,已知是口难得的宝剑,不禁心头一凛,他已将近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到底还是不敢硬碰叶红花手中锋利无比的灵蛇剑,心念一动,骤然停步,庞大的身体向后翻山数丈,端的是来如闪电,去似惊飕,而且人在半空,还发了一记强劲的劈空掌。掌风激荡,吹得玄子鱼衣裙猎猎作响,刚刚打出的一把围棋子,也被吹得无影无踪! 玄子鱼也料到伤不了鸠魔法师,但却料想不到这样近距离发出的暗器,竟然被他凭空一掌,就打得无踪无影。但是鸠魔法师被她的围棋子挡了一下,裴继欢等人已经过了庄园门口的河流。鸠魔法师正待再追,忽听庄园中大喊大叫人声鼎沸,庄园的背后,浓烟滚滚,浓烈的黑烟中,夹杂着火光耀眼,直卷上半空。鸠魔法师气急败坏,正要跑回去救火,裴继欢和公冶越却杀了个回马枪,两口软剑一左一右,又把他给拦住了。 原来公冶越听了裴继欢他们在王家堡垒的遭遇,这次前来,特地派了十名斥候暗中潜伏在庄园之外,只等开打,十名斥候立刻分头放火,务必要把王天罡运到关内来的这批五石散付之一炬。公冶越等人刚一离开庄园,偷偷摸进庄内的十名江湖斥候立刻放火。鸠魔法师等人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到发觉上当,所谓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时下秋冬,天干物燥,大火点起,那是想扑也扑不灭了。 鸠魔法师气急败坏,对手三人,五毒教主叶红花的灵蛇剑和裴继欢的紫微剑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公冶越武功高绝,并不屑使用宝剑,用的只是一把寻常的护身软剑,把鸠魔法师团团围住,玄子鱼和霍紫鸢两人,一人截着韩霸,另外一个拦住了羊仙姑。 鸠魔法师眼看大火越烧越大,自己以一敌三,毫无必胜的把握,何况他还怕跑回庄园里去,另外还有强敌潜伏,权衡轻重,只好舍弃了回庄救火的念头,集中精力,应付裴继欢叶红花和公冶越三人的迎头猛击。要说鸠魔法师的本领,和这三人比也就大致相当,不过他几乎练成了金刚不坏,不怕刀剑攒击,可是无论如何鸠魔法师的本领也没高到以一敌三的地步,何况三人之中,只有叶红花稍弱,裴继欢和公冶越一个是名门弟子,一个是一派宗主,没有一个是随便可以对付得了的。鸠魔法师见势不妙,面对三人的猛攻已是无暇考虑,连环数掌,拍向叶红花,趁叶红花向旁闪避,冲开一个缺口便跑,但他身形一起,猛然一股大力迎面推来,鸠魔法师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紧接着呜呜怪啸,向他背心急袭,同时有一团黑影带着一团电光,疾如闪电的当头罩下。鸠魔法师武功着实高强,身体一个回旋,先避敌攻,再挡暗器,原来是叶红花飞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链子锤,拦挡他去路的,是公冶越。鸠魔法师给两人一阻,忽觉劲风贯胸,裴继欢已然拍马杀到,紫微剑横空一展,锋利的剑尖闪电般刺到他胸口位置。 鸠魔法师大怒,运起掌力,双掌一伸,左牵右引,裴继欢快捷如电的一剑被他掌势一引,竟然失了准头,歪向一边。裴继欢吃了一惊,道:“这胡僧掌力好生古怪!”要知鸠魔法师在兰若寺苦修多年,功力非凡,掌法之上,的有过人的本领,可以以左右两掌,不看穴道,便能单掌按穴,怪异之极。裴继欢一剑不得,二剑再刺,鸠魔法师双掌一错,掌力发出,裴继欢的剑尖刺不过去,但鸠魔法师的掌力,也透不过裴继欢的剑光圈子。鸠魔法师连出三招,连解三招,端的快如闪电,见三人同时后退,心中大喜,蓦地身体前扑,身子倏然变了一个方位,反手一掌,猛击叶红花,叶红花掌力不及他,轻功却在他之上,足尖疾点,倏地三个筋斗倒翻出去,鸠魔法师一掌落空,急忙飞身疾掠数丈,凌空再发掌力,叶红花退步稍慢,几乎给他掌风震倒,绕着河滩,飞身就走。 但鸠魔法师掌力虽是登峰造极,轻功却比不过叶红花,追了一阵,和叶红花的距离已拉开了四丈之外。鸠魔法师猛提口气,衔尾就追,猛听背后风响,偷眼一望,公冶越一口软剑如影随形刺到后心,鸠魔法师大喝一声,左掌一领,右掌反手一勾,五指拿向公冶越手腕。公冶越见他疾奔之中竟然能换气发掌反击敌人,也不禁叫声好,身形一顿,一道寒光,斜锋急刺。鸠魔法师再发掌力,裴继欢已经赶了上来,紫微剑剑锋一转,唰唰唰连环三剑,硬生生将鸠魔法师拦下,鸠魔法师大怒,袍袖一拂,掌力疾吐,左手一伸,双指微屈如钩,一招“游龙探爪”,向裴继欢手腕一勾,硬抢紫微宝剑。 公冶越见裴继欢遇险,软剑一指,剑光如电,刺到他额头颡间,鸠魔法师身躯急仰,平掌应敌,把公冶越软剑拍开。公冶越虽使的是一口软剑,剑力沉重之极,剑锋微颤,嗤嗤声响,又把鸠魔法师袖字割断。鸠魔法师勃然震怒,合掌一推,公冶越久经大敌,知道对方掌力厉害,早已防着他有此一招,鸠魔法师刚刚变招,他已是腾空飞起,落在了鸠魔法师身后,鸠魔法师双掌推出,沙飞风起,声势猛烈非常,却伤他不着。 但闻掌风未息,却见剑影斜飞,叶红花在旁趁鸠魔法师一招既出,未及再运内力,倏地一剑横披,剑锋斜抹,裴继欢也是紫微剑一指,快速抢攻。鸠魔法师身躯骤转,在剑影剑风之下,身躯居然连转两圈,一声大喝,双掌一分,分击叶、裴两人,掌力一发,有如排山倒海!叶红花运剑解招,纵步急退,裴继欢首当其冲,紫微剑给他震得哗啷啷一阵脆响。鸠魔法师将两人合攻之势拆开,双掌错处,立刻运掌反击。 鸠魔法师的金刚手迷踪步乃是兰若寺秘传,他在这两门武功之上下了十数年的苦功,掌法步法,都堪称怪异之极,以此裴继欢公冶越叶红花三人任何一个,都可以江湖称雄,一番苦战,也不过暂时和他斗个平手,鸠魔法师半攻半守,斗了一百余招,双方兀是不分胜负。鸠魔法师到底胜在内功深厚,内劲悠长,斗了一百来招,闲若无事。三人中武功稍弱的叶红花却有些身热心跳。又斗十数招,鸠魔法师蓦地怪啸,左掌连扬,把叶红花的灵蛇剑震得四边摆动,右掌一伸,掌拍指戳,向公冶越和裴继欢连下杀手,但公冶越这一派的剑法奇诡之处,天下堪称无双,剑势一偏,似左忽右,径刺鸠魔法师左胸要害,鸠魔法师大吃一惊,慌忙缩手护身。 这时千威上人气急败坏地从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的庄园中跑了出来,从头到脚,熏得乌七麻黑、火燎金刚相似,正与韩霸恶斗的霍紫鸢见了,忍不住噗哧一笑,韩霸那串拳头大小的念珠趁势一振,宛若铁鞭,呜呜有声,急袭过来,霍紫鸢腾空飞起,人在半空,剑招倏变,剑锋一偏,冲刺他的手腕。韩霸运起念珠向外一挡,肩头突然一阵剧痛,被霍紫鸢一剑刺个正着,怪叫一声,念珠撒手,掉头就跑。千威上人正好赶到,袈裟一展,连抢三步,左手一抓,便想将霍紫鸢的紫霞剑抓脱出手。霍紫鸢见他来势猛极,吃了一惊,抽剑一架,臂膊酸麻,千威上人龙腾虎跃,右手使出掌化刀硬功,一“刀”横斫,左手一勾,勾拿霍紫鸢脉门,左虚右实,同发两掌。霍紫鸢精明溜滑,紫霞剑一立,锋利的剑锋对着千威上人劈来的掌缘。千威上人把手一缩,霍紫鸢的紫霞剑已是反手一剑,刺他后心灵台,千威上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身躯一矮,反掌向后一推,当的一声,把霍紫鸢的紫霞剑震开少许,身体转了个大圈,左掌一按,拍到霍紫鸢酥胸,霍紫鸢使出幽冥十二神剑,顿时在身前布起一团银光,千威上人逼得撤掌防身,手掌一翻,一招“猛龙过江”,掌力如蛟龙般直拍过来。霍紫鸢一声清啸,呼的一声,掠过千威上人头顶,身形未落,紫霞剑在空中一旋,一剑照千威上人的秃头猛刺下来!千威上人不敢硬接,急忙飞身跳开。 霍紫鸢紫霞剑追到他身后,猛见他半途转身,双掌一并,袈裟呼呼展开,配着掌法,狂冲猛打。霍紫鸢定神应付,剑光如电,步若灵猫,身如柳絮,激战好久,忽听千威上人惨叫一声,一只眼球带血飞出,竟是在那霎那之间,给霍紫鸢的紫霞剑给刺瞎了。霍紫鸢跨步进身,横剑一抹,正要将他毙于剑下,千威上人一声怒吼,猛发三掌,霍紫鸢到底是个女子,见他满脸是血,形貌狰狞,心中不禁害怕,剑到中途,突然把剑一收,几个纵步飞身跳开,只听千威上人又是一声怪吼,被斗败了羊仙姑的玄子鱼飞身赶来,急发三枚围棋,其中一颗打在他鼻梁上,登时鼻骨断裂,门牙也掉了两个,疼得大吼大叫,再也无法支撑,拔步飞逃。玄、霍二女见他身受重伤,依然健步如飞,心下暗暗骇然,也不去赶,任羊仙姑和韩霸跟着他跑了。 另一边,鸠魔法师恶斗三雄,也将快败。四人恶斗百十多招,忽听裴继欢大喝一声,剑光像闪电般从半空中刺下,叶红花的灵蛇剑也从旁迫上,鸠魔法师内外功皆到化境,两剑凌厉之极的攻势他到底还是不敢硬接,裴继欢和叶红花双剑夹击,来势又捷,迫得施展“倒翻云”一个筋斗向后倒翻出去。哪知他的身后,就是大河,河滩之上,腐草堆积,软硬深浅,不到跟前根本看不出来,裴继欢凌空一剑,已看准了他必然要施展飞身后纵的招数,落地之处,必然两脚淤泥。果然不出裴继欢所料,鸠魔法师双足落地,立知不妙时已然收势不及,重重坠地,乌黑腐臭的淤泥登时直没到膝盖以下,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的紫微剑追风闪电般杀到,鸠魔法师纵然轻功绝顶,在又稠又深的淤泥里也无法一跃而起,何况即便跃起,也正好凑到裴继欢剑尖上!在这性命呼吸之际,但见两道剑光炫目欲晕,鸠魔法师大喝一声,身躯平仰,噗通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自己摔进淤泥,裴继欢和叶红花两剑全部落空,鸠魔法师突然不见,宛如平空消失了一般。裴继欢与叶红花心中一愣,足尖刚刚点地,只听一声闷响,鸠魔法师湿淋淋臭气熏天地从淤泥中爬了起来,气得哇哇大叫,急冲进河,现场洗澡。 霍紫鸢和玄子鱼赶到河边,见一个黑不溜秋的鸠魔法师在河里,场面委实太过怪异,忍不住哈哈大笑。霍紫鸢笑道:“哪里钻出来一条老泥鳅?大和尚变成老泥鳅呀!”笑声未绝,猛听河中砰地一声巨响,鸠魔法师竟然腾空跳起,衣裳一抖,水珠万点,迎空飞来,霍紫鸢躲闪不及,水珠沾到脸上,竟然火辣辣作疼。说时迟,那时快,鸠魔法师凌空发掌,掌风迎面劈来,玄子鱼一剑剌出,剑尖给他震歪,鸠魔法师反手一勾,玄子鱼手腕上宛若被火绳烙了一下,尖叫一声,长剑已被鸠魔法师抓脱出手,跌出四五步远,叶红花见状大惊,灵蛇剑一抖,锋利的剑尖闪电般刺到鸠魔法师背心灵台穴,鸠魔法师迫得放开玄子鱼,振袖一拍,将叶红花灵蛇剑拍开。说时迟,那时快,霍紫鸢紫霞剑也指到了鸠魔法师后心要害。鸠魔法师心头一凛,百忙中衣袖一挥,腾空飞起,但听得刷刷两声,他的两边衣袖,都给削了一截,成了个光膀子。叶红花安顿好了玄子鱼,趁此时机,也跟了上来,灵蛇剑一招“天外飞星”,如影随形刺了到来! 鸠魔法师身形未稳,长臂一伸,五指如钩,施展大擒拿手,反手扣夺叶红花剑把。叶红花武功剑法比他不上,用毒的本事却是天下无对,冷笑一声道:“你要宝剑?送给你好了!”果然把宝剑一松,鸠魔法师伸手一抓,把灵蛇剑抓在手中,忽觉握剑的手奇痒难当,猛可里想起叶红花的五毒教教主身份,大惊之下,忙不迭松手丢剑,掌心掌背,瞬间起了一片红点。公冶越裴继欢和霍紫鸢见叶红花下毒手法简直神乎其技,几乎无人能看清楚他是如何在自己用的宝剑上下毒,鸠魔法师已如触电一般,呵呵怪叫,跳跃不休,三人心中又是怪异,又是好笑。 只听叶红花笑道:“跳,跳,跳,跳大神吗?”但见鸠魔法师大声怒吼,不但手心手臂,脖颈上下,片刻都起了一片一片的红色血点,鸠魔法师忍耐不住奇痒,一边蹦跳,一边伸手乱抓,随着狂嗥声越去越远,鸠魔法师奔进树林,再过一阵,连叫声也听不见了。 裴继欢笑道:“叶大哥用了什么手段?” 叶红花笑了笑道:“雕虫小技而已,五毒教真要对付自己的仇人,手段远远不只这么‘温柔’,刚才那和尚只不过被我下了些枯叶蝶和醉心兰加上蝎子粉合成的粉末而已,痒上三四个月,自然慢慢就好了,不用吃什么解药。只是他好了之后,大概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疮疤,却是永远也无法消除得了的了。”公冶越大笑道:“好,这手段正好惩罚魔头,叫他知道知道为非作歹的后果。”五人走回庄园,但见风大火大,风卷浓烟,吹过林子上空,庄园中的仆人家丁,早就逃得干干净净,十名江湖斥候毫发无损,来到跟前向公冶越缴令,公冶越将十人好好抚慰,令他们先走了。 五人一直在庄园附近,等到月上中天,火光渐渐熄灭,这才打着火把进去查看究竟。果见后面空地上,一大包一大包的麻袋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都被火烧得酥了,空气中除了烟熏火燎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公冶越蹲下身去,用一根木棍拨弄了几下火堆中的东西,站起身来,点头道:“据我所知,这应该就是五石散了。五石散的上品,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入大修罗花的球茎磨成的汁液,大修罗花的花香我很熟悉,看来是没错的了。这回那老魔头的货都被我们给烧个干净,非气得发疯不可。”. 玄子鱼向叶红花谢了相救之恩,霍紫鸢道:“我们早先也未见到王家父子贩卖进关的五石散。只怕眼前这些五石散,还不应该是王家父子带进关来的全部货物,也许还有别的存放地点没找到,到时候还要请大哥帮忙。” 公冶越道:“这个不消说。该如何刺探消息,你们都不如我明白得透,有消息我立刻告诉大家。可惜丐帮那帮家伙帮不上忙,否则他们的眼线最多,找几个人出来应该不是难事。我手下人虽然多,毕竟常年只在西北一带,不到中原来。”裴继欢道:“听说少林寺已在按图索骥,寻找王少崖那小魔头的踪迹,可惜我们这个忙就不一定帮得上了。”叶红花道:“未必吧。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五毒教的人从云贵调出来。丐帮人多,我们五毒教也不比他们人少,犯得着求他们?”玄子鱼道:“倒也不是这么说。丐帮刺探的厉害是江湖武林中有目共睹的,乞丐是最没人愿意接近的人,因此相反他们获得消息的办法也最简单和直接。你的五毒教虽然人多,却未必有丐帮弟子专一。天远地远的,好好的把人都从云贵调来干嘛,人家跋山涉水的,不辛苦吗?”叶红花笑了一笑道:“好吧,听你的。不过我的亲信来到中原帮我的手,你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玄子鱼玉面飞红,道:“这自是你们五毒教的家事,你来问我是什么个意思?”众人都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劫道 五人连夜赶路离开五老峰,到附近的小镇上敲门开来吃饭。那小镇上并无多少人家,只有一个小得可怜的小饭庄。五人恶斗一场,早已饥肠辘辘,公冶越直后悔把斥候遣走,否则以他的排场那是想吃什么都有。小饭庄的东西难吃,但总比没得吃要好得多,而且肚子饿了,吃什么都是香的,这下五人是深有体会了。吃了东西,天色还是黑沉沉的,又没地方可去,只好窝在小饭庄的厨房里,烤火取暖。霍紫鸢和玄子鱼两位女子身体不如男人强壮,在温暖的火堆边相互倚着,靠着墙壁就睡着了。公冶越叶红花和裴继欢相互说些武林佚事,倒也不觉长夜难熬。 好容易天光大亮,几人走出小饭庄门外,各自望了望各自,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那小饭庄的厨房烧火用的不是柴火,而是收了麦子留下的秸秆,秸秆被火烧,烟火里就带有灰尘,五人缩在厨房里烤火,身上脸上,都是秸秆灰,个个好像灶王菩萨一般,忙讨水来,草草洗把脸。正要上路,忽见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人来,手里拿着一支竹杖,约莫三十多岁年纪,见了五人,拱手道:“请问哪一位是裴公子?”公冶越打量了那人几眼,道:“我就是,有何贵干?”那人一笑道:“请不要跟在下开玩笑,在下找的是裴公子,不是公冶大爷。”公冶越表情怪异地道:“有眼力。”霍紫鸢和玄子鱼不禁忍不住莞尔一笑。裴继欢拱手道:“在下就是,请问兄弟是哪一位?”那人露出一脸讶异的神色,道:“都说陇西公子最没架子,平易近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蒙公子以兄弟相称,在下赶这一躺八百里路,再辛苦也算值得了。公子借一步说话。”裴继欢走到一边,拱手道:“请说。”那人笑道:“王家父子去了巨鲸岛,要请巨鲸岛的岛主出山帮他的忙。” 裴继欢愕然道:“就为了这句话,兄弟跑了八百里过来找在下?” 那人拱手道:“我们舵主说了,裴公子义薄云天,救人一命不求回报,胸襟坦荡,令人钦佩,在下就算跑死,也不敢辱命,告辞。”裴继欢忙道:“且慢!尊舵主上下如何称呼?”那人笑道:“我家舵主,住在张掖。公子猜着了么?”对五人一一拱手告辞,匆匆出门去了。 公冶越道:“什么舵主,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裴继欢道:“是铁掌神丐宫伯鲁宫舵主派来的信使。”公冶越道:“原来是这个老头子。说真话,丐帮泱泱大帮,能让我看得上眼的人还没几个。这位姓宫的派人八百里送信,我虽然未曾见他,由此可见也是个有信义的,比厉南溟那花子头要好多了。”裴继欢道:“巨鲸岛在什么地方?” 公冶越道:“按此地往巨鲸岛,约莫六七日行程可就到了。不过巨鲸岛的岛主可是个扎手的人物,听说自称‘海上之王’,领着万把人手,驻扎海外,从不在陆地江湖走动,黑白两道,从不买账,惹上巨鲸岛的人,没被他们杀掉,也会被他们给烦死。不是我夸口,你哥哥我已经算是让人头皮发麻的人物,巨鲸岛的岛主姬博野,却比我还麻烦得多。” 裴继欢道:“这位岛主武功如何?是正是邪?” 公冶越道:“我对这个人闻名已久,不过不太愿意跟他打交道,也没见过他武功到底有多高,是正是邪。不过能领着万把人纵横海路,想必也不是等闲人物。不如等到县城(登封)住几日,等我聚齐了人手,再一同去巨鲸岛如何?”裴继欢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好吧。我们本是要去找王家父子的麻烦,带多了人上岛,那岛主万一疑心我们来意不善,忽然发难的话,只怕我们有去无回。” 公冶越呵呵一笑道:“兄弟之见可谓过怯。我正是要摆这个谱儿,让他不敢小瞧了我们。听我的,我派人送信给你二姨,等你二姨来。她足智多谋,见识又多,百花谷的百花公主,武林之中有几个人敢不给面子的?”计议既定,便就启程,不半日到了县城,公冶越的斥候也跟着到了。公冶越吩咐道:“派得力人手,立刻上嵩山去报信。” 斥候应声去了,几人在县城住了三日,斥候回报,风栖梧和傅青衣在路上已经来了,再吩咐斥候先行往崂山去,准备海船,务必精美豪阔之极,不许出分毫差错,随行水手,也必是精壮大汉。两名斥候连忙出去备马先往崂山地面去了。几人在客栈中等了半日,果然将风栖梧和傅青衣联袂而至。傅青衣见了女儿,好一阵心疼,自不在话下。问及嵩山,风栖梧道:“大姐和季神尼亲自坐镇,协助大智禅师理事,大法王寺和中岳剑派,也派了精干人手,日夜防范,武当神社掌门太玄真人前几日才出关,知道少林出了大事,兼程赶来,协同十八罗汉镇守藏经阁,你也不用担心太多了。” 裴继欢所以问及嵩山,乃是担心红拂女的身体,风栖梧又道:“小无相金刚门你几位师弟师妹都到了,有他们在,大可放心。”话声末了,公冶越已经从外面进来,结完了帐,只等开拔。多了两大高手,众人自是信心百倍,出门上车向崂山进发。 这日车辆赶到县城投宿,众人刚刚分头住下,只听有个店伙在门外敲门,裴继欢喝道:“是谁?”店伙应道:“有几位朋友来找裴公子,不知几位贵客里,是不是有一位裴公子?”公冶越道:“待我出去看看。”玄子鱼和霍紫鸢知道他又要来在小饭庄戏弄那名丐帮弟子那一套,都忍不住捂着嘴笑。哪知公冶越起身开门下楼一看,不由令他吃了一惊。 但见门外站看三个军官,公冶越却是一个也不认识。令他吃惊的并不是三个人长得怪模怪样,而是其中一个,是他曾经认识的人,而那人正是京中吴王李恪的弟弟李贞的贴身侍卫,江湖中有个绰号,叫丧门剑周同的。三人中他年纪较长,见了公冶越,客客气气地拱手道:“想不到是公冶宗主在此。陇西公子可是公冶宗主在一起么?” 听他口气,似乎他事先也不敢确定裴继欢也在这个客栈里。公冶越和周同曾有过几次交往,周同是青海军中的中级军官,蒙公冶越不弃,两人曾有一段来往密切。后来周同从军中退役,回到京师做了吴王和王弟的贴身侍卫,两者来往反倒渐少。不过公冶越对他的傲骨铮铮还是很愿意高看一眼的。当下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周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和陇西公子在一起?” 周同笑道:“小王爷派我们三个到少林寺拜祭觉远上人,才知道公子的下落,咱们一路快马赶来,就为了传个信给公子。”公冶越道:“哦,什么事?”周同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交给公冶越道:“吴王在水军做监军时,有几个要好的军官同僚,一直保持联系不断。小王爷知道几位要出海,只怕船不够用,特意派我送来这块令牌,只要到了崂山海口,向驻军出示这块令牌,必然能有所助力。这是小王爷的意思,请公子一定要笑纳。至于旅途所费,可由崂山水军驻军代支,不用公子亲自操心。” 公冶越眼睛一转,点头道:“好,我转交给公子就好了。各位请回吧,一路辛苦,在此用完饭再去,都算在本座的帐上了。” 周同连称不敢,带着两个军官告辞匆匆走了。公冶越回来把事情一说,裴继欢一笑道:“原来是吴王的弟弟,算是我的堂兄弟了。”把劝他放弃富贵,学剑江湖的事一说,风栖梧笑道:“你就会给你师父找麻烦。”裴继欢笑道:“师父并不怕麻烦,而且小王爷她也曾经见过,人品学识,不用考察,再说,他以前练过一些武功,已有了不错的根底,师父应该不会拒绝他拜师的。” 傅青衣道:“吴王李恪我是知道,生平豪放不羁,性喜结交江湖朋友,正因为这点,也许是皇上最不喜欢的一点了。这兄弟俩若是性情相同,我看大姐收这个徒弟倒也不算收不得。”一行人吃好收拾完,结账上路。 登封离崂山出海口约莫五百多里路,从登封到仪封一路无事,再往东去,便是东明地界,忽听前面炮响,裴继欢探头出去一望,但见山上下来一两百人,把两辆大车的前路挡住了。领头四人,裴继欢一个也不认识。但其中一人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公冶越笑骂道:“老子是盗贼的祖师爷,瞎了你的狗眼,抢到我的头上来啦!”双臂一振,从马车上扑下,就向那人头顶抓下,那人身形方起,劲风已是扑面而来。公冶越发掌留着五分后劲,掌锋一偏,贴着那匪首掌缘一带,那人登时虎口阵阵酸麻。公冶越飞掌击敌人,翻身飞回,轻飘飘地落在马车上,一来一去,如闪电般快捷,那人眼前一花,公冶越已回到了车上,正冷冷地看着他。裴继欢赞道:“大哥好功力!”钻出马车,朗声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山头的朋友?”那匪首见他话说得很客气,若他神情模样,似非池鱼之辈,心中暗暗惊疑,道:“这里是抱犊山,我们是抱犊山的,自古盗亦有道,我们在此开山立柜,请这位少爷赏碗饭吃。” 另外一人却是大剌剌地道:“谅你们两辆车也飞不过山去,识时务的就该把金银细软乖乖奉上,车上的女子,留给我们做压寨夫人!”裴继欢慢条斯理地笑了一笑,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说道:“按照江湖规矩,我们留下金银细软,也要请贵山献献宝(江湖黑话:露几手武功的意思)才对。我们输了,自当乖乖地听候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否则嘛?????”后来说话的那人桀桀怪笑道:“既然如此,请恕本大王不客气了!”跳下马来,倏地抖起一条软鞭,一出手连环三鞭,刷、刷、刷,风声呼响,卷起一团鞭影,向裴继欢猛扫过来。 裴继欢见他来得凶狠,身形一动,使了个“风吹落花”,随看鞭梢所指,滴溜溜约三个转身,轻轻避开。那匪首毫不放松,紧接着又使出鞭中夹掌的功夫,软鞭一圈,左臂暴伸,五指如钩,猛地抓下,五指指尖,竟带着嘶嘶风声。这哪里像是寻常比试?简直就是和人拼命的打法,右手一抖,那条软鞭宛如毒龙,缠向裴继欢腰间。裴继欢铮地一声,把软剑拔在手中,剑锋一指,寒光陡起,左右法剑,登时使出了小无相金刚门的无相快剑,精妙招数尽数展开,剑剑指向那匪首的命门要害。小无相金刚门的无相快剑一共有六十四路,乃是当世的第一等上乘的快剑剑法,那匪首鞭长力重,却当不得裴继欢欺身近斗,斗了十多沼,那人鞭风如雨,欺不进裴继欢身前,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那人太原府神鞭黄子立的得意弟子,又师从别派,学了一手鹰爪功,身兼两家之长,自负不凡,虽然知道裴继欢是红拂女的关门弟子,无相剑法精妙非凡,一交手,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施展两门绝技,只落得架格遮拦,丝毫占不了便宜,这还是裴继欢未出全力,否则他武功再高,也无法走得过二十招以上,只听“刷”的一声,裴继欢突然使了一招凌厉的剑法,剑锋从那人肩头划过,划破了他的护身甲,幸那人知觉还早,慌忙斜肩振臂,单鞭扯直向外一挡,擦地一声肩头中剑,急忙退开,最先发话那人已经旋风般扑了上来了,对着裴继欢,闪电般猛劈十二刀。 裴继欢暗暗讶异。原来江湖中学刀使刀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真正出名的横竖来算也就那么几家,这人的刀法快极,竟是快马韩当的秘传武功。快马韩当乃是苏州府的捕头,以六十四路闪电刀闻名江湖,裴继欢曾听宇文冲说起过他的刀法,传说他在邙山追捕要犯,以最快的手法拔出敌人的腰刀把敌人的喉头一刀割裂,又把刀插回到敌人腰间,那人的尸首方才倒下,所谓天下快刀,不外如此。若然只是一般人,他还可以从容化解,随意打发,但现在这人使的刀法竟然是快马韩当的刀法,韩当和宇文冲是拜把子的兄弟,他就不得不小心行事,以免伤了这人,将来宇文冲交代不过去了。 就在此时,忽听霍紫鸢叫道:“继欢哥哥,让我来斗他!”不过那人的快刀刀法着实了得,裴继欢连避三招,竟然脱不开他的刀光圈子,去意方起,微微分神,金刃劈风之声已到脑后。裴继欢无瑕思索,倏地顿步回身,二指一伸,指式屈伸如勾,硬抓对方脉门,那人没料到他胆子如此之大,急忙钢刀一抖,横飞出去,身形末稳,刚抬起头,只听得呼的一声,裴继欢飘身后退,霍紫鸢飞身赶到,把手一扬,只听“咕咚”一声,用快刀的那匪首忽然跌倒,竟似是突然之间给人点了穴道一般。原来霍紫鸢发出朱雀神针,闪电般打中了那匪首的胸口穴道。 原来一路上来两人风波不断,不是碰到这个,就是碰见那个,烦不胜烦,扰不胜扰,霍紫鸢根本就没把那人放在眼下,也更没打算真跟他一刀一剑斗个胜负,宝剑还没拔出来,金针已先出手。那人猝不及防,即刻中针跌倒。霍紫鸢冷笑道:“就凭你们这点点功夫就来劫道,可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么?!”身形一晃,不理倒在地上的那人,向剩下两个盗匪,猛拍两掌,存心示威,要让对方知难而退,赶紧逃跑。 她拍出两记劈空掌,迅即如鹰隼穿林,掠波飞燕,已赶到那两人身前。那两人却是一声不响,各自飞身退开,粗粗一看,身法步法,却绝非一般的绿林手段。霍紫鸢暗暗纳罕,想不到这小小的山岭野寨,居然还伏有能人,看那两人退开的身法步法,绝非普通的绿林中人。但见那两人面色蜡黄,好像一张死人脸,令人看了,不寒而栗,霍紫鸢想道:“对了,大概这两个家伙是戴了人皮面具了,世上哪有这么丑怪的脸?但这么一个小得堪称寒酸的山寨,好好地戴个人皮面具做什么?” 她这闪电一击,身法之快,大出那两人意料之外。转眼间霍紫鸢的紫霞剑已经拔出手来,紫霞剑锋利无比,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出手如电,招招凌厉,凶狠异常。左边那身形矮小的人只能顾着自己,无暇兼顾同伴,斗到紧处,霍紫鸢忽然看出一个破绽,倏地移形换位,突然间抢到了东北方向,那身材矮小的人反手一剑,将霍紫鸢迫退两步,蓦地喝声:“着!”脚尖一点,身形平地拔起,长剑一展,已刺到霍紫鸢肩头,后面观战的傅青衣忽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噫!”地一声!只听擦的一声,霍紫鸢肩头的衣裳竟给他一剑挑开,露出肤光胜雪的肌肤!这还幸亏霍紫鸢闪避得快,一觉不对,立刻沉肩缩肘,横剑一封,这才免了皮开肉绽的结果。 就在这时,只听那身材高挑的人尖声尖气地道:“幽冥教主,你武功固然不错,但要想轻易从此过去,却是万万不能!”音细而清,发话的人就似贴在她的身边与她耳语一般!听到这个声音,饶是霍紫鸢胆大包天,也不禁吃了一惊!她的武功深得家传,听得出这是最上乘的“天外传音”的功夫,发话的人运用绝顶内功,将自己的声音凝成一线,传入某一人的耳中,只有那人才听得见,旁边的人就算距离很近,也是浑然不觉。霍紫鸢又惊又疑,又听得那声音在耳边说道:“你连我的门徒都打不过,还敢这么大气?我来指教你几招!”微风飒然,霍紫鸢长剑刚展,只听得“叮”的一声,她头上一支玉簪已给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暗器打落! 霍紫鸢有生以来从未吃过半点儿哑巴亏,不禁又惊又怒,只听那声音又冷笑道:“怎么样,你还敢与我较量么?”霍紫鸢从声音辨别方向,才知说话的那人,正是那身形高挑的人,当下一声清啸,身形疾起,就向那人一剑刺去! 但那人形如鬼魅,身形轻轻一动,霍紫鸢已是一剑落空,但见日光耀目,林梢风动,霍紫鸢却宛若掉进冰河,浑身阵阵发冷!这一瞬间,她转了好几个念头,正待回转,只听得那笑声满含讥讽,心里想道:“谁知这小小山寨,居然有这样的高手暗中藏身。”此时她的心中又起了个疑团,这人打落她头上的玉簪,两人相隔数丈,那人发出暗器居然打得如此之准,这种上乘的暗器功夫,已是罕见罕闻,霍紫鸢心想:“他为什么不乘机打我要害,而只是打落我头上的玉簪?以他的武功而论,只怕未必在继欢哥哥之下。他若出手,我决计斗他不过,逃脱也未必容易。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后面的裴继欢见霍紫鸢一时呆立不动,以为她被敌人点了穴道,急忙赶上去一拍霍紫鸢的肩,道:“紫鸢,怎么了?”霍紫鸢蓦地惊醒,面上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继欢哥哥,这两个人的剑法好厉害!”裴继欢哦了一声,不知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更不知为何霍紫鸢居然会面露惧意,心念未已,忽听暗器破空之声,却又不见有暗器飞来,原来那身材高挑的人横起一管两尺多长的玉箫,呜呜发声,吹出了一股罡气!三人隔开最少也有三四丈远,那人能用一管两尺许的玉箫运起内力吹出罡气已是惊世骇俗,裴继欢还隐隐觉得有一股热风迎面吹了过来,鬓角余丝,竟然向后微微飘动,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这人内功原来竟然练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原来武林中能以无形罡气伤人的并不在少数,但此人只凭一管玉箫,不但能吹出罡气,还能袭向四丈意外的敌人,这种内力修为,委实是裴继欢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异萧 同样使玉箫的,还有一个玄幽老人李玄幽,但相比之下,两者高下立判。玄幽老人的黄泉三曲,声音凄厉肃杀,勾魂夺魄,极为邪门,但那人的玉箫之声,却是清纯动听,并无半点杂音。只听那人冷笑道:“我以我家传的这支玉箫,来请教请教天下第一高手高弟的剑法!”萧声再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裴继欢眉头一皱,长啸一声,冷冷说道:“既然来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这声长啸发出,登时把那人的萧声打乱,紫微软剑,横空出手,那人微微点头,道:“不错,这一剑虽未得红拂精髓,可见修为尚浅,若假以时日,当能扬之所长,但若想伤我,却还未必!”玉箫一架,他这支洞萧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只听得一片叮叮当当,声音悦耳之极,裴继欢的紫微剑竟给他玉箫荡开,裴继欢虎口微微发热,那支洞萧却是丝毫未损! 以裴继欢此时深厚的内力,莫说手持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就是一根腐草朽枝,内力运至,也足可以将一块顽石打得四分五裂,但如今他的紫微剑碰上那人的洞萧,削铁如泥的紫微剑非但不能伤着对方的玉箫,反而被对方的玉箫将紫微剑剑荡开。显然这人的功力,只有在他之上,绝不在他之下。裴继欢初逢强敌,精神一振,紫微软剑扬空一闪,剑尖晃动,一招之内,迅捷如风,连袭那人的三十六处大穴,那人赞道:“好剑法!这才像是张红拂无相六十四快剑的亲传!”只听一片叮当密响,就在这瞬息之间那人的玉箫已与裴继欢的软剑轻轻连触了一十三下!裴继欢剑锋一转,紫微软剑嗡嗡作响,却是使出禹王神剑的剑法,那人玉箫倏地一旋一绞,叮的一声,那人凭空飞出丈许,道:“你当真要与我拼命么?那么你好好看明白,小心接我的招数!”他口中说话,手底却丝毫不缓,玉箫一挥,幻出玉光千重,一口气攻出六招,也是依样画符,闪电般连点裴继欢身体三十六道大穴! 裴继欢以技在手,紫微剑横接竖挡将他这七招一一解开,那人点头赞道:“好剑法,能破我离魂七箫,足见阁下武功非凡,不过这不是张红拂的武功,这是什么剑法?!”裴继欢暗叫惭愧,心中想道:“他从容出手,而我却费了如许气力,才解了他这七招。”更不搭话,将禹王神剑的精华尽数施展,剑势忽疾忽徐,身如流水行云,步似闲庭漫步,剑锋所指,嗤嗤有声。禹王神剑本已是武林失传千年的神妙武功,裴继欢在峨眉山时得到少林两大高僧的指点,剑法中又融入了少林派的达摩剑法心得,这才将禹王剑法彻底补全。原先一百六十二招禹王神剑,被他精心浓缩成了二十八招,庄严正大,实是武林中罕有其匹的神妙剑法,一经施展,果然非同小可。那人只凭一支玉箫,似乎渐渐遮拦不住,过了三十招开外,裴继欢已挽回颓势,又复转守为攻。 那人越斗越惊,忽地一声长啸,叫道,“好剑法,我也要‘真人露相’了,小心看掌!”横萧护胸,忽地一掌拍出,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毫不着力,劲道却是大得出奇,恰似暗流汹涌,突然拍到,裴继欢听他出声警告,心中已自防着他下重手,身形凝立不动,硬接一掌,只听砰地一声,地上草屑木皮树叶腐枝,被两人掌力相撞的掌风激得漫天飞扬,裴继欢身躯微微一晃,那人也是岿然不动。 裴继欢和他拼了一掌,只觉掌心麻热,玄功三转,这才将不适之感消散,心道:“此人功力在我之上,我须速战速决,否则久拖必败。”禹王神剑剑法一变,又转回了无相六十四快剑剑法,剑招发出,招式更为凌厉,那人也一掌紧似一掌,掌风呼呼,箫影重重,荡得裴继欢剑光四散。裴继欢六十四路快剑已算是江湖中少见的快剑剑法,一阵急攻,却是攻不进那人的防守圈子中去。 两人越斗越紧,直打得木叶纷落,林鸟惊飞,剑气纵横,箫影森森,不知不觉,两人已斗了近百招。那人惧的是禹王剑法,见裴继欢改弦更张用回无相六十四路快剑剑法,反而从容不迫起来,又把洞萧凑到嘴边,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既奏迎宾之曲,如今是时候该奏送客之曲送君东去了。”内气鼓荡,一片凄凉悲感的萧声吹了出来。裴继欢妙解音律,听得他箫声之中,竟隐隐都是长亭所别、秋叶漫天、芳草萋萋的凄凉之景,不禁微微一戴,暗道:“此人不知是友是敌,恶斗若此,他依然有心境吹箫送客?不怕我趁机上前杀了他么?”那人萧声吹得极为伤感,似是惋惜一个新识的朋友,一相识便相离,而自己今后便似黄叶飘零,羁泊天涯。裴继欢本是对他怀着甚深的敌意,但听了他这哀怨的萧声,却是不由自主也感心头一阵凄恻。那人吹到最后一个音符,拱手道:“前路不知可有知己,奉劝我兄,当小心风波,以保万安!但来日相见,愿与陇西公子诗酒相酬!”一曲已终,余音袅袅,那人的洞箫仍是放在唇边,足尖点地,身影飘飘,向后而去,那百多号盗匪见他后退,一声呼哨,也走得干干净净。山林之间,但闻那人亢声长啸,施展绝顶轻功,瞬息之间背影在荒烟蔓草之间,已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再过片刻,连那模糊的影子也不见了。但那人发出的啸声仍是远远传来,宛如神龙夭矫,飞出天外! 裴继欢心中一片茫然,良久才回过神来,心道:“此人武功实在我之上,看来他并不是有意要来为难于我,不知他此行何意?真是难以猜测!”他伫立良久,怅怅惘惘,不知不觉已是金乌将沉。但见天边团团白云,聚集一起,天色由青蓝逐渐变成暗红,漫天红霞,洒在大地,到处是一片淡淡的红色。忽听背后傅青衣叫道:“继欢回来!” 裴继欢猛然一省,连忙收了宝剑,走回车边,道:“傅妈妈,您有什么吩咐?” 傅青衣道:“那人对你说了什么?” 裴继欢道:“大概说了的是前路凶险,让我小心保重的意思,也没说太多,就几句话而已。”傅青衣面色凝重,道:“我看这两人来历不凡,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和一群山贼草寇为伍。”裴继欢道:“傅妈妈认识他们?”傅青衣道:“这两个人戴着人皮面具,我无法断定他们真实的身份,但他们用的剑法,却是旧相识。” 霍紫鸢道:“娘,那是什么人的剑法呀?” 傅青衣道:“你们俩都上车来,咱们赶到前面的县城去过夜吧。一路上我再说给你们听。”待两人上车,吩咐车夫打马前行。 傅青衣对裴继欢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和你张妈妈一样,是有很多人追求的,石榴裙下,拜倒英豪无数。我还没跟紫鸢的爹结婚前,曾有几个在江湖中认识的年轻朋友,交情都极不错。目下这几个人虽然都已和我一样垂垂老矣,但往日的情景,却似乎就在昨日发生一般。那几个好友里,有一位最是特别,他为人性情豪放,生平最不齿者,莫若礼教二字。他才高八斗,却从不应试取官,诗文深湛,从不望金榜题名,一身武学,惊才绝艳,纵横天下,能与之比肩者,屈指而数,不过五人而已。我的玉箫,就是他口传心授,一手一脚教会的。我行走江湖极少用剑,只用这支随身携带的洞箫,多半也是纪念当年这段难得的友情。” 霍紫鸢道:“娘呀,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起你还有这样的朋友?” 傅青衣噗哧一笑,道:“你知道什么呀。你的爹爹最紧张我,最爱吃醋。” 霍紫鸢笑了起来道:“要是爹爹知道娘的心里还留着旧日好友的影子,不在家大发雷霆才怪呢。” 傅青衣笑道:“可不是么。所以我嫁给你爹爹之后,从此绝口不提他的名字,我那几个好友知道你爹爹在江湖中的威名,也渐渐断绝了来往。初时几年,还能接到他们给我的来信问候,后来你出生了,他们连信也不给我写了。”她嫁给了霍智伯,霍智伯的年纪虽然比她还大了十几岁,但两人婚后的生活固然孤单,却又无比温馨美丽。傅青衣敢爱敢恨,大小事务,霍智伯无所不从,无所不依,把她宠得无以复加,当真是放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的朋友知道她婚后幸福,果然不再靠近而远远离开。加上霍智伯善妒的名气,一般人敢找到幽冥城堡去的,少之又少。 傅青衣笑道:“只有他偏偏不信你爹爹这个邪,尽管那时候你都已经两个多月啦,他还是万里南来,亲自带了很多礼物和贺喜的东西来看望我和你。你还记得你最喜欢的那身小棉袄么?就是红色带白花儿的那一身,就是他送给你的。” 霍紫鸢紧紧偎依着裴继欢,两个眼睛乌溜溜地转,道:“那爹爹不生气吗?”霍智伯去世的时候霍紫鸢尽管还小,但爹爹最爱吃娘的醋,却是连她也还依稀记得的。 傅青衣淡淡一笑道:“他生气有什么法子?幽冥教主霍智伯从不滥杀无辜,只杀可恨之人,这个名气传遍了江湖,他总不能因为我的朋友上门来看我和我的女儿而将他杀掉吧?我那位朋友为了得到一个看望我的机会,不惜和他订立了一个生死决战的盟约,若是他胜了你爹爹,你爹爹就要允许他自由出入幽冥城堡,随时可以来看望我和我的宝贝女儿;若是他输了,我和他就永远不能相见,他也不许踏入川中蜀地。” 霍紫鸢笑道:“那后来结果如何?”傅青衣道:“你爹爹和他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无论剑法拳法掌法暗器轻功,两人都不相伯仲,这一战,两人足足斗了有一个多月,尚自胜负难分。双方智计百出,斗到最后,始终无法将对方奈何。” 霍紫鸢道:“那怎么办呀,总不能年年年月月地打下去吧?” 傅青衣笑道:“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由我亲自出马了。” 裴继欢道:“听说傅妈妈的武功当年还在紫鸢去世的爹之上,这下傅妈妈亲自出马,可有得看了。” 傅青衣面带微笑,道:“唉。你想得太轻松啦。那时候紫鸢才六个月多点儿,我记得她才长了第一颗小门牙呢,我让他们俩分别和我斗,输的招数少,就算赢。结果两人都输在我的剑下,不多不少,都输了五招,这下,就连我也没办法了。”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傅青衣的武功最先来自飞鹰门,她是飞鹰老人的关门弟子,艺成之后,飞鹰老人不久也去世了。无依无靠的傅青衣回到中原,先是认识了李三娘子,两人兴味相投,结为异姓姐妹,傅青衣也在李三娘子麾下做了她的亲军副将,无事不与。接下来才是相继认识了红拂女风栖梧和裴玉琼。她先将飞鹰老人的飞鹰十三剑练到出臻入化,后来遇上霍智伯委身下嫁,得霍智伯传授幽冥神教的武功,两者相合,因此她的武学修养,比霍智伯还高一筹。 霍紫鸢道:“那最后怎么样了呀,娘?” 傅青衣笑道:“可能你们都想象不出来,最后我想出了个简单之极的办法,让他们猜拳行令。这下不用动武,两人毫发无伤就可决出胜负。两人都对我的办法言听计从,终于分了个胜负出来。他输了你爹爹一拳,从此离开幽冥城堡,果如他所立下的誓言,不但终身再未来看过我和你,足迹也从来不过散关,就别说川中蜀地了。” 裴继欢惋叹道:“言出必行,果然真君子。” 傅青衣点头道:“正是如此,紫鸢的爹爹后来反倒觉得内心不安,和我一道带着紫鸢去看大漠找过他几回。他为人潇洒无羁,也就因此居无定所,孤身一人漂泊各地,数年难寻踪迹,也不知是他故意避我、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自那一次大战之后,我们俩始终也没再见过面,他是生是死、是病是安,我也一直无由得知。而紫鸢的爹临去世前,还念念不忘提起他,很后悔当年一时任性使气而因此失去了一个值得深交的好友。” 裴继欢道:“是呀。若得友若此,夫复何求呢。” 傅青衣点头叹气道:“是呀。可他的脾气也太拗了,我知道他是心高气傲,放不下自己的面子,怪我没帮他留下蜀地,以便经常能看得到我,否则也不会为了别的。不过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想必他就算在世,也不该念念不忘前尘往事了吧?刚才那个人,用的就是他的兵器和他的剑法,我觉得奇怪,但又没追上去问他来历,就是因为想起了这段当年的往事。” 霍紫鸢道:“这人的武功真的厉害得很。” 傅青衣笑了一笑道:“你若知道他的名字,就会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了。他在江湖中有个响当当的绰号,名叫‘玉箫太子、大漠飞驼’,名叫东方景。至于他这个绰号的来历,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渤海国’太子的缘故,渤海国中盛产美玉,其质不在和田美玉之下,也向来是大唐王室的贡品,那支玉箫就是渤海国的传国之宝。渤海国兴衰相替,东方景出走江湖,是当时武林中极为轰动的一件事,他后来‘败’给你爹爹,也是武林中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战,传闻过去了三十年之久,至今很多老一辈的江湖中人都还记得当年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恶战。” 裴继欢道:“傅妈妈,那这个人有可能是东方景本人么?”他在天山的时候,也曾听“师父”杨白眉说起过东方景,所以他虽然没见过东方景,但东方景的名字却不可谓不熟。 傅青衣摇头道:“他不会是东方景。虽然看上去他的身材和举动,很多地方和东方景十分神似,但东方景是知道紫鸢的,小时候还亲手抱过她;紫鸢用出幽冥十二神剑而他无动于衷,我就可以断定他不是东方景,他要么是东方景的后人,要么是东方景的门徒或者弟子,而且他称继欢为‘兄、弟、阁下’,以东方景傲视群雄少与人近的性情而言,他决不会对一个后生小辈如此尊重的。他当年的名气不在张大姐(红拂女)和杨白眉之下,武功足以列在当世五大高手之中,怎么会随随便便对继欢称兄道弟?公冶越性情也很高傲,可和东方景一比,就如同一个在天上而一个在地下。我不是有意要贬低公冶越,事实就是如此。武林中可以有一个庞大不可战胜的公冶世家,但绝对只有一个玉箫太子东方景。不过当年一战之后江湖中就难觅他的神迹,事过多年,他派他的后人或弟子出来,阻挡我们前去崂山海口的去路,有什么用意,我倒是想不明白了。” 三人在车中便说边聊,眼看夜幕落下,两辆大车已经到了东平县城,此时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几人到了悦来客栈,吃饭宿夜,诸事安之不提。 第二天大早起来,打包了食物和水上车,一路继续向东而行。从东平到崂山一路上都是官道,山东地方民风剽悍而朴实,两辆大车并未走过一丝弯路,到了第四日正午,终于到了崂山山下。崂山东高而悬崖傍海,西缓而丘陵起伏,以“崂顶”为中心向四方延伸,尤以西北西南两个方向延伸较长,形成巨峰、三标、石门和午山四条支脉,崂山余脉,沿海岸向北至可到春秋战国的古称即墨东边,崂山也称为劳山,劳山则最早出自《诗经》“山川悠远,维其劳矣”,《诗经?小雅?鱼藻之什》有云:“劳劳,广阔”。但民间对崂山的叫法来历也不尽相同,有的人说该山雄险陡峭,上下非常辛劳,故称“劳山”,还有的人说始皇帝当年东巡到崂山,劳民伤财,因此称为“劳山”。而另外一个别称“牢山”,则出自晋代佛教名僧法显的《佛国记》,源于当地人认为此山坚如磐石,驱之不动,牢固之极,故称“牢山”,另一说法认为天上的星宿和地上的区域有对应联系,三十六天罡星中“天牢星”与此山正好相对,故以“牢山”而名之。 既到了崂山,公冶越一面安排众人住下,一面接见赶来拜见的东方江湖斥候,得知大船都已备好,水粮充足,船大而坚,公冶越和风栖梧亲自前往看船,回来十分满意,赏赐了斥候,吩咐留下十人使唤,其他人都回昆仑山去了。 崂山面海,从旅店到海滩,不过数里之遥,众人连日赶路劳累,行程无多,乐得早些歇息,便在客店中吃过晚饭,正要各自憩息,忽听外间有人说道:“给我留一间上房,这里是十两银子,房钱、饭钱都算在里面,有多的赏给你。”掌柜噼噼啪啪拨动算盘一算,最好的房间连上伙食最多不过二两银子一天,诺诺连声,赶快答应,问道:“请问公子还有什么需要?” 那人道:“你是当地人,自然知道赶海的船只什么时候出海了?”后面那几句话声音很小,但裴继欢凝神细听,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吃了一惊,道:“这人口音好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只听掌柜的道:“赶海的船倒是也有,不过时在秋冬,海上捕捞的渔民都已把船靠进港内,准备歇业冬休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船只?请问公子要去哪里、要用什么样的船,小老儿愿意帮你去问一问看我那几个邻居还出不出海?” 那人说道:“嗯,原来如此,我远道而来,倒是忘记季节的问题了。我要一艘结实一点的船到巨鲸岛去,我不知路途,要他给我配上几个经验丰富的水手,来回我愿意出到三百两银子,你只管帮我去打听,我并不急着走。”掌柜的道:“好。我这就帮公子去问。两位公子先吃了饭再说吧,我去去就回。”对方出手阔绰,那掌柜的当然心甘情愿帮他奔走了。 傅青衣道:“我们且看看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大家先不要动。万一只是一个口音相同或者老乡,我们这么冲了出去,别白白地吓坏了人家。”裴继欢应道:“好。” 果然不到片刻,那掌柜的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道:“公子,帮你找到船了。我的邻居王三明天还要出去跑一趟巨鲸岛去赶海,公子若能屈就,可以坐他的船一道去。只是王三的船不是咱们近海游玩的船,只怕公子嫌弃不愿用呢。” 那人哦了一声,道:“这倒没关系。他这趟赶海要去多长时间?” 那掌柜的道:“约莫半个月左右,半个月后就是海上冰期,他必须要赶在封冻之前赶回来。”那人道:“那么正好。我去巨鲸岛大概也就十天左右,说不定还能赶在他船上吃一顿海鲜呢。他管我吃住用度,这三百两银子的船费够了么?” 那掌柜的连声道:“够了够,许还用不上三百两。王三是个老实人,他说了船费是先给五十两,回来给公子算账,再把剩下的给他就行了。”那人笑道:“都说山东地面民风剽悍而朴实,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我这三百两银子就交给你,多了,就当是你的辛苦钱。”重重一声,一包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那掌柜的连忙一迭声地道谢,收拾银两自去了。 公冶越嘀咕道:“这厮鸟。巨鲸岛离此并不太远,费不了这许多银子,这是在摆谱给老爷看么?”要知他素来讲究,无论去到何处,都喜欢摆场面,风栖梧听了不禁笑道:“天下武林,能和公冶大爷这样豪富之家,有几个?”众人都不禁笑了。 傅青衣道:“我们明天什么时候上船?” 第一百二十三章 老友 公冶越道:“暂时不急。水手今夜放船出去查看海浪和水温,大约明天一早就要回来,如果天气没什么大的变化,方可航行。在海上行走,可不比在陆地,一点条件不合适,行海之中,就很容易出大事的。明天等待水手的回报,我们先去崂山上清宫走一走玩一玩,看看崂山的风景也好呀。” 傅青衣道:“只好如此了。不过正好,我有一位老朋友就住在上清宫中,如果他没有出门云游的话,明日许能见得到他也未可知。趁这个机会我正好带紫鸢和继欢去拜访拜访他。” 霍紫鸢道:“娘,是谁呀?” 傅青衣笑了笑道:“你忘啦,我路上跟你说过的我年轻时那几个好朋友吗?他就是其中一个,这人生性好道,年纪轻轻就放弃了家中的家财万贯,甘愿出家做道士。”叶红花忽地道:“傅先生说的可是‘天龙剑客’陈巨槐陈先生吗?” 傅青衣点头道:“是的,怎么叶教主认识?” 叶红花道:“倒不认识。但‘天龙剑客’陈巨槐陈先生年轻时起自大理,乃是大理天龙寺的俗家弟子,很年轻的时候就练成了天龙寺的秘传‘摇光剑法’。后来行走江湖,为人慷慨节义,侠剑双修,在江湖中颇负盛名。他和我的恩师枯木尊者曾是很好的朋友,我师父说起,也十分佩服他在江湖中的所作所为,唯一觉得可惜的就是他年纪轻轻去当了道士,而且四十多年来从来没回过大理。当年他散尽家财,出家为道,的是十分轰动西南武林的一件事。” 傅青衣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不错。他的出家,很多人都深为惋惜。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还这么一层渊源。我知道你的师父当年也是‘大理三圣’之一,可没想到你们年纪相差那么多,之间竟还有师兄弟关系。可惜还是可惜你的师父枯木尊者,那才算是西南武林第一人呢。”她心里有话没说出来罢了。天龙剑客陈巨槐当年正是十分仰慕傅青衣的绝世容颜,到了如醉如痴难以自拔的境地,曾请动他的师父、号称“大理三圣”之一的大理名僧度弘法师亲自向傅青衣提亲的。傅青衣那时年纪尚小,天真烂漫,并无心情事,所以婉言拒绝。陈巨槐失意之下,竟自忽然看破红尘,随着“大理三圣”之一、龙门剑派掌教符一疑的师弟穆一觉出家上清宫,四十余年未曾回过家乡。他做了道士之后,果然豁然开朗,常和傅青衣有书信来往,不过傅青衣替他觉得惋惜,好几次写信劝他还俗,回去接掌天龙门户,陈巨槐也没答应,只是说“世事随缘”而罢。 第二天一早,天气果然晴朗大好,出去查看海况的斥候水手还没回来,公冶越便带了几人,上山赏玩崂山景致。原来崂山也是道教发祥地之一,自春秋时期就云集一批长期从事养生修身的方士在此修仙练道,战国时期,吴王夫差曾经慕名而来,登山而得《灵宝度人经》,传为一时盛事。到先秦时期,崂山已是享誉四方的“东海仙山”,不但吴王夫差,就连秦始皇也曾派人前来拜祭,上书三通以致天,表示尊崇。西汉建元元年,名士张廉夫到崂山搭茅庵供奉三官并授徒拜祭,成为崂山道教的开山鼻祖。从西汉到南北隋唐,崂山道教从宗派上分为楼观、灵宝、上清三支,龙门教派是全真派,龙门教派大师穆一觉到此时,三支式微,穆一觉道法深湛,四方传名,上清观因此礼聘穆一觉入观主持,成为崂山教派的全真鼻祖。穆一觉盛年去世,龙门教派弟子往来不绝,也有很多弟子仰慕景色深幽,不再回去龙门而在此结庐修行。非但道教,佛教在崂山发展也是源远流长,山上的崇佛寺就是建于魏元帝景元五年的一座古老寺院,东晋时法显泛海返国,遇飓风在崂山南岸登陆,长广郡太守李嶷听说法显名僧到此,便将法显接来讲经说法,并在其登岸之处建潮海院以纪。从此,佛教在崂山声名大振,广为传播。后来崂山又相继建起石竹庵和狮莲院,北魏再建法海寺。大唐开国,佛、道并尊,朝廷拨款重修毁于战火中的狮莲院、荆沟院和慧炬院等着名寺院,几大名寺因此规模更加宏大,香火日渐旺盛。 公冶越的家族中原并无其他落脚之处,乃因公冶越生于西域长于西域,年轻时并不喜欢到中土来,因此只拨门下弟子三十多人,在崂山经营海产生意,对外秘而不宣是公冶世家的人,因此江湖中但知公冶越的势力可以在西域三分天下,却并不知道崂山也有一处公冶世家的产业。崂山公冶越来过多次,因此路途熟悉,带着众人,一路指画,每一处景色,一处道观或者佛寺,无不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风栖梧直夸他所见渊博。 看看上清宫就在眼前,公冶越回头笑道:“四妹妹(傅青衣),上清宫这就到了。”果然钟声悠扬,往来香客,川流不息。傅青衣笑道:“这时候正是观中最繁忙的时候,我们就暂时不要进去打搅人家出家人了。”说着说着,脚步已走到了上清宫门口。几人正四处观赏,忽然听观中一阵大乱,很多香客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众人一讶,见三四人先后跑了出来,头前那人发如乱草,身材高大,背胸微驮,竟然是王天罡的师弟呼延照,后面那人身穿绿衣,却是窦令璋的儿子窦少玄。傅青衣道:“这两个家伙跑到上清观来捣什么乱?” 追着呼延照和窦少玄出来的,是两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道士,呼延照被追得急了,忽然大喝一声,蓦地回身转掌,双掌一扬,寒风陡起,发出了一记冷焰刀。冷焰刀冷热相作,极为厉害。两位道士跑在最前面的那位道士只觉遍体生寒,几乎被他的掌力卷着,幸亏他的轻功颇具火候,一觉不妙,双掌一错,身形微晃,便避开了呼延照的掌力。呼延照一掌紧似一掌,在离身丈许方圆之地,激起了一股寒流和一股热流,那两位道士虽是正宗玄门,却也不敢欺身进迫。但好在那两位道士剑法精绝,运起正派内功牢牢护住心头,双剑联手,并肩发招,呼延照的冷焰刀练到了第七重,倚仗着冷热交互的怪异掌力,只不过和两位道士堪堪打个平手。窦少玄见呼延照站稳了阵脚,心中快意便减了几分。趁这机会,却想从旁偷袭。哪知两位道士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早知他的用心,冷笑一声,倏地双剑一分,其中一道飞身跳起,但听得“嗤”地一声,窦少玄偷袭不成,长剑反手一挡,却给那道士把袖子削了一幅。 两道身法快如闪电,剑光似练,杀得两人不迭退步,但窦少玄各种各式古怪的功夫层出不穷,呼延照的冷焰刀掌力阴冷刺骨,两道要想打败双魔,却也不易。 四人正斗,只见一名身材高瘦的老道士从观中缓缓地走了出来,望见四处奔跑的香客们,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猛地抬头望见就站在门口栏杆处的傅青衣,不禁十分惊喜,微微一笑,把头点了一点,傅青衣也报之以李,微微一笑。 原来这老道士便是昔年名震江湖的西南七大剑客之一的天龙剑客陈巨槐。他在三十年前已是名满江湖,如今年华老去枯坐上清宫中,道号“显玄”,和傅青衣那是同一辈的人物,年纪比傅青衣要大,现在已是将近七十的高龄了。他的师父穆一觉去世后,当年西南七大剑客中的其他六位也相继谢幕,只他一人硕果仅存,收了两个徒弟,在上清宫隐居也有二十余年。因他内功深厚,避世潜修,容貌并无多少改变,看来不过头发有些花白,其他倒与普通四五十岁的人一般。但他除了剑法高超之外,相貌极为平常,不过身高比常人高了一些,若非亲眼所见,裴继欢等人都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形貌极为普通、面色平和的道士,便是当年在江湖中享有盛名的前辈高人天龙剑客陈巨槐。 呼延照正与窦少玄联手合斗二道(陈巨槐的徒弟),方渐占得上风,忽见栏杆边上,高高下下,正站着傅青衣、霍紫鸢和裴继欢等七人,有几个还不认得(他不认得的应该就是叶红花、玄子鱼以及风栖梧了),不禁心中一凛,心想:“这姓裴的怎么也来了?”急忙催紧掌力,不惜耗损真气,运起冷焰刀连发三掌。这三掌一发,有如狂涛巨浪,一个接一个打到,饶是二道功力精湛,也像置身巨流之中,身不由己随着他的掌力转了个圈圈。窦少玄一见有机可乘,大喝一声,挥剑进击。二道之一大怒,拔出插在颈中的拂尘迎风一抖,忽地将窦少玄的长剑束住。呼延照跟着一掌拍出,击他背心,那道士松了拂尘,运动一送,窦少玄正在用力夺剑,突然失了重心,几乎摔个嘴啃泥,幸而他家传剑法不弱,剑尖着地一挑,竭力跳了起来,这才消了那股暗劲,趁势一招“神龙摆尾”,剑锋嗤嗤作响,一剑反刺回来。 就在此时,只听陈巨槐笑道:“青衣吾友,是请你下场,还是由我老道自己动手?”傅青衣微微一笑道:“这是你上清宫的家事,怎么轮得到我这个外人来管?”陈巨槐笑道:“你还是三四十前年那副不肯吃一点点亏的性情,不错,这才是傅青衣!”踏上一步,低声喝道:“清风清松退下!”轻轻松松一晃身躯,竟自旁若无人地插了进来。窦少玄喝道:“臭道士,疯疯癞癞的要找死上西天么?”陈巨槐冷冷地道:“道爷活了这么大岁数,正是活得不耐烦呢!你待如何?岂有此理,你们两个长得人模鬼样的家伙跑到我上清宫来偷东西,还敢口出狂言,要送我老道上西天?不叫你知道知道厉害,你当我天龙剑客陈巨槐这几十年江湖是白混的么!?”长袖一展,就把窦少玄的宝剑缠住,饶是窦少玄宝剑锋利,功力深湛,竟然无法移动半步。呼延照见状大惊,一掌拍出,陈巨槐“咦”了一声,道:“这才十一月,还没到崂山下雪的时候,怎么突然冷起来了!?”反手一掌拍出,呼延照心头一凛,但觉对方的掌力并不强劲,却如春风拂面,冷焰刀的阴寒之气,竟被他一掌拍得散开无遗,呼延照也给他震得跌出了丈许。只听陈巨槐道:“青衣,你都到了我的门前,居然打算不进来看看我才走,这是存心不给我老道面子吗?” 傅青衣道:“哈,原来你还责怪我呢是吧?我还没怪你呢?这三十多年来,我们这帮老朋友什么时候聚会给你发帖子,你何曾来过?是你给我面子才对,还来说我,真是不害臊呀。”陈巨槐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呀?知道我不喜欢参与那些俗事,聚会请我去干嘛呢?按理你们应该到上清宫来看我才是呀!”傅青衣笑道:“狡辩,狡辩,人越老越狡猾。我不跟你说了,这两个家伙面目可憎,快快把他们打发了,我和你喝杯茶叙叙旧!”就在说话的光景,窦少玄连刺了十数剑,连他身体也没挨着,呼延照连发三记冷焰刀,陈巨槐恍若无事,连哈欠也没打一个,呼延照的掌力宛若泥牛入海,竟是无影无踪。陈巨槐并不发掌还击,只是随着双魔进退,但他举手跨步,却自然而然发出一股柔和之极的掌力,将对方猛烈的攻势瓦解。呼延照是个武学大行家,这时才知陈巨槐内功之精纯,远在方才交手那两个道士之上,幸而他还没有还击,若他还击,只怕自己压根儿就抵挡不住。 三人走马灯似的斗了十几招,只听陈巨槐喝道:“别来打搅我和我老友相聚,老道今天心情好,饶你们不死,都给我滚吧!”只见他忽然横出一拳,砰地一声,呼延照宛若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直飞上天,窦少玄被他拳风一贯,眼前金花乱闪,胸口烦恶之极,一口青钢长剑,被对方拳风击得粉碎,两人落下地来,吓得心胆俱裂,连滚带爬,慌忙逃命去了。陈巨槐拍了拍双手,也不去追赶,上前合掌笑道:“分别三十年,宛若隔两世。青衣光彩依然,幸甚幸甚。这是你的宝贝女儿吗?”霍紫鸢和母亲长得极为相像,都是眉毛修长,一对儿传神的大眼睛,悬胆鼻儿,樱桃小口,站在一起,一不留神看傅青衣眼角那几乎难以辨别的皱纹,很容易把两人看作一对姐妹。而且两人都是瓜子脸儿,只是傅青衣脸型稍长,而霍紫鸢则是正儿八经的瓜子脸儿罢了,所以陈巨槐一眼就认出来了。傅青衣笑道:“紫鸢我儿,见过这位陈道长,叫一声道长伯伯。”霍紫鸢裣衽一礼,正要下跪,陈巨槐袍袖一拂,笑道:“好孩子,不用大礼了!”霍紫鸢只觉一股暖风吹过,想要下跪的双腿不由自主地一挺站直,就再也跪不下去,心中暗暗惊骇。只听陈巨槐笑道:“这几位是谁,青衣也不帮我介绍介绍?”傅青衣把众人一一介绍,陈巨槐微笑道:“想不到枯木师伯晚年还收了一位徒弟是五毒教主,这名头大呀。至于这位裴公子,老道足不出户,也听说过他在泰山的所作所为。各位远来是客,就容我老道奉茶一碗,聊尽地主之谊吧!” 当下把众人迎进上清宫中,刚刚坐下,傅青衣问道:“那两个家伙为什么跑来这里捣乱?”陈巨槐道:“都怪我那小徒儿,我这里藏了一份先师留给我的《少阳心诀》,给这不知遮掩的家伙透出风去了,加上他们练的武功也都是从《少阳心诀》里选摘出来的,人一得意,就满嘴胡说,这两个魔头不知什么时候听到的风声,上来偷抢,好在我发现得早,才没被他们把心诀偷走。那个高大汉子用的掌力是冷焰刀,应该是王天罡的徒弟还是什么人吧?” 傅青衣道:“没错,那人是王天罡的师弟,名叫呼延照,王天罡把毒物五石散卖到关内来,这个家伙就是他的帮凶之一。至于那年轻人则是‘剑魔’窦令璋的儿子,和王天罡的儿子王少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贩卖五石散牟利,赚的都是黑心昧心钱。前段时间紫鸢和继欢等人刚去五老峰把他们的一批货给一把火烧了。” 陈巨槐皱眉道:“对方来头不小呀。不过王天罡出海去了巨鲸岛我是知道的。我隐约看见了他,他没看见我,再说就算看见,他也未必认得出我。”原来王天罡的足迹极少到关内来,陈巨槐年轻时曾听说西葱岭有一户姓王的人家,家长叫王天罡,武功剑法都曾是一时之选。陈巨槐年少气盛,下帖子想去找王天罡比剑,不过还没去成葱岭,就因被傅青衣拒绝婚事而意懒心灰,不到三个月就出家为道了。 傅青衣道:“你确定看见的是他?” 陈巨槐道:“山下的渔民,很多是我的信徒,经常到我宫里听我讲法,平时有个三病两痛,也都是我替他们医治,所以他们告诉我王天罡在海边赁船前往巨鲸岛,这消息应该不会错。我听说了王天罡的名字,就跑到海边去看看,看看这个三十年前没会成的枭雄到底是个什么样?结果我到海边的时候,正好碰见他们上船起锚,我只隐约看到他的样子,并没有和他面对面地相见。”原来陈巨槐到海边的时候,王天罡已经上了船,若是王天罡只有一人,那也还罢了,但他身边十几个人同行,个个眼中神光湛然,显见都非庸手,陈巨槐自忖一人单打独斗没有把握能讨得了好,只好回来等待王天罡回来的消息,没想才过三两天,呼延照和窦少玄就摸上门来了,才有了刚才那一场。 陈巨槐道:“我知道你的性儿,不是喜欢到处走的人。你这回来崂山,莫非和王天罡也有关系?”傅青衣点头道:“正是。你老实告诉我,我们俩当初能交上这么好的朋友,你看中我的是哪一点?”陈巨槐想了想,笑道:“啊,你吧,为人虽然性情古怪一点儿,却是个并不输于须眉男儿的女中丈夫。你的武功我就不吹你了,你的刚直的性情,是我最欣赏的一点了。”傅青衣道:“我知道你还想说我是西南黑道的一位罗刹娘子,是不是?”陈巨槐哈哈大笑道:“你啊你啊!我并不喜欢人家这么称呼你的,所以我真的没想过这些。”傅青衣正色道:“我来崂山,有两件事。一件事是和女儿一道去巨鲸岛走一趟,另外一件,是特意来请你帮我的忙。”陈巨槐淡淡地笑道:“你知道就好了。你也知道我们那些老朋友在世的可不多了。能有这三四十年的交情放在眼前,你让我帮你做什么,我都由衷感到高兴,你不来找我,我反倒要责怪你了!”傅青衣道:“我本来也没打算来打搅你的清修,今日之见,纯粹是一个偶然而已。若非去巨鲸岛,我们还不不一定会来,你可以责怪我的想法,但不许说我心里没你们这帮老朋友呀!”陈巨槐笑道:“好啦好啦,你嘴巴上从来都不肯吃亏的。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傅青衣道:“我们先去巨鲸岛,见见姬博野那个老魔头,向他陈说贩卖五石散的危害。”然后把昆仑、青城、少林先后遇袭几乎全军覆灭的消息说给陈巨槐听,陈巨槐吃了一惊道:“这到底是为的什么?” 傅青衣道:“有些东西,我一时跟你说不明白,到时候总有机会说给你听的。姬博野你和他可熟悉吗?”陈巨槐皱眉道:“有过三两次见面,称不上交情。这老家伙的‘阴风毒砂掌’练到了掌心无色的境界,厉害非常,加上他性情古怪,动手杀人,往往一念而起,心狠手辣,可见一斑。我知道他在江湖中名声并不怎么好,但没想到他会和王天罡合伙去卖五石散!” 傅青衣道:“依着我往日的性子,要点齐我幽冥神教教下两万弟子,把他的巨鲸岛一把火烧个干净才好。只是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划算,所以我还是想上岛劝劝他,劝他不要和王天罡搅在一处,以免遗臭万年。” 陈巨槐道:“你和他有交情?” 傅青衣道:“当年紫鸢的爹还在的时候,曾会过他几次,他和紫鸢的爹比毒掌的厉害,被紫鸢的爹折服过,但紫鸢的爹去世这么长时间了,这老魔头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我还不知道呢,心里没把握,所以想上来请你陪我一道出海去巨鲸岛,你意下如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海岛 陈巨槐道:“我没有问题,你但凡说话就可以,我听你的差遣,如何?” 傅青衣大喜,道:“说句大话,我替要被五石散毒害的中原百姓谢谢你。” 陈巨槐笑道:“你的胸怀,当年我们十三个朋友里,无人可比,我比较服你这一点。不过可不可以等我几天?” 傅青衣一愣,道:“为什么要等几天?” 陈巨槐笑道:“你忘了三天后是什么日子了吧?” 傅青衣噗哧一笑道:“怎么会忘?是你生日呀。” 陈巨槐笑道:“好,难为你还记得我。我们当年要好的十三个人,就剩你我,还有老大和老四四个了,老大和老四正在来的路上呢,要来替我过个生日,也恰好聚一聚,算日子,今天晚上他们不到,明天上午就一定会到了。” 傅青衣心中大喜,忙问公冶越道:“可好安排?” 公冶越笑道:“刚才我出去了一趟,因为斥候来报,说最近七天,海面上都会风平浪静,即便有些小风浪,也不足为患。你知道我的海船是雇工定造的,比一般的货船当然小,但用的都是十分坚固耐用的上等木材,速度比一般海船也要快要平稳,别说三两天,再多等两天,也没所谓的啦!”傅青衣回头对陈巨槐笑道:“那么就听你的安排,老大老四他们一道来,大家吃一碗你的寿面!” 当下陈巨槐连忙吩咐准备招待客人。道观和佛寺不一样,佛寺只能吃素,道士却是有清水和火供之分,火供道人不但可以吃荤,也可以在禀明师门的情况下娶妻生子的,因此上清宫中,不但有素菜供给,荤菜也有。众人在路上奔波的日子多,正好藉此多休息两日。闲来无事,霍紫鸢就缠着陈巨槐给她说一些老一辈武林中的奇人异事,陈巨槐十分喜爱霍紫鸢,不但给她讲武林故事,还抽空指点她的剑法和内功,笑着对傅青衣道:“青衣,从这孩子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当年的你的影子一般,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不要认为我过分唐突,好吗?” 傅青衣笑了笑道:“这丫头能得你们这帮老前辈的疼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说吧,你想做什么?” 陈巨槐去了一阵回来,手里拿着一本书,他把书交给霍紫鸢,对傅青衣道:“我没别的礼物送给孩子,这份《少阳心诀》是我们龙门道家至高无上的武功心法,也是历代祖师留下的武学心得,我把这份心法传给丫头,希望对她以后有点帮助。我知道你夫家的武功已经高深之极,但好歹这是我的心意,所以请你不要有别的想法。”傅青衣惊喜交集,连忙让霍紫鸢拜谢陈巨槐的赠书之恩。陈巨槐这回倒是受了霍紫鸢的礼,笑道:“好孩子,快快起来。” 原来《少阳心诀》的作者乃是东晋时期着名的道士、大侠客王璞子亲手所着,王璞子是当时道家第一高手,又是终南山全真总教的“教宗”,曾以超卓不凡的剑术和深厚无比的内力闻名天下,世上无人可与之抗手。相传他活了两百多岁,后来无疾而终,二百年后,全真总教忽然势力中衰,教派的实力一日不如一日,相比其他几个道教的分支,全真总教几乎落到门庭冷落,弟子相继还俗的地步。据陈巨槐说,王璞子去世后,全真总教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弟子是不愿离开总坛的,后来形势所迫,仅存的弟子虽然有些已经破门出教,还俗成了普通人,但心中还是牢记着王璞子在时的功德而不肯放弃自己心中的信仰。一直到了北周,全真总教忽然出了一位名叫邱大和的高人,这位邱大和不但学到了王璞子留在世上的道学经典,还学会了王璞子当年赖以成名的“少阳神掌”,而“少阳神掌”就是《少阳心诀》的一部分。但全真弟子都知道的一件事,就是王璞子去世后,他的经典和笔记都被随行殉葬,这世上绝无可能还有人能亲眼见到“教宗”王璞子的道法学问和武学经典的,仔细一追查,原来竟是这位邱大和趁夜盗挖了王璞子的墓葬,取得了王璞子去世前留下的道学笔记和《少阳心诀》。这件事遭到全天下道教同仁的口诛笔伐,邱大和尽管练成了世间罕见的武功,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同门之中前赴后继的追杀,不幸坠崖死去,他的弟子收殓他的遗骸,《少阳心诀》因此流传于世。 陈巨槐说起二百年前那段门派往事,颇以王璞子的声名为荣,但说起邱大和这个人,心中却似颇有隐忧。 傅青衣安慰他道:“人的做法有错误,但书是没错误的,何况还是王璞子这么一位震古烁今的武学大宗师写出来的着作。邱大和行事不择手段,他的作法的确有悖伦理,但换个角度看,若非他当日的离经叛道,这本珍贵的道家武功经典又怎能流传于世?你不用担心,紫鸢接受了你的赠书,未必就一定会练,长辈的好意,她怎样也没理由拒绝的。有朝一日,如果你需要这本书依然回归龙门或终南,只要派一位弟子前来告诉我或者紫鸢就行了。” 陈巨槐连忙摆手,笑道:“你以为我不是真心赠书的吗?那你就想错了,我只是怕此书不祥,给紫鸢带来厄运罢了,还有,紫鸢修炼的是幽冥神教的武功,阳气不养,阴气过盛,只怕以后给她带来伤害,这本心法,正好可以克制她体内阴气过盛带来的不利。”傅青衣也笑了起来,道:“不必担心。幽冥神教就是和‘鬼’打交道的呀。”众人听了都是哈哈大笑。 果然到了晚上,傅青衣的两位老友如期而至,在上清宫见到傅青衣,简直是意外之喜。原来两位老前辈中,其中一位是漠北神剑燕北飞,另外一位,是铁拐婆婆龙道一,两位年轻时,都是叱咤江湖的一流高手,老友相见,亲密之情,自是不用多说,年轻时的志同道合,换成了年老时的鼎力相助,不说二话。傅青衣一行,如此又多了三位助力,去到巨鲸岛,阻止姬博野和王天罡的结盟,斩断王天罡贩毒关内的黑手,又多了一分力量。 第二天,众人一早起来,准备出发。果如公冶越的斥候所言,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虽然海风寒冷,但海面平静,船行平稳,众人到楼船二楼眺望海景,但见海鸥成群结队,四处飞翔,海鱼频频跃出水面,奇奇怪怪无所不有,长了翅膀的飞鱼,透明的水母,有一张嘴便吐出漆黑墨水的大墨鱼?????在陆地生活的人们,从来未曾见此奇景,都不禁啧啧惊叹,海平一线,天光万里,又蔚为观止。从崂山海口到巨鲸岛上,来回四百里海路,不过半日,已走过一个单程,中午时分,公冶越的水手来报,巨鲸岛还有十多海里便到。众人再上楼船,果然见不远处,出现了一片青色陆地。但闻海风吹来,竟然是热呼呼的,热得令人难受。公冶越道:“这是巨鲸岛吗?!”那水手道:“不是,巨鲸岛在这海岛的后面,等下船转过一个弯看到的,那才是巨鲸岛。这座岛是一座很久未曾爆发的火山岛。”公冶越吩咐扯起风帆,全力前进。海船顺风,疾如奔马。大船擦过岛屿,但见那孤岛之上,是一座山头,山头光秃秃的尽看上去都十分炽热的红岩,靠着那山越近,就感觉越热。众人都穿的是冬天的衣裳,个个热得大汗直流,汗如雨下。 船舱底层的水手都知目的地就在眼前,喊着号子,齐心合力加速划船,黄昏日落之前,果然远远看见,一个郁郁葱葱的海岛就横在他们大船前面。转过了那红色的火山岛,海风渐渐吹凉,炎热渐退,众人这才觉得好过了很多,都不禁啧啧惊叹,海上和陆地大大不同,相隔数里路,两地的气候水文居然大为不同。当下公冶越传令水手,将船泊岸,抛下铁锚,只见海岛内弯,并排泊着十几条大型海船,滩涂上,不少人正在往来逡巡,守卫四周。公冶越吩咐放下小船,把众人都送上滩头,自有守卫过来喝问什么地方来客。 公冶越大马金刀地走上去,道:“这里是不是巨鲸岛?” 那守卫见他架子极大,只怕颇有来头,不太敢过分,应道:“这里就是巨鲸岛。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什么?” 公冶越从怀里逃出自己的名帖递给那人道:“你未必听过本座的名字,你家岛主姬博野,却是本座闻名已久,你把我名帖交给他,看他如何示下?”那人不敢怠慢,急忙飞跑去了。众人四下打量,但见这个海岛和刚才经过的那个炽热的岛屿一般,都是一座大山,山顶寸草不生,风吹来带着些刺鼻的硫磺味道,山坡却是一片青绿。岛上树木参天,堪称大海中一座丛林。林边生有许多野花,灿若云霞,香气浓郁。刚才那个海岛热得令人恐惧,而这个海岛则令人感到神秘,尤其是耶座大山,多看几眼,不禁令人惴惴不安,而且看上去这个岛屿,比刚才经过的那个炽热的岛屿要大上三四倍那么大。 一行人在海滩上等了一阵,果然来了四个人,那四个人都是巨鲸岛岛主姬博野的手下堂主,为首那人见了众人,拱手道:“贵客远来辛苦。家主人正在接待客人,无暇分身,特地派我们兄弟四个,前来迎接各位上岛。”公冶越见姬博野接了名帖,居然不按江湖规矩亲自前来迎接,心中发怒,道:“很好。姬博野不给本座面子,那就别指望本座高看他一眼了,前面带路!”那人见他竟敢直呼主人的名字,都不禁脸上涌现怒色,公冶越嚣张惯了,喝道:“你是不是不服?老子一个心情不爽,放把火烧了你这臭岛!”四人顿时怒气勃发。要知巨鲸岛向来不在陆地活动,但好歹也号称海上霸王,内地除了长江水帮能与之一抗高下,几无海上的敌手,公冶越丝毫不将四个堂主放在眼下,在那四个堂主所见,那也就是不把巨鲸岛主姬博野放在眼中了。风栖梧笑道:“好了,别跟下人一般计较。既然岛主不能亲自前来,那请四位前面带路罢。” 四人见风栖梧彬彬有礼笑脸盈盈,怒气收了不少,但却并不知百花魔女的威名,在江湖中比西域三十三家宗主还大得多,盖因公冶越武功尽管在凤栖梧之上,但他平素并不到中原来走动,而风栖梧却是纵横南北,足历东西,留名甚广之故。 几人跟着四个堂主上了岛,一路上果然到处都是参天古木,一条大路,直接穿林而过。树林里黑沉沉的寂静得很,四周密林中,时常有人影出没,可见巨鲸岛上,守卫森严之极。树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吼声,却并不见野兽的踪迹。十人初上此岛,需要提心吊胆摸索前行,那四个堂主却是轻车熟路,纵步快行。众人虽个个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豪杰高手,但从未进入过这么一个看上去无边无际、阴沉黑暗的树林,黑暗中各人心中恐惧,紧紧跟在四个堂主后面,不敢落下一步,人人都想:“这该死的岛主难道是个疯子么,住在这么一个毫无光线的地方?”其实是大家心中担心和恐惧,忘记了他们上岛时就已是黄昏,走了这么一段密林中的山路,林外天色尚且全黑,更遑论林子里面了! 走了约莫两里的林中山路,到了树木比较稀疏的地方,忽地眼睛一亮,只见一片银色月光洒落下来,四周彻如白昼,一块草坪一平如水,周围树木扶疏,坪中的青草也差不多一般长短,沿路而去,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卫极为森严。房屋都建在山坡顶上,山坡上的树木甚为茂密,远远望见一座山头上,一人披着五色斑斓的兽皮,手拄一支粗大的非金非木的拐杖,长发垂肩,正站在房前,望着众人的来路。 公冶越走上前去抱了抱拳:“巨鲸岛主?” 那人微微点头:“西域三十三家大宗主,闻名不如见面,请随老夫进来。” 众人眼前忽然一亮,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巨大的厅堂中亮着巨大的牛油蜡烛,那人走上主座,做了个请势,道:“各位远来辛苦,请坐。”又道:“海岛贫瘠,无甚招待远来贵客,请喝一杯粗茶。”仆人又上茶来。那人道:“姬博野不知因何得各位垂青,以致各位不避风浪,屈驾前来?” 傅青衣冷冷地道:“传说巨鲸岛主相貌文雅,看你这副样子,定然不是真正的巨鲸岛主,不用在此装模作样。去请你们的的岛主出来见客!”那人勃然大怒,喝道:“臭娘们,跑到巨鲸岛来闹事来啦,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辄敢猖狂?”提起手中拐杖,猛地一翻,一招“翻江倒海”,蛟龙般直卷需哦昂来。傅青衣长啸一声,腾空飞起,已是一掌按下。 但听“当”的一声,声如金石,那人拐杖碰着傅青衣的手掌,那只手掌竟似不是血肉生成,一掌击中那人拐杖,竟把碗口租的拐杖荡了开去,只听傅青衣纵声笑道:“很好,你一个狗腿子的武功能练到这般程度,也算难得!”笑声未收,双掌一错,宛若一缕青烟,倏地又扑土来了。那人伸拐一接,被傅青衣掌力震得立足不稳,心头大骇,将拐杖轮圆,使开龙头拐法中的护身三十六式拐法,将全身上下,罩得密不透风,一面尖声叫道:“来人、来人呀!”拐杖使开,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但傅青衣的掌法雄浑之极,掌势飘忽不定,那人的护身三十六式拐法防御得风雨不透,依然给傅青衣双掌不时的穿透杖影,攻到他的身前! 激战中忽听又是“当”的一声,霎那之间,那人的拐杖突然就给傅青衣伸手夺了,那人面色铁青,几个倒翻,退出了数丈之外。傅青衣却不追击,将那拐杖舞了几下,忽地双手各执一端,沉声运气,竟将那非金非铁的一支拐杖,拗成了一道圆环,脱手一掷,喝道:“巨鲸岛主,你给我滚出来!”声音尖锐,直透四周,拐杖拗成的圆环发出强烈的啸声直飞三丈,将那尊高高在上的大虎皮椅撞得四分五裂!而此时外面防守的人,宛若潮水一般冲进了大厅! 傅青衣见事已至此,索性一步走二不休,双眼一翻,“哼”了一声,说道:“叫巨鲸岛主马上滚出来见我,否则老娘一把火烧了他的贼巢!”身形一晃,宛若青烟一道,纵身飞入人群,片刻之间但见她掌打指戳,迅如奔雷骇电般,厅中数十人,竟被她闪电般一一击倒在地,挥手一掌,那长发汉子硬着头皮接了她一掌,震得五脏六俯都好似要翻转过来,腾腾腾连退数步,几乎倒地,就在这瞬间,只见大厅之中,人影一花,那人来的速度比傅青衣丝毫不慢,不但见那长发汉子带过一边,反手一挥,人在半空,已和傅青衣交了一掌!借着这一掌反推之力,那人足不点地,身形一转,先想公冶越扑来。公冶越是个武学大行家,见那人突然出手,不但解了傅青衣的掌力,还恍若奔雷一般转眼就扑到跟前,拔剑已是不及,双掌一错,使出了家传掌法,伸手一接,哪知那人掌力并不发出,两人双掌,只是微微一碰,化掌为拳,击向风栖梧。那人来得迅若飘风,风栖梧心念方动,那人掌法展开,方圆数丈之内,全在他的掌力笼罩之下,而且掌影重重叠叠,好像有七、八个人从四面八方袭来,功力深湛,招数之妙竟似不在傅青衣之下。风栖梧无暇多想,猛地中指伸出,指尖对着那人掌心一戳,那人“咦”地一声,手掌一缩,连环起腿,踢向霍紫鸢和裴继欢。猛可里劲风破空,嗤嗤作响,裴继欢中指连弹,那人掌力尚在霍紫鸢三尺之外,闻听响动,急忙身躯急落,足尖一点,倒飞四丈,哈哈笑道:“中原英贤,毕集我岛,有何见教?” 只听叶红花一笑道:“好掌法,不过阴风毒砂掌练到极致,当无色无味,可杀人于无形之间,阁下掌法变化精微,可惜气味犹存,以在下之见,当是阴风毒砂掌掌力已然练到为山九仞只差毫厘的境界了!” 那人气定神闲,站在高台之上,手抚长须,嘿嘿一笑道:“好眼力,你是什么人?”脸色不变,心中不禁暗暗心惊,但他身经百战,老惯江湖,虽然神色不变,其实已是暗中调元,凝气归一,只待叶红花上前,便并力一击。 岂知叶红花并不上前,双手环抱胸口,微微一笑道:“在下倒是很好奇,阁下的阴风毒砂掌到底从何处学来?” 那人正是巨鲸岛真正的岛主姬博野,闻言又是心头一惊,道:“难道是她的同门找上门来了?”尚未开言,只听叶红花接着说道:“我的上代长辈留下话来,只要那人把秘籍交回,我教愿意既往不咎。姬岛主,你说这个条件,合适还是不合适?” 姬博野心头更惊,脸色微微一变瞬即又恢复平静,点头道:“这个建议不错,不过拙荆曾说,让我练成这门掌法之后,立刻将秘籍毁掉,如今拙荆已然去世三年有多,青坟凄凉,墓木早拱,这个建议执行与不执行,已然并非十分重要的事了。” 叶红花面色一端,道:“姬岛主此话当真?” 姬博野道:“拙荆去世,山东地面的江湖朋友无人不知,陈巨槐陈道长大约也还记得那年我特意致书邀请道长来海岛一行的事吧?”陈巨槐点头道:“这倒没错,不过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贫道不敢奉命,还请姬岛主不要见怪。” 原来姬博野旧时落魄,曾落难于哀牢山中,为一苗女所救,那苗女就是后来姬博野的夫人。这位姬夫人乃是五毒教门徒,上山采药,无意中发现姬博野冻饿道途,便将他救回。年轻时的姬博野虽不至玉树临风,也算大好男儿,苗女一见倾心,以身相许,为帮姬博野重整雄风,不惜盗走五毒教秘传的藏本阴风毒砂掌内功心法,夫妻俩逃离苗山,远来海外,创立了巨鲸岛一脉。姬夫人深知五毒教教规惩罚叛徒的严厉,从此不敢公开抛头露面,只在幕后帮姬博野运筹帷幄,姬博野得此良配之助,数年间,把巨鲸岛经营得固若金汤,巨鲸岛盛名渐渐传于江湖。三年前姬夫人因病去世,死前特意交代姬博野将阴风毒砂掌秘籍毁去。五毒教多年追踪秘籍的下落不果,后来又有教主之死,教中内三外五八个堂口争权夺利之变,其中一位长老携镇教宝剑,前去大理,迎回教主之侄回五毒教接掌大权,这就是叶红花身为“大理三圣”之一枯木尊者的徒弟、却身任五毒教教主的由来。 姬博野淡淡冷笑,道:“姬某离经叛道,背反五毒师门,被江湖同道斥为狼心狗行之辈,无信无义之人,陈道长说的这句话可谓诚不欺我,多谢,多谢。只是各位今天上岛,伤我手下,毁我大厅,也太不把老夫看在眼下了吧!?” 傅青衣冷哼一声道:“都是我做的,你要怪就来怪我好了,咱们说一是是一,说二是二,红刀白刃,说个清楚明白!我若错了,由得你将我如何处置发落,我决无二话;若是你的错,又当如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斗魔 姬博野明知自己不出面,只派一个下手出来接待同辈的客人,已是大违规矩,干笑两声道:“霍夫人,昔日我与尊夫以掌法相交,夫人与我同辈,老夫怎敢随意发落夫人?也罢,大家都是熟人,过去的事,老夫就不追究过多了。请问各位上岛,有何贵干?” 傅青衣面色稍豫,沉声道:“姬博野,我来问你,王天罡是不是在你岛上?” 姬博野老奸巨猾,多半已经猜到了众人的来意,假意道:“没错。我与他昔日曾有一面之缘?????”傅青衣打断他的话头,冷冷地道:“就凭一面之缘,就能相互投契,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合作贩毒,祸害生灵,是不是?” 她自恃武功,向来不轻易给人面子,说话尖锐刺骨,姬博野心头大怒,正要发作,转念一想道:“这人是霍智伯的妻子,此人向来在江湖中是个人见人怕神憎鬼厌的人物,我若轻易招惹了她,王天罡那头的好事,只怕就再也没我的份了。” 原来王天罡老谋深算,智计百出,他的第一批五石散由儿子王少崖和师弟呼延照押运进关,自己却暗中潜来巨鲸岛以重金重利相贿,勾引姬博野与他合作,从水路走私货物进关。他虽已到京师暗中拜会过晋王李治,但晋王李治兹事体大,不敢一口答应他的请求,只答应一路在他属地暗中给与王天罡运送方便。他乃是晋王、太子监国,名下封地遍及大唐帝国最为富庶的三十三州膏腴之地,王天罡回去之后,按照晋王的封地该管范围,制定了新的运输五石散进关的路线,果然天随人愿,两万斤五石散成品顺利运进了伏牛山预先秘密修建好的堡垒之中。 此路一通,王天罡得了呼延照的飞鸽传信,立即动身进关,前来拜会巨鲸岛岛主姬博野,许他事成之后,平分秋色。姬博野利欲熏心,枯坐海岛,部下众多,吃吃穿穿,都要从海上而来,端的是靠海吃海,过得辛酸无比。平素若无生产,便只能靠劫掠为生,终非久计。王天罡事先已派出探子探明了巨鲸岛的状况,攻其弱点,许以重金,与姬博野一拍即合。姬博野得了王天罡重贿,心中大喜,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商定由巨鲸岛派出精干力量驾船北上,开辟另外一条运输五石散进关的秘密线路。只是王天罡机事不密,被公冶越的江湖斥候发现了他在崂山海口的踪迹,公冶越裴继欢等人仔细一推敲,立刻想到了海路走私五石散的计划。 当下姬博野作好作歹,赔笑道:“巨鲸岛上下万众,总是要吃一碗饭的。这件事老夫不做,自有别人去做,夫人固然名震天下,可保得了天下武林谁都卖你这个面子?” 傅青衣冷笑连声道:“照你这么说,你这是铁下心肠要助纣为虐,不惜荼毒生灵了?”姬博野见她咄咄逼人,迫得后退两步,道:“霍夫人何必得势不饶人?”他的背后虽然有王天罡做后台,但傅青衣的手段仍令他不寒而栗,到此时,他其实心里依然还是希望不要和傅青衣翻脸的,心里更盼望王天罡也不要轻易就和傅青衣翻脸。 不过他是无有太多机会和时间打自己的小九九,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怪笑声,王天罡已是忽然现身,左手冷焰刀,右手寒冰掌,两种武功一人使出,威力远不只是王少崖呼延照之流可以比拟,风声猛烈,向傅青衣当头罩了下来。傅青衣临危不乱,大喝一声,双掌齐推,姬博野飞了起来,顺势翻了一个筋斗,跌落在地。这时王天罡的掌力已排山倒海般袭到,裴继欢身形一转,紫微软剑铮铮声响,刷地一声,一道剑光,闪电般指到了王天罡的后心,王天罡一听这金刃劈风之声,便知来的是个劲敌,只好将傅青衣撇开,转身应付裴继欢,怒喝一声道:“你们都上来吧!”双掌齐出,一手夺剑,一手朝着裴继欢的天灵盖拍下。裴继欢急使“移形换位”,剑锋一回,一招“惊涛裂岸”,刺王天罡的脉门,王天罡“哼”了一声,反手一拨,非但不退,反而上前两步,左掌一穿,来勾裴继欢的小臂,这掌法怪异绝伦,好在裴继欢这招剑法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禹王神剑剑法,也是奇诡之极,但奇诡之中,透着正气黯然,王天罡的手指刚沾到裴继欢的剑身,忽见剑光一闪,裴继欢的软剑已抢着先机,迎着他的手指削来,王天罡一声怪啸,手指一缩,裴继欢一剑刺空,忽听“当”的一声,就在这刹那间王天罡的右掌又已攻到,裴继欢的剑锋刚刚穿过他身边,就被他一指弹开。 王天罡纵横西域,所向无敌,傅青衣眼看裴继欢要抵敌不住,先飞身急上,王天罡一掌向裴继欢头顶拍下,傅青衣堪堪赶到,振臂一格,砰地声响,王天罡向后倒翻了三个筋斗,裴继欢趁机飞身前窜,两者一东一西,分开数丈。王天罡用上了十成功力的冷焰刀遇上了傅青衣的幽冥神功,两者性都属阴,傅青衣接了他一掌,身体微微摇晃,王天罡却是气血一阵翻腾,不过傅青衣也并不好受,冷焰刀的阴寒之气从她胸口诸处穴道透入,登时遍体冰凉。 只听半空中沙沙作响,陈巨槐和漠北神剑燕北飞先后袭到。两大剑学高手的独门剑法,却不容王天罡不理会,裴继欢和霍紫鸢也先后拔剑冲了过来,铁拐婆婆一支拐杖,公冶越和风栖梧两口宝剑,后发先至,背后还有叶红花和玄子鱼两人压阵,八大高手,围攻王天罡和姬博野,两人四面吃亏,啪地一声,王天罡左肩先中了铁拐婆婆龙道一一拐,身体一个踉跄,傅青衣猛地跟上,一个穿掌,王天罡把手一交,震得倒飞三步,燕北飞和陈巨槐双剑交叉向前疾推,锋利的剑锋,正对着王天罡的脖子,王天罡连吃几记,痛不可当,大吼一声,蓦地腾空飞起,左掌发出冷焰刀掌力,右掌发出寒冰掌掌力,两股阴寒掌力夹杂着一阵热气腾腾,向裴继欢扑到。猛可里银光闪耀,风栖梧的银鞭长剑,几乎同时攻来。风栖梧的长剑一点就收,腾空后翻,从公冶越头顶翻过,公冶越长剑一指,一招“入木三分”,几乎在风栖梧的银鞭还未收回之际,锋利的剑尖就已经刺到王天罡的咽喉要害,王天罡大喝一声,反手一扫,声如金铁,把公冶越夺命的一剑解开,一声呼哨,和姬博野两人先后向后院逃去。 十人先后急追,刚到后院,只听王天罡一声怪啸,四个人影流星般飞奔而来,为首那人大吼一声,抡起一件黄澄澄的兵器,一个“泰山压顶”便砸了下来!裴继欢吃了一惊:“独脚铜人!”不及多想,双手向后一拦,拦住了傅青衣和陈巨槐,趁着铜人尚未落下,急飞一腿,向那人胸腹之间踢到,那人的铜人势重力沉,却能使出轻巧路数,见裴继欢腿到,铜人凌空一横,铜人背部向裴继欢脚面砸来。裴继欢正要诱他出招,反手一指,紫微剑刷地指到那人胸口。原来独脚铜人是十八种难得一见的外门兵器中最难使用的一种,份量沉重,可作铜棍,亦可作盾牌,真正懂得用铜人的高手,还可利用铜人的双臂和十指点穴。本来重兵器就不灵活,能用铜人点穴的人,内外功都须有极深的造谐不可,否则敌人还没伤到,先把自己累得吐血,那才是大大不妙。裴继欢自离天山以来,第一次碰上这种传说中的奇门兵器。铜人已重,那人天生的神力更是锐不可当,但听一片金铁交鸣,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对力的内力,竟然能够透过笨重的铜人源源不断地传来,裴继欢使出了无相快剑,剑招宛若靖蜒点水,一掠即过,但手臂酸麻,几乎拿不住紫微软剑! 原来来的四人,正是鸠魔法师和他的三个师弟。五老峰据点又被公冶越一把火烧成白地,王天罡闻讯之后勃然震怒,命鸠魔法师把他的师弟全都请了来。鸠魔法师在五老峰吃了大亏,在王天罡面前羞惭无地,也正要报一箭之仇,连忙飞鸽传书,把正在直北一带的三个师弟和他们的弟子都带进了关来,使独脚铜人的就是鸠魔法师的二师弟仁巨法师。他一砸没砸到裴继欢的脚背,用力过猛,险些把自己的脚给砸了,大吼一声,手底猛地发力,铜人向前一送,机关发动,铜人十只手指忽地活动起来,闪电般一团一送,十跟手指,上下同至,连点裴继欢十处穴道,裴继欢迫得连连后退,倏地在急退中止步,反手两剑,这两剑刺出,风雷隐隐,刚猛无比。仁巨法师是个识货的,一听对方宝剑上传来的声响,便知两招非同小可,铜人一收,向上一抬。他的独脚铜人乃是精铜所铸,重达一百八十四斤,裴继欢的紫微剑尽管锋利,无法将整个铜人一剑斩断,顷刻间,仁巨法师运功反扑,铜人左手五指,宛若五把尖刀,闪电般刺向裴继欢胸口五处要害穴道。裴继欢手腕一翻,使出了一招“广陵台殿”,接着便是“江山多娇”、“力挽狂澜、”,先发次及,但见剑光闪烁,声若龙吟,仁巨法师大吃一惊,急急收回铜人时已来不及,只见火星飞溅,铜人左手五根手指,全被裴继欢的紫微剑一剑削断。 原本仁巨法师天生神力,又用着江湖中罕见的第一重的外门兵器(比凤翅鎏金铛还重三十斤),夜空下但见裴继欢的紫微剑寒光闪烁,知道对方手里是口宝剑,哪知游紫微软剑乃是江湖中名列第一的神兵利器,锋利之至,远出了仁巨法师的估计。而裴继欢使出的禹王神剑,则更是仁巨法师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在峨眉山得了闲暇,便着手整理禹王神剑的内功心法和招式,在红拂女的亲手指点之下,把原先一共一百六十多招的禹王神剑精简浓缩成了二十八招,每招八个变式,每八个招式自成一个段落,按功力运用的深浅把整套禹王剑法分成了四个段落,一招既出,这一招中的八个变式接连不断,有如天风海涛,迫人而来,剑气森森,庄严肃穆之极。仁巨法师虽曾听师兄鸠魔法师说起过裴继欢的禹王神剑,只闻其名,未见其实,但见夜空之下,寒星万点,宛若猛可里下了一场银雨一般,当的一声,独脚铜人右手小臂,已被裴继欢紫微剑一剑削断。仁巨法师还来不及心疼自己的独门兵器,剑光如练,寒星万点,已自奔突而来,他大惊之下,把铜人一丢,蓦地大喝一声,腾空飞起,裴继欢第二式落空,紫微剑剑锋擦着他的鞋跟飞过,仁巨法师一夕两惊,飞身落地,足尖急点,胖大的身躯忽然向前平飞出去,裴继欢剑法一变,变成了无相快剑,但见剑光如电,第二式未伤着他,第三式第四式又跟踪急上,待使到第六式时,剑锋几乎触到了仁巨法师的背心,仁巨法师反袖一拍,手臂冰冷,一条衣袖下半截被平平整整削去,裴继欢的紫微剑也被他拍歪了少许。 裴继欢深吸口气,身形转处,剑锋一偏,第七式从仁巨法师胁下穿过,紫微剑剑尖颤动不休,寒光闪烁,第八式身随剑走,正面刺到了仁巨法师胸口!当此紧急之时,只听仁巨法师猛地大喝一声,掌势如环,左掌护胸,右掌猛地一掌拍下,裴继欢情不自禁心头一颤,心中奇怪:“难道他的肉掌反倒不怕我的宝剑锋利?”按眼前之势,裴继欢只需剑锋一转,剑刃向上,仁巨法师的手掌,就等于白白地送上来给他的紫微剑切断一般,哪知裴继欢剑锋陡转,忽觉一股大力压下,紫微软剑柔软的剑身居然向下一弯,这一剑自然就再也刺不出去。 原来正如裴继欢所想,仁巨法师已经练成了天竺兰若寺秘传的横练硬功,内力运处,周身上下铜皮铁骨,和裴继欢练过的金刚不坏护体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先以佛门“狮子吼功”扰乱了裴继欢的心神,然后使出了金刚手迷踪步的功夫,闪电般破掉了裴继欢第一招八式剑法。但他不识禹王剑法的厉害,第一招禹王剑法中所藏八式奇正相生,奥妙非凡,看似剑力柔弱,实则威力大非寻常,仁巨法师虽然开首占了上风,未能伤得对方,到最后三招,他空手对裴继欢的紫薇宝剑,居然还能有守有攻,连裴继欢也不禁暗暗赞叹,当下紫微软剑一转,使出了禹王神剑中的一招“触山举鼎”,剑尖向上一挑,宛若一位惊天霸王举鼎击山一般,只听得“轰”地一声,仁巨法师发出的猛力被裴继欢的剑力牵引,居然一掌打在地上,把地上打了个深有二尺的坑洞,裴继欢趁他一掌落空,蓦地腾空飞起,从仁巨法师头顶飞过,剑尖倏地向下斜指,仁巨法师猝不及防,后颈肥肉中了一剑,幸他变招及时,紫微剑的剑尖只在他后颈肥肉上划出了一丝血迹,并未大伤,饶是如此,仁巨法师也不禁胆战心惊! 暂且不说裴继欢恶斗仁巨法师,在裴继欢身边不远,霍紫鸢和玄子鱼两人双剑,正和一个长手长脚的僧人交手。那人乃是鸠魔法师的三师弟雷电法师,但见他手臂一挥,手中那条三尺多长黑黝黝的棒子竟然带起一圈蓝色的光芒,玄子鱼手里是一口普通的青钢剑,固然不敢和他硬碰,霍紫鸢手中的紫霞剑却是天山羽士杨白眉费了六年的苦功才辛苦练成的宝剑,虽不及龙泉太阿的锋利,也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利器,但雷电法师棒法精妙,功力胜过霍紫鸢几分,他功力较高,霍紫鸢和玄子鱼两个弱女子和他对手,不由他心中不生出一股轻敌之意,手中怪棒,只用了七分气力。就在他手中怪棒即将碰到霍紫鸢紫霞剑那电光石火的瞬间,但见霍紫鸢反手一挥,寒光飞起,叮当一声,火光四溅,雷电法师手中的怪棒棒头缺了个口子,霍紫鸢的紫霞剑却是丝毫无损。原来霍紫鸢自知内力不及对方,心念电转之下,使出一个诱招,等到雷电法师的怪棒转过,立刻一剑横批。这一剑“平沙落雁”乃是很多用剑的名家都学过的招数,极为普通,但霍紫鸢的父母都是当年江湖中的一代枭雄,她每日陪在裴继欢身边,从裴继欢的剑法中也揣摩出了很多出人意料的招数,这一招用剑的人固是人人都会,但她却用得恰如其分,拿捏火候恰到好处,正好在玄子鱼一剑撤招、雷电法师挥棒进击的瞬间,使棒、剑相撞,不但破了雷电法师志在必得的一招,寒芒一闪,h还将雷电法师如是高手,迫得向后连退了三步! 玄子鱼功力不及霍紫鸢和雷电法师,但她的暗器功夫,却是两者远不能及,当下退开几步,趁着雷电法师和霍紫鸢缠斗的功夫,三枚围棋子倏地脱手而飞。三枚棋子成品字形先后飞到,岂知雷电法师与一般人的武功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三枚围棋子后发先至,雷电法师举起怪棒反手一挥,只听“当当”两声,光华闪眼,两枚围棋子先后触着他手中怪棒,激射上空,雷电法师得意之极,正待张口大笑,最后那枚棋子却忽然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啪的一声,正打中他的环跳穴,雷电法师一个踉跄,竟然屈膝跪倒在地,只听玄子鱼冷笑道:“看你还敢小看女子、还敢行凶?”霍紫鸢哈哈大笑,趁势一脚,将雷电法师踢了个四脚朝天! 雷电法师勃然大怒,一口真气瞬间流转,登时把闭住的穴道冲开,怪棒一挥,竟如雷电交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猛压过来,玄子鱼花容失色,横剑一封,虎口登时震裂,长剑弯曲得不像样子,霍紫鸢急使“分花拂柳”,剑尖乘隙刺进,风声猎猎,雷电法师迫不得已回身招架,横棒一击,把霍紫鸢的紫霞剑撞开,倏地一个旋身,猛听有人喝道:“欺负女子算什么本事?待我来陪你走几路!”但见一人,手里拿着一把弯弯曲曲形如怪蛇的金剑,正自赶到,那人乃是五毒教主叶红花。他生平颇为自负,杀了几个巨鲸岛的人,本可早来帮手,但他不愿意被人落个围攻之名,所以一直冷眼旁观。如今见玄子鱼遇险,他立即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赶去,灵蛇剑一指,金光电掣,雷电法师乃是四师兄弟中最为老成稳重的一个,见了对方手里这把宝剑,心头微微一凛,放松了玄子鱼,掌劈棒打,将攻势全部转到了叶红花和霍紫鸢两人的身上。叶红花内力不及裴继欢,但剑法的精巧神妙,却并不在无相剑法之下,灵蛇剑一挥,一招“举火僚天”,将对力的怪棒架住,灵蛇剑何等锋利,但和雷电法师手中那支怪棒相交,只听空空之声,震人耳鼓,两者相互无伤。原来雷电法师手中怪棒乃是天外飞星坠落的陨石所炼,比任何金属都要坚硬,灵蛇剑可以切金断玉,对这根怪棒却是丝毫也损它不得。叶红花吃了一惊,急忙撒开宝剑,说时迟,那时快,雷电法师也正使到一路掌法,只听得“砰”地一声,雷电法师倒退四步,叶红花也收不住脚步,踉踉跄跄直退了六七步才稳住身形。 叶红花横剑一观,见镇教宝剑并无伤损,这才稍稍放心。只听雷电法师道:“你们两个是谁?真好武功,佩服,佩服!”他的汉话说得不太流畅标准,但说话的声音却如同金属相击,铿铿锵锵,刺耳非常。叶红花心头微凛,想道:“原来这又是王天罡的一个帮凶。金刚手迷踪步的武功我在五老峰下已经见识过,的确有过人之处,远不同于中土武学。王天罡这老魔头果然神通广大,贩毒害民的道理人人都懂,但居然还是有那么多奇人异士甘心听他差遣。”忽听一声长啸,霍紫鸢衣袂飘飘,飞一般从他身边掠过,展开了绝顶轻功,真如凌虚御风,剑掌齐飞,攻向雷电法师。 他们两人都不知,雷电法师虽是鸠魔法师的三师弟,但四人之中,数他最为诚朴,毫无机心。他生平所嗜不过武功而已,对于身外之物,并无所求,但一日三餐果腹,于愿已足。他本在天竺寒鸡山兰若寺中闭门苦练,奈何鸠魔法师几次三番来信催他回来,雷电法师没奈何之下,只好从天竺回来,是四师兄弟中,回到中土来的最后一个。而他的武功,也不过只比鸠魔法师稍稍差了些许,两者差别不大。其实他人并不坏,只是有些迂腐,没什么主见而已,深知五石散害人,却又没想过要脱离师兄鸠魔法师,以此沉沦至今。他和霍紫鸢叶红花及玄子鱼先后交手,虽然不过寥寥数招,自己还险些吃了个大亏,但双方实已尽了平生绝学,足见四人的功力亦都已差不多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三人的武功剑法,各有独到之处,实在令他心痒难熬。他为人老实,又颇爱才,当下连挥两棒,将霍紫鸢和叶红花两人引到一个没什么人的黑暗角落,猛然欺身,五指如钩,抓向霍紫鸢,忽然低声道:“这里到处都是你们的敌人,你们还不快走!” 霍紫鸢猛然听一个敌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兀自一惊,叶红花也听到了雷电法师的警告,连忙低声道:“妹子快快出招!”雷电法师手足不停,也道:“正是,正是!”霍紫鸢道:“好,你小心接招!”刷地一剑,寒光电射,刺到雷电法师前胸要害!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折翼 雷电法师怪棒一横,急架相还,叶红花的灵蛇剑,也刺了到来,三人的动作都快如光石火,雷电法师横棒接了叶红花一剑,脚步倏转,已到霍紫鸢背后,一掌拍出,霍紫鸢头也不回,但听“当”地一声,霍紫鸢反手发剑,正好和雷电法师怪棒相交,火星四溅,两人一瞬分开。雷电法师对这一剑大为佩服,心中想道:“幽冥神教的剑法,果然不同一般剑法行家的剑法,颇有独到之处。”三人亦真亦假,雷电法师武功在两人之上,要击败两人要费些手脚那是没错,但他有心回护,籍此弃暗投明,手上用劲,约莫四分左右,一般人已是无法看出这三个人其实是在假斗。鸠魔法师被莫北神剑燕北飞缠着,正自顾不暇,哪会想得到自己的师弟忽然起了异心? 雷电法师边斗边低声道:“东边是条小峡谷,那里放着巨鲸岛运粮的小船,你们快点走吧,别再回来了!”忽然飞身一跃,叶红花凌空发掌,只用了两成左右的功力,把雷电法师“震”得飞了起来,哎哟连声,大叫大嚷外加大骂。鸠魔法师在远处听见,不禁大骂“蠢货”,冷不防燕北飞大喝一声,只见寒光电射,燕北飞身形晃动,连刺数剑,快到难以形容,登时把鸠魔法师逼得手忙脚乱! 但鸠魔法师武功精强,立刻回身发掌,两人动作都快似电光石火,鸠魔法师借着反掌一弹之力,身躯已自腾空飞起,袈裟一抖,当头罩下,燕北飞一声冷哼,一道白色的寒光俨似长虹经空,半空中嗤嗤作响,鸠魔法师虽没受伤,但身上的袈裟被剑光削得只留半长,但燕北飞虽然破了他的掌法,亦觉得心闷,急忙连连吸气,玄功三转,将胸中浊气呼出,就在这刹那,鸠魔法师已飞身落在数丈开外,燕北飞心头一凛道:“这魔头武功果然好生了得,我若再过几年,这份体力就全然不是他的对手了!”双臂一振,跳过纷拥的人群,又追到了鸠魔法师身后,但见青光一闪,冷风刺骨,鸠魔法师耳听六路,双掌一错,闪瞬之间,连发七掌,正是他金刚手迷踪步的杀手绝招“夺魂七式”。燕北飞长剑刺出,只觉剑身震荡,对方掌力已及,第二招末及使出,寒风扑面,冷气侵肤,鸠魔法师出手如电,闪电般勾到燕北飞手腕脉门要害之所,燕北飞号称漠北神剑,名非虚致,脚步一滑,反手一剑,寒光电闪,剑招一变,锋利的剑尖,再刺鸠魔法师背心。鸠魔法师被他迫得转不过身来,猛地大喝一声,身体倏地下扑,胸口着地,身躯急扭,翻身连踢三腿,左肘撑地,侧转身躯,中指连弹,终于把燕北飞的连环快剑解了。 傅青衣恶斗王天罡,两人却是你无法胜我,我无法胜你,势均力敌,但傅青衣这边有十位高手,而王天罡身边,却只有六人,连上他自己,也不过七人,他号称“西域神魔”,武功之高,果非凡俗,铁拐婆婆龙道一打倒几人,抽身一看,傅青衣和王天罡已近胶着,飞身一掠,截住王天罡的后路,一连数拐,横扫直劈,风声猛烈之极。王天罡长袖一拂,袖中飞出一团刺鼻的烟雾,铁拐婆婆识得厉害,袍袖遮面,铁拐挥出,立即飘身闪开,只听得“喀嚓”一声,一名巨鲸岛弟子正好从旁跑过,头顶中拐,登时倒毙在地。王天罡发出一声狞笑,撇开傅青衣,身形飞起,巨鹰般从人们头顶飞过,向裴继欢冲来。 仁巨法师正被裴继欢迫得左支右绌,只听阴恻恻地一声冷笑,微风枫然,闪电般的一条人影已到,那人身材高大,长须过腰,比寻常人最少高出一个头,正是王天罡亲自到了。仁巨法师松了口气,掌力催紧,要趁机把裴继欢震毙掌下,哪知他一掌刚出,裴继欢的紫微软剑已然反手削来,但见剑光一闪,饶是仁巨法师收掌收得快极,左臂一疼,还是着了裴继欢的一剑。这一剑去得力重,仁巨法师大叫一声,翻身跌出,王天罡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着裴继欢就是当头一抓,指尖几乎触及裴继欢的额头,一股冰冷的血腥气冲进裴继欢鼻观,饶是裴继欢的内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也觉一阵恶心!就在这刹那间,裴继欢轻轻一飘一闪,紫微剑横空一划,使出了禹王神剑中的一招“移山填海”,向王天罡胸口疾刺。他的内功已到了足以束气成罡之境,这一剑飞出,隐隐挟着雷鸣之声,手法更是奇诡之极,只听“嗤”地一声,王天罡匆忙之间长袖一卷,刚及裴继欢腰际,裴继欢一个移形换位,紫微剑跟着剌出,王天罡急闪之下,袖子被割了个长长的口子,当的一声,裴继欢的紫微剑被他弹了一指,一股冷气,从剑身瞬间直传掌心。好在他隔物传功弹出指力的邪恶程度远不及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否则裴继欢又要大受伤害。王天罡急急松开袖子,心中暗暗吃惊! 王天罡再次发出一声阴侧侧的冷笑,双掌一错,连发两掌,掌风中送来强烈的血腥气比刚才更浓,裴继欢一剑剌出,这一回王天罡有了防备,裴继欢一剑没刺中,王天罡立即扭腰一转,一口真气吹出,裴继欢只觉劲风刺眼,“嗤”的一声,肩头衣裳已被王天罡闪电般的一抓抓裂了一大块,鲜血点点滴下。公冶越恶战中忽见裴继欢遇险,及时发出两记劈空掌,王天罡武功在公冶越之上,但此时身子悬空,第二抓便再也难以发出,半空中翻了个筋斗,也随着落下地来。 原来王天罡武功高绝,所练极杂,王家剑法已算得上是西域一带非常着名的剑法,他当日上大雪山雪山城堡向大雪山城堡堡主云霄子挑战,他一招可以发出七剑,云霄子是西南着名的剑客,武功高绝,也只能挡得开五剑,只能弃剑认输。那一套剑法,是王世充兄弟精研多年的王家剑法;到了王天罡这一代,王世充兄弟的剑法被他传承下来,掌法拳法,也有十分的心得。抓伤裴继欢肩头的,就是王世充当年纵横沙场惯用的武功“七煞离魂抓”,手抓带毒,兼以掌力震荡敌人筋脉,十分厉害,当年他游历江南,曾以这门“七煞离魂抓”连伤丐帮九个高手而名动一时。好在裴继欢内力已有十分高的修为,虽然被王天罡抓了一抓,掌力发出,却还受得起,只是他的伤处阵阵麻痒,才明白自己已经中毒了。 傅青衣和陈巨槐被人绊住一时不能赶到,裴继欢凝一口真气护住心头,使出了禹王神剑二十八招中“神游物外”、“王霸千秋”、“唯我独尊”三招,这三招是禹王神剑中剑力十分沉重的招数,每招藏有八式,王天罡伤了裴继欢一抓,正在沾沾自喜,猛见眼前寒光闪耀,剑气如霜,心中大惊之下,急忙飞身闪避,饶是他闪得快,肩头还是被裴继欢的剑尖刺了一下,王天罡只觉对方剑刃并未粘上自己的肌肤,但剑尖发出的剑气,却令他一阵彻骨深寒!眼见对方剑势曼妙无方,王天罡才知自己实在是小看了这个令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少年,待他稳住身形,傅青衣和陈巨槐两人已是先后来到,并且抢占了有利的位置,而这时的燕北飞和铁拐婆婆也都赶来过来! 王天罡当年纵横西域,可以和裴继欢的“师父”杨白眉恶战整天,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傅青衣虽是见多识广,更兼各派兼修,但武功的路数之杂,天下武林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但论到功力的精纯,她比王天罡的究竟还是稍有逊色。若在一般情况之下,她以一敌一,或者还可以和王天罡打个平手,如今她已恶战多时,体内的真气消耗不少,王天罡却是神完气足,除了肩头给裴继欢的剑气刺伤之外,并未大损。两人若是继续缠斗,结局则是可想而知。加上王天罡的“七煞离魂抓”是一门极厉害的邪派功夫,虽不及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威力无伦,但每次发掌,血腥味也足以令人头晕目眩,傅青衣暗运玄功,隔一段时间才能换一口气,虽不至立即中毒,吸入这股难闻刺鼻的血腥气也是觉得阵阵恶心。 王天罡身当五路强敌,实是生平所仅见,他长袖翻飞,越战越强,铁拐婆婆和燕北飞都不算庸手,但觉掌风劲烈,扑面生寒,一剑一拐,不过只能勉励支撑,若谈单打独斗要想战胜王天罡,则是意外之想了。两人年纪都已高大,气血不足,全靠内力深湛,才能勉强维持不败。傅青衣越斗越惊,但见王天罡长袖再展,已把铁拐婆婆的铁拐缠着,倏地并指下截,指尖一扫,又将燕北飞的长剑弹开,傅青衣剑锋一指,裴继欢陈巨槐双剑飞舞,狂风一般疾卷而上,四周的巨鲸岛弟子纷纷走避,王天罡虚晃一掌,往后便逃,裴继欢奋力一跃,紫薇宝剑闪电般刺到他背后,王天罡艺高胆大,急奔中猛然回身,右掌往裴继欢的紫微软剑上一搭,用力一按,掌势陡翻,裴继欢展开无相快剑,剑诀一领,一连三剑,朝敌人猛刺,王天罡吃惊于他的剑法精纯如斯,但仗着火候老到虽惊不乱,掌力一卷,解了裴继欢的攻势,飞身一窜,夺路奔逃,但见夜色中人影一闪,一道青光,如影随形刺到,王天罡迫得收步回掌,但觉背后冷气森森,一口宝剑,又已堪堪袭到。王天罡反手一掌横扫出去,当的一声,燕北飞手中长剑被他震得脱手飞出,陈巨槐大惊,剑锋一转,将掌力消解,长剑扬空一切,飞云掣电般欺身直进,燕北飞得了空隙,急忙斜飘出去,只觉心跳气喘,半晌难平,但见王天罡左掌反劈,掌力疾吐,把陈巨槐来势化开,跃出三步,凝掌待敌。五大高手,竟无法将王天罡奈何! 傅青衣勃然大怒,连解王天罡的掌法,王天罡一声狂笑,身形晃处,不击傅青衣,反攻铁拐婆婆,铁拐婆婆武功兀自不弱,横拐接挡,躬腰一招“龙门鼓浪”,一支铁拐疾如风发,避招进招。王天罡暗吃一惊,右腕倏翻,“金雕展翅”,掌影翻飞,连劈七掌,趁铁拐婆婆躲闪,飞身一纵,已从地上抓起一口被人丢弃的长剑,傅青衣惊叫一声:“大姐小心!”但见王天罡剑光一点,已直刺回来,铁拐婆婆横拐再挡,擦的一声,一支百炼精钢打成的铁拐登时断成两截,剑光不退,右胸又着一剑!傅青衣急忙飞身而上,刷地一剑刺出,王天罡不及回身,反剑相交,银光激射,火星四飞,不敢冒进,长剑一圈,正待变招,傅青衣猛然翻身现剑,一招“脱袍卸甲”,疾斩腰肋,王天罡被迫将长剑一挡,火光激射中,给傅青衣震出几步,手腕酸麻。傅青衣叫道:“老四快快带老大退下!”纤足一点,腾空飞起,忽然一招“飞鸟投林”,半空杀下,王天罡挺腰一剑,截斩傅青衣双足,这招是王家剑法中的杀手,十分厉害,他满以为傅青衣身子悬空,定躲不了,哪知傅青衣的剑法武功,远在他想象之外,身在半空中,居然连人带剑转了个大圆圈,剑光闪处,“投石问路”,又向王天罡刺来,王天罡心中暗暗吃惊,拔身一跳,堪堪避开,猛听背后风响,裴继欢和陈巨槐先后摆脱了纠缠的巨鲸岛弟子,双剑杀到。四口宝剑,在夜空之下飞云掣电般恶斗,只见剑花错落,冷电精芒,宛似千万条银蛇乱掣。 王天罡给逼得眼花纷乱,看不清剑点,又急又怒,再扬声喝道:“你们真的要和我拼命?”四人却是一声不响,挥剑疾攻!楚王天罡勃然大怒道:“难道我会怕你们!”剑招一变,使出了王家剑法中的杀手绝招,攻守急拒,转眼间又和四人斗了三十来招,陈巨槐手腕一震,长剑被王天罡碰着,论功力的深厚,陈巨槐不及王天罡,但他却练成了天龙剑法中的“气剑”绝招,退后两步,长剑一指,剑尖竟然冒出一段三四寸长的荧光,寒光闪处,飘风般圈到王天罡右侧,剑招倏变,长剑向上一撩,反挑敌人右臂,王天罡仗着招熟力沉,内力又在他之上,殊不知陈巨槐的气剑颇有怪异之处,就在王天罡的剑锋刚沾衣裳之际,蓦然长剑嗡嗡作响,身子向前一扑,“弯弓射雕”,右剑猛刺,左掌平伸,剑刺掌劈,同时攻到,方圆两丈,登时寒光凛冽,剑气逼人,王天罡长剑卷空,猛然吸胸凹腹向后疾退,嗤嗤作响,长袍下摆,被陈巨槐连刺三剑,刺出了三个指头大小的孔洞,这三剑都未曾挨着他的身体,但大理天龙寺气剑绝学名镇四海,饶是王天罡名满江湖,也未料到对方居然能使出如此怪异神妙的剑法,心头大惊之下,急忙晃身飘出。 陈巨槐长剑一振,大喝道:“青衣带大家先走!”傅青衣到此,也知大势已去,以十人之弱登上巨鲸岛,别说要把巨鲸岛搅个天翻地覆,连战胜王天罡都已非常困难,当下呼哨一声,把众人聚拢,且战且走。霍紫鸢和玄子鱼已得了雷电法师暗中通曲,知道出路何方,杀开条血路,领着众人向东边退却。陈巨槐与燕北飞断后,陈巨槐长剑一竖,嗤嗤声响,气剑发出,王天罡喝道:“好天龙气剑!”挥剑挡住,长剑剑身叮叮作响,宛若梅花飞针一类的暗器碰上剑锋一般,心头暗惊。 三人一路斗一路跑,陈巨槐抽冷眼一看,傅青衣等人已向东边退却,长剑一指,天龙气剑大开大阖,气势雄迈,忽来忽去,变化精微,曙色微光之下,但见三条气流,缓缓逼到王天罡身前,嗤嗤两声急响,右胸左肩,同时有气流袭到。王天罡虽未曾见过天龙气剑,到底是武学行家,思虑周详,剑法运转,却早将一路掌力伏在胸前,但他料到的只是燕北飞攻势凌厉的快剑,却没料到两人双剑齐出,分袭两处,长剑扬处,挡住了刺向自己右胸的一剑,右足一点,向后急射而出,但他退得再快,总不及陈巨槐天龙剑气来如电闪,一声轻响,肩衣已破,迸出鲜血。陈巨槐燕北飞双剑回转,剑气缩回。王天罡心头暗惊,长剑一荡,内劲发出,陈巨槐与燕北飞两人同时感到暗劲来袭,当下双剑齐出,与这股暗劲一接,陈巨槐的天龙气剑暗含数股力道,鼓荡真力,护住全身,燕北飞却是挥了半个弧形,叮当有声,硬接王天罡一剑,王天罡过于贪功,连走险招却是分毫也攻不进,燕北飞长剑一振,疾劈几剑,王天罡洞悉敌我优劣所在,招熟力沉,一柄长剑使得出神人化,以剑法精妙抵消功力不足,燕北飞无法震飞他的宝剑,迫得咬牙苦守。陈巨槐的天龙气剑越展越快,身旁树木草物,莫不触之而毁。王天罡深吸口气,剑法倏地一变,狠下辣手,突施袭击,长剑猛然一冲,燕北飞大喝一声,长剑急旋,疾地倒卷,剑风震荡中,王天罡一声大叫,右胸连中两剑,登时血流如注,但他生性凶悍,连人带剑腾空飞起,向前直掠,如影随形,紧接扑到,剑掌齐飞。只听砰地一声,王天罡连翻三个筋斗,燕北飞却是鲜血狂喷,连退出六七步远,也是摔倒在地。陈巨槐大吃一惊,反手一剑,将王天罡长剑荡开,剑尖劲气一吐,剑身搭着王天罡长剑向前一送,使出了天龙气剑中败中求胜的杀手绝招“借力打力”,王天罡受伤非轻,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地直飞出去,“啪”的一声摔倒在地,眼冒金星,顿时口吐鲜血。此时姬博野等人也都紧追上来。姬博野来得最快,双掌平拍,掌风已及陈巨槐后心。 陈巨槐被姬博野穷追,反身再斗,以死相拼,剑挟劲风,招招狠辣,长剑挥劈,俨如天神降世,姬博野空手不敢接他招数,陈巨槐乘机连下辣手,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一剑,转瞬之间,姬博野连受几处剑伤,怒吼声声,再拼死反扑,陈巨槐深吸口气,捷似灵猫,十分溜滑,姬博野扑到东,他躲向西,姬博野扑到南,他避向北,姬博野连中数剑,虽然并非致命,早痛得头脑昏乱,如何扑得着他?再过一会,姬博野已是再衰三竭,陈巨槐长剑倏翻,姬博野狂叫一声,左臂已给他一剑斩断,反手一掌,拍着陈巨槐胸口,大吼一声:“老子要死,也要你给我陪葬!”只听砰地一声,姬博野倒飞出去,陈巨槐胸口中掌,凝着一口真气不敢散开,把手一搭,抓起燕北飞负在背上,纵步如飞,直冲下山坡去。鸠魔法师见王天罡和姬博野先后重伤,终于不敢追来。 陈巨槐冲开条路,拔足飞奔,直奔到海滩,裴继欢和公冶越正在断后,见陈巨槐宛若一个血人一般飞奔过来,慌忙过去接手,只听陈巨槐大叫一声,扑地便倒。傅青衣胆战心惊,飞身从船上跳下,只见裴继欢早将陈巨槐抱在怀里,陈巨槐勉强睁开双眼,惨笑一声:“青衣,巨槐未曾负你!”双目一闭。傅青衣满怀悲愤,不禁落泪,几人把陈巨槐和燕北飞背上船,公冶越亲自摇橹,向自己带来的大船靠去。停泊在海边的大船上见小船划近,几名斥候连忙跳下水来,凫水替公冶越掌舵,把几人相继接上大船。 傅青衣喘息已定,急忙来看陈巨槐燕北飞和铁拐婆婆三人。三人受伤极重,傅青衣是武学行家,双指一搭脉门,已知大事天定,非人力可挽,情不由主,抱着陈巨槐大哭失声。众人心中都是难过之极,无法可劝。霍紫鸢陪着母亲掉泪,公冶越连忙吩咐斥候,准备干净布匹,将三位前辈先自收殓,待到上岸,再作区处。 第一百二十七章 遇侠 大船靠岸,已是第二日清晨。傅青衣邀了三位老友出海,没想到回来却只有自己一人,回到上清宫中,便即病倒,霍紫鸢担心母亲,寸步不离,裴继欢担忧紫鸢身体,守在傅青衣床前,旦夕不离。公冶越再发三路斥候,务要找出巨鲸岛众人是否还在原地,还是已弃岛而逃?果然不到四日,斥候来报,巨鲸岛上烧起大火,连烧了三日,想是王天罡诡计败露,已带着姬博野等人离开了巨鲸岛,逃往他方去了。 到了第五日上,傅青衣病势渐渐好转,勉强起床,来看三位老友遗骸,又忍不住伤心落泪,风栖梧苦劝良久,方才止住悲声。好在公冶越带的斥候人手足够,当下把三位前辈遗憾烧化。傅青衣再落伤心泪,眼见数十年相交,如今只得青烟一缕,心中伤痛,无法言喻,道:“我十四好友,相交至深,如今只留我一人在世,这世上还有什么可值得我流恋?”风栖梧忙道:“四妹不可这么说。生死富贵,由来天定,世间只有缘法。三位为友赴难,何曾有过半句怨言?皆乃相交之情在心。四妹你若是这么想,只怕他们三人去也去得不安心。” 傅青衣擦了眼泪,道:“我生性要强,从不假人于颜色,只有这十三个兄弟姐妹,个个宠着我,让着我,顺着我。唉!早知如此,我何必非要如此性强!”风栖梧也陪着她落泪,连声安慰。傅青衣道:“我带他们三个回幽冥城去,继欢,这里的事,就靠你了。三位武林前辈的仇,我要请你代他们报!”裴继欢心头也是伤感之极,拱手抱拳道:“傅妈妈放心吧,我这就下山去追这帮贼徒,不为三位前辈报仇,继欢没脸来见傅妈妈!” 傅青衣苍白的脸色上忽然浮起一片淡淡的微笑,摸着裴继欢的手背,点头道:“好孩子,不枉我把紫鸢托付给你一场。我代三位前辈,先谢谢你。” 公冶越道:“只怕路上还有风波,我和你二姐陪你一道回去。”裴继欢道:“也好。紫鸢,你也跟傅妈妈一道回去,我查到王天罡这帮人的下落,先回少林寺去见师父,再来幽冥城找你。”霍紫鸢依依不舍,裴继欢微笑道:“傻孩子。看见紫霞剑,便如我在你身边一般。你也正好趁此机会回去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是辛苦你太多了。”霍紫鸢双手轻轻环抱在裴继欢腰间,道:“继欢哥哥,你自己一个人可千万要小心呀!” 玄子鱼拉着她,笑道:“别怕。继欢今日的本事,想害他的人没点手段,还真不能得手,反倒是你要好好的,继欢才不会分心呀。”公冶越道:“你只管去。我沿途布置斥候,有必要的时候,助你一臂之力。”裴继欢点头应了,收拾了行李包裹,出来与众人告辞,并对傅青衣道:“清风清松两位师兄,也请傅妈妈一道带回幽冥城去吧。”傅青衣点头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了。我问过他们的意思,他们也愿意跟我走。你无论查到什么,不要一个人动手,报信回来,我们从长计议。”霍紫鸢把他送到山下,两人相拥许久,这才依依洒泪而别。 这日走到蓬莱附近,遇见公冶越的斥候报信,王天罡一伙已于四日之前从蓬莱海口过,上岸聚马,前往张掖去了。裴继欢谢了斥候,半路上买马代步,向西而行。一路穿州过府,风霜雨雪,自也不必说。单说这日走到固原,乃古时周王料兵之所,天色已晚,正要赶进城去歇脚,忽听路边树林中有人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裴继欢心中奇怪道:“如此寒冷的天气,怎地有人在此行乐?”把马束在路边大树上,分开树枝,走进林中。 但见林中两人,正在一堆篝火边一面大笑,一面比剑过招。两人剑法仔细一看,竟是神妙非常,裴继欢不禁站了下来,仔细看这几人比武。 只见两位青年,形容潇洒飘逸,各使长剑,斗得正紧。若说两人相识,剑招出手,却是招招狠辣,若说两人不识,每到致命之处,长剑便各自偏移或者缩回,其中一人身穿白衣,衣着单薄,另外一人身穿黄衣,里面束着紧身狐裘,服饰华丽之极。 但见那白衣青年挺剑一冲,那黄衣青年长剑一招“乘龙引凤”,把白衣青年长剑粘至外门,白衣青年顺势长剑一展,向前一跃,黄衣青年伸剑一探,认穴点穴,不差毫厘。那白衣青年一招不逞,突然反手一扬,一道蓝光在黄衣青年头顶上空嗤的一声炸开,黄衣青年吓了一跳,急忙飘身闪过,白衣青年哈哈大笑。黄衣青年愠道:“你也太过顽皮了,从哪里学来的这下三滥的暗器?”那白衣青年神情戏谑,笑道:“能胜你,便是十足好功夫,你管我从哪里学来的?”原来他发出的那支暗器,名叫“蛇焰箭”,乃是绿林中的一种独门暗器,含有硫毒,着物即燃,见伤即钻,深入皮肉,十分厉害。黄衣青年道:“好小子,不叫你知道知道厉害,你当我这师兄是白做的!”纵身飞跃,长剑一指,闪电般刺到白衣青年身前,白衣青年脚步一滑,从旁躲开,两人在雪地中相互追逐,越追越快,白衣青年蓦然间停身止步,长剑回身向外一穿,刺到那黄衣青年胸口,忽然手腕一震,“叮当”一声,长剑竟被荡开,黄衣青年笑道:“不错,这招‘萧史乘龙’,原是如此用法,只是你这招中若加上‘有凤来仪’和‘乍开六合’同使,威力又要更深一层,转身刺剑,别人难以防住你的三招杀手。” 那白衣青年想了想,微微点头,道:“看来是师父偏心,太偏心了!”黄衣青年笑道:“掌嘴!竟敢说师父的不是,可晓得门规厉害么?”白衣青年喝道:“都说你娘娘嘴,停不下来的??嗦,我最不喜欢!再看我这一招!”一晃身,躬腰扑进,剑尖斜点对方面门,黄衣青年微一侧脸,白衣青年倏地横身,照他中路便下重手!黄衣青年一闪闪开,长剑往下一沉,斜削肩臂,旋斩脉门,白衣青年只觉冷气森森,陡然往后一滑,长剑旋身盘击,一记辣招把黄衣青年迫开,骤然一个“鹞子翻身”,双臂“金雕展翅”拔地而起,宝剑挥斩敌人中盘,手法迅疾无伦,黄衣青年微噫一声,长剑斜指,照白衣青年长剑一划,往外一挂,一招“仙人指路”,居然在暮色之中,探穴取穴,直奔白衣青年的“华盖穴”,利刃挟风,以攻为守,反击敌腕,瞬间连发三招。白衣青年剑法老练巧滑,长剑一发便收,蓦然变招,疾点黄衣青年“章门穴”。这一招虚实莫测,狠辣异常。不料那黄衣青年的剑法更是神妙,脚下纹丝不动,身体陡缩,恰恰把来剑让开,未容他收招变招,喝声:“着!”长剑寒光一闪,反展剑锋,虎口向外,疾如骇电,刷的一剑,刺到白衣青年面门,白衣青年剑刃向上一崩,长剑翻成阴把,青光再闪,锐风斜吹,从敌人右肩翻下,截斩肋边。那黄衣青年不迫不闪,长剑一晃,以攻为守,猛扑白衣青年中盘,左点“期门”,右点“精白”,力猛招快,白衣青年为势所迫,斜身侧步,避敌正锋,借势收招,踊身一纵,斜窜出一丈以处,人在半空,长剑反手急递,黄衣青年长剑青光一闪,两剑相击,剑势均已是强弩之末,力量大减,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两人几乎同时飞身落地。这几招看似精彩之极,裴继欢也算见多识广,不禁拍手叫好。 那白衣青年喝道:“哪来的孩子,竟敢偷看本公子使剑!”蓦地腾空飞起,向裴继欢站立之处猛扑过来。那黄衣青年在后笑道:“对付一个后生小辈,也值得你用剑?我要看你的师门掌法练得如何了?”那白衣青年身未落地,长剑一掷,喝道:“看我空手斗他几招!”声到人到,一掌拍下!裴继欢想要解释已是不及,当下屏气凝神,哪敢打话,长剑向外一封,迫白衣青年收招自保,那白衣青年双足落地,喝声“来得好!”,单臂一振,掌势反卷,裴继欢身躯一沉,紫微剑往下一扫,剑锋已自沾衣,白衣青年突地身躯一旋,疾如闪电,五指如钩,抓向裴继欢手腕,裴继欢身躯霍地一翻,闪了开去。. 那黄衣青年拍掌赞道:“好掌法,好剑法!”那白衣青年大怒,双掌一错,一招“横扫千军”,雪飞风起,裴继欢腰劲一提,身子凭空拔起一丈多高,凌空一剑,恍若一头巨鹰,刷的向白衣青年肩头刺下,白衣青年反手一拨,单掌直抢进来,拍击裴继欢胸腹,裴继欢一剑落空,那白衣青年掌力左荡右决,裴继欢紫微剑嗡嗡作响,摇摆不定,猛然右手一抖,紫微软剑抖得笔直,一道白光,电射而出,怪招浪涌,变化无方! 那白衣青年暗暗纳罕,错身让步,反掌一截,一掌横劈没有劈着,裴继欢紫微剑扬空一闪,连人带剑,直卷过来!白衣青年双掌一拢,向下一沉,两掌左右伸开,走侧翼抢锋急上,后发先至,直抢过来,左掌斜劈裴继欢胸前,右掌五指如钩,直抓到裴继欢胁下。那白衣青年这一路掌法厉害之极,掌力沉重,直可摧金裂石,只吃他掌风扫着,也要筋断骨折,端的非同小可。裴继欢久经大敌,如何不晓?一接掌风,便知厉害,吸胸凹腹,向后一倒,紫微剑从中路直刺前胸,那白衣青年“嗄”的一声,右手双指一搭剑身,左掌呼的一掌拍去!裴继欢见他攻势并不快,心中一稳,一招禹王神剑中的“投鞭断流”,身躯一扑,掌风掠顶而过,裴继欢剑光反指,白衣青年身躯急转,振指一弹,铮地一声,把裴继欢的宝剑弹开。两人连换了十三四招,相互难分高下。那青年空手对裴继欢的长剑并不吃亏,腾身一跃,正要发掌,只听黄衣青年笑道:“好了,你也太爱玩了,小心张大人打你的屁股!” 白衣青年霍地双掌一手,左手成爪,遥遥对着地上自己丢弃的长剑一抓,那长剑龙吟声响,竟被他掌力抓回手中,插剑归鞘,笑道:“好小子,剑法不错。你是张红拂的弟子?” 裴继欢见两人脸上带笑,知道两人并无恶意,连忙拱手道:“在下裴继欢,红拂女是我恩师。” 那白衣青年笑道:“那么外间传说的陇西公子也就是你了。看见你的紫薇宝剑,我应该想到你是谁的,只是有心看看你的剑法到底如何,是否有宗师风范罢了,得罪,请勿见怪。” 黄衣青年大笑一声道:“你就爱捉弄人,你敢去捉弄张红拂么?”两人哈哈大笑。那黄衣青年走上前来,拱手抱拳,道:“在下宇文骏,这位是我的师弟明崇俨。”裴继欢忽然想起红拂女告诉他江湖中有两位风尘奇侠,这两个人狂放不羁,任性侠为,乃是龙门剑派符一疑的两个俗家师弟,幼时两人一同被符一疑送到峨嵋派大悲上人门下学艺,深得大悲上人所传,后来回转龙门,方才列席门下。宇文俊考上大唐开国以来的第一位武状元,以御笔钦点殿试三甲第一,在大理寺做到大理少卿;明崇俨则是川中世家子弟,他生平不好功名,只喜聚酒狂饮,四处游历,拍剑而歌,三十岁前居无定所,但江湖中人都知他是大悲上人的秘传,武功非同小可,为人潇洒,行事也往往出人意表,不少人趋之若鹜,愿意与他折节下交。当下连忙拱手道:“原来是两位前辈师兄,小弟多有失礼,请两位莫怪。” 明崇俨哈哈一笑道:“‘前辈’二字,原不敢当,至于‘师兄’二字,倒是可以笑纳。不过江湖中的年轻一代难得有我看得上眼的剑法高手,我去年曾听说张红拂收了个得意的徒弟,本有意去看看你,不想俗事多多,因此被耽搁下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了。既然见了,那便是缘分,请你过来和我们一道饮酒作乐吧!” 裴继欢也喜欢他性情直爽,拱手道:“那么小弟恭敬不如从命,打搅了。”宇文骏一笑道:“张红拂是天下第一高手,她的弟子也本领非凡,确实名下无虚,来,请坐吧!”原来这片树林,以松林为多,大雪数日,松支都被积雪压得驮了下来,林外雨雪纷飞,林中却是干燥得紧,篝火之上,烤着三头野兔,半边仔鹿,火势旺盛,早已香气扑鼻,勾得裴继欢食指大动。明崇俨取出解腕尖刀切割熟透的鹿肉和兔肉递给裴继欢,问道:“小兄弟何不在峨眉山侍奉师父,为何跑到穷边之地来了?” 宇文骏横了他一眼,道:“大伙都说你喝酒喝到云里雾里,世事不管,你到底不肯承认。少林、青城、昆仑三派给人挑了,你都不知道吧?” 其实明崇俨这次是到波斯观风游历回来,有三年的时间他都不在中土,闻言大吃一惊,道:“什么人这么大的来头,连少林寺都敢去挑了?!”裴继欢道:“目前为止,还不知背后是谁在指使,但几个大魔头的影子,却是忽隐忽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明崇俨道:“王天罡那厮纵横西域葱岭,少逢敌手,武功高强,我早有耳闻,不过自忖以我的剑法,尚不足以与他一斗,巨鲸岛主却是我手下败将,不值一提。至于那个什么霍山老人,我倒是曾听说过他的来历,腐骨神掌是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阴寒掌力冻人血脉,伤人无形,我也曾有了解。” 宇文骏皱了皱眉头,道:“王天罡那老魔头把走私五石散的事情做到京师去了,也没人来管它一管。可惜丞相(魏征)去世得早,要是丞相在,断不容他在京师作恶,七面佛这老头子也没胆子把手伸到大理寺去。”明崇俨冷笑一声道:“号称治世明主,旗下也会藏污纳垢。太宗晚年昏聩,作为一个皇帝,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所作所为,的确令人称道;但作为一个家长,溺爱儿女到了如此境地,我只能报之一笑而已。”宇文骏叹道:“本朝两位最能直谏的大臣玄成公和叔宝公(魏征,贞观名相;秦叔宝,天策上将,两人是唐太宗时期最能直谏的王公大臣,太宗不但不以为忤,反以“明镜”之说喻二臣,传为天下佳话)不幸过早去世,如今皇上身边已经没有皇上能听得进话去的大臣了。可笑尉迟恭也堪称铁骨铮铮,皇上烧丹炼汞这多时日,也没见他说过一句话;倒是一个河间知府,小小的官职都敢跟皇上进言上谏,在京的满朝文武,什么二十四国公,开朝勋烈,也不过个个做了拱手木偶,真是可叹。” 明崇俨笑了笑道:“喝酒。我早劝过你,让你辞官归里,你我兄弟粗茶淡饭,比武论剑,何其乐哉?可你偏偏不听我的话。” 宇文骏叹了口气道:“蒙皇上不弃,钦点我本朝开科武举殿试第一,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官和做人学武道理相同,怎可半途而废?若是皇上早晚不再用我,我自飘然湖海,无拘无束,到时候自有寻你的去处。你看看小裴,人家比我们都小了十三四岁,尚能满腔热血,与魔头周旋,你好意思抽身不管?” 明崇俨哈哈一笑道:“扫荡魔氛清君之侧,为王朝正法纲,是你大理寺少卿的应尽职责,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把牛皮酒壶递给裴继欢,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来日漂泊?小兄弟,多喝一口。”裴继欢笑道:“两位大哥盛情,小弟不敢不露本色。”举起酒壶,连喝三口,但觉酒性清冽,饮下肚中,直似火烧,却是快意无比。 明崇俨见他满脸通红,哈哈大笑,道:“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小兄弟,你的剑法,是从何处学来?张红拂的剑法我见过,没见有你刚才用的那几招在内呀。”裴继欢道:“明兄有所不知,这剑法名为‘禹王神剑’,传自上古,别说明兄未曾见过,就连我的师父当日一见这套剑法,也是为之惊讶之极。小弟惭愧,学了剑法,也斗不过两位大哥,叫两位大哥见笑了。” 宇文骏微微一笑,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天下剑法庄严奇诡光明正大,各自千秋,你有你的剑法,我们有我们的剑法,你的剑法斗我们不过,乃是火候之故,并非剑法不够严谨或者威力不够强大。同样的道理,相信你以禹王神剑全力以赴,只怕也在你的师父张红拂手下走不过一百招。不过我看你剑法的火候是会慢慢渐臻化境,有一处缺陷,却是你必须去弥补的。” 裴继欢还未说话,明崇俨先笑道:“师兄说说看,看看是否与小弟所见略同?” 宇文骏又是一笑,道:“小裴兄弟的剑法,时日一到,威力自出,他的武功中,还缺了一样,那就是掌法。小裴兄弟,你从来没练过掌法么?” 裴继欢道:“倒是练过。我另外一位‘师父’杨白眉,就曾教我八荒六合神掌。”明崇俨和宇文骏相顾一愕,道:“没听说过这门掌法,这是什么样的掌法?”裴继欢深感意外,心道:“他们两位乃是江湖中并驾齐驱的风尘奇侠,杨白眉的八荒六合神掌,他们为何会没听说过?”当下站起身来,把掌法练了一遍。 宇文骏看了他的掌法,沉思良久,才嘿嘿一声冷笑道:“这可真是世上一大笑话了。”明崇俨也是笑而不语。裴继欢问道:“大哥何以这么说?” 宇文骏道:“杨白眉号称能和你师父张红拂并驾齐驱,颇有他的过人之能,但这套所谓掌法,不过是十几二十门派每一派攫取一些精华捏合一处的而已,请恕为兄直言,这套掌法打出来好看,实战起来若是遇上高手,几乎一无是处。” 裴继欢立刻想到杨白眉骗了他这么多年,心中也并不失望愤怒,道:“我再使一套剑法,请两位尊兄看看如何?” 明崇俨道:“反正今夜无事,兄弟不妨使来给我们看看。”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阻挠 裴继欢心头惴惴,将般若神剑使了出来,但见剑花错落,飒飒声响,寒光匝地,冷电飞空,不到一时,把剑法使完,收剑回来,拱手道:“请两位尊兄直言不讳。” 明崇俨道:“这剑法使出来吓吓人就可以,要说生死格斗的话,兄弟你用这套剑法与人对敌,那是必死无疑。” 裴继欢有些不信,他在天山脚下,曾先后与宇文冲和他八个同事交手,回到家中,又曾与霍紫鸢过招,两者相并,用的都是这套般若神剑,未曾学练禹王神剑和无相快剑时,也一直都是用的这套剑法,当下不禁心生狐疑,道:“大哥此话何解?” 明崇俨道:“我与师兄的看法一般,可惜你在天山白白花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杨白眉根本就无心思教你真功夫。这套剑法半真半假,有一半的招数似乎有用,另外一半,却纯是败笔之作,纯系胡来。若非你从小就练张红拂传给你的子午童子功,只怕这门剑法和掌法再多练几年,你非要经脉错乱,走火入魔发疯而死不可,不过为兄倒是十分奇怪,学了这两种功夫,你居然一点什么事也没有吗?” 裴继欢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缓缓地道:“怎么没有?在吐蕃时,我就因为体内无端三种真气走岔,险些连命都丢了。” 宇文骏道:“这么说就对了。这种随意捏造出来的武功,练到深处,确如明师弟所言,必然招致经脉错乱、走火入魔的恶果,好在你及时得到了禹王神剑的秘诀,禹王神剑剑法修炼的过程中产生的真气和两种并不纯净毫无好处的真气相互冲突,才会让你身受内伤,吐血昏迷,说到底,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都是禹王神剑的内功心法救了你呀。” 明崇俨不解地道:“我想不明白杨白眉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宇文骏道:“这不难理解。唯一的解释,那就是小裴兄弟是太子建成的最后一个儿子,杨白眉教小裴兄弟这种怪异的武功,是想让他自生自灭,他没想到裴兄弟从小跟着张红拂练了六年的子午童子功,那子午童子功和少林派的童子功有异曲同工之妙,洗筋伐髓,作用良多。我私下揣度,杨白眉要么和太子建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冤仇,但他从未表露出来,否则,他也决不会挖空心思,传授这么一些随意捏造的武功出来害人了。” 裴继欢叹了口气道:“他不是和我的父亲有仇,而是和大唐王朝有仇。他料想我长大成人之后,出于人伦的第一考虑,必然会回到京师去杀掉皇上,为在玄武门事变中死去的父亲和三叔全家报仇雪恨,如果我没杀掉皇上,他教我的这两种武功,日久天长也必然会要了我的性命,那时不用等他动手,我自己就会把自己杀掉了。” 宇文骏望了明崇俨一眼,道:“你大概不知道杨白眉真实的身份吧?” 明崇俨道:“不知道,我听说‘天山羽士’在西域的威名,曾想去拜访他,不过那时候家母病重,我不能离开川中,所以未能成行。他倒是个什么来历?” 宇文骏道:“他要么是隋炀帝的什么人,最不济也应该是前隋的王公贵族的后裔。我只是推断,无法证实,也许裴兄弟比我们知道的要多?” 裴继欢道:“没错,宇文大哥英明,他正是隋炀帝杨广和一个宫女所生的私生子。” 明崇俨恍然大悟,道:“要这么说的话,那就说得通了。从头到尾,他都没存心教你武功,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张红拂一手扶持的结果,也许从你小时候起,就开始和体内产生的异种真气作斗争了,不过你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裴继欢点头道:“大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小时候我的身体不好,经常拉肚子,肚子疼,拉出来的都是黑色的东西,有时候还带着血。杨白眉看了,也不说什么,给我采几种草药吃吃,我肚子不疼,也就没事了。我长大以后,一直以为我的身体可能不适合在天山这么严寒的环境下生活,没想到问题到底还是出在他的身上。”若是说杨白眉的假死之谜揭露之后,裴继欢对他还有一丝往日的师徒“情分”在的话,那么现在经过宇文骏和明崇俨的推断,他不但不再念那一点点所谓的“情分”,心底的怒气也因此一分一分地开始在心底积累起来了。杨白眉可以骗他十八年,但明崇俨和宇文骏却没有丝毫理由可以骗他,所以他立刻就相信了两人的推断。 明崇俨道:“那就对了。练功练得不好,对人的肠胃伤害非常大,根据少林寺的武学经典的说法,这叫‘六经紊乱之症’,严重起来,是足够置人于死地的。杨白眉为了报仇,能对一个懵懂孩童下此毒手,可见他掩藏了多年的‘大侠’假象之后,是何等令人惊讶和不耻。” 宇文骏道:“裴兄弟刚才和你过招动手,我已经察觉到了他真气不足的毛病,所以才会问他有没有练过掌法。” 拳脚掌法练得天长日久,能清净体内浊气,产生源源不断的真气,这是历代武学名家都认可推崇的真理。拳脚掌法练到极致,再去练剑法刀法或者其他兵器,就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但世上往往所有人想的都是齐头并进,不能循规蹈矩,所以练功进境往往缓慢,也就是可以想见的了。而少林寺之所以被奉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正是历代少林宗师看到了天下武林中人练武的这个弊病,所以在少林寺中能一次练几种功夫的人几乎没有,都是术业精专,一位僧人往往从年轻到老死,也只会练一种功夫。只有天赋过人者,才有机会触类旁通,多练其他的功夫。比如少林寺三大镇寺神功大力金刚掌、大力鹰爪、大力摔碑手,自从达摩祖师开宗立派以来,就从无一人能把这三种极为普通的武功全部练全,这多半也和少林寺历代宗师留下的规矩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少林弟子也极少出现练功走火入魔的情形,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只不过很少有人朝这方面去想罢了。 宇文骏道:“杨白眉固然骗你害你,但不能否认,在天山的十八年里,他总算还是尽了一个做‘师父’的义务,好歹也把你养大成人了。我认为你要做的和可以做的,那就是练成无上的武功,替天下草民伸张正义,那才不负你多年苦修,也不负张红拂冒着血海的干系把你从京师救出来,更是替你的父亲建成正名。”玄武门事变,宇文骏还未曾入京做官,但整个事件,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其实看得十分清楚,心中也并不糊涂。太子建成为人如何,京师中人,几乎无人不知,尽管他在玄武门事变中不幸罹难,但他门下死士前赴后继,对太宗和皇室成员先后进行了十年之久的性命威胁,从来不计后果,这点却是宇文骏亲眼所见的。 裴继欢苦笑道:“可惜真相往往离我们都太远,也太不可捉摸。”明崇俨道:“如果杨白眉也和王天罡之流同流合污,草菅人命,残害无辜,必然会引起武林公愤,你练好了武功,殄灭妖魔,便足可令各家各派,心服口服,这和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裴继欢点头道:“大哥的话,我记在心里了。今天遇上两位大哥,是我毕生的荣幸,谢谢你们。”宇文骏转过话头,道:“如你所言,禹王神剑庄严正大,你练武天分极高,何不从剑法中变化掌法出来以为己用?我们的第一位师父大悲上人未出家前就是一位剑客,他的成名掌法大悲神掌,就是从他原来练有的剑法中变化出来,经过十数年的精心补缀而名震天下的。剑法与掌法内力相通,你不用担心再产生别的异种真气危害性命了,设若如此,你练成掌法,光大小无相金刚门,扫灭妖魔,岂非指日可待?”他们两人是被掌门师兄符一疑送去峨嵋派大悲上人门下做弟子,那是因为峨嵋派门墙凋零,大悲上人晚年枯守穷山,晚景凄凉,符一疑是他的忘年之交,和大悲上人一商议,大悲上人欣然允诺,所以才收了宇文骏和明崇俨为弟子。而两人也确然不负大悲上人圆寂前的托付,一直以峨眉弟子自称到峨嵋派渐渐发展壮大,才回归龙门师门。而那时,峨嵋派的弟子,已有三百多人,峨眉掌门寻古禅师,也就是宇文骏和明崇俨的亲自监督之下推举出来的。 裴继欢道:“这是自然。小无相金刚门自昆仑奴祖师去世,虬髯客祖师远去海外,数十年来,祖庭确实寂寞了很久。我忝为三代弟子,自该为小无相金刚门来日的扬眉吐气,重振门风而努力,岂敢辜负两代祖师的期望?” 明崇俨点头道:“这才像话?????”宇文骏抢白他道:“比你像话得多了。”明崇俨不禁哈哈大笑道:“你是不是一天不找我的茬儿,就浑身不自在?”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裴继欢忽道:“明大哥刚才和宇文大哥比武斗剑,似乎你的剑法我在哪里见到过。” 明崇俨哦了一声,不太相信,道:“龙门剑法很多人都看过,你见过一两招,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裴继欢道:“只怕明大哥用的并不全是龙门剑法吧?” 明崇俨哈哈一笑道:“君子诚不欺我。没错,我在龙门剑法和峨眉剑法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加入了我明家的家传剑法,想不到兄弟眼睛这么锐利,这也能看得出来?” 裴继欢忽然想到一个“明”字,忽然跳了起来,道:“明大哥的先祖,可是长春岛人氏?”明崇俨大为惊讶,道:“不错呀,我家祖上,的确是从长春岛迁居到川中蜀地的,那是因为长春岛遭遇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洪灾,整个长春岛全部沉入大海之下,先祖迫不得已,才离开历代先祖开垦出来的居地,辗转到了川中定居,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 裴继欢道:“明大哥是不是有一位名叫‘明无我’的先祖?” 明崇俨更为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裴继欢道:“我曾在一个地方见过令先祖的遗骸,出于尊敬逝者,我把他的遗骸埋在了发现他的地方附近不远,希望他从此安宁。”当下把在大轮寺下地底寻找九鼎时发现遗骸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明崇俨听。明崇俨听了,连忙站起,对裴继欢深施一礼,道:“多谢小兄弟葬骸之德。无我公在晋代失踪,明家家谱历代都有记载,想不到他竟在大雪山底下。多谢,多谢!”裴继欢连忙还礼道:“我并不要大哥谢我什么,我想说的是,明家有一套剑法,我曾亲眼见过,俗话说物归原主,这件事倒是是我应该做的,大哥不必太过客气。” 明崇俨十分惊讶,道:“这话不错。听我的祖父说,明家剑法当年在江湖中也是十分着名,明家无我公这一代和上一代,都曾被人称为‘剑仙’的,但明家剑法似乎正是从无我公离奇失踪之后,才渐渐在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 裴继欢道:“善守者,敌不知其所守;善攻者,敌不知其所攻。” 明崇俨大腿一拍,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明家剑法的要旨,我家的传世残本剑法的扉页,就写着这两句话。” 裴继欢道:“请明大哥取纸笔给我。” 明崇俨刚刚从波斯远游而回,游历到固原州界接到了宇文骏的会面书信,两人在荒野之间选择了这片浓密的松林作为三年过后第一次见面的场所,为的也就是契合两人无拘无束的性情,既是负剑远游,纸笔随身,当然是免不了的。当下明崇俨去取了纸笔,交给裴继欢。裴继欢道:“小弟自幼能过目不忘,希望记在脑海里的剑法和图谱,都不会有错。尊兄剑法修为远在小弟之上,得此图谱,当审慎参详,万一有误,绝不可继续下去。” 宇文骏赞道:“小兄弟少年老成,料事稳重,我们真是自愧不如。” 裴继欢接了纸笔,将在黄金宫殿中所得七十八幅图谱及内容,全部写在纸上,直至天色微亮,明家谱诀这才一一写成。明崇俨将谱图拿在手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下按照图谱试演数招,但觉剑招出手,轻灵飘忽,远不同自己父亲手中学到的明家剑法,稳重之中,多了许多的变数,七十八路剑法演完,双目神光湛然,体内真气游转不息,直有磅礴而出的充沛之感,寒夜萧冷,全都一去无踪,心中的欣喜,真是难以表述。收剑回来,拱手对裴继欢道:“承兄弟赐谱,明家上下感恩不忘。这份情,只在为兄心中,兄弟他日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请一定要来通知我。” 宇文骏笑道:“眼下就有报恩的机会,何必吞吞吐吐,不肯说出口来?” 明崇俨愕然,道:“师兄此言何意?” 宇文骏迭着指头,缓缓地道:“小兄弟千里追踪,无外乎要找到王天罡那老魔头,摧毁他的货物,令他不敢踏进散关,把五石散卖给我国民众吸食,你无端端得了人家的好处,不趁此机会报答,更待何时?” 明崇俨笑道:“然后作为朝廷命官,你在背后坐收渔利。” 宇文骏淡淡一笑道:“从来官府办案,难免要用江湖势力。你就当被我利用了一回那又如何?”明崇俨哈哈大笑道:“很好,这才不愧是我师兄,什么事都会说在明面上。也好,兄弟,我们就随你去一躺张掖,碰一碰这个姓王的到底有多硬茬,如何?”裴继欢大喜,忙道:“有两位尊兄同行,小弟求之不得!”三人哈哈大笑,三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处。 出了松林,但见天空依然阴沉沉的,只是大雪已经停止,灰暗的天空下,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四处飞窜,带着啾啾悦耳的叫声,飞向远方。宇文骏道:“此地到张掖,不足六百里,雪路难行,我们的马匹恐怕是不能再用。我们先进城去弄三匹骆驼,如果能请到向导,那是更好。”明崇俨道:“要向导做什么?我认识路,眯着眼也走到张掖去了。至于骆驼嘛,倒是一件好东西,我这匹瘦马,已经累得快死了。” 宇文骏笑道:“兵法有云:攻其不备。王天罡连受两惊,损失大批货物,张掖既是他进关的第一大据点,手下必然防备森严。我们换了装束,骑了走得更慢的骆驼,他们定然想不到我们乔装而来,防备松懈,我们只有三人,才有可趁之机。” 裴继欢赞道:“宇文大哥果然妙解连环,此计极妙!” 明崇俨咕哝一声,道:“我看你身无分文,上哪里去弄骆驼?” 宇文骏哈哈一笑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大理寺缇骑到全国办案,到处都有可以提供马匹和骆驼的地方,我是大理寺少卿,调他几匹骆驼何足道哉!难说那地方官儿,还要巴巴地给我配上向导,备下可口的粮食才肯放我走呢!” 明崇俨对裴继欢使了个鬼脸,道:“小兄弟,你看看,这就是官老爷的嘴脸做派。”三人哈哈大笑。 三人进了固原州城,七转八弯,果然找到了一处大理寺设在固原州的据点,宇文骏把大理寺少卿的银牌一亮,对方果然点头哈腰,真如宇文骏所说,不但以最快的速度选来了三匹健壮的骆驼,干粮肉脯,一并奉上,遮寒用具,一应俱全,果真无不齐备,所用物资,无不是市面上难以买到的上上之选。明崇俨并将从波斯归来带回来的所有物品都寄存在这个据点中,三人骑了骆驼,潇洒上路,继续兼程西行。 一路上裴继欢向明崇俨宇文骏请教上乘武功的不解之处,两人见裴继欢谦虚好学,无不知无不言,说到兴头上,明崇俨跳下骆驼,亲自给裴继欢示范,这一路上,倒也不寂寞。三人骑的虽是走起来慢吞吞的骆驼,但骆驼高大,行走如风,稍一催攒,耳边便是风声呼呼,以此三人的脚程其实并不比骑马慢,在路上边走边歇,晚上也兼程赶路,三天之后,到了张掖外围一个名叫黄家镇的地方,果如公冶越的江湖斥候所言,发现了王天罡部下活动的踪迹。出现在裴继欢视野中的,是呼延照和另外两个打扮怪模怪样的人,后面还跟着王少崖和窦少玄两人。五人起马,对乔装改扮过、嘴脸都蒙在厚厚的兽皮大氅中的裴继欢从身边经过,也浑然不知。三人暗暗跟踪,看清楚了五人到哪家客店,然后三人才到附近另一家客店投宿。 三更过后,裴继欢与明崇俨和宇文骏都换了夜行衣,潜到那家客店。他们找到了王少崖所住的那间房间,只听他正在和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裴继欢轻轻一纵,飞上房顶,只觉踏足之处,都是厚厚的冰棱,无法立足,当下伸手一扳,五根手指勾着房檐,将身体缓缓放下,神不知鬼不觉到了那间客房门口。他贴着门缝向里一张,只见王少崖和窦少玄两人正坐在火炕上,和呼延照三人碰杯喝酒。 裴继欢怔了一怔,心想:“且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只听窦少玄道:“王兄弟,这事真是奇怪,今天已是第六天啦,令尊派来送货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到?误了交货的日期,只怕王爷责怪下来,我们不好收拾。”王少崖沉吟半晌,道:“父亲在巨鲸岛受了点伤,按理准备货物也不需要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下面的人总可以办得妥妥帖帖,而且即算他们路上遇上了什么意外,母亲带来的人有十几人之多,而且母亲带来的这批人任何一个的武功,都足以与那些中原的所谓武学大师抗衡,难道他们也都遭了不测?奇怪的是母亲的飞鸽传书这几天也断了,我已经有三天没收到她老人家送来的密信了。但现在还没有见着她,如你所言,这事太过出乎情理,小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在我家老爷子此去京师,已经跟各路买家都打好了交道,每个买家那里,最少也能给我们宽限半个月左右,算是路上耽误的行程,无论如何,母亲没消息,也许说明就是好消息,咱们再等个三四天,总会见个分晓。” 窦少玄道:“我倒有点担心?????”呼延照道:“两位公子都不用担心。这批货的来路,是我和两位兄弟特意走过一回,才报给夫人知道的。那条路上,几乎没有官府的守卫,只是路途比较艰险而已,加上这么坏的天气,夫人他们迟几天到,也在情理之中吧?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别忘了,张掖这块地盘我们经营的时间也不算短,各种表面合法的买卖,开得到处都是,一有风吹草动,没理由我们丝毫都不知道,所以属下推断,应该是路上不好走耽误了时间了。” 王少崖点了点头,忽然把酒杯一放,恨恨地道:“姓裴的那小子真是个祸根,不除掉他,早晚要误了我们的大事。”呼延照一道同来的其中一人阴声怪气的问道:“公子担心什么?是要把他除掉还是废了他的武功?”呼延照笑道:“百里迟,你可别轻敌。这次老主人到巨鲸岛本来谈妥了从水路开辟两条路线送货到关内,结果全是这小子捣的鬼,弄得巨鲸岛岛主都站脚不住,跟着老主人逃来了关外。鸠魔法师四个师兄弟,也无法将那小子奈何呢。” 那名叫百里迟的人哼了一声道:“你别跟我用激将法。看你说的这些没志气的话。当年咱们在西域纵横驰骋,谁敢道个不字?天山羽士杨白眉如何?也只得和我们折节下交!你只要告诉我上哪里去找那小子便可,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杀不掉那小子,我百里迟从此就不用在西域这块地方上混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歼 王少崖道:“我当然不是这个心思,不过那姓裴的和姓霍的那丫头这两个人,借重背后的力量一门心思和我们作对,红拂女最为崖岸自高,傅青衣也是神憎鬼厌,这两个老家伙虽然无心称霸武林,却被姓裴的那小子和姓霍的丫头借力,只怕把这两个老家伙惹出来,我们的大事未免要受阻碍,这才深为可虑。” 呼延照道:“不管如何,这次老爷亲自出马,总算把傅青衣的傲气杀了一杀,这两个人向来也不外如此,公子是不是太过担忧了?”王少崖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疾风劲草,这两个老家伙在江湖中根深党团,拥有的势力,万万不可小觑。‘上面’责怪下来,我父亲一身是嘴,也无法交代。不过此去京师,还有四天,那两个老家伙交游极广,咱们还得处处小心。”那百里迟笑道:“公子放心,只要货物到了,咱们立马押车走人,沿途我已早已有了安排,即有甚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咱们耳目,坏不了咱们的大事。至于那两个老家伙,我想最好是各个击破,最好别让她们有联起手来的机会,只要把她们分开,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傅青衣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咱们一拥而上?我就不信她生了三头六臂!” 裴继欢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对这班人来龙去脉和用心早已摸得清清楚楚,暗暗吃惊,心道:“原来王天罡的背后,除了晋王之外,还另外有人?听起来后面的人,能力和势力都要比王天罡还要厉害得多!”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却不能不为即将在武林中掀起的这阵风浪担心,也暗暗为远去川中的傅青衣和霍紫鸢母女担心!尤其霍紫鸢是自己刻骨铭心爱着的女子,而傅青衣是霍紫鸢的娘,王天罡父子门下有这么多人,他和晋王的勾结已经暴露出来,假若给他们腾出手来,真的各个击破,只怕傅青衣母女纵想遁迹深山,这班魔头也未必肯轻易放过她们母女。 明崇俨在他四丈开外,凝聚内力,发出蚊蚋一般的声音悄悄对他说道:“我们虽然招惹了一帮强敌,但小兄弟你为我明家传谱,帮了我明家一个大忙呢,你想做什么,尽管做,我在后面给你撑腰!”他内力极深,用的是内家气功中的“空谷传音”,把声音凝成一线传到裴继欢的耳朵里,在三五丈之内,纵使当今最负盛名的武学大师,也听不到两人之间在些什么。 房间里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几个人谈到了他们准备的货物该如何运输,选派哪些人手参加押货,声音不但时断时续,而且越来越低,看来这几个人是颇有戒心,虽然夜深人静,他们还是不太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五石散的话题。裴继欢屏息杂念,凝神静听,忽听左近有些极轻微的声息,裴继欢不觉心中一凛,他听出了是有两个武功极高的人物正悄悄地潜到了他的背后,心道:“难道是明大哥和宇文大哥靠上来了?”随即听到比较沉重的呼吸声,裴继欢不禁暗叫不妙!原来他把身体挂在屋檐下就已经够显眼的了,敌人到了身后,就算忽然发难,他一时也转不过头来! 行走江湖,有很多忌讳,其中一个最常见的忌讳,那就是无论身在何处,都不要把背心卖在显眼的位置上。裴继欢虽然没从杨白眉身上学到多少有用的真功夫,但这些普通的江湖常识,杨白眉还是曾经告诉过给他的,比如在饭庄吃饭,他永远不会把背心对着楼梯口或者进门的地方,在野外行走,敌人武功一旦比他弱,他宁愿放弃,也不会轻易追进林子里去,经过多次的实践运用,证明了很多常识对保护自己不受他人所伤的确是非常非常管用的。但今天他一心要听听这几个魔头议论的是什么,却忽然忘记了这一点。远在三丈之外的明崇俨和宇文骏由于所处的方位不同,也看不到裴继欢背后有人忽然悄悄地靠近了他,等到两人同时发觉裴继欢挂在半空中的身体背后忽然出现了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两个人不约而同暗叫糟糕,从藏身的地方跳了起来,这下三人的行藏却是暴露无遗了。 就在两人同时跳起的时候,裴继欢也做出了挽回错误的举动,他左手用力,猛地向上一翻,身躯忽然凌空飞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瓦面上。只觉寒风扑面,两个不速之客也轻如狸猫,悄无声息地扑到了裴继欢跟前,三者相距不到一丈之地。只听下面房间里呼延照大吼一声,一拳打碎窗格,飞身扑了出来,王少崖和窦少玄各取兵器,也到了院子里。原来裴继欢尽管屏气凝息挂在窗外,但毕竟全身下垂的这股力量都靠一只右手支撑,呼吸未免因此稍重了一些,王少崖等人原本就谨慎得很,呼延照又是功力深湛的老江湖,说话声一吞一吐之间,已是骤然发觉了窗外有人。 明崇俨怕裴继欢一个人单打的独斗要吃亏,拔出宝剑,迎面便是一招“天外飞星”,剑尖抖动,寒光点点,恰似冰雹乱落,千点万点,扑面而至!宇文骏立刻知道明崇俨的心思,也是宝剑铮然出鞘,双剑联手,攻势发动,宛若巨浪拍崖,磅礴而出,呼延照和王少崖窦少玄三人猝不及防,被这师兄弟俩联剑急攻之下,不敢硬接剑招,呼延照凌空倒飞,在双剑光影中倏地钻出,明崇俨施展绝顶轻功飞身掠出,宇文骏的招式几乎和他如出一辙,晃眼间两人双剑交叉,只听铮地一声,窦少玄一口长剑断成两截,左臂中了一剑,慌忙逃开,王少崖长剑扬空一闪,一招“后羿射日”,快如闪电,只听“唰”地一声,宇文骏比他还快,王少崖刚刚举手,右边衣襟已被他一剑穿过! 王少崖大怒,喝道:“好混账的东西!”长剑盘旋一舞,出剑如电,“唰”的一声,也还敬了宇文骏一剑,宇文骏比他内力深厚得多,轻功比他稍胜一筹,说时迟,那时快,王少崖这一招才使到一半,宇文骏长剑一晃,已将他这招的后半招截住,一剑反刺回来。王少崖还未能挺直腰板,急忙脚跟一旋,滴溜溜闪开,反手还递了一剑。这一招可谓败中求胜,确有真才实学,非同一般。但他这一剑发出,却是下盘不稳,力不从心,但见剑光一闪,肩头中剑,大声尖叫,扭头便跑!呼延照大吃一惊,急忙回过身来,有如离弦之箭,拔出宝剑,扑了上来。宇文骏正自一剑刺出,呼延照来得正是时候,反手一招,左手食中二指已搭上了他的剑柄,宇文骏但觉一股强劲的黏力拽着他的宝剑向外一带,急忙振臂一抖,把呼延照的手指弹开,身形微微一晃。呼延照这手是邪派武功中比较着名的移功脱力的功夫,加上他这一冲之劲,武功和他不相上下的人给他的手指搭上,兵器也非得立时脱手,不过他太低估了宇文骏的武功和剑法,功力只用了七分,他满以为一招出手,必然一击成功,谁知非但不能把宇文骏的宝剑夺出手去,只听宇文骏一声大喝,一招“树大招风”,一口剑登时化成了数十口剑,四面八方向他刺来! 幸而呼延照的武功驳杂,随机应变,就在这性命攸关之时候,突然移形换位,一飘一闪,竟然从宇文骏的剑光之中,闪了开去。但这样一来,弄巧反拙,竟给宇文骏一口宝剑,将他死死地封在院子一角,明崇俨的剑法也已似闪电般展开,一招“万里飞霜”,重重剑气,俨如冷电寒霜,将呼延照围得风雨不透!激战中只听“铮”地一声,呼延照的长剑之上忽然荡起一圈青蒙蒙的光影,剑身嗡嗡作响,宇文骏和明崇俨一连数剑,登时把呼延照杀得左支右绌! 房顶上裴继欢仗着绝顶轻功,把百里迟和另外一名同伴夏侯殇逼得踉踉跄跄,倒不是裴继欢的武功比明崇俨和宇文骏高,而是百里迟和夏侯殇两人虽然掌法精妙,却不擅轻功,屋顶结满冰棱,稍微不慎,就要小心滑倒,裴继欢一口紫微剑神出鬼没,紧紧逼着两人不能脱身。两人欲待脱身,却是不能,只觉裴继欢剑尖只在两人胸口要害弄影,时时都有一剑穿心之厄,只得催紧掌法,咬牙支撑。斗到分际,只听裴继欢一声大喝,紫微剑扬空一闪,宝剑圈了到来,百里迟急发一掌,要把他剑锋震开,岂知裴继欢的禹王剑法攻守兼备,几乎无懈可击,实是天下一等一正派庄严的剑法之一,百里迟内力比裴继欢稍胜一筹,单打独斗大约在十招之内可以脱身,三十招之内可以维持不败,五十招之内可以令裴继欢受伤。但裴继欢禹王神剑妙到毫颠,百里迟和夏侯殇心手不一,两人反倒不能合力攻其一点,渐渐被裴继欢一口宝剑缠着,竟然难以脱困。 百里迟不知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暗暗叫苦,心中想道:“这不是给小辈看笑话么?海口已经夸了出去,又要他们两个替我解围,什么面子都丢尽了! ”正自胡思乱想,只听“嗤”地一声,裴继欢剑走中宫,一剑刺着他的肩膀,虽然没伤到他的皮肉,却把他肩头挑开了一个一尺多长的口子,百里迟伸手一探,趁裴继欢不及收剑变招的当儿,左手运起掌力护着前胸要害,右手一掌拍到裴继欢面门,喝道:“给我滚下去!”偏偏裴继欢灵巧得很,就在这瞬间足尖轻点结冰的瓦面,倏地从百里迟头顶飞过,百里迟身在前面,忽听一阵衣襟带风,一团黑影在自己头顶掠过,看清楚时,裴继欢已越过了他头顶,拦着了夏侯殇的去路。百里迟又急又火,脚下一滑,几个踉跄,险些自己“滚”下去了。 夏侯殇是个邪派武学大行家,见裴继欢剑法厉害之极,不禁不寒而栗,心道:“这小贼是哪里钻出来的?”但见裴继欢忽地一招“白虹贯日”,剑出如电,骤下杀手,夏侯殇这一惊非同小可,双掌奋力一挥,连拍两掌,一个“鹞子翻身”,倒飞出去,只听嗤嗤两声,两片灰布从空中飘下,夏侯殇两只袖子都被裴继欢剑光削掉,手臂冰冷,飞身落下,脚步连滑,哎呀一声,噗通一声闷响,结结实实脸朝下摔在了房下的雪地中。 百里迟和夏侯殇以数十年的功力,施展绝顶掌法,竟末能把裴继欢击败,又惊又怒之下更是大出意外,夏侯殇还险些连命都丢了。百里迟心道:“上次出山之后,还未满四年,江湖上就出了这么些厉害的人物!”夏侯殇逃进了屋子,百里迟这下总算轻松得多,飞身跳落瓦面,裴继欢紫微剑盘旋飞舞,也跟着跳下,软剑一闪,跟到了百里迟身后。百里迟反手一掌,呜呜作响,裴继欢不禁心头一凛,他这一招,本来刺百里迟的后心,哪知百里迟功力老到,一觉不妙,立即使出了“修罗步”的步法,这种闪避强敌的步法源出西域少林,经过百里迟的苦心钻研,又加革新,比本来的西域少林修罗步更为神妙,他的掌法,乃是从王天罡手中学来的冷焰刀,功力之深,远在王少崖之上,裴继欢在急切之间,当然无法将他奈何,他一剑刺出,忽觉剑尖传来一股相反的力道,向外牵引,紫微剑几乎脱手飞去,大吃一惊,紫微剑一转,仗着深厚的内力,化解了紫微剑所受的困险。 这时王少崖和窦少玄都已裹好了伤口,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夏侯殇只是重重地摔了一交,擦伤了脸和鼻子,并未大损,也急忙出来。王少崖看见裴继欢手中的紫微剑,立刻知道了他的身份,心中吃惊非小,急忙大叫道:“百里师叔,这个家伙就是那姓裴的!”百里迟正待说话,猛可里裴继欢那口紫微剑俨若灵蛇乱掣,指东打西,飘忽无定,把百里迟弄得眼花缭乱,竟不知他的剑势到底从哪里攻来,猛地腰身一挫,左掌一比,右掌急挥,裴继欢的紫微剑碰着他的手掌,剑尖就是一阵晃动,压力顿加,五十招一过,裴继欢只觉对方掌力越来越强,自己的剑光圈子被压得越缩越小,剑法已觉舒展不开! 这时正是午夜时分,虽有雪光,裴继欢又蒙了脸,百里迟又只听过裴继欢的名字而没见过真人,但见一团黑影夹着一团光影,做梦也想不到他要“杀掉”的裴继欢竟然就出现在他眼前,听见王少崖的喊叫,心中吃了一惊,身形方起,裴继欢的紫微剑已是唰地一声,迎风一抖,平过剑锋,啪地一声,顺水推舟,正好在百里迟背心“抽”了一剑。百里迟凝着一口真气,一听背后金风呼啸之声,又迅即施展邪派中最上乘的护体神功护着背心,饶是如此,裴继欢这一抽用上了内家真力,一口软剑在他手中,已胜过精钢所制的钢棍,百里迟给他打个正着,痛得双眼发黑,踉踉跄跄向前直冲出好几步。夏侯殇和王少崖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帮手,只听裴继欢大喝一声:“去!”百里迟冲了出去,居然乖乖地又“跑”了回来!. 原来刚才那一剑,是禹王神剑中的“天地乾坤”八个变式中的一式,一剑发出,一股盘旋的暗劲随之而来,百里迟不知这招的神妙和厉害,硬生生要停住脚步,哪知那一剑暗藏的盘旋之力一股接一股地涌来,好像大江大海里的浪头一个接一个猛打过来,百里迟身不由己,只能靠身体旋转,来消解这股无形的暗劲,他原指望凭借自己深厚的内力化解这股暗劲,想不到他运气越大,那股暗劲反击之力就越强,他心头暗暗吃惊,只能随着那股暗劲身体旋转,一直从裴继欢的左边转到了右边,身上这股暗劲才渐渐消去。明崇俨看了,哈哈大笑:“干什么,大转法螺吗?” 百里迟勃然大怒,长袖一展,双掌错处,掌力往外疾吐,掌风犹如劲弩,“轰轰”有声。明崇俨心想:“哪里来的这个丑八怪,武功如此之高,想不到我不在中原武林三年,江湖中又出现了这样厉害的人物!”当下叫道:“兄弟退开,我来试试他的掌法!”把手一扬,长剑一晃,迫开了呼延照,精芒电闪,破空飞出!要知他的师兄符一疑乃是和红拂女一样位望俱尊的武林泰斗,剑法颇有独到之处,一抖手,就是连发三招!百里迟虽然也是纵横西域黑道的大魔头,在黑夜里听见疾劲的破空之声,也禁不住心中发慌,当下施展“铁指神通”的指力功夫,“当当”两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在明崇俨的剑身上连弹两记,这才将明崇俨的连环三招解开,他的指头固然一阵麻木,身体也受不了这连环三剑巨大的力量,呼地一声,被明崇俨剑身上那股刚猛无伦的力道震得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两个肋斗,这才消去了身上所受的震荡之力,鬓角一阵冰凉,一大蓬乱发,随风飘落! 明崇俨神力惊人,一连三剑击退了百里迟,但他同时也感到一股阴寒之气,从他剑柄宛若电流般传到掌心,一条右臂,顿时阵阵冰凉。明崇俨知道这是百里迟冷焰刀掌力造成,但他内力深厚,后天练成的纯阳真气可以减弱那股阴寒,不致妨碍真气的运转,但心头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他倒是没想到对方的冷焰刀已经练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厉害之处,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想之外! 幸而他的剑法也已大成,每出一剑都精妙异常,百里迟要凝神应付,冷焰刀的威力不能尽数发挥,明崇俨的内功在远游波斯的这三年中进境神速,百里迟要以劈空掌来发出冷焰刀的掌力,一时三刻根本无法得奈他何,当下心念一动,将冷焰刀的掌力时而加强,时而减轻,试探明崇俨的反应。原来冷焰刀的掌力是每修一重,就比原来的功力强一倍,明崇俨的剑法和内功虽已是突飞猛进,但正派修炼内力的过程往往要比邪派武功来得更慢,时间一久,百里迟反倒占了些上风,不过百里迟要仗着冷焰刀的掌力和明崇俨久耗,却是力不从心,加上明崇俨已初步领悟了裴继欢背写出来的明崇俨先祖明无我的剑法,剑法之精妙,远在百里迟的掌法之上,百里迟忽快忽慢的掌法一开始还能占些便宜,斗到三十招之后,明崇俨正派剑法的威力就越来越明显。一旁观战的夏侯殇心惊胆战,急忙上去帮忙。 要知王天罡手下知名的魔头共有十三位,个个都曾得过他亲自指点掌法和武功,王天罡野心极大,因此传授武功,也并不太过藏私,百里迟的掌法是从王天罡手中学来,十多年闭门苦练,冷焰刀练到了最高境界,夏侯殇的掌力虽然不如他深厚,但以他的武艺造诣,实已到了闻一即知、触类旁通的地步,论起修为的精深,百里迟也较他有所不如,百里迟斗不过裴继欢,是因为他从未见过禹王神剑,而夏侯殇却是从明崇俨的起手三招,就看出了百里迟要想胜他,独木难支,却是势所难能,所以急忙上前帮忙。夏侯殇一上场,王少崖窦少玄自然也不能眼睁睁地望着,只好硬着头皮加入战团,于是以三斗五,双方又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可怜那店主人被这八只张牙舞爪的大虫吓得大呼小叫之外便是手软腿软,哪里敢出来劝阻? 骤然之间,只见夜色之下,宇文骏和明崇俨双剑齐出,闪起点点寒光,一招之内,遍袭夏侯殇和百里迟任督二脉十三处大穴,裴继欢从两人背后腾空飞起,振剑下刺,只听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呼延照、王少崖和窦少玄三口长剑给三人同时弹开,百里迟和夏侯殇两人同时一个转身,急急发掌,明崇俨剑尖斜飞,故意作势直取王少崖,用的是围魏救赵的心思,要勾引百里迟,百里迟果然一急,施展出了他归顺王天罡之前就已经练有的邪门掌力三阴掌,谁知道掌力发出,被明崇俨气凝剑尖向旁一引,砰地一声,把窦少玄震得跌了个四脚朝天,一身锦绣,沾满了雪水。夏侯殇勃然大怒,陡然间踏上一步,掌力疾发,势若奔雷! 夏侯殇的掌力也已练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在这瞬息之间,突然施展出寒冰掌,要把明崇俨一掌击毙!但见宇文骏在旁面色微变,左手中指疾弹,“噗”地一声,正中夏侯殇的掌心,夏侯殇寒冰掌的掌力被宇文骏一指攻回,身不由主连退三步,机灵灵打了一个寒噤,宇文骏微微晃了一晃,“咦”了一声!原来就在这瞬息之间,宇文骏凝聚了八成内家真力弹出的那一指把夏侯殇的掌力倒逼了回去,寒冰掌的阴寒之气,渗进了夏侯殇的血液直攻他心肺,夏侯殇先打寒噤,再觉一股暖流直攻过来,可谓瞬时之间,连中两招杀手,夏侯殇武功再高也承受不起,大吼一声,几个踉跄倒跌出去,登时变成了滚地葫芦! 第一百三十章 分兵 夏侯殇倒跌出去,是因为承受不了两股大力的先后推挤,而宇文骏尽管以上乘的玄门内功将他击倒,夏侯殇掌心的阴邪之气,还是有几分透进了他的掌心,阴寒冷气,彻骨生寒,多少有些惊心。他曾听裴继欢说起过王天罡练有冷焰刀和寒冰掌两门邪派神功,当时心想:“继欢可以硬接呼延照的冷焰刀,这样看来,这种武功至多不过阴邪气重,也许对人的杀伤实在有限。我的玄阳铁指专破阴邪掌力,纵使不胜,也未必便会输了王天罡的人。就算王天罡亲自来了那又怎样?”要知宇文骏的功力虽不及他的掌门师兄符一疑,但也相差不远,所以他才有这样的自信。岂知试了一招,冷焰刀和寒冰掌的威力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而且功力甚纯,与任何邪派内功都截然不同,竟似将要达到“正邪合一”的境界了。他虽然有些轻敌,但老成稳重,一觉有异,立刻凝神运气,玄功三转,瞬间将侵入体内的阴邪之气化开,而此时夏侯殇也从雪水泥泞里爬了起来,气急败坏恶狠狠地再扑过来了。 王少崖和窦少玄两人一左一右,两口长剑也疾攻而至,双剑交叉向前一挡,要把宇文骏拦住,不料龙门剑法精妙非常,宇文骏在夜色笼罩之下居然视物不差毫厘,长剑剑尖在王少崖和窦少玄交叉的剑身上轻轻一点,借势反弹而出,绕过了两人,刺向夏侯殇的前心。夏侯殇哪料得到宇文骏的剑法如此怪异,竟能绕过一个斜角,从一个极不可能的方位刺来?他得王、窦两人替他一挡,心中恶念陡生,也想趁这机会急施毒掌,哪知刚刚转过身来,正好迎上了宇文骏的长剑,宇文骏何等灵巧,疾地顺手一挥,但听“咔嚓”一声,夏侯殇的一条手臂竟给宇文骏硬生生的切了下来,夏侯殇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王天罡座下十三神魔,以百里迟武功最高,夏侯殇次之,呼延照慕容垂等人再次,但王少崖和窦少玄万万没料到,才交手短短数招,宇文骏居然把夏侯殇的手臂给切了!夏侯殇和百里迟、慕容垂等人一样,生平极为自负,只练掌法,不练兵器,一只手臂被废,等于武功被废了一半,只听宇文骏一声冷笑,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他长剑扬空一展,迅若飘风,喝道:“把你们俩的宝剑给我留下吧!”他动作也当真是快到极点,但听夜空中嗤嗤声响,剑尖激荡的气流竟把王少崖的长剑荡开少许,窦少玄的长剑被他一压,也登时沉了下去! 王少崖不禁吃了一惊,连忙用了一招“夜叉探海”,长剑往前一送,稍稍解开了宇文骏那股沉重如山的剑力。宇文骏玄门功力深湛,身兼峨眉和龙门两派之长,长剑舞动,鼓荡气流,剑尖上嗤嗤作响,扰人耳目,王少崖倒吸了一口凉气,想道:“那贼子是姓裴的没错,这两个家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他和他的父亲王天罡一样,骄傲自大,生平自负,并未见过龙门剑法,何况宇文骏用的还并非单只是龙门剑法,他记忆力很强,在固原州外的松林中见了裴继欢的禹王神剑,多少有所感悟,现在临阵发挥,现炒现卖,先伤了一个夏侯殇,奇招妙着,层出不穷,王少崖和窦少玄使出浑身本领,也不过堪堪打成平手,时间一久,还有落败之虞。宇文骏暗暗惊叹禹王神剑的神妙,长剑一紧,一招“王母金簪”,自右而左划了个亮闪闪的光圈,只听唰的一声,剑锋已削到窦少玄身边,窦少玄身承窦家剑学之秘,功力固然不及宇文骏,尚有可忧之处,忽地大喝一声,剑如闪电,一剑斜劈下来,堪堪就要砍到宇文骏的肩上,宇文骏横剑一挡,竟把窦少玄逼得“蹬、蹬、蹬!”连退三步! 王、窦两家在隋末就是世交,如今两家又沆瀣一气合伙贩毒,王少崖当然不敢让窦少玄轻易受伤,叫道:“看剑!”疾奔而上,哪知话犹未了,只见宇文骏剑势一转,寒光闪闪的剑尖倏地刺到他的身前,刷刷刷三剑连环,一个疾攻,王少崖剑法功力都和窦少玄相当,也给宇文骏逼得“蹬、蹬、蹬”连退三步!王少崖的剑法武功得自乃父真传,本来不弱,碰着红拂女傅青衣一类的顶尖高手时或许显得功力相差太远,但和窦少玄一道合战宇文骏,按理不该太过不济,但饶是两人施展出浑身本领,竟也占不了宇文骏一分的便宜! 激战中只听宇文骏大喝:“已经快到十招,我十招内要取你们俩的长剑,你们给我小心看好!”身形骤起,宛若鹰隼穿林,倏的从两剑交叉之间穿过,只听当当两声,王少崖和窦少玄两口长剑登时同时断绝! 王少崖和窦少玄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管躺在血水里的夏侯殇是死是活,先后没命提跳出客店的围墙,头也不回地跑了。百里迟斗裴继欢,呼延照斗明崇俨,四人走马灯似的正在胶着,宇文骏一声大喝,宛若半空起个霹雳,飞奔上来,百里迟被他这声大喝一震,心神一分,掌势微微迟顿,裴继欢唰地一声,用了一招禹王神剑中的“横江截斗”,剑光四荡,百里迟只觉身周四下,到处都是剑光人影,大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剑光起处,向百里迟的胸口刺去,这一剑居高临下,凌空发剑,势道凌厉之极,想不到百里迟虽然慌乱,武功尚在,举掌一拨,柔中带刚,消解了对方紫微剑上的压力,忽听“轰”的一声,两人之间冒出了一团火焰,顿时烟雾迷漫,原来是百里迟心慌意乱,要寻走路,发出了逃命的障眼暗器烟雾弹,宇文骏屏息护身,不敢贸然追击,百里迟急忙趁机一个飞身,从他和明崇俨、裴继欢三人之间急窜了出去,足尖一点,就要飞上墙头。明崇俨喝道:“助纣为虐,今天要给你一点惩戒!”随手一抓,从墙角抓下一把碎砖反手掷出,百里迟刚到墙头,大椎穴上一阵剧痛,哇地一声,口吐鲜血,脚步不停,飞也似地去了。百里迟一走,呼延照更是无心恋战,飞身倒纵,上了房顶,从另外一个方向跑了。三人走回来看,但见夏侯殇一个血葫芦一般躺在雪水中,浑身冰冷,早已没了气息,死了多时了。 宇文骏皱眉道:“虽杀了王天罡一个帮手,王天罡贩卖五石散的野心绝不会因此消弭,我们还得另想对策才是。”转眼一望,但见墙脚有一口枯井,便让明崇俨把夏侯殇的尸体丢进枯井掩藏,三人飞身出了那家客栈,回到自己落脚的客栈里来。此时已是鸡鸣五鼓,天色快亮,明崇俨最是贪睡,钻进被子,倒头就睡。宇文骏苦笑一声道:“我这个师弟,最是没心没肺,小兄弟可莫怪他。”裴继欢道:“怎么会呢,这才是男儿性情,从无遮掩,小弟最爱就是和这种人打交道。” 宇文骏一笑,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我们帮什么忙?” 裴继欢想了一想,道:“不敢麻烦两位大哥。对了,宇文大哥是大理寺少卿,为何不在京师就职,而在外地飘摇呢?” 宇文骏淡淡一笑道:“我虽然考中了大唐第一位武状元,也得到了相应的职位,得以施展一些抱负,但其实我是和你明大哥一样,不太喜欢在官场打滚的。只是父母之命,我不敢违抗而已。自从七面佛从大内副总管卸任来到大理寺都总管府做大总管,我和他无甚交情,和他为人处事的方法格格不入,所以一年中我倒有大半年的时间是告假云游,抽空认真读书的。” 原来七面佛章野狐曾是唐太宗正宫皇后长孙观音的仆人,长孙皇后念他“忠心耿耿”,临终前特意嘱咐唐太宗不可将他随意发落。唐太宗生平最爱就是皇后,对皇后所请,无有不应,于是在皇后的病榻前点头答应了皇后这个请求。皇后去世后,唐太宗果然记得皇后的遗嘱,不要章野狐在大内听用,而是把他派到大理寺总管府来做一任总管,然后就打算让他退休的。但这个在长孙皇后跟前卑躬屈膝的“忠臣”,一旦离开内廷、外放京官,就渐渐原形毕露,不但擅权,而且贪婪无度,大理寺正卿高士廉未做宰相时就以与他共事为耻,公然责骂了章野狐一顿。高士廉乃是皇后的舅舅,位高权重朝野知名,七面佛被他当中臭骂一顿,心中恨得他要死,却不敢拿高士廉如何,就想把气撒在大理寺锑骑副总管高天彝头上。岂料高天彝是靠军功出身,一手一脚挣扎到现今的位置上,从来未曾靠过伯父高士廉,也根本不把七面佛放在眼下,就连司空霸和秦士岳也对他冷冷冰冰,基本不买他的账。七面佛气得要命,却又无计可施。要知大理寺乃是朝廷的法务中枢,大理寺总管府却只是一个附属机构,用以管理大理寺缇骑而设。总管府的大总管本身并无品级,七面佛虽然当过大内副总管,又出放做大理寺总管府大总管,其实他并无官品,反倒司空霸秦士岳高天彝等人个个个都是军官出身,品阶最低的司空霸也是从四品,只是大理寺总管府成立之初,人手缺乏,皇上才下令从御林军中抽调一部分人手暂时充任缇骑,以后再慢慢遴选合适的人手。司空霸和秦士岳高天彝三人就是从御林三军中抽调出来的好手,这也就是为什么高天彝秦士岳司空霸虽是总管府该管,却又能和“大内第一高手”宇文冲一道并列为“大内四怪”的缘故。 宇文骏不喜混迹官场,但父母之命不能违抗,再说,他做的大理寺少卿是个闲职,在唐太宗身体力行推行节俭的环境下,民风崇尚节俭,官员也大多能洁身自好,实心用命,贪污腐败极为少见,于是负责侦办朝廷官员贪污受贿的“缇骑”组织其实等同无事,宇文骏乐得清闲,薪水不缺,所以常常一人仗剑游历,四处体察民情,到了年尾才回京师住段时间。他后来在武则天时代做到监察御史的高官,多半也是由于他有这段经历而被武则天一眼看中的缘故,至于他与明崇俨和武则天之间的私交,倒是其次了。 当下宇文骏笑问道:“你这么问,一定是有什么想法,是不是?” 裴继欢点头道:“是。小弟希望大哥能用上官场上的关系,在沿途给王天罡这帮狗贼设下障碍,尽力阻挡他们的货物进关,贻害百姓。” 宇文骏道:“这个不难。不过他们的路线我们并不清楚,这倒是不太好办。” 裴继欢道:“此去关内,晋王的封地都在什么地方?” 宇文骏道:“晋王是未来的储君,他的封地总共有三十三州,此去关内,大凡富庶之地,就是晋王的封地。你是说?” 裴继欢点头道:“不瞒大哥说,我在来之前,已经得到了确切无误的消息,王天罡秘密进京,特意去拜谒了晋王,而且得到了晋王的默许,把五石散卖到京师去的。”宇文骏大为震惊,叹道:“若太宗临朝,焉能坐视此祸国殃民的事不管!可惜,可惜呀!”裴继欢道:“可不是么。我本打算为了这件事进宫去见皇上,可惜皇上已是病体沉重,诏令太子监国,不理政事了。为大唐万年流传之计,小弟才不得不勉为其难。” 宇文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件事做得好,不愧是红拂女的徒弟,懂得事理。你放心吧,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晋王的封地虽然广,我在军中也有些朋友,只要把消息漏给他们,立功心切,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其实这时司空霸秦士岳和高天彝分别挂冠去职,以昔日军中的交情,也把这件事的风声放了出来、而寻求军中朋友的帮助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二日三人结账出门,裴继欢继续西行追寻王天罡那条线索,宇文骏和明崇俨则一个回京师,一个回龙门,三人在长亭洒泪分手,各奔东西。 出了黄家镇,裴继欢忽然想道:“王少崖那小魔头说有人到镇上来和他们接头,不知来的是什么人?”勒转骆驼,就要回去,转念又是一想,道:“不管如何,接头的人没碰上王少崖,必然会四处寻他。我不如先到张掖,去请宫老舵主帮忙。”主意打定,便向张掖而行。这时天高雪停,露出了阳光的影子,不过数日,到了张掖城外。一路上再没见有货物运输留在雪地里的痕迹,心道:“进出张掖,也不知道有几条道路?我从这条路上来,贼人从那条路上去,我一个人哪里注意得了这么多?不过王天罡的为人,一向是喜欢兵行险着,他一定不会大张旗鼓地走官道。张掖之东,是较为险峻、且从来都是强人出没的地方,他们负责押送货物的人,个个都不是一般的江湖手段,并不怕一般的劫匪盗贼,也许真的从最险峻的地方走也未可知呢?”心中想着,不由自主地勒住骆驼,本来他是要从西门进城,主意一变,反而不进城去,绕着张掖城下走到东边那条名叫“一线天”的山谷里来。 那一线天虽然叫做山谷,其实两边的山峰并不高,中间的道路比较狭窄而已,而且山坡平缓,附近住了很多猎户和山民在此开荒种地,牧羊养马,不但不荒凉,而且路边也有简陋的小酒馆和小茶铺。裴继欢走进一家小酒馆,要了半斤汾酒和一盘牛肉,一边烤着火,一边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心中暗道:“若是王天罡从此处进关,倒是避开了官道上官兵的巡逻,张掖和甘州不是晋王的势力范围,估计他未必就敢大张旗鼓地走货。”问那店老板道:“老板,这里可通往什么地方?” 那老板笑道:“公子这话就问岔了!此处向北,那是地近西域,风俗大不相同;向南,那是固原州方向,从固原州一路向东,可以进关,所以公子这么一问,老儿实在不好怎么回答你,只好一起都告诉你了,??嗦,??嗦!”裴继欢笑道:“在下正要打听清楚,以免错走了道路。”那老板许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物,性情十分豪爽,笑问道:“小哥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裴继欢应道:“我从长安来,听说西北多奇,有心游历,所以来到张掖了。” 那老板道:“你这来得可是不凑巧,大雪天将要开始,只怕没半年,这道路都不好走呢。张掖繁华,公子不妨只去张掖走上一走,玩一玩,就别向西边去啦。”裴继欢道:“哦?原来如此,多谢老丈的提醒,对了,您这酒馆开在此处多久了?此处经常有去往关内的商队驼队经过吗?”其实他是灵机一动,想着也许能从老板的口中问到一些线索罢了。 只听那老者道:“商队驼队,以前是经常有的,自从前面盐石寨有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落草之后,从这条路向关内去的商队驼队就越来越少了,人们宁愿绕个弯子从张掖出发,也不愿意绕到此处来呀。” 裴继欢登时心中有数,暗道:“以王天罡的性情,一小股落草为寇的蟊贼大概不放在他的眼下,从官道走,风险太大,遇上军中巡路,未免露出马脚。”装出一副对当地风情颇感兴趣的样子,再要了一斤熟牛肉和花生米,一边和那老板闲聊,一边耐心等候。 果然没到半个时辰,但见三骑快马从门口飞驰而过,过了半个时辰,又过去两骑,马上骑马的人个个身形剽悍,腰挂单刀,趾高气扬。裴继欢看了,暗道:“这是出来探路的,也许我歪打正着,真的等到了王天罡派出来送货的人。”随口道:“这帮人倒是神气得很!”那老者嘘了一声,低声道:“这帮人就是盐石寨的人。不过他们是不太随便打老百姓的主意,但有做官从商的人经过,才会下手劫掠。”裴继欢装出害怕的神情,问道:“他们的寨主叫什么名字呢?”那老者望了望四周,十分警惕地对裴继欢道:“小哥儿你是外地人,老儿不妨跟你说说,这盐石寨的寨主听说是个游方的道士,名叫赤霞道人。赤霞道人本事高强,我们这里打猎的猎户,亲眼见过他空手格毙一头猛虎呢。” 裴继欢心中暗暗吃了一惊道:“赤霞道人?难道是张妈妈跟我说过的西域六怪之一的赤霞道人?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道人,云游四方,以至于天下武林中个没几个人认识他,原来他居然落草为寇,做了山寨的寨主?” 原来约在十年前,赤霞道人还在做独脚大盗时,曾自恃剑法,到过峨眉山找红拂女比剑,却被正在峨眉山红拂女处做客的凤栖梧一剑一鞭,杀得大败亏输;赤霞道人经此一败,方知连凤栖梧他都打不过,更别提比凤栖梧武功还高的红拂女了。他无颜留在中原,便回山苦练剑法,声言剑法练成之日,再行前来“请教”。但一晃过去了十年,赤霞道人始终在江湖中不见踪迹,江湖中人都以为赤霞道人是不是死在仇家手里了,还是真的幡然悔悟,出家做了道士?总之过了这么多年,裴继欢曾经听说过的这个名字,反倒就在眼前即将出现了。 赤霞道人外家功力登峰造极,那老板说的猎户亲眼见他手格猛兽,倒也不太可能是假,他的剑法是纯粹的外门剑法,那也没错,不过裴继欢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名震江湖的独脚大盗,会跑到一个荒凉的小山寨去做什么寨主,难道那山中有什么宝贝么?但老板的意思,此地一带的山林都颇为贫瘠,如果在刀口上讨生活,选了这么一块地方作为“开山立柜”的地方,迟早是要饿死的。 那么赤霞道人跑到这个山谷里来做什么呢?裴继欢一边吃着盐水花生,一边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再会 如今在这个西北贫瘠之地,忽然又听到了赤霞道人的名字,裴继欢想道:“要么其中有什么隐情,要么就是赤霞道人见钱眼开,被王天罡给收买了,做了王天罡的马前卒、狗腿子。如若要做剪径的强人,换了是我,我会找一个比较险要又有所产的地方,决不会跑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来的。”他正在边吃边想,忽然听得门外马蹄声响,刚才先后过去的五匹马,又跑了回来,向来的地方跑去。裴继欢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那五匹马回去后,却见小酒馆外,来了四人。领头的,是个穿着粗袍大褂的老者,背上插着一口鬼头刀,那老头身边,跟着两个姑娘,身形健美,兼之婀娜,最后那人骨瘦如柴,面如淡金,形如病鬼,但一双眸子却是精光四射,背上挂着和一对双钩,进门坐下,要酒要菜。裴继欢看得暗暗称奇,想道:“这两个姑娘看来都不过二十岁年纪,倒也看不出来什么怪异之处,这老者身上这口水磨鬼头刀,却非有点功夫的人使它不动。最怪异的是这个病鬼一般的人物,眼中神光湛然,外表却是另外一副模样,最能迷惑敌人,没准一不小心,就要吃他的大亏,不知这四个人是什么来历?”忍不住眼镜多望了那四人几眼。那病鬼见他不住地望,把桌子一拍,怒气横生,正要开言,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今日出来干事,强敌不少,不可造次!”声音低沉威严,那病夫瞪了裴继欢一眼,转头望向别处,不再言语。 那老者回头望了望裴继欢,但见他身上穿着一领华贵的裘皮(本来是打算“送”给他“死去”的母亲的,后来发现母亲竟然诈死还在世上,一怒之下,这袍子也就自己穿着了),面色白皙,十指修长,手指上戴着一个大大的戒指,玉光四射,显见价值不菲,心头估摸这人大概是个赶路的公子哥儿,只是对着裴继欢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言语。不一时老板把酒菜上齐,四人动作极快,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丢下几块碎银子,拿起包袱,先后出门投南面去了。裴继欢正自心中奇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沉闷的马蹄声,裴继欢从窗口望出去,但见一队人马,前后押着十多辆马车,正缓缓走来,领头的五人,果然是盐石寨的那五人,心头一省道:“多半赤霞道人是受了王天罡的收买了,由盐石寨出面来运送王天罡送上京师的毒物,就算被查到,也和王天罡无关,没查到,那就万事大吉。那刚才那两女两男,又是冲什么去的呢?就凭他们四个,要劫盐石寨替王天罡押送的货物吗?也太有些自不量力了吧?难道他们还伏有帮手在附近?” 想到此处,连忙会了账,走出小酒馆,依然遮了面庞,上了骆驼,慢悠悠地跟着刚刚走过的押车队伍,也向南行。 原来一线天山谷两边的山形并不太高,谷中倒有一大片很开阔的地方,裴继欢的骆驼走得慢,那队车队却走得快,先到了那片开阔地上,似乎正在等待什么。裴继欢也不靠前,在山坳转弯的地方下了骆驼,钻进树林里,看这帮人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片刻,从山上下来一队人马,为首那人身穿大红道袍,头戴道冠,手横宝剑,神情倨傲,原来盐石寨就在山上丛林之中。先前五人连忙迎上,几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裴继欢隔得太远,却听不见说的是什么。但见那红袍道人连连点头,心道:“这道人大概就是赤霞道人了?” 但见那赤霞道人四周望了望,打了个手势,众人起行,赤霞道人当先,五人后随,车队缓缓又开始移动。哪知刚出谷口,啸地一声,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羽箭,正好射着车队当先那匹马头,每一辆大车,用了两匹马拉,一匹倒毙,另外一匹惊了,乱走乱窜,人群登时乱了起来。只听赤霞道人喝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裴继欢在树林中心想:“假如是来抢货的,我还不如看狗咬狗呢,能坐收渔利,我又何必这么早出去?假如和我一样是来坏他们的事儿的,也得看明白了再动手。” 果见赤霞道人一声大喝之后,谷口那端来了四骑快马,马上坐着的,正是裴继欢在小酒馆里见到的那个老者和病鬼,还有那老者带着的两位姑娘。 赤霞道人打马上前,冷冷地问道:“你们是谁?”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别急着问我们是谁,我且来问问你,你的车上,都押的是什么东西?”赤霞道人喝道:“这是盐石寨的私事,和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干系?我劝你趁早走开,别给自己找麻烦!”那老者冷笑一声,道:“赤霞道人,你当你们做的什么事外面都没人知道么?你伙同王天罡贩卖害人害己的五石散,天理不容!你还在我这里装糊涂!趁早听我一句话,点起火把,把这批毒物烧个干净,否则要老夫动手,可就没那么客气了!”说着从背后把鬼头刀拔在手里,冷冷地道:“王天罡如今自顾不暇,不会有人来救你,说吧,是老夫亲自动手,还是你乖乖投降,把毒物烧掉?你自己把货烧掉,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盐石寨该做什么做什么,老夫决不插手!赤霞道人勃然大怒,飞身下马,喝道:“‘鬼手神捕’袁敬,别人怕你,你当我也怕你?给你几分脸你不要,你非要挡我财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一声怪啸,飞身扑了过去! 裴继欢听到“鬼手神捕”四字,豁然一省,道:“原来是他,我看到他那把鬼头刀,就应该想到这个人了!”原来在拉萨郊外的魔鬼城中,裴继欢遇见沈心?,沈心?的未婚夫纳兰也和他一见如故,三人虽然聚散匆匆,但彼此情真意切,对愿意把对方当作好朋友,纳兰是京师名捕,曾对他说起老家地面上几个着名的捕快,嘱咐他一旦遇到难处,可说纳兰的名字,必能得到帮助。这个鬼手神捕袁敬,就是北庭都护府治下的巡查衙门有特殊身份的捕头。北庭都护府是军事部门,辖下官制都由北庭大都护报请朝廷批准而自行设立,并不需要朝廷过问和任命的。巡查衙门所管范围较大,包括刺探军情、捕捉盗贼、监察官员腐败和不称职,都由巡查衙门秉承大都护的意思逐一部署。袁敬年轻时就是军中的军官,后来在战场受伤时,已到了退休的年纪,北庭都护见他军功累累,忠实严谨,又且武功高强,因此不肯放他离开,重新报请朝廷有司,将他重金聘为巡查衙门的总捕头。北庭该管天山南路到吐蕃边境的一大片荒漠地区,曾是匪患猖獗之所,袁敬上任后,着力推行“家户联保”的保安制度,三年之中,北庭都护府境内极少发生土匪劫掠的事件。袁敬本人,也因下手捕贼,冷面无情,而被天山南北黑白两道冠以“鬼手神捕”的绰号。 袁敬的鬼头刀长约四尺,刀柄占了五寸,刀柄雕成骷髅形状,刀身黑沉沉的,只有刀刃上半寸许位置,精光四射,刃薄背厚,和一半菜市口杀人用的砍头刀倒是有些形似。袁敬鬼头刀在手,突然一刀滚斫,刀风凌厉之极,配着一手掌法,呼应变化,颇见神妙。赤霞道人武功不弱,一手外家剑法,更已是练到出神入化,袁敬每一刀劈出,竟都被他化解开去。两人斗了十来招,猛听袁敬一声长啸,腰背一折,运刀如风,横削赤霞道人的膝盖,赤霞道人闪身飞腿,侧面露出空门,袁敬老态龙钟,身手却是极快,鬼头刀一个盘旋,倏的欺身而进,刀光如雪,横劈竖斫,寸步不让,赤霞道人又惊又怒,蓦地一个躬腰俯伏,躲开袁敬猛扑的招数,飞身进袭,左手一伸,疾如电闪,抓向袁敬手腕脉门。 按照武学之理,舍掉中路,改袭空门,再用上一招狠辣的招数,便可将袁敬完全制住。以赤霞道人的武功而论,绝无不知之理,然而他却在紧要关头,不敢下刁毒的杀手,而换用正面扑击的打法。在周围围观的众人看来,以为是赤霞道人以轻剑制重刀而不敢太过行险,但落在裴继欢的眼里,却知道是赤霞道人手下暗地留情。为什么他要留情,裴继欢可猜不透了。眼见赤霞道人一手剑法施展得寒光闪闪,剑剑直逼敌人要害。袁敬则展开上乘刀法,挑、剁、拦、切、封、闭、拨、压、削、砍,在剑光霍霍之中,反用一派进手的招数,硬拼对方的长剑。两人斗到二十来招,只听赤霞道人一声长笑,斜闪步,骤翻身,用“风卷落花”之式,连出三剑,趁着袁敬刀势方收,剑招待变之际蓦地欺身直进,疾舒右臂,一托对方肘尖,喝声:“撒刀!”袁敬的鬼头刀果然应声弹起,落在地上。赤霞道人曲肘一撞,正正撞着袁敬胸口天突穴,袁敬闷哼一声,跌倒在地。那两个姑娘和那病鬼似的汉子急忙上前,把袁敬从地上扶了起来,那病鬼一般的汉子怒气满脸,拱手道:“阁下好功夫,在下特来领教!”从背上撤下了那对虎头双钩。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病鬼双钩在手,立刻神气十足,当中一站,渊?s岳峙,赤霞道人是个武学大行家,一望便知对方虽然满脸病容,实际上神气内发而外收,实是内家气功练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微微咦了一声,不由得对对方另眼相看了。 要知赤霞道人精于外门剑法,但内家气功也修炼多年,只是不以此为长罢了,当下倒转剑柄,沉声道:“鬼见愁姚当家的,请!” 场边鸦雀无声,赤霞道人这句话,清清楚楚地被裴继欢听在了耳朵里,不禁心头一动,暗道:“原来纵横西北多时的河套三煞老大姚伯康就是他!”但他越往下看,心里疑云就越浓。按理袁敬四人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山谷中来,应当是冲着王天罡即将要发往关内的这批五石散而来,并力抢货,乃是此来的主旨;可眼前这一幕,分明就是两家比武一般,输了的退下,赢了的继续接受挑战,天寒地冻,袁敬不服赤霞道人,大可下帖上门拜山,然后再比武定输赢,这么一大批人,就为了斗个高低耗在此处,这不由得不让人心中疑窦顿生,而且眼看着赤霞道人这帮人装了车就要走路,这时却好整以暇地“比”起武来! 只听哄堂喝彩,裴继欢断了思路,抬起头继续看下去,他想看看闹到最后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但见那姚伯康身法好快,双臂一分,双钩一展,左钩拨开赤霞道人的长剑,右钩一个反穿,明晃晃的钩刃反截赤霞道人的脉门,赤霞道人一个穿花换步,长剑倏地上绞,剑锋一颤,闪电般点到姚伯康额头,姚伯康的兵器比赤霞道人的兵器重了十倍不止,也不敢硬接,使了一个“倒踩七星”的步法,左脚往右一滑,钩随步转,迅若狂飘,倏地身躯一矮,变为“猛虎伏桩”,反削膝盖,赤霞道人右腿屈膝,长剑还了一招“雁过长空”,把姚伯康的攻势解了。 双钩长剑,乃是天下习武人常用的兵器,双钩是外门兵器排名第一的兵器,江湖中几乎可算无人不晓,姚伯康在这对双钩之上下了几十年功夫,尽得个中精髓,使开来自是与别者大不相同。裴继欢在天山时,也曾学过一年多的双钩(姑且不论杨白眉教他的是真是假),仔细观看,姚伯康的每个动作和招式果然都和裴继欢学过的钩法符合,不论敌人长剑如何奇诡百出,他始终把门户守紧,应付得四平八稳。裴继欢心道:“这也太过规整了吧。要知山无常形水无常势,武学之道,在于变通灵活,变招越快,两招之间的衔接越短,敌人越难寻到自己的破绽,对敌之时,一招一式自会暗合武学之道。似是这样打法,双方都不冒险强攻,要打到几时?” 再看场中两人,钩来剑往,转眼斗了一个多时辰,兀自“胜负难分”,那一大帮子人在那边看热闹边嘻嘻哈哈,抽烟袋的抽烟袋,插科打诨的插科打诨,东一堆西一伙,全然没有押运朝廷明令禁止的禁品的紧张感,躲在暗处的裴继欢看了许久,已是暗暗心焦。他固然是越看越糊涂,心中疑云更是团团而起:“这分明是老相识比武过招,哪像是一个是货主、一个是劫匪的样子?我在这里等下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而更令他心疑的是,王天罡送来关内的两批货先后被烧,但每次都有他手下得力的人手照顾随行,而这次看这场面,应该不少于四万斤的一列大车,居然没看见一个王天罡手下的人!按理烧了两批货,王天罡应该更紧张才对? 正当他不耐烦时,忽然听见后面马蹄声响,两匹骏马,从裴继欢藏身的树林边上疾奔过去,带起大片雪花水渍,把裴继欢藏在树林里的骆驼都惊了。裴继欢到此还是不希望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急忙拢住骆驼,嘘声安抚,好不容易把骆驼安抚得安静下来,再探头出去一看,不禁又惊又喜! 原来来的那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红袍头戴青帽,手提长枪的京师第一名捕纳兰,他身边的那人,当然是他的未婚妻沈心?了。只听纳兰一声长啸,纵马上前,手挺长枪冲入人群,逢人就刺,姚伯康和赤霞道人刚听背后一阵大乱一回头,纳兰已是拍马杀到,一条长枪宛若梨花绽放,登时将两人刺倒。赤霞道人勃然大怒,舍了姚伯康,直奔纳兰,纳兰在马上见了,大笑道:“骑马占了便宜,便胜了你,料你不服!”单手一按鞍桥,倏地腾空飞起,长枪扬空一划,一招“飞龙入海”,赤霞道人快,纳兰比他还快,斗大红缨迎风飘舞,刷刷两枪,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倏地欺到赤霞道人身前,赤霞道人吃了一惊,疾展剑法,在身前圈起了一圈银虹,将纳兰拦住,剑招一变从“后羿射日”化为“精卫填海”,剑法展开,但见一圈圈的光浪四下荡开,真如骇浪惊涛,天风海雨,扑面而来。纳兰喝声:“来得好!”枪尖一掠,倏地搭上了赤霞道人的剑锋向下疾划,这一招用得巧妙之极,竟是把剑法化在枪法之中使出,裴继欢看了,不禁大为惊叹!赤霞道人连忙缩手,剑势左偏,剑法露出破绽,纳兰眼光何等锐利,立即长枪一抖,直抢空门,一声长啸,身形疾起,赤霞道人但觉眼睛一花,手腕剧痛如割,狂笑声中,纳兰已把他的宝剑劈手夺去! 只听纳兰哈哈大笑,手腕一振,当当声响,夺自赤霞道人手中的长剑竟被他内力震断,抛下剑柄,忽地喝道:“我纳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欺你!但你要告诉我是谁让你们在这里演这场戏?玩调虎离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们还不够熟!”他转眼一望袁敬,冷冷地道:“我瞎了眼,把你当做朋友!”沈心?道:“纳兰,问明白王家父子走的哪条路便可,和他们??嗦什么?别叫这批毒物进了关,再想追踪,只怕就难了!” 裴继欢听了几个人的对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帮人纯粹就是在做戏,王天罡真正的货物已经走别的途径运走了。”转念一想,道:“我真是犯傻。既然有晋王从中插手,王天罡走不走官道,估计也没人会查他,王天罡之所以隐秘行事,充其量只是在躲避江湖中的仇家或者不许他把五石散运到关内去销售的正派中人。记得王少崖那小魔头说,他的母亲亲自出马保护这批货物平安进京,王少崖武功高绝,他的妻子也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他们玩的就是一套空城计,可笑我还在这里傻乎乎地等着押送队伍过来呢!” 原来赤霞道人外家剑法修为极高,虽不见他在江湖中行走,但他的剑法却广为人知,属下也算号令有方,对百姓和过往客商从不伤害。但他无来由地忽然闭门封剑,不在江湖中行走,其实裴继欢来之前就该想到这一层了。只听纳兰喝道:“说不说实话?”赤霞道人和袁敬四人都不禁脸色大变! 要知纳兰“鬼手神枪、京师第一”之名绝非虚致,办案雷厉风行,手段之很辣,江湖黑道莫不闻名色变,不敢直撄其锋者众,赤霞道人和袁敬武功都着实厉害,但要跟纳兰一拼,两人联手,也没有把握能胜得了他,没准还要饶上一条性命。两人正自心中惴惴,忽听谷口又是马蹄如雷,但见六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裴继欢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是个身披红色袈裟的胖大和尚,满脸横肉,双眼暴突,正是百忍上人!但闻百忍上人发出刺耳的破锣般的怪笑,马还没停稳,已是单手一按,从马上腾空飞起,平地宛若起了一片红云,袈裟飞展,向纳兰迎头罩下!而其他盐石寨的人立刻乱走乱跑,另外五人,把沈心?围了起来! 纳兰武功高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急展师门轻功飞云步,反手一枪,百忍上人玄功默运,运起掌力,解了纳兰一枪,飞身直掠到纳兰身边,双掌齐发。纳兰长枪斜横,右手并指一戳,砰地一声,百忍上人身体飞上半空,纳兰也退了两步。百忍上人练就金刚不坏护体神功,以指换掌,被纳兰指力震得掌心微酸,纳兰也觉心头大震,半身酥麻,玄功三转,百忍上人猛攻过来的指力和掌力被他堪堪化解了。两人交手三招,以硬碰硬,百忍上人还是被纳兰逼得后退了两步。 百忍上人玄功三转,化了纳兰的掌力,喝道:“金牧野、贺兰铿,将那女娃娃先给我抓了!”袍袖一卷,掌心向外猛登,将纳兰震退几步,猛可里眼前精光四射,裴继欢已是从山坡上飞跑过来,连人带剑一个疾扑将百忍上人迫退,叫道:“大哥快去救嫂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虚实 沈心?娇斥一声,长剑一展,内气鼓荡,当的一声,将一口单钩挡开。那人名叫金牧野,却是大内的一名卫士,和他的同伴贺兰铿一般,被晋王暗中罗致麾下,充当走卒,但两人联手,两钩一剑,居然无法将沈心?奈何,这时纳兰得了裴继欢之助,已是飞步赶到,金风振响,呜呜怪啸,纳兰长枪已到背心。金牧野认得纳兰,心中暗暗吃惊,迫不得已转过身来,双钩盘旋,纵横挥舞,纳兰长枪挥处,一招“拂柳穿花”,穿心直刺,这一枪是专破钩、夺之类兵器的杀手神招,乃是西域怪杰东方景昔年苦心所创的厉害招数。护手钩与万字夺之类,本是可以克制刀剑的外门兵器,但东方景所创这套剑法被纳兰化在枪法中使出,轻灵翔动,古拙并之,变化万状,可随钩夺之势,反制敌人。他长枪分心一刺,分有左右双旋两个变化,不论敌人是正面迎击败或是两翼偷袭,都难逃此一枪。不料金牧野武功的有过人之处,左钩往下一沉,右钩往上一带,纳兰的长枪几乎给他引开。金牧野趁着纳兰稍一顿挫,双钩疾展,立刻反客为主! 纳兰骤逢劲敌,精神一振,长枪一抖,枪法倏变,枪刃寒光划出一道长弧,身随枪走,滴溜溜转了半个圆圈,“哈”的一声大喝,手心一紧,枪尖向外疾吐。这一枪攻守兼备,金牧野钩光闪闪,双钩却递不进去,逼得双钩外封,飞身后退。纳兰长枪一指,偏锋直上,金牧野连挡三招,怒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双钩一展,迎、送、剪、扎、吞、吐、抽、撒,恰似骇电惊霆,两道银蛇,贴着纳兰的长枪飞舞,两人连斗二十多招,兀自胜负难分。 酣斗中金牧野钩光交烁,连进三招,纳兰长枪一指,逼住了他的双钩,喝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身为大内卫士,理当为国出力,为皇上尽忠,想不到你居然与魔头沆瀣一气,贩卖五石散,荼毒黎民!”金牧野双钩向外一展,将纳兰长枪荡开,喝道:“你岂不闻胜向险中求?我追求富贵荣华,有什么错?趁早走开,你我还有京师同僚之谊;如若不然,今天这荒凉的山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纳兰冷冷一笑,朗声道:“我纳兰受师门之恩,俯仰天地,无愧于心,金牧野,你为人并不坏,为何要跟着晋王一条道走到黑?我是否葬身此地倒无所谓,可惜你金家忠义门风,今日尽丧你手!”金牧野怒不可遏,双钩疾进,喝道:“好小子,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纳兰大怒,骂道:“你要自寻死路,那就休要怪纳兰的长枪无情!”长枪使得呜呜作响,三四丈内,都是他的枪风人影,见招拆招,见式拆式,又斗了十数招,仍是难解难分。 百忍上人乃是回鹘天星顶控鹤宫第一高手,外家硬功已练到登峰造极的金刚不坏之境,他猛地发出一声怪啸,犹如巨鸟摩云凌空扑下,红色袈裟一展,好似半天起了一片灿烂耀眼的红霞,向裴继欢当头便罩。他自恃武功了得,满拟这一罩非将裴继欢裹着,哪知他袈裟落处,猛地一道青光裂空而出,裴继欢的紫微剑快到不及眨眼之间已将他袈裟剖了一道长长的裂口,飞身掠起,一剑向百忍上人头顶刺了下来,待得百忍上人惊觉,裴继欢寒光闪闪的剑尖离他光秃秃的头顶已不到三尺之遥! 好个百忍上人,忙而不乱,蓦地向后仰头,大喝声中,中指一弹,将裴继欢紫微剑弹开。裴继欢借势一个凌空倒翻,飞出三丈多远,百忍上人桀桀怪笑中袈裟一抖,风如刀斧,猛击下来,裴继欢呼吸也变得不畅,身前身后,犹似忽然起了一道铜墙铁壁,将他紧紧围住!他施展全身解数,数番冲突也冲不出去,紫微软剑去处,犹如碰上一堵无形的气墙,反弹之力数倍于己,心道:“这贼秃内外兼修,武功十分了得,上回在京师交手,我便难以胜他,他金刚不坏神功果非易与!”猛地一声长啸,宛若雁阵行空,裂石穿云,百忍上人心中一荡,裴继欢趁他掌力稍松,霍地一个燕子钻云跳了起来,只听砰的一声,裴继欢的紫微剑几乎戳中百忍上人的手腕,百忍上人反手一掌,将裴继欢剑光震散,两人交了一掌,各自跃开数步,这几招竟是平分秋色。 裴继欢冷笑道:“百忍上人,你金刚不坏内外兼修的功夫虽已练到登峰造极之境,却还并非无懈可击!”“击”字一落,但见一道剑光忽地从他手中疾飞而出,闪电般便攻到百忍上人前胸,那道凌厉之极的剑光攻到百忍上人身前,倏地划出一道光闪闪的圆弧,百忍上人周身上下,顿时都在裴继欢这道剑光笼罩之下!百忍上人在京师曾和裴继欢交手,不过那一次是他暗中偷袭,将裴继欢震伤,但如今裴继欢的禹王神剑已然基本练成,百忍上人的武功却并未有什么过人的进境,要想伤裴继欢就难了。他号称回鹘天星顶的第一高手,虽及防备裴继欢的剑法,但却没料到他的剑法进步如此之快,大惊之下,双掌一错急急变招,掌力一发,登如排山倒海,裴继欢的紫微剑伸进他的掌力圈子,登时被引歪,但饶是如此,那道剑光从他光秃秃的头顶卷过,百忍上人只觉头皮沁凉,裴继欢已是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若非他变招迅速,这颗头颅几乎就要卖在对方的剑下! 只听裴继欢长笑声中剑法再变,果真是来如雷电,去如惊风,初时百忍上人还能仗着深厚的功力勉强支撑,二十招以后,就算他使出全副本领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只见剑光如雪,掌影如山,两人越打越快,渐渐分不清楚哪一个是裴继欢、哪一个是身披红色袈裟的百忍上人! 裴继欢一面出招,一面心道:“百忍上人是晋王的‘教头’,若能将他铲除,对于晋王岂非一大打击?!不过百忍上人的‘金刚不坏神功’登峰造极,要想伤他,并不容易。”忽觉百忍上人掌力一松,胖大的身躯再次腾空飞起,人在半空,猛发两掌,人还未到,掌风先及,声势惊人。裴继欢一招禹王神剑中的“斗转星移”,剑尖倏地斜刺,正迎着百忍上人飞来的双掌。紫微剑乃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神兵利器,锋利非常,百忍上人识得厉害,急忙硬生生收掌,只听嗤嗤声响,背心一凉,三处衣裳,已被裴继欢一剑割裂! 百忍上人勃然大怒,双臂一张,形如恶鹰扑兔,从半空中猛扑下来,五指如钩抓向裴继欢顶门。裴继欢双足一旋,让开他一抓。百忍上人出手如电,一抓不呈,二抓三抓跟着又到,裴继欢软剑横抹,如影随形刺来,剑如游龙,寒光四射,威不可当,百忍上人如是武功,也不敢硬接,解下袈裟迎空一挥,刷地缠上裴继欢紫微剑,要将裴继欢紫微剑夺出手去。岂知裴继欢的禹王神剑已练到炉火纯青,足尖一点,不退反扑,连人带剑猛扑入怀,迫百忍上人收招自保。百忍上人袈裟倏地收拢,连环运掌,大喝一声,依然空手来抢裴继欢的宝剑。裴继欢的紫微剑乃是神兵利器,但剑光闪过,当的一声,宛若碰着一块坚硬的岩石一半,百忍上人双掌竟是丝毫无损!裴继欢心中一惊,但见百忍上人双掌坚若磐石,掌心隐隐发出一股冷气,裴继欢紫微剑被他手掌碰着,便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流瞬间传到掌心,剑柄登时冻得如同冰柱,冷得彻骨! 裴继欢已得了禹王神剑之秘,练就内力,正大阳刚,当下运功三转,把侵入体内的寒气散开,冷笑道:“天星顶的武功原本不错,可惜你舍本逐末,去学腐骨神掌!”紫微剑横划,趁着百忍上人掌力尽出,立刻痛下杀手!百忍上人见裴继欢居然不怕腐骨神掌,心下不免忙乱,眨眼之间,裴继欢的紫微剑已是长驱直入,剑光一闪,百忍上人左臂中剑,鲜血激喷,痛极怒极,大吼一声,排山运掌,两掌反拍,跳出圈外。他带来的同伴见他武功深不可测尚且在裴继欢剑下受伤,不禁心下暗自骇然,急忙从包围纳兰和沈心?两人的帮手中分出两人,过去帮忙百忍上人。这么一来,阵势打乱,纳兰倏地长枪一指,身形如箭,几个起落便将那两回头去帮忙的汉子截着,沈心?也是长剑一抖,随着纳兰冲开包围,与纳兰两人左右包抄,将那两人拦住。其中一人武功不弱,与沈心?斗了几招,蓦地飞身扑起,凌空起腿,连飞三脚,直踢沈心?。走在前面的纳兰早听得背后风响,心随念转,身形不动,便是反手一枪,直似脑后长眼一般,枪尖寒光一闪,便已刺到那人心腹丹田。那人心中一凛,双臂交叉一格,呛的一声,火星蓬飞。原来那人手腕上戴着一对生有狼牙的铁护腕,硬解了纳兰一枪。金牧野和贺兰铿起步稍晚,待跟过来,其中一人胸腹中枪,已然跌倒在地! 纳兰沈心?和裴继欢会合一处,双剑一枪,登时守稳了阵脚。对方五人中有一人中枪摔倒,不知存亡,剩下四人,百忍上人左臂受伤,伤口几可见骨,已是不堪再战,金牧野一对双钩能和纳兰拼三四十招,却难以挡住裴继欢的禹王神剑,沈心?和纳兰一左一右,从裴继欢身边掠出,枪剑齐施,登时把金牧野杀得手忙脚乱。贺兰铿一对判官笔抵挡不住两人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中路裴继欢异军突起,耍地一剑,将贺兰铿一支笔绞脱出手,贺兰铿甚为强项,索性那支笔也丢了,双掌一错,凌空飞扑,一掌向裴继欢顶门拍下,反腿飞踢,正踢着纳兰长枪,一招两式,毫无华丽之处,却是十分实用有效,两人夹攻之势登时被他解了。裴继欢只觉对方掌风如针,反手连环两掌,又拍到贺兰铿面门,出手迅捷如电。贺兰铿足尖一点,形如怪鹰,张臂倒飞,裴继欢倏地转个半圆,一掌拍出,正迎着贺兰铿飞来的一掌顺手一带,只听砰的一声,贺兰铿拍出的掌力竟被他引过一边,击向金牧野。这两招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金牧野陡觉一股大力急涌而至,大惊之下飞身就退,喀喇声响,左臂立折断,怪叫一声,飞跌出去。贺兰铿和他是生死兄弟,大吃一惊,急忙拉起金牧野和百忍上人,飞身就跑,后面那人逃得稍晚,被纳兰手起一枪,刺个对穿。 裴继欢和纳兰相见,问道:“大哥来到张掖,是为了什么?”纳兰大笑,道:“王天罡贩卖五石散进关,我已查到了脉络,可惜来晚一步,他们的货物已经进关去了。”三人走到盐石寨遗弃的大车边,掀开蒙在车上的麻布,纳兰用枪尖挑开其中一个麻布口袋,但见里面装的都是泥土,并无一丝五石散的踪迹。裴继欢这才明白,赤霞道人等人作了的这场假局要骗的不是自己,而是一直在追查五石散的纳兰。 纳兰道:“我以前告诉过你,我在追查师门‘大修罗花’的成花和种子的下落,原来我的师叔无妄真人暗中投靠的就是王天罡。”他和沈心?与裴继欢分别之后,通过另外的途径,抓到了正在四处逃亡的无妄真人,无妄真人只好老实交代,原来王家原先制炼的五石散毒性剧烈,吸食稍多,就能令人暴毙,王天罡苦心研究多年,才想到以大修罗花的花毒和五石散成品的毒性相互中和融合,掺了大修罗花花毒的五石散卖到西海诸国,果然大受欢迎。王天罡得了这个秘诀,这才觊觎大修罗花。只是他研制新的五石散成功时,纳兰的师父东方景还在世间,王天罡武功不是东方景的对手,不敢到西葱岭去讨大修罗花的种子,而且大修罗花性喜干寒,只有葱岭一地,才适合生长,移植别处,断难存活,但东方景去世后,他的师弟无妄真人比他培养大修罗花的手段还要更高,在雪地湿寒之处,居然也培养成了大修罗花,但他培育成的大修罗花只能开花,无法结果,大修罗花种过一次,再无收获,东方景死后,王天罡没了顾忌,于是在边境大力种植大修罗花,都是由无妄真人负责。 纳兰道:“尽管我们这回没抓到对方的把柄,但无妄真人被我囚禁了起来,王天罡手里的大修罗花用完,他就无计可施了。要知因为西海各国吸食五石散中毒而死的人十分多,各国的国王和军队得到了我国的‘照会’,渐渐把五石散的问题看得十分重要,王天罡以后再想靠五石散大发横财,是断无可能了。我们这次来,一是为了打击王天罡运输五石散,二者还有一件事。” 裴继欢道:“是什么事,小弟能帮得上忙么?” 纳兰道:“你听说过天血石吧?” 裴继欢听季神尼谈起过这东西,不由一愣,道:“天血石,天血石不是用来镇压龙脉之用的么?”纳兰道:“你听说的也没错。不过‘天血石’还有一个作用,便在于帮助人短期之内将内力提高数倍数十倍乃至数百倍。我在追查五石散的过程中,发现另外一帮人在长安城外的小王村山谷里,偷偷挖取镇压‘龙脉’的天血石来以为己用。” 裴继欢道:“那是什么人?” 纳兰道:“是个域外女子,带着晋王府的府兵。不过那日那帮人都没穿着军装,而是穿的普通百姓的衣裳,我觉这帮人形迹可疑,于是上前盘问,谁知这帮人有恃无恐,居然想跟我动手,结果被我杀了几个,其他的都逃走了。” 裴继欢道:“那女子长的什么样?” 纳兰道:“满头金发,一双蓝色的眸子。” 裴继欢心头一震,道:“这是霍山老人的小女儿卡丽丝,那么她带人去挖天血石,大概是为了霍山老人修炼‘腐骨神掌’这种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的邪门武功了!听说修炼途径之艰险远在常人想象之外,如果这霍山父女得了‘天血石’,极短的时间便可将‘腐骨神掌’提高十倍二十倍,‘腐骨神掌’一旦练到登峰造极,到时全天下的武林中人联手,恐也难以将他制服!” 纳兰点头道:“唔,我早就知道它的用处了。心?告诉我,‘天血石’乃地之异产,修炼邪派内功的魔头得到这种石头,以炼丹之法佐以最好的药物炼而服之,短时间里内力大增也确有其效。但以风水的角度而言,它却是镇压大唐‘龙脉’的一块‘镇压石’。而且他们开挖的位置,正是大唐龙脉的‘龙翼’要害之所在。” 裴继欢道:“请大哥继续说下去。” 纳兰笑道:“我是一介武夫,风水这东西我从来都是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来对待它。你要听实在话,你嫂子才是个中好手。”裴继欢笑道:“大嫂是知无不言大师的后裔,小弟早就想讨教一二了。” 沈心?扑哧一笑,道:“且慢,我们到了张掖再说吧。你们在这等我,我去盐石寨看看。”纳兰拉着她的手,道:“不用去了。赤霞道人依附王天罡的奸谋败露,也许早就想好了退步,这会儿盐石寨的人估计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了,只是可惜了袁敬装的人物,居然也跟着王天罡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现今我们先到了张掖再说。我出京办案,到了张掖,按规矩应当到张掖军政两个部门去投递公文和自己的拜帖知会一声的,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当下纳兰和沈心?上马,裴继欢去树林中取了骆驼,三人一道回到张掖城中,纳兰自去衙门投递公文,等他回来,已到了掌灯时分。纳兰和裴继欢许久不见,连喝了两巡,醉意微醺,裴继欢才道:“还要请大嫂指点迷津。” 沈心?道:“九州龙脉,各出昆仑,延续四方,指我中华万世延嗣不绝源远流长之意,当年禹王称帝,收九州贡金而成九鼎,也并非只是为了皇家威仪,传世九鼎本身就有镇压风水的作用。可惜九鼎遗失已久,龙脉久无镇物,所以后来出了一位风水奇人,采掘天血石分镇九处,龙脉才未曾再有变动,否则龙脉一旦受损,天坤倒悬,黎民百姓,又要陷于水火之中了。” 裴继欢道:“世传天血石只有三块,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心?道:“以讹传讹而已。天血石遍布中华大地,有的地方正好是龙脉经过之所,这位奇人因地制宜,将龙脉附近天然生成的天血石稍作移动,就可以作为镇物了,至于世上流传的三块天血石的故事,多半是江湖讹传,不足为信。” 裴继欢道:“天血石真的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沈心?道:“不错。那位奇人留下的风水之学可谓天下无匹,世间第一。当年隋炀帝残暴无道,以天下万物为刍狗,天下四处刀兵四起,终于颠覆隋朝,我大唐取而代之。我的师父怀疑高祖起兵太原之前便已开始着手准备破坏隋朝的龙脉,那时隋朝有杨素和宇文化及等奸臣当道,‘龙脉’受到威胁之事不能上达天听,隋炀帝一叶障目,终成高祖之谋。原来高祖‘军中二老’裴无极和宇文寒石皆乃风水之学的高手,高祖起兵前三四年,裴无极和宇文寒石便已开始了对隋朝‘龙脉’的毁伤和挖掘。只是以他们的学问和术法,也都不敢轻易移动镇压龙脉的‘天血石’,至于后来裴无极为了令太宗登上帝位,在龙脉天血石边焚烧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的生庚八字以助力,可谓胆大包天之举。玄武门事变爆发,果如裴无极所为,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双双败死,不过师父说天血石因此而染上煞气,大唐国运此后只得两百八十五年,王朝的衰败迟早会到来,人力不可胜天,我们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裴继欢道:“天道玄远,后至方验。大唐享国多少年,原非我们可能预测,不过知无不言大师向来话不走空,小弟倒愿信其有,而不愿传其无。” 纳兰道:“皇上卧病多时,时好时坏,如今朝中晋王把持国柄,任用奸佞,群贼窃国,朝纲紊乱,下情无由上达,皇上身处九重宫阙,未知厉害,晋王纨绔,怎知天血石的重要?我所关心的倒是霍山老人是否真的拿到了天血石,若是天血石真的落在他的手中,我们却不能不忧了。天血石不但是大唐龙脉的镇压石,更是邪派魔头渴望得到用以增强内力的‘药引’。此石阴阳相合,若是手法得宜,炼化成丹服之,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可谓一日千里,神功当可立成,到时他危害的恐怕远不只是中原的百姓黎民而已。而且霍山老人聪明无比,是邪派中不可多得的望一知十的奇才,他若在晋王身边,给晋王带来的危害恐怕也不只是损失天下而已。” 裴继欢悚然心惊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沈心?道:“若是霍山老人只是为了练功,倒也好说,在他尚未练成神功之前将他杀掉也就罢了。只怕此人用心不只为此,张冠李戴,取晋王而有天下,只怕才是他真正的用意。而且最近江湖早年盛传的一个神秘的组织已然隐隐露头,传说中的修罗宫蠢蠢欲动,‘日后’、‘月帝’两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异人只怕又要重现江湖了。” 裴继欢砰然心动,道:“日后月帝?” 沈心?点头道:“不错。传说中控制‘修罗宫’的,就是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天下几乎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也没人见过他们。也许你见过,也许他见过,但这两个人从人家眼前经过时,却并不会引起人家的注意,日后和月帝的神秘就在于此。”裴继欢道:“知无不言大师天下大事几乎无所不知,大嫂一定也知道这两个人的了,或者知道了这两个人的名字或者来历?” 沈心?微微一笑道:“他们再神秘,也瞒不过我的师门。这世上有个怪异的门派叫‘应门’,你大概知道吧?听说你的祖父高祖李源也就是应门中人,只是高祖这个身份极少为外人所知罢了。同样,这两位武林奇人也出自应门,目前我们只知日后的名字,她叫‘风鬟雨鬓夜飞花’,月帝的名字却一直都打听不出来,因为如果日后还偶然在江湖中留有神迹的话,月帝却有近八十年未曾在江湖中留下丝毫痕迹了。” 裴继欢道:“‘风鬟雨鬓’夜飞花,好奇怪的名字!” 沈心?道:“这个名字奇怪是奇怪,不过可以据此推断,她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人,而且爱惜自己的容颜绝对不在乎任何代价,若是邪派中人,不说她是否美丽,就凭她修炼一辈子邪派武功,这人就绝对美丽不起来,所以我师门的推断,她或者是个正派中人,或者是个非正非邪的人也未可知。只是传说中的日后和月帝十分难惹,据我师门的记载,他们两人的武功,恐怕和令师红拂女已可比肩,但智计算谋,却又是令师所不及者,因此这两人若是在江湖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之中纠结,只怕未必是好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阴魔 裴继欢道:“我只是听说过修罗宫的名字,没想到它背后的人如此不简单。我的?????我的母亲,居然也是修罗宫的人。”沈心?微笑一声道:“令堂的所作所为,我们也是近十年才注意到,那时候你还在天山呢。当时她的身份我们也一样查不出来,直到一年前她暗中去天山看你,我们才终于解开了她的来历之谜。” 裴继欢悚然一惊道:“她一年前到天山看过我?” 沈心?道:“没错,不过她没到你跟前,而是趁你不在,到你住的山洞里四处看了看,还给你的‘师父’杨白眉点了根香。我敢肯定,你当时并未主意到你师父坟前的祭台上多了一支烧完的香枝,所以你也无法察觉她曾来看过你一眼。” 裴继欢点头道:“大嫂说的是,我每天给‘师父’上香,哪会去查看一下是不是多了一个香枝呢?”沈心?道:“正因如此,修罗宫才真正让人可怕,毕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善意还是恶意,你的母亲做紫月宫的宫主多年,行事尚且如此谨慎不着一丝痕迹,修罗宫又会如何,当可想见了。” 纳兰拍了拍裴继欢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弟,你自小孤苦伶仃,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这时候母亲忽然出现在你面前,你觉得她骗了你,对她满怀怨恨,这个情有可原;但你母亲既身为修罗宫中人,万事不得随心,她的苦衷,或者你应该体谅体谅。” 裴继欢愀然不乐,冷哼了一声道:“谁让她甘愿受修罗宫的摆布呢?权势的重要,比自己骨肉分离还要更重要吗?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却一天也未曾抚养过,其心凉薄如此!大哥大嫂可能不知我心头的忧闷。”放下酒杯,推开房门,面色阴郁,自回房中去睡了。纳兰和沈心?面面相觑,只剩叹气而已。 第二日裴继欢起身,却见纳兰和沈心?已经离开,给他留了封信,信上寥寥数语:“张掖城外,贾兰村中,魔头聚会,吾弟当至。”下面落款是纳兰和沈心?两人的名字。不禁有些后悔道:“纳兰大哥心高气傲的人能跟我说那些语重心长的话,已是难得,我冲撞了他,他却并未怪我,看样子涵养的功夫,我还要好好地修行才行。”收了行李,到柜台一问,原来纳兰和沈心?已经结了账,问明了贾兰村的方位,把骆驼拿去骡马市上换了马匹,急忙赶往贾兰村。 贾兰村在张掖北面十多里地外,裴继欢正在策马疾驰,忽然听背后有人叫道:“公子留步!”裴继欢回头一看,却见来了几人,领头那位,正是丐帮张掖分舵的舵主铁掌神丐宫伯鲁。裴继欢马上拱手,笑道:“老舵主别来无恙?” 宫伯鲁笑道:“老叫花子,有什么恙不恙的?天天吃得下几大碗饭,也就是了,穷人贱命,没那么多说法,哈哈哈哈。”裴继欢道:“老舵主这是要去哪里?” 宫伯鲁大笑道:“陇西公子要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裴继欢笑道:“是不是我的纳兰大哥伉俪和老舵主碰上面了?” 宫伯鲁道:“正是。纳兰是我的忘年之交,他到了张掖,必然前来会我,他收到的消息,王天罡邀了一帮人在贾兰村会面,我们这才赶去的。”裴继欢道:“我纳兰大哥呢?”宫伯鲁笑道:“他是个急性子,先和夫人一道去了。我要召集人手,所以来迟一步,我们快走吧!”裴继欢道:“好!”一行人打马如飞,向贾兰村赶去。 几人刚到村外,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一声长啸,裴继欢急赶几鞭,道:“这是纳兰大哥的啸声!”几人赶到村口,飞身下马,寻着啸声,赶到一户大户人家门口,宫伯鲁扯出腰间铁棒当头一棒,把大门打碎,冲了进去。果见纳兰夫妇正被几人围在垓心恶斗,裴继欢四周一望,却没见王天罡的踪影,飞步赶到,紫微剑一伸,接了那老者的掌力,把沈心?护在身后。纳兰见了裴继欢,大叫一声:“好兄弟!”长枪光华一闪,当的一声,把一人震得摇摇晃晃,宫伯鲁一看那人,嘿嘿冷笑道:“黎木公,多年不见,别来无恙?”铁棒一缠一绕,和黎木公的鬼头刀碰着,发出震慑人心的响声,黎木公连退四五步。 原来黎木公是横行云、贵的一位黑道魔头,专练毒掌,十分了得。有一年他在济南府道上行凶,正碰见宫伯鲁在当地会友,宫伯鲁一杖一掌,将他打成重伤,严令他从此以后不得在江湖中出现。黎木公逃回云贵,苦练毒掌,养好伤之后经人举荐,到京师投靠了晋王,做了一名看家护院的“教头”,继续助纣为虐。彼时宫伯鲁刚刚升任丐帮张掖分舵的舵主,无暇他顾,虽知他还在道上为恶,却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他,想不到宫伯鲁还没去找他,他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黎木公手下四个兄弟,号称“云侗五怪”,个个都跟黎木公学了他的“赤练阴风掌”,见黎木公不是宫伯鲁的对手,急忙上前帮忙。宫伯鲁纵横江湖半生,双掌一棒,不知打败过多少武林豪杰,何曾将五人放在眼下?铁棒连挥,面对五名强敌,依然攻多守少。只听有人哈哈笑道:“裴兄弟,要不要大哥帮忙?” 裴继欢抽空回头一望,却见那人身材高大瘦削,竟是欧阳大石,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苗三娘。裴继欢又惊又喜,叫道:“欧阳,你这是从哪里来?”欧阳大势闻言笑道:“我刚从三娘家里来,我来给你压阵!”话音未落,裴继欢已是反手一掌,砰的一声,云侗五怪中的藤木公怪叫一声,被他震得倒飞出去。裴继欢紫微剑一晃,和纳兰一道,把黎木公等四人迫得团团转。欧阳大石见了,赞道:“兄弟,你哪里认识的新朋友,好厉害的枪法!”黎木公见两人不动声色,枪剑合一,如入无人之境,心寒胆裂,便待要逃。哪知宫伯鲁一条铁棒将他紧紧缠着,他鬼头刀急切间哪里递得出招去!宫伯鲁腾地跳起,犹如飞将军从天而降,铁棒猛挥,将黎木公剩下两个兄弟头颅打得血肉模糊,登时毙命。欧阳大石见黎木公想逃,凌空飞起,半空扑下,五指如钩,抓着黎木公的肩膀向外一甩,黎木公一头撞上墙壁,头骨碎裂,双目暴突,躺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想是不活了。 那边沈心?独战一人,一口长剑,刷刷作响,剑法精妙,精神抖擞,青锋一点,倏地一个“抽扎盘刺”,剑尖疾点对手前胸,那人单刀一架,崩的一声,火星飞溅。沈心?闭目换掌,倒提宝剑,一掌拍出,打着那人肩头,将他震得倒飞丈许,欧阳大石赞道:“好功夫!”沈心?刚收宝剑,只听一声大喝,一人从内墙墙头飞下,身形疾起,抢在前头堵住了沈心?的去路,一个转身,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倏的就向她抓来。那人身穿麻衣,身材高大,竟是乾坤双煞中的坤煞韩巨鼎,沈心?挥掌一迎,啪地一声,震得倒飞三个筋斗,险些站不住脚跟。纳兰连忙一把将她搀住,此时欧阳大石双掌一错,脚尖一点,似大鸟一般腾空飞起,越过了十几个人,凌空扑下,只听“砰”地一声,韩巨鼎被他一掌震开,欧阳大石声到人到,韩巨鼎横掌一刀,突见欧阳大石身躯一晃,长臂直伸,双指已对准了他的眼睛,韩巨鼎神力惊人,却根本就没有施展的机会,急忙向后仰身,左手一格;欧阳大石趁势欺身进步,横肘猛撞,又是“砰”地一声,韩巨鼎也倒在地上了。 散关诛心崖欧阳世家的毒砂掌厉害非凡,欧阳大石深得家学,武功高强,出手狠辣,黑白两道全不卖帐,上至大内高手,下至各地有名的捕头,提起他的名字就头痛,幸而欧阳大石并不是个喜欢招惹是非的人,不太在江湖上露面,六扇门中人才得比较安静,后来欧阳大石受晋王李治的礼聘还到晋王府做了一段打手,公门众人就越是不敢上门去招惹他了,但求他不要来招惹自己便好。他在散关养伤,化掉了学得不多的腐骨神掌邪门内力,武功不但没退步,反倒进步了不少,念及裴继欢传授内功的恩德,心神大好,于是出门,来找裴继欢的下落。他走到山东地面,忽然想起以前曾对自己有意、却又恨自己醉心功名利禄的苗三娘,于是鼓起勇气,上门求婚。苗三娘正自寡居,见到欧阳大石上门求婚,心中再有以前的误会,也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半羞半喜,半推半就,接受了欧阳大石的求恳。两人成婚后,欧阳大石在苗三娘家住了半月,两人闲聊中说起裴继欢,一拍即合,于是一道到丐帮,请丐帮的眼线帮他们查找裴继欢的下落。当他们赶到张掖,正碰上宫伯鲁的一个手下,那人和欧阳大石有旧,一问之下,裴继欢的下落就问到了。 欧阳大石击倒韩巨鼎,方自大笑,猛觉背后起了一股冷风,欧阳大石不及回身,身躯一挫,蓦地反手一勾,但觉触手如冰,临危不乱,变掌为抓,掌心外登,掌力疾吐,已从对方掌握中滑了出来,手臂一伸,一拳击出。这一招大出对方意外,饶是他身怀绝世武功,亦自躲闪不开,只听得“砰”的一声,一个庞大的身躯凌空飞起,欧阳大石也给他的反力震退三步。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却是一个白发老者,名叫张铁符,得了王天罡赠送的冷焰刀心法秘籍,冷焰刀的掌力已经练到九重功力,欧阳大石中了他一掌,虽无大碍,亦自觉得遍体生寒。 原来张铁符乃是隋末名将张须陀之子,大业十二年隋炀帝命张须陀为荥阳通守,率精锐万余讨伐翟让。翟让数败,远远避他。但翟让麾下,却有一个颇有谋略的隋朝降将蒲山公李密,李密谓张须陀有勇无谋,派骑千人设伏兵于大海寺北,诈败佯输,诱张须陀追十余里至大海寺深林之中,伏兵骤起,隋军陷入重围。张须陀力战突围,但见部下被围,拍马舞刀,再入包围圈营救,四进四出,身被数十创,部下皆败,张须陀仰天悲叹,下马拔剑与敌军交战,被李密翟让所杀?,卒年五十二岁。张须陀一生为官甚是清廉,死后家无余资,张须陀下葬,也都是同僚凑钱,他的妻儿后来几难果腹,也都是靠张须陀旧日同僚或部属帮衬,才将几个孩子养大。张铁符是张须陀长子,大唐立国后却忽然离家出走,逃奔江湖,家人不知其所终。其实唐太宗即位后,曾下令优抚隋朝大将家属子女,张铁符却因仇家李密在朝为官,恨不能亲手报仇,遂逃走江湖的。张须陀武功盖世,沙场少逢敌手,张铁符幼承家学,后来投在西域怪杰“九翅金鹏”洛天都门下学了一身怪异的武功剑法,也曾威震西域。只因他为人阴鸷,少与人近,却又武功高绝,江湖中才送他个外号“阴魔”,意为难以捉摸性情阴鸷的魔头之意思。他与王天罡往来酬和,却是近两年才开始。 双方换了这招,两人都对对方的武功有所了解。张铁符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再度扑下,欧阳大石单掌护胸,长臂一伸,硬接了张铁符一掌。双掌相交,张铁符退了两步,他却退了四步,掌力上略略吃亏也还罢了,张铁符掌心冷焰刀所发出的阴寒之气,却循着他的手少阳经脉直攻心头,欧阳大石曾练过腐骨神掌,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急忙运气抵御。这时裴继欢已经发觉他掌力不继,恐怕他不是张铁符的对手,紫微剑一指,一道寒光立即刺到了张铁符的背心,把欧阳大石换了下来。张铁符老于江湖,一望裴继欢的剑法身法,再看他手中一口寒光四射的软剑,立刻便知这少年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不敢轻敌,身形骤转,铮地一声,也拔出了一口宝剑,两人就在中院空地之上,狠狠恶斗。 两人斗到三十招上下,激战中裴继欢忽地一声长啸,飞身跃起,手挽剑花,凌空刺下,张铁符将长剑往上一推,只听叮铛一声,不绝于耳,这一剑裴继欢以凌空下击之势,默运玄功,一招之间,八式齐出,乃是禹王神剑中一招最快也最繁杂的剑法“八骏西来”,一剑刺出,闪电般连刺八式,紫微剑削铁如泥,裴继欢满拟这一招纵使不能将对方击败,最少也能令他长剑断绝,身受内伤,哪知张铁符剑法确有独到之处,连接八剑,身形居然岿然不动,长剑剑身微微泛红,竟是丝毫无损! 裴继欢不知张铁符的来历,自然也就不知他手中长剑也是大有名堂。张铁符的师父九翅金鹏洛天都剑法精绝,乃是和昆仑奴同一时代的剑学高手,自南北朝至隋朝至唐初,身历三帝,一直活到一百零九岁方始去世。洛天都生平别无所好,铸剑炼剑,却是拿手好戏,张铁符手中的宝剑,就是洛天都八十九岁时亲手铸炼而成,取名“商因”(商因是上古流传的一种长着巨大的剑齿怪兽,身有四翅八足,以灼热无比的铜铁之液而食),剑质虽是不及裴继欢的紫微王者之剑,但也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洛天都只传了张铁符一个徒弟,洛天都死后,商因宝剑和洛天都的剑法秘籍都留给了张铁符,在师父留下剑法秘籍的基础上,张铁符因繁就简去芜存菁,多年苦练,才练就了一手超凡脱俗的剑法,裴继欢过于轻敌,一招不呈,这才大吃了一惊!但见张铁符手扳剑尖,弯曲如半月之形,忽地张开双目,冷森森的目光直射到裴继欢脸上,喝道:“你这把剑是哪里来的?把你的剑留下来,我就放你一马!”手中剑尖一松,声若龙吟,忽然一声怪啸,也不见他怎样作势,倏地飞掠到裴继欢身边,伸出左手,朝裴继欢当头抓下! 裴继欢大吃一惊,横里飞跃,紫薇软剑刷地往上一撩,张铁符身法古怪之极,一扑如电,竟能半空回旋,裴继欢紫微剑方才刺出,掌风已到手腕之上,情急之下软剑一圈,一剑斜飞,张铁符商因剑猛地向外一挂,顾不得再夺裴继欢的宝剑,身形略闪,施展绝顶轻功,竟然腾空飞过假山,一声怪啸,身形倒飞,一剑横抹过来。这两式恍若电光石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裴继欢的紫微剑已是迎风急舞,展开六十四路无相快剑中的精妙招数,紧紧封着门户,张铁符高瘦的身躯在他剑光中穿插来去,果然无法夺他宝剑。但裴继欢也觉劲风扑面,宛若细针刺肤,竟不知如何解他招数。 一旁的纳兰见裴继欢吃紧,长枪一摆,飞身扑上,刷的一枪刺出,张铁符忽地旋身,单手迎着他枪杆便抓,纳兰长枪使短剑的路数,枪锋斜划,往后一拖,用的乃是剑法中攻守兼备的精妙招数,张铁符“噫”地一声,身子一挫,不敢硬抓,转身又迎上了裴继欢的剑招。纳兰乃是葱岭怪杰东方景的关门弟子,不练就枪法,剑法更是出色当行,但他用惯长枪,把剑法化在枪法中使出,更是奇诡无方,张铁符武功高绝,但此刻被当世两个一等一的少年高手枪剑猛攻,顾此失彼,一时倒奈何他们两人不得!只是张铁符的身法实在古怪,攻势连绵不绝,险招迭出不穷,连连怪啸,单掌拍山,掌法更见凌厉! 但见酣斗中裴继欢一个“凌云纵”,身体倏地倒翻,张铁符一击不中,已是心头微凛,暗道:“怪道这两个小子如此难缠,原来一个是红拂女的弟子,一个是东方景的弟子!”和身疾扑,裴继欢已先落地,紫微宝剑一个盘旋,左手一掌,强力还击。张铁符身形一矮,竟从裴继欢掌下钻过,伸出三指,反扣裴继欢脉门,手指还未到,纳兰已经是枪尖已到,张铁符身形一晃,三人都不约而同倏地分开,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纳兰倒提长枪,撤招换招,拍出一记“排山掌”,张铁符叫声:“好掌法!”不敢硬接纳兰的掌力,双臂一抖,平地拔起一丈多高,斜斜飞落。宫伯鲁和欧阳大石等人在旁看了他这个式子,都不禁暗暗佩服。 张铁符久战不下,心中焦躁,暗道:“想不到才出江湖,就碰上这两个硬茬子,这话要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色在江湖争雄?”剑法一变,把九翅金鹏洛天都的独门剑法全部施展出来,怪招接连不断,剑势宛如波翻涛涌,大喝一声,剑掌翻飞,撒开势子,猛如雄狮,捷若灵猿,一派凶猛进手,直见得劲风呼呼,裴继欢二十八招禹王神剑已使到只剩三招,给他一轮强攻,迫得倒退几步,纳兰大惊,趁张铁符抢攻之际,展开枪法,反扑空门,倏进倏退,忽守忽攻,恰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真个是静如山岳,动若江河!张铁符的剑力被他分散了三成,想攻他空门,剑未到,纳兰的枪锋先迎,竟好像熟悉了他的怪招,预知他的出手一样!张铁符一边接招,一边颇感诧异,但此时情势紧急,性命相搏,也顾不得多想了,商因剑扬空一抖,瞬间连出两剑,左边一剑,点向裴继欢,是个虚招,右边一剑刺向纳兰章门,是个实招,虚实相间,连袭两人,快到令人不及眨眼,招数繁复古怪之极,目不移影,片刻之间,连攻了十多招。纳兰身向后退,枪尖斜挑,自侧欺身而进,枪法中夹着虎尾棍、九节鞭和长剑的招数,高呼酣斗,招招狠毒。张铁符兀然不惧,剑法霍霍展开,银光裹体,闪电惊飚,在枪剑夹击中飘忽来去,剑剑不离敌人要害。但他用尽招数,也无法赢得了两人,反倒裴继欢的六十四路无相快剑一沾即走,令他长剑出时,有心无力,纳兰却是枪枪照实,与裴继欢枪剑配合,渐入佳境,张铁符应付不及,败相渐露! 要知纳兰的长枪长有丈二,枪法灵敏狠辣,既可远攻,又能近击,收发迅疾,来去如风,乍进乍退,倏合倏分,不多一会,两人已和张铁符杀了百多招,张铁符越斗越急,杀得性起,宝剑翻飞,纳兰首当其冲,被他迫得收紧枪法,舍掉远攻之利,改为防守。沈心?在旁看得大为焦急,想出手相助,场边欧阳大石苗三娘和宫伯鲁三人都是年长的前辈,这三人尚未出手,自己先上前帮忙,难说不落个僭越之嫌,况且纳兰和裴继欢已是以二斗一,先破了江湖规矩,自己再上,只怕纳兰又真个不悦,暗暗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斗剑 三人迟迟难分胜负,却是此时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个惺惺相惜的意思,要知张铁符虽是王天罡的熟识,但他出自名门,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在西域雪风山中闭门练剑,三四年都可以足不出户,因此他并不知王天罡多年贩卖五石散的勾当,而王天罡也正是利用了他多年闭门、不晓外事的弱点,把他哄骗到了张掖,指望他为自己所用。但张铁符虽然斗不过裴继欢和纳兰枪剑联手,心中却想:“小小年纪,能把剑法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委实难得,若是不幸被我错手杀了,岂不可惜?况且我和张红拂、东方景之间并无恩怨,杀了他们的弟子,他们俩岂肯善罢甘休?我倒不怕他们俩来寻仇,只是无端端下手伤了人家,总是毫无情由,论起理来,我先输一城。”心念已定,蓦地长剑倏展,向前一个飞身疾掠,纳兰长枪一挥,如影随形追踪而到,两人身形尚未落地,在半空中已交了一招,枪剑相击,火星飞散。纳兰枪重力沉,内功修为不在张铁符之下,张铁符却胜在功夫老到,剑法辛辣,一连两剑,将纳兰逼开数步,喝道:“且住!” 纳兰和裴继欢与张铁符恶斗了这两百多招,两人都是身热心跳,虽在寒天,热汗满身,见张铁符忽然喊停,都不禁一愣,两人都已练成了收发随心的内力玄功,当下一个停步垂剑,一个横枪护着心胸,倒要看看张铁符有什么好说。但见张铁符手捋银须,道:“很好,后生小辈中,能和我斗到三百招不落败,江湖中倒是少见,你们是谁,为何跑到这里来一言不发就开打?” 纳兰道:“你是王天罡的朋友,是不是?” 张铁符一愣,道:“没错,我们的确是朋友,这和你们跑到这里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有什么关系?” 纳兰又问道:“你是九翅金鹏洛天都的关门弟子还是他的子侄辈?”张铁符道:“你这小娃娃越问越奇怪。这和你们到这里来捣乱到底有什么关系?” 纳兰道:“九翅金鹏洛天都乃是上代屈指可数的武学大宗师,晚辈窃以为阁下助纣为虐,实在有辱师门清誉!”张铁符被他讥讽得满头雾水,勃然大怒道:“放屁!张某坐得正行得端,生平未曾做过亏心事,你一个后生小辈,岂敢如此将我毁骂?今天不说个明白,老夫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将你这几个狂妄小辈的骨头留在此处了!” 纳兰长枪着地一顿,沉声道:“王天罡贩卖五石散,你可知道?” 张铁符一惊,道:“五石散?我不知道他在做五石散的生意!” 裴继欢道:“他伙同他的儿子和朋友,把五石散贩卖到关内赚取暴利,荼毒生灵,你是他的朋友,为什么会不知道?” 张铁符冷冷地道:“老夫生平不说假话,但以宝剑横行江湖,王天罡和老夫是旧日朋友不错,但他贩卖五石散的事,却与老夫丝毫无干,你们两个小辈要给我戴帽子,老夫可不是那么好戏弄的!红拂女与老夫虽有往日过节(张铁符曾到峨眉山找红拂女比剑,结果被红拂女杀败,还受了重伤,张铁符以此为耻,深居简出,潜心练剑,就是为了来日找红拂女报仇雪恨),老夫却很推崇她的剑法武功。就算红拂女亲自到此,大概也要问个清楚明白,才能斥责老夫!你们两个小辈居然如此僭越,不叫你们吃点亏,江湖中传了出去,我张铁符还有什么面目见人!?休要多言,看剑!”足尖忽地着力一点,捷如飞鸟刷地向前斜飞三丈,这是他本身剑法中最为厉害的一式杀手,一剑凌空刺下可以连刺敌人身上十三处大穴,但在他这一招灭顶威胁之下裴继欢忽然翻身飞跃,铮地一声,紫薇软剑从他的手里飞了出来,剑光迎空上荡,将张铁符这一记势在必得的杀手给解了,宝剑对宝剑,紫微剑丝毫无损,商因剑却崩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张铁符又惊又怒,弯剑一弹,当的一声,两剑再交,火光四溅,嗤地一声,张铁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裂了裴继欢的肩头衣服,但裴继欢横剑飞挑,张铁符的第二记杀手也他给解了。两人交手互换攻势,仅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眼前一花,两条人影已是倏地分开。 裴继欢宝剑一振,声若龙吟,张铁符武功高绝,倏地回身左掌一引,竟将裴继欢长剑引开,掌心发出一股暗劲,裴继紫微剑登时向下一沉。他忙而不乱,剑尖一晃,化开张铁符发出的暗劲,紫微剑蓦地向下一拖,剑柄抖处,剑身一颤,剑尖反弹上来,刺向飞鸠上人双眼。这一招使得怪极狠极,张铁符迫得身躯猛地后仰,大喝声中左掌拍出,嗤嗤两声,裴继欢的紫微剑划破了他的胸口衣裳,但裴继欢也被他的掌力震得倒飞出去!众人大惊,正要抢上,忽然只听裴继欢一声长啸,飞身落地,剑随身转,一招“银河飞瀑”,剑尖晃动之下抖出了四朵剑花,张铁符左、中、右、上四个方向登时被他剑光笼罩,这一剑飘忽莫测,精妙绝伦,奇诡轻灵之处却又似在张铁符剑法之上。 只听飒飒连声与风声相和,冷电精芒,一片切金断玉之声不绝于耳,裴继欢已在眨眼间一连刺了十八剑,剑光纵横飞掠,逼得张铁符硬接硬架,只听当当当当当五声,裴继欢剑光飞过,发出了一阵脆耳的响声。原来张铁符剑法高绝,内力在裴继欢之上,一面以宝剑抵挡对方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一面运气为罡,以左掌为辅,从半空拍击裴继欢顶门,剑法掌力,把周身上下,护得风雨不透,他掌力也是江湖一绝,单掌拍压,将裴继欢剑势阻了一阻。裴继欢紫微剑晃动不休,剑尖倏地吐出一道寸许长的剑芒,转眼之间又连发了六十四路无相快剑中的几个杀手剑招。张铁符只觉风酸剑劲,光芒耀眼,扑面而来,急忙横跃三步,躬身控背,一剑斜飞,截击裴继欢手腕。他剑法精奇,裴继欢紫微剑被张铁符指尖一拨,虚晃一剑,跳出圈子,捷如飞鸟般朝张铁符冲来。嗤地一声,张铁符的长袍被裴继欢的紫微剑划了个长长的口子,若是退得稍慢,只怕一条大腿,也要被裴继欢这一剑砍了下来! 好个张铁符,虽败不乱,商因剑横空一转,叮的一声,解了裴继欢一剑,宝剑一劈,竟是凌空飞起,使出一种怪异之极的身法,高瘦的身躯在半空中盘旋飞至,剑尖倏地下指,片刻之间一连下了七记杀手怪招!裴继欢遇强则强,蓦地大喝一声,元阳之气凝聚成丝,从紫微剑上直传过去,张铁符的剑尖一碰着他的紫微剑,便如刺在一堆油脂,剑尖轻滑,毫不着力,裴继欢紫微剑一翻一绞,又是反守为攻。张铁符老于江湖,出手进攻,往往留有后手,裴继欢的紫微剑虽快,却只是将他见着破开,有惊无险。张铁符反手挥剑,当的一声,两人各自退后数步,裴继欢面色如常,张铁符却是脸色发白,怪啸声中飞身纵起,俯身下刺! 他剑法来得好快,裴继欢还不及反应,商因剑明晃晃的剑尖已刺到他胸口不盈尺外,端的是疾如狂飙厉害非常!裴继欢心知硬拼不是他的对手,见他一剑刺到,脚跟一滑,身躯倏地平地移开三尺,张铁符这一招“万法朝宗”的精妙招数竟被裴继欢避开。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一个燕子钻云,跳起半空,紫微剑挽了个剑花,宝剑一振,同样也是凌空下刺,张铁符大叫一声“来得好!”左掌向外一拂,商因剑微微上抬,剑尖所指,正是裴继欢丹田肺腑之要害所在。两人都是名门弟子,差异所在,只是一个是初出茅庐,一个则是浸淫剑法多年的绝顶高手。张铁符这一招“丹凤朝阳”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解数,裴继欢俯冲直下,眼见就要撞上空空儿的剑尖,就在这危急万分的当口,裴继欢也显出了他非凡的本领和胆识,但见他在半空中身子忽然一弓,足尖竟轻轻在张铁符锋利的剑尖上一点,人也借这一点之势凌空飞起,倒纵出三丈开外。张铁符剑招已老,自然无法再追击,而且论及辈分,裴继欢是他的晚辈,张铁符向来自持名望,自是不会在晚辈身后突施冷箭,否则这一剑裴继欢去势已衰,以张铁符如是高手,若是紧随其后再发剑招,裴继欢便是长了三头六臂也难以闪避,说不得就要身受重伤! 要知张铁符得传九翅金鹏洛天都的真传衣钵,所得颇丰,他学成剑法,并未行走江湖,而是依然闭门练剑十数年,才练成了一套集师门武学之大成的剑法,这套剑法以沉重古拙为要点,讲究“气、劲、元”紧密结合,是整个江湖中最能防守反击的剑法。 但见裴继欢紫微剑一翻一绞,剑招一变,倏地从六十四路无相快剑,变成了庄严肃穆的禹王神剑剑法,一个“指点江山”,紫微剑连划三道圆弧,偏锋直上,刺向张铁符右肩。张铁符飘身后退,肩膀一耸,长剑指处,大喝一声:“看剑!”剑发如风,扑面袭来!裴继欢见他来势凶狠,身躯一伏,右臂微沉,张铁符一剑从他头顶飞过,险险触到她头皮,裴继欢蓦地身躯一长,长剑上翻,猛截张铁符手腕。张铁符剑法高绝,手腕一抖,剑把竖起,挡了裴继欢一剑,剑把下沉,击裴继欢的手腕。裴继欢紫微剑封挡,后退几步。两人交手三招,裴继欢挡得几剑,手腕阵阵酸麻。 张铁符江湖老辣,见裴继欢反击之力不如从前,立刻便知他内力不加,大喝一声,剑光如练,再复一剑猛劈。双剑相交,嗡嗡作响,火星飞散,裴继欢再退三步,剑招倏变,呼地一声飞过宇文卓头顶,足尖点地,一剑向宇文卓后心便搠。张铁符听风辩器,更不回身,反手一剑,刺向裴继欢手腕,裴继欢若不收招,张铁符后心固然中剑,裴继欢一条臂膀也要卖在张铁符的剑下。裴继欢一个躬身换步,硬生生将发出的剑招撤回,两人一碰即分,这一回合的较量却是裴继欢胜了半筹,张铁符心中暗惊。 原来裴继欢?这一剑乃是禹王剑法中的“三过家门”,“三过家门”之后,又接了一招“横江截斗”,轻灵雄杰,威仪整肃,这两招在裴继欢剑下使出,端庄飘逸兼而有之,委实是张铁符生平仅见,张铁符眼光何等敏锐,对天下诸多剑法无不心如明镜,突然见到裴继欢这两招端严正大、伟岸雄奇的禹王剑法,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惊奇,当下一面振剑格挡,一面看他剑势变化,裴继欢紫微软剑盘旋飞舞,接下来禹王神剑中使出的每一招都是锋芒内敛,气象森严,极具王者之气,张铁符目眩神迷,渐渐无法看清对方剑势来路,当下振臂一剑,横扫直荡,当的一声,商因宝剑,竟被裴继欢震得嗡嗡作响。张铁符从未见过如此神妙的剑法,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急急身躯一侧,商因剑向左一引,竟带不动裴继欢的宝剑,裴继欢觑得空隙,倏地欺身直进,挥剑横拍,要将张铁符的宝剑拍脱出手。张铁符见对方长剑拍至,商因剑一缠一绕,剑尖搭上裴继欢软剑剑脊,使个借力打力的解数向外一推,岂知一股大力猛地反推而至,张铁符高大的身躯竟被牵得移动三步。裴继欢紫微剑倏地一个翻绞,铮地一声,声若龙吟,化了张铁符内劲,两人不知不觉便斗了三十几招,张铁符剑法精绝,竟是丝毫便宜也占不上,还有内力减退,有心无力之相! 两人正在恶斗,忽见后院又来了几人,其中一人,是个身穿红色袈裟的藏僧,面色黧黑,奔到跟前,也不搭话,声落掌到,一掌向裴继欢头顶拍了下来。裴继欢身躯一拧,剑势一转,还了一招,蓦地人影一闪,纳兰已是纵身出枪,将那藏僧拦下!裴继欢定睛一望,那藏僧却是认识,乃是在拉萨郊外的魔鬼城堡中见过一次的额马嘉措,他一掌震不倒裴继欢,纳兰已然飞身来到,一条长枪,将额马嘉措紧紧缠着。但见纳兰长枪一抖,枪如怒海惊飙,但见一团耀眼的银光裹着额马嘉措的身影浮沉飘荡,枪尖东指西划,寒光缭绕,在身体周围布下一层又一层无形的铜墙铁壁。额马嘉措这才暗叫不好,此刻想要脱身,又谈何容易! 两人僵持不下,那边宫伯鲁和欧阳大石见对方来了好几个帮手,只怕裴继欢有失,连忙各自向前,找寻对手。原来额马嘉措在魔鬼城抢夺大修罗花不成,便回到京师,由他的朋友白教法王举荐,投到了晋王麾下,此次王天罡在关外发货,晋王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支持王天罡的胡作非为,却也派出了府中好手,暗中帮助王天罡行事。额马嘉措、黑白无常和白教法王的两个弟子迦罗尊者和密罗尊者,也都一齐到了张掖贾兰村,只等王天罡的第二批货发送进关来。不过王天罡老谋深算,先派了自己的夫人乔装改扮带着四十多人把货物押送进了张掖城,然后把货物藏进了张掖守备府中,放出的消息却是由盐石寨负责押送,裴继欢等人因此扑了个空。但贾兰村却正是王天罡的一个秘密据点,裴继欢他们没得到五石散的消息,丐帮却先将众魔头在贾兰村聚集的消息打探了出来。王天罡的两批货物在关内被烧,晋王一想,这必然与裴继欢和霍紫鸢有关,所以这次的消息半真半假放出来,实际上是晋王的秘密授计,要把裴继欢等人一网打尽。不过晋王和王天罡都未曾料到霍紫鸢并未和裴继欢同行,而是和母亲一道回幽冥神教去了。 此时包括霍山老人等人以降,白教法王等一众,都已归在晋王麾下效命。晋王自破了突厥奸细进京骚扰刺杀王公大臣及其眷属的大案,唐太宗授他正式以太子、晋王的身份监国,彼时唐太宗病情加重,无法临朝理政,国之大柄,已然全在晋王手中。裴继欢二次进宫,晋王得到消息,一方面确认了真正威胁他继承大统的“陇西公子”已了无留在京师之意,心中十分大喜;但其二者,裴继欢漂流在外,始终是他心腹之患,所以他在和王天罡合谋贩卖五石散之时,也动了背着皇上,要将裴继欢杀掉以绝后患之心,张掖是进关的一大咽喉要道,张掖守备是晋王“门生”,晋王密信一到,张掖守备无不应从,不但替王天罡暂时藏匿了大批的五石散在守备府的军营中,对贾兰村这边的事也是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因此哪怕贾兰村闹翻天,官府捕快,也不会前去加以阻拦的。晋王之所以有如此信心能将裴继欢等人手到擒来,不仅因为国柄在手,暗中与“修罗宫”达成了唐太宗未曾答应的“协议”,也是他信心倍增的原因之一。否则,就算沈心?作为知无不言大师的后裔,始终还是会无法得知“日后”和“月帝”已然要重出江湖的消息。 只可惜事已至此,裴继欢却是已然被蒙在毂中。他并不知晋王与修罗宫之间的关系,也不知即将手握重权的晋王和修罗宫达成了何等协议,他更不知道,修罗宫和晋王媾和,是为了九天翔龙风水大阵的如期发动,而在这方面,修罗宫甚至也未曾告知晋王,发动九天翔龙大阵的目的,并非以延续大唐国运为根本目的,修罗宫始终对当年唐太宗的反目成仇心存芥蒂,“他们”希望的,是通过神秘变幻的九天翔龙风水大阵,神不知鬼不觉地覆灭大唐王朝??????裴继欢等人当是对此一无所知,但他可以知道的是,自少林寺败亡,青城、昆仑两派遭劫,风浪太大,也令人能得以看清风浪的起始,江湖中的正道力量,正在慢慢凝结,比如这次宫伯鲁率领张掖分舵对王天罡一党的行动,就是丐帮帮主厉南溟在幕后亲自主持,为了这件事,厉南溟亲率丐帮八大长老和各地重要分舵的舵主齐集张掖,他们不但要将在张掖的王天罡的党羽一网打尽,针对西葱岭的剿灭行动也即将开始,只是来路太短,宫伯鲁还来不及把所有情况都告诉给裴继欢知道罢了;得到了丐帮挑头的消息,其实傅青衣、凤栖梧、公冶越、大智上人、太玄真人、宇文冲和宇文琴姐弟、霍紫鸢、红拂女和门下弟子,都已大举西来,裴继欢也不知道,他不用等到幽冥神教去接霍紫鸢,霍紫鸢和母亲已经上路赶来了。 张铁符不是个毫无江湖经验的人,他得到了王天罡的请柬来到贾兰村,不但见到了白教法王和他的两个弟子,还见到了天山羽士杨白眉、乾坤双煞、青海马家三凶、追魂手褚圆和褚坚兄弟,诸如裴志和胡雪珍、铁背银龙杨简父子、“重伤”初愈的西门嚣和慕容陲??????林林总总,来了不下四十人之多。以他的江湖经验,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怪异之处,但却想不通,以王天罡的在西域黑道上的威名,做什么需要召集这么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魔头呢?王天罡对他说的,是投靠京师的晋王以图大计,那么王天罡所谓的“大计”是什么,张铁符却从未曾说过! 裴继欢展开本门六十四路无相快剑,存心不给张铁符以喘息之机,紫微宝剑一抖,张铁符前心要害登时都在他剑光笼罩之下。心存疑问的张铁符到此,也不得不集中精力,来应付裴继欢的凌厉杀着,他蓦地大喝一声,身形一塌,剑风飒然,商因剑鬼魅一般袭向裴继欢右肋。裴继欢剑势一变,长剑横抹,锋利的剑尖截向张铁符的臂弯。张铁符急忙缩手,怒道:“好小子,好狠的手段!老夫与你拼了!”身形掠起,剑如雨,掌翻飞,搂头盖脸,插肋锤胸,片刻之间连发数招,在裴继欢的精光剑芒中穿插来去! 裴继欢仗着手里有一把削铁如泥的上古宝剑,张铁符则长在内力精深,江湖经验十足,起初还能见招拆招,斗到后来,但见一片银光紧紧将他缠着,裴继欢的六十四路快剑发挥得淋漓尽致,张铁符非唯递不出招去,就连自保也大成问题,猛地一声大吼,当的一声,裴继欢向后倒翻了几个筋斗,张铁符一声闷哼,胸前肋下连中三剑,身体摇摇晃晃,已如风中之烛!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诛魔 张铁符浑身是血,蓦然倒地,嘶声叫道:“天山羽士,天山羽士,你快出来救我呀!”裴继欢心头一凛:“他叫的是哪个天山羽士?”心念未已,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笑道:“老张,不用害怕,我来了!”但见一条人影闪电般从内院跑了出来,那个人正是裴继欢与之朝夕相处十八年的杨白眉!只听他纵声笑道:“原来是你,怪不得他们抓不了你。哈,哈,继欢,咱们又碰上了,上一次是我有心放你走,今次我却非要请你留下来不可了!” 杨白眉以前曾是与红拂女并驾齐驱的武林两大高手之一,以他的功夫而论,红拂女当年也只不过和他斗个平手而已,裴继欢练成了禹王神剑,仍然要逊他一筹。裴继欢接了几招,虚晃一剑,立即飘身退开,只见他左边一兜,右边一绕,剑削指戳,片刻之间,反伤了好几个大汉。他的剑尖所刺,都是对方的关节穴道,受伤人痛得倒在地上滚动呼号,这些人反而成了杨白眉的绊脚石,裴继欢一声呼哨,混乱中,众人相继退出了大门。杨白眉哪里肯舍,追出门来,冷笑道:“今日可没有傅青衣和少林派的和尚给你撑腰啦!谅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乖乖抛下兵刃,束手就擒,念着往日的师徒之情,我还可以让你免于一死!”原来他早打听到少林寺被袭,红拂女不放心少林寺,一直和中岳剑派掌门云宗岱等人一起镇守在少林寺中,而傅青衣公冶越和凤栖梧则已返回幽冥神教,得了晋王的密旨,他才放心带着晋王府麾下的那帮魔头一道来到张掖的。 裴继欢气极骂道:“不知廉耻的东西,我父亲把你当作腹心,我把你当作恩师,你一而再再而三不顾道义,四处逞强,七老八十,你还知不知羞耻?”杨白眉上一次在川中小道上几乎被霍紫鸢杀败,那是因为他内功未曾弥补完成,少林寺掌教觉远上人和降龙伏虎两大尊者就在左近,才被霍紫鸢和裴继欢走了,如今听裴继欢提起此事,不由得怒气勃发,再也不顾什么“师徒之情”,一个“飞鹰扑兔”,身形骤起,一剑向裴继欢凌空刺下。 杨白眉的武功虽然胜过裴继欢,可是急切之间,却也难以将他打败并抓住他。裴继欢机灵得很,哪肯和他硬拼?接了几招撒腿又跑。裴继欢的轻功极好,比杨白眉并不逊色,杨白眉追得紧时,他又转身接几招,这样一路纠缠,追出了十多里外,杨白眉始终和他相隔数丈,恨得牙痒痒的,竟拿他毫无办法。 一大群人你追我赶,离开了贾兰村,到了深山密林之中。裴继欢和宫伯鲁押后,见杨白眉追得近了,蓦地反身数剑,疾若飘风,猛地迫回。这一下出其不意,杨白眉虽然还是闪开,衣襟却已被裴继欢一剑穿过,杨白眉怒道:“好呀,你居然胆敢和我拼命了!”裴继欢一声不响,紫微剑起处,“白虹贯日”、“玄鸟划砂”、“金鹏展翅”,一剑紧似一剑,都是六十四路无相快剑中的夺命杀手,原来他自知剑法武功都不及杨白眉,与其被擒,不如与他好好地斗一场。 论剑法精妙,裴继欢倒不在杨白眉之下,但论功力深厚,裴继欢就要比杨白眉差得多,斗到三十招之后,杨白眉转守为攻,一口长剑挟着劲风,紧紧迫来,将裴继欢逼得喘不过气,只得边打边走,这时裴继欢气力渐渐衰竭,两人的轻功本领亦已拉平,裴继欢只跑得几步,便觉得杨白眉的剑尖刺到背心,只好再转身迎敌。这样边打边逃,裴继欢逃上了路旁的山坡,和宫伯鲁和纳兰等人分作了两个方向,从贾兰村追出来的那帮魔头进了山谷,裴继欢和杨白眉却跑到了山坡上。杨白眉飞身抢过裴继欢的前头,拦着了他的去路,不让他也逃进山谷里去。裴继欢被杨白眉一轮抢攻,更处下风,他虽然连走险招,可是却已力不从心,但见杨白眉的剑招好似暴风骤雨般的袭来,将他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部封住。 杨白眉哈哈笑道:“好徒儿,还不肯认输吗?”但听得“当”的一声,裴继欢的紫微剑接了一招,几乎被震得脱手飞出。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冷冷说道:“原来你就是杨白眉吗?好,我正要找你比比剑法!”杨白眉何等本领,却竟然让来人到了面前数丈之地才发现,定睛看时,只见来的是个身着锦绣,手持龙头拐杖的老者,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比杨白眉要年轻一些。 杨白眉奇怪之极,这老者他根本就没有见过,于是使了一招刚猛的剑法,将裴继欢逼退几步,横剑当胸,盯着那老者喝道:“你是谁?找我做什么?”那老者冷冷说道:“我是谁你管不着。我要你即刻离开此地,从今以后,不许再来找我的恩人的麻烦,否则老夫就叫你好看!”杨白眉勃然大怒,喝道:“好大的口气,你这衰朽残躯,居然管起我的闲事来了!”那老者冷笑道:“你做尽坏事,弄得连自己的徒弟都不认你,你还有什么脸在江湖中厮混下去?换了我是你,我就会夹着尾巴老老实实滚回老窝里去,从此不敢在江湖中抛头露面!”这个老者看上去年纪比杨白眉还小,但说话的口气竟似是教训后辈一般。 杨白眉蓦地一声冷笑,喝道:“老不死的,我要你滚回你姥姥家去!”这句江黑话的意思就是要取他性命,裴继欢喘息已定,也早有准备,一见他目露凶光,立即抢上,岂知杨白眉出手快极,裴继欢身形刚刚一动,杨白眉的长剑已刺到那老者的胸口,裴继欢大声叫道:“当心!”这两个字刚刚出口,但见那老者忽地平空拔起,但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就在这一刹那间,那老者身形一晃,铁拐已是迎面一挥,挡了杨白眉一招。他后退出拐,两个动作一气呵成,出手比杨白眉更狠更快。但杨白眉的功力似乎要比他稍胜一筹,双方换了一招,杨白眉固然感到虎口酸麻,那老者也给他震退三步。 杨白眉趁他身形未稳,立即又是一剑刺去,但这一剑却给裴继欢解了。 若论单打独斗,这两人都不一定是杨白眉的对手,但两人联手,就要比杨白眉高出许多,裴继欢的禹王神剑,刚才因为限于和张铁符恶战连场,功力损耗过大,所以才受制于杨白眉,如今得到老者的助力,可以放胆进攻,紫微剑夭矫如龙,镔铁拐暴风骤雨,一剑一拐,紧紧将杨白眉的剑招压住,奇招妙着,层出不穷,杀得杨白眉步步后退,杨白眉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道:“我闭门苦练了将近二十年,想不到江湖上又出现了这许多厉害的人物,只怕我非但保不住往昔的声名,再过几年,甚至连裴继欢这小子也要胜过我了!” 裴继欢的剑术固是变化神奇,老者的乱披风拐法也是江湖罕见,而且他是刚刚到来,对杨白眉威胁更大。激战中那老者突然大喝一声:“着!”一支沉重的镔铁拐居然当作五行剑使,一个“横架金梁”,挑开了杨白眉的长剑,杖头自上拖下,倏地点到了杨白眉的膝盖。这一招变化太过奇诡,杨白眉的长剑未及抽回,飞起一腿,但觉小腿一麻,“环跳穴”已给他点个正着!而就在这瞬息之间,杨白眉也大喝一声:“着!”“当”的一声,竟把老者的铁拐踢得脱手飞出。那老者料不到他的穴道被点中,居然还能起腿踢人,吃了一惊,杨白眉的长剑已划了个圆弧,眼看就要削下来。 他恨极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老者,这一剑去得又狠又快,心中正自得意,想道:“看你还多管闲事!”哪知他出手快,裴继欢却比他还快,他知道杨白眉练有闭穴秘术,故此早就防着他会乘机反击,见他一脚踢出,立即一招“天女投梭”,杨白眉那一招狠辣的剑招,给他半路截破了。杨白眉被点中穴道,虽然仗着闭穴秘术不至当场栽倒,但跳跃已然不灵,刚接几招,那老者又喝一声:“着!”这一回是用的是凌空弹指的功夫,指风如箭,倏地点中了杨白眉的“肩井穴”,这一指用的是重手法,饶是杨白眉功力深厚,半边身子也顿觉麻木不灵,不敢再斗下去,虚晃一剑,急急逃走。 那老者正是飞鹰剑客宫九鹰,他身体养得大好,离开阴山,偕夫人一道,来张掖看望乃兄宫伯鲁,到了丐帮分舵,没见着宫伯鲁,一问才知一行人去了贾兰村,宫九鹰一问才知一行人是为了王天罡的事而来,于是让宫夫人留在分舵,自己一人带着一名丐帮的引路弟子赶来,他刚到贾兰村外没多久,裴继欢等人已经跑了出来,他依稀看到最后的两人一个是自己的长兄,一个似是久已不见的裴继欢,心中大喜,连忙追了过来。宫九鹰的剑法在江湖中几乎可以列入一流剑客之中,杨白眉比他也高明不了多少,一阵奇袭,果然奏功,当下跑上前来,拉着裴继欢的手笑道:“小兄弟,好久不见你啦!”他生性豪迈,别看他年纪在裴继欢之上,自然而然脱口便以“小兄弟”称呼,并向他问好,丝毫没有江湖长辈的架子,一者因为裴继欢曾救他性命,二者天性如此,所以他在江湖中人面极广,是人但闻飞鹰剑客之名,人人都愿给他几分面子。 裴继欢见了宫九鹰,也是十分惊喜,拱手道:“多谢老大哥搭救之恩,老大哥从哪里来的?”宫九鹰笑道:“我带拙荆前来张掖看望长兄,没想到适逢其会,让我碰上你和你那倒霉‘师父’动手。”杨白眉诈死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江湖,所以宫九鹰才会以“倒霉的师父”来称呼他以示对他人品的不鄙。裴继欢不以为意,道:“老大哥看见宫老舵主了吗,我刚刚从贾兰村出来,和他们跑散了。”宫九鹰道:“不用担心他们。我看见他们往山谷里去了。”裴继欢道:“那老大哥身体可还吃得消?我们一道去山谷里找他们吧!”宫九鹰道:“嗯,这个吗,杨白眉尽管曾号称第一高手,但想胜我,也不那么容易,我没什么事,就依你说的,我们赶快去山谷里吧!” 两人先后和丐帮的那名带路弟子跑进山谷,才进谷口不远,只听里面杀声震天,到处都是捉对厮杀的人群。离得两人最近的,是西门嚣和慕容陲两人,正缠着纳兰和沈心?。这两人在蜀中被杨白眉“废”了武功,其实只是裴继欢看到的表象,其实当时杨白眉只是略施小计,剑尖划过了两人的琵琶骨,却并未深入,两人得了杨白眉的暗示,假装重伤逃走,骗过了裴继欢和霍紫鸢的眼睛。纳兰的枪法神出鬼没,乃是怪杰东方景的嫡传,西门嚣斗他他不过,但另外一边,沈心?却也不是慕容陲的对手,两边相互牵扯,正好堪堪斗个平手,正斗得紧,裴继欢和宫九鹰已经赶到了。 宫九鹰性如烈火,生平最见不得以众凌寡,以大欺小,见慕容陲正对沈心?展开雷霆般的攻击,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来来来,我和你斗三百个回合!”长臂一伸,一掌拍下,端的是势若奔雷,迅如骇电,厉害非凡! 慕容陲正在洋洋得意,忽听有人大喝,跟着头顶劲风鼓荡,暗暗叫声不好,慌急中猛地双掌一拍,把沈心?的宝剑迫得歪歪斜斜,双足钉牢地面,身躯向后一靠,但觉掌风飒然,刮面而过,一口气几乎被压得提不起来,宫九鹰半途变招,只听“嗤”地一声,宫九鹰的指尖抓破了慕容陲的胸衣,在他的胸口上抓了五道伤口。宫九鹰暗叫可惜,慕容陲暴怒如雷,这一抓虽然伤得不算严重,但伤口正是心腹要害,疼痛难当,大怒喝道:“老匹夫你是不是找死来啦!”横掌猛击,只听又是咔嚓一声,宫九鹰手里的拐杖忽然“断”成两截,银光一闪,一口宝剑已被宫九鹰拽在了手中。原来宫九鹰闭门封剑之后,虽极少在江湖露面,又跟尊胜法王这样的绝顶高手同室而居,原本是用不上宝剑的,但他生平最喜欢研究天下各种剑法,所以尊胜法王给他提议,把宝剑缩窄,藏在拐杖之中,以备不时之需,也可以随时取出,验证想到的剑法剑招,携带还很方便。他故意让慕容陲“震断”拐杖,顺势取出藏在拐杖中的宝剑,向前一指,剑光霍霍,暴风骤雨般的疾袭而来,顿时将慕容陲杀得手忙脚乱! 慕容陲久居葱岭穷边,未曾知道中原有个飞鹰剑客,也料不到来的这个老者竟是个扎手的煞星,他虽然练有王天罡的秘传“冷焰刀”和“寒冰掌”,但两门邪派武功都未练到登峰造极,掌力发出,却处处为对方剑力所制,才斗了十来招,便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但觉对方剑尖上好似有一股粘力似的,不论怎样变掌,总是无法摆脱对方剑光的缠绕,不禁暗叫不妙。宫九鹰呵呵冷笑,一面以剑力克制对方的掌力,一面施展“擒拿截手”,抓、拦、封、闭、擒、拿,又克制住了慕容陲的掌法。要知宫九鹰年轻时曾拜在中原鹰爪王时大鹰的门下学过大力鹰爪功,后来练剑,剑法里也融有大力鹰爪的拳法掌法,所以出新立异,独树一帜,他武功本就在慕容陲之上,擒拿截手又是他独门功夫,十分厉害。慕容陲的掌力全被他封住,正在吃紧之际,忽听一声啸响,慕容陲袖子中飞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流星锤,“当”的一声,宫九鹰反剑一挥,锤剑相交,火花飞溅,那流星锤竟给宫九鹰一剑击得倒飞回去,慕容陲料不到这老者剑法如此怪异,慌忙一躲,他自己发出的流星锤从他左耳刮过,左脸脸颊和左耳都被刮伤,半张脸上,顿时血丝缕缕,怪叫一声,跳出圈子,转身要逃。猛听背后风响,噗地一声,沈心?一剑刺进了他的后腰,慕容陲“啊呀”一声惨叫,叫声未止,沈心?出手如电,慕容陲“啊呀”两字还在舌尖打滚,未曾喊完,沈心?又是一剑,这一剑从他后心刺入,前心透出,登时倒毙在地! 西门嚣抽冷眼见慕容陲这回真的“死了死了”的,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刚才还因为慕容陲收拾不了沈心?一个“女娃子”而取笑他,这时方始明白宫九鹰的本领远非他们所能比拟,可惜这时知道也已迟了,只听得咕咚一声,慕容陲已经死在了沈心?的剑下。只听沈心?叫道:“纳兰、继欢,除恶务尽!”纳兰本就对这对师兄弟要对爱人不利而恼火,有了裴继欢的帮忙,精神大振,长枪一紧,忽地猛攻两枪,将西门嚣冲开两步,西门嚣大怒喝道:“贼子敢尔!”呼呼作响,反手连劈两掌,哪知纳兰这两枪虚虚实实,藏着极厉害的后着,只听纳兰一声笑道:“凭你也想跑么?”枪锋一颤,忽地从西门嚣意想不到的方位径刺过来,西门嚣百忙中横掌一立,只听得“啪”地一声,长枪倒是被他弹开,但裴继欢却是唰地一剑,剑锋掠过,在他的胳膊上拉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顿时鲜血长流。只听裴继欢哈哈笑道:“看你还装不装死?”唰唰两剑,紧接刺来,西门嚣顾不得破招,飞身一掠,恶狠狠地向沈心?扑下,喝道:“臭娘们,老子要你赔我兄弟的命!” 沈心?的剑法武功本就比西门嚣差了一大截,西门嚣凌空扑下,拳风急劲,砰地一声,登时把她震得跌了个筋斗,伸手就抓她头顶要害,纳兰紧随跟到,长枪一摆,将他迫开数步,裴继欢已是紫微剑扬空一展,一招六十四路无相快剑中的“鬼马射叉”疾刺而出,只听得叮的一声,锋利的紫微剑刺着西门嚣的身体,却宛若刺着一块铁板一般,紫微剑的剑身都弯了过来,裴继欢吃了一惊,西门嚣已是双掌一错,连攻带打,左拍裴继欢“肩井”,右击纳兰长枪,飞起一腿,猛踢沈心?,纳兰和裴继欢都还未解招,西门嚣已是双掌一切一封,施展擒拿手法来抓沈心?的手腕! 原来王天罡门下十三神魔,以百里迟武功最高,但王天罡秘传的“伏魔神通”邪派横练硬功,却是西门嚣火候最高,因此在王天罡麾下十三神魔中,西门嚣可算位列第二的高手,连环两击,全力而出,沈心?如何拦挡得住?直觉阴寒刺骨,西门嚣的手掌已堪堪触到了她的身体肌肤,蓦地只听耳边一声长啸,一直在旁观战的飞鹰剑客宫九鹰宝剑扬空一闪,长剑映日,透出蓝艳艳一层刺目的光采,倏地刺来,西门嚣陡觉脑后风生,急使移形换步、移步换掌的功夫,反掌疾拍,宫九鹰大喝一声,力透剑尖,振臂一挥,“当”的一声,果然有如砍着铁石一般,西门嚣毫发无伤,又被他飞身逃过。宫九鹰大怒,一剑横拖,瞬息之间,剑尖颤动,闪电般连袭西门嚣上身九处大穴。别看他年纪老迈,但姜老而弥辣,他的飞鹰剑法本就手法的奇诡,足比当世一流的剑法名家,精研“飞鹰十八变”的剑尖点穴功夫,却是独步武林、别无分号的,使出真力长剑一划,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宫九鹰的长剑剑尖在这瞬息之间,已连刺了西门嚣九记,西门嚣仗着横练外功可以硬抗,但被宫九鹰内力反击,立足不稳,踉踉跄跄连退几步。宫九鹰长剑一指,喝道:“小兄弟莫来,看老夫十招取他项上人头!” 西门嚣虽然并未受伤,但剑气激荡,渗入肌肤,却是疼痛无比,勃然大怒道:“老家伙,我让你把自己说的话吃回去!”“当”的一声,单掌发出一个截手,把宫九鹰的长剑震开,运起冷焰刀掌力,猛拍两掌,宫九鹰“哼”了一声道:“你的冷焰刀练得还不够到家!”长剑一挺,分心急刺,喝道:“飞鹰剑客从来说话算话,说了十招取你性命,那就十招取你性命,否则我飞鹰剑客宫九鹰七个字倒过来写!”忽地一声长啸,宝剑直起直落,以泰山压顶之势,向西门嚣劈下。西门嚣尽管练有护身硬功,但护身硬功的坚持,是有时间的,他此刻内力损了大半,真气无法密布全身,暗叫“不妙!”使尽气力,一招“北雁南飞”,双掌力贯,掌风还未碰到宫九鹰的身上,便自感到一股极强的力道反压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宫九鹰宛若飞鸟一般腾空飞起,“砰”地一声巨响,夹杂着惨厉的号叫,西门嚣倒飞三丈,口鼻喷血,胸骨尽断! 只见宫九鹰飞身落地,抚剑冷笑道:“宫九鹰生平不打诳语,要十招取你性命,必然说到做到!”而他此时,才不过只出了四招而已,西门嚣胸骨尽断,死在呼吸。裴继欢叹道:“这人的武功也算可以了,可惜不走正道!”走上前去,用手轻轻一抹西门嚣的眼皮。 原来宫九鹰飞鹰剑法的厉害之处,便是寓气于剑,寓剑于气,剑气相溶,这和傅青衣的好友陈巨槐的天龙气剑又颇为不同,但两者异流同宗,原理大致相同,皆可以剑驭气伤人,乃是江湖他派所无。西门嚣见识短浅,不闻飞鹰剑客剑法诡谲之名,以气对气,他内力本就不如宫九鹰,宫九鹰以剑气把他的掌力反震回来,等于两大高手的内力全部加在他一个人身上,西门嚣武功再高,又如何承受得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敌 西门嚣和慕容陲两人先后被杀,裴继欢和纳兰当先,宫九鹰和沈心?后随,四人直闯进谷。宫伯鲁和欧阳大石及苗三娘正在苦战,猛见裴继欢四人赶到,精神大振,苗三娘双刀一卷,追魂手褚圆但觉寒光满眼,吹面生寒,急忙双臂一振,腾空飞起丈许,半空中连发两剑。苗三娘左臂挥处,一刀从他鞋底削过,右手刀一指,褚圆的剑法乃是夔门隐僧道恒法师秘传,本就非常高明,见苗三娘刀到,身躯硬生生在半空一扭,飞身落地,反手一剑,正刺中苗三娘的刀板,长剑一紧,将苗三娘紧紧缠住,冷不防沈心?飞步赶来,连环几剑,把褚圆杀得手忙脚乱,褚坚在旁看了,急忙振剑一扫,当的一声,沈心?身躯摇晃,褚坚却是岿然不动。原来兄弟俩剑法内功都已臻上乘,这一剑凝着真气,委实威不可当,沈心?宝剑一晃,四处游走,褚圆褚坚连发数剑,也无法将她奈何,褚圆性急,左手一探,一掌拍出,嗡嗡嗡一阵响,苗三娘的双刀被他震得刀光流散,右剑旋风疾扫,喝声“开!”苗三娘双刀脱手,摔出了三丈开外! 好个苗三娘,身临险境兀自慌而不乱,人在半空,飞身落地,身躯霍地反弹起来,力透掌背,使出一路小巧掌法,瞬间连拍对方腰腿之间神道、中渎、悬枢三穴。褚圆心头一凛,急忙移形换位,但见剑风起处,人影翻飞,苗三娘浑如一头白鹰从半空扑下,只听砰地一声,褚圆和苗三娘同时倒飞出去,苗三娘内力不输于褚圆,这招占了上风,只是觉得气血有些浮动,褚圆却被她这一掌震得头晕眼花! 要知苗三娘的掌法乃是苗家的独门武功,苗人入山捕猎,遇到难以驯服的猛兽,是可以用这种奇怪的掌法将猛兽的“穴道”闭锁、令它暂时昏迷而将它捉拿的,和吐蕃红教的大手印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苗三娘虽然多年前就不在江湖行走,但苗人的这门秘术,她却一直都在闭门苦练,一刻也未曾拉下的,褚圆不知她掌法的奥秘,终于被她震伤。褚坚大惊,倏地腾空拔起,犹如一头凶狠的兀鹰疾扑苗三娘。他来势猛烈之极,衣角带风,剑夹风雷,当头便罩了下来。苗三娘的武功大致和褚氏兄弟相当,没了双刀,不是褚坚的对手,猛地一股柔和之力将她向后一拉,原来是宫九鹰发出掌力,将苗三娘的身躯凭空“吸”了回来,褚坚一剑落空,沈心?跟着一剑,飒飒有声,褚坚横剑一挡,蓦地飞出一个穿掌,手指几乎碰到沈心?的剑把,硬抢沈心?的宝剑。他这一招用得险极,手掌伸缩,抢沈心?宝剑,长剑一指,反割沈心?额边太阳穴。沈心?剑法不如他高明,却也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身形一晃,挡了褚坚的一剑,猛可里欧阳大石凌空飞过,一掌猛击,褚坚大怒,长剑倏地颤锋一指,刺向他小腹,剑风凌厉,欧阳大石身体悬空,百忙中长袖拍出,啪的一声,两人都从半空摔到了地上。欧阳大石的袖子被褚坚长剑划破,褚坚收势不及,脸上也被欧阳大石的袖子拍个正着,啪地声响,头晕眼花,鼻血喷溅,相较之下是褚坚吃亏吃得多点儿。 裴继欢远远望见白教法王正仰面朝天站在一旁,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霍地腾空飞起,只听劲风呼呼,紫微剑盘空疾舞,半空中宛若张开了一张巨大的明晃晃的剑网,猛地向李白教法王头顶罩了下来。白教法王不道裴继欢来得如此之快,心头微微一惊之下,倏地移形换步,双掌倏上倏下,电光石火之间连拍四掌,招招都是阴寒刺骨的腐骨神掌杀手绝招。裴继欢禹王神剑剑法展开,紫微宝剑犹如一道耀眼的银虹迎空飞舞,剑尖所指,都是白教法王命门要穴,白教法王一招“梅开二度”,双掌挟风,呼的一声,从裴继欢头顶掠过,裴继欢身子扭转,长剑唰的一指,一缕青光,点到白教法王咽喉,白教法王如是武功也几乎中剑,心中大怒,侧身一闪,裴继欢早换了剑法,六十四路无相快剑迅如电掣,紫微剑扬空一划,回削白教法王手腕。腐骨神掌极耗内力,白教法王只练到了第五重的高度,内力运转尚不能如意随心,急使金刚掌法,奋力化解裴继欢的剑招,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在瞬息之间,已然连进三招,饶是白教法王武功高强,也被迫得手忙脚乱,裴继欢一剑快似一剑,剑风荡起,衣袂飘扬,白教法王拼力抵挡,但觉冷气森森,剑花耀眼! 裴继欢杀得性起,高声骂道:“白教法王,你身为一教领袖居然和魔头同流合污,你对得起你的师门和你的信众吗?我本想饶你,你却还执迷不悟,今日不给你留点记号,我也枉为裴继欢了!”剑招一变,顿时银光遍体,紫电飞空,着着进攻,招招狠辣!白教法王触目惊心,想道:“这小子出手凶辣,看他说得到做得到,莫叫他真的把我伤了,在众人面前,可不好看!”原来这次王天罡不但玩了一手空城计,还受了晋王的密计,要把阻挠王天罡贩卖五石散的正派中人一网打尽的,所以此次大约只有霍山老人和卡丽丝没来,晋王府麾下的魔头,几乎悉数赶到了张掖。哪知来的不但是裴继欢,还来了个神捕纳兰和未婚妻沈心?,欧阳大石和丐帮张掖的舵主宫伯鲁也在其中,从京师来的高手人数虽多,却难当这六只出林猛虎,白教法王武功虽高,还有些自持身份,不愿当着众人落败,但裴继欢却是越斗越狠,偏锋急上,剑气纵横,此去彼来,连番冲击,白教法王武功高绝,到底还要换招的功夫,恶斗二十招上下,渐感吃力! 其实以白教法王的武功,裴继欢原本最多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但白教法王利欲熏心,不但投靠晋王寻求朝廷的帮助以期早日重回拉萨再掌教权,他还以白教密宗的武功,和霍山老人交换腐骨神掌的秘诀,尽管他已将腐骨神掌练到了第五重,但此消彼长,腐骨神掌的阴毒消解了他本来就已练到登峰造极的正派内功,裴继欢却是禹王神剑与自身内力水乳交融,剑法更进一层,白教法王到此,才知腐骨神掌并不如他想象当中的那么威力惊人,但为时已晚,只见裴继欢刷刷两剑,欺身直刺,一口紫微剑犹如神龙戏水、飞虹经空,指东打西,身形骤转,匝地银光,耀眼生花,顿时四面八方,都是裴继欢的影子! 原来裴继欢自初步练成了禹王神剑之后,吸收了很多的名家剑法的经验,尤其本门六十四路无相快剑的精华,剑法越来越精,一招“风雷交轰”,运足内力,直压过去。白教法王反臂一掌,只觉一股暗力直迫过来,裴继欢身形快极,随着剑风直飘出去,剑起处,一招“奔马流泉”急袭白教法王,剑到中途,猛又变为“明驼骏足”,疾刺白教法王脚跟,白教法王左腿一弹,反掌下截,裴继欢紫微剑陡然一指,又变为“金鹏展翼”,一剑刺到白教法王腰胁的“章门”,在这电光流火之间,裴继欢已连袭三招,剑法之快,前所未见,白教法王大大吃惊,急展密宗大手印神功,配着金刚掌力,使出了毕生虔修的绝技,站稳脚跟,猛下杀手! 剑掌交锋,裴继欢剑势所到,但觉宛若碰着无形的铁壁铜墙,白教法王的密宗掌法首尾相衔,无暇可击,裴继欢沉神应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仗着绝顶轻功,腾挪闪展,片刻之间,又斗了数十来招!但见剑气纵横,光芒耀眼,剑花朵朵,有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遍空飞洒,剑诀一领,盘旋飞舞,顿如雨骤风狂,连人带剑,几乎化成了一团白光,直向白教法王冲去,白教法王想运内家真力,将他的来势化解于无形,哪知裴继欢来得太疾,白教法王的内力未透掌背,剧痛钻心,左手三指,已被裴继欢剑光切掉!白教法王大吼一声,横掌一推,裴继欢随着他的掌风弹了起来,冲势更猛,白光一绕,只听得一阵风声,法王头顶的毗卢帽也给他一剑削成两片,剑锋一指,疾如电闪,直刺白教法王咽喉! 白教法王心胆俱寒,绝险中急展“铁板桥”功夫,左足撑地,右脚蹬空,腰身几及地面,裴继欢唰的一剑在他面门掠过,白教法王腾身一跃,掌势回旋,硬接了他的一招。裴继欢紫微剑堪堪刺到,看看沾衣之际,白教法王忍着剧痛,手腕倏翻,右掌一挥,其疾如电,蓄劲突发,有如洪波骤起,溃围而出,裴继欢忽遭反击,劲力反为对方所借,一剑一掌,呜呜作响,掌力几乎胜过剑力,裴继欢一掠丈余,运剑急攻,只听白教法王再次大声惨叫,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的手臂关节,都给裴继欢剑尖刺了!裴继欢生平最恨的就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人,眼看白教法王倒在地上,哀号乱滚,喝道:“你自取灭亡,与人无尤!”紫微剑一振,寒光闪闪的剑尖,向白教法王头顶刺下! 猛可里只听背后有人叫道:“别伤我的师父!”两人从人群中奔出,其中一人欺身直进,左掌里卷内劲,横拨裴继欢剑把,让招递掌,右掌一沉,横肱便撞,裴继欢定睛一看,原来是白教法王的两大弟子之一的迦罗尊者,另外一位密罗尊者已经把白教法王从地上扶了起来。迦罗尊者刚才那连环几招,用的却是白教密宗的看家功夫。裴继欢顺手一推,把迦罗尊者推开,紫微剑一落,横截来势,左手一勾,直抓敌腕,同时发出两招,一攻一守,妙到毫巅,恰恰把迦罗尊者震得飞开丈许! 裴继欢正待引剑再刺,忽见密罗尊者目露惧色,脸色张皇,伸开双手,拦在白教法王身前,颤声道:“请,请你放过我的师父!” 白教法王满身是血,痛得几乎昏晕,到了此刻,他的武功虽然没废,但要他关节被刺断,就算有上好的千年续断,只怕也赔补不好他被裴继欢刺伤的关节,以后就算他想作恶,只怕也是难为,他同时想到红、黄两教活佛厚待之情,心中想道:“他一时走错了道路,现在落得有家不能回,有教不能依,也算是对他依附权贵,和魔头朋比为奸的惩罚,我何必非逞一时之快,要将他杀掉呢?”紫微剑轻轻一摆,点头道:“好,我看在你们两个维护师门,忠义可嘉,就放你们的师父一条生路,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和霍山老人这一伙人搅在一起作恶了,你们能答应我吗?” 密罗尊者急忙合掌作揖,连声道:“只要施主放过我师,我们愿意这就回到青海,终身不履江湖。”迦罗尊者眼见到此,也不得不合掌应道:“师弟之意,我也愿意遵从,请放我们和师父离开吧!”裴继欢点了点头道:“希望前车之鉴,你们都能看明白,魔头作怪,总不能长久,你们走吧!”迦罗尊者合掌低首,道:“多谢施主手下留情,贫僧先走了!”和密罗尊者一道,扶着白教法王,神色落寞,踉跄出谷而去。 欧阳大石见裴继欢击败白教法王,还迫得白教法王师徒三人落荒而走,精神大振,叫声:“好呀!”蒲扇般的大手一拨,左手并指如戟,一转身便点褚坚脑后“天突穴”,褚坚听得脑后风生,身形一矮,长剑滚地进招,化为“大海扬波”的招数,径扫欧阳大石下盘,欧阳大石大喝一声“好!”身子风车一转,忽拳忽掌,忽而点穴,招招毒辣,顿时将褚坚逼得透不过气来。 褚坚剑法虽是甚精,到底守多攻少,当不得欧阳大石出掌怪异,明明看他打不到的方位,却会倏然攻至,而且虚虚实实难以捉摸,又斗一会,欧阳大石越攻越急,褚坚缩小圈子,剑光舞得如一圈长虹,护着身躯。苗三娘叫道:“大哥不要和他缠了,把他打发了吧!”欧阳大石笑道:“好,你看我的!”运掌急攻,只斗了三四招,砰地一声,褚坚凌空飞起,重重摔落在地,砰地闷响,口中鲜血狂喷。欧阳大石打到褚坚,左臂一挥,已到了褚圆身边,五指如钩,抓他宝剑,右掌倏然穿出,随手一扫,劈他膝盖,褚圆是个胖子,却行动敏捷,脚跟一旋,欧阳大石掌势迅猛,竟然劈他不着,说时迟,那时快,褚圆剑诀一领,青光疾闪,一招“乘龙引凤”,乘势反击,只听得“刷”一声响,竟将欧阳大石袖子削去一截,欧阳大石勃然大怒,沉声运气,全身骨节格格作响,手臂竟暴长两寸,变掌为指,反指点褚圆左肋“期门穴”,这是欧阳世家家传的独门武功,怪异非凡!但褚圆乖觉,欧阳大石一招发出,他已一个横跃,一剑平挑,解了欧阳大石一招。 自从裴继欢给了欧阳大石本门心法,替他大部化解了腐骨神掌残留在脏腑中的戾气,这一年来他武功大进,家传毒砂掌使得凌厉无前,掌力运使,随心所欲,攻守如意,饶是褚圆剑法精深,也被他迫得处在下风。 那边厢,乾坤双煞和纳兰夫妻也杀得难分难解。乾坤双煞中木神翁功力较高,武功也在沈心?之上,不过兄弟俩曾受过裴继欢的掌力震伤而一直未复,腾挪闪展,远不如前。因此能和沈心?打个平手,沈心?一直被纳兰的长枪照顾,乾坤双煞斗得时间越长,吃亏越大,惭渐被迫在下风。拼了百数十招,双煞知道今日绝难得逞,和裴志等人打个招呼,反身欲走。纳兰恨这两人胡作非为,哪里肯放,抢前两步,堵着谷口,长枪使发,疾若风雨,枪势收紧,乾坤双煞被夫妻俩一枪一剑死死缠住,闯不出去,只好横心狠斗。纳兰的长枪使到疾处,但见寒光缭绕,枪影翻飞,韩巨鼎被裹在当中,已是脱身不能! 乾坤双煞正在吃紧,忽听谷外群马嘶鸣,人声嘈杂,似有一大群人奔进谷来。十几名武士冲了进来,为首的竟是百忍上人和千威上人。百忍上人本已是晋王府的总教头,只因前阵子刚刚被裴继欢杀败受伤,半路接到晋王的密信,令他和千威上人暗调张掖守备府和六扇门的高手赶到贾兰村协助王天罡父子布局,至于千威上人和百忍上人本就是师兄弟,一条道走到黑的,这次也接到了命令,和百忍上人一道奉调出来协助王天罡。 两边正斗,官军闯入,只听百忍上人禅杖一挥,大叫道:“王爷有令,不准伤了这些人,只要生擒!”裴继欢大怒,腾空跳起,一招“剑挟风雷”,直刺横削,雄劲凌厉,百忍上人猝不及防,还没下马,手指几乎给他削断,怒道:“反贼,不听好言,终须后悔!”飞身下马,禅杖一卷,挡着剑锋,千威上人率众武士纷纷扑上。欧阳大石击败褚氏兄弟,抢上数步,先拦着千威上人,千威上人怪笑一声,骤然出手,把两名武士先用大摔碑手直甩出去,双掌翻腾飞卷,犹如怒龙惊蟒,千威上人武功高强,和欧阳大石只在伯仲之间,被他一顿猛冲猛打,竟然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千威上人等来时已得了晋王密令,志在裴继欢而不在欧阳大石,含糊抵挡数招,舍了欧阳大石而攻裴继欢。但欧阳大石掌力发出,紧紧粘着千威上人连下杀手,千威上人眼看着裴继欢就在眼前却无法靠近,气得干瞪眼也没办法,只好翻身又斗欧阳大石,一去一来,已叫欧阳大石占了上风,两帮人恶战不休。 千威上人等人奔波而来,碰上谷中这几个,都是生力军,连番恶斗,精神倍长,反倒是千威上人被欧阳大石逼得左窜右跳,递不出招数,时间一长,疲态渐露。欧阳大石喜道:“先把你这恶贼杀掉!”双掌一伸,双臂交叉一剪,勾撕千威上人的颈项,千威上人大吼一声,右臂一挥,只听得“砰”地一响,千威上人被欧阳大石用独门毒砂掌在肩头猛击了一下,肩胛碎了两块,苗三娘从旁一掠,刷刷两刀,横里窜出,挥刀猛剁,咔嚓一声,千威上人左臂中刀,这刀去势沉重,只听千威上人大声惨叫,一条左臂,几乎被她砍得伶仃断开!百忍上人听见他的惨叫,心中一慌,被裴继欢紧接一剑,把右臂洞穿,忍不住剧痛,急忙飞身跳开。 裴继欢这边以他的武功最强,但人数太少,虽然伤了白教法王这样的绝顶高手,走了迦罗尊者和密罗尊者,但张掖守备府和六扇门的高手来了不少,这帮人一加入,百忍上人这方渐渐占了上风,围攻愈紧。 谷中正在激战之间,忽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来,啸声低沉而悠长,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裴继欢闻声大喜,叫道:“是我们的帮手来了!”百忍上人听得啸声,面色一变,叫道:“快把这几个反贼抓起来,合力对付谷外的!”双掌霍霍,连走辣招! 原来发出啸声的乃是红拂女座下七大弟子之首谈震岳,论本门的内力修为,谈震岳还在裴继欢之上,裴继欢在山养伤时,曾和谈震岳经常一道交流武学之道,因此对他的内功十分清楚,果然不到片刻,不但来了红拂女的七大弟子,连公冶越和风栖梧也到了,少林僧了性和了鸣,走在最后的,是丐帮帮主厉南溟。这群人一加入,裴继欢这边顿时如虎添翼,千威上人刚使到一招“金鼓齐鸣”,红拂女三弟子风火雷(裴继欢认祖归宗后,七大弟子变成八大弟子,辈分次序也就自动后延,风火雷从原来的老二,变成了老三,以此类推)已是当先杀到,手中那支铁杖迎空一抖,猛击下来。他的疯魔杖粗犷与精巧并存,百忍上人识得厉害,慌忙躲开,砰地一声闷响,如中败革,风火雷闪电般倒转铁杖,硬生生又击了一杖,百忍上人几个踉跄,口吐鲜血。风火雷见了裴继欢,叫道:“大师兄,我们来了!”裴继欢接着几人,匆忙之间不能多说,道:“小心,这回晋王府和王天罡的人倾巢在此,不可轻敌!”风火雷应道:“是!”铁杖一横,忽然反手一抓,抓着一名六扇门的人一个旋风疾舞,将他摔进人群之中,高声叫道:“挡我者死!”谈震岳迈进两步,陡然大喝一声,手臂暴伸,一把抓着一人项后肥肉,横举起来,当成兵器,左挡右架,哈哈笑道:“兄弟们跟我一起来!”砰砰几声,把几名官兵打得横七竖八,个个带伤。张掖守备府的武士不敢硬拼,纷纷闪避,到百忍上人定了心神时,谈震岳已旋风般打到跟前,把手中抓着的人向前一掷,笑骂道:“给你!”那人早被他弄得半死昏晕,横空飞来,百忍上人未知虚实,让开“飞人”,勃然大怒,双掌斜飞,直取谈、风二人。谈震岳见他来得凶狠,忽然身子一歪,摇摇欲倒,铮地一声,拔出宝剑突然往上一挑,表面看来似是不成章法,百忍上人一掌拍出,却拍了个空,谈震岳剑势伸缩不定,在百忍上人料想不到的方位突然进剑,“噗”地一声,将百忍上人右臂刺得透骨而过! 百忍上人惨叫一声,急退几步,奇痛彻骨,他短时间内右臂连中两剑,手臂已然不堪再用,顿时垂了下来。他做梦也想不到谈震岳的剑法精妙如斯,不觉为之气衰。原来谈震岳这一招剑法,正是裴继欢在山中养伤时相互交流所得,也是禹王神剑中的一记杀手剑招,看似不成章法,谈震岳也从未想过可以临阵实用,但他揣摩熟透,大胆试用,结果出乎意料,竟然大奏奇功,威力之大,连武功还在他之上的百忍上人也被他重伤!当下一剑得手,胆气骤增,刷刷几剑,指南打北,转眼之间又连伤了几人。百忍上人又惊又怒,左臂撩起袈裟,向空一展,忍痛进招,他虽是受伤,武功尚在,更兼且敌寡我众,百忍上人生性凶悍,重伤在身,力战不退,官兵汹涌而聚,形势顿时又紧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翦翼 裴继欢见官兵复至,纵声长啸,紫微剑剑光闪耀,当场立毙数人,威不可当,官兵人人心寒胆战,溃围稍退。百忍上人率众武士急攻,混战中腰胯又被裴继欢的小师妹苗慧珠砍中了一刀,痛极大叫,反掌一推,把苗慧珠推得趔趔趄趄,险些摔倒,苗三娘刀光一闪,猛攻上前,解了苗慧珠的险厄,双刀一起,照百忍上人双腕急剪!百忍上人睁目大喝,顺手一捞,将一名武士捞着,向苗三娘掷去,苗三娘侧身一闪,双刀刺入那武士身体,百忍上人趁势一掌将苗家二女一同震开,猛冲出去。岂知半路上碰见宫九鹰砍了千威上人的脑袋回来,见百忍上人想逃,把人头迎面掷出,喝道:“想跑?老爷请你吃人头宴!”刷刷刷连环三剑,旋风般掠过百忍上人身边,百忍上人大喝一声,左掌劈出,他右臂受伤力弱,被宫九鹰振臂一格,手中袈裟顿时飘上半空,喝道:“留下头来才放你走!”长剑一拦,把百忍上人扯得连冲几步,反手一剑,血光迸现,血雨漫天,登时将百忍上人牢牢钉在了地上! 百忍上人师兄弟先后丧命,先吓坏了张掖守备府的官兵和六扇门中人,裴继欢见敌势稍怯,大声喝道:“我是陇西公子,和武林同道在此翦除祸害百姓贩卖五石散的王天罡和他的贼徒,不怕死的只管上来!”他当时从泰山下来被“押解”京师,“陇西公子”之名已然名传天下,听过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陇西公子”是唐太宗的亲侄子、故太子建成的遗孤,更兼他在泰山之上挺身而出,挽救四百多位武林正道中人性命的壮举也早传遍江湖,六扇门中人几乎无人不知,一听他的喊声,先散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却是被后来赶来的王少崖、窦少玄和鸠魔法师及鸠魔法师的师弟仁巨法师弹压,不得不鼓勇上前。褚氏兄弟伤了一个褚圆,褚坚昏迷在地,生死不知,青海马家三凶和裴志夫妇、杨简父子还在死战不退,斗到后来,乾坤双煞两人又各自带伤,虽能续战,兴头早衰,跟随百忍上人一道出京的乔默云、雷沛山和额马嘉措等人,还在挑着对手恶斗,两边局势随着小无相金刚门七弟子的加入,渐渐势均力敌。鸠魔法师和仁巨法师武功非同小可,两人空手,却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五老峰下,裴继欢等人便曾和鸠魔法师斗过,后来在巨鲸岛上,又和仁巨法师交过手。两人平生自负,不料这次碰到小无相金刚门七弟子,竟比他们的大师兄裴继欢还要更狠,骆天恒、姜铁城和少孟光都是练的掌法,本门剑法的修为反倒不如掌法厉害,三人联手,任鸠魔法师和仁巨法师两个掌影翻飞,仍自屡屡欺身进逼。 鸠魔法师见百忍上人两师兄弟先后死于非命,不禁暗暗心寒,交了几招,卖个破绽,回身就走。骆天恒见鸠魔法师并无败象却突然退后,怔了一怔,刚欲进招,蓦觉眼前一亮,寒气沁肌,鸠魔法师已在这一退一进的刹那,袈裟掀起,将两面铜钹取了出来,反手一撩,只听得“嗤”的声响,骆天恒前襟已给铜钹撩为两半!骆天恒大惊,连忙后退。鸠魔法师本来武功就比他高,双钹在手,威力倍增,身形飞起,铿锵作响,震耳欲聋,猛击而下,姜铁城连翻三个筋斗,铮地一声拔出宝剑,挽了一个剑花,照鸠魔法师背后的“灵台穴”就刺,要迫他回身抵挡,鸠魔法师舞动双钹,四面披荡,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闪电般和姜铁城连交数剑,姜铁城武功不及他,手腕震得阵阵发麻,少孟光大喝一声,双掌一错,竟运内家真力,以柔克刚,五指如钩,来夺鸠魔法师的双钹,鸠魔法师双钹趁势一送,右手铜钹呼呼风响,横削过来。少孟光内外功夫都已近登峰造极,焉能中他诡计,身躯微微一晃,也抽出宝剑,迎着铜钹便削。所谓俗话“拳怕少壮、字怕老成”,少孟光乃是红拂女的亲传弟子,剑法非同一般,鸠魔法师双钹器短,不敢硬接,横跃三步,避过剑锋。哪知小无相金刚门剑法精妙绝伦,一被粘上,便极难脱身,鸠魔法师左纵右跃,姜铁城和少孟光两口剑光不离身前身后,正面骆天恒潜运掌力,狠狠扑击,姜铁城出手奇快,剑光一闪,猛施杀手! 鸠魔法师脚尖一点,箭一般的横窜出去,双钹斜展,又与三人缠斗。风火雷在旁看了大怒,喝道:“你们先退下!”飞身上前,铁杖霍霍展开,但见乌光飞空,宛若游龙,杖头指处,飒飒作响。鸠魔法师双钹厉害,到底分量较轻,哪敢和他铁杖碰着?可是他和师弟仁巨法师都是顶尖儿的角色,双钹四掌,转眼间就和风火雷拼了五七十招。风火雷是红拂女座下第一个力大无穷的,手中铁杖足有五十来斤,沉重的铁杖还能使出轻灵诡谲的剑法,倏地一个旋身,铁杖抽撤,已如影附形,追到鸠魔法师身后,铁杖一挥,呜呜作响,直捣鸠魔法师后心。鸠魔法师奋力挡了数招,风火雷铁杖飘忽不定,行前忽后,似左反右,鸠魔法师大约挡了十余招,忽听风火雷叫声:“着!”声到杖到,当的一声裂响,鸠魔法师如中雷击,半身麻木,一只铜钹,被风火雷铁杖击碎数片,背心一疼,咕咚倒地! 你道鸠魔法师在五老峰下,还能力抗裴继欢、叶红花和公冶越三大高手的合击,为何此时挡不住风火雷的并力一击?原来都靠裴继欢所为。裴继欢回到峨眉山中养伤竞月,和师弟师妹们经常在一起研究武学之道,风火雷是半路出家,内力原本就有相当的基础,红拂女又是一代明师,在她的点拨传授下,风火雷的武功比师兄谈震岳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得了裴继欢的剑法心得,对他的功力提升起了很大的帮助。这次来到张掖,红拂女特意让七人一起出来,一者是给裴继欢增加助力,二来也是看看这七个弟子这段时间的武功进境。风火雷得了裴继欢以禹王剑法的指点,不但内力提升不少,疯魔杖杖法,也由原先的一味以力并力的打法,变成了古拙和轻灵并存,鸠魔法师未曾见过他的武功,一时失察,才落了下风,不但失去了一只铜钹,鸠魔法师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鸠魔法师一败,仁巨法师失了臂助,被少孟光姜铁城和骆天恒三人攻得喘不过气来。少孟光剑锋一颤,横剑劲刺。仁巨法师沉掌一引,将他攻势化解于无形。少孟光转锋疾削,仁巨法师抢上空门,反手一掌,攻他空门,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少孟光迫得移剑相拒,姜铁城在后疾进数剑,一沾即走,任仁巨法师掌力惊人,也无能为力。四人斗了三十来招,骆天恒性起,身形一起,掌法疾变,默运玄功,凝身不动,待仁巨法师掌到,反手一掌,两掌平粘,仁巨法师的掌推向东,骆天恒的掌力也跟到东,仁巨法师的掌力推到西,他也跟着到西,仁巨法师只觉骆天恒掌心的吸引力越来越强,正待集聚内力将他震开,脑后风响,少孟光和姜铁城两剑分头刺来,鸠魔法师猛地飞出,砸开了少孟光的宝剑,但姜铁城的宝剑闪电般刺到了仁巨法师后心,只听噗地一声,仁巨法师惨叫一声,扑地跌倒,登时毙命。鸠魔法师伤心仁巨法师之死,眼见大势已去,意冷心灰,一声长叹,连环几掌将风火雷逼开,飞身一跃,把仁巨法师的尸体扛在肩上,一言不发,飞身便走。风火雷等人见鸠魔法师走了,知他一人再难为恶,也就不再追他。 这时裴继欢等人已先后将乾坤双煞和额马嘉措等人一一杀掉,只跑了为数不多的几人,但群雄身上挂彩的也不少,好在都不是重伤。官府的人马早已跑得干干净净,众人会合一起,急忙离开山谷,回到丐帮在张掖的分舵去,这时丐帮帮主厉南溟派出去打听官府消息的人也已回来,听说守备府的人已被北庭都护府派来的监军给压制住,张掖守备府的守备将军给监军逮捕下狱,先撤了兵权,王天罡和晋王私下商量出来对付正道群雄的阴谋彻底破产,非但如此,损失还非常大。在贾兰村的王天罡的据点里,被北庭都护府监军带人搜出来的五石散不下两万斤之多。监军即时将此事号令张掖军民,并将两万多斤的五石散在城外举火焚烧。 公冶越的江湖斥候也到了张掖分舵,一问才知,原来是王天罡二进京师,收买朝中大臣的事情败露被当朝御史抓住把柄,群臣齐集含风殿外跪见太宗,唐太宗扶病临朝,痛斥晋王昏庸,令他立刻将王天罡父子逮捕归案,否则便要御史罗列他的过失,当朝将他弹劾,废掉他太子的殊衔,晋王奉表肉袒,陈情恳罪,闭府待罪,这也是晋王为何将府中大小魔头一次遣到张掖来设局与裴继欢等人一拼的缘故。 翦除了晋王的大半羽翼,但李玄幽李无垢兄妹和王天罡等人并未受到应有的惩罚,相反,在晋王的暗中安排下,王天罡等人都已将形迹隐藏了起来。得到了这个消息,裴继欢等人都大叫可惜,早知如此,在山谷中就应该合力将王少崖抓住,也就事半功倍,可以逼得王天罡现身了。 不过这次大战的结果,总归还算叫人满意,经过这一战,武林正道已是牢牢地团结起来,就算王天罡等人还要掀起风浪,只怕也并不容易了。更重要的是,丐帮帮主厉南溟来到张掖,原来是带着和小无相金刚门和解的意思来的,红拂女闭门谢客,厉南溟知道她有心为难,转念一想,不如干脆来到张掖,和裴继欢来沟通,裴继欢和厉南溟两人私下并无梁子,又有公冶越风栖梧和宫伯鲁等人作和,双方一拍即合,两派数十年的恩怨,这一刻也就一笑泯恩仇,握手言和了。 聚会散后,各派来到张掖的好手各自告辞,谈震岳先带着六个师弟师妹回峨眉山,裴继欢待张掖大事都了,再回到峨眉山去看望师父。 公冶越和风栖梧要回百花谷去休息一段,裴继欢和纳兰把两人送到路口告别,公冶越对裴继欢道:“这帮魔头今日毙命于斯,京师的晋王断然不能轻易罢休,整件事情的症结还是在京师,我看你还是要到京师去一趟,不过不是今天,当好好策划才行。我们回昆仑过段时间,会到京师来和你会合,王天罡的羽翼固然翦除大半,你还是要小心为上,以免给晋王的人有可乘之机。” 裴继欢点头道:“好,我记住了,你们二位一路小心,回了昆仑,给我们来封信报个平安吧。”三人惜别。 宫伯鲁把几人留在分舵款待了几日,纳兰和沈心?也要回去葱岭给师父扫墓,就此告别,此时离大年夜也只有一个月左右,宫伯鲁笑道:“我这叫花窝冷冷清清,不及款待公子,公子要走,我就不留了。”至于宫九鹰夫妇,则是和兄长多年未见,留在张掖过年,裴继欢和欧阳大石夫妇三人顶风冒雪,快马进关,在散关附近分手,相约后见。 一次大胜,裴继欢心中的阴云散了一大半,他想到还在幽冥神教等着他的霍紫鸢,归途的脚步,不觉更加快了很多,这日刚刚走到一个小镇,他忽然发现几个江湖人物鬼鬼祟祟的身影,不觉心中奇怪道:“难道张掖大战的消息,就传到中原来了?若非如此,这几个人没来由地聚在一起做什么?”转念一想,不禁笑道:“也许是我太过紧张了吧?人家聚人家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但好奇心还是促使他跟着那几个人走进了小镇上最好的一家酒店,那几个人并未发现裴继欢在背后偷偷跟踪,先后走进了酒店的暖阁,而裴继欢则要了暖阁隔壁的一个雅座,竖起耳朵听这几个人到底在议论什么。 那暖阁里共有六个人,三个年纪稍大的坐在靠窗的位子,面前各泡了一壶好茶,不到片刻只听有人敲门进了暖阁,道:“这次多得里正派人帮忙,一年的账都已收齐了,喜善堂请老爷捐一点钱,老爷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个老者?萘丝诓瑁?淡淡地说道:“这是应该的,我答应过里正,账收回来,还按照原来的规矩,捐七百两吧。你明天和里正一道去一趟喜善堂,要里正用我的名义发到镇上的穷人手中,你给我好好盯着他们,不要让这帮‘耗子’给中饱了。” 有人哈哈笑道:“萧二哥真是个善长仁翁。一出手便是七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大手笔,大手笔!” 另外一人道:“我说萧二哥会做人是真。里正催他,穷苦百姓也不能怨他。他拔出一根毫毛来,这镇子上的很多老百姓就要好好感激他了。周大哥,我看你也该向他学学才对呢。” 那姓周的哈哈笑道:“何三弟,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沽名钓誉、假冒良善了?” 那人道:“吾兄不要多心,小弟正是钦佩萧二哥的这种做法,听说有好些自命侠义人物也把萧二哥认作同道呢,哈,哈!”姓周的笑道:“彼此相知,交情非是一般,但说说笑笑又有何妨?老实说,若非我和江湖上那帮人有些来往,大约高大人也不会邀请我去京师一会了。” 那何三弟道:“原来周大哥已收到了请帖,为何尚未成行?” 姓周的道:“我正要请教两位兄弟,你们说去好,还是不去的好?” 萧二哥道:“周大哥既然接到了请柬,为何不去?” 姓周的道:“不是我有别的顾虑,你知道,你我都是有点身家的人,要是去呢,只怕得罪了那些江湖豪杰、英雄侠客,说我勾结官府,没有绿林道义,这可不是好玩的!若是不去吧,得罪了高大人,只怕也要招祸。进退两难,如何是好?” 何三弟哈哈笑道:“周大哥一生持重,但这回若是太过谨慎,那可就要后悔莫及了!”姓周的道:“三弟你在京师经商做生意,见的世面多,要不请三弟给我指教指教?”何三弟道:“周大哥何不想想清楚,眼下王爷虽然被皇上勒令反省,但皇上大行之后,这个位子除了传给王爷,难道还能传给别人吗?所以周大不必看在眼下,眼光应当看远一点儿才行。再说了,高大人请大哥进京,无非要把那些胆敢和晋王作对的所谓江湖豪杰、英雄侠客都一网打尽而已!高大人无外就是要咱们替他效力?????” 裴继欢不禁心中狐疑:“看这三个老头也未见得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他们凭什么被晋王看重,来对付江湖中的豪杰好汉?” 只听那周大哥不待他说完,就截着那何三弟的话头,道:“不瞒兄弟,经商这么多年来,我的武功已荒废多年啦!”何三弟笑道:“周大哥何须谦逊?谁不知道你周家的红砂掌乃是武林一绝?再说,晋王府中高手如云,未必就轮得到咱们这几个老头子去给晋王拼命。如你所说,高大人是因为咱们多少也认识一些所谓的正派人物,要咱们以备谘询罢了。咱们要是不去,这倒要教高大人起疑了,高大人如今已坐上了高位,若真惹怒了他,只怕我们反倒吃不了兜着走。” 周大哥道:“两位兄弟消息灵通,依你们所见,王天罡王老爷子这次出山进关密会王爷,要把他原来的生意做大,并投靠王爷,要借重王爷的力量,恢复王家往日在洛阳的荣光,可有点把握么?”何三弟道:“王老爷子出山进关好一段日子了,当初他进关密会王爷,此事甚为秘密,周大哥兄却已知道,可见消息灵通。只是有一件事周大哥怕尚未知道,就在一月之前,王老爷子趁着各派齐集张掖,要搅乱他的生意的时候将反对和针对他的正邪各派都一网打尽,不过可惜反抗的势力太过强大,以至于死伤惨重,不可胜计,听说晋王府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还是小事,就连一些打算投靠晋王府的江湖同道也损失殆尽,我和萧二哥正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赶来见周大哥你的。”萧二哥道:“想来高大人邀咱们进京,就是怕晋王府的帮手都给正道中人一网打尽的缘故。高大人此人做事是有名的狠毒,咱们依附高大人,等于直接依附晋王,算来算去,大概也并不吃亏,只是凡事别冲头,躲在人家背后也就行啦。” 裴继欢听了,暗道:“果然是个老狐狸。晋王只能找到这样的人,算他气数将尽了。”何三弟接着说道:“所以周大哥若还守着明哲保身的古训,只怕风声走露出去,受到正派中人报复打击之前,就要遭了高大人的毒手了!所以周大哥乐意不乐意,这个时候都不要会说出去为好!” 裴继欢听到此处,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暗道:“晋王的反应也算快的了。刚刚受到如此巨大的损失,就立刻在江湖中招兵买马了。”就在此时,忽听周大哥“咦”地一声,站了起来。那何三弟忙问道:“周大哥,怎么了?”那周大哥道:“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将我们今天刚打的那头肥鹿做好端上来了,怎的还不见人来?管家,你亲自帮我看看去。”管家大为奇怪,道:“这点小事,何须劳动你老人家,待弟子去叫她们端来便是。”那周大哥道:“这些家伙大好吃懒做,让他们赚钱他们都不想要,真是岂有此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冒名 裴继欢正在心里疑惑:“这老儿不陪客,却要去教训店里的人,这也太过不近人情了吧?”心念末已,忽听一个声音笑道:“香喷喷的鹿肉端来啦!”与此同时,嗖嗖两声轻响,只听“哎哟”一声,有两个人倒在地上,正是那个萧二哥和何三弟。 裴继欢听了那人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叫道:“紫鸢?”只听隔壁欢叫一声:“继欢哥哥?”原来冒充小二送鹿肉的人,正是霍紫鸢,至于霍紫鸢从哪里来,裴继欢倒是没得及问她,霍紫鸢一进暖阁,手指一弹,弹出了三枚朱雀神针,分打萧二哥和周大哥和何三弟三人,万周大哥武功较好,只被朱雀神针擦破了头皮,萧二哥和何三弟则分别被打中了“环跳穴”,双双倒在地。霍紫鸢笑道:“这鹿肉的滋味不好尝啊!”反手一掌,“啪”的一声,清清脆脆打了周大哥一记耳光,跟着施展小擒拿手法,抓向他的琵琶骨。不料这一抓却竟然落空,原来周大哥的本领虽还不及霍紫鸢,但也并非易与之辈,他被霍紫鸢出其不意打了一记耳光,心中大怒,趁着霍紫鸢变换手法的这一刹那,立即连拍两掌,展开了他秘练的红砂掌掌法。 裴继欢赶了过去,冷笑一声道:“姓周的,你听过陇西公子的名字么?” 那周大哥一听,魂飞魄散,叫道:“你,你,你?????哎呀,你真的是陇西公子!”裴继欢道:“不错,我就是皇上的亲侄子陇西公子。你想活命,乖乖地给我站下,再挡霍姑娘的招数,我就让你好看!”那周大哥果然如奉纶音,抖抖索索,动也不敢一动。那管家不知厉害,还想夺门逃走,脚步刚动,便给霍紫鸢一把抓了回来,信手点了他的麻穴。 本来以那周大哥的武功,还可以应付十来招,只因听到了陇西公子的名字,也吓得软了。原来自泰山之会以后,江湖中人都知道唐太宗有一位失去联系很久的侄子藏身江湖的故事,这次在张掖的大战,也是由裴继欢领头,陇西公子的名气传得又广又响,那周大哥在京师做生意,又是练武的人,江湖上也有很多的朋友,当然知道陇西公子的大名,他炼魔多次,威名远播,手段高明,那姓周的并不知道裴继欢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只怕自己落在他的手中凶多吉少,没准还保不住性命,真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哪里还敢妄动? 霍紫鸢跳了起来,钻进了裴继欢的怀抱,咯咯娇笑道:“若然依我的规矩,他这一大把年纪了,我也应该饶他一命。可是我平生最恨假冒良善之辈,今天偏偏就不饶他!” 那何三弟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直打哆嗦,哀求道:“裴、裴大侠,你、你老人家饶命啊!”裴继欢冷笑一声道:“不错,我练了武功,并非是滥杀无辜而用的,我可以不取你的性命。”那萧二哥也急忙说道:“裴大侠,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请你饶过我们这一回吧。”裴继欢冷笑道:“难得你们都还知道自己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可是有一点你们却记不得了,你们看上去像是什么善长仁翁,背地里却做着勾结不良,放着高利贷的奢侈生活,盘剥百姓,只怕落在你们手里,生不如死,可惜你们平时藏得好好的,以至于你们恶迹未曾昭彰,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受你们的欺骗!” 裴继欢说到这儿,忽然笑容一敛,冷冷说道:“现在你们要助纣为虐,帮着王天罡那老魔头贩卖五石散,更想诛绝武林同道,如此险恶的手段,简直天理难容,我裴某可就要替天行道了!” 那周大哥连忙嚷道:“我本来就不想去,都是他们撺掇我的,你老人家刚才一定听到了?????公子饶我一命,我愿尽散家财,尽散家财!”最后这一句话,大约是因为霍紫鸢骂他“假冒良善”,他才这样说的。于是那萧二哥和何三弟登时也叫起屈来,一面互相推诿,一面自打耳光,发誓痛改前非,请求裴继欢饶恕,他们愿从此退出武林,不敢再惹闲事。 裴继欢道:“都不要吵了!你们要我饶命,依我三件事情,那便使得。”这三人立即同声叫道:“依得,依得!别说三件,三十件三百件也依得!” 裴继欢道:“我来问你们,你们所说的那位高大人是谁?”那周大哥唯恐裴继欢和霍紫鸢不饶,急忙抢先说道:“是神射营统领高纲。”裴继欢道:“好,这里有现成的笔墨,你们每人都给高大人写一封信。信上写明你们不去京师的缘故,至于理由嘛,随便你们自己编,编得越圆越好,不许有一点破绽,若然让那高大人识破,回来我就找你们三家的麻烦!” 三人吓得屁滚尿流,急忙让管家叫店家上来,把纸笔奉上,三人抖抖索索,把书信写就。裴继欢看了,微微点头,对霍紫鸢道:“紫鸢,你看这三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文章还不错呢。”霍紫鸢呸了一口,道:“我看见这样的家伙就来火!”手不断地摸宝剑的剑柄,吓得三人不敢吭声。 裴继欢把三封信都收好,接着说道:“第一件事,你们办得很好。第二件事,就更容易办。那高大人来了书信请你们进京,有没有随心附着什么凭证?总不能到了京师,就这么大摇大摆空手空脚地去见高大人?” 那周大哥急忙道:“不是不是!高大人随信带来三份请柬,到时候我们到了地方,出示请柬,自然就让我们进去了!”裴继欢道:“请柬在哪里?” 那周大哥道:“在在在,我们都带在身上了!”乖乖地把请柬交了出来。裴继欢又将三人家中情况,不分巨细,问得明明白白,心中有谱,站了起来,冷森森地道:“刚才你们说什么?你们愿意尽散家财,弃恶从善,对不对?” 三人在此地做了多年的土财主,家产颇盈,没想到裴继欢把他们求饶乞命的一句话当真,抬头一望,裴继欢冷若刀锋的双眼正冷冷地盯着他们,心中肉疼得要命,也只好说:“是是是!”裴继欢点头道:“很好。我明天请丐帮的朋友过来监督你们‘尽散家财’,若然你们离开此地,身上带有一个铜板??????嘿嘿。”三人吓得背心冰凉,小鸡啄米般连连叩头道:“不敢,不敢!” 裴继欢坐了下来,笑了一声道:“你们为恶多时,多行不义,这回被我抓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紫鸢,你看该如何处置这三个家伙?”霍紫鸢走上前去,出手如电,将三人的琵琶骨全都抓碎,不管三人疼得大哭小叫,冷冷地道:“我是幽冥教主,你们若有不服,可以找我来算账,我继欢哥哥饶了你们的性命,废了你们的武功,是最小的惩罚,你们逃亡他方,若还敢为非作歹,我可不怕你们飞上天去!滚!”三人听到一个“滚”字,宛若得了圣旨一般,在那管家的搀扶下,连滚带爬“滚”下楼梯,没命地跑了。 裴继欢见三人都跑了,店老板呆若木鸡,淡淡一笑,把窗子关上,猛地一把把霍紫鸢抱得双足离地,道:“紫鸢,紫鸢!你这是从哪里来,我想你想得好苦!”霍紫鸢从未见他如此,羞得一张脸被火烫了一般发烧发热,娇喘吁吁,并不答话,只任他紧紧将自己抱着,低声呢喃,道:“你才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呀。”两人相拥相抱,只怕对方忽然从自己怀里跑掉就再也找不回来一般,良久良久,才松开手臂。裴继欢见霍紫鸢娇羞满脸,灿若云霞,说不出的美丽动人,忍不住吻了她一下,才道:“快说说,你是怎么来的?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霍紫鸢道:“我和娘在家等着你,无奈你总是等不来,娘心情沉闷,每天念叨陈叔叔燕叔叔和龙婆婆他们三个,只在佛堂念经,不太管我,我怕她哀伤过度,也只好每天陪着她,前几天我家的下人来报,说张掖出了件大事,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你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所以才禀明母亲,一个人出来找你。”裴继欢疼爱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条路上来?” 霍紫鸢嫣然一笑,道:“还不是在路上碰见了你公冶大哥家的江湖斥候,托他们打听你的行踪?否则我就只好上大伯(红拂女)那里去等你了呀。”裴继欢握着她的手,心头满是依恋爱怜,感叹道:“公冶大哥家的人真是了不得,我的的行踪都在他家斥候的眼下。” 霍紫鸢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不舍得挣脱,温言道:“马上就该过年了,继欢哥哥,你拿了那三个家伙的书信和请柬,打算怎么做?” 裴继欢道:“唔,我是打算冒充是他们的门人弟子,拿了书信和请柬去见神射营的统领高纲,探探他们到底想做什么。”霍紫鸢笑道:“难为你想得出这样的计策,但你如何能担保那三个家伙守口如瓶?”裴继欢道:“我刚才已经说明了明天会让丐帮的人去‘监督’他们,我并不一定要丐帮的朋友真的把他们一分一毫都拿得干干净净,但也可以震慑这三个家伙,让他们不敢随便走露风声,此地离京师不远,等我们办完了事,就算他们胆子大,把消息传进了京师,只怕也晚了一步了。再说,刚才他们已给你的手段吓破了胆子,谅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漏出风去。”霍紫鸢道:“这计谋不错。这三个老家伙虽然练过一点武功,在我们眼里看来,却是不堪大用,只怕我们到时候到了高纲那里,会不小心露出马脚呢。” 裴继欢笑道:“不懂武功装作懂,那叫猪鼻子里插大蒜――装蒜;懂得武功装作不懂,那就叫大智若愚。相比而言,懂得高深的武功却装作什么都不懂要容易得多,放心,我们小心就是,姓高的未必有那么多心眼儿。再说了,接到他请柬去京师的人定然不少,我们不要过分招摇,不引起对方对我们的注意,那也就不错了。” 霍紫鸢笑道:“好吧,都听你的。不过我们可不能就这么大马金刀地跑到京师去见高纲。”裴继欢道:“那么你打算如何?” 霍紫鸢道:“易容术呀。我会易容术。小时候就学过,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我经常易容捉弄我娘,结果被娘识破,狠狠打我屁股。”裴继欢哈哈大笑道:“那你现在易容术练得如何了?可别叫高纲那家伙给识破了啊!”霍紫鸢笑道:“放心。我被娘打怕了,不拿我自己练,拿家里的人来练,家里每个仆人都被我练过易容术。”裴继欢按着肚子笑,两人打打闹闹,闹了好阵子才结账下楼,趁着天色还早,两人骑马上路,直到长安城外,已过了三天。 在路上,霍紫鸢果然施展易容妙手,先把裴继欢精心打扮了一番,给他装上两撇胡子,把裴继欢变成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管账先生一般的人物,面色蜡黄,自己则化妆成“管账先生”的妻子,把年纪也化老了十几岁,和裴继欢相当。裴继欢在一条小河边临水照了一照,笑道:“好,虽然丑了一些,就算与高纲面对面站在一处,他也末必认得出我们了。”处理完毕,刚好天黑。两人连忙起身,赶在关闭城门之前,进了长安城。 两人到了长安,先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两人一道出门,高纲是新晋神射营统领,住处和办公地点自然都比较容易打听,两人持了三人的书信,带上请柬,冒充那周老大的弟子,前往高纲的神射营统领衙门投书求见。随身的宝剑自然是不敢带的,紫霞剑和紫微剑都是非常显眼的东西,高纲见过两人几次,两人用的兵器十分熟悉。 高纲正在演武扬上督促他的手下士兵练武,一见只是周老大的“管账先生”代来致意,心里大大地不高兴,看了两人的三封书信,淡淡说道:“你家老爷有了身家,要在家中享福,怪不得连我也请不到他们。他们享福,却累你们辛苦了,先下去歇歇吧。要是你们愿意留在我这里当差的话,明天你们去见我的副将,看看还有什么空缺,可以给你们补上两个名额。女子不太好用,就在我府里做个佣人老妈子也行。”指一指带他们进来的管家道:“好好招待他们,明天拿我的帖子和令箭,带他们去见钟副将。”听这语气,高纲对他们简直是毫不重视,非但不亲自招呼,连分配差事也只是叫管家带他们去见一个所谓的副将,想来最多也不过是让裴继欢去当一个下级官佐罢了。 裴继欢却不转身,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并不是为了求差事而来的。” 高纲越发不悦,冷冷地道:“对啦,你们的师父都是土豪,想来你们也不会在乎差事。好吧,你们要是不愿当差,马上就走也行,我就不招待两位了。”裴继欢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大人错怪了我家老爷了。”高纲道:“哦?是么?莫非他不肯来京,还另有原因?” 裴继欢道:“老爷派我来的时候,曾经对我说:‘高大人看得起我,我本来应该亲自上京,为他效力。只是我现在已有了年纪,对付一般的江湖宵小,高大人用不着我;若是对付一流高手,又只怕我已力不从心。你学了我不少的看家本领,看来还是你给我跑一趟最好。你已得我的红砂掌功夫,又正当盛年,你去比我好太得多了。’哎,这是我家老爷关上了门称赞自己下人的话,本不该对外人去说的。但大人既然对我家老爷有了误会,我也只好厚着脸皮向大人陈情了,大人和我家老爷有交情,不该为了这件事而破坏了彼此的交谊,您说是不是?再说,老爷也的确不是为了爱惜身家性命才差我来代替他的。” 高纲道:“哦,原来你家老爷是这样说的。那么你家老爷还说了些什么?” 裴继欢道:“老爷吩咐我:‘你此去为高大人效力,也就是为晋王爷效力,须得忠心耿耿,不可计较一时得失。晋王爷现在下了决心,要翦除江湖中正邪各派不肯归顺朝廷的武林人物,正当用人之际,你此去势必碰到许多强敌,因此你必须摸清楚江湖中成名人物的底细,方能知所趋避。’当时我就问:‘哪些人是我应当避忌的?’我家老爷屈指一数,道:‘若是少林寺的主持、小无相金刚门的张红拂、龙门剑派的符一疑、武当神社的太玄真人和现在最负盛名的大魔头王天罡这四个人,你就不可贪功。对付其他的人嘛,想来你还不会坠了师门的面子。’” 裴继欢经过这一年多的奔波,也渐渐锻炼成了老江湖,这番话说得十分巧妙,他没有讲“老爷”怎样赞他,但口气却是十分之大。意思是说除了符一疑和红拂女这几个人之外,其他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果然高纲听了不禁大吃一惊,心道:“周老大的看家功夫不过是独门的红砂掌之类的阴柔掌力功夫,我虽然未曾见过他们施展,但多少也知道一点底细,他派来的一个管账先生,怎敢口气如此之大?青出于蓝胜于蓝这句话我当然知道,但难道各派的门下弟子,都可以胜过宗师?莫非这个老家伙大言炎炎,想骗得我的重用?”他哪里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令当今武林人物肃然起敬的“陇西公子”裴继欢?而以裴继欢现在的武功而论,他说这话还是十分谦虚的,禹王神剑他已基本练到了水乳交融,任督二脉已然全部贯通,真气流转,无穷无尽,别人不敢说,也许他的“师父”杨白眉曾号称“天下第一剑客”,此时也未必就是他的对手了。 裴继欢见高纲半晌沉吟不语,知道这话多少起了些作用,于是顺水推舟,道:“在下话已禀明,就此告退。”高纲忙道:“且慢,且慢!”裴继欢道:“大人还有何吩咐?”高纲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是这样了得的江湖好汉!刚才多有怠慢,请两位不要见怪。”伸出手来便与裴继欢一握,表示亲热。 裴继欢却知道高纲的师父是当朝两位着名的钦天监首领之一的袁天罡,学的是道家全真的正宗玄门内功和剑术,心道:“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个老家伙的名气我是知道的,但高纲的功夫,我却只是点水的了解,他依附晋王升官发财理所当然,但他若没点真功夫,凭什么做到神射营的第一把交椅?”两人都存心试对力的功力,高纲暗运全真教的先天玄元气功,一股刚柔并济的掌力蓦地从掌心吐出,裴继欢心道:“看他不出,原来道家全真派的正宗内功练得还不错。奇怪,全真派对俗家弟子从不肯付以真传,难道他是后来还俗的道士?以他的功力,虽远不及当世的几位武学大师,大约也不在符一疑真人的师弟王一羽之下了。” 高纲将先天玄元气功的掌力逐渐从三分加到八分,令他奇怪的是,他在用三分功力的时候,五指已然硬如钢钩,但对方竟然毫无反应,掌力加到九分,对方仍是神色自若,他的掌力发出,竟似泥牛入海一般,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仍然测不出对方内力的深浅。高纲惊疑不定,不敢使到十分,连忙松手。其实这是裴继欢不敢太过炫耀功力以免被对方识破,玄功内转,敌强则强,敌弱则弱,要不然高纲已是要大吃苦头了。然而就是这样,高纲也觉虎口好似被人用绣花针刺了一下,虽然不痛,但却感到一丝冷气,手臂上集聚起来的劲力登时松散,连忙缩手,赞道:“好功夫!”低头一看,掌心一片殷红,的确有些像是“红砂掌”掌力所伤的痕迹。 高纲好生疑惑,心道:“周老大是红砂掌的掌门人,练的是内家掌力功夫,这人的内力却是如此深沉,似乎功力的深厚,还在周老大之上,而且他用来破解我玄元气功的手法如此怪异,分明是一种邪门内功,难道周老大对我藏了这手绝招,一直秘不外传?或者是这个人冒充周老大的管账先生?”要知道高纲虽然见多识广,也知道邪门内家气功中有一种“红砂掌”的掌力,专伤人的奇经八脉,但他只是经常出入豪门宴席,却从未正式和周老大比试过武功,并不知周老大的红砂掌掌力到底厉害到了何种程度,而裴继欢又聪明得很,他以“禹王神剑”练成的内力从掌心猛地发出,变成了一种阴毒的拍穴功夫,并不像真正的红砂掌那样会带起一股寒意,威力也并不惊人,所以高纲怎样也猜想不到他真实的身份。他心有所疑,连忙将二人留住,却向身边一个武士问道:“朱少通,你以前不是和周老大切磋过掌法的么?” 那武士名叫朱少通,也是全真另外一支“山阳宗”的俗家弟子,武功极高,高纲听了同门的推荐,请他来做神射营的教头。他听裴继欢夸夸而谈,早已心有不满,当下便即抱拳答道:“不错,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周老大将他家秘传的红砂掌演示给我着,我说这套红砂掌虽然厉害非凡,但掌法中却留有破绽,他不相信,下场和我拆招印证,我们俩一直拆到第二十三招,他使出最刚猛的一招‘大浪淘沙’掌力,被我的阴阳掌制住了他的后手,他这才甘心认输。我已有十年不见这个周老大,也不知他这套掌法的破绽已经弥补好了没有?” 裴继欢道:“我家老爷也曾对我提过这件事,他说并不是本门的掌法有什么破绽,而是他把朱老师当作自己的好友,临敌不敢尽出全力、以免伤到好朋友之故,当朱老师用阴阳掌掌力制他的后手的时候,他若是用另外一招,那么吃亏的恐怕是朱老师了。”朱少通勃然色变,道:“尊府是这样说吗?这倒要请教!皮兄已尽得尊府真传,不如咱们就比试比试如何?看看红砂掌中哪一招可以令我吃亏?”裴继欢化了一个假名,将本来的姓裴取了个谐音为“皮”,所以朱少通称裴继欢为“皮兄”。他听了这句话,故意道:“在下特来投靠高大人,怎敢冒犯高大人的同僚?”故作谦虚,实是藐视,朱少通也是惯经江湖,如何听不出他语中带刺?当下冷冷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皮兄既已深得尊府所传,何须客气?切磋武功,纵有误伤,我也决不怪皮兄,只怪在下学艺不精,有辱师门罢了,皮兄尽可无须顾虑!” 演武扬中的军官和士兵连忙空出一大块地方,心中均道:“这个老家伙真是狂妄得可以,居然要与朱少通比武?连自己的‘老爷’都不是人家对手,这岂不是以卵击石、给脸不要脸么?” 按说裴继欢以卑抗尊,以弱敌强,须得谨慎从事,他却是满不在乎地那么随随便便一站,便道:“我家老爷虽然指点了我掌法诀窍,只怕我还运用不太娴熟,若有不到之处,望朱老师见谅。”朱少通“哼”了一声道:“你家老爷当日和我比试掌法,第一招用的是‘请手’,你不发招,难道是要我先出手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猜疑 裴继欢笑道:“那只是普通的起手式,你我年龄相当,彼此不必更改谦逊了。”左掌抚拳,打个拱手,道:“朱老师,请!”这几句话表示他并不甘心施以晚辈之礼(朱少通已有五十岁,看“年纪”比裴继欢要“大”得多,他这么做的意思是:你既然要迫我,反正第一招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起手式,我就给你个“面子”。但他这样一做,表情又是大大咧咧随随便便,态度甚不恭敬,其实已是很没礼貌了。 朱少通大怒,想道:“你说第一招只是起手,我第一招便要令你当场出丑!”扑了土来,十指如钩,交叉剪到,正是三十六招大擒拿中最厉害的一招“秦王夺鞭”。裴继欢这里身形一动,双臂刚好迎上,眼看就要给他拿着,双臂纵使不断,也要给他扭着不能动弹。朱少通功力非凡,擒拿手使得又老练、狠辣,手脚起处,风声呼呼,裴继欢心头一凛,暗道:“果然有几分真功夫,倒不可过于轻敌了。” 朱少通的指头眼着就要抓上裴继欢的手腕关节,裴继欢突然使出小无相金刚门的轻功绝学“飘渺步”的神奇步法轻轻一闪,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躯滑开,手腕一摆,右掌一并,朝着朱少通的臂弯拍下,朱少通急忙一缩手,只听得“啪”的一声,双掌相交,两人都退了三步,要不是朱少通缩手得快,他的手臂可能就要给裴继欢拍断了。 朱少通双掌一错,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功夫?红砂掌是你这样使的吗?”裴继欢暗暗惊于对方的见多识广,心道:“可别叫他识破了我的家数。”身形一晃,瞬间连拍三掌,道:“所谓山无常势水无常形,红砂掌掌法乃是从少林寺铁砂掌演化出来的,我的掌法里加入了少林寺的铁砂掌掌法,有什么不对么?” 那三招像模像样,朱少通心中迷糊,一时却果然难辨真假,但他却依稀记得那周老大的红砂掌并不是这么个用法,没有确凿的证据,又不能当场表示怀疑,而且他也知道周老大和高纲之间的确有些“交情”(这里指的是高纲经常接受周老大的贿款,以便获得在京师经商的一些便利。高纲原先是巡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商人的经商往来,都要从他手里获得路条和前往地区的官方凭证,所以两人因此私下有“交情”),当着高纲的面说出心中的怀疑,那就等于不给高纲面子,以后只怕在这个位置上做不长久,转念一想道:“或许周老大当年和我印证掌法,果然有藏私之嫌,又或是他也顾及到我的官方身份,所以不敢跟我动真格的吧?照这老家伙所说的,倒也合理。”其实他只要使出内家掌力再试几招,也许裴继欢的真面目就给他揭穿了,因为少林寺的铁砂掌和周老大练的红砂掌虽然异流同宗,但铁砂掌刚猛无俦,红砂掌却是阴柔阳刚并重,两种掌法外表相同,内力的运使则完全是两码事,内家高手一试对方的掌力如何,就应该试得出来。朱少通心存怀疑,又要“顾及”上司高纲的面子,一时却没想到这一层上来。 转眼间两人已拆了二十多招,“胜负”难分,朱少通不禁暗暗纳罕,心中疑云又起,心道:“这老家伙的掌法并不纯熟,但功力的深厚却似胜过他的老板周老大盛年,这却是什么道理?” 原来裴继欢的“红砂掌”却是现炒现卖,完全是从少林寺的铁砂掌照葫芦画瓢学来的,他曾经和降龙付虎二尊者请教过掌法和内功,碰巧两大尊者当时用以示范的掌法,就是铁砂掌的掌法,那都是因为少林铁砂掌是一门十分常见且简单易学的武功,几乎练过少林拳法的人,都会或多或少练练铁砂掌,用来增强自身抗敌人的击打的能力。裴继欢并未见到周老大使用武功,红砂掌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他也一概不知,他只知道红砂掌、黑砂掌、紫砂掌都是从铁砂掌脱胎而来,所以只能以铁砂掌应战,希望能蒙混过关。 但是朱少通的玄元气功甚为厉害,全身上下,护得风雨不透,裴继欢用了十七招不能取胜,而红砂掌总共只有二十四招,久战不胜,必然露出破绽,心中一急,忽地喝道:“朱老师留神!”当胸一掌拍出,朱少通一招“兴云播雨”,仍然用当年对付周老大的手法,以阴阳掌来制裴继欢的后手,裴继欢处心立意要速胜,不待他双掌截下,忽地欺身直进,“喀”地一声,击中朱少通的胸膛,朱少通踉踉跄跄连退几步,打了两三个盘旋,才站得稳脚步。裴继欢笑道:“老爷说要破你的阴阳掌,用起手第一招‘请手’便行了,果然不错。朱老师,你没受伤吧?”众军官见朱少通被她击败,无不相顾骇然。哪知裴继欢表面用的是红砂掌的“请手”,实际却是禹王神剑中变出来的掌力,以飘渺步闪开对方正面拍击,内蕴铁砂掌掌力,闪电般攻破朱少通的护身真气,这才能把朱少通击败的。 朱少通败得稀里糊涂,但单看掌法,却是十足的红砂掌掌法,绝也造假不来,自己“的的确确”是“败”在“红砂掌”之下,以他的教头身份,自是无法抵赖,又羞又怒,大声说道:“好,果然是青出于蓝,高大人,你有了这位周老大引荐过来英雄,不必用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了!”袖子一拂,转身就走,高纲要想拉着他,朱少通已是气冲冲地走掉了。 高纲的武功远在朱少通之上,他未曾见过周老大的功力,心想:“这老家伙使的既是红砂掌掌法,大约不会是冒充的吧。从来武功一半由勤,一半天赋,弟子胜过师父、仆人胜过老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再说姓周的名头并非响当当,这老家伙有此功力,即使要冒认,也不必冒认姓周的才对。”但高纲属于老奸巨猾一类的人物,多年混迹官场和江湖,从来不易相信他人,他心中对裴继欢还有点怀疑,盖因他刚才用了九分功力都未能试出裴继欢的深浅,若是再试,只怕这姓皮的一怒之下走掉,再到外面以讹传讹,说自己接受了周老大的吃请和贿赂,那就太不好看了。他眼睛一转,想了一想,忽地将另外一名军官叫了过来。 这军官也姓周,叫周旭,是神射营军中有数的高手,内外功夫登峰造极,金刚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高纲将他叫来,问道:“听说朱老师当年和周老大较量掌法,你曾经在场见证,那么想必周老大你肯定也是见过的了?”周旭望了裴继欢一眼,拱手点头道:“没错。周老大和朱老师是好朋友,但为了公平起见,还是请了下官和下官的恩师八手人屠温师父一同做个见证,那时下官刚到巡城兵马司衙门不久,自认还够不上身份随意指点英雄好汉,因此只在一旁陪坐,周老大我倒是认识,只是这位管账先生我却的确未曾见过。” 按规矩,一般的大户人家请管家理事,除非重大节日或者贵客来访,管账先生一般极少在客人面前出现。高纲一想到这个“姓皮的”管账先生的身份,立刻想道:“是了。总不能有客人进门,先求见管家吧?那么周旭没见过这个老家伙也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事。” 裴继欢见了高纲满脸狐疑,心里暗笑,对周旭抱拳说道:“周老师真是好记性,当年有几个人在场,你都还记得那么清楚。你走了之后,我家老爷曾对我夸赞你的掌上功夫十分了得。”那周旭最爱的就是别人奉承自己,听了这话,十分高兴道:“哦?是么?我练过铁掌碎石的金刚掌力功夫,可惜我和你家老爷彼此家数不同,因门户之限,末曾蒙他老人家指点。”裴继欢道:“我说温家的金刚掌是天下除了少林派之外最为刚猛的外家掌力,俗家门派中练金刚掌功夫的,当今就要数到温前辈师徒了,就算是少林寺出来的好手,也要让他们几分?????”周旭听得眉开眼笑,连忙道:“过奖,过奖!”哪知裴继欢接下去话锋一转,道:“我师父又说,也许咱们的绵掌,才可克制温家刚猛无俦的金刚掌力。”周旭闻言勃然色变,道:“尊府的绵掌功力,想必都传给阁下了?”裴继欢道:“这个我可不敢说,可惜彼此家数不同,要不然倒想请周将军指教一二。老爷常说,柔能克刚,武功练到登峰造极,外家功夫无论如何都要稍逊一筹,在下见识浅薄,至今尚未碰到过外家的一流高手,也不知是真是假?” 武林的规矩,切磋武功只限于家数相同,那才能截长补短,有所增益,要是家数不同,就是“比武”,而非“切磋”了。周旭听了,气呼呼地道:“皮兄既来投靠高大人,咱们就是同僚,同僚之间切磋武艺当不必拘泥于武林中的规矩,彼此比试比试又何妨?” 高纲把周旭叫来的意思,正是要他们二人比试,好窥测裴继欢的功力到底如何,裴继欢尚在“推辞”,只听高纲道:“周将军说得是,将来你们都要应付敌人,家数不同的自己人先练练,到对付外敌之时,才都有好处。不过同僚切磋武艺与江湖比武不同,谁胜谁败,都不可认真。”他有鉴于刚才朱少通的负气出走,虽然知道周旭性情直爽,且又是自己的下属,败了也不至于像朱少通那样,但仍然要先把说话交代好才可让两人比试武功。 裴继欢巴不得高纲这句话,立刻顺水推舟道:“不错,高大人说的对。咱们家数不同,本就不必在招式上过分纠结。”周旭道:“那也行,咱们不妨文比,你说如何?”裴继欢道:“周将军比我见多识广,而且在下又是新来乍到,岂敢僭越?还是请周将军划出道儿,在下一准奉陪便是。”周旭被他一捧,怒气减了七分,忙道:“好说,好说,咱们就来玩一套借三还三如何?我让你先打三掌,然后你再让我打回三掌,公平合理,大家还没什么伤害。”他自恃外家功夫登峰造极,见裴继欢形体虽然高大,却颇为瘦弱,谅裴继欢也打不伤他,轮到他打时,一连三掌,力可开碑裂石,还怕裴继欢不跪地求饶? 裴继欢笑道:“这个法子好,不过我想颠倒过来,所谓客不僭主,我先让周将军打三掌,然后在下再回敬周将军三掌。”周旭听了几乎又要发怒,心想:“哼,你敢小觑我的金刚掌力,你自讨苦吃,可怪不得我。”便道:“皮兄艺高胆大,下官要是推辞,反而是看不起皮兄了。”裴继欢道:“一点不错,你说的,也正是我要说的话。”一边说,一边以左脚为轴,右足的足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人就站在圆圈当中,道:“请吧!”周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裴继欢道:“金刚掌力以刚猛见称,只要能将我打出这个圈子,就算你赢,如何?”这个圈子只比一个洗脸用的木盆的范围大些,刚好能容得一个人站在圈中。 周旭心头大怒,道:“好,金刚掌来了,让我看看你的绵掌功夫到底有多厉害吧!”所谓“借三还三”,是攻击和还击的次数,用拳用掌随便不计,最严格是不许招架,现在周旭叫他用绵掌化解,总还算他有点良心,不想太占裴继欢的便宜,掌力一发,有如排山倒海,只听得“咔嚓”一声,众人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演武场中一段用作梅花桩的大木头,裴继手掌拢在袖子中借着周旭的猛力轻轻一引,周旭收势不住,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木桩上,把那根坚实的木桩击成两段。 周旭大怒,一转身,掌夹风雷,一掌向裴继欢背心猛击过去,裴继欢微一躬腰,这一次周旭的双掌却击中了一块专门用来练力的石鼓,把那石鼓拍成四块! 高纲也是个武学行家,看了这掌,不禁摇了摇头,已知周旭不是裴继欢的对手,正想叫周旭住手,周旭一掌击裂石鼓,手腕震得疼痛非常,又惊又怒,大吼一声,双掌平推,将平生功力付之一击。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周旭双掌正正击中裴继欢背心,裴继欢的外衣被他掌力震得片片碎裂,但他上身只是微微一晃,双足仍然在圈子当中,未曾移动半分。 只见周旭双手下垂,呆若木鸡,原来金刚掌是极耗内力的掌法,这三掌几乎用尽了周旭的全部内力,如今他气海空空,已是使不出半点力了。 裴继欢道:“你还要打么?”周旭垂头丧气地道:“还打什么?我认输了!”裴继欢一笑,拉着他的手道:“将军过谦了,咱们最多打成平手,怎能说你输呢?”周旭只觉一股热力从裴继欢掌心传来,精神气力登时恢复,喘气似乎也不那么困难了,这才知道对方的武功和内力远在自己之上,心中暗暗惊诧,道:“依你之约,借三还三,我也应该受你三掌,大丈夫一言既出,言而有信,就算死在你手下,我也死而无怨。” 裴继欢笑道:“对啊,依约借三还三,你都不愿再打,我还打什么?说实话,你的金刚掌力确是武林罕见,再打两掌,我未必真的受得起呢!咱们既是同僚,仅仅是相互切磋而已,不必太过计较谁输谁赢了。” 这一战不但周旭心服口服,在场的军官连高纲在内,无不暗暗惊讶。高纲心想:“我本是要周老大和他那两个兄弟一道来帮我忙的,如今他们不来,但这两个使者却才堪大用,这倒是意想不到的事。”尽管仍有疑心,疑心也消散了一大半了。 裴继欢和霍紫鸢乔装在神射营中,转眼过了七天,这天二人忽然接到高纲的通知,要两人陪他一道参加一个宴会。接到赴会通知的除了裴继欢、霍紫鸢之外,还有十几个军官,周旭、朱少通都在受邀之内。陪高纲回来的,居然还有杨简和杨谦父子俩,二人面色焦黄,精神委顿,走起路来好像斗败的公鸡。裴继欢见了这父子俩,是又好气又好笑。张掖山谷大战之后,裴继欢还是第一次着见他们,从旁人的谈话中知道他们回来了半月,想必是那天在山谷中中了欧阳大石的毒掌,父子俩都是元气大伤,至今才渐渐恢复。他们虽曾屡次见过裴继欢的面,但霍紫鸢拿家里无数仆人的脸练出来的易容术精妙非常,父子俩屡吃大亏,却并不知道站在附近的这位“管账先生”模样的人,就是大“仇人”裴继欢。 父子俩受了这次挫折,既羞惭又气愤,恨恨地说道:“我们本来已快捉到那个姓裴的小贼,可恨王天罡那老狐狸不来接应,竟被姓裴的那小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那么多的帮手,把我们一道同去的同行杀掉了大半,我们父子俩不装死,根本没命逃回来。”高纲安慰他道:“是对方诡计多端,就算是我亲自前往,只怕也得吃亏。你们能够从张掖逃回来已是十分难得了,你们这次尽心尽力,不可以成败论英雄,功劳簿上我仍然给你们记一笔、晋王的抚恤赏赐,照样有一份到你们父子俩头上来就是。” 裴继欢暗暗好笑,心道:“这对倒霉的走狗父子将我的账算得倒是清清楚楚,高纲居然也给他记一笔功劳。”杨简道:“我们吃点亏算不了什么,可恨的是功劳都给王天罡占去了,听说他损失两万斤货物,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送来京师的货物却有六万斤之多。今天晚上,晋王还要给他庆功,反倒没有我们父子的座位,这岂不是不把咱们放在眼下了么?”高纲道:“别说气话。谁说没你们的座位?晋王要给他们开庆功宴,包括我和你们都非去不可,有你们在场,那老狐狸就没有办法将功劳夸大了。” 裴继欢从他们的谈话中,才知今晚是晋王为王天罡父子专门开的庆功宴。晋王府麾下的武士分属两个集团,一个是高纲率领的神射营宿卫,一个是大理寺总管府大总管章野狐统率的大理寺缇骑,如今又添上王天罡父子这帮人,三个集团,在晋王跟前彼此争功邀宠,明争暗斗,已非一日。通过听他们的谈话,裴继欢又知道王天罡父子这帮人直到昨天才回到京师,裴继欢不禁起了疑云,心道:“他们若是在张掖大战之后便即回京,应该比我们先到才对。这中间的一个半月时间,他们到哪里去了?” 宴会设在太子离宫内,太子离宫紧邻皇宫,此处是禁城外城,太宗修建御苑时,因为此地地势较高,可以受诸卫所拱,太宗遂将这座离宫作为晋王的办公场所和住处,好与内廷隔开,晋王从此进出看望皇帝,也很方便。 裴继欢和霍紫鸢跟随高纲进入宴会大厅,只见大厅内已是武士如云,十分热闹,里面点起几百盏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 晋王赐宴,却并未亲至,厅中一望之下,以高纲官阶最高,虽然七面佛章野狐自诩“皇后家人”,却是无品无衔,只能做陪客。王天罡和窦令璋见了高纲,自然要恭恭敬敬地上前迎接。见了裴继欢,王天罡不禁微微一怔,心道:“这人好像在哪见过?!”但裴继欢此刻已然易容改装,变了形貌,裴继欢又“十分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王天罡怎么也想不到这“老头”就是曾在巨鲸岛上,和他恶斗过一场、并令他颇为胆战心惊的陇西公子裴继欢。 寒暄既毕,安排席位,高纲当然由章野狐陪着坐了首席,王天罡、窦令璋、杜天潼、李无垢、张铁符、杨白眉、等人坐在次席,裴继欢和霍紫鸢二人则陪坐在高纲的下首,席次正和王天罡六人相对,这是高纲特别着重他们,才让章野狐这样安排的。裴继欢见了杨白眉,心中厌恶,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颜色来,这六个人都不可谓不熟,但坐在最末,有两个人,其中一个长须过腹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和一个面色淡然始终不发一言的青年公子,却引起了裴继欢的注意。 那中年人裴继欢在五老峰下王天罡的秘密据点见过一次,那时候他身背一个又长又大的锦囊,那青年公子也似在哪见过,但裴继欢却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坐定之后,高纲举起酒杯,向王天罡祝道:“王先生这番功劳,真是惊天动地,各大门派的掌门想必都被你抓了回来吧?”话一出口,裴继欢不禁大吃一惊。好在霍紫鸢给他脸上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他尽管脸色吃惊,外表却没显露出来。 章野狐笑道:“虽然末竟全功,也足以令那些所谓武林正派、江湖豪杰。心寒胆颤了。晋王吩咐,这次权且由我代晋王犒劳各位,待王先生当真把所有武林人物一网打尽,晋王再亲自为王先生开一个更盛大的庆功宴,并许封王先生为大唐国师,那时我们都会风风光光的了,富贵荣华,无以复加。”章野狐似赞实嘲,王天罡哪能听不出来?心道:“大功告成之日,恐怕你的晋王也要老老实实地跪在我的脚下了,哼哼,那时的庆功宴谁给谁开还未可知呢。”脸色不变,微笑接受了章野狐的“吹捧”。 高纲道:“王先生抓到了什么重要人物,可以说来听听么?”王天罡淡淡一笑,道:“我正要将俘虏移交给章总管看管,请他奏明晋王,看看如何处置。人来,‘献俘’!” “献俘”本是古代大将征战班师,将抓获的俘虏献给皇帝的一个典礼,王天罡不过捕获了十多个武林人物,皇上和晋王都不在场,本来用不上“献虏”这一套,但他为了在章野狐和高纲面前摆威风,当真便似得胜回朝的大将一般,大模大样地宣布“献俘”。 章野狐是个老狐狸,知道他这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心中发怒,脸上却笑道:“我虽代表晋王犒劳各位,王先生向我献俘,我却是不敢当的。不过,我也想看看是些什么人物,让大理寺的缇骑接手便行,不必举行什么‘献俘’的仪式了。” 第一百四十章 内讧 裴继欢也想看看王天罡到底抓了些什么人,定睛看时,只见几个武士押着一群囚犯从廊下走过,章野狐指挥几个武士将囚犯们验明身份,登上名册,然后押到大理寺总管府缇骑天牢。对着廊下的门口摆了一张公案,章野狐坐在当中,王天罡与高纲一左一右监视交接,章野狐以大理寺都总管府大总管的身份接管俘虏,而非以大臣身份接受“献俘”,显然并不愿意把面子给王天罡给足。而大厅里的客人们都站了起来,目光齐集到从走廊走过的俘虏身上,一面指手画脚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裴继欢看这十几个人都走了过去,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幸喜都是些二三流的角色,我还怕师父遭到危险了呢,要是师父真的落在这帮人手里,这个身份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假装下去了。”被抓的人中,诸如华山派的几位尼姑、少林寺的僧人一尘等人,并不算特别重要的人物,章野狐一边造册写名字,一边笑道:“王先生许是久不涉江湖,只顾埋头发财,大概不认得什么首要人物吧?这些人在他们本派至多不过是二代弟子而已。”高纲笑道:“王先生江湖阅历非同一般,他不是不认得,但各正门大派的掌门人岂是这样容易就擒的?能捉到他们几个有身份的弟子,也已是很难得了。来!来!来!献俘事毕,咱们还是回到席上,吃王先生的庆功酒吧!” 王天罡知道这两人明为吹捧,暗为讽刺,登时面色铁青,冷冷说道:“还有一位,高大人和章大人也许会认得她是什么人!”只见两个武士押着一个俘虏走了过来,却是个妙龄女郎,裴继欢大吃一惊,几乎失声叫出口来,只听章野狐问道:“一个小丫头片子,是什么来路?”王天罡淡淡地道:“章大人果然不认得,高大人恐怕也未必认得吧?这个丫头,是红拂女最小的弟子苗慧珠!” 原来王天罡之所以迟迟没回京师,就是为了要捉拿红拂女。他生平和红拂女只是彼此闻名,并未交手,自己一个人去,只怕没有把握,于是把窦令璋和李无垢、杜天潼三人邀集,在货物平安秘密到达京师之后,四个魔头立刻启程前往峨眉山,准备偷袭红拂女。他想着红拂女只是外传武功深不可测,四大魔头一起出手,红拂女只怕也难以抵挡。他心里打算得很好,可是四人一到峨眉山,却扑了个空。原来红拂女还在少林寺没有回山,倒是她的七位弟子刚从张掖赶回来,正好碰上四大魔头下山,几人一场混战,谈震岳风火雷六人都侥幸脱身,只有苗慧珠武功尚未练成,被王天罡生擒。四个魔头虽然没碰上红拂女,但知以红拂女的性情,弟子遭擒,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她一到京师,天罗地网就已布下,到时候红拂女就是插翅也难飞了。要知晋王最不喜欢的朝中大臣就是红拂女,红拂女以定国侯的身份做九城兵马司指挥使和京兆尹时,多次给他难堪和下不来台,晋王生性阴鸷,最喜记仇,尽管红拂女已经挂冠离京,不再担任官职,晋王想起她以前对自己的“不敬”,就恨她恨得牙痒痒,所以王天罡抓到了红拂女的小弟子,晋王虽然有些失望,也还是比较开心,最少也可以借此机会折辱一番红拂女了。 至于其他的几人的被捕,则是王天罡派了别的人去做的,霍山和他私下会过面,王天罡也答应以冷焰刀和寒冰掌等三门绝学来交换霍山老人手中的腐骨神掌秘法,但霍山老人有言在先,他发现腐骨神掌修炼极其艰难,如果以正派的内功心法佐之,也许会事半功倍,因此王天罡借此机会,暗袭了几个门派,把他们的人抓了回来,准备逼他们默写本门内功心法以为己用。抓到苗慧珠,则更是奇货可居,红拂女的内功心法得自虬髯客和昆仑奴,已是正邪混一集大成了,如果能迫令苗慧珠默写小无相金刚门的内功心法,比得到少林寺的易筋经还要管用,因此王天罡不仅不敢把苗慧珠关在水牢里,还好好地“款待”她,给她锦衣玉食,但却被苗慧珠骂了个狗血淋头,里外不是人。王天罡气极,强迫苗慧珠服用了五石散,要让她上瘾,变得生不如死,到时候只好乖乖吐露本门的心法秘诀。王天罡一时得意,他没想到,苗慧珠的大师兄裴继欢就站在他身后不远,旁边还有一个霍紫鸢。 武士将一干囚犯验明正身之后,再交给大理寺缇骑押去大理寺关押犯人的天牢。章野狐等人重新入席,高纲道:“这姓苗的丫头虽是红拂女的弟子,但却并非十分重要的首犯。”王天罡道:“怎么,小无相金刚门不是晋王的死对头吗?晋王曾亲口对我说过,其他各派也罢了,小无相金刚门的人一旦落网,一个也不能饶。”章野狐道:“王先生有所不知。红拂女虽是小无相金刚门的掌门,但在江湖中的地位,却还不及少林寺中的少林五老。”王天罡道:“这是何故?” 章野狐道:“红拂女的小无相金刚门算来算去,不过七大弟子(他不知道裴继欢也是红拂女的弟子,这才是坐井观天呢)和百十来个执事弟子而已,在江湖上随便找一个比较大的门派出来,都比他们人多势众。而少林五老却是继觉远死后,最有武林影响力的人物,此外,龙门剑派的符一疑也是其中一个最为厉害的角色,不过符一疑不怎样与朝廷作对,而且还被皇上封过‘护国正一龙虎真人’的封号,一般人不敢随意动他,就算晋王千岁,也不愿意去招惹他。除此之外,丐帮帮主厉南溟也是个风云人物。所以你抓了红拂女的弟子,能把红拂女引到京师来将其抓起来,固然是功劳一件,却还远不如拿了少林五老和厉南溟的作用更大。” 高纲又道:“还有幽冥神教的傅青衣和百花谷的风栖梧,那更是晋王所欲得之而甘心的人。晋王没有对你说过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故意将王天罡的功劳贬低,王天罡正在得意,被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怒道:“说说风凉话容易,可惜真要动起手来,能堪一用的人就太少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之极,即是说高纲对这次张掖之战袖手旁观,不肯调派京师的得力人手,只肯写信给张掖守备府的守备,结果派去的守备府军官又毫不中用,张掖守备还被他的顶头上司北庭都护府都护给就地免职逮捕下狱了。听到这里,高纲勃然变色,面色铁青,手按剑柄,怒目而视。章野狐急忙调解道:“现在大功尚未告成,咱们必须同心戮力,不可作意气之争。这次张掖之战,我们因为听王先生说得极有把握,所以没爱重视,派去相助的人少了一些,以至于跑了元凶首恶裴继欢。这也是高大人不愿与王先生争功的好意,王先生不可错怪他了!”打了几个哈哈,将两人按着坐了下来,话是调停,其实仍是偏袒高纲。王天罡碍于高纲的身份,而且又确实是自己事前在晋王跟前的话说得太满,要发作也发作不起来,一肚子的火气。 章野狐亲自给他们斟了酒,哈哈笑着说道:“咱们都是替晋王千岁做事,何苦针锋相对?各位给老夫一个面子,都来干一杯,再商量万全之计。”饮过了酒,章野狐接着道:“听说好多身份极高的武林人物都在嵩山少林寺中,咱们若是有足够的人手,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少林寺的觉远曾是皇上的业师,皇上正在病中,为了免招非议,晋王曾说剿灭武林势力,不能调动大队军官,只可暗中行事,所以仍请王先生主持,多选一些好手前往如何?高大人的神射营宿卫和我的大理寺总管府缇骑卫士都可由王先生差遣。” 王天罡火气未息,闻言冷冷地道:“少林寺中高手如云,我请来的这六位兄弟姊妹,他们的本领我素所深知,尚可与敌方一较短长,若是本领差的去了,反而白白丢了性命,都是娘生父母养,岂不可怜?!”言下之意,对高纲、章野狐的手下的本领没有丝毫信心。章野狐到底是做了几十年奴才的人,比较持重,涵养也较好,听了这话,忍住气强笑道:“听王先生的话,若是我们所选派的人王先生无法放心,那就请王先生亲自选拔如何?” 王天罡依旧冷冷地道:“按理这是你们官府中的事,轮不到我来僭越,但我既负了晋王重托,自该谨慎从事,严格选拔人手、填补张掖大战损失的空缺,理所应当。这样吧,请章大人先把大理寺缇骑的好手选一批送来,让我的弟兄和他们比试,要是谁在三十招之内不败,这个人去得少林寺,大概也可以不丢性命了。先挑选了大理寺缇骑的人手,然后再挑神射营宿卫。”他气焰如此嚣张,高纲先自忍受不住,立即冷冷地站了起来,道:“高某不自量力,想向王先生领教几招,看能不能去得了少林寺而不丢性命?” 王天罡闻言一怔,急忙道:“高大人和兄弟说笑话了!高大人武功超卓,兄弟素来十分佩服的,焉用再试?哈哈,莫非高大人有心要我献丑,伸量我的功夫么?”他在葱岭横行惯了,此时忽然醒觉,席面上职位最高的就是高纲,他不但是神射营宿卫的大统领,而且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职务并未交割,晋王一日未曾发话,他一日还是巡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巡城兵马司是从原来的九城兵马司改制而来,正指挥使由京兆尹亲自担任,但京兆尹总管大局,任巡城兵马司指挥使是个虚衔,并不直接主事,所以巡城兵马司其实是以副指挥使为部门的第一把交椅的),王天罡到底只是个西域来的土霸王,不知这时他已是说话招忌,待得猛醒,想说笑几句缓解气氛来平息高纲的怒气,已是不及,只见高纲板起脸孔,不声不响,两眼望天,来个默认。高纲是晋王麾下第一宠臣,又是袁天罡的徒弟,全真道门的一把高手,两人相并,王天罡自认胜他一筹,但得罪了高纲,他的五石散在京师贩卖能否如愿盈利而大发横财,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王天罡一时下不了台,章野狐正要劝解,忽见一人走了过来,向高纲施了一礼,道:“高大人是今天宴会的最高官职,怎可亲自下场,自失身份?属下不才,愿替高大人接受任何考较,也省得给人讥讽说咱们神射营中除了高大人之外,就再也没有能人了。”说罢,直挺挺地站在席前,眼睛却盯着王天罡。 高纲听他一说,正中下怀,心中大喜,想道:“听说王天罡武功极为怪异,我未必有把握胜他,不如就让此人代我出战,趁机杀一杀这姓王的风头。”笑道:“这位皮兄是新来的教头,红砂掌周大通的得意高足,内外功夫都已有了几分火候,王先生可愿下场赐招么?”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裴继欢。 王天罡“哼”了一声,笑道:“周大通是个什么东西?他推荐来的人怎配和我动手?”但他多少碍于高纲的面子,“哼”了一声之后,见高纲面色越发难看,只得大声道:“西门先生,请你下场帮我和高大人选拔人手!”但见坐在末席的那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应声而起,此人是有名的高手,王天罡让他与裴继欢试招,已觉委屈了他。不过另一方面他也是有心想显自己“朋友”的威风,所以了把那“西门先生”叫了出来,心道:“你姓高的这么推崇此人,非要和我过不去,我就先扫了你的面子!”他估计西门先生用不了十招,准能击败这个不知天高堆厚的军官,裴继欢搓了搓手掌,点头道:“好,我就先领教西门先生的武功,等下再请王先生指点。”言下之意,竟是不把那西门先生放在眼内。 王天罡听了,冷冷地说道:“你有命比试完之后再来向我挑战吧!” 西门先生身材魁梧,走下场中,望着裴继欢道:“你用什么兵器,亮出来吧!” 裴继欢笑道:“我师门的武功不拘一格,阁下用什么兵器我就用什么兵器。尚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西门先生心道:“好个狂妄的军官,这是你自讨苦吃,伤在我的手下,可别怪我心狠手辣!”看了裴继欢一眼,淡淡地道:“不敢,在下西门琴夫。老夫行走江湖,从来不用兵器,只凭一双肉掌!” 裴继欢听了“西门琴夫”这四个字,不禁大吃一惊,暗道:“原来他就是驰名江湖的‘琴魔’西门琴夫!”此时已是不及多想,道:“好,那么下官便用肉掌奉陪。”西门琴夫练的是六合大藏掌,比金刚手铁砂掌等中原同类掌法要厉害得多,手掌一抬,立即有一股劲风迎面冲来。裴继欢望着西门琴夫的手掌笑道:“听说西门先生的六合大藏掌出神入化,今日一见,何幸如之?请!” 西门琴夫一愣,心道:“他怎么认得我的功夫?”要知六合大藏掌乃是西门世家的秘传绝学,休说外人,就算真是西门世家的人,辈分不高也未必知道有这门绝学,而裴继欢看上去只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竟然一口就说出了他掌法的来历,焉能不令他心中暗暗吃惊? 裴继欢继续说道:“六合大藏掌若练到最高境界,掌发无声,譬如用剑的高手把剑法练到登峰造极一般,剑上听不到任何风声响动。但先生如此一抬手便能发出劲风,可见终究还是未能返璞归真,掌力最多只练到了八成的火候。”西门琴夫心中惊疑不定,道:“不错,我的确只练到八成火候,你敢不敢接我一掌?”裴继欢笑道:“就算你掌法练到炉火纯青,我也未必就怕了,何况你只练到八成?”西门琴夫大喝一声:“接掌!”腾空飞起,居高临下,一掌向裴继欢头顶拍下。六合大藏掌可以以暗劲击碎敌人的经脉,若叫他一掌拍实,立刻便是筋酥骨散,经脉尽碎,不出三日,神仙难救。 裴继欢有意卖弄功夫,见他一掌拍下,竟不出掌相抗。只听“砰”地一声,西门琴夫一掌拍下,正拍在裴继欢的肩上,衣裳碎裂,裴继欢肩膀上顿时现出一个大红掌印。说时运,那时快,裴继欢早已转身,喝道:“你也吃我一掌!”西门琴夫这一掌被裴继欢硬接下来,竟是若无其事,早已大吃一惊,见对方掌到,却依稀能辨出这是邪派的小天星掌力,乃是专以、按、粘、卸合内外力为一的功夫,西门琴夫是掌法行家,自知但凡练过邪门武功的人,大多数都会小天星掌力,裴继欢自承周大通的管家,而周大通的红砂掌正是阴邪一路的掌法,正合了他裴继欢此时冒充的身份,急忙飞身跃开。裴继欢正要伸量西门琴夫到底有多少底子,出手决不怠慢,倏地掌发如风,一招铁砂掌中的“神龙入海”之势,径奔西门琴夫上三路。哪知西门琴夫确有独到之处,裴继欢掌力未到,他已双肩一晃,身子旋风似的,随着掌势直转出去,裴继欢的手指掌托离他寸许,竟然落空。西门琴夫见对方来势甚劲,不能硬接硬架,双臂一振,一个“燕子钻云”,凭空跳起两丈,右掌霍地向裴继欢顶门拍下。 迅如骇电,间不容发,裴继欢不能后退,也无法闪避,他艺高胆大,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疾地一塌身,足尖轻点,居然从西门琴夫掌底直飞出去,西门琴夫双掌一错,掌法急变,一招一式,稳如沉雷,紧紧封住门户,不让裴继欢欺身近来,掌影翻飞,随着裴继欢的身形飞舞!饶是裴继欢掌法厉害,果然被对方封住去路,无法近前。两人心中都在暗暗吃惊,西门琴夫一双肉掌,右掌劈、按、抓、拿,竟如伸出一枝五行剑;左手虽是捏着剑诀,却宛若一支判官笔,一双手掌,如同使着两种不同的兵器!这一来,裴继欢竟渐渐有点显得相形见拙,不过虽然如此,裴继欢从龙虎二尊者手下粗学来的铁砂掌法仍然没有破绽,西门琴夫急切之间,也无法取胜!平心而论,两人的掌法,虽是西门琴夫稍胜一筹,但裴继欢表面上使的是铁砂掌掌法,内力却是禹王神剑的内力,源源不断,如丝如缕,无穷无尽,宛若地下暗河汹涌不绝的波涛,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重重叠叠,直扑过来。西门琴夫惊诧于这表面平淡无奇的管家先生的掌力为何如此厉害,心中焦急,趁裴继欢连发两掌,向自己上三路扫来之际,猛地把身子一扭,避过掌锋,一俯身,腰身发力,凌空飞腿,人未到,腿先到,直踢裴继欢前胸!他连环飞腿,右足先出,左足轻点,上身斜俯,大开大合,冒险进招,裴继欢心头暗喜,倏地移形换步,身躯左转,闪开西门琴夫右脚,头也不回,右掌背后一卷,反手就是一掌拍出,使的已然是铁砂掌的一记杀手“西天拜佛”,这一掌相距既近,劲足势捷,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西门琴夫倒飞出三丈多远,裴继欢只是上身摇晃,气血微微翻腾,玄功内运,立刻平复,西门琴夫却是手臂酸麻,他硬接一掌,全身劲力,全部转到脚下,只听喀喀声响,大厅地下的方砖,被他踏碎了三四块! 裴继欢哎呀一声,急忙收掌,脸上露出“惶恐”之意,忙不迭抱拳道:“西门先生,承让,承让!”西门琴夫面色灰白,惊惶的神情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嘶声道:“你,你,你??????你这是红砂掌功夫?”裴继欢淡淡一笑道:“我不是说过,你用什么兵器,我就用什么兵器吗?你也不必恼怒,我虽然用的是红砂掌功夫,但内力却是用的罗汉手的内力,先生只怕被下官震伤了三焦经脉,不会中毒,回去好生调养,戒绝荤腥,性命和武功当可以保全。” 原来裴继欢这一年多以来,见过各大门派的剑法掌法,他自小聪明过人,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所谓一理通,百理融,除了最上乘的几种秘传功夫之外,其他功夫只要一见便会。不过,他也只是能以铁砂掌掌力像模像样地使红砂掌,虽然也能令到西门琴夫掌心受伤,却无法令受者中毒,西门琴夫大惊之下,还以为是裴继欢掌下留情,只用红砂掌掌力破了他的护身气功而留着了他的性命。当下哪敢多说半句,急忙去找一间静室自我疗伤。 西门琴夫是王天罡请来的帮手中最为厉害的一个,但他也仅仅与裴继欢对了一掌,短短二十招不到,便即伤到了三焦经脉,在旁观战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高纲这方赢了这一阵,他连喝彩都忘记了,要不是他亲眼看见,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貌不惊人,仅是武林中第二流人物周大通家中的“管账先生”,竟然有这等功夫! 高纲惊疑不定,别人不知道周大通的底细也还罢了,他却是从朱少通的嘴里知道周大通不过擅长红砂掌和内家绵掌而已,两种武功,都谈不上已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而且内家绵掌与西门琴夫的六合大藏掌两种功夫毫无共通之处,相较而言,西门琴夫秘不示人的掌法当然要占得上风,高纲只巴望裴继欢不要败得太难堪,令他难以收场,哪想得到裴继欢却竟只用一路简单的“红砂掌”就将西门琴夫击败,还震伤了西门琴夫的三焦经脉,这实是难以解释!高纲对裴继欢的来历早已大大起疑,但他这时正要裴继欢替他的神射营挣面子,自是不便立即盘问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争魔 王天罡猛地桌子一拍,把盘碗碟杯都震非纷纷跳起,“哼”了一声,道:“这姓皮的有点邪门!李兄弟,你上去试试他的武功!”原来与西门琴夫邻座的位置上,站起了一个青年公子,裴继欢一看,正是那个自己似曾相识、却说不出在哪里见过的那个青年。 晋王的犒劳宴会,神射营的军官也来了不少,裴继欢击败西门琴夫,神射营军官都把裴继欢当作“自己人”,正为他得胜兴高采烈,这时见那青年下场,有人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王老头子刚才好大的威风,要他的手下考较咱们的功夫,结果输了,如今却要晚挽回颜面,嘿嘿,可见所谓的武学名家,也不过倚老卖老,对付一个后生晚辈,传了出去,这老头子的脸可不知往哪里放。这个年轻一点的,只怕也不是个善茬儿。”旁边有个认得那青年的军官笑道:“老兄,你这话可外行了。我也盼望咱们的人得胜,但却也不能这样非议人家。”先前说话的那人道:“兄弟,你话里有话,说说,怎么回事?以二敌一,恃强凌弱,这也合乎道理么?”那军官笑道:“别的人不合理,王老头子向来不吃亏的人,他要挽回颜面,做出什么事来,我们都应该以平常心看待才是呀!就说这个青年吧,听说他是太祖朝蒲山公李密的侄子,名叫李少商,剑法掌法,无一不出色当行,极少在外头露面,但他的武功高绝,却已是传遍江湖。不知道王老头子用了什么手段,能把他请了出来。” 这几个军官聚在一角,离正面甚远,说话又很小声,但裴继欢已是听得清清楚楚,暗道:“原来他就是李少商。听说他也是学的家传剑法,他叔叔李密当年就是一位剑法高手,李密若非利欲熏心,反叛高祖,最终被射死在落魂涧里,说不定到现在他应该是大唐的官场上第一把剑学大师了。我和这李少商并无冤仇瓜葛,看似他也不是个怙恶不悛的人,怎么办呢?若是用上剑法,杨白眉那老家伙一看马上就能拆穿我,不用剑法,那又该当如何?”蓦地想起明崇俨在西北固原州时给他的建议:“对了。我把二十八招禹王神剑全部用铁砂掌的手法使出来,也许能做到不被人识破?”拱手道:“李兄多多包涵。” 李少商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毫无神气,道:“你呢,你是和我比剑法,还是比掌法?”裴继欢巴不得他这样问,依然拱手道:“李兄,今日赴宴,高大人不许我们带兵器,在下空手而来,要从李兄剑下逃生,只怕比登天还难,不如在下依然以本门红砂掌的掌法和李兄切磋几招,李兄以为如何?”他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微微点头。裴继欢现在双手空空,根本就没有兵器可用;即算他带了兵器来,蒲山公秘传剑法乃是天下一绝,裴继欢未必占得到什么便宜。前来赴宴的数神射营的中级军官为多,大家都希望裴继欢给神射营争脸,而不希望他败北甚至受伤;再说,李少商带剑下场,裴继欢的武功纵然精深博大,却如何空手胜得了李少商?他这样说法是趋避利害,所有人都认为他说得没什么过分,也很合情理。 李少商点了点头,冷冷地道:“你这要求也合乎情理。也罢。既然你提出要比试掌法,本公子就陪你走几招,大家点到为止,但若手去轻重不一,有伤贵体,那就请勿见怪。”裴继欢故意摸着胡须,道:“不敢。咱们都是江湖中人,知道江湖规矩,这里这么多人,都可以给咱们做个见证。”李少商已然是那副冷漠的表情,扳起手腕上的箭袖护腕,道:“你看明白了,我身上带有暗器,若是你伤在我暗器之下,依然是与人无尤,不可怨恨于我。” 裴继欢点头道:“李兄堂堂一表,定然绝少用暗器伤人,请!”李少商也点了点头,蓦地一声长啸,一伸手就拍出一掌,掌到半途,变掌为抓,闪电般抓向裴继欢肩头。裴继欢身形晃动,双手向下一按,两人闪电般拆了几招,李少商忽然又是一声长啸,如星跳丸掷,闪展腾挪,裴继欢攻得急,他跳得也快,两人缠在一处,打得难解难分。 裴继欢和李少商斗了十多招,裴继欢只觉对方内外功夫俱臻佳境,尤其内家功夫,竟似登峰造极,一抓一拍,掌力汹涌,沉重之极,竟比西门琴夫的武功还似要高得多,裴继欢斗了二十招上下,蓦地纵身,虚击一掌,李少商身体虚转,双掌齐扬,寒光闪烁,手腕上的暗器飞针电闪而出,裴继欢见机得早,一个筋斗疾翻出去,掌风飒然,李少商已一掌拍到他后心。裴继欢不及回头,左掌向后一挥,身形骤转,右手四指并拢如剑如刀,刷的向前刺出。李少商横掌一封,啪地一声,退后几步,点头道:“好,这两招还不错!”口中说话,掌势丝毫不缓,身形一弓,飞箭般迎面疾飞,闪电般拍出三掌,裴继欢只觉一股大力犹如巨雷击顶而来,被他掌力一震,竟自凌空飞起,饶是他轻功超卓,也觉耳际一凉,匆忙间隐约只见李少商干瘦的手掌从他鬓旁掠过,鬓角发丝竟自落了几丝。但裴继欢身法甚快,李少商瞬息之间连下四路杀手,也只能以掌力将他鬓角几丝头发削落。他家传掌法曾独步北方,平生以此自负,能在他掌下逃出的人寥寥无几,见裴继欢以看似笨拙实则神妙的身法躲开,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双脚一点,腾空飞起,宛似一片白云从裴继欢头顶飞过,落下地来,双掌一并,裴继欢只觉劲风贯耳,对方掌力已及身不盈尺,急忙凝神奋力,振起神威,双掌往外一甩,两人掌上功夫都已登峰造极,这一用力拼掌,只听砰地一声,宛若平底起了一个焦雷,众人耳鼓震得嗡嗡作响,靠得最近的一张桌子,竟然被两人掌风给震得粉碎,四散飞开。李少商给震退数步,双臂酸麻,裴继欢在木屑如雨中兀立不动,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颜色变幻,只在瞬间。这一较劲,表面看来是两无伤损,其实李少商已输了内力,“西北第一名家”的威风,竟尔折在裴继欢之手。 王天罡如是行家,也竟然无法看出裴继欢到底用的是什么功夫,他此刻和高纲一样,心中起了疑云,已沉不住气站了起来。只听裴继欢蓦然发啸,向李少商飞纵过来,单掌一按,疾掠出去,和李少商两人擦臂而过,两人在半空又交了一手,裴继欢在半空避他掌力,飞身落地,身形晃动,随着李少商的掌力东飘西荡,瞬息之间已连避了七八手辣招,李少商掌力凌厉非常,连进八招,连裴继欢的衣裳都未沾着,就在这当口儿,真气微微一松,掌势稍缓,裴继欢突然凭空掠起,双掌齐飞!这一招来得既快且猛,李少商急闪身,左掌一挡,竟给裴继欢半空探爪一抓抓着,李少商急忙反掌一圈,身不由主,被他带得转了大半个圈子,身形移动,当此危急,李少商急使千斤坠稳住身形,身躯陡然向后一缩,这霎那间,斜刺里疾飞出去。裴继欢怪啸一声,双手放松,李少商连晃两晃,裴继欢已是疾掠出去,李少商连环三击,掌掌落空! 连霍紫鸢深知裴继欢本领,此时看了这三十多招,也已为他暗暗担心,其他围观的神射营军官就更不必说了。周旭在边上叫道:“皮兄,小心!”话音未落,只听嗤嗤声响,啪地一声,裴继欢凌空倒飞,李少商面色铁青,长袍下摆,被裴继欢撕去了一大块,但裴继欢胸口衣裳,多了一个掌印! 但无论如何,在场众人的眼睛是雪亮亮的,裴继欢虽然被李少商打中一掌,掌力未及深入,便已后续不继,而裴继欢先以掌力震散了李少商的护体神功,后又撕了李少商的长袍,是高是下,明眼人一看便知。但见裴继欢拱手道:“李兄,承让!”哈哈一笑,回到席前,向高纲禀道:“卑职不敢不尽力周旋,所幸未曾失手,堕了咱们神射营兄弟们的威名,一时失手,伤了李兄和西门先生,还求恕罪。” 高纲望了王天罡一眼,王天罡因为比武的提议是自己出的,现在被裴继欢拿着话柄,虽然怒到极点,却不敢当场发作。高纲得了便宜,心中得意思,微笑道:“比试偶然失手,各安天命,怪你不得。”非但不怪责他,还脱下了一件锦袍,让他披上,遮盖他破烂了的衣棠。 章野狐瞧出了裴继欢连用七八种不同的功夫,心中狐疑之极,禁不住问道:“这位皮兄果真是跟着周大通练的红砂掌么?我刚才听得不大清楚。”高纲道:“不错,这位皮兄正是周老大亲自点拨过的,周老大有亲笔书信给下官郑重推荐,今日一见身手,果然青出于蓝。”说话之时,暗暗对章野狐使了个眼色。章野狐与高纲同事多年,当然知道他的心意,情知高纲也已在怀疑裴继欢的来历,但为了要借裴继欢来压王天罡的气焰,故此不愿在此时追究。章野狐心里想道:“王天罡固然可恶,但我现在身居大理寺都总管府大总管之职,要是给一个来历不明、图谋不轨的人混了进来,这关系我可担不起!”迟疑了一阵,终于又再向裴继欢问道:“我听说周老大最擅长的是绵掌和红砂掌功夫,阁下所会的武功却极其广博,莫非除了周老大之外,你还跟过其他名师么?” 裴继欢微微一笑道:“武学之道,一理通、百理融,外间仅知家主人擅长绵掌和红砂掌,其实他对于其他的上乘武学,也曾有所涉猎。”顿了一顿,又转向王天罡笑道:“王先生可还要再试试么?” 王天罡对裴继欢恨到了极点,他的功夫虽是罕逢敌手,但自问在内力修为上未必是裴继欢的敌手,而在这样的场合,要再不认输的话,神射营的军官必然不服,因此只好按下怒火,强笑道:“这位皮教头已连胜两场,尽可去得少林寺了。还是再继续选拔其他的人选吧。”章野狐却是越发怀疑,心想:“周大通我虽未会过,但他的武功深浅却瞒不过知道他底细的人。要是真如这姓皮的所说,周大通岂非当今武功最高的人?但何以十年前,连朱少通也曾赢过他?朱少通的功夫我是知道的,不但比不上我,连高纲也要比他强一些,那么周大通家一个小小的管家却怎么如此了得?看来这姓皮的乃是一派胡言!” 高纲正在考虑叫谁出来,在裴继欢之后接受王天罡的考较,章野狐忽然问道:“你们神射营不是有一位老教头朱少通么?今天来了没有?”高纲道:“他已经告老退休了。”章野狐道:“什么时候的事?我记得不久前还见过他。”高纲道:“不错,他离开神射营还不到十天。”章野狐越觉诧异,心知朱少通的忽然“退休”必有内情,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前神射营教头朱少通求见章大人!”高纲不禁一怔,道:“怎么,他回来了?”章野狐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请!赶快请朱老师进来吧!” 不过片刻,只见朱少通满面怒容,大踏步走到堂上,一副气愤愤的样子。高纲站了起来,愕然问道:“朱老师,什么事情?”朱少通扫了裴继欢一眼,又指着霍紫鸢道:“大人,你可知这两人的来历么?”高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章野狐忙道:“正要请教。朱老师这么问,那你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了?”朱少通冷冷地道:“他们的底细要问他们自己。我所知道的是他们并非周大通家的管家,他们是冒名来的!” 此言一出,登时全场震动,霍紫鸢不禁勃然变色,裴继欢神色如常,徵微一笑,道:“朱老师为了查究我们的来历,可真算是煞费苦心了!”示意叫霍紫鸢不可此时发难。 高纲也不得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少通道:“我特意去过周大通的家,却发现周大通一家三十多口,逃得不知去向,我找到了周大通的一个昔日的徒弟,一问才知,周大通家里并没有一个姓皮的管家。后来,又从别的途径,让我发觉了一件惊动绿林的奇案。” 高纲道:“哦,什么奇案?” 朱少通道:“周大通结拜三兄弟,他的二弟萧老二和三弟何老三十天之前和周大通一道出去打猎,就在那一天晚上,三个人的武功都莫名其妙地被人废掉,三家在老家呆不下去,只好带着全家老少连夜逃命去了岭南,周大通的弟子说,只要走得晚一步,只怕身首分家,死得不明不白!”说至此处,整个大厅更是骚动不已,人声鼎沸。高纲失声道:“有这样的事?怪不得我发出请帖,周大通只回了我的信而不敢到京师来!” 章野狐听了朱少通的这番话,登时面带寒霜,喝道:“这案子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冒名到此所为何事?”裴继欢淡淡地道:“不错,那三个人的武功都是被我废掉的!” 王天罡大喝道:“原来你是奸细!”一手抓下,高纲把手一拦,道:“且慢!众目睽睽,此处高手云集,不怕他们飞了去!让我先问他们的口供,再给你出口恶气!说,你为什么要废掉他们三人的武功?!”裴继欢道:“大人刚才不是问我冒名到此,所为何事?那三个老掉了牙的家伙,黄土已经埋到胸口,呼吸只在旦夕,大人要他们何用?在下想给大人效力,却是投报无门,在下一念及此,才决定废掉他们三人的武功,拿着他们的请柬来投靠大人的!” 章野狐道:“这是为何?”裴继欢道:“我说得清楚明白,大人还想不不通么?我若非冒认周老大的管家,高大人焉肯收容?我夫妻二人自问一身武功,想替晋王效力,日后博个封妻荫子,但苦于无路进谒,迫得出此下计,好有个进身的机会而已!” 高纲道:“原来如此,只是两位的手段未免太狠了一些!”心道:“若然他们当真藉此作进身之阶,为了冒名顶替不至露出破绽才废掉那三个老头子的武功,并把他们远远赶开的话,那倒情有可原。得此二人,胜过那三个老家伙太多了!”要如二人是高纲亲手提拔,今晚又是他带这二人入宫赴宴,若这二人真是“图谋不轨”的“奸细”,高纲也脱不了关系,所以他尽量往“好处”想。废人武功、冒名顶替虽属邪恶行为,但在他们看来,却还真算不了怎么一回事。 章野狐老奸巨滑,听了裴继欢的话半信半疑,但他还没有真凭实据,而且对裴继欢那等出神入化的武功也有几分忌惮,所以要不要立即便拿人,一时也是难以委决。 王天罡斟了两杯酒,哈哈笑道:“皮教头敢作敢为,正是我辈中人!来,老夫敬你一杯,咱们同心协力共保晋王,定能荣华富贵,平步云溪!”裴继欢接过酒杯,忽地霍紫鸢垂下的手指指尖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手心,裴继欢立刻醒觉,淡淡一笑道:“我酒量不好,请王先生不要见怪!”仰脖把酒“喝”下,猛地双眼一张,一股白练从他嘴里喷出,向王天罡脸上喷来,喝道:“王天罡,你下毒的本领不过尔尔!”王天罡急忙闪开,那口酒喷散地面,顿时溅起一溜火光! 王天罡大吃一惊,双手一捞,抓起了身边两位神射营的军官做挡箭牌,裴继欢第二口酒喷出,那两名军官一个被毒烟熏瞎了眼睛,另一个被毒酒淋到面上,登时如着火烧,面皮焦黑!裴继欢喝道:“你刚才还说要与我同心协力,如今竟敢暗中下毒!”这一下变生意外,高纲也吓得呆了。章野狐急忙拦在他们二人中间,叫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王天罡叫道:“这老家伙分明是个卧底,章大人,你还要庇护他们?” 今日赴宴,王天罡带的党羽甚多,除了西门琴夫受伤之外,其他人已蜂拥而上,将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包围起来,眼着这场恶战,已是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听有人笑道:“王天罡,我也给你庆功来啦!”笑声铿铿锵锵,宛如金属相击,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紧接着“蓬蓬”两声闷响,防守外门的几名军官被震得四散飞开,外面闯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他一进门,便把两个拦着他想盘问他的神射营军官抓了起来,摔了出去,将一桌酒席也撞翻了。 神射营的中级军官,都是高纲从御林军好手里选出来担任,都不是泛泛之辈,但一照面就给那老人抓着,竟是哼也末哼一声,毫无反抗之力就给他摔了出去。周围的武士几曾见过如此威势,登时尽都给他镇住! 只听那老者沉声喝道:“私人恩怨,不关他人的事,老夫和王天罡算账,你们放心!”接着纵声大笑道:“王天罡,你不是要找我吗?好呀,如今单某送上门来了,你怎么还不动手!?” 王天罡尖声叫道:“单道玄,七星聚会,为期不远,你这个时候提私人恩怨,是什么意思?何况我们两家上代还是亲家!”那名叫单道玄的老者桀桀怪笑道:“老夫正是因为七星聚会才破关出山,但同时也要向你索取两样东西!” 王天罡道:“什么东西!?” 单道玄冷冷地道:“唐门的《毒经》,马上交还给我!” 王天罡身体一颤,道:“不错,《毒经》是曾落在我的手中,不过已经被人抢走了!”单道玄嘿嘿怪笑,道:“刚才你给这老头子酒里下的毒,是什么毒药?你也太欺负我年老眼花了吧?我再说一次,你不肯交出《毒经》,别怪我不顾上代之谊!” 原来突然而来的这名老者单道玄,乃是隋末王世充部下名将单雄信族子。世传单雄信勇力绝伦,擅长使枪。大业九年,“霸王”翟让在瓦岗聚众起义,单雄信往归,冲杀战阵,名着三军,后归蒲山公李密麾下为威武大将军,武德元年,宇文化及谋杀隋炀帝杨广,李密率军击败宇文化及,与王世充恶战。王世充人多势众,困单雄信于偃师,单雄信投王世充,王世充用为龙虎大将军。武德三年五月,王世充被秦王李世民击败,全军投降。李世民下令将单雄信等一干将领全部处死,单雄信一族被夷,单道玄被一名老奴抱着逃出长安,亡命江湖,后来单雄信的老友唐子峰得知雄信家人除没籍为奴者外,尚有一族子逃亡在外,于是将单道玄主仆寻回,收单道玄为记名弟子,传他一身武功。唐子峰去世后,单道玄带着唐子峰秘授的《毒经》离开唐门,躲在邛崃山中苦练毒掌,凡十数年不涉足江湖。 王天罡是王世充之子,按理他的姑姑王青婴嫁给单道玄的族父单雄信,两家之间本该有姻亲之谊,但王天罡得了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心法,独辟蹊径,备以剧毒炼掌,公报私仇,趁着这次暗袭武林门派、单道玄不在邛崃山之际,偷入山中,杀了单道玄的几个侍者,盗走《毒经》。事后单道玄回山得知王天罡所为,勃然大怒,立刻追下山来,要找王天罡的晦气。 高纲听了单道玄的话,心中一宽,幸灾乐祸地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闪过一边,章野狐为了顾全大局,大着胆子拦在王天罡面前,道:“单老先生,请你暂息雷霆之怒,听我一言如何?!”单道玄怪眼一翻,“哼”了一声道:“你想说什么?”章野狐道:“王先生得罪了你,你要找他晦气,本是理所当然,但今晚是晋王给他开庆功宴,请你看在晋王份上,给他留点面子。王先生,你斟酒向单先生赔罪吧!” 单道玄冷笑道:“他处心积虑要杀我,夺我经典,赔罪就可了了?”高纲虽然与王天罡不和,但这时看到单道玄面如严霜,只怕难以善罢甘休,也感到事态的严重,迫得站了起来道:“单先生,章总管之意甚是。大家凑到一起,无非合伙求财,私人恩怨事小,终身荣华事大,你要找王先生报仇不要紧,但若是???????” 单道玄仰天哈哈大笑道:“杀了王天罡,令你们无法在晋王面前无法交待,是不是这个意思?”章野狐与高纲再也顾不得王天罡的面子,急忙打躬作揖的齐声说道:“正是这个意思,单老先生,你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就喝了他这杯赔罪酒,暂时把私人恩怨放过一边吧!” 单道玄又是一阵剧烈的大笑道:“有趣,有趣!可惜我姓单的偏不愿意给这个面子!你们晋王的心意,我姓单的都知道。他不过想诛灭不肯归顺朝廷的各大门派、及早发动那个阵法罢了,这事王天罡办得到,我姓单的照样也可以办得到!单某答应你们,替你们把王天罡没做完的事都做了,而且功成之后,我也不要你们晋王的赏赐,功劳都留给你们!好,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们若是再拦阻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章野狐与高纲对王天罡并无好感,听了单道玄这话,心中都想道:“王天罡嚣张之极,忘了我们当初的引荐之恩,靠着晋王的恩宠,居然想骑到我们的头上来屙屎!杀了一个王天罡,诛灭了反对晋王登基的江湖中人,姓单的又不和我们争功,这交易倒是十足的稳赚不赔。”两人早听过“毒魔”单道玄在江湖中的名气,更不愿意与他正面为敌,听了单道玄的话,登时默不作声,悄悄地从王天罡身旁退开。 单道玄喝道:“王天罡,你在邛崃山上杀我侍者夺我经书的威风哪里去了?有种的出来与我一决雌雄!”他有意要令王天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乖露丑,忽听得“砰”的一声,一团烟雾突然升起,迅速弥漫开来,大厅里虽是灯火通明,但在烟雾笼罩之下,若非面对面,已难看清人影。原来王天罡见调停失败,章野狐和高纲都有牺牲和出卖自己的意思,立即放出毒烟,掩护逃生。浓烟刺鼻,众人都害怕这烟有毒,纷纷向门外涌去,大厅里登时乱成一片。 单道玄喝道:“往哪里逃?”呼的一声,腾空飞起,手臂暴伸,当头抓下,王天罡打定了走为上计的主意,烟幕一放,立即拔步飞奔,单道玄这一抓快如闪电,到底还是慢了半步,这一抓没有抓着王天罡,却抓着了他旁边的一个神射营的军官。这军官被他抓着琵琶骨,痛彻心肺,横肘猛撞,临危之际反击力道大得出奇,这一撞撞中单道玄的胸口,单道玄武功高绝,也不禁心头一震,两眼登时发黑。单道玄勃然大怒,手指一紧,“喀嚓”声晌,那军官的琵琶骨给他捏得粉碎,登时倒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白 王天罡从二门逃出,想钻进离宫秘道,脚步刚刚跨出门槛,霍紫鸢已追到了他的后面。 章野狐明白了单道玄的来意之后,知道单道玄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毒魔”,却绝不至于对晋王不利,故此他担心的不是单道玄而是裴继欢,裴继欢来历不明,要是给他闯入内宫,惊动皇帝和晋王,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所以他一直没放松对裴继欢的注意。裴继欢从人群中腾空飞跃,五指眼看就可以抓到王天罡头顶,忽觉劲风飒然,裴继欢侧身一闪,章野狐已是五指如钩,一把抓着他的手肘,食指紧扣着他的“曲池穴”,沉声喝道:“皮教头,你要闯进内里干什么?” 裴继欢心道:“这章野狐身为大理寺都总管府的大总管,功力果然非同凡响!”章野狐抓着他的手臂穴道,他的护身神功立刻生出反应,章野狐但觉一股内力反震过来,触手之处,宛若抓着一块冷冰冰的铁板,五指用力,一股无形暗劲反弹回来,指尖震得微微发麻。要知“曲池穴”乃是人身最为紧要的穴道之一,曲池穴被制,立刻就是全身麻软,动弹不得,章野狐使出了刚猛的金刚指力,自以为万无一失,哪知手指一触,如触铁板,裴继欢浑若无事,不禁大吃一惊。只听裴继欢喝声“去!”反手一拂,只听得“砰”地一声,章野狐被震得凌空飞起,他武功也好生了得,一被震飞,半空中身躯硬生生地拧转,向后飘了出去,落地时连打盘旋,把裴继欢拂出的大力消散,大喝道:“来人,来人!给我把这个姓皮的抓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裴继欢一声长啸,倏地从人堆上飞过,喝道:“就凭你?”使出了从禹王神剑中变化出来的掌法,一掌向章野狐的天灵盖拍下来!章野狐凝神静气,手腕翻起,中指倏弹,“扑”地一声,正正弹中裴继欢的虎口,登时将他的刚猛掌力卸了几分,但他以指破掌,终是吃亏,被裴继欢的掌力震得踉跄后退。章野狐大怒,三掌急发,这三掌并做一招的功夫,乃是他秘练四十多年的九阴搜魂掌,内外合一,果是世上无双! 再说王天罡从二门逃出,进入后堂,他知道离宫有一条秘密地道,晋王为示笼络之意,在他第一次来到京师时,就带他进入地道看过,因此王天罡轻车熟路,很快就跑到了地道附近。他听得背后脚步声跟来,回头一看,却是霍紫鸢,心头一转:“就这一个丫头跟来,我怕他作甚?把她抓了起来,要挟傅青衣把幽冥神教的武功绝学抄个副本给我,有何不可?”大难临头,竟然不忘要挟别人。他脚步一停,嘿嘿狞笑,岂知笑声未落,霍紫鸢已是声到人到,紫霞剑扬空一闪,连人带剑刺了到来,王天罡也立即出手,袖里飞起一团毒烟,团团黑烟中,夹了一把用毒药淬炼过的梅花针,同时铮地一声,拔出了藏在衣内的护身宝剑。只见他疾如电闪,身形微动,一剑反刺过来。霍紫鸢要躲避毒针疾袭,更知王天罡武功高绝,一击不中,早已翩然掠出,跳出了三丈多远,王天罡阴恻恻冷笑一声,长剑抖得笔直,竟使出了剑尖刺穴高深之极的剑法,点刺霍紫鸢的“关元穴”。霍紫鸢向右晃身,紫霞剑一抖,“玉带缠腰”,猛下杀手,向王天罡拦腰扫去。王天罡一个“旱地拔葱”,凭空翻起数丈,霍紫鸢紫霞剑从他脚下飞过,王天罡在空中使个“飞燕掠波”的解数,翩如怪鸟,猛地俯冲下来。霍紫鸢紫霞剑向上一撩,王天罡已知她手里是口宝剑,急缩长剑,错步上身,平转剑脊,横剑一封,霍紫鸢立觉虎口生痛,王天罡一声怪啸,长剑急袭,忽听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不禁暗吃一惊,心神一松,霍紫鸢已是连纵带跃,跳出圈外,叫道:“娘,是你吗?”抽身应付。董绍堂这才解了困危,但饶是这样、他已跄跄踉踉,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王天罡回头一望,但见一位宫装夫人,仪态万方,面挟寒霜,正冷冷地看着他,微微点头道:“那晚伸手不见五指,我只看清了你个大概,想不到你胆子好大,不但把五石散藏进了晋王的离宫,还妄想对我的女儿不利!王天罡,你是自己丢下宝剑举手投降,还是拿起宝剑举剑自戕,我容你选择!”来人正是霍紫鸢的母亲傅青衣。 你道傅青衣自陈巨槐、燕北飞和龙婆婆三位至交好友不幸在巨鲸岛恶战去世后,哀痛过甚,心神恍惚,一直在幽冥神教中闭门礼佛,为何又到了长安来?大抵还是长者心态。她生平朋友不多,充其量十个也不到,但让她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是,相交了三十多年的陈巨槐三位眼睁睁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去世,而她威名震于江湖,竟是无力回天,所谓叶落悲秋,人老无刚,经此一痛,她的那一片心,只在女儿和未来的女婿裴继欢身上转,而正在这个时候,从昆仑山完婚回来的公冶越和风栖梧来信邀她到峨眉山红拂女处一聚。原来弟子被抓,风声传到正在少林寺中帮忙理事的红拂女耳中,而公冶越则带来了另外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那就是唐太宗的病情越发沉重,只怕生死就在数月之间了。听到后面那个消息,傅青衣忽然古井微澜!她依稀还记得少年时代,脑海中那个意气风发横刀立马的青年,摸着身上的宫装,她才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骗自己。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先红拂女和凤栖梧公冶越三人下山,策马向北,直入帝国京师,希望在太宗皇帝去世之前,再看一看他! 她正要轻身入宫去见唐太宗,耳中却隐约听见左近的太子离宫中有喊杀之声,越走越近,兵器相击的声响,也隐隐传来了。她本是处事淡然,极少对外事关心的人,当她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了一声长啸,而这声长啸,正是裴继欢猛击章野狐的时候发出来的。傅青衣心头一震,无暇多想,飞身便进了离宫,她没有看到发出长啸的未来女婿裴继欢,却看见了王天罡正在迫击女儿霍紫鸢!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傅青衣及时出现,蓦地如饥鹰捕兔,觑准王天罡,猛然出手,倏地疾掠数丈,身未沾地,从霍紫鸢手中取来的紫霞剑已凌空刺下,但见一溜银光腾空飞起,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火星四溅!王天罡手里的长剑剑质不及紫霞剑,但也不是凡铁,接了一剑,只震得心头鹿跳,耳中嗡嗡作响,但听空中一片繁音密响,离宫的上空顿如天女散花,寒星四射!就在眨眼之间,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便见傅青衣白色的影子疾如闪电一掠飞开,王天罡的肩头中剑,已是鲜血淋漓! 原来傅青衣不是武功不如王天罡,而是她自小目力不好,不擅夜战,在巨鲸岛上她无法胜得了王天罡,正是因为她的眼神不好的缘故,其实论到剑法武功,傅青衣只有在王天罡之上,而决不会在王天罡之下。王天罡不知其理,自巨鲸岛一战之后,便自以为大名鼎鼎的“幽冥双老”之一的傅青衣武功不外如此,哪知今日一战,却是在青天白日之下,傅青衣没了眼力的障碍,王天罡自是难以胜得了她了。果然两人才不过交手十招,王天罡大意轻敌,已中剑受伤。 此时离宫内外,已是四处乱起,杀声震地,神射营倾巢而出,大理寺缇骑也闻风赶来,皇宫内外,被围得铁桶一般水泄不通。傅青衣本来就并未打算轻易离开,她要见到唐太宗一了心愿,当下对霍紫鸢道:“紫鸢,去寻继欢来,快去!”只听有人大声道:“傅妈妈,您怎么来了?不用找了,我已来啦!”原来裴继欢杀败了章野狐和高纲,循着路径,找进内宫来了。接着又听见了霍紫鸢的欢笑声,傅青衣心头大喜,唰唰几剑,杀得王天罡手忙脚乱,不敢恋战,藏在纷涌而至的武士之中,逃得无影无踪。傅青衣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裴继欢,微笑道:“你们两个,怕还是不怕?”两人一起应道:“不怕!”傅青衣大笑,道:“好,今天你们陪我闯一闯这九重宫阙,去见一见天下至尊!”三人同声大笑,宛若旋风一般,径往里闯,沿途也碰到几个大内卫士,又怎么拦得住三大高手?还来不及阻拦,傅青衣带着裴继欢和霍紫鸢已如风一般地“飘”过去了,众卫士吓得目瞪口呆,道:“乖乖,难道这是白日见鬼了吗?” 裴继欢和霍紫鸢到过一次唐太宗的寝宫含风殿,此番再来,轻车熟路,他们行动如风,大内卫士固然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能沾上三人的衣角,三人没废什么力气,就到了含风殿外,忽然又见墙头人影一闪,有人纵声长笑道:“小妹,我们也来了!”来的正是红拂女和风栖梧公冶越三人! 裴继欢大喜过望,急忙上前两步,跪下磕头,道:“张妈妈,你为何也到了皇宫里来呀?”红拂女急忙把他扶起来,道:“我和你傅妈妈一样,是赶来见皇帝最后一面的,毕竟多年的主从关系,他若大行,按理我们也该来送他一送。”门外大内卫士,已如虫攒蚁集,蜂拥而至,裴继欢扬声说道:“我是皇上的亲侄子陇西公子,特意来拜见皇上,你们不必惊慌!”为首那军官喝道:“大胆的混账东西,没有旨意,擅闯内宫,这是该杀头的死罪!快快放下手里的兵器,束手就缚!”裴继欢还未答话,只听殿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位太监,尖声喝道:“你是谁!?”问的却是那名领头的军官。那军官见了那太监,急忙单膝跪地,低头道:“属下秦道安,是左卫骁骑营副将!” 那太监冷笑连声,道:“那么是高纲的管辖之下了?放肆大胆!皇上有没有旨意叫你们进宫?”那秦道安吓得半死,嗫嚅道:“这个,这个,这个??????”那太监尖声道:“皇上有旨,秦道安僭越无礼之至,给我将他拿下交给大理寺问罪!”那太监乃是唐太宗的贴身侍卫太监首领邱震,向来软硬不吃,从来不假颜色于他人的,众卫士听了,一拥而上,不来抓裴继欢和红拂女傅青衣等人,反而将秦道安等几名为首的军官绑了起来。邱震一声喝道:“你们都给我退下,留下内卫十人,在门外看守,其他人各司其职,各回原位,不得妄动!”众卫士一声答应,缓缓退出。邱震回头上下打量了一阵裴继欢,微微点头道:“听说陇西公子上次来探望过皇上,可惜当时老奴并不当值,未曾见到,今日一见,果然肖似建成太子!定国侯,你也闹得太不像话,你是功臣宿将,要见皇上,是从墙头上跳上跳下的么?” 红拂女巡禁宫中,认得邱震,闻言笑道:“事且从权,希望皇上不至于怪罪于我吧!”邱震嘿嘿一笑道:“要怪罪刚才就怪罪啦!随我进来吧!”手中拂尘轻轻一摆,领着几人,进了含风殿内。 走到幕布之前,邱震微微把手一摆,轻声道:“待老奴先去入禀皇上,请他老人家示下,也请他老人家不必担心。”裴继欢道:“好,有劳公公了。我们特意为见皇上而来,请皇上降阶,感激不尽。”邱震点了点头,进了内室,不一时出来,道:“皇上刚刚睡醒,几位都跟我来吧!”几人还没进去,只听唐太宗在里面问道:“是继欢和霍姑娘回来了吗?还有谁?都一起进来吧!” 帘幕掀开,但见唐太宗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见裴继欢和霍紫鸢,是由衷高兴,忽然看见红拂女,脸上是惊喜,看到傅青衣,则是重重的愕然。他缓缓推开要想搀扶他的邱震,穿好鞋子,缓缓走来,语音低沉地说:“看到你们来,我很高兴。都请起来吧。来人,赐座。” 他在傅青衣跟前停留稍久,点头道:“一眨眼三十年过去,青衣风采依然,朕该感谢岁月未曾给你留下任何印记呢,还是应该感激你当年毅然而决然地出走?” 傅青衣强硬半生,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眼眶一红。 “谢谢你们来看我。”唐太宗点了点头,坐在床沿上:“继欢好事近了么?” 裴继欢和霍紫鸢都不禁面红过耳,两人两手,紧紧相握。唐太宗淡淡一笑:“朕奄有四海,却不知该赐些什么给你们大婚,观音去世之后,我仿佛断了一条胳膊,要是她在,我就不用操什么心了。继欢,谢谢你上次留给我的小还丹,不是靠它,今天恐怕我连话也会说不出来了。” 傅青衣狠狠地哼了一声:“袁天罡这个混账东西,为什么会劝皇上去吃什么丹药?日后我定难绕过他!”红拂女道:“好啦。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这事也怪皇上自己,皇上英明一生,为何连袁天罡这点小伎俩都看不穿?????” 唐太宗苦笑一声:“你还是老脾气,说话不给人留余地。你们今天来看望我,也许还有别的事情吧?” 裴继欢问道:“叔父,什么是七星聚会?” 唐太宗微微一愣,道:“还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不知道是该对你说呢,还是不该对你说?” 公冶越抱拳道:“皇上,您是愿意带着遗憾走呢,还是愿意别无牵挂地离开?” 唐太宗望了他一眼,道:“你是谁?” 裴继欢道:“他是公冶大哥。” 唐太宗道:“公冶?昆仑山下的公冶一波,是你什么人?” 公冶越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公冶一波是西域三十三家大宗主,公冶越的父亲。原本公冶越是打算对唐太宗说:“草民乃江湖之卒不值一提。”这样的话,却没想到深宫九重,唐太宗贵为天下至尊,居然知道昆仑山下有一家姓公冶的人,还知道公冶一波的大名。 唐太宗淡淡一笑:“令尊去世时,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公冶越心头的震惊,实在无以言表,他倏地站了起来,望着唐太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太宗道:“令尊以前的身份,你知道不知道?” 他接着问:“公冶一家为什么住在昆仑山下,你知不知道原因?” 一连两句问话,把公冶越震得哑口无言! 唐太宗站了起来,接过邱震递过来的一支拐杖,慢慢地走了几步:“令尊公冶一波,是我的贴身死士。自从我夜观星相,发现蛰伏上千年未曾有过动荡的昆仑龙脉有所异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前去查看。令尊公冶一波自告奋勇,替朕西巡,并用袁天罡的法子,掘开黑泉,泄了无处可去的地气,使龙脉趋于安定,朕十分感激他的所作所为,便命他不要再回宫廷,就在发掘黑泉的地方住下,替朕看守龙脉,不可轻离。” 公冶越半晌才回过神来:“那么就是说,公冶世家有今日的奢华,都是皇上一手所赐?” 唐太宗点了点头:“令尊公冶一波之于朕,就好像大唐帝国之于秦叔宝尉迟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作为一个默默无闻赤胆忠心的功臣,朕不能让他飘摇在外无依无靠,那年朕还在做西府秦王,薪俸不多,但还是竭尽所能,空府以托令尊。” 公冶越这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常常见不到父亲,原来昆仑山乃是祖龙龙脉所在,龙脉之上有七处“冰漩”,冰漩之水乃天下奇寒之水,容易枯竭,若然这七处冰漩全部干涸,龙脉损毁,天下将乾坤易势,万劫不复,公冶越的父亲公冶一波毕生奔走在这条长达四千里的龙脉之上,尽力尽心维护龙脉冰漩细水长流,其中的艰苦艰险,那是外人难以想象,而这件工作,也必须交给一个武功高绝的人来做方能成其大事。 唐太宗走到公冶越身前,微微叹了口气,把拐杖交给公冶越,并对他深深鞠躬,公冶越急忙跪下:“皇上不可!” 唐太宗苦笑一声:“这支拐杖是昆仑山的铁蒺藜木,你的父亲为朕看护龙脉所用,他去世时派人把拐杖送回京师,是为了表示他的一生,都在为朕殚精竭虑,尽忠职守,我已经用不着它了,就把它还给你吧!你看,权势在手,做很多事就容随心所欲,很难顾及到他人了。令尊只怕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年吧?” 的确如此。也正因为如此,少年公冶越才一肩挑起了公冶一家的重担,这也陶冶得他日后处事利落,手段雷霆,行事干练,偌大一家,没有主持如何得了?公冶越的母亲很年轻的时候就不幸病殁,家中除了仆人还是仆人,公冶越一年半载根本见不到父亲。随着过早踏入江湖,公冶越的依赖心理越来越小,小小年纪,卓尔不群,文学武功,无所不早在他人之上,也因为此,才造就了公冶越狂放不羁崖岸自高的性情。他一直不知为何父亲会远离自己,现在年届五十四,才第一次从唐太宗的口中知道了父亲的往昔。 唐太宗坐了下来,道:“从朕派出公冶一波前往昆仑护卫龙脉开始,九天翔龙大阵就已经在暗暗准备了。九天翔龙大阵,乃春秋鬼才鬼谷子亲手所制,是鬼谷子七十二阵留存于世硕果仅存的一种阵法了。这门阵法不能用于行军部伍,只能用于安定地脉,延续国祚之用,因此这门阵法才显得比鬼谷子其他阵法要厉害神秘。阵法一旦发动,风云变色,乾坤位移,龙脉风水,因此而发生改变。九天降龙阵法的发动,需由‘七星伴月’之形而应之,‘七星’所在,组成阵法七个不同方位。‘七星’中的每个成员,分布在龙脉沿线的七个位置,每一个位置,都会布置一套非常厉害的陷阱,‘七星’相连,组成一个四十九门的大迷宫,迷宫中央,以‘玄天境’镇之,以收日月精华,以为阵眼,以阵眼为中心启动阵法,达到改变九州风水流向的目的,因此,九天翔龙大阵,是为了延续大唐国祚六百年而设。” 裴继欢道:“为什么是六百年而不是八百年或者九百年?” 唐太宗苦笑一声道:“无由得之了。鬼谷子当年成就这套阵法,留下的谶语,就是只能延续国运六百年,哪怕多一天也是无能为力。” 傅青衣道:“假若这个阵法不在皇上掌控之下,而落入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后果又会如何,皇上可曾想过吗?” 唐太宗淡淡一笑道:“青衣,你看我还像能考虑这种事的人了么?” 他接过邱震的茶水喝了一口,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找继欢回来的原因。我希望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做。” 傅青衣愤然起立道:“让继欢做第二个公冶一波?” 唐太宗摇头道:“你错了。我的意思,若是九天翔龙大阵落在奸人手中,请继欢替我把它毁去,别让它留在世上为他人所用。” 裴继欢道:“皇上似乎还是没告诉我,所谓七星聚会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也和九天翔龙大阵有关?” 唐太宗道:“当然有关。所谓七星聚会,实际上就是九天翔龙大阵的核心‘七星伴月’。当年鬼谷子留下阵法,曾特地注明,要发动九天翔龙大阵,必由七个王族身份的人参与其中,以一般草民无有王者余气,哪怕武功再高明,也无法催动阵法,所以朕任由晋王胡闹,冷眼旁观,让他把当年七大反王的后人都找回来,参与九天翔龙大阵。这七个人若是不听话或者居心叵测,我仍留有后着,足以将七人致死,消除后患。这七个人,号称武林七魔,十分凑巧,他们的绰号里,都有一个‘魔’字。” 众人听了,只觉背心沁凉,这千古一帝唐太宗虑事之缜密,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为了这个九天翔龙大阵,他不惜将儿子晋王也置身其中,以换取所谓七魔的信任。 傅青衣道:“什么武林七魔?他们都是谁?” 唐太宗淡淡地道:“继欢都已经见过了。邱震,取地图来。” 裴继欢忽然想起当时在小般若寺的山坡上,霍紫鸢对他陈述的怀疑。他还记得霍紫鸢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图,图上标明了四个人所处的位置,当时所谓七魔尚未全部现身,标到第四个位置,霍紫鸢就没法再标下去,但她的推断,在今天看来,实在是十分对路。从现今现身的七个人而言,倒过来的北斗七星,正好标注出了他们的来历出处。最先出现的应该是杨白眉,倒过来的北斗七星图,天枢星位,正指向西域天山;而以裴继欢沿途的所见所闻,他知道杨白眉当年不但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他还有一个隐秘的绰号,名叫“风魔”,这个消息,是沈心?私下告诉他的,知无不言大师的后裔探听出来的消息,从来就毫无水分。 接下来,北斗七星的天璇位上,出现了王天罡的影子。王天罡和杨白眉一样,都住在西域,一个在天山,一个在葱岭,从倒过来的北斗七星图上,可以得到明确的指示,而且王天罡尚未得到“西域神魔”的绰号之前,葱岭一带的江湖中人,是把他叫做“人魔”的。 倒过来的北斗七星图上,那条联系所有事件和人物的线条,向东南方向延伸,这就是天玑星位上的“毒魔”单道玄了,而天玑星位向西折返,应着的则是天权位上的“剑魔”窦令璋,路线继续向西南移动,那是玉衡位上的“琴魔”西门琴夫,西门琴夫是蒲山公李密的妹夫,为避官府的和追查,西门琴夫带着年少的李少商躲进了太亭山中,一直到李少商剑法武功都大成之后,才敢在江湖中抛头露面,他虽然和王天罡是多年好友,但却并不赞同王天罡贩卖五石散,如果算有良心的话,他应当是七魔之中,良心尚未全然泯灭的一个了。 至于开阳位上的张铁符和摇光位上的杜天潼,也各自分别有着自己的绰号,张铁符为人阴鸷,江湖中几乎没什么朋友,尽管他剑法高绝,但人人敬而远之,天长日久,他因此得了一个令人听了背心发凉的称号“阴魔”,至于杜天潼绰号“雨魔”,则是江南武林中人形容他剑光如雨,令人避无可避,唯有坐而等死之故,杜天潼十分在意这个绰号,不但因为他剑光如雨,更重要的是他生辰在江南梅雨时节。 七大魔王,各有家世,王世充之子王天罡、窦建德之子窦令璋、李密的妹夫西门琴夫和儿子李少商、张须陀之子张铁符、隋炀帝杨广之子杨白眉、杜伏威之子杜天潼、单雄信族子单道玄,以九天翔龙大阵的阵法要诀,正反相逆,发动阵法的这七个人,必然是和大唐王朝对立的人,而正好七魔之中的祖上或者亲人,都几乎是死在大唐帝国的铁蹄之下,七王的后人,无不刻骨仇恨于大唐王朝,无时不刻希望颠覆大唐取而代之,哪知他们的反抗越强烈,九天翔龙大阵发动就越轻松,这就是鬼谷子的神鬼不测之机,这也就是唐太宗虽然病卧在床,却一直对眼下的乱相缄口不言的缘故所在! 第一百四十三章 特使 到此裴继欢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才知道为什么有些问题他一直想不通,比如“师父”杨白眉的诈死,收自己为徒,却始终未曾传给他真正的武功,充其量靠着裴继欢的天赋,被他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只怕杨白眉暗中看到他练功成功,牙都痒痒吧。杨白眉对李唐的仇恨,比谁都强烈。他不惜委身太子建成做了建成的幕宾,最终的结果,却是间接挑动了唐太宗兄弟三人的手足相残,天下皆昏昏,只有一个红拂女看到了他的目的和手段,而红拂女把裴继欢送到杨白眉手中,也是兵行诡道,她要看看,到底杨白眉有没有胆子杀害裴继欢,如果有,红拂女是绝对不会让他得逞,那么两位同时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绝顶高手,早就应该只会存在一位了。 杨白眉隐隐察觉到红拂女来意不善,他更得到了秦王世民暗中布置九天翔龙大阵的消息,为了等到二十年后这一天能够参与进来,万事俱备,突然发难,颠覆大唐从而光复杨家天下,他选择了隐忍不发,或者出于一点未泯的良知,他果然没害裴继欢,但也没教过裴继欢真正的武功。裴继欢能在未练过禹王神剑之前还是卓尔不凡武功超然,其实全靠他自己的努力和领悟,当然他的天赋是不可或缺的,更为重要的是到他长到六岁的这段时间红拂女对他的锤炼与熏陶。 “‘修罗宫’是个什么所在?”裴继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长久以来,他一直对这个新近才进入到自己眼帘的神秘组织有着各种猜想,他想到母亲裴玉琼宁愿和他的“师父”杨白眉一样,抛家弃子隐入黑暗,就是为了“修罗宫”的安排,就不由得他对这个组织不起一点点的好奇和疑问了。 “所有天下人,但有所求,都愿意想起‘修罗宫’,所有天下人,一旦得偿所愿,谁都想要远离‘修罗宫’。”太宗语音极为低沉。 无如若此。 唐公李渊起兵太原,兵力不足,尝借兵突厥,但当李渊打下大半江山,突厥忽然索求无度,不但要李渊支付给突厥黄金一百万两,好马十万匹,割直北给突厥以为“歇马”之地,还要李唐以臣礼称突厥为“父国”,终于两家翻脸,陷入混战。但以突厥十万铁骑之利却忽然退兵回到漠北,其中就有“修罗宫”从中斡旋。 “世人对权势的予取予求,皆出利害,‘修罗宫’正是以此迎合世人。当你得到好处之后,‘修罗宫’会慢慢钳制于你,他们提出的要求往往令人难以接受,性情刚强者,会起而抗之,性情懦弱者,只能屈就‘修罗宫’之下,从此做一个提线木偶,几成行尸走肉,而事实上,接触过修罗宫的人,大多无法逃脱修罗宫的控制。因为组成‘修罗宫’的成员,都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有钱、有权、武功高绝,翻云覆雨,长袖善舞,而且‘修罗宫’自成立两千多年来一直不为外人所知,而只是藏在黑暗之中控制着天下走向,历朝历代,受到‘修罗宫’资助和控制者,不在少数,诸如‘战国七雄’,祖龙始皇,近的若前朝文帝杨坚,都曾是‘修罗宫’的秘密成员之一。蒲山公李密和大将王伯当也曾是‘修罗宫’一眼看中的人才,但两者同日被射死在落魂涧时,朕就曾想过,设若李密和王伯当之流果是被‘修罗宫’选中的人才,为何他们大事不偕?按理只要被‘修罗宫’选中的人提出要求,那么这个要求就绝无达不成的可能,我想了这十几年,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修罗宫’既然称为一个组织,那么它也一定有类似武林中人一般的‘掌门’之类的人物,那么‘修罗宫’的势力强弱,大多取决于掌管‘修罗宫’的这个人到底能力如何。换言之,‘修罗宫’虽然神秘可怕,势力强大到无人能知,但它也会有它的弱点,一旦找到了‘修罗宫’的弱点,将它连根拔除,并非难事。”他说着,手握拳头,重重地在床沿上捶了一下。 霍紫鸢忽然问道:“二叔是不是也曾是‘修罗宫’的成员?” 以傅青衣和唐太宗年少相识,她隐隐觉得后来的玄武门之变,不应当是太宗一人之力,当年的情势,其实对于天策府的秦王李世民是非常不利而且凶险万分的。齐王李元吉统领禁卫三军,兼任九城兵马司指挥使,连红拂女都被他架空,手下兵力不在十万之下;太子建成从高祖手中接过的“元从禁军”加上自己的麾下,就有赫赫三十五万之众,两者相加,不下五十万的兵力盘踞京师内外,而秦王李世民手下的将佐固然个个都是人中之龙,麾下兵力,却只有少得可怜的五万之数。玄武门之变固然有奇谋在内,但外因却已然是个最大的决定性因素,而天策秦王在这种弱势之下居然能逆反成功,傅青衣一直觉得其中另有蹊跷,绝非是史官笔下所书的水到渠成,当她听到女儿这样问唐太宗的话时,忍不住低喝了一声:“无礼,住口!” 正蹲伏在太宗脚边给太宗捶腿的霍紫鸢吓了一跳,忙欲起身,却被唐太宗轻轻地按住肩头,微笑着说道:“青衣,何必这么对孩子!她是晚辈,有什么不能问的?何况,她呀,就快成我的侄儿媳妇了,自己家人,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他轻轻地抚摸霍紫鸢的头顶,慈爱地说:“可惜皇后走得太早,否则她也一定会十分喜欢紫鸢的。没错,当年我也是修罗宫的一员,有了修罗宫的帮助,我才能登上帝位,做了这二十多年的皇帝,总算未曾辜负天下百姓对我的期望。” 霍紫鸢轻轻地按摩太宗有些浮肿的手背,问道:“二叔,为什么后来你退出了呢?” 唐太宗笑道:“傻孩子,按照我和修罗宫之间的‘协议’,在扩张财力方面,我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可他们接下来的要求,居然是按照他们人选,让我任命为户部和吏部尚书,这样的要求,你认为我能答应么?”户部尚书主管全国户口、赋役方面的政令,掌稽核版籍、赋役实征,发布移民垦荒,招抚安置流民,抑制豪民兼并、以限田裁异端之民、以树艺课农官、以草地养马放牧,根据各州府收支调剂余缺,是国家财政部门,可说皇帝施政,三省六部,以户部和吏部最为重要,“修罗宫”居然想要唐太宗安排自己看中的人选入主户部吏部,那等于在皇帝的头上架了两把刀一般,太宗英毅果敢,怎肯答应这样的条件?于是两者之间的分崩离析就指日可待了。直到后来太宗在不动声色之下下达密令绞杀“修罗宫”在京师的据点,“修罗宫”的精英力量几乎在那一战中损失殆尽,两者的对立便既公开又隐秘了。 裴继欢道:“江湖中任何一个帮派或者门派,都有一个领袖,难道‘修罗宫’神秘到首领是谁,都没人知道吗?” 唐太宗冷冷一笑道:“不是没有,而是没人见过,外界只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却没人见过这两个人的样貌,哪怕‘修罗宫’本身成员,基本也没人见过他们的首领。” 红拂女道:“修罗宫的主人是两个人,自古至今存在起,主人就是一男一女,或是姐弟兄妹,或是夫妻姑侄。听说自隋代末掌管‘修罗宫’的,一个名叫‘日后’,一个名叫‘夜帝’,武功之高,哪怕就是你的大师伯重回中土,也未必有把握能战胜得了他们。” 裴继欢颇为意外地望着红拂女:“张妈妈知道这两个人?” 红拂女道:“岂止知道,在这两个人的手下,我还险些吃过亏,若不是我剑法得到过你大师伯亲手传授,只怕要过这两个人的关,也是难上加难。不过那一次我们相遇,纯属巧合,我也没有心思和他们死拼到底,最后这两人知难而退,隐去形迹,掐指一算,那一次交手到今天,匆匆已过了三十年了。”唐太宗抬眼望了望窗外,沉吟片刻,道:“按照日后夜帝的习惯,这会儿如果这两个人愿意,就是他们该出现的时候了。” 裴继欢一愕:“这是为什么?” 唐太宗道:“这两个人出奇地守时,他们决定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都有十分严格的规定,这规定不但针对他们自己,也针对所有从‘修罗宫’出来的人。” 霍紫鸢道:“二叔,这两人号称‘日后’、‘夜帝’,难道不是一个白天出来一个晚上现身?” 唐太宗道:“这倒未必。从我和他们接触过的几次难得的见面的机会而言,他们并未因为他们自己的外号而规定自己出没的时间,而是‘日后’生来喜欢穿白,‘夜帝’从来都是身穿黑衣,如此分别。我把‘修罗宫’的秘密告诉给了你们,也许不用太久,‘修罗宫’的特使就会找到我的头上来了。” 窗外有个女子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修罗宫’的特使,唐太宗,是你出来‘接见’我,还是我进去‘拜访’你?”. 含风殿是一座十分宽大的寺院式居所,正殿是唐太宗用来接见朝中大臣议事的地方,左厢房是太宗临时的书房,身体略好能起床的时候,太宗会在左厢房里或读书,或奋笔,右厢房就是太宗起居之所,按理房间空旷,微小的声音应该更容易察觉,但窗外那位女子什么时候到的窗外,包括红拂女这等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宗师,竟也是毫无察觉。众人陡然听到那女子的声音,一时之惊,足称汗毛倒竖,细汗涔涔! 唐太宗不愧一世英主,丝毫无惧,沉声道:“不用装神弄鬼,要进来就进来吧,修罗宫势力再强大,也还没强大到能屈帝王之尊的地步。”此时陪坐在太宗床边的红拂女、傅青衣和风栖梧三女稍稍退后,裴继欢和霍紫鸢在站在三人之前,临窗的位置,公冶越双手环抱胸前,一言不发。 那女子道:“好,我进来了。”但见厚厚的帘幕微微一动,一条人影鬼魅般地闪了进来,望见红拂女诸人,她不禁微微一怔,道:“皇上,你这是准备要将本使捉拿归案么?” 但见那女子身材高挑,丰瘦得宜,一团乌云卷在脑后,些许发丝,飘散额前,轻纱蒙面,锦绣为氅,一双纤足穿着一对儿白底散花软底鞋,手提宝剑,剑穗微微摇动。 唐太宗眼光何等老辣,一望便淡淡一笑道:“既是修罗宫特使,出入禁城,便如平底跑马一般寻常,是什么缘故,让大名鼎鼎的修罗宫特使感觉到害怕呢?朕病入膏肓,死于眼下,有何可惧?” 那女子道:“你还有足够的机会,只要主人亲自出手,留你寿算到八十九十,也未必不可,问题在于你愿意不愿意重新接受主人的安排了。” 皇宫大内,宛若军队中军,鸣钲设警,戒备森严,这女子高来高去,竟然未曾引起一个人的注意,而且她口吻轻松,竟似有百分百的把握来与皇帝谈判一般。 只听唐太宗冷冷一笑道:“昔日诸葛孔明六出岐山,九伐中原,声震宇内,也曾在五丈原军中设灯祈禳,奈何命数天定,终究难过那一日;朕横扫天下,宁归四海,十方君主,望风来朝,然较之诸葛武侯之春蚕高士,朕不及诸葛远矣。你认为一句延寿之说,能令朕一生低首?你家主人让你来见我,还有什么事?没事的话,请你回去转告他们两位,朕心意不改,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那女子道:“九天翔龙大阵发动在即,你也不怕?” 唐太宗嘿嘿冷笑道:“‘修罗宫’玩弄权术,长袖善舞,朕闻名已久,若以权术可覆大唐,朕亟愿见之!只是你要清楚,大唐的国运决不会只靠风水的转移而转移,就算你们能够操纵九天翔龙大阵,天下复姓谁家,尚未可知,但修罗宫有胆一试,大唐天下之士,必枕戈待旦以应之,不信叫你们的两位主人仔细瞧着便是!” 霍紫鸢从太宗背后转了出来,冷笑道:“小女子有心领教领教修罗宫特使的本领,二叔,你准我么?”太宗微笑道:“当心,修罗宫的人个个都不好对付,听说没一个善茬儿。”那女子道:“我好意劝你,你反倒要杀我?????既然如此,我就陪你走几招!”但见寒光一闪,剑尖已刺到了霍紫鸢胸前,霍紫鸢横剑一封,哪知那女子剑势怪异之极,似左反右,嗤的一声,剑尖已从她的袖管穿过,仅差少许,几乎刺中她的乎腕,出剑之快,实在难以想象! 霍紫鸢退后两步,倏地打出一把朱雀神针,接着一招“巨浪危崖”,横剑削出,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但对方来得快极,她一把金针刚刚飞出,只听唰的一声,那女子已是长剑一挽,倏地凌空刺下,霍紫鸢剑法虽妙,却吃亏在失了先手,被那女子长剑一旋,紫霞剑几乎脱手飞出,不由再退两步。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单足一旋,身形未定,一招“白虹经天”,向霍紫鸢反击,与此同时,霍紫鸢那一把金针也被她衣袖一拂,反打回来,银光闪处,呼呼声响,那女子已是连人带剑向霍紫鸢猛扑而下,人还未到,发出一阵清冷彻骨的笑声!原来那女子来得太快,霍紫鸢那一把金针全部失去了目标而被她反打回来,这时那女子已扑到了霍紫鸢的正面,剑光两缕,一上一右,忽左倏右,连发两剑,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裴继欢护在太宗身前,见了那女子的剑法,不禁大吃一惊,心道:“想不到这神秘的修罗宫派出来的一个所谓的‘特使’,就有如此高深的剑法!”把手伸向腰间,就要把紫微剑拔出来上去帮忙,忽只听傅青衣冷笑一声,轻轻地道:“别担心紫鸢!看看再说!”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已似一头摩云巨鸟,扑到霍紫鸢的头顶。猛见一道剑光卷上身来,原来是霍紫鸢发出了幽冥十二神剑的杀手绝招,将那女子的威势阻了一阻,那女子迫得长剑下探,铮地一声,双剑相交,火星爆散,闪亮了昏沉的大殿! 这次霍紫鸢随着母亲回山,又将幽冥十二神剑精练了一遍,不禁功力有所提升,她从裴继欢的禹王神剑中学来的一些零星招数也都被她拿来用在本身剑法之中,加上母亲的指点,剑招已非原先一味以快为主,诡谲、刁钻中,更添了不少新意,招数更是神妙得难以捉摸,剑法的造诣,应在那女子之上的。傅青衣特意阻挡裴继欢上前帮忙,也正有看看女儿的剑法临场运用效果如何,实在不行,这里五大高手,随便一人出手,也能解霍紫鸢的危急。 那女子无如也是个行家,她见到霍紫鸢的剑法忽然正气森然,也禁不住心头一凛,猛可里一道银虹凌空飞起,直袭到那女子前心!那女子只轻轻赞了一个“好”字,霍紫鸢又是转眼间连发三剑,剑尖晃动,一取那女子眉尖的“阳白”,一取胸口的“天突”,一取胁下的“章门”,三剑三个方向,分取上中下三路的致命穴道,辛辣之极。那女子心头更惊,忽地飞身掠过,迎面霍紫鸢的剑光腾空飞起,在空中一个转身,竟在半空中施展出陀螺飞旋一般的古怪身法,手中的青钢剑化作了一道银色长虹,剑光掠过,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她避开了霍紫鸢的连环三剑,手中的青钢剑却被霍紫鸢的紫霞剑连击数下,变得形如锯齿!那女子一连几个筋斗倒翻出去,狼狈万分!眼见霍紫鸢紫霞剑堪堪刺到,那女子忽地双臂一振,身随剑走,迅捷如风,刷刷两声,横扫出去,霍紫鸢但觉劲风扑面,疾地侧身分掌,一个虎跳,抢到了那女子右侧,一掌拍到那女子腋窝下,那女子见机得早,横身飞跃,闪开一掌,两人越斗超烈,两条人影,盘旋往回,掌风剑影,刮得两边垂挂的幕布啪啪作响! 激斗中但见霍紫鸢长剑抖动,嗤嗤声响,剑尖向那女子轻轻一点,那女子横剑一迎,未曾碰着,霍紫鸢已是倏然一个“移步换掌”,紫霞剑的剑锋贴着那女子长剑一绞,唰唰两声,紫霞剑穿过,那女子衣襟左右两边都被洞穿,剑锋几乎贴肉刺过,吓得她冷汗涔涔,只听当的一声,那女子手中残破不堪的青钢剑被霍紫鸢一剑震断,那女子剑柄一抛,飞身从窗中飞出,霍紫鸢如影随形,直追到那女子身后,五指如钩,一爪抓向那女子右足。她五指刚刚抓上那女子脚踝,只听那女子喝声:“看打!”身躯半空硬生生一扭,右手一挥,三点寒星迎面飞来,霍紫鸢被迫身躯后仰,抓着那女子脚踝的手一松,三枚透骨钉擦着鼻尖飞过,那女子形若青烟,闪电般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霍紫鸢若有所思地收了紫霞剑走了回来,盈盈下拜,道:“侄媳妇无法将她拿下,请二叔恕罪。”太宗淡淡一笑,亲手将她扶了起来,道:“这已经很好了。朕一直担忧如果我一旦大行,只怕朝廷中无人不惧修罗宫的势力,有你这样的江湖好儿女,修罗宫要若横行,还得大打问号,朕很欣慰,很欣慰!”吩咐邱震道:“御膳房通知了么?”邱震点头道:“奴婢已派人准备好了。”唐太宗扶着霍紫鸢的肩膀站起来,道:“难得几位心怀天下,入宫见我,今天请你们一道和我吃顿饭吧!”声音低沉,却微微带有苍凉之意!众人听了,都知这顿饭是一顿再明白不过的“送行饭”,只怕以后再想有今天的机会,那是万万不能,各自不语,随着太宗走到左厢房中。果然这临时充做书房的厢房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上的菜饭热气腾腾,菜肴却是极其简单,不过普通人家常用的白菜萝卜之类,下饭菜也不过是一盘牛肉和一盘羊肉。众人都觉皇帝九五之尊,吃一顿饭大概要花到普通民家数年的收入,没想到唐太宗的日常饭菜竟是如此简单清寒简朴! 红拂女和傅青衣见了,心中也不禁暗暗酸楚,傅青衣道:“二郎(李世民行二),你每天就吃这些么?” 唐太宗让众人都坐下,微笑道:“这已是极好的了。朕招待外国来朝觐的使节,最多也不过六菜一汤而已,勤俭持家这个惯例,是继欢的祖父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一国之君,殊堪不易,粮食米肉,都来自百姓辛勤劳作,浪费了,那是对天不敬啊。青衣和红拂是朕生平仅见的奇女子,你们不要嫌朕这皇帝做得寒酸,吃了这顿饭,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 众人见他说得如此苍凉,心中都是暗暗难过,哪里能吃得下去? 但见唐太宗对邱震道:“你跟了朕四十年了吧?好吧,今天就让你代朕行令,给各位上酒吧!” 邱震是太宗的贴身内侍,急忙转身擦了擦眼角,强作欢笑,给几人一一斟酒。太宗端杯在手,遍示众人,道:“大家请喝了这一杯,朕还有话说。”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诺言 裴继欢道:“皇上有话只管说就是。” 太宗喝了酒,道:“朕要求大家一件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以。只听太宗道:“晋王李治养恶为患,必有反噬,希望来日大家能放他一马,让他做个普普通通的皇帝也就是了。”红拂女道:“皇上已没有了别的人选了吗?”太宗淡淡一笑道:“就算有,哪里还来得及?朕当初在晋王、继欢和吴王恪之间举棋不定,也是颇费思量。吴王李恪在我诸子之中颇有经营之才,才智远在晋王之上,又且文武双全,本当继我之位,奈何他乃庶出,二者此子豪放不羁,锋芒毕露,乃叔牙之辈(春秋时齐国名将鲍叔牙,管仲去世前曾形容他‘鲍叔牙,君子也;不可为之政。其人善恶过于分明,夫好善可也,恶恶已甚,人谁堪之?鲍叔牙之见人一恶,终身不忘,是其短也),非宰相经理之才,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也’,朕思量再三,只能弃之,趁晋王破获吐谷浑间谍一案,才为晋王正名为准东宫。至于继欢,别人不知道,红拂应当是了解他的为人的。他心底纯明,宅心仁厚,实在不适合在权力漩涡中打滚,那样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红拂女叹了口气道:“传侄不传子,传庶不传嫡,乃传国之大忌,委实不智。” 太宗点头道:“你知道就好。晋王身边,群魔环伺,朕夜观天象,紫微倍明,虽有些雾气遮挡,到底无有大碍,我的位置,只有他可以坐得,所以我要求大家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大事,为了大唐子民和江山社稷,请大家务必放晋王一马,尤其是继欢。” 裴继欢点头拱手道:“请皇上放心吧。侄儿还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开恩。” 太宗道:“什么?” 裴继欢道:“我有个小师妹被七面佛抓到大理寺总管府去了,还有一些武林正道的人被王天罡偷袭也一同被捕,这些人并没有什么过错,而是王天罡故意将他们抓来的,请皇上宽大为怀,下旨将他们都放了吧。” 太宗苦笑道:“好吧。邱震,你明天去大理寺传旨,把继欢说的这些人全部都放掉,不许为难他们,离京师远的,还要给他们路费,好好安抚,送他们离开京师。俗话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是待客之道,可惜你们来得太突然,我未及用到国士之礼而待,喝完这杯酒,朕就要和大家告别了。”一仰脖把酒喝完,对邱震道:“你亲自送大家出宫,不可慢待。”站起来拉着裴继欢的手,半晌无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个人缓缓走向右厢房。众人望着他蹒跚的背影,想起这位皇帝英年的丰功伟绩,都不禁心中暗暗恻然! 邱震送几人走到金水桥上,一一告别,郑重对裴继欢道:“皇上未了的心愿,就要交给陇西公子了。”裴继欢一听,已然知道太宗的心意。修罗宫派遣特使来见他,还想诱他以利,霍紫鸢击败特使,修罗宫和皇上的对立已是势所难免,从那名“特使”的话里可以听出,修罗宫有掌控九天翔龙大阵的企图,而要阻止修罗宫的企图,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参与其中的七大魔头,瓦解修罗宫卷土重来的攻势,七大魔头已是难缠,加上紫月宫和修罗宫,修罗宫背后还有两位从来未曾露过真面目的“主人”“日后”和“夜帝”,势力依然不可小觑,众人心中都是沉重之极,当下找了家客栈,各自草草休息,准备第二天上路回峨眉山,无话。 且说裴继欢一人到了房间,睡意全无,点了灯火,取下紫微剑来,细心擦拭,不片刻,只听格格两声,霍紫鸢在门外敲门,低声道:“继欢哥哥,睡着了吗?” 裴继欢起身开门,把霍紫鸢让进房中,两人相拥片刻,霍紫鸢才坐下,轻声问道:“继欢哥哥,今天来的那个‘特使’,你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裴继欢身躯微微一震,凝神半晌,才道:“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呢,看她体形,的确有些眼熟,果然似曾相识。你有什么发现不是?” 霍紫鸢摊开手掌,掌上是一串残缺的珠串,问道:“继欢哥哥有没有见过这样东西?”裴继欢满腹狐疑,拿起珠串仔细看了半晌,忽然失声道:“是?????云裳?” 没错,那珠串正是云裳公主所有。当日裴继欢带云裳公主和宇文琴漫游西山,在西山一个隐秘的山坳里宇文琴和云裳公主先后下水沐浴,沐浴之后,头发未干的云裳公主赤足下溪,裴继欢是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足踝上,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玉石珠子。云裳公主为太宗所宠,赏赐给她的东西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这串珠子乃是来自南阳府,南阳府独山自古产玉,玉质虽较之西域和田玉稍有不如,但也是玉中极品,而且出产甚少,只供皇家内廷之用,价值连城,万金难求。裴继欢清楚记得他曾问过这串珠子的来历,回答他问话的不是公主,而是宇文琴。 自栖霞山庄一别,云裳公主忽然消失不见,无人知她去向,彼时武林中多事,裴继欢远游在外,红拂女虽派门下弟子找寻多时,始终难觅其踪,也只好放弃。这一段时间以来,竟自弃置不问了。这时猛然发现时,云裳公主竟然已成了“修罗宫”的特使。裴继欢想起栖霞山庄的一幕一幕,心情越发沉重了。 第二天一早,大雪暂停,空中飘飘扬扬的,都是晶莹的小雪花,七人收拾上路,出了长安,向南而驰,走到申时,天色灰暗,但见路边有一处茶铺。裴继欢暗道:“帝王之家,何曾想到贫苦百姓在这天寒地冻时要为了口中之食,依然在外营生?”心中暗暗叹气,到了茶铺前,勒马停步。 川中这种路边茶铺多数也卖酒食,众人奔驰许久,也有些疲惫,纷纷下马。裴继欢系好了马,拉了霍紫鸢进去,管茶铺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这时,天色沉暗,他们在路边吹着寒风,也没接到一单生意,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两夫妻又是高兴,又是惊奇。 裴继欢问道:“有酒吗?给我们打十斤酒,倒几碗茶来喝喝。”那妇人见他英气逼人,连声说道:“请坐,请坐。山野人家,粗茶淡饭不合口味,请各位原谅便是。”裴继欢取出一锭银子,道:“这锭银子你先收了,酒钱菜钱茶饭钱,你慢慢再算。你这里有什么送酒的菜?” 这对夫妇开了十几年的茶铺,还从未见过一个客人像裴继欢这么和气的,他望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哪里敢接,连连道:“没有这个规矩、没有这个规矩!你老赏脸,肯到我的小铺子里来喝茶吃饭,我哪能先收你的银子?而且东西也还未端来,要是你老体恤我们,用过之后再随便赏几个小钱吧。”裴继欢笑道:“你有你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别人是先吃东西后付钱,我却是先付钱再吃东西的。你先收下吧,我们人多,待得吃过了。再和你慢慢算账不迟。” 那中年男人只好先收下他这锭银子,说道:“小店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卤牛羊肉,拿来给各位送酒可好?”裴继欢道:“成,成,我喜欢吃卤牛肉,不过我的师父却是出家人,不可乱了法度。”那妇人微笑道:“这是自然。孩子爹,你去笼一盆炭火过来给大家取暖吧!”那中年人应声去,不多时从烧红的炉膛里择了炭火,众人围坐一处,身上寒意渐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说起话来。 裴继欢和那对夫妇聊天,知道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只剩下他夫妻俩经营这家茶铺,虽然收入微薄,但时下徭役并不重,开个简易的茶铺,官府半年才会来收点儿赋税,以茶铺细水长流,尽可应付得来,一年忙到头,温饱还是勉强可以,若谈到因此富家,那是万万不能。那中年男子一边以吹火筒吹火,一面道:“皇上体恤民情,百姓才有一口好饭吃,若是在前朝,我们在这荒山野岭就靠路边客人做点生意,只怕早就饿死了。公子可别小看我的小茶铺,生意好时,还能把孩子娘的药费给挣出来呢。只是冬天的生意就不太好做罢了。” 裴继欢道:“那冬天这么冷,毫无营生,该当如何是好?” 那妇人微笑道:“我兄弟在剑南节度使衙门做参将,我们若是营生不好,便去他那里投靠,帮军营里的士兵们浆洗缝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能赚点钱来补贴人口。”裴继欢道:“原来如此。剑南节度使是谁?他为官可好?”那中年男人道:“是卢师中卢大人。这位卢大人比较亲民,平日若无大事,经常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只是这位卢大人毕竟是军官出身,性情有些急躁,但刀子嘴豆腐心,是个张飞式的人物。”说完不禁为之一笑。 裴继欢长出口气,暗道:“外放的封疆大吏毕竟还是太宗一手提拔,懂事也管事。晋王横行京师,敢说他一两句的人却是屈指可数。”不多时荤素菜品,都准备妥当。红拂女看了天色,道:“吃了还是赶快赶路吧。”那中年男人道:“几位若怕天晚不好赶路,可往前去十多里路,就是剑南节度使衙门的驿站了。”众人谢了,吃了一饱,会账出来,正要上马,忽听背后马蹄声响,有人喝道:“前面那几个人给我站住!”裴继欢回头一望,大怒道:“好呀,我正找你不着,你倒先送上门来了!大家退后!”倏地双臂一振,腾空飞起,半空中解开腰间紫微剑,一招“老君骑牛”,用的是六十四路无相快剑,便向那人刺去。那人运起掌力,硬抓裴继欢的手腕,中指一弹,“铛”的一声,把裴继欢的宝剑弹开,裴继欢倒退三步,剑走轻灵,连环数招,登时杀得那人倒退三步。但见那人银发碧眼,却是霍山老人,他后面跟着一个卡丽丝。 霍山老人空手夺不下裴继欢手中的宝剑,从马鞍上拔出一支拐杖拿在手中,杖头一抖,迎面扑来,那条拐杖,宛若怪蟒毒龙,凌空飞舞,每一拐都挟着劲风,轰轰作响,使到疾处,一根铁拐就似化成了千百根,向裴继欢当头猛压下来。裴继欢反手一剑,一招“怪蟒翻身”,既护背心,并削敌腕。霍山老人武功精绝,早已料到张玉虎要使这一招,铁拐一搭缅刀,卸开他的劲力,喝声:“着!”杖头猛甩过肩,击向裴继欢头顶。裴继欢见机得早,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突然长袖一拂,引开霍山老人的眼神,凌空飞起,一剑向霍山老人的太阳穴刺下。霍山老人武功在裴继欢之上,但遇此险招,也只能将铁拐移开,向上一挡,裴继欢的紫微剑撤了回来,又硬接了他一拐,叮当一声,两人各自退开半步,各自心里叫声:“好险!” 霍山老人蓦地一声大喝,着着抢攻,一根铁拐指东打西,一张白脸隐隐透出淡淡的黑气,红拂女在后看了,不禁心头一凛,叫道:“继欢小心!”话声未落,霍山老人再次大喝一声,掌拐兼施,阴寒如箭,掌力势如排山倒海,但听“咔嚓”一声,他手中的铁拐竟被裴继欢一剑斩为两段,但霍山老人中指再弹,也点中了他背心的“云台穴”,一股冷森森的气流,直透进裴继欢体内,裴继欢虽然凝着真气护着经脉,依然忍不住大声打了个喷嚏,身躯微微一抖,那股寒意,顿时直透心头,气息顿时为之一窒!但他尽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六十四路无相快剑当真静如处子,动如脱免,但见紫微剑扬空一闪,幻出漫天剑影,一招之内,他已闪电般连袭霍山老人三十六处大穴,但听嗤嗤嗤一件声响,紧接着极为清脆的“叮”的一声,只见霍山老人已是一个筋斗倒翻出去。裴继欢跟踪急上,白光如练,紧紧贴着霍山老人的背心要害,积雪和沙土似是给狂风卷了起来,登时把两人都罩在沙雪之中!只听当的一声,剑光缭绕之下裴继欢连退三步,霍山老人闪电般飞出四丈多远! 原来霍山老人多时未曾在江湖中出现,就是已经搜罗到了一大批武林中大小门派的内功心法,闭关苦练,穷研正邪心法相融合的方法,他虽然进境缓慢,但得了正派内功心法的辅助,腐骨神掌已从原来的第六重练到了第八重的高度,这是他的“前辈”们都没达到的高度,但裴继欢如今用出来的剑法,却是亘古奇功禹王神剑,虽然他的禹王神剑还没练到“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但原先繁复的禹王神剑剑法,已在少林寺龙虎尊者和红拂女的指点下因繁就简,变得比原先要厉害得多,他加以变化之后的禹王神剑趁霍山老人稍露得意的时候,突然使出一招“千古神龙”,果然杀得霍山老人措手不及,只听嗤嗤作响,连声不绝,霍山老人身上的白衣已被他刺破了七处之多,不过霍山老人也真了得,他虽不识此招,却懂得正派剑学的原理,就在那性命系于一发的俄顷之间,竟给他用上了绝顶轻功脱身飞出,而且在避招之际,还使出了腐骨神掌中变化出来的“幻阴指”,在裴继欢无锋的剑脊上弹了一指。这一弹固然奈何裴继欢不得,但他的紫微剑已是冻得宛若一段奇寒彻骨的冰柱! 裴继欢禁不住心头微颤,原来霍山老人已练成了邪派武功中“隔物传功”,他以幻阴指发出腐骨神掌的内力,弹中了紫微剑,一股寒流从剑身上传来,冲击裴继欢握剑的右手脉门。脉门是人身要害,裴继欢此时的内功虽然精纯到极,奇寒入侵,他也不得不运气防御。也就在裴继欢内息转运这电光石火的一霎那,霍山老人掌法急变,各种古怪刁毒招式,层出不穷,宛似骇浪狂涛,一个浪头紧接着一个浪头的卷扑过来,裴继欢记得明崇俨曾告诉过他面对强敌用剑的法门,展开了二十八招精练的禹王神剑,将身躯牢牢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青光之中,霍山老人如何狂攻猛扑,他脚步半分不动。霍山老人穷尽招数,却无法突破裴继欢的护身剑光。霍山老人的阴寒掌力无法触及他的身体,有如投石入海,纵能荡起涟漪,却不足造成灾害,霍山老人数度无功,不禁暗暗胆寒!这是由于禹王神剑中不但已有了少林达摩剑法的精髓,而且裴继欢以精纯的内功使出的剑术,每每寻常的剑招,威力也大得出奇,霍山老人纵能将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的腐骨神掌练到有史以来的第八重高度,也无法攻破禹王神剑布下的“剑幢”,又谈何破解? 恶斗中只听嗤嗤声响,霍山老人的白色长衫又被裴继欢洞穿了几处,接着右胸又中了一剑,幸而他趋避得法,腐骨神掌已练到出神入化,仅仅受了一点轻伤,霍山老人又惊又急,心道:“如此缠斗下去,我只有招架的功夫,终须丧在他的剑下。”恶念旋生,以凶狠无比的掌力,荡开裴继欢的紫微剑,疾如电闪的欺近身前,铮、铮、铮!“幻阴指”又在紫微剑的剑身上连弹了三指! 这一招实在用得凶险之极,但见紫微剑淡青色的剑光疾掠而过,霍山老人的一把白须给裴继欢削去了一大片,刚才双方恶斗,裴继欢的紫微剑已给霍山老人弹中了四五次,但这回是连弹三指,饶是裴继欢的内功已渐臻化境,也禁不住心头大震,寒冰冷气,透关而入,阴寒电流,瞬间攻到他心头要害,一只手腕,顿时麻木失灵! 说时运,那时快,霍山老人双臂箕张,倏地和身扑出,双掌一并,掌力顿如排山倒海!他掌力刚发,忽听正在和霍紫鸢恶斗的卡丽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见一道银光缭绕不绝,卡丽丝身上连中了三四剑!霍山老人大吃一惊,掌力微微一松,将裴继欢的紫微剑震得脱手飞出,“砰砰!”两声闷响,宛若晴天一个霹雳,裴继欢连退四五步,霍山老人却是凌空倒飞,口吐鲜血,饶是如此,他双指一拿一抓,已将霍紫鸢震得飞开三丈,一把把卡丽丝抱在怀里,大声尖叫道:“卡丽丝,卡丽丝!”但此时的卡丽丝要害部位被霍紫鸢刺伤,就算霍山老人武功盖世,也是无能为力了,只见卡丽丝大口呕血,双目渐渐变得无神,再过片刻,她的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霍山老人只觉她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情知就算扁鹊再世、华佗重生,只怕也救不得卡丽丝的性命了! 原来卡丽丝自从被晋王强“纳”为妾,居于深宫,耽于情爱欢愉,已无法每天跟着父亲再练“腐骨神掌”。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练到了有史以来第八重的高度,而卡丽丝却依然还在第四重上下徘徊,霍紫鸢三番两次被母亲亲手指摘,又跟着裴继欢学了他不少的剑法秘诀,幽冥十二神剑已经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卡丽丝自恃腐骨神掌的威力,却没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的掌力和功力一旦弱于对手,发出的阴寒之气极易被对方反激回来,到头来受害的却是她自己,幽冥十二神剑是霍紫鸢的父亲霍智伯当年仗以横行江湖的绝学,以卡丽丝区区第四重腐骨神掌的功力,又如何是霍紫鸢对手? 霍山老人把卡丽丝的尸体放倒在地,忽然大吼一声,震得林间山野,树叶纷纷而落,蓦地腾空飞起,内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从掌心发出,连环五掌,拍向霍紫鸢!这连环五掌,是他腐骨神掌毕生着力修炼而来,端的是厉害无比,狠毒非常,眼见掌力扑到,傅青衣和红拂女两人双掌齐出,砰地又是一声闷响,红拂女和傅青衣踉跄后退,霍山老人宛若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直飞上天,后面风栖梧的银鞭如影随形,直击到他的背心,公冶越的软剑也是宛若银蛇吐信,疾攻到来,捡回紫微剑的裴继欢连人带剑,化成一道银虹,向霍山老人后心疾刺! 三大高手,同时出招,一鞭双剑,闪电般攻来,有如雷霆疾发,霍山老人不禁得心头一阵颤栗,足尖一点,猛地振臂而飞,只听得唰的一声,公冶越一剑扑空,风栖梧一鞭把霍山老人肩头衣裳撕掉了一大块,而裴继欢紫微剑剑光掠过,又将霍山老人的银发削去了一大把,银色发丝,迎风飘散!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霍山老人大吼一声,双掌连发,掌势如环,掌法精妙诡异之极,掌力一发,有如阴风怒号,寒飙卷地!裴继欢宝剑一展,化成了一道光幢,护着全身,挡在风栖梧和公冶越面前,霍山老人的掌力猛攻不进,裴继欢在光幢笼罩之下,衣袂飘飘,剑光纵横,神色竟是越来越自如,霍山老人声声怒吼,掌抓齐施,宛若雷轰电掣,迅猛无伦,却始终无法再靠近裴继欢身边,但风栖梧公冶越和霍紫鸢也同样无法靠近他的身边! 眼看四大高手围攻,霍山老人势难抵御,他忽觉背后金刃劈风,来势凌厉,霍山老人吃了一惊,双掌急分,前面一掌仍然拍向裴继欢,反手挥掌,阻止来敌。发出一剑的,正是霍紫鸢,她猛刺一剑,被霍山老人反手截掌,一股阴冷之气,立刻传到了她的掌心来,血液也几乎给这股冷气冻结。但霍山老人的另一掌之力,却阻遏不了裴继欢的反攻。只听得“噗”地一声,俨如气球破裂,接着“嗤”地一声,剑光过处,霍山老人身上的白衣已被戳穿了无数小洞,幸而他见机得早,一觉不妙,立即吞胸吸腹,身子凭空后移,身上的白衣片片碎裂,皮肉竟是毫无损伤。但听霍山老人大吼一声,把身上的白衣全部撕裂束在掌心,振臂疾飞,摆脱了裴继欢的宝剑纠缠,猛地向霍紫鸢和风栖梧当头压下!霍紫鸢的功力还不足以和霍山老人正面抗衡,风栖梧功力比霍紫鸢要高得多,也觉气息不畅,遍体冰凉,急忙把手一拉霍紫鸢,飞身避开。忽见半空中一道青光疾飞而至,霍山老人又是一声大吼,背心要害,已中了一剑! 关键时刻,正是裴继欢捷若飞鸟,凌空飞到,一剑将霍山老人重伤。腐骨神掌固然是极为厉害的邪派武功,但这门武功,却有一个难以弥补的罩门,视乎练功人的功力如何,可以将罩门随意转移,霍山老人毕竟是域外神魔,他并不太了解中国高深奥秘的武学原理,而把罩门不以为意地放在了背心,裴继欢歪打正着,一剑刺下,正好刺着他身体罩门,连人带剑,化成一道银虹,疾卷过去,只听得“当”地一声,他的紫微剑再次被霍山老人弹脱出手,霍山老人大吼道:“好小子,和你同归于尽!”双掌一合,砰地一声,两人四掌,紧紧贴在了一处,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尖锐的惊叫,从林中传来:“不要!”但裴继欢和霍山老人的四只手掌已是牢牢粘住,一声闷响再次响起,只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霍山老人凌空倒飞出六丈远近,裴继欢面色青红,汗如雨下! 此刻裴继欢的体内已被侵入了太多的阴寒之气,他不得不盘膝坐下,调息运功,那发出惊叫的人从林中奔出,跑到霍山老人身边,把他缓缓扶起,连声叫道:“父亲,父亲!” 红拂女和傅青衣都不由得惊呆了,刚死了一个卡丽丝,又出来一个卡丽丝,如果不是地上有一具尸体,他们都以为这是诈尸还魂了! 来的那女子,正是霍山老人的大女儿喀丽丝,和她的父亲一样,她骗得父亲把戒日神功的三份谱诀都给了她一个副本,她闭门修炼的地方,也是晋王提供、和霍山老人隔着不远,但她的心里,还是希望父亲和妹妹能跟她一道回尼泊尔去,所以她尽管闭门练功,时刻不忘盯着父亲和妹妹的一举一动。晋王被唐太宗勒令闭门思过,也得知裴继欢等人入宫觐见太宗的消息,他恨极生恶,派出了他身边最后一位最厉害的杀手霍山老人,去追裴继欢,务必要将裴继欢杀之而后快。一直盯着父亲的喀丽丝本该跟着父亲一道出来,但却被晋王拦住,等她摆脱晋王,霍山老人和卡丽丝已经离开京师半天多。她心急如焚,策马疾驰,最终还是没赶上救霍山老人一命。 看到喀丽丝的霎那,裴继欢心中转了无数念头,过了好一会,方始叹了口气,走过来道:“喀丽丝??????你?????!”喀丽丝擦了擦眼泪,缓缓站起,问道:“你现在开心了么?” 裴继欢不敢看她冰冷的目光,嗫嚅着低声说道:“这谈不上什么开心?????,只是,只是??????”喀丽丝冷冷地道:“只是什么?你杀了我的父亲和妹妹,还要找什么理由来跟我说和吗?你是否还记得你接受我给你的地图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你的承诺,你的承诺在哪里?”裴继欢叫道:“不,不,我没忘记!你不肯相信我么?”喀丽丝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道:“不,从此以后,我什么也不相信,没错,父亲是做过一些错事,可他不该是这个下场!”裴继欢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喀丽丝不答他的话,径自往下说道:“你在泰山上救过我,你对我的好,我全都知道也全部记得,但父亲和妹妹都死了,这个结局,却是永不能更改了。我永远都会记得你曾经对我的承诺,你走吧!” 裴继欢呆了一呆,但见喀丽丝的神情坚决之极,似乎发出一个命令,令裴继欢接受不可!裴继欢正要说话,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些什么才是! 喀丽丝把霍山老人和卡丽丝的尸体都搬上马背,深深地望了裴继欢一眼,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此刻满是仇恨和愤怒,而裴继欢却呆若木鸡伫立当地,眼睁睁地望着喀丽丝消失的山路上,许久许久,直到冰冷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他才蓦然醒觉!可是喀丽丝已看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唔 大年三十的前两天,裴继欢等人都回到了峨眉山中。原本幽冥神教离峨眉山并不太远,女儿不愿离开裴继欢,傅青衣只好笑骂“女生外向”,让红拂女派遣了一位弟子回家送信,把春花、秋月、夏雨、冬晴四个婢女都叫到峨眉山来一起团聚。傅青衣本待过完年之后就回幽冥神教,不料红拂女和风栖梧都不许她离开,霍紫鸢也缠着不让母亲走,刚刚脱难回来没多久的苗慧珠则缠着霍紫鸢,傅青衣无奈,只好留了下来,热闹了几日。 但虽然如此热闹和开心,停歇下来的裴继欢还是忐忑不安,霍山老人父女被击毙,他总还是忘不掉喀丽丝那对美丽的大眼睛里本不该有的仇恨的光芒。“要是以后再碰见她,我又该怎么说呢?我到底以后是要见她呢,还是再也不见?”对并不善于言辞的裴继欢来说,这的确是一件难堪的事情。当初没有喀丽丝的帮忙,他就不能顺利找到九鼎,找不到九鼎,他就学不成禹王神剑,学不成禹王神剑,杨白眉骗的这十八年乱练的武功迟早有一天会发生内力反噬,到时候他就性命堪忧了。 可以说,他能有今天的成就,表面上和喀丽丝联系并不大,但其实没有喀丽丝,就没有裴继欢的今天。可是,霍山老人和卡丽丝都是直接或间接死在了他的手里,他没杀卡丽丝,却是爱人霍紫鸢取他而代之,除去了一个中原武林中盘踞多时的女魔头,霍山老人死后才赶到的喀丽丝并未看到妹妹是被谁所杀,她把账都算到裴继欢的头上,也合情合理,究其根源,若非裴继欢从一开始就和晋王有着牵扯不清的恩怨纠葛,也许后面什么事都不会有,他和喀丽丝?????想到这里,他再也不敢想下去了,围坐在一起的众人,正在架起大火,在新建成的寺院外头烤肉吃,风火雷的声音,打断了裴继欢的思路。 喷香的烤肉,吃到裴继欢的嘴里,却是如同嚼蜡,他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来,本来在草原雪峰长大的他是最爱吃烤肉的的,而今天,他却什么兴致都没了。看到不远处的霍紫鸢和云玉仙苗慧珠三人正在你奔我逃地打雪仗,裴继欢心底里苦笑了一声。 这天是大年初七日,按照小无相金刚门的规矩,是向本门两位祖师昆仑奴和虬髯客致祭的日子。一大早,小无相金刚门合寺人众,都怀着紧张开心的心情,等待师父红拂女和大师兄裴继欢出来,风火雷和云玉仙夫妻在内堂担任警戒,忽听门外一片喧闹的声音,夫妻俩吃了一惊,说道:“难道有人捣乱来了?”两人连忙出去一看,却见来的是两位四十岁不到的青年人,两人衣着华丽,器宇不凡,都身带宝剑,负责大门值守的弟子要两人把宝剑放下才肯放他们进来,两人却偏偏不放,还闯进门来。看守山门的弟子并不是弱手,但这两人很轻易地闯过了山门,在山门守卫的弟子竟然阻拦不住。 风火雷仔细一看,却并不认识两人,但两人面带笑容,却又不像是来捣乱的人,夫妻俩同时奔出去将二人拦住,同声喝道:“来客止步!”其中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年轻人嘻嘻笑道:“我可不耐烦等候你们通报,看样子你们俩应该是张红拂的第一代弟子吧?麻烦你去请裴继欢裴公子出来就是了!”一侧身,便从夫妻俩身边溜过,风火雷怒道:“今天是本派祭祀祖师的庄重日子,岂容外人胡闹?”两人四掌,同时拍出,那两个年轻人“哼”了一声,道:“你们俩的掌力都还没练到功!”肩头一挺,硬接两人的掌力,只听“砰,砰!”两声,如中败革,风火雷和云玉仙给震得飞了起来,幸亏这两个年轻人并未出尽全力,而且风火雷和云玉仙的功力甚深,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便安然落地。他们是红拂女八位弟子中内功较高的两位,要是换了他人,只怕更要当场出丑,还在附近,并未去到墓园的小无相金刚门弟子无不吃惊,立刻传声示警。 两个年轻人不待众弟子合围,已闯过了外三重,就快到墓园门口了。忽听一声咳嗽,出来了一个相貌清瘦、郎中打扮的中年人,乃是小无相金刚门中第四代弟子中排名第二的谈震岳。两个年轻人刚要踏入墓园的防守圈,谈震岳已是拱手施礼,道:“请问两位公子何事前来?”穿红衣的那位年轻人只觉一股强劲的潜力缓缓推来,登时气血一阵翻腾,他的反应极快,一觉不妙,立刻脚步一停,身形骤转,脚步一飘,倒退出三四步,这才离开了谈震岳的掌力范围。 两个年轻人只好暂时停止脚步,穿白衣的那青年拱手问道:“请问裴继欢裴公子在不在里面?”说话之间,双方的内力已经无声无息地碰上,谈震岳身上的长袍顿时鼓胀起来,好像被风吹过一般,起了一圈圈的皱纹,那两个年轻人上身也微微晃了一晃。 谈震岳道:“原来你们两位乃是来找裴师兄的,请稍待,让我遣弟子通报。”穿白衣的年轻人道:“既然如此,有劳你请贵派掌门张红拂也一道出来吧。”他已见识过谈震岳的内力修为,心中十分佩服,举手投足,就不似刚才那么张狂了。 谈震岳把两人请到墓园门外不远的一个凉亭里坐下,那是小无相金刚门接待外客参与本派祭祀的地方。坐下不久,红拂女和裴继欢便联袂出来,那两人见了红拂女,急忙站了起来,走出亭外。而裴继欢则惊喜地叫了一声:“宇文大哥,明大哥!” 红拂女未曾落发之前就最是矜持,见裴继欢果然认识两人,看似交情还真的不错,便口宣佛号,合什问道:“大驾光临,失迎见罪。不知两位是谁,何事见教?” 穿白衣的那人正是宇文骏,恭恭敬敬地向红拂女施了一礼,说道:“奉掌门师兄之命,致书问候大宗师与裴兄弟。”两人刚才和谈震岳暗较内力,不分高下,已知谈震岳是裴继欢的师弟,谈震岳以一人之力抗击两人同时发出的暗劲掌力,不露败相,已令两人十分佩服,这时见到了红拂女,见她相貌清癯,但神态不怒自威,同声道:“后学末进宇文骏、明崇俨久仰大宗师盛名,承敝派掌门符一疑真人之请,前来致信,并敬观贵派祭祀之礼,因急不及待,颇为失礼,恕罪,恕罪!” 红拂女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符一疑真人的师弟,宗师二字,实不敢当。两位既然是继欢的好友,那么不必客气,请坐下来说话吧。” 宇文骏与明崇俨向来只闻红拂女之名,宇文骏还曾当是红拂女“同僚”,但从未见过,狂态尽敛,重新施礼,说道:“久闻大宗师的剑法武功乃是中土一人,在下唐突之极,尚望恕罪。”宇文骏将书信呈上,红拂女看了一遍,便递给裴继欢道:“符真人久不在江湖,为何要千里迢迢,劳动法体,远来拜祭敝门祖师?”裴继欢接过那封信一看,大意是说昆仑奴和虬髯客皆乃江湖前辈,德昭四方,龙门剑派年年都要派人前来观礼致祭,若是今年不来,只怕有损两派之间的交情,于心难安,因此拟请宇文骏与明崇俨先行上山前来送信,以便红拂女可以提前安排云云,当下便问宇文骏道:“令师兄之心,老尼感佩莫名,就请两位在本派歇息,等候真人亲临便是。”两人送信乃在其次,特地来看裴继欢却是真心,急忙道:“久仰昆仑奴和虬髯客乃一等一的前辈宗师,风范永存,泽被后代,今日有缘到此,甚愿得以瞻仰两位宗师陵寝,不知大宗师可肯俯允么?” 红拂女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同是正道同门中名师弟子,两位远道送信,贫尼理该招待。继欢,你就代为师陪陪两位公子吧。”此时离正式致祭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宇文骏和明崇俨有心瞻仰,红拂女自是不无不肯,请自己座下的大弟子裴继欢陪客,这已经是非常给宇文骏和明崇俨的面子了。要知小无相金刚门两位祖师昆仑奴和虬髯客成名后,很多江湖同辈向两人请教武学修炼之道,因此小无相金刚门弟子出门,江湖辈分要比其他门派同辈弟子要高半辈,更何况裴继欢和宇文骏明崇俨一见如故,契合深交,同感意气,是否照足规矩接待,两人倒是毫无以为意的。 当下红拂女在前,裴继欢和谈震岳引着宇文骏和明崇俨在后,徐徐走进墓园。原本小无相金刚门的祖师祭祀只对交情深厚的武林通道开放,宇文骏和明崇俨是符一疑真人的信使,按理是没有资格入内观瞻,但今年不但傅青衣风栖梧公冶越霍紫鸢等人都是外来人,而且符一疑真人是年年都亲自到山来参加祭祀,因此红拂女也就顺水推舟,把面子给足。谈震岳风火雷等人这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来头委实不小,不但是年逾古稀的龙门掌教的师弟,而且是大师兄裴继欢的好友,更有甚者,明崇俨和宇文骏年纪虽轻,却是享誉已久的“长安双龙”、在朝为官的两大剑客(明崇俨是待诏之身,并不曾奉命做官,但外人都以为他也是京官),都不禁心生佩服。 一个时辰转眼就过,祭祀典礼隆重而简约,仪式一完,裴继欢便把两人引荐给霍紫鸢和公冶越夫妇及傅青衣,大家正在墓园中歇息,吃些素点,忽听门外又是警报声起。 由公冶越捐资并专门派了人手督建的这座小无相金刚门“无相禅寺”前后七进,自承观音菩萨水陆道场,因宽广之故,派去参加巡查的弟子,人人手里都有一只特制的竹哨,眼见竹哨之声一声比一声剧烈紧促,裴继欢道:“师父(私下场合他还是叫张妈妈的),我和紫鸢出去看看吧!”红拂女道:“也好,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哪一路同道上山来了,老二,你跟继欢一道去一趟吧。”风栖梧点头道:“那好。”三人一道出了墓园,赶到大门口,但见四名五代弟子,都是谈震岳的门下,正和一人斗得正紧,还有一位紫衣妇人,正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斗。裴继欢一见那紫衣妇人,立刻怒容满脸,风栖梧也是哎呀一声,呆住了。 来的那人,竟然是裴继欢“死去”二十年的母亲、风栖梧的三妹裴玉琼。虽然风栖梧早知道裴玉琼假死多年,最近才现身江湖,但多年深交,猛然见着真人,还是忍不住心头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令她心里非常难受。裴继欢更不答言,喝道:“全部给我退下!”忽地腾空飞起,右掌已向被四名弟子围着的那人拍下,这一招快得异乎寻常,那人还不及招架退缩,急忙松手,肩头被掌风拂着,虽然穿着棉袄,还是忍不住辣辣作疼,似乎肩上骨头都已断了几根。那人见他说打就打,手法快得出奇,不免心惊,一摆熟铜棍,扑了上来。 裴继欢身法如风,倏地抢到了他身侧,发掌拍向那人肩头。两人贴身肉搏,那人一条沉重的鎏金熟铜棍就几乎毫无用处,当下只得一矮身让开了这掌,反手抓出,勾拿敌腕。裴继欢见他手法快捷,“咦”了一声,左掌横过他面门,斜击项颈,那人一个打滚,脱开这掌,裴继欢右掌翻过,“天女照镜”横击对方肩头。那人抬起鎏金熟铜棍一挡,猛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铜棍几乎要被对方扯脱出手,匆忙间足尖一点,单腿后踹,呼的一声,一腿从裴继欢肩头飞过,裴继欢大喝一声,伸手如钩,五指带风,隐隐蓄有风雷之声,抓向那人小腿。那人腿一收,身体后仰,五指一弯,来抓裴继欢的手掌,裴继欢以硬碰硬,五指用力扳转,那人如不放手,五指立断,只得松了手指,向前纵出三步,方才回身,铜棍向后一指,竟以重达三十斤的熟铜棍使出一招以防偷袭的剑法,裴继欢也暗暗赞一了声好,道:“她从哪里找来的帮手?甚是不错。”双臂一振,一个“一飞冲天”,腾身飞起,使出了“透骨抓”的功夫。这“透骨抓”的功夫乃是虬髯客根据大力鹰爪精简而来,十指蕴力为外,掌心吐劲于内,一刚一柔,两股力道,互相激荡,能令敌人不知所措,那人识得厉害,左掌一按,往下一引,右手铜棍金带围腰,呼地猛打过来,哪知铜棍尚在半途,裴继欢已透骨抓已是掌力发出,砰地一声,将那人震得摔个筋斗,铜棍也撒手丢掉了。他出手如电,前后不过用了四招,就将那人震倒,小无相金刚门的五代弟子从未见过这位大师兄施展武功,仅仅只是听说他功夫厉害,今日一见,个个心悦诚服,各自交头接耳,都竖起了大拇指来。 裴继欢将那人打倒,冷冷地对裴玉琼道:“你来做什么?带个人来示威吗?” 裴玉琼身躯一颤,道:“我好歹还是你娘,你为什么这么冷漠,就因为我骗了你二十四年吗?” 裴继欢冷冷地道:“你错了。我没怪过谁,只怪我自己倒霉,师父骗我,我当报答了他十八年,从此陌路为人,不与他交往便罢了;所以我也没有娘,我的娘在就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为爹爹殉情而死了,张妈妈把我一手养大,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娘。你不用对我巧言令色,要做什么,说吧!” 风栖梧喃喃地望着裴玉琼,道:“三妹,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裴玉琼脸上露出一阵淡淡的悲凉:“现在要我说,我一时也说不明白。人生的变故往往就发生在转眼之间,有时一时的错过,就会成为一世的遗憾。”她望着裴继欢,面颊有些苍白,神情未改,但整个人却突然少了几分戾气,多增了几分柔弱:“当年的事其实我也不算太清楚,也并不情愿,只不过我是当事人,所以我挣脱不开。可你们不同??????你们完全置身事外,就算有心伸手,也要考虑后果,二姐,你何必仅仅因为好奇而去追究整件事的原委呢?” 霍紫鸢和风栖梧面面相觑,仍然十分迷惘。 “既然不愿意说,那就请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你也别想在这里找回什么。你真的要找回什么,请你回到玄武门去,看看你的丈夫、我的父亲和三叔曾经流血牺牲的地方,看看我五个兄长的坟茔,也许你就能想起来该怎么说了。”. “继欢哥哥!”霍紫鸢急忙抓着他的手指甩了甩。裴继欢自从知道自己的娘还在这世上并未死去,心中的怨毒,只有她可以体会得到。但裴继欢当着裴玉琼的面这么说,她觉得似乎也有些过分了。只听裴继欢又是冷冷一笑,更加露骨而刻薄地说道:“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的女人,将来死了,如何去见我的父亲、你的丈夫?你有什么脸面自称是关陇李家的长房儿媳?就算你回归家门,家人能给你立一块碑,上面写着‘裴氏’之墓么?” “你!??????!”裴玉琼气得脸色煞白,颤抖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裴继欢的鼻子:“就算我做得再过分,你始终还是我儿子!”裴继欢反唇相讥:“哦呀,瞧你这样子,还不高兴吧?怎么,只许你不高兴,不许我不高兴?我告诉你,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到死也绝不会再叫你一声娘,你放心,我可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相比你而言,我好多了。” “你??????你这个逆子!?????!”裴玉琼气得嘴唇发紫,全身颤抖:“混账东西!”“我们俩谁混账?是不是我混账!?是谁为了权势抛夫弃子!?是谁骗完儿子骗朋友!?”裴继欢大吼起来,周围的人都不禁吓了一跳。 霍紫鸢和风栖梧急忙拽住了裴继欢,制止了他冲上前去的冲动。裴玉琼的到来显然不合时宜,裴继欢还没从喀丽丝的阴影里走出来,她这个时候出现在裴继欢的面前,毫无疑问她的气急败坏,就是一个导火索,一下点燃了裴继欢这个炸药桶。若是再强行多言,只怕更会增加两者更深的误会,何况家丑不外传,这下该听不该听的全都让周围的人给听去了,而裴继欢依然像一头怒吼咆哮的狮子,愤怒不可自抑。 “看来今天是三妹来错了地方了。”风栖梧脸色铁青地说道:“你还是快走吧,大姐和四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们若是来了,会发生什么,我也不会不知道的。” 裴玉琼冷冷地道:“我来和你们做笔交易,不是无缘无故来看这个逆子。” 这下风栖梧也冷笑了起来:“交易?你拿感情做交易?你觉得继欢这个时候会跟你做交易?你觉得你昔日的姐妹,有胆量跟你做交易?” “且听听她说什么,二妹。”红拂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人群外面。 “修罗宫派人去云贵取金精,这个消息如何?”裴玉琼冷冷地道:“这个消息,换这个逆子叫我一声娘,是不是划算?” 红拂女回头一望,裴继欢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老远,她望着裴玉琼道:“看在往日的交情和你是继欢的娘的份上,我信你这一回。不过我也有好言相劝:你不想彻底和你儿子背道而驰咫尺不相见,我劝你早做打算,与修罗宫为伍,终非善事。言尽于此,你去吧。” 裴玉琼冷冷一笑:“是善是恶,尤未可知。告辞。”微微裣衽,款款出门去了。红拂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若是我未出家前,今天她能不能走下峨眉山,我自己都无法保证。”风栖梧半晌不语,良久才道:“大姐,她来说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红拂女道:“不知道。金精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更是一无所知。公冶应该知道吧,他见多识广,许能为我们释疑。” 风栖梧不无忧虑地道:“我担心的是继欢。” 红拂女沉吟片刻,道:“他的性情我知道,让他过了这段,就会好起来的。青衣呢?”风栖梧道:“大概陪着继欢吧,这娘俩为了继欢也真够操心的。”红拂女道:“继欢那里,我就不去劝什么了,你和公冶替我去一趟,开导开导他。”风栖梧道:“这倒不消大姐吩咐。我自会去做。” 第一百四十六章 闻乱 公冶越和风栖梧一道来到裴继欢的居所时,只见傅青衣和霍紫鸢果然正陪着他,相比刚才,裴继欢的脸色好看得多。风栖梧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和公冶越对望了一眼,两人敲了敲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看见风栖梧和公冶越,裴继欢站了起来。 “好兄弟。”公冶越拍了拍他的肩头:“何故为难自己呢?” 裴继欢半晌不做声,公冶越道:“忘记皇上的嘱托了?” 裴继欢悚然一惊,道:“不会,大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公冶越道:“没什么,我想让你出去散散心而已。” 裴继欢心底鼓起一阵暖流,他点了点头:“多谢大哥关心,我正要和紫鸢回幽冥神教去一趟。”公冶越笑道:“太近,走远一点如何?” 裴继欢道:“大哥到底想说什么?” 公冶越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他:“叶红花这人你怎么看?” 裴继欢这才想起很久没有叶红花的消息,不知道他还在少林寺还是已经回到五毒教去了,道:“叶大哥这人不错吧,是个性情汉子。” 公冶越笑了笑:“的确如此,只是武功剑法,还差强人意。”傅青衣笑道:“公冶说起话来稀里糊涂的。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冶越这才道:“是大姐让我来找继欢说件事儿。听说修罗宫已派出大批人马赶去云贵寻找‘金精’,不知道所为何来。我知道‘金精’乃是用来锻铸兵器时用来熔化铁液的,但不知修罗宫找‘金精’却是为了什么?大姐说继欢也许知道缘故。” 裴继欢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才道:“‘金精’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说我也许知道修罗宫找‘金精’的缘故?”霍紫鸢道:“大伯说你也许知道,也许就真的和你有关呢?” 裴继欢低头想很久,忽地抬头道:“九鼎!” 公冶越道:“怎么说?” 裴继欢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和紫鸢曾阻止晋王收集九鼎,但算来到今日,应该有六个被打碎的鼎是被他派出的人手给夺走了。九鼎的材质非常坚硬,听我的一位亲戚说,当年先祖裴令重铸九鼎,用的是阴山深处绝无仅有的一种材料,以这种材料为主,加入了八种不同的金铁之属,才把九鼎铸成。联想起晋王为何夺鼎和皇上说的‘玄天境’,我想修罗宫派人去找‘金精’,大概是为了熔化夺来的碎鼎,铸造玄天境之用吧?” 傅青衣道:“皇上说,发动九天翔龙大阵,除了人的因素,还要有玄天境为引,继欢这么一说,倒是对得上号了。” 公冶越道:“你师父希望你去一趟云贵,借‘访友’的机会,阻止修罗宫的人得到金精。” 裴继欢道:“好。我会安排的。” 风栖梧道:“四妹,你要带继欢回幽冥神教?” 傅青衣点头道:“正月二十三,是紫鸢他爹的忌辰。我想带继欢和紫鸢一道回去拜祭,也好叫智伯知道知道,他会有一个出色的女婿。”霍紫鸢脸上绯红一片。 风栖梧笑道:“也好,终归要这么做的,叫继欢去见见幽冥神教的场面也好。”傅青衣哼了一声道:“只许大姐排场,还不许我招待招待女婿?”几人都笑了起来。裴继欢的心情这才好了些,也跟着笑了。 第二天一早,傅青衣带着裴继欢和霍紫鸢来向红拂女辞行,见风栖梧和公冶越也在,红拂女手里拿着一封信刚好看完,见到三人,微笑道:“是季神尼写来的信,正好趁便,继欢去拜访叶红花,正好问问叶红花把季神尼的宝贝徒弟拐到哪里去了?” 霍紫鸢笑道:“玄姐姐真是个敢作敢为的女丈夫。” 傅青衣早听说过叶红花和玄子鱼隐约有些意思的事,闻言笑道:“季神尼真是的,这么大的徒弟了,还宝贝在家不成?女生外向,她迟早总归是要嫁人的。我看叶红花不错,就是武功剑法还有待精进罢了,到底是名家子弟,玄子鱼配上他也不亏了身份。” 风栖梧打趣道:“干脆四妹你去做这个没人算啦。”傅青衣笑道:“给足我花红彩礼,难道我不敢坐这个首席么?(旧日做媒做得好,是要被主家尊为大上,请客时按例是要安排在首席位置上的)”红拂女道:“好啦好啦。在我佛堂里,你们两个老大不小的了,少说些顽皮话。四妹这就要走了?” 傅青衣道:“嗯,看今天天气好,我带两个孩子回去见见紫鸢的爹,至于他们俩什么时候去找叶红花,就由他们自己决定吧。他们俩的事,我才不管那么多。”红拂女道:“也好,叫他们多历练历练,不是坏事。我送你们走吧。”刚要出门,弟子来报,说神枪纳兰求见,红拂女望了傅青衣和风栖梧一眼,笑道:“这江湖毕竟不是咱们这辈人的江湖了。请他们进来吧!” 原来神枪纳兰的师父东方景还在世时,曾三次拜会红拂女,彼此之间,也算颇有交情,那时候纳兰还未曾入门,东方景和红拂女就有了多年鸿雁传书,武学的不同见解也时常交流。红拂女在做京兆尹和九城兵马司指挥使时,也曾见过几次纳兰,算起来两家不算陌生。待纳兰和沈心?进来,先拜过几位长辈,再与裴继欢霍紫鸢平辈叙礼,一问才知原来纳兰已从京师巡捕衙门辞职了,这次来是特意来看裴继欢的。这里才刚刚上茶,又报吐蕃三教的法王和活佛派人前来看望陇西公子,由红教活佛座下弟子嘉布和奉礼而来。红拂女道:“继欢这面子是够大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谁来?” 风栖梧噗哧一笑道:“难说。四妹还是带着继欢和青衣赶紧走了的好,否则今天指定是没法走了。”果然第一拨报信的弟子刚走,第二拨又到,这回是江南四大公子联袂而来,拜帖上写的是拜望陇西公子及无相宗师,实际上还是来看裴继欢的。傅青衣无可奈何,只好把行李放下,和红拂女等人到后殿去喝茶叙话,留下裴继欢和霍紫鸢去接待远来宾客。正好这群人似乎是约好了一般,裴继欢带着霍紫鸢和纳兰夫妻迎出大殿,先和嘉布和见礼,又和四大公子寒暄,裴继欢正要请众人到自己的精舍去坐,又闻说龙门剑派王一羽真人亲自拜山,欧阳大石和宫九鹰夫妇随后进门,最后一个来的,竟是飞狗鲍东河。小无相金刚门的五代弟子忙着接待客人,一面个个纳罕:“瞧不出大师兄年纪轻轻,江湖中竟有如许人望。”对裴继欢是越发尊崇了。 这时明崇俨和宇文骏也都听到了热闹,赶来一看,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料到这位小老弟江湖交情竟然如此之广。王一羽是这批来的客人中辈分最高,被裴继欢等人让在首座,急命弟子奉茶待客,一面派人通知红拂女。红拂女和傅青衣等人正想避开热闹,闻说龙门剑派辈分第二高的王一羽真人也亲自上山,不禁暗暗吃惊,连忙出见。红拂女是江湖正派辈分最高的大宗师,众人见了红拂女,无不尊尊敬敬,离席拜见,红拂女刚见完这些人,又来了丐帮四大长老,拿着帮主厉南溟的名帖,上山拜会无相高贤。两派衔怨已久,这时云开雾散,皆是张掖分舵老舵主宫伯鲁的说和,厉南溟也有心化解两派的矛盾,因此趁过年拜山,派遣辈分最高的四大长老亲自前来。 整整三日,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忙上忙下,直到第四日上,前来拜会的宾客才渐渐散去,纳兰夫妇回沈心?老家,四大公子有三人告辞,只留了楚逍遥要陪裴继欢去云贵拜会叶红花和玄子鱼两人,第五日便启程先到幽冥神教。 傅青衣见女儿与裴继欢如胶似漆,情好密甚,大为放心,带两人先拜了霍智伯的墓,再来朝拜列祖列宗历代宗师,少不得又是一番必不可少的繁文缛节。直到过了正月十五,这才与霍紫鸢和楚逍遥两人动身买船南下,前往云贵地方。 幸好一路行来,天气还好,虽然春寒料峭,但阳光明媚。直到习州登岸,深入滇贵,行了三十多里,忽然乌云密布,三人忙加紧脚步,奔不到五里,大雨已滂沱而下。幸好霍紫鸢从家里出来,行李中随身带着雨伞,尽管如此,沿途既无没人家,也无庙宇凉亭,三人同趁一把伞,只有霍紫鸢在中间还好,裴继欢和楚逍遥两人却淋个两半个落汤鸡。好在转了几个弯,路边山坡上有座无主的小庙,急忙窜了进去,躲避大雨,生起火来,烤干衣裳,吃些干粮炒米之类充饥。霍紫鸢吃饱,正要出外净手,裴继欢忽然在她衣袖上扯了一把,低声道:“有人!”是三人同时缩进了废弃的神龛之后。 只听远处脚步声响,东西两面都有人过来。两人从神龛帐幕探望出去,见两边各有十多人,撑着雨伞,提着油纸灯笼,向小庙走来。双方渐走渐近,东面的人击掌三下,停一停,又击两下。西边的人也击掌三下,跟着又击两下,走近聚在一起,围坐在小庙之前的空地上。所坐之处,与三人相距十多丈,说话听不清楚。霍紫鸢好奇心起,想挨近去听。裴继欢拉住她衣袖,低声道:“等一下。”霍紫鸢道:“怎么?”裴继欢摇手示意,叫她别作声。 约莫过了一盏茶,门外雨声渐止,一阵冷风吹来,四下长草瑟瑟作声。裴继欢托着霍紫鸢右臂,悄悄掩下神龛,施展轻功,自庙后败墙上,脚不点地奔出八九丈,到了那批人身后一块大石后伏下,楚逍遥一人呆在神龛中。这时风声稍息,那些人丝毫不觉。这块大石和众人相距不过两丈,只听一个嗓子沙哑的人道:“各位舵主远道而来,对总坛兄弟们拔刀相助,兄弟实在万分感激。”另一人道:“本舵舵主说,韩护法见招。舵主本当亲来,只是他老人家已风瘫了半年,尚未康复,因此请肖师叔带领我们来听韩护法差遣。”那沙哑嗓子的人道:“愿王老舵主的贵恙及早痊愈。此间大事一了,兄弟当亲去贵舵,向王老爷子道谢。风雨剑肖猛肖师兄剑法通神,威震本教,兄弟见肖师兄驾到,心头立即有谱了。”一人应道:“好说,好说,只怕我们不能给韩护法出什么力。” 两人客气了几句,远处又有人击掌。过不多时,已先后来了三起人物,听他们叙话,知道一起是江南海沙帮的,由海沙帮副帮主赵佑真率领;一起是浙东吕家弟子,由金刀吕寒亭率领;第三起是秦岭太白剑派的柳家三兄弟柳光、柳文、柳钢,合称太白三剑。 裴继欢越听越奇,心想这些人倒是奇怪,怎会无缘无故地忽然聚到云贵贫荒之地来?只听那韩护法不住称谢,显然这些人都是他邀来的了。霍紫鸢听得众人皆非寻常之辈,自己只要一不小心声,只怕势必立刻便被察觉,因此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只听得韩护法提高了声音道:“承各位师兄、江湖朋友千山万水赶来相助,义气深重,在下韩师陀实是感激,请受韩某一拜!”众人忙道:“韩护法快别如此,折杀弟兄们了,何敢克当?武林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份所当为,韩兄不必客气。”众人相互谦让了一阵,那韩师陀又道:“这几日内,点苍剑派的张一威张师兄,湘西和合教的几位兄弟也都可到了。”有人道:“点苍剑派也有人来吗?那好极了,是哪位门下呀?”那韩师陀道:“是神剑书生门下的几位师兄。”那人又问:“韩护法和点苍剑派有交情么?那好极了,有点苍剑派撑腰,还怕那姓叶的家伙飞上天去么?” 那韩师陀道:“在下人微言轻,怎敢高攀点苍剑派?倒是张一威张师兄,乃是在下多年过命的交情。先教主无缘无故被人毒害身亡,兄弟多年来到处访查,始终不知真正的仇家是谁。现蒙点苍剑派张一威张师兄见告,才知害死教主的竟是那人面兽心的狗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语气悲愤之极。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贵教新任的教主叶红花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名声向来不坏,料不到竟做出这等事来。张师兄不知哪里得来的讯息?”韩师陀不等张一威说话,便抢先道:“先教主罹难时,张师兄正好经过,详细跟在下说了,有凭有据,吕先生倒不用多疑。”原来问话的那老者竟是浙东吕家的金刀吕寒亭。 另一人道:“叶红花在天龙寺学艺十年之久,在西南地面上交游广阔,根深蒂固,手下人多势众,咱们这次动他,可要小心点儿。”韩师陀道:“正当如此。小弟自知独力难支,是以遍邀各位好友大驾。明天酉时,兄弟在寒舍下摆几席水酒,和各位洗尘接风,务请光临。叶红花那狗贼势力庞大,大家来时在门口只竖起食、中和无名三指,指尖向上,便是记认,以免走了风声,被那狗贼发觉,反倒不妙。”众人纷纷道谢:“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气。”众人说罢正事,又谈了一会朝廷和江湖中的一些奇闻异事,还有人提到张掖一战和陇西公子之名,便陆续散了。 待众人去远,裴继欢和霍紫鸢才站了起来,这时楚逍遥也从庙里跑出来了。霍紫鸢蹲得脚都麻了,道:“继欢哥哥,咱们明儿瞧瞧热闹去。”裴继欢道:“自是要去。叶大哥怎么会摊上这种事?我看他不像是那种谋害师父的人。”霍紫鸢道:“不错。否则玄姐姐怎么会毫无察觉就看上了他?”楚逍遥道:“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我听江湖中的人说,这一代五毒教主颇为英明,一改陈俗,革弊除新,三两年中,五毒教声威大振,以他所为,不该是个讳恶不悛的人,否则他必定没有这个魄力。” 三人说了一阵,连忙又回到庙里,重新点起火堆,围着火先睡了。 次日大早,三人入城,却不知道那韩师陀宅子在于何处,抱着侥幸的心理找了个路人一问,才知那韩师陀原来是个大族之后,习州城中,大半人都知习州韩家在习州城南郊外,三人从北面入城,循着路人指点,一路走到南面来。 只见一座古旧宅子前挂起着两个灯笼,上书“韩宅”二字,那宅第甚大,但墙垣残旧、阶石断缺,裴继欢和霍紫鸢楚逍遥走到门口,伸出三指一顶,一人连连拱手,旁边一个壮汉陪他们进去,献茶请教姓名,裴继欢信口胡诌了三个名字。那壮汉道:“招待不周,万勿见责。”不久客人越来越多,那壮汉见两人年轻,料是哪一派跟随师长来的弟子,便说了声“失陪”,招呼别人去了。不一会开出席来,裴继欢和霍紫鸢楚逍遥三人在偏席上坐了,陪席的不认得一个,也没人来理会他们。 酒过三巡,那韩师陀到各席敬酒,敬到这边席上时,裴继欢见他约莫五十岁左右年纪,手上青筋暴凸,满面红光,举手投足之间,看得出武功不低。裴继欢心道:“此人大举邀朋集友,想来和叶红花结怨定是不小。”韩师陀先向裴继欢这一桌的众人拱手作揖,连声道谢,然后敬酒,席上众人全都离席还礼。韩师陀刚敬完酒,一人匆匆走到他身边,俯耳说了几句。韩师陀满脸喜色,不多一会,恭恭敬敬陪着四人进来,到首席上坐。裴继欢见韩师陀神气,料这四人来头不小,仔细看了几眼。见头一人书生打扮,三十多岁,背负长剑,双眼上翻,满脸傲色;第二人是个女子,相貌甚美,秀眉微蹙,杏眼含威,第三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宛若一个经商的商人,衣着华丽,第四人瘦如竹竿,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青气。 韩师陀大声道:“总舵四大堂主及时赶到,属下实在感激之至。”那书生道:“韩护法的事,本座岂有不来之理?我给你多事,把其他三位堂主都请了出来。这是‘鬼商’商振邦商堂主,这是拙荆李翠华,这位则是老教主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展翅虬龙杜天泽杜堂主。”韩师陀急忙拱手,道:“久闻四大堂主隐退已久,今日为了韩某的私事和五毒教的公事一起出山,属下万分有幸。”当下韩师陀又给太白三剑、张一威等人引见,原来那书生名叫林沧海,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千手哪吒”。各人互道仰慕,欢呼畅饮。 酒意渐酣,一名家丁拿了一张朱红帖子进来,呈给韩师陀。韩师陀一看,脸色立变,道:“叶红花果然神通广大,咱们还没找他,他倒先找上我的门来啦。林大哥,你们刚到,他竟就得了消息。” 林沧海接过帖子,见封面上写着:“后学末进叶红花顿首百拜”,翻了开来,里面写着韩师陀等人姓名,所有与宴的人全都在内,连林沧海四人的名字也加在上面,邀请诸人明日中午到总舵赴宴。林沧海将帖子往桌上一掷,哼了一声,道:“叶红花为人精悍,可是咱们既然出山而来,这地头蛇总得斗他一斗。” 韩师陀道:“送帖来的人呢?请他进来!”那家丁应声出去。众人听见韩师陀的说话,都停杯不饮,一齐望着门口。少顷,只见那家丁身后跟着一人缓步进来,向首席诸人躬身行礼,跟着抱拳作揖,说道:“教主听说各位前辈驾临习州,明天请各位过去叙叙,吩咐弟子请各位的大驾。” 林沧海冷笑道:“叶教主开鸿门宴么?!你叫什么名字?在教中是什么身份?”那人听他言语冲撞,并不和生气,,仍恭恭敬敬地答道:“弟子周达。”林沧海喝道:“姓叶的邀我们过去,有什么诡计?”周达道:“教主听说四大堂主联袂出山,十分仰慕,想和各位见见,稍尽地主之谊。”林沧海道:“哼,话倒说得漂亮。我问你,叶红花害死老教主,你有没有参与?”周达道:“教主只说明日请各位过去,一则是向四大堂主表示景仰之意,二则是要向韩爷说明当日情状,请韩爷揭过这个梁子,不至于对本教怀恨在心。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教主说实有难言之隐,牵涉到多人在江湖中的声名,因此??????” 那女子李翠华突然尖声道:“你胡扯什么?林堂主问你,你有没有参与谋害老教主?”周达道:“弟子那时辈分极低,尚未正式拜入师门。但教主为人正派,决不致滥杀无辜……”李翠华喝道:“好小子,还敢强嘴!依你说来,老教主是白死了?”话音刚落,她突然飞鸟般的纵了出来,铮地一声,背后宝剑不知如何便被她拔在手中,左手一掌向周达胸口按下。事发猝然,周达大吃一惊,下意识右臂一格她这一掌急按。 裴继欢低声道:“不好!?????!”只听得周达惨叫一声,一条右臂已被一剑斩下,断臂处血雾激喷,把身边一人半张脸染得血红,各人齐声惊呼,都站了起来,靠得近的急忙闪开一旁。 周达中剑断臂,居然并不晕倒,左手撕下衣襟,在肩上一缠,俯身拾起断臂,回头望了李翠华和林沧海等人一眼,大踏步走了出去。众人见他如此强项,不禁相顾骇然,面面相觑,半晌无人说话。李翠华一剑断臂,神色自若回归本座,举杯一饮而尽。这一剑干净利落,出手快极,旁边数百人竟无一人喝采,均觉不论对方如何不是,却也不该这般辣手对待一名使者。连韩师陀震惊之下,也忘了叫一声好。 韩师陀道:“此人如此凶悍,足见叶红花更加奸恶。咱们明日去不去赴宴?” 林沧海道:“为什么不去?倘若不去。岂非让叶红花小看了?”商振邦道:“今晚派人先去摸个底细,瞧那叶红花明天有什么鬼计。有备无患,免得上当。”韩师陀道:“商堂主所见极是。我想叶红花知道我请了各位出山帮手,定然防备周密。”杜天泽道:“那就让小弟来去跑一趟吧!”韩师陀站起来斟了一杯酒,捧到他面前,说道:“兄弟先敬一杯,杜堂主马到成功。” 筵席散后,各人纷纷辞出。裴继欢一打手势,和霍紫鸢楚逍遥悄悄跟在杜天泽身后。这时已是初更时分,但见那杜天泽向东而去。两人远远跟着他出了习州南门,穿过一条曲折山路,绕到一所大宅后面,双臂轻轻一展,悄无声息地窜了进去。裴继欢见他身法极快,心想:“倒也不愧‘展翅虬龙’四字,轻功确有独到之处。”三人悄悄跟进,见大厅中透着灯光。 第一百四十七章 炮声 那杜天泽早不见跑去了哪里,三人轻功卓绝,悄悄掩到后窗前,润湿指尖,轻轻刺破窗纸,望了进去。但见大厅中坐着三人,朝外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脸颊红润,眉头紧锁,忧形于色,正是五毒教主叶红花。 只听叶红花叹了口气道:“周达伤势怎样?”下首一位老者道:“他的血是止住了。那婆娘下手太狠,若是断在上臂,还有接好手臂的可能,这一剑从肩头砍下,纵然华佗再世,只怕也无法把断臂接活了。”裴继欢听两人口气,是在谈论周达的伤势。另一位老者道:“教主,咱们最好多派人手四周巡查,只怕有人前来刺探。” 叶红花叹道:“防不防都是一样,他们已经逼到我头上来啦!明天上午,你们把在习州城中所有教众都召集起来。外地的兄弟们什么时候会到?”那老者道:“教主!对头虽然厉害,你老人家也不必担心。本教在习州城里就有两千兄弟,大伙儿跟他们拼个死活,并不到得就输了与他,怕他怎的?” 叶红花道:“本教十大戒条第七条是什么?历代教主,都严令不许同门相残,传了出去,江湖中的朋友们如何看待本座?唉,想不到我当日力辞教主之位,请十大护法另择贤良,若非迫于师父的命令,我何至于揽这些麻烦上身?五毒教名震天下,乃是西南第一大教派,想不到今日堕人阴谋,闹到兄弟阋墙,我真是愧对列祖列宗!”不禁落泪。下首那名老者道:“教主别这么说,咱们十大护法,有七个相信教主不曾做过那等灭绝人伦的惨事,就算四大堂主回来带了党羽回来,那又如何?公道自在人心!你一身武功威镇天南,就算不胜,也决不致落败。万一真的斗他不过,你老交游广阔,广邀朋友,跟他们再斗过。他们有朋友,咱们就没有?” 叶红花道:“我血气方刚,性子急躁,未曾考虑妥当,贸然将四大堂主一并逐出教外,以致惹了这场祸事。现下我把教主之位让给他们去做,也就算了,免得伤害了本教其他弟子的性命。”裴继欢和霍紫鸢均想:“这叶红花果非穷凶极恶之辈。就凭他愿意为他人着想,这人的人品就算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另外一名老者道:“教主!”叶红花道:“怎么?”那老者道:“教主既不愿跟他们正面对敌,那么咱们连夜避一避。??????如何?”另一位老者把手拍了一下椅子扶手,道:“那怎么成?五毒教主一世英名,难道还怕了他们?”叶红花道:“英名不英名的我也不在乎了,避是避不掉的。再说,我这个一教之主这么缩头一走,教中数千兄弟今后还能挺直腰背做人么?明天一早,你们都离开总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罢黜四大堂主是我作的决定,不和姓杨的合作,也是我的决定,既然闹出事来,那让我一个人对付他们!” 两名老者其中之一颤声道:“让我们两个老朽留下来陪着教主吧。”叶红花怒道:“放肆!我还没死,我还是教主呢,你们就不听我的话了?”两位老者被他一喝,登时不敢言语。叶红花道:“你们去瞧瞧愿意留下来的弟子都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的话,叫大家都进来!” 大门打开,门外教众,无声而入。 叶红花脸色惨然,说道:“我年轻时身在佛门,后来我的恩师以上代教主俗家同胞兄弟的身份暂摄教权,大家都是知道的。”裴继欢见众徒脸现诧异,心想原来他们均不知教主的身世经历。 叶红花叹了口气,说道:“眼下仇人就要找上门来,我要对大家说一说与外人结仇的缘由,大家也好心中有数,日后离开本教,也不至于怨恨本座。 “那一年上代教主不幸中道崩猝,我教乏人接位,我恩师枯木尊者以上代教主同胞姐弟的身份接受本教十大长老的请托,临时暂摄教权,那是本座尚在天龙寺学艺。三年后,本座艺成,接到师父的书信,命我即刻启程赶赴本教,正式接任本教教主之位。” 听到这里,裴继欢和霍紫鸢楚逍遥三人已即恍然,都道:“原来叶红花并非五毒教教徒,而是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接任教主,难免要因此引起五毒教内部一些人的反对和不满,遇到杯葛,也是意料中事。” 只听叶红花继续说下去:“枯木恩师年轻时曾误入歧途,中年时得高人点化,终于幡然悔悟,悬崖勒马,放下屠刀,遁迹佛门,以至于在江湖中颇有名望,称为天龙寺的着名高僧??????”裴继欢暗暗点头,心道:“张妈妈曾对我说过这段往事,原来枯木尊者是为善者少,为恶者多,若非张妈妈令他迷途知返,他也成不了天龙高僧,教不出叶红花这样的徒弟。” 叶红花道:“我到任教主,教中其实反对者多,赞同者少。本座无心此位,本想弃位而归,奈何恩师待我恩重如山,他老人家里临终将五毒教托付给我,命我不可辜负五毒历代祖师,将五毒教发扬壮大,少与人危害,多与人为善。若非此故,今日在此说这个故事的人就不会是我,而是别的人,五毒教的所偶事务,也再不容得我这外人来说三到四指手画脚。 “我知本教大多数人是看在枯木恩师的份上才给我一个面子,但也有人不但不愿给我这个面子,连枯木恩师也不放在眼下。竭力反对我接任教主的人趁着我接任未久,居然借着我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骗财骗色。我恼怒异常,招集十大护法中的六位,暗中查明实情,证据确凿,并将违反教规者捉拿归案,并召习州总坛数千弟子召开公审大会,将四名叛徒逐出教外,这件事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了??????” 这番言语实大出裴继欢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叶红花接任五毒教主乃是众望所归,谁想中间竟是如此关节,波折颇多。只听叶红花又道:“咱们武林中人,虽然穷途落魄,陷身黑道,做这没本钱买卖,但凡事总要光明磊落,才不失好汉子行径。那四个叛徒被我捉贼拿赃,自是无话可说,不想他们离开总坛过了四年多,忽然于日前再回来找我,说是有事商量。我看在他们曾在本教担任堂主,破例接见。哪知这四位原堂主,竟然希望本座把本教的一件重要物事交出来,说道有人愿意出重金收购本教的一件信物。但我喝破了四人的私谋,并再将四人赶走,这四个叛徒羞愤交加,沉不住气,终于派人放出谣言,说我灭绝人伦,杀害恩师,令到江湖中对本座为之侧目。” 一个教徒叫了起来:“教主,这四人本来该死,咱们何必怕他们?等明日对头来了,大家说个明白,就算他四个要报这个私仇,别人也不见得都不明是非!” 裴继欢心想:“是啊,是是非非,武林中自有公论,只怕他这番话另有隐情。” 叶红花叹了口气,道:“我驱逐了四大堂主之后,何尝不知闯了大祸?原来本教三大法器,是由四大堂主和教主轮番掌管,我手中有灵蛇剑和‘五仙’(剧毒的蟾蜍、蜘蛛、蜈蚣、金蛇、银蝎为五仙,五毒教尊重五种毒物,平日并不以五毒而名,而是称为五仙,五毒教对外也称为‘五仙教’,五仙争斗去其四而存其一,谓之为‘蛊’,五毒教便以炼蛊着名),四大堂主手中,却有一份藏宝图,这份藏宝图上标注的藏宝之地,乃是收藏本教三种信物之一‘金精’的地方。‘金精’事关重大,本教对外从来秘而不宣,四个叛徒给我写信说明来意,大意是希望从我手里买一条进入本教重地‘金精池’的路,那是因为四个叛徒被我逐出门外之时,偷走了进入本教重地‘金精池’的藏宝图,但‘金精池’的入口却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这是本教的秘密,外人不能得知,千百年来成例如此。四个叛徒希望出卖‘金精’,可以由此获得巨额利润。他们以此贿赂于我,希望我和他们同流合污,如若不然,就要把我‘杀害’师父的‘恶行’向外公布,而令江湖正道向我寻仇。我自然不肯答应,因此这事的原委江湖上知道的人极少,就算听到此事的风声,只怕也不知内因。” 一名门徒道:“教主,难道就任由别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么?这四个叛徒给您写的信在什么地方?” 叶红花道:“这话说起来奇怪,我看过信之后随手放在书房的书案上,不知何时,竟尔失踪。我情知我不会对四个叛徒假以颜色,一封信而已,丢了就丢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想起来,才后悔我办事不周,没有捏到四人的把柄。他们泼我的脏水我倒不怕。只怕教中其他不明内里的兄弟姐妹也因此对我发生误会,五毒教从此内讧四起,永无宁日,我的刺探打听出来,力证我杀害枯木尊师的人就是四大堂主中的韩师陀。四大堂主是多年死党,四人异口同声都说我做了此事,我就算浑身长满嘴巴也说不清楚了。想不到韩师陀身受本教两代教主厚恩,不但不以为报,反倒勾结外人,来向我教寻仇。我和四大堂主有过节,就算反目成仇,也算不了甚么,但他们四处邀集江湖人马,这般处心积虑、所为何来?瞧这番布置,不是明明要把我赶尽杀绝么?” 众教众听了这番话,都气恼异常,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叶红花手一摆,道:“你们都出去吧。今晚我说的话,不许漏出去一句,我教在江湖中信誉不佳,若家丑外扬,只恐有污列祖列宗的颜面,因此任何人到死也决不许对外泄露半句。大家是自己人,我说给你们听还不打紧。宁可四大堂主无义,我可不能无信。今晚过后,我若遇上生死存亡,本教任何人都不许起心报仇二字,五仙教上下,务须遵依。” 裴继欢霍紫鸢和楚逍遥有心要把事情弄个明白,当下并不惊动叶红花,也不管那展翅虬龙杜天泽去了哪里,悄悄从原路离开五毒教总坛,返回习州城来,吃了晚饭早早歇下,第二日再到五毒教总坛去看个明白。 第二日三人早早起床,赶到五毒教总坛,但见五毒教总坛大门洞开,已是人潮如织,但往来接待,只是昨夜所见的那两位老者和几个执事弟子,并不见叶红花的面。裴继欢心中有了主意,不见叶红花更好,当下混在人群中,一道进了总坛。 等客人到齐,开出席来,一番势派,与韩师陀请客又自不同。五毒教名震西南,以制毒制药为生,财雄势大,隆重宴客,桌椅都蒙了绣金红披,席上细瓷牙筷,菜肴精致异常,厨房做菜的是播州总督衙门请来的名厨,酒壶中斟出来的都是碧绿如油脂般的陈年药酒,江湖中难得一见的滋补名品。韩师陀和林沧海、张一威、杜天泽、金刀吕寒亭、李翠华、等坐在一桌,叶红花亲自相陪,殷勤劝酒。林沧海等却不饮酒,只看韩师陀的脸色。 韩师陀突然拿起酒杯,啪的一声掷在地上,可惜一个精巧玲珑的细瓷酒杯登时粉碎,喝道:“姓叶的,今日武林中的好朋友们都赏脸来啦。你杀师之恶、篡夺教权,如何交代,你自己跟江湖上的好朋友们说吧!” 叶红花身边一左一右坐着的正是裴继欢昨夜见着的两位老者之一吴师孟,闻言道:“韩兄,先教主之死,咱们习州当地最好的医生和仵作亲自上门验看过的,叶教主怎肯做这败坏武林规矩、泯灭人伦的恶事?!??????”他话未说完,蓦地里一股劲风扑面,坐在叶红花右边的老者林师霸筷子一伸,轻轻一拨,登的一声,一枚乌黑发亮的钢钉钉入了桌面。吴师孟见钢钉是李翠华所发,怒气勃发,白须一掀,喝道:“好哇,你这叛徒,就是伤了周达的臂膀,还想害教主!”扑上去就要和她火并。 叶红花急忙喝道:“不得无礼!”转头笑道:“林夫人(李翠华是林沧海的妻子)何必跟吴长老发火??????”林师霸外号“奴狮”,性如烈火,喝道:“有本事的,大家明刀明枪的拼一场。五仙教的家事,你们四个叛徒找了外人来帮忙,算什么英雄好汉?”林沧海把桌子一拍,喝道:“怕你不成!”铮地声响,长剑出手,青光闪闪,向林师霸胸口疾刺过去。 叶红花见对方剑招狠辣,灵蛇剑扬空一闪,挡在林师霸身前,反手接招,但林沧海出手极快,一剑刺空,跟着剑尖抖动,又刺向叶红花咽喉。叶红花再不招架,不免命丧剑底,只得使招“长空落雁”,对准他剑身砍落。林沧海剑身一沉,似是避开他这一剑,哪知沉到下盘,突然迅如闪电的翻上,急刺对方小腹。这招快极准极,叶红花大喝一声,腾空跃起,从人头顶飞了出去,足尖点地,强抑怒气,叫道:“各位朋友,请听我说句话!”大厅中本已十分混乱,叶红花声如洪钟,众人当下慢慢静了下来。 叶红花道:“韩师陀我害了恩师,证据在哪里?!”大厅中一时寂静无声。韩师陀怒道:“天龙神掌,是不是你的独门武功?”韩师陀带来的人立时起哄,七嘴八舌的道:“不错,天龙神掌,从未在外流传,非大理天龙寺弟子,别派决无会这门掌法的可能!”“叶红花,你不要狡辩了,还是自己了断吧!以免大伙儿一拥而上,把你乱刀分尸!” 叶红花待人声稍静,朗声道:“不错,天龙掌法,的确是天龙寺的独门武功,姓韩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师陀冷笑连声,道:“教主去世时,背心正中有一个掌印,色做青紫,乃是天龙神掌中的‘弥陀劲’所造成,这你还想狡辩么?”叶红花微微一愕,道:“能杀人致命的掌法都能在人的肌肤上形成青紫色的掌印,你凭什么说这一定是天龙神掌造成的?”韩师陀冷笑道:“你说的没错,很多掌法都能在人体形成青紫色的掌印,但‘弥陀劲’却是一处中掌,循脉而上,震碎心脉,你同意不同意我的说法?” 叶红花沉声道:“你竟敢盗挖教主的法体?” 韩师陀嘿嘿冷笑道:“若非如此,你的阴谋怎能大白天下?” 叶红花怒道:“先师中掌,乃在十年之前,掌伤一直未曾好过,心脉碎裂,有什么不对?” 要知枯木尊者在被红拂女击败之前,还曾和少林寺的高僧比试掌力,结果背心中掌,伤重呕血,而当日将他打伤的,正是少林掌教觉远神僧,枯木尊者挑战少林,掌门觉远应战,以般若掌将他背心打伤,当时很多围观的人都是知道的。 叶红花冷冷地道:“般若掌法乃是少林绝艺,恩师中了那一掌,再得小无相金刚门掌门张红拂的点拨,这才迷途知返,从此落发为僧,一心向善,但他被觉远神僧打的那一掌,十数年来一直未曾痊愈,一直到圆寂之时,依然被掌伤所困扰,这件事不是只有五仙教内人才知,很多江湖老前辈,也是知道的,你拿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不觉得太幼稚了么?” 众人听了,好奇心起,又是议论纷纷。前来赴宴的几人中,浙东吕家的老掌门金刀吕寒亭走出人群,对大家说道:“叶教主这话也没错,当日枯木尊者和少林寺觉远神僧比武较量,中掌受伤,老夫正好就在围观的人群中,我可以作证叶教主说的是真话。” 韩师陀冷笑道:“教主去世前一晚,只有你姓叶的陪侍在旁,你姓叶的离开不到一刻,教主便告逝世,你说教主不是你杀害的,怎么会有这么碰巧?” 叶红花强压怒气,道:“生死时辰,岂是人可以左右?师父去世前,我三四天未曾合眼,守在床前,正要稍作休息,再来看师父,没想到就在我离开的这片刻之间,师父不幸归天,我也是在朦胧睡意中被弟子叫醒,才听到师父去世的噩耗,说什么碰巧不碰巧?倒是你们四位勾结外人回来逼宫,才有说不出口来的隐端吧!?” 韩师陀脸上一红,强嘴道:“笑话,我们回来为教主鸣冤,有什么隐端?” 叶红花冷笑道:“有人给我写信,说只要本座交出‘金精’,便可逃过一厄。‘金精’乃是本教第十一代教主‘铁臂先生’费尽辛苦才得回来,数百年来,一直深藏禁地,乃是本教镇教的三大信物,我不肯出卖祖宗的遗物,你们才想起要给我栽赃,是不是!?” 林沧海大喝道:“放屁!你要脸不要脸?什么‘金精’不‘金精’的,谁给你写的信?你拿出信来看一看我们就相信你的话!”叶红花冷冷地道:“那封信放在我的书房,不知何时被人盗走。我要有那封信在手,林沧海,今日只怕你连说话的机会也不会有!勾结外人,图谋本教的镇教之宝,也不知是谁不要脸?”林沧海一张白脸胀得通红,喝道:“害了师长,还假说有什么勾结外地的什么狗屁信件,岂能任由你撒这个弥天大谎?” 江湖中人来的甚多,眼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方僵持不下,这下连是非都无法一时分辨,议论声越来越大,很多人听林沧海一说,又是踌躇起来,不知到底是不是有这封信的存在,各人面面相觑,难以委决,原本顺从的五毒教弟子,也是个个面带狐疑,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林师霸喝道:“今天这里到底谁是教主,是你们四个叛徒,还是枯木教主的单传弟子叶红花?”林沧海嘿嘿冷笑道:“姓叶的对上代教主的死说不清道不明,你们不依教规行事,咱们只有拜过教祖,另立教主!”吴师孟冷笑一声道:“本教弃徒,你有什么资格拜见教祖,另立教宗?打架讲人多是吗?本教在习州城中两千多弟子,现在还在奉灵蛇剑为本教第一信物,灵蛇剑就在教主的手中!”点苍剑派张一威闻言冷笑道:“一把宝剑,就可以遮盖欺世盗名、杀害师尊的恶行么?”另一人也道:“先杀了这还是师父的逆贼,再由五毒教关起门来算自己的帐!”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道:“就凭你们几个螺蛳脑袋,还想要叶教主的命?我劝你们好好地赶快退出门去,免得眼睛一闭,再也醒不过来。” 那又尖又细的声音,却是裴继欢身边的霍紫鸢用内力混杂江湖“腹语”传出去的。她内功已是相当深厚,做这么一件事自是不费气力,她周围坐着很多人,却无人发觉这话是她说出去的。众人猛醒,都交头接耳地道:“五毒教用毒那是神鬼莫测,只怕惹急了这位叶教主,他真的暴跳起来,什么人能挡得住他?”果然有一小半人吓得不轻,向门外逃去。 林沧海趁机跳了起来,大喊道:“杀掉这欺师灭祖的恶徒,给江湖除害!”刷地一剑,向叶红花刺了过去!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震天价一声巨响,轰隆一声,尘烟弥漫,砖瓦齐飞,半边厅堂,顿时倒塌,裴继欢和霍紫鸢坐在偏席,好在未曾伤着,坐在正面的人可就倒了血霉,被倒塌下来的砖头梁木,砸得头破血流。裴继欢一拉霍紫鸢,叫道:“这是朝廷的红衣大炮!”叶红花在人群中听见,又惊又怒,连忙指挥他这一边的教众,分头避开,身形一起,不往外走,反向里去。霍紫鸢心中奇怪,一拉裴继欢,两人跟着叶红花急忙向里赶去,门外到底来了什么人,为什么会以红衣大炮轰击五毒教总坛,这会儿也没人管得了了。 三人一先一后,到了后堂,但见叶红花冲进屋子,把一人抱了出来。那人似是毫无知觉,身上的白衣,却是霍紫鸢十分熟悉,不禁惊叫一声“玄姐姐!”身形直落下地去,叶红花猛可里听见有人叫玄姐姐,急忙回头一望,咦地一声,道:“是裴兄弟来了?”话音刚落,一团火球从天而降,正好打在叶红花刚刚出来的房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土木纷飞,尘埃如雨从半天撒落。叶红花急叫:“快跟我来!”飞身一纵,上了墙头,向后山就跑。但见黑暗中火把如龙,也不知来了多少官军,杀声震地,三人不敢怠慢,纵跃飞腾,直奔到后山一处水潭边上,叶红花只见三四个火球从天而落,越打越近,叫道:“跳下水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地底 裴继欢和霍紫鸢见叶红花大叫,当下也不及细想,先后跳下水去。那水潭岸边离水面尚有六七丈高下,裴继欢抱着霍紫鸢腰身直冲进水,但觉水寒如针,刺得肌肤生疼,但两人都是心中一喜,知道性命已可无碍,原来两人从高处跳落,冲力既大,入水也深,但觉身体不住向下潜沉,竟似永无止歇。裴继欢自小在天池嬉戏,与鱼龙为伍,水性绝佳,他闭住呼吸,待下沉之势稍微一缓,左手抱着霍紫鸢腰身,右手拨水上升,刚钻出水面吸了口气,突闻一股腥臭,水波激荡,似有巨物来袭。裴继欢不见叶红花和玄子鱼的身影,当下右手发掌猛劈,砰地一声巨响,水波激荡,触手坚硬,跟着波涛飞溅,借着这一掌之势,已抱着霍紫鸢避开。 ?他精通水性,内功深厚,随波浮沉,双脚不断踩水,身体渐渐上浮。霍紫鸢水性固然不及裴继欢,换气凫水,也自有些本领。两人此时眼前一片黑,只听得巨大的击水之声甚急,裴继欢右掌翻出,突然按到一大片冰凉之物,似是水族鳞甲,大吃一惊:“难道世间真的有龙?”手上使劲,带着霍紫鸢腾身飞出水面,那怪物却被他按进了水底。但两人心喜离水,黑暗中伸手一摸,原来是坚硬冰冷的岩石。裴继欢只怕怪物再袭,忙拉着霍紫鸢向高处爬去,坐稳之后,惊魂稍定。但闻水波搅动,黑暗中几点莹莹绿光四处闪烁,霍紫鸢吓了一跳,道:“什么东西!?”只听得岩石上有利爪抓挖之声,腥气渐浓,几只怪物从水潭中爬了上来,霍紫鸢颤声道:“鳄鱼,是鳄鱼!” 裴继欢在天山长大,没见过鳄鱼,只听说南方大水中有鳄鱼,也知此物凶猛残忍,浑身长满鳞片,刀枪不入,尤胜陆上虎狼,不意今日竟在这地底深渊之中相遇,当下坐稳身子,凝神倾听,从脚步声中察觉共有三四条鳄鱼,正一步步爬近,当下笑道:“怕他作甚?先杀几条鳄鱼来吃吃。听说此物凶狠,但肉味鲜美,乃食中极品。”蹲身下探,猛发一掌,为首那鳄鱼爬近数尺,张开大口,正要来咬,裴继欢一掌拍出,正中鳄鱼头顶。那鳄鱼扑通一声巨响,跌入水中,溅起大浪,只听得水声响动,水中群鳄也不知有多少,猛然一阵骚动,另外两条鳄鱼又已爬近。 裴继欢内力精深,刚才这一掌实有千斤力道,击中鳄鱼后掌心竟然隐隐生疼,那鳄鱼跌入水中后却仍又游动自如,可见其皮甲之坚厚,心道:“单凭空手,终究奈何不了这许多凶鳄,如何想个法子,方能将这些鳄鱼杀死?”铮铮作响,把紫微剑拔在手中,笑道:“王者之剑,今日拿来杀鳄鱼!”哈哈大笑,一剑劈下,却见当的一声,火光四溅,这一剑劈在一条鳄鱼头顶,紫微剑穿盾破甲,削铁如泥,却奈何不得一条鳄鱼身上鳞片,裴继欢吃了一惊,哎呀一声,急忙拉着霍紫鸢向高处便跑,猛可里半空闪过一道火光,一条鳄鱼大声嚎叫,猛跌入水,黑暗中有人叫道:“是不是裴兄弟在那里?”喊叫的那人,正是叶红花。他发出的那道火光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火光过后,群鳄纷纷退入水中,不再爬上岸来。 但见黑暗中火光一闪,原来是叶红花打开了千里火,霍紫鸢看见他左手横抱着玄子鱼,急忙上前把玄子鱼抱着平躺放地,叶红花道:“你们没受伤罢?”裴继欢见他十分关切,心中感动,道:“还好,没有受伤。”只是刚才拍击鳄鱼,掌心略觉疼痛。叶红花把千里火向水中一照,但见一头鳄鱼竟然死在岸上,一动不动,心下钦佩,道:“好兄弟,你空手怎么将它弄死的?黑暗中便又瞧得恁地清楚。”裴继欢笑道:“到底不过一蠢物而已,要对付它也不那么难。”叶红花笑道:“也好。只要你没事便好,你要有事,我该怎么跟霍姑娘交代?” 霍紫鸢摸了玄子鱼的脉息,道:“玄姐姐这是怎么了?” 叶红花道:“一切都怪我,我不该一时冲动,就把玄姑娘带到习州来?????结果害她被韩师陀那厮所害,中了‘紫雾云山’的剧毒,这几日我不想因外事耽误给玄姑娘驱毒,偏偏韩师陀那厮不知从何处知道了风声,知道我不肯放过替玄姑娘的毒伤,这才邀了一大帮江湖无赖来到总坛捣乱。”停了片刻,问道:“裴兄弟,你们两位是为何来到此处?”裴继欢道:“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也是为了贵教的‘金精’而来,还有一位朋友,在匆忙中走散了。”叶红花大笑,道:“很好。兄弟光明磊落,‘金精’虽是本教重要的信物之一,兄弟肯开口,为兄断无不从之理。我这人就这脾气,你好好地跟我商量,哪怕是我项上人头,也可以给你当凳子坐;你若用强硬抢,我跟你拼个两败俱伤,就算打你不过也要咬你一口,让你半生不得快活。”他俯下身看了看玄子鱼,叹道:“都是我害了她,我不带她来,自是一人承担所有,把她搅了进来,反倒让她受伤。她若有事,我一人孤单,这一生还有什么趣味?”把玄子鱼从地上抱起,紧紧拢在怀中,不肯松手。 他和玄子鱼年纪相当,又是纯粹的一见钟情,霍紫鸢心思灵巧,早就看了出来,不过她没想到叶红花对玄子鱼竟是如此情深意重,四人分开才不到两个月,以霍紫鸢的想法,和叶红花朝夕相伴的这两个多月,大概是她一生之中最为开心的日子了吧?她心中感动,忙安慰他道:“五毒教乃毒门圣手,教中高手如云,一旦大事平定,总会找到法子给玄姐姐疗毒的。这是什么地方?” 叶红花道:“这是本教禁地铁鳄潭。这些鳄鱼,都是本教一位教主生前养的,他去世后,遗骸葬进禁地,群鳄似有灵性,徘徊不去,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了。鳄鱼之寿,宛若陆地之鹤与龟,有鳄鱼在此守卫禁地,本教也不用操心有外人赶跑进这里来捣乱了。”铁鳄潭深处地底,寒似冰窟,四人身上水湿,更是寒气透骨。裴继欢内功高深,又是自小在严寒之地的西域天上长大,对这一点寒冷自是毫不在意,霍紫鸢却已不住颤抖,偎在裴继欢怀中求暖。 眼见叶红花手中千里火光线渐暗,不到片刻,就要燃尽熄灭,眼前突然一亮,只见裴继欢手中拿着一块玉牌,玉牌悬挂挂绳之处,镶有龙眼核般大小的一颗珠子,发出柔和莹光,照亮了黑暗,叶红花大乐:“古人道‘珠称夜光’,果然不虚。这块玉牌兄弟从何而来?看这颗珠子,这玉牌已能算价值连城了!”裴继欢笑道:“这是二叔赐给我将来结婚作聘礼之用的。”华光闪耀,照得霍紫鸢白皙如玉的脸上红晕朵朵,似颦还喜,似喜还嗔,说不出的娇媚可爱。叶红花以前见霍紫鸢最怕人家打趣她和裴继欢,知她脸皮薄,话锋一转,道:“此处虽是本教禁地,外人不可擅入,但事且从权,你们跟我来吧。”抱起昏迷不醒的玄子鱼,站了起来,打量周遭情势,但见岩石后面有一团黑黝黝的影子,似是通道的入口,但隔得远了,不易瞧得清楚,道:“禁地非死不入,也就是说历代教主,不到死的那一天,是严禁私下进入的。作为教主,我只是知道铁鳄潭是进入禁地的通道,不知还养着什么样的猛恶怪物,遇上了说不定凶险更大。然而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冒险求生。只要能把两位救出去,那便好了。” 裴继欢把手中玉牌高举,但见那团黑黝黝的前面,竟是一条宽有三四丈的地下暗河,道:“我过去看看,你们先在这里等上一等。”左右看了一看,见不远处有一块木牌,牌上写着“五仙禁地,不得擅入”八个字,伸手将木牌拔起,掷向水中,左足上一点,飞身在水中木牌上轻轻一点,借劲跃起,人在半空,双足交踏,那木牌往水底沉落,裴继欢已飞跃对岸,叫道:“这里果然是个大洞!”见那木牌还在水中沉浮不定,赶快又跃了回来,道:“快走,等下木牌漂走,就没有借力的地方了。”叶红花抱着玄子鱼,先行过去,霍紫鸢闹着趴在裴继欢背上,裴继欢无奈,只好笑骂“懒鬼”,也飞身纵了过去。 四人落地,裴继欢笑道:“这洞里可不知有什么古怪的毒物猛兽没有?咱们只有听天由命了。”说着拿起玉牌照亮,第一个弓身钻进洞里。那洞口极窄,四人只得膝行而爬,由于铁鳄潭水气蒸浸,洞中潮湿滑溜,腥臭难闻。裴继欢一面爬,一面笑道:“早知道叶大哥这里有这样好玩的去处,我们早就该来拜访了。”霍紫鸢道:“这得怪你!”弯下腰踢了裴继欢一脚,伸手把叶红花手中的玄子鱼接了过来。 四人爬行了一阵,隧洞渐宽,已可直立行走,走了许久,始终不到尽头,地下却越来越平。裴继欢笑道:“啊哈,咱们苦尽甘来,渐入佳境。”一言未毕,猛听得左首传来一阵怪笑之声:“哈哈,哈哈,哈哈!”这几下明明是笑声,听来却竟与号哭一般,声音是“哈哈,哈哈”,语调却异常凄凉悲切。裴继欢与霍紫鸢叶红花三人一生之中从未听到过这般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怪音,何况在这黑漆漆的隧洞之中,猝不及防突然闻此异声,比遇到任何凶狠的毒蛇怪物更令三人心惊胆战。裴继欢算得大胆,却也不禁跳起身来,脑门在洞顶一撞,金星乱冒,好不疼痛。霍紫鸢更是吓得遍体冷汗,毛骨悚然,一把抱住了他,低声道:“是鬼么?”这三字声音极低,不料左首那音又是一阵哭笑,叫道:“不错,我是鬼,我是鬼,哈哈,哈哈!”裴继欢心想:“她既自称是鬼,便不是鬼。”于是朗声说道:“在下裴继欢,与友叶红花大哥遇难,但求逃命,绝无歹意?????”那人突然道:“叶红花?什么叶红花?”裴继欢道:“五仙教六十七代教主叶红花。”那边再无半点声息,似乎说话的人忽然之间无影无踪的消失了。 当那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三人已是恐惧异常,此时突然寂静无声,在黑暗之中更是说不出的惊怖,三人相互依偎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过了良久,那人突然喝道:“什么五十六代教主叶红花,是飞鸟夫人的徒弟么?”语意之中,充满怒气,但已听得出是女子声音。叶红花应道:“本教上两代教主的确绰号飞鸟夫人,老前辈可识得飞鸟教主么?”那人嘿嘿冷笑,道:“我识得她么?嘿嘿,嘿嘿嘿嘿,我识得飞鸟夫人么?”三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怕那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猝然伤人,只有默不作声,不敢答话,只怕那人一不高兴,果然立下杀手。又过半晌,那声音又喝道:“你叫什么名字?”叶红花道:“晚辈叶红花。”那人哼了一声,问道:“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生的?”叶红花尚未回答,那人接着冷笑道:“你今年三十八岁,五月初三生日,申时生,是也不是?”叶红花大吃一惊,叫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突然之间,他心中忽地生出一股难以解说的异感,深知洞中怪人决不致加害自己,从裴继欢身畔抢过,迅速向前奔去,转了个弯,眼前亮光耀目,只见一个白发委地的老婆婆盘膝坐在一个石洞的地下,满脸怒容,凛然生威。 裴继欢和霍紫鸢怕他有失,急忙跟着跑了进去。 但见那老婆婆所坐之处是个天生的石窟,深不见尽头,顶上有个圆径丈许的大孔,日光从孔中透射进来,只是那孔离地一百余丈,这老婆婆多半不小心从孔中掉了进来,从此不能出去。这石窟深处地底,纵在窟中大声呼叫,上面有人经过也未必听见,但她从这般高处掉下来竟然不死,已是怪事一件。裴继欢见她白发拖地,想是在这石窟中年深日久,也不知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五十年之久了。 那婆婆上上下下打量叶红花,忽而凄然一笑,道:“好一条汉子,好啊。”叶红花微微一笑,上一步施礼,道:“前辈,你好。”那婆婆仰天大笑,声音仍是哭不像哭、笑不像笑,说道:“前辈?哈哈,我好,我好,哈哈,哈哈哈哈!”声音尖锐之极,宛若夜枭啼鸣,令人不寒而栗。叶红花却全神注视那婆婆,但见她脸上满面皱纹,双目却是炯炯有神。那婆婆也是目不转瞬的望着他,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把裴继欢霍紫鸢和玄子鱼三人撇在一旁。那婆婆看了一会,道:“你左耳耳背后有三颗连着的黑痣,是不是?” 叶红花身躯颤抖,问道:“婆婆,你定然认识我的母亲,是不是?”那婆婆一怔,说道:“你去世的母亲?哈哈,没错,哈哈,我自然识得。”突然语声转厉,喝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耳后是不是有三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快快过来让我验看!若有半句虚言,叫你死在我的掌下!”叶红花手脚冰凉,耳朵后的三颗黑痣,不用去摸,也不用照镜子去看,他也知道。他看着那老婆婆,忽然止不住全身颤抖,泪水盈眶,忽地双手张开,叫道:“你是我的母亲,是不是啊!?母亲,母亲!”那老婆婆也倏地抱着叶红花的肩头,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我的儿啊!” 裴继欢和霍紫鸢听二人一个叫儿,一个叫母亲,大吃一惊,但见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叶红花的背心起伏不已,那婆婆脸上涕泪纵横,心想:“这婆婆是叶大哥的母亲?” 只听叶红花语带哭音,颤声道:“儿子苦了三十年,只道我真是个无母无父的孤儿,原来母亲好端端的活着,我好欢喜啊!”那婆婆指着裴继欢和霍紫鸢道:“他们是谁?你带着他们来做什么?”叶红花擦了眼泪,道:“母亲,你听我说。”于是将怎样和裴继欢相识、怎样一起烧了王天罡的五石散、怎样一齐摔入铁鳄潭的事从头至尾说了。那婆婆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好小子,你做得好,不愧是大侠的后代!”叶红花一呆,语调忽然急切,道:“母亲,你说什么?什么大侠的后代?我的父亲是谁?你从上面这洞里掉下来的吗?”那婆婆森然道:“不是!我是给人害的。”叶红花更是吃惊,颤声道:“母亲,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那婆婆连声冷笑,道:“挑断我双腿筋脉的,便是五毒教教主飞鸟夫人。”飞鸟夫人是叶红花的师父枯木尊者的俗家姐姐,叶红花听了不禁全身一震,问道:“为?????什么?” 那婆婆冷然扫了他一眼,道:“只因我爱错了一个人,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哼,我害飞鸟夫人得不到心爱的男人,所以她废了我的武功,把我的脚筋挑了,把我关在禁地中,四周有凶狠的鳄鱼替她防守,我便因此从此再不见外面的世界,也失去了我刚刚出生才六天的儿子。”说到这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时之间,石窟中寂静无声。 那老婆婆淡然一笑,道:“我儿,你问我为何在此?你好好坐着,我慢慢说给你听罢。” 只听她缓缓地道:“五毒教存在时间已极古老,开山祖师乃是上古神农大帝的‘药正’孟奇公,后来五毒教用毒的本领越来越高,在外面的仇人也就越来越多,历代教主为本教存亡计,举教从中原迁到习州山野之中,极少与外人结交。五毒教最擅长养蛊制毒,也精通医术,第一代祖师孟奇公曾代神农尝百草之毒而通晓解毒之法,传到了第三十四代,本教的制毒之法和养蛊之术固是青出于蓝,但真正上乘的武功,却也并不比别人家的武功就差。” 叶红花道:“母亲,为何传到飞鸟夫人这一代,本教武功反倒并不着名了?” 那婆婆道:“五毒教原本并不擅长武功,后来教中出了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人,竟从本教历代祖师遗存的经典中发现了一种记载在药典医书中的武功秘籍,他费尽心力,把这种武功尽力简化,分化成六种不同的武功。这六种武功,就是本教‘混元功’、‘破天功’、‘灵蛇剑’、‘金蚕掌’、‘混沌掌’和‘破月刀’。但这六种武功虽然厉害之极,本教能将它练成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原因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本教的传承还是以毒和药为主,真正费心思去练武功的人少之又少。说来也是,本教弟子一旦出现江湖,江湖中人无不退避三舍,如遇鬼神,用毒的本领不说登峰造极,也令人谈虎色变,当者辟易。我是江南杜家的长女,入五毒教时才不过十八岁上下,但我生性好武,在教主鸠麻婆的首肯下,专心钻研武功,以毒练掌,练成了本教六门绝学中的‘金蚕掌’和‘破月刀’,这在飞鸟夫人这一代同门中,我的武功修为是本教弟子中最为高强的一个,江湖上因为我擅长‘混沌掌’而给我取了个绰号‘混沌夫人’,其实那时候我还是个守身如玉的大姑娘。”叶红花屏息呼吸,听他母亲说话,呆呆地凝视着母亲,好像母亲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他直到今天,才知道母亲原来姓杜。 混沌夫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生在乱世,我的父亲名叫杜伏威(裴继欢和霍紫鸢都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雨魔’杜天潼居然还有一个姐姐),母亲是父亲的小妾,在随军途中生下了我。当时战事紧张无法抚养我长大,在我刚刚满月的时候,他们转战经过大雪山下,只好狠狠心把我遗弃在一个没人的山坡上,正好被我后来的师父鸠麻婆捡到,她见我可怜,便将我带回五毒教。至于师父后来怎么会打听到了我的身世,我就不得而知了。 “师父一开始对我很不好,我到现在还不喜欢她。可是我也该承认,我小时候她的确是很疼我的,全靠她一手一脚抚养,我才能长大成人。她是一个孤老婆子,养大一个女婴,也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所以我自小就当她好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对她非常依恋和感激,但她还有个侄女也在她门下学艺,她就是我的师姐飞鸟夫人。 “当时离五毒教总坛不远的一座山峰金鸡岭上,另有两家人比邻而世代隐居,与五毒教相隔不远。其中一家姓杨的主人,名叫杨天云,是一个剑士,他也有一个捡来的儿子,名叫杨白眉(听到这里,裴继欢和霍紫鸢几乎吓得跳了起来),比我大六岁;另外一家姓叶,主人名叫叶天恒,是大名鼎鼎的西川大侠,也在金鸡岭上闭门封剑,叶家则也有一个儿子,名叫叶冲,尽得其父所传,年纪正好比我小一岁。我们三个年纪相差不大,自小一同游玩,是非常要好的好朋友。 “我们三个渐渐长大了,婚事也成了三家的心事。杨白眉喜欢我,他嘴巴很甜,很会讨人喜欢,我虽也有些喜欢他,但我更喜欢的叶家的儿子叶冲;叶冲也很喜欢我,并且得到了他父亲和母亲的认可。有一天晚上,花好月圆,叶冲向我吐露心事,给我戴上了一只叶家家传的银戒指,给我的长发插上一支紫铜凤凰簪,并真挚地向我求爱。我们当时便撮土为香,对月为盟,矢誓结为夫妇。我们缱绻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手,我叫叶冲第二日便请他父亲来向我师父求婚。 “我满心欢喜,以为我师父那样疼我,断无不允叶家的求婚之理。哪料第二日我还没睡醒,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来杨白眉偷听了我们的盟誓,醋意大发,趁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赶到五毒教,把我和叶冲私定终身的事告诉给了我师父鸠麻婆,师父大怒,当下便打上了金鸡岭南麓,不待分说,便动手用毒掌把叶天恒叶大侠打伤,并将他们赶下金鸡岭,不准他们踏进金鸡岭半步。师父回来后,大骂我不得她的同意,便私自与人谈婚论嫁,是不尊敬师父之举,并说若给她发现叶冲再来见我,便要将他一家都杀掉。师父狞笑着说道:‘你是我一手抚养大的,我不准你嫁给叶冲,什么人都说不转!叶冲要胆敢把你从我这儿带走,我就要他一家血流五步! “我给师父吓傻了,我长大以后师父虽然对我不怎么好,但从来没对我这么凶过,但是吓得我眼泪直流,师父见我哭了,忽然又转了脸色,柔声对我说道:‘天蔚(叶红花这才知道母亲的全名叫杜天蔚),我将你抚养成人,你要怎样报答我?’我想了一想,忍泪答道:‘你不想我离开你,我就永远陪在你身边,今生今世不再嫁人!’哪知师父大怒,冲着我说:‘不,我不要你守在我身边,我要你嫁给杨白眉!只要你嫁给了他,今生今世,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五毒教振兴,也都在你和他的手上! “这是从师父的嘴里中说出来的话吗?我简直无法想象!原来师父不是为了替我着想,而是想着自己!她要我嫁给一个我并不太喜欢的人,就因为杨白眉的父亲竟然就是当年的隋炀帝杨广,而且,杨白眉的这一族一直都在想办法要光复祖宗的荣光,而事实上这是永远也不可能做到的!师父的话像是睛天霹雳,将我震得阵阵晕眩,我呆呆地看着她,仿佛这一刹那间,朝夕相处的‘亲人’突然变成了张牙舞爪的猛兽! “只听师父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以前只知道修练武功,从来不想别的途径来光复祖先留给我的基业,我从没想到通过手腕来恢复祖先的荣光!现在我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你嫁给他,五毒教就可能成为光复王朝的‘国教’,我已经忍受了几十年僻处寒荒的寂寞,不想再忍受了。咄,你为什么拿眼睛瞪着我?你不认识我吗?你不愿意吗?你的性命是我给的,我要你嫁给杨白眉做妻子,你便得遵从我的决定!’” 叶红花呼吸紧张起来,紧紧捏着母亲的手心问道:“结果怎样?你有没有答应她那些无理的要求?” 第一百四十九章 恶行 混沌夫人道:“你听我慢慢说。幸而师父她也怕我激怒之下做出什么傻事儿来,又或是一时迷失理性,而后稍稍清醒,终于还是答应给我时间考虑。不过,她严厉要求与我约法三章:第一,不许我胡思乱想;第二,不许我再去找叶冲;第三,要等她死后,才许我在江湖上露面。若然违背了第一第三两条,她便要将我杀掉,违背了第二条,则不但要杀死我,并且要杀死叶冲和他的父亲叶天恒,我不知道,那次她跑去和叶家夫妻恶斗,夫妻俩为了保护儿子的安全,双双受了重伤,不到一个月,就在他们的故乡川西不幸去世了。” 裴继欢和霍紫鸢听得毛发皆竖,心道:“鸠麻婆在上一辈的武林人物之中,乃是个响当当的角色,几乎与师父(大伯)齐名,却想不到干下了这等拆散人家婚姻大事的恶事!以她的身份,怪不得要威胁混沌夫人,不敢让她泄露内情了。不过,她当时没对混沌夫人怎么样,也算是比较有点良知的了。师父(大伯)不下手除她,也许是因为多少知道鸠麻婆的为人,才放她一马的。” 混沌夫人接着道:“后来我趁着师父闭关修炼,准备逃出五毒教,我想找到叶冲说明原委,因为我每天每晚都做着相同的恶梦,我梦见叶冲气冲冲地来找我,索回他们叶家的家传戒指,又狠狠地骂我害死了他的爹妈,怒发冲冠地拿宝剑刺我的胸口!从噩梦惊醒,我每天以泪洗面,更加思念不知身在何方的叶冲。我并不知道,叶冲的爹妈死了,他却依然对我痴心一片,他并未走远,而是藏在一个好朋友的家里,一直渴望能再见我一面。他的朋友,名叫司空灼(听到这里,几乎惊叫起来的不是裴继欢和霍紫鸢,而是叶红花,原来司空灼就是枯木尊者的俗家名字!),司空灼虽是邪派高手,行事也乖僻异常,但为人却还十分正派,他知道叶冲的心事,就到五毒教来拜见我的师父,想为好友说和。” 叶红花道:“咦,他(司空灼,也就是枯木尊者)之前来过本教?”混沌夫人道:“是啊,他是习州的土着苗人,家离五毒教总坛也并不远,所以他来过几次。五毒教大多数人都是苗家子弟,但他羡慕汉人的文化,取了一个汉人的名字叫做司空灼,生平也最喜欢和汉人交朋友。他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自小便练毒掌,毒掌功夫远在他的姐姐飞鸟夫人之上。但他没料到他的姐姐和我之间的纠葛,那就是杨白眉看中了我,我却不打算和他谈婚论嫁;飞鸟夫人看上了杨白眉,杨白眉却对她冷冷淡淡若即若离;而我则死心塌地要嫁给叶冲!为了这件事,飞鸟夫人恨我恨得牙痒痒。不过她最后展尽媚态,终于和杨白眉做成了‘肉体夫妻’,却是连我也不知道,司空灼也不知道他姐姐居然放弃苗女的清白做尽了丑事,飞鸟夫人当然也不敢把她和杨白眉之间的这段私情告诉师父鸠麻婆。 “飞鸟夫人知道了她弟弟的来意,立刻当着她弟弟的面大骂我厚颜无耻,说我‘勾引’她的‘意中人’杨白眉,要她弟弟回去替她杀掉叶冲泄恨。他们的对话被我偷听,吓得我腿软手麻,好在他们并未发现我在偷听,从司空灼的嘴里我还得到了日思夜想的爱人叶冲的下落,于是我先他们一步,赶到司空灼的家里,终于见到了叶冲。不过司空灼很快就回来了,也发现了我躲在他家里。他和叶冲是多年的好友,当然不会责怪我们私会,反而取出了他多年的积蓄交给我们,让我们远远逃开,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再回习州来。因为我武功固然高强,但用毒的本领却远不及师姐飞鸟夫人,更打不过我的师父鸠麻婆。 “但当年的五毒教虽然气势不如以前,各地的暗探和门徒也不少,我们逃回叶冲的老家,鸠麻婆很快就找了来。她果然心狠手辣,重伤了叶冲,把我抓了起来,若不是张红拂及时赶到叶家,叶冲就要死在师父鸠麻婆的手下了。而鸠麻婆因为那一场恶斗,奇经八脉都被张红拂重伤,回到五毒教不久就伤重去世了,遗命由师姐飞鸟夫人接任教主。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还是不肯放过我,不幸的事情仍然还是发生了!” 说到这里,混沌夫人的眼泪籁籁而下,悲愤得难以自抑。叶红花连忙安慰她,道:“母亲,别再哭了,儿就在你身边。不伤心了好吗?” 混沌夫人擦了擦眼泪,将叶红花紧紧抱着,道:“幸而你还留了一条性命,要不然我更恨她了。 “我刚才说过,杨白眉很喜欢我,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被师父抓回来的时候,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但没想到杨白眉依然对我有非常强的占有欲。而飞鸟夫人为了讨好杨白眉,在给我的饭菜里下了迷药,狞笑着对还有知觉但已无力反抗的我说道:‘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得到,既然你落在我的手心里,我就会让你后悔你生为女人,现在你的生死就由不得你了!’说着她把我的衣服扒光反绑在床上,杨白眉趁我半昏迷无力反抗之时,强行将我奸污了!我历尽艰难为叶冲才保全的贞洁,竟然轻轻易易的葬送在同门师姐的手上!” 叶红花听得手脚颤战,嘶声说道:“他,他是我爹?”混沌夫人说道:“不,你的父亲是叶冲,和他的父母一样,你的父亲叶冲是个正正派派的正人君子,绝对不是杨白眉这种狼心狗肺的狗贼!你说,怎能叫我不切齿恨飞鸟夫人和杨白眉?(裴继欢已忍不住大骂杨白眉禽兽了) “他奸污了我之后,马上又去对师父暗下毒手,师父一直希望我能嫁给他,自然对他没什么防备,而且那时师父受伤极重,也没有多少能力反抗他的剑法和武功,但我师父鸠麻婆号称毒手妖婆,本领自是非同小可,她被杨白眉尽力一击,虽然重伤倒地,依然反手打了他一掌,可惜这一掌因两重重伤在身,师父功力大减,要不然那一掌便能取了杨白眉的命。而这些事情发生时,我还在半昏迷中,他本来是打算将我带走的,也幸而被鸠麻婆打了他一掌,并且惊动了五毒教其他的人,杨白眉怕师父未必便死,五毒教又人多势众,自己已经中了毒掌,不敢再在习州逗留,连夜带伤逃走,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 “待我醒来回去找师父,师父已是奄奄一息了。她这时才真正醒悟过来,悔恨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挣扎着吩咐我几句话,将本门六种经典武功心法交付给我,要我杀掉杨白眉替她报仇,嘱托未完,从此一瞑不视。我痛不欲生,但受师父的重托,又不能不苟且偷生下去,更想到你已在腹中两月,我当然更不能死了。” 叶红花道:“苦命的母亲!”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了。 混沌夫人道:“妈的苦难还没完呢。你生下来之后,我好像有了寄托,瞧着你那两颗灵活的眼珠,我感到安慰。我非常恨杨白眉和飞鸟夫人,但却非常疼爱你,有时为了你,甚至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看在儿子的份上,饶了飞鸟夫人吧。想得多了,只能抱着你自己一个人哭。 而在你出生刚六天,忽然有一个人来了。” 叶红花颤声道:“是,他,是杨白眉来了?”混沌夫人道:“来看我的不是杨白眉,来的是,是叶冲!是我朝思暮想的爱人!我曾经多愿意做他的妻子啊,可是只能指望来生了。我已经被杨白眉夺去了女人最宝贵的贞操,就算你爹怎么求我,我也不能再做他的妻子了。为了断绝他的痴情,为了不让他遭飞鸟夫人的毒手,我只能说孩子生下来没能救活,而且已经嫁人,是我对不起他,请他也另择良缘,不要再想着我了。 “他不信,但见我说得十分绝情,却又不由他不相信。他呆若木鸡,好久,好久,这才说道:‘你有了丈夫,有了孩子,过得快活,我很高兴。但我瞧你神情,不像是过得快活的光景,你心中是不是有什么哀痛,不愿意对我说?’我忍着眼泪,咬着牙根,矢口否认。他便说:‘既然你很快活,那我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了。不过,我想希望你若真的碰上了什么难题,就到川西来找我。’原来他自从被师父打伤之后,遇见了红拂女救了他一命,红拂女知道毒手妖婆的厉害和睚眦必报的性情,只怕好友叶天恒这个独子也被师父杀掉,因此特意在叶家老宅里住了半年,直到确信平安无事,才离开川西叶家,回到峨眉山去。红拂女不知道我师父虽然武功高强,但因练的是邪派武功,受了重伤之后没能及时养伤,而且被杨白眉偷袭之后才去世了,同样,叶冲也并不知道我师父已经死了,他来看我,还是偷进来的。 “他临走时,取出了一支七星镖交给我道:‘这是川西叶家的标记,也是叶家独一无二的暗器,你若不愿意来找我,可以托人把这支钢镖送来我家,我看到它知道你有难了,就会来见你,哪怕拼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不过他送给我钢镖我一直暗中珍藏,直到如今也没用过。他嘱托完毕,正要离开我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来了,这个人才是、才是我最不愿见的人――我的师姐、已经当上了五毒教教主的飞鸟夫人! “飞鸟夫人见我和叶冲在一起,勃然大怒,骂道:‘你以为我不敢来找你,就可以不顾五毒教的教规,在外私自偷汉子么?’这几句话气得我心肺炸裂,我无暇也没有心情与她吵嘴,我见她目露凶光,知道她想对叶冲下毒手,当场便先发制人,使出师门绝学混沌掌,一掌将她击倒。她虽然是我的师姐,使毒的本领也远胜于我,但我的武功远比她高强,她还来不及对我用毒,只有挨打的份儿,被我一掌震断了肩膀,吓得急忙逃跑。 “在这样情形之下,我哪里还敢让叶冲在我家逗留?他说:‘因为我弄得你们师姐妹不和,我非常抱歉。’对我拱手施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唉,至今回想,我还在悔恨当时太软弱,我应该去追他,告诉他和我的儿子就是房间里那个咿呀哭着的婴孩。但我那时的处境极是为难,我既不能嫁他,又怕飞鸟夫人害他,怎敢对他表露真情?不敢表露真情,也就造成了终身遗憾。我当时让他糊里糊涂地走,这样做对还是不对?我自己也不知道。” 叶红花眼泪一颗颗地滴下来,伤心得说不出话来。混沌夫人替他擦干眼泪,道:“我知道你难过,我比你更难过,但我又不能不对你再说下去,好让我一旦死了,你能知道害你娘和你的仇人是谁。 “叶冲走后,我更加悲痛哀伤,以至于你才出生六天,就没有奶水喝,饿得哇哇直哭。好在叶冲和飞鸟夫人刚走不久,司空灼跟着就来了。原来他真的很好心,他看到姐姐出门,就暗中跟踪,找到了我家。他看到孩子的惨样,对我说:‘不知道你舍不舍得这可怜的孩子?’我吓了一跳,连忙把你抱在怀里,十分警惕地望着他。司空灼知道我因为他姐姐的所作所为而不肯相信他,只好无奈地对我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小叶(叶冲)和我二十多年的交情,你是小叶刻骨铭心的最爱,我怎么会害你和他的孩子?我知道你不想让他知道你的遭遇,所以才这么问你。如果你放心我,就把孩子交给我带走,我保证好好教他武功,把他养大成人,将来你和小叶若有什么不侧,也好留条血脉替你们报仇。说实话,我姐姐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了,我怕你们俩都落在她的手里,你知道你武功虽然比她高,但用毒的本领却远不如她,她要害你和孩子,有很多种办法和手段。’他看我,过了好一会子才又接着问道:‘看样子你是不相信我了,那好吧,我这就亲自去把叶冲追回来,你把孩子交给他,这你总可以放心了吧?’我望着襁褓中孩子可爱的小脸儿,心如刀割,泪不能干,想到他的命运多舛,又不能让他跟着我受苦,那么司空灼的建议,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建议和让孩子长大成人的好办法,于是擦干眼泪,答道:‘好吧,我相信你一次,你把这苦命的孩子带走吧!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把我和你好兄弟的儿子养大成人,使他将来称为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裴继欢和霍紫鸢吨听了这段血泪控诉,才知道为什么叶红花身为五毒教教主,为什么一点五毒教的武功也不会,只会天龙寺的剑法和武功,原来里面有这么一段曲折的往事。 混沌夫人接着说道:“儿子走了,我心里呀,就好像被挖空了一样,整天魂不守舍,以泪洗面。但有一天我看到师父留给我的武功秘籍,才想起来师父临终的嘱托。我要找杨白眉报仇,但他的武功比我高了不是一两成,我只有把师门的六种武功都练好了,也许能和他一较高下。于是收拾残破的心情,搬离原来的住所,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练功,没想到飞鸟夫人还是放我不过,趁我闭门练功的时候带人来偷袭我,我虽然一连击毙了二十多名高手,还是寡不敌众,最终不幸落在了她的手里。当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飞鸟夫人挑断了我的脚筋,虽然没有毁掉我的性命,却把囚禁在此,从此不见天日。经过了这场苦难之后,我倒安静下来了。飞鸟夫人折磨了我一个多月之后,把我折磨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从此没有再来找我,只是把我丢在这个没有人来的地方。叶冲估计也不知道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变故,我知道他大概是因为不愿意破坏我的‘安宁’,宁愿自己忍受痛苦煎熬,也不再来找我。而我也断断续续从给我送饭的本教弟子的嘴里听到一些飞鸟夫人的消息,听说她在江湖的名头倒是越闯越大了,得了‘百毒飞鸟’的称号。那个趁人之危强奸我的杨白眉却因此消失无踪,江湖中再也没有了他的踪迹和消息!” 叶红花忍不住又掉下了眼泪,道:“原来如此,我知道飞鸟夫人死前是几个死党的,今天替韩师陀出头的人里有一个点苍剑派的张一威,当年就是和飞鸟夫人旦夕不离的!”混沌夫人冷笑道:“是神剑书生的徒弟吗?神剑书生当年被我打得连他娘也不认识他,难怪他会和飞鸟夫人粘在一起了,张一威就是飞鸟夫人的姘头面首!这两个人纯粹就是臭味相投!他们是为了什么来为难你?”叶红花道:“韩师陀和被我逐出师门的三个堂主说和一个人做了一笔生意,希望我出卖本教的三大镇较宝物之一的‘金精’,但那个买主是谁,我就不知道了。”混沌夫人道:“四个叛徒,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找出那个买主,‘金精’的作用非同小可,若是被奸人得到,祸害极大,所以你就算是死,‘金精’也绝对不能轻易交给任何人!这个女娃子又是怎么回事?” 叶红花想也不想,道:“她为了掩护我不被人偷袭,中了‘紫雾云山’的剧毒。” 混沌夫人一看,淡淡一笑,说道:“你是为了她动心了吧?这丫头眉心的黑气退得差不多了净了,不过本门的解药她服得还不够多,分量不足。我虽然对本门的毒功知道得并不多,但随身一直带着你父亲当年定情时送给我的两件信物之一的紫铜凤凰簪,簪子中空,藏有可解本门大半剧毒的‘血蛤灵芝粉’。紫雾云山比起金蚕蛊一类的毒药逊色太多,毒性虽然持久,但不至于无解。你把她扶起来放在我手可以摸得到的地方!”叶红花猜到她要替玄子鱼解毒,但还是问道:“娘,你的身体支撑得住吗?”混沌夫人道:“我的身体已经三十年都这样子了,有什么撑得住撑不住的?天下使毒的高手能有几人?这丫头是被飞鸟贱人的走狗毒害的,既然是,那我就有解毒的方法!” 叶红花把玄子鱼抱着坐在混沌夫人身前,见混沌夫人拿着玄子鱼的手半晌不语,问道:“娘,你还在想什么?”他见母亲面色沉暗,如有所思,故而有此一问。混沌夫人道:“五毒教知名不知名的毒药有两千多种,我在想,比‘紫雾云山’厉害得多的毒药还有好几百种,凶手为什么单单用这种要过七天才能致命的毒药,莫非凶手早已料到我还在世间,一定会救这女娃子?是在试探我,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她从乱发之中拔下一支紫铜簪子,在玄子鱼的“大椎穴”和“灵台穴”上各刺了一下,轻轻拧开簪子头上那只凤凰的头,倒出一些药粉,轻轻地吹进玄子鱼鼻孔,药粉果然灵验,过了一阵,但见玄子鱼身体猛地一个哆嗦,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眼睛慢慢张开。叶红花缓缓将她扶起,柔声说道:“好啦,子鱼,你总算醒过来啦。你不用害怕,我在你的身边,没有人敢再来害你!”玄子鱼中毒太久,身体虚弱,但是看到霍紫鸢和裴继欢,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神色极为欢喜,她在叶红花的扶持下坐了起来,低声说道:“红花没有料错,你们果然还是赶来了!”霍紫鸢和裴继欢一人握着她的一只手,道:“好姐姐,你别说话了。是有江湖中的朋友传信给我们,说有人要到五毒教来夺取‘金精’,我们才来的,要不是这样,只怕我们再也见不着面了!”玄子鱼点了点头,头靠在叶红花肩头,道:“也没那么可怕,那个下毒害我的,估计也死得一大半了。他中了我三枚棋子,都在背心要害。” 裴继欢问道:“凶手是谁,你看到他长相了吗?”玄子鱼道:“凶手有两个,其中一个是西域神魔王天罡,被我棋子打伤的那个匆忙之间没看得太清楚,不过那人剑法很厉害,是红花在前面和他们斗,我抽空出手,他被红花的剑光困住,才被我连打了三枚棋子。”混沌夫人眉毛一竖道:“王天罡这老不死的老家伙又出来作恶了?另外一个是谁?”玄子鱼道:“那人是个苗人,不知道他的姓名和来历。”混沌夫人问道:“是个苗人?长得什么模样?”玄子鱼道:“是个干瘪刀脸,长着鹰钩鼻、相貌丑怪的家伙,剑法非常高。”混沌夫人道:“我知道他,这人名叫方谷涵,外号‘多臂天王’,他曾经拜过师父为师学过师父的毒功,他能出手害你,那就合情合理了。王天罡武功虽然很高明,但论到用毒他还差得远呢。包括五毒教在内,苗人之中除了方谷涵之外,武功能在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寥寥可数。” 叶红花也松了口气,问道:“王天罡,是不是母亲以前就见过那个魔头?”混沌夫人道:“不错,他和杨白眉是死党,两个人在金鸡岭的时候就经常暗中往来,有几次还被我上山采药的时候碰见过,那时候杨白眉自诩‘正派’,而王天罡早已是恶名在外了。他在金鸡岭和杨白眉分手之后回到西域,过了十多年,我才在道上听见他的声息,那时候他已自号西域神魔、而你才刚出生。”原来王天罡的父亲王世充早死,他的武功是王世充一位部将照着王家剑法和拳法代父传授给他的,不过他的年纪比混沌夫人要大十岁,混沌夫人把儿子送走时,王天罡已在江湖上闯下不小的万儿了。十多年前,王天罡在川西劫了一笔用来救灾的善款,撞见霍紫鸢的父亲霍智伯,被霍智伯削了他一剑,打了他三掌,武功也几乎被废掉。事后他跑回西域,再也不敢到中原来招惹是非,他的那些狐朋狗党也有武功厉害的,但都十分忌惮幽冥教主霍智伯的手段厉害,不敢给他出头。王天罡躲回葱岭苦练剑术,混沌夫人也因遭逢大变,被飞鸟夫人害得双腿残废,一直无法离开五仙教禁地,江湖中从此也没有了她的声名,两人就一直没有再见过面。 混沌夫人听说凶手之中有王天罡,心中好生诧异,想道:“王天罡与我儿一个在西域,一个在西南,两地相隔万里之遥,几乎可说得上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跑来害红花?他在江湖中是出名的逐利而居,没有利益,他绝不会从西域跑到西南地方来搞事。除非??????难道??????”心头疑云大起,于是问道:“出事那天,还有别的武林人物在总舵出现过吗?”叶红花道:“总舵的探子没看到有别的人来过,他们只看到王天罡和那个什么方谷涵。”混沌夫人道:“王天罡和杨白眉那狗贼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一对恶煞,他们极少分开做事,就算江湖上没有他们联袂出现的消息,我也怀疑杨白眉已到了习州了。”裴继欢点头道:“伯母说的没错。狗贼杨白眉极会隐藏自己的形迹,而且武功又高,普通的探子看不到他出现,也很正常。”混沌夫人诧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裴继欢道:“张妈妈把我送到他门下学艺十八年,后来明崇俨明大哥和宇文骏宇文大哥看了我的剑法和武功,说不练死我算我命大,而且他诈死多年,若非我发现我遭遇到的事情不对劲,起心追查疑端,只怕还发现不了他的恶行。”混沌夫人更觉奇怪,眉锋一竖,急忙问道:“哦,你跟他学过武功?他都教了你些什么?”裴继欢把事情原原本本详细一说,混沌夫人道:“这狗贼的心地真是恶毒得很。你的明大哥和宇文大哥说的不错,你照他教你的再练三年,必然全身筋脉一一紊乱,走火入魔是浅的,筋脉尽断、活活疼死,那才惨厉无比。” 霍紫鸢听得心弦颤抖,问道:“难道这姓杨的教给继欢哥哥的武功,是从伯母手里传出去的?”混沌夫人咬牙切齿地点头道:“不错,杨白眉和飞鸟夫人密谋,一是要得到我的肉体,二是图谋我教六种奇门武功的内功心法,飞鸟夫人是我的师姐,我见过的武功她也同样见过练过,但飞鸟夫人陈袭五仙教旧习,不太肯练武,一门心思只练毒功和轻功,她轻功卓绝,因此才在江湖中得了飞鸟这个称号。而裴公子刚才说的,正是我教六种心法里的一些断章碎节,可见他心地有多狠毒。六种心法,拆开来东取一章西摘一节,这样的功夫练下去不死人那才怪呢!” 玄子鱼继续说道:“我中毒倒地,还未完全昏迷,还听见他们断断续续好几次提到一个名叫‘杜天蔚’的女子的名字。”混沌夫人道:“杜天蔚就是我。”叶红花道:“她是我的娘。”玄子鱼体力未复,还半躺在叶红花的怀里,听了不禁面上一红,心中想道:“我还以为红花的爹妈都已经不在世了呢!”接着说道:“王天罡与那方谷涵一来,半句话也不说,上来就骤然动手,红花挡住了王天罡那老魔头,方谷涵则缠住了我,他用毒伤我,是突然间便下的毒手,红花猝不及防,才给他们伤了我,红花和他们恶战,借助六大护法的力量合围,才把这两个魔头打跑。我中了方谷涵的毒,红花不能追赶,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他们在临走之时说道:‘我若不说清楚,你们死了也不明不白,我不想你们做个糊涂鬼,告诉你吧,你们不是想找杨白眉吗?他请你们到阎罗殿上去见面,我们就是他派来的勾魂使者!’” 混沌夫人伤心愤怒,气得浑身颤抖,厉声说道:“杨白眉这狗贼玷污了我的清白,居然还敢来对我的儿子不利,我只要三寸气在,必报此仇!” 第一百五十章 原形 叶红花连忙安慰她道:“母亲不用生气,现在裴兄弟和霍姑娘都已经来了,有了他们的帮助,就算杨白眉亲自到来,我们也不必怕他。” 混沌夫人热泪盈眶,道:“裴公子是张红拂的得意门徒,他能帮你,是你的福分呀!娘的仇就靠你去报了,能杀掉杨白眉这个狗贼,娘就算马上就死,也心满意足!”裴继欢和霍紫鸢这样信任自己,都非常高兴,特别是霍紫鸢尤其感到骄傲,在伤心中又有点喜悦,说道:“叶大哥说的一点不错,儆凶除恶,是我辈的责任,就算没有叶大哥这回事,我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杨白眉的!” 混沌夫人流泪道:“啊,霍姑娘是霍智伯的掌珠,我虽然困在此地没见过你的父亲,但你的母亲却是我遭难之后曾经在我隐居地的附近见过一次的,她从江湖中知道我的遭遇,很同情我,希望由她出头代我去找杨白眉报仇。我感激她的好意,只怕她单枪匹马到西域去落了人家的圈套,所以一再婉言谢绝了。但她又希望我跟她一起走,到幽冥神教去避难一阵子,再图后计,她想得真周到,可惜我拂逆了她的好心,其实到现在我还是非常感激令堂的。” 霍紫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母亲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在少林寺见到叶大哥之后,曾私下跟我说起过这段往事,我也以为伯母已经不在人世,所以也没把这件事当一回很重要的事。说起来是晚辈不好意思才对。”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一个人的笑声远远传来,声音刺耳,震动耳鼓,这笑声是如此熟悉,今得混沌夫人不寒而栗,她倏的坐直了身体,厉声说道:“杨白眉,你这万恶的狗贼,你还有面目来见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切骨痛恨的杨白眉,他的背后还跟着王天罡和方谷涵两个魔头! 原来通往禁地的道路有两条,大殿上正在混战,王天罡和杨白眉却突如其来,两人抓住了受伤的吴师孟,林师霸则伤重逃走了。吴师孟是个十足硬骨头,王天罡动用残酷的手法拷问,也没从他嘴巴里掏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不过四大堂主在五毒教安插的奸细,却把禁地的地图交了出来。杨白眉和王天罡三人没有经过危险的铁鳄潭,十分轻易地从另外一条埋葬五毒教历代教主的小道闯进了五毒教的禁地! 叶红花一看母亲怒不可遏的神情,什么都明白了!小时候,他的师父枯木尊者将他的爹妈说得那样好,而且一直告诉他说他的爹妈早已不在人世,三十年来,他一直为他的爹妈骄傲,如今却是为母亲的遭遇而泪咽伤心,现在母亲的仇人却是如此厚颜无耻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全身颤抖,手心冰冷得怕人,眼中充满愤怒的火焰,口唇开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而他怀里的玄子鱼也认出来用“紫雾云山”将她毒害的人就是方谷涵,这回算是看清楚了他丑恶的嘴脸,继而一看叶红花母子的神情,她也明白了,她虽然没有听到混沌夫人刚才对叶红花说的故事(那时她还在昏迷之中),可是她已知道这个面目可憎的苗人,就是混沌夫人嘴里说的方谷涵。 只听杨白眉尖声笑道:“天蔚,把‘金精’交给我们吧!我不为难你和你的教主儿子,还送你一样绝顶的富贵!”混沌夫人厉声喝道:“杨白眉你这狗贼,你在白日做梦,想得到‘金精’,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裴继欢站了起来,拔出紫微宝剑,弯着剑尖,手指一松,紫微剑嗡嗡作响,弹得笔直,冷冷地道:“杨白眉,你认为就凭你们三个,就能拿走‘金精’,去铸什么‘玄天境’吗?” 裴继欢一直背对着洞口坐在混沌夫人身前,杨白眉进入禁地,因为洞口并不太大,他只看到混沌夫人和叶红花两人,其他三人却并未注意。他猛然看到裴继欢,不禁神色大变,但转瞬之间又狞笑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根本没把裴继欢放在眼下一般。这一回他的眼光落在叶红花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冷冷笑道:“这小子也长得和死鬼叶冲一模一样。哈哈,你们母子好不容易才团聚,天蔚,你不想和叶冲的孽种守在一起过完你们的下半生么?识相的把‘金精’交出来,我就不为难你;否则可别怪我不念当年的露水之情!”混沌夫人怒喝道:“你说什么?无耻之尤,给我滚出去!” 杨白眉狞笑道:“你不怕杀掉你的儿子么?叶冲的儿子都这样大了,叶冲也早已死了,哼哼,莫非你对叶冲还是余情未断么?可惜他已经烂在了泥土里,你想和他破镜重圆,也已是不可能了!我再问你,你到底是愿意交出‘金精’,还是愿意我杀掉你的宝贝儿子?”混沌夫人伤心愤怒到了极点,冷森森地盯着他道:“叶冲是不是你指使人杀害的?”杨白眉道:“什么?你要把叶冲的死也算在我的头上吗?啊,我忘记了,你瘫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三十年了,叶冲怎么死的看样子你还不知道?” 混沌夫人道:“你当真没杀叶冲?”杨白眉道:“你要算在我的头上,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嘛,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叶冲可不像你这样痴情,他离开习州,立刻找了个千娇百媚的女人结了婚,还生了个女儿,现在嫁给一个当朝大官做妾!”混沌夫人冷冷说道:“就算叶冲不是你杀的,你也脱不开干系!”杨白眉冷笑道:“要不是看在当年和你有一夕之欢的份上,我早把这小子杀了,你还不领情么?你想想,我要杀他,随随便便可以在三十招内取他性命,为什么却在这小子的女人身上用这种七天才发作的毒药?”原来杨白眉心怀鬼胎,他怀疑混沌夫人还在世(飞鸟夫人得不到他结婚的承诺,抓到了混沌夫人杜天蔚,也就没把消息告诉给杨白眉,所以杨白眉其实并不知道杜天蔚还在世,而且怀恨在心的飞鸟夫人同样也没把五毒教禁地的秘密告诉给杨白眉),却不知她的真正行踪,因此故意用这个办法,让方谷涵毒伤玄子鱼,他料到玄子鱼受伤之后,如果混沌夫人还在世的话,叶红花为了心爱的女人一定会找混沌夫人求救,他便可以跟踪而来,将这个三十年前被他祸害了的女人一剑杀掉,以求得自己的“安心”,还可以夺走“金精”,得偿所愿。 混沌夫人想了一想,立明其理,却冷笑说道:“这样说来,你倒是诚心来见我、想求得我的原谅了?”杨白眉道:“这是当然,你不相信吗?”混沌夫人戟指骂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容易被你蒙骗?狗改不了吃屎,要我相信你,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杨白眉老羞成怒,冷笑着道:“好呀,叶冲死了,你历尽磨难居然不死,你的勇气真让我敬佩!只不知你凭什么能保住你的儿子?好,既然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这就将这小子毙了,看你怎么办?”突然一跃而起,一掌向叶红花顶门劈下! 混沌夫人正气得浑身发抖,见他突然对叶红花施展杀手,大吃一惊之下,杨白眉的手掌已快击到叶红花顶门,就算她身体正常(杨白眉其实也并不知道她已经双腿残废,也怕她暴起突袭,所以先下手为强的),也已迟了一步,这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红花若给他杀死,我必定要杀他偿命!”她身躯不能移动,三十年的苦修,被废掉的内功已经恢复,功力比之前还要更强,双指一弹,就在杨白眉的手掌快要碰到叶红花头顶的刹那间,他忽地大叫一声,手掌由平拍改为斜劈,准头歪了三寸没有劈着! 原来杨白眉那一掌拍下时,突觉手掌户口好像被大黄蜂叮了一口,虎口乃是劲气和气力发出的要害位置,虎口一痛,掌力故此歪了少许,他只道是混沌夫人发出来的暗器,后来发觉没毒,这才放心,但虎口已是痛不可当。原来是霍紫鸢发出了三支阎王针,救了叶红花一命。以叶红花的本领,这一掌本可以避让得开,但他一心关注着母亲的安全,也没料到杨白眉的武功如此厉害,一招失措,才真是招招失措。 但阎王针却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两种飞针暗器之一(另一种是大唐门的白眉针),杨白眉拔出了三支飞针中的两支,还有一支却闪电般钻进了他的手背肌肤,一只右手,登时麻木失灵,他并不知道自己中的是阎王针,一面运气想把阎王针逼出体外,一面大声叫道:“喂,喂,天蔚,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来谈一桩交易怎么样?这桩交易对你大有好处!”混沌夫人一阵恶心,却忍着不发,心想:“我且看看他真正的图谋是什么?” 杨白眉右手剧痛,才知道中了极厉害的暗器,他心中暗暗吃惊,上前一步,说道:“贵派的六种武功绝学,可是在你手中?”混沌夫人听他提起武功秘籍,心中恼怒之情简直无以复加,冷笑道:“不错,是被我收藏起来了。怎样?”杨白眉道:“按理说你我曾有肌肤之亲,你既无心与我再续前缘,贵派的六种经典,你能否看在以前的‘情分’,借给我看一看?我也不白要你的,我愿放弃‘金精’,退出禁地!” 图穷匕见,原来杨白眉的真正来意是来索取五毒教的六种经典,如果混沌夫人情智稍稍不坚,他不但要取走六种经典,近在眼前的“金精”他也毫无疑问会顺手牵羊带走。在此之前,混沌夫人对他极为憎恨,听到这里,不禁愤极狂笑:“哈哈,你倒真是想得轻松,既然你来借阅本教经典,你能给出什么样的条件?”杨白眉给她的笑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手臂手腕阵阵剧痛,不觉毛骨悚然!见他不吭声,混沌夫人止住笑声,冷冷说道:“亏你还有脸向我借阅经典!五毒教两代掌门都是因你而死,我的先师鸠麻婆是怎么死的,你当我忘记了么?”杨白眉见她重提往事,心中不禁暗暗颤栗,嗫嚅着道:“你还提这些陈年旧帐作甚?令师也死了三十多年了。我给你的好处今后你用之不尽,就算令师复生,又能给你什么好处?” 混沌夫人森然冷笑道:“是啊,师父她老人家已死了三十多年了,但这三十多年来我苟且偷生,是未曾忘记师父临终时的嘱托,师父的嘱托因我身体不便迟迟未办,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心里不安。”杨白眉心中暗暗吃惊,却又不死心地问道:“令师嘱咐你什么事情?”混沌夫人双目射出骇人的寒光,淡淡地道:“你还是不问的好!”杨白眉道:“好,不问就不问,但贵派的六种经典你肯借不可借我总该问个明白。”混沌夫人冷笑道:“杨白眉,时至今日,你认为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罪孽,是用珠宝黄金可以洗脱得了的么?你要看本教经典,我可以给你看,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自断四肢,把头砍下来交给我发落,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给你看这六种经典!”她离开五毒教离群索居,从川西被飞鸟夫人抓回来之前,已经把本教的六种武功经典都藏在了一个稳妥的地方,六种经典非但飞鸟夫人未曾见过,就连五毒教最重要的内三堂的堂主林师霸吴师孟也没看见过,飞鸟夫人搜遍混沌夫人的全身也没搜到,一怒之下,恶念陡生,这才亲自动手,挖断了混沌夫人的脚筋。而这件事从头到尾杨白眉是并不知道的,他一直都以为六种经典还存放在五毒教的总舵之中。 杨白眉勃然大怒,恶狠狠地道:“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么?你以为我不看你们的什么六种经典,我就练不成上乘的武功,就没法奈何你了?”混沌夫人双眉一竖,倏然间又射出了冰冷刻毒的眼光,沉声道:“师父临终时,嘱咐我给她报仇雪恨,我一直没有给她办到,今天正好,你送上门来了!”杨白眉忽地声狞笑,狞笑声中腾空飞起,两掌拍出,他来得快极,这回是舍弃了叶红花,直扑混沌夫人,他老奸巨猾,已经看出混沌夫人的不良于行,一下就施展出了夺命的杀手,立意要将混沌夫人一掌毙掉! 但听“砰”地一声闷响,杨白眉给震得飞了起来,混沌夫人却像一棵干枯的和树桩一般,慢慢软倒,只听杨白眉狞笑道:“你到地下向鸠麻婆诉冤去吧!”就在这刹那间,他的身形还没站稳,裴继欢和叶红花已双双扑上,叶红花忽遭人伦惨变,心头大震,比裴继欢迟了半步,但听得杨白眉大喝道:“你们两个找死!”掌影翻飞,人影倏移,嗤嗤两声,剑光闪过,杨白眉肩头添了一道伤口,与此同时,倒在地上的混沌夫人双指连弹,两道彩色的烟雾从她指尖飞出,噗噗两声,两道烟雾在杨白眉身前炸开,只听杨白眉一声怒啸,凭空倒飞出六丈多远,手忙脚乱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厉声叫道:“贱人!就算你毒药厉害,也拦不住我日后取你宝贝儿子的性命!”他不知混沌夫人指尖的毒雾是由十三种毒药淬炼而成,剧毒无比,碰上一下,就无药可解,她受了重伤,再没人给他杨白眉解救了。这一瞬间,王天罡和方谷涵也是又惊又怒,但见三道剑光耀眼生花交叉剪到,方谷涵惨叫一声,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王天罡胆战心惊,急忙逃跑!只听方谷涵又是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叶红花已一剑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混沌夫人心神一散,叫道:“红花我儿,快回来!” 你道混沌夫人被她的师姐飞鸟夫人囚禁在禁地三十年,哪里来的毒药?原来每天负责给她送饭的弟子换了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其中有很多人是暗中非常同情混沌夫人的不幸遭遇的。他们尽管不了解确切的实情,却知道混沌夫人在五毒教当年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很多送饭和看守的弟子暗中亲近她,希望能帮她减轻一些双腿残废的痛苦。上两代教主对外秘而不宣她的存在,飞鸟夫人是嫉恨在心,一辈子也没放过她;而枯木尊者接任教主时已经是成名的佛门高僧,他是不希望冤冤相报,更不愿意让叶红花知道他的母亲就离他不远,还在世上存活。叶红花是血性汉子,枯木尊者怕他一旦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会对五毒教参与过迫害混沌夫人的人来一个大清洗,到时候血腥满地,兄弟阋墙,五毒教的衰败和灭亡就在指日之间。 这件事枯木尊者是秘密和混沌夫人交换过意见,混沌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就是五毒教的教主,悲喜交集之下,也怕历代祖师留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才同意了枯木尊者的建议,这一等,就等了足足十年的时间,她才见到叶红花。而她用来秘密制炼毒药的材料,都是那些同情她的五毒教弟子暗中偷偷给她的。一切都似乎在冥冥之中已有安排,杨白眉果然买通了五毒教的叛徒四大堂主,进入了五毒教禁地,可惜杨白眉过分自负,没有想到混沌夫人趋势已久,一下就下了十三中无药可解的剧毒在杨白眉的身上。杨白眉就算侥幸逃离,只怕没有五毒教的帮助,那是必死无疑了。 混沌夫人艰难地坐了起来,油灯灯光摇曳,照出了眼前惨酷的景象,但见方谷涵全身弯曲,眼耳鼻口,都淌出黑血,在地上垂死挣扎,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团瘀黑色的血块,便即寂然不动,但那惨厉的尖叫,还好像凝聚未散,震得人心发抖。 混沌夫人环目四顾,可喜的是叶红花杀了满身是毒的方谷涵,却并无大碍,这点令她最为欣慰。但她刚刚才和心爱的儿子团聚,尽管她受了杨白眉掌力的震荡并且伤到了要害,求生的欲望还是非常强烈。她用尽剩余的气力,爬起来靠在了玄子鱼的怀里,强撑着说道:“你们中间有谁会针灸之术?”玄子鱼眼泪直掉,颤抖着声音道:“我们都不会。”混沌夫人道:“也不要紧,我来教你,穴道你总认得吧?”玄子鱼道:“我从小练围棋打穴的功夫,穴道当然认得。”混沌夫人道:“你把我的金针找出来,第一针扎我背心的归藏,刺两分深浅,一刺即拔。”玄子鱼按她的吩咐扎穴,穴道虽然认得准确,却刺得深浅不对,不及两分,混沌夫人道:“不行,不行,你没刺好,再来一下。”这一次稍过两分,混沌夫人全身一颤,汗珠迸出,扶着她的叶红花不禁吃了一惊。混沌夫人长出口气,点头道:“好孩子,不用怕,下次稍轻一点火候就最好。第二针扎我‘灵台穴’六分深浅,我不叫你,你别拔出来。” 玄子鱼定了定神,依照混沌夫人的吩咐,顺次替她扎了灵台、命门、阳关、愈气诸穴,最后给她扎了顶门的“百会”。混沌夫人吁了口气,稍歇一会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一时还死不了。杨白眉想得到我的内功心法,并不敢真的下十分狠手。不过刚才杨白眉中毒的地方和这姓方的躺过的地方,你们不可以靠近,否则沾上了地上的毒素,我也救不了你们了。” 原来刚才混沌夫人刚才用在杨白眉身上的毒药,是用了黑叶菊、枯心莲、染上了瘴毒的桃花、苗疆碧烟寒潭中的碎心藤再加上金蚕蛊五种剧毒药物烧灰炼成的,毒性之烈,仅次于五毒教的当家毒药“极乐逍遥散”和“五仙蛊”。这两种毒药混同一处,就算五毒教六十几位教主一起复生,也没法救治的。但是叶红花刺杀方谷涵,方谷涵垂死挣扎,藏在指甲盖里的毒药还是弹了出来,沾上了叶红花的身体,尽管叶红花尚无反应,但落在混沌夫人这样的大行家眼里,那就是触目惊心了。她对玄子鱼道:“快,丫头,我告诉你怎么做,红花你赶紧坐下来!” 这时裴继欢和霍紫鸢也隐隐发现叶红花有些不对了。他的脸色本来是极为红润的,现在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混沌夫人暗暗心惊,对玄子鱼道:“幸好这家伙的毒药没有全部用出来就被红花给杀掉了,要不然他身上藏着十八种剧毒药物沾上了身,我也没法子给儿子医治了。”玄子鱼吓得心惊胆战,急忙按照混沌夫人的吩咐,取出了五口金针,打开了混沌夫人多年来密藏身边的药物,每支金针都蘸上了一种药粉,交给混沌夫人,混沌夫人镇定心神,把金针一一插进了叶红花的灵台、至阳、维道、龙头、凤尾五处穴道。她受伤很重,此时已是委顿不堪,施针时只能强自振作精神,她针刺五处穴道,手法各不相同,或如蜻蜒点水,或如巧女绣花,缓疾之间,甚为美妙,看来似是毫不费力,其实已用尽了无限心神。但见她强运残存的内力支撑着自己不立刻倒下,顶门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重伤之后,再这样一面耗费内力自我疗伤,一面给儿子针灸解毒,实是大忌。霍紫鸢和裴继欢虽然不懂医术,只能在旁边替她干着急,正邪两派的内功修炼之法迥异,两人可是没法帮她什么忙。 施术完毕,混沌夫人气喘吁吁,半躺在玄子鱼的怀里,面色灰暗,双目无神,喘息良久,才从怀里摸出两颗药丸递给霍紫鸢道:“请你帮我一个忙,让红花吞下这两颗药丸,他虽然中了很厉害的毒药,但我已经用药粉和金针针灸之术替他把体内的毒素基本都清除掉了,吃了这两颗药丸,能巩固他的神元,不使他受到毒药过分的伤害,休息三两天,就无大碍了。”此刻她已是筋疲力竭,再也不能动弹。 叶红花吞了药丸,不到片刻,就即苏醒,全身气血畅通,恢复如旧,他一睁开眼睛,立刻就望向自己的母亲,见母亲面色灰白地躺在玄子鱼的怀里,不禁大吃一惊,急忙来到母亲身边,把母亲的身体从玄子鱼怀里接了过来。叶红花刚接过母亲的身体,只觉她背心一股热气迫人,好生难受,再仔细一瞧,但见母亲双颊火红,眉心间一片焦黑,大吃一惊,叫道:“母亲,母亲,你怎么啦?”混沌夫人勉力睁开双眼,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人都是要死的,我早就看开了,今天能见到你,这是上天给我赐福,好让我安心离开这多难的人世。”混沌夫人喘息稍定,说道:“我就要离开你了,我的儿子??????不要悲伤,我们最大的敌人被我下了无药可解的剧毒,他有五毒教本教的人帮忙,也许能还活上一阵子,这样也好,让儿子你亲手替我报仇雪恨,以尽人子之责。” 叶红花泪如雨下,道:“母亲,你快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出禁地去,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替你治伤,你才刚刚见到你的儿子,忍心就这么离开他吗?”混沌夫人淡淡一笑道:“你跟随佛门高僧学艺多年,怎么连这个也看不透?????你师父去了,你的父亲去了,他们在等我相会呢,只怕我见不到你娶子鱼姑娘了。”叶红花哭道:“母亲,别说了,别说了!”混沌夫人艰难地把他的手和玄子鱼的手拉着放在一处,又握上了自己的手,轻声道:“丫头,我这个儿子,就交给你啦。你还没进叶家的门,还不算叶家儿媳妇,你可以不必一定跟着红花去替我报仇,但我希望我死之后,有人好好照顾我的儿子?????小时候他是由他的师父一手带大,现在他师父也死了,我也归期不远,就只好拜托你啦!”玄子鱼听得心中酸楚之极,眼泪簌簌而下,她带着眼泪轻声安慰混沌夫人,道:“娘,没错,我是还没进叶家的门,但我已经把我自己的心交给红花,我也会听你的话,好好地照顾他,帮助他替您报仇雪恨。您就放心吧!”霍紫鸢和裴继欢也道:“前辈,您放心吧,我们和叶大哥一见如故,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若能助叶大哥报仇,这一生交这个朋友也就不算白交了。”混沌夫人听了这话,不禁欣慰地一笑道:“红拂和智伯的子女,应该不会对我说托词的话,谢谢你们。五毒教的金精藏在什么地方,只有我知道,服侍我饮食的弟子给了我纸笔,我把藏有金精的所在画成了图画,藏在红花他爹送给我的那支紫铜簪子里,日后若有用处,你们再回来取。这枚戒指,也是红花的爹当年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带不走,就给子鱼丫头作一个信物,日后红花迎娶你过门,就把它当作叶家给你的聘礼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同仇 混沌夫人用深沉的眼光,望了玄子鱼一眼,点了点头,把手上的戒指脱下来,颤颤巍巍地亲自给玄子鱼戴上,道:“丫头,谢谢你。红花,本派的六种武功经典,都秘密存放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你有心重振五毒教,扫荡妖氛,就必须把这六种武功经典都取出来学会练会,你学的是佛门正大的武功,本教的武功虽然带有一丝邪气,却并不是十分阴毒的功夫,有你佛门内功作为辅垫,你大可不必担忧会否走火入魔,你过来,我把地方告诉你。”叶红花凑耳过去听了,诧道:“母亲,我并没有心思继续担任五毒教的教主之位,你为什么要把六种经典都交给我?”混沌夫人道:“你是我的儿子,我从小和父母失散,是鸠麻婆把我养大,就算你不想担任五毒教的教主,也要等到新的人选产生,才可以放心离开,在新的人选没有选出来之前,你还是要勉为其难,继续做教主,一直做到有合适的人选才退位,到时候,六种经典你就可以交还给五毒教了,你明白我的心意吗?鸠麻婆对我不好,可以说我毕生的苦难,她才是始作俑者,但她毕竟养大了我,教了我一身武功,我是宁愿五毒教对不起我,我也不能对不起鸠麻婆的养育之恩而背叛五毒教的。”母亲既然这样郑重嘱托,叶红花只好说道:“母亲,你放心,有子鱼与我一道,用不了多少时间,五毒教就一定会慢慢有所起色的。” 混沌夫人面容沉肃,缓缓说道:“先辈创立本教凡达数千年之久,尽管本教被江湖中人视为邪教,我自问没有做过什么昧良心的坏事,只是做事做人有些软弱和偏激罢了。也许五毒教上下以制毒为生,有时候和外人的冲突中使用手段难免失当,害死过不少人,所以才给人骂为邪教,但本教历代教主秉持的治病救人的思想,却是好的,毒药和武功一样,是把双刃剑,视乎使用者的心是好是坏,才能因此分清善恶,你既然做了教主,就要把这个教主做好,不要辜负了娘和历代祖师的期望。”叶红花道:“娘,我知道了。”心里一边在想:“母亲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干嘛?”只听得混沌夫人叹了口气,又往下说道:“人生有聚有散,我以前眼睁睁地和你爹分离,心中如被利刀剜去了一块肉,疼得鲜血淋漓;现在我要和你分离,却是心满意足,无牵无挂,上天可怜我,在我要死的时候把我的儿子和我未来的儿媳送到我跟前,我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叶红花听了母亲的这一番话,已经听出来这是临终的遗嘱了,心头大震,忽地叫道:“娘,你不会有事的!”混沌夫人微笑道:“人谁能没有那一天?杨白眉作恶多端,冒充好人那么多年,我坚信就算你杀不掉他,老天也会亲手来收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世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缘起缘灭,都已了结,也到了我该走的时候了。”她连笑六声,凄凉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人也像一截断裂的木头,忽然倒了下来了! 叶红花惊得大叫一声:“娘!”可是他的娘,可已是再也不会答应他了! 叶红花呆呆地望着母亲,忽然抱着母亲,只觉母亲的躯体渐渐僵冷,叶红花好似傻了一般,他自出世六天就离开了生身之母,孤单单地长大,好不容易三十多年后见着了自己的母亲,可转眼之间,母亲又和他天人永隔!这时他全身麻木,脑子里空空洞洞的好像什么知觉都没有了。他不敢相信才见面不到一天的母亲就这样死了,他本能感到母亲僵冷的躯体:“母亲这回真是死了。死了。真的死了吗?”玄子鱼泪如雨下,她急忙忍着悲伤用力摇了叶红花几下,叫道:“红花,你哭吧,你哭出来,你哭出来呀!”叶红花茫然松开双手,混沌夫人的尸体跌了下来,玄子鱼急忙接下,过了好半晌,叶红花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直哭了半个时辰,哭到力竭声嘶,哭到眼中滴血,这才渐渐恢复知觉了。 玄子鱼收了眼泪,轻轻抚着叶红花的肩头,柔声说道:“红花,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得保重身体,好替娘办理后事啊!”叶红花双目无神,呆呆地望着玄子鱼,好像还不明白玄子鱼的意思,好像还不相信他的母亲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霍紫鸢和裴继欢也陪着他掉眼泪。叶红花哭了很久,才渐渐停住哭声,玄子鱼陪在他身边,让他看到了希望,母亲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现在的死,与其说是离别的痛苦,不如说是解脱的欢喜!他缓缓把母亲的遗体放直躺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用衣袖擦去母亲脸上的灰尘,他把母亲的脸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俯下身去,轻轻亲了亲母亲的额头,然后把外衣解开,罩在了母亲的脸上。 裴继欢道:“叶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叶红花内心悲伤,却不忘母亲交托的大事,把那支紫铜凤凰簪交给裴继欢道:“五毒教失和,‘金精’不能落在外人之手,我五毒教本教的武功尚未练成,无法保护这件镇教之宝不被人窃取,但母亲说过,收藏‘金精’的所在机关遍布,神秘异常,没有这支簪子里藏着的图纸,谁也没办法轻易进入藏‘金精’的地方。令师张红拂对我母亲和父亲都有恩,这支簪子就烦劳你带回去交给令师,请她暂时代为妥善收藏,日后若有用‘金精’之处,请她派人带着这支簪子来见我,我就知道令师的心意如何。待我安顿好了母亲的后事,平定了五毒教的内讧,我再去少林寺见我的伯父,请伯父做主,以少林寺为主,牵头组织对抗杨白眉这帮大魔头,一定要让他们万劫不复!” 他的父亲叶冲曾在川中游侠,名望很高,他的伯父大明上人是他父亲叶冲的堂兄,自小在少林出家,叶家罹难的时候他正好跟着少林僧团去了天竺讲经说法,不在中土,等大明上人回到中土,才知道叶家的大难,那时候叶冲身体也还没痊愈,替叶家报仇的事,也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就着杨白眉三魔入侵的那条密道,叶红花带着母亲的遗体走出了禁地,这时,五毒教的内乱基本已经停止,受伤的林师霸和吴师孟也已被人救回,众人见到叶红花,十分欣喜,立刻派出人手,把混沌夫人厚殓,停灵七日,宣布归山。裴继欢和霍紫鸢一直陪着叶红花和玄子鱼,直到混沌夫人安葬,两人才准备好来跟叶红花辞行。 经过这一场变故,叶红花和裴继欢已是心心相印,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四人在内堂说话,林师霸和吴师孟伤情见好,也来作陪。几人说起混沌夫人的生平,各自又嗟叹了一阵。正在这时,有弟子进来问道:“教主,那个方谷涵的尸体怎么处理,是烧了还是丢到山谷里去喂狼?” 叶红花闻言冷笑一声道:“别急。我把他带出来有我的想法。你们把他的尸体搬到大门口,把他弄成盘膝坐地的模样,然后都分开躲藏。” 裴继欢道:“叶大哥这是做什么?” 叶红花冷笑道:“敌人图我五毒教镇教之宝之心不死,我这招正是诱敌之计。林长老,麻烦你出去安排,在这姓方的魔头尸身周围布下弓箭手埋伏,我料定不出三日,林沧海这几个混帐东西就会卷土重来,这回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要怪,就怪他们贪心太重,小看我的忍耐性!” 林师霸是很不满叶红花对四大堂主一再退让的,听了这句话,这才竖起拇指,道:“对,这才像是个做教主的样儿!都交给属下了!教主等着瞧好啦!”裴继欢忽然道:“不用等三日,如果叶大哥在门外没有放哨探的话,那么他们已经来了!”霍紫鸢这时也隐约听到了十丈之外传来的脚步声,脚步声来得非常迅疾,不一会儿,就越听越清晰了。叶红花对裴继欢两人听声的本领十分佩服,裴继欢似是猜到叶红花的心意,说道:“来不及仔细布置了。叶大哥,吩咐你的人照我的话做吧,来人武功很高,我有法子应付,若是不行,叶大哥你再照刚才安排那样,叫弓箭手暗袭敌人。”叶红花一想,这也是个法子,便吩咐弟子赶紧把方谷涵的尸体搬出大门之外,裴继欢与林师霸、玄子鱼霍紫鸢四人一同埋伏在大门附近两棵巨大的柏树上,然后把大门紧闭,叶红花则隐藏在尸体背后,用手撑着尸体的背脊。 刚刚布置妥当,便听脚步声到了五毒教总舵外面的石桥前,一个声音叫道:“老方,老方!你们都弄妥了吗?”叶红花学过唇典腹语一类的功夫,咳了一声,模仿方谷涵的声音,低声说道:“沧海兄,你们终于回来啦,快来帮帮我,我受伤了,姓叶的那小子跑掉了!”那人果然是林沧海,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恭喜,恭喜,‘金精’你们也一定拿到手了吧?杨白眉和王天罡他们呢?”说话便迈步走过桥来。 林沧海踏上石桥,没听到“方谷涵”的答话,正自异,一眼望去,忽见“方谷涵”盘膝坐在地上,低眉合什,不由大吃一惊,叫道:“老方,你在闹什么?喂,混沌夫人呢?‘金精’拿到手了没有?”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我在这儿,你瞎了狗眼!”突然间方谷涵的尸身凌空飞起,向他扑下!林沧海猛可里一打眼,但见方谷涵闭目合掌,迎面飞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怪事吓得魂不附体,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嗤”地一声,叶红花从方谷涵的尸体后面闪电般飞了出来,灵蛇剑俯冲直刺,扑地一声,正刺着林沧海的胸口,灵蛇剑锋利无比,乃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五毒教镇教宝剑,剑气沾身,立即如万针攒刺,十分难受! 林沧海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当下大吼一声,呼的一掌拍出,就在刹那间,霍紫鸢也已猝然发动,从石桥旁的大树上突然跃出,一剑向林沧海劈下,林沧海正被叶红花的剑气制住胸口穴道,但觉对方剑气如霜,寒气彻骨,周身骨头都好像要被对方的剑气震得酥散一般,霍紫鸢一剑劈下,他竟然躲避不开,“咔嚓”一声,一条左臂已被宝剑硬生生切下!他骤受重伤,提了一口真气,居然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霍紫鸢冷冷地望着他说道:“你再动手,我管教你活不过一个时辰!我的宝剑上淬了剧毒,你有本事就动动看!” 林沧海疼得几乎半死,但见他身形旋风一转,早已跳上石桥,飞奔而去,只听得他凄厉的叫声转瞬之间就传到了里许之外。他被叶红花的剑气伤了胸口重要的穴道,又兼断臂受伤,居然还有这样的本领逃得如此之快,饶是霍紫鸢见多识广,也不禁暗暗骇然! 叶红花和林师霸玄子鱼等人也从大树上凌空飞下,冷笑道:“林沧海背叛本教,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韩师陀,李翠华、杜天泽,你们三个是跪下束手就缚,还是让本教主亲自动手,替周达把那条断臂的血仇找回来?你们自己选一条路!”霍紫鸢道:“教主,太便宜他们了吧!?”但见叶红花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念在他们都曾是五毒教的外四堂堂主,虽然背叛本教,犯了欺师灭祖的大罪,但是确是给五毒教立下过汗马功劳,他们是受了奸人的引诱,以至于心智错乱而走入歧途。我可以不杀他们,但他们必须依照本教的教规自废武功,从此被关在禁地,永远不得外出,以示惩戒!”听到这里,李翠华和韩师陀杜天泽三人已是面无人色! 三人的武功固然厉害,却没有谁有把握能在这四大高手面前轻易脱身,而埋伏在四周的五毒教教徒,都纷纷现身,他们的手里都握着弓箭,箭头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蓝幽幽的摄人心魄的寒光,显然箭头都喂上了剧毒,只要被射中一支,也许就是极为可怕的后果。石桥周围,里外不通地围了三重弓箭手,面前是叶红花、林师霸、裴继欢、霍紫鸢、玄子鱼五位高手,韩师陀李翠华和杜天泽武功也很高,但也高不过这五个人! 叶红花伸出右手,道:“我数十下,你们自作主张,是要死,还是自废武功,入囚禁地,那样你们还能算五毒教门徒重归门下。要死,本座一力成全,决不食言!一、二、三、四??????” 韩师陀三人见大势已去,林沧海不知去向,只好乖乖地放下手里的兵器。他们没想到刚刚经过大乱之后的五毒教教徒竟能如此快地聚拢人心,变得一致对外,他们曾是五毒教的弟子,预想这场大乱之后叶红花一定没有心思整顿,趁此良机偷入禁地夺取“金精”已然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叶红花在裴继欢和霍紫鸢的帮助下不但尽快办完了混沌夫人的后事,还雷厉风行地整顿了教务,收拢了人心,到此,三人意冷心灰,只好束手待缚。 林师霸尤其恨的是勾结外人,伤害同胞,他命令弟子将三人捆了起来,立刻使出分筋错骨手扭断了李翠华的肩膀,沉声道:“这是对你伤害周达的惩罚!”他的分筋错骨手是独门功夫,比少林寺的分筋错骨手还多加了一重震荡脉络的功用,李翠华嘶声惨叫,此时已是没有人可怜她,三个人当场都被铁钩穿了琵琶骨,在一阵阵的惨叫声中,被五毒教弟子血淋淋地拖死狗一样拖进禁地囚禁起来,再也不能出来作恶了。 裴继欢和霍紫鸢已经收拾了行李,来和叶红花玄子鱼林师霸吴师孟告辞。四人一直把裴继欢和霍紫鸢送到十里长亭,经过了这一场患难,叶红花对裴继欢的兄弟情义更进一层,道:“兄弟,等我处理好教中的事务,就到峨眉山来找你,咱们一起再去少林寺如何?”裴继欢点头道:“大哥,这事暂且先缓一缓。令堂不幸去世,五毒教还有很多事要办要处理,五毒教在江湖上结了不少仇家,你一个人要应付许多事情,我不能替你分担,希望大哥不要怪我。大哥办好了教中的大事之后,再做打算吧!稳定了五毒教的人心,总要好一些。你不嫌我说得坦率吧?”叶红花听他这一番话句句都是为自己着想,十分感激,道:“有了这段交情,我一定会好好地把五毒教的所有大小事务都处理好了再来找你。”霍紫鸢又道:“林吴两位长老忠心秉教,是个良助,希望两位长老不辞辛苦,帮助叶大哥尽快安定五毒教。”林师霸白须一掀,大声道:“这还用说?老夫从来不喜欢太谈名利,只要做的事对得起列祖列宗,于心无愧就行了!”霍紫鸢笑道:“正是!” 六人挥泪道别。霍紫鸢和裴继欢骑马上路。两人想起这几日来的变故,都是思如潮涌,想起混沌夫人为了叶红花不惜牺牲了自己,想叶红花虽然失去了三十多年才见到的母亲,而又得到了玄子鱼的痴情眷恋,想来想去,还是替叶红花感到高兴和欣慰,霍紫鸢想道:“我有继欢哥哥可以依靠,比子鱼姐姐可并不输一点儿。”一面望着并驾齐驱的裴继欢披襟迎风,心中的爱意,正如蜜糖一般甜得直到骨子里去。 两人正在策马前行,忽听蹄声得得,三骑快马突驰追来,为首的一人在马背上哈哈怪笑道:“姓裴的,想不到我们又在这里又见面了。跑得这样快做什么?不如停下来叙叙话吧!”那人在马背上飞身跳下,恰恰拦住裴继欢和霍紫鸢。 这个人正是王天罡,他背后还跟着点苍剑派的张一威和另外一个奇形怪状的人,那人名叫林苍山,是五毒教叛徒林沧海的兄长。杨白眉偷入五毒教禁地企图盗取金精不成受了重伤,赶到五毒教另外一个叛徒盘山公那里去解毒去了,和王天罡没在一起。最初唆摆夺取“金精”的王天罡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再去唆摆林沧海的兄长林苍山以及林沧海的好友张一威,这都是王天罡一手设计的。他打的算盘倒是十分如意,希望将五毒教在各地的叛徒都拉过来,同时又可以巴结修罗宫宫主。 王天罡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甚有心谋,当时他听得林沧海被创不知所终,韩师陀等人已被叶红花严刑处置,关进了五毒教禁地,已觉不妙,料到裴继欢和霍紫鸢一定已经取得了五毒教的镇教宝物“金精”,因此他便带了林苍山和张一威,来追赶刚刚离开五毒教的裴继欢和霍紫鸢。连追了三天,才在大路上追上了两人。此时,他才从林苍山的嘴里听说混沌夫人已经去世的消息,心中暗暗叫苦。混沌夫人一死,“金精”的下落就更加成谜,是被裴继欢和霍紫鸢带走了,还是被叶红花封锁在业已加强了防卫的禁地之中,他是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出来了。五毒教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王天罡原先买通的一些五毒教的叛徒,都一一或被处死,或被流放出门,永不叙用,他就像一只瞎了眼的狗熊,到处乱撞,也吃不到好蜂蜜了。 和王天罡的想法不一样,裴继欢正要找他,想不到他就自己送上来了。但见王天罡和张一威林苍山先后跳下马来,拦着了两人的去路。霍紫鸢手按剑柄,裴继欢也把手放在紫微剑的剑把上,冷冷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天罡这你这大魔头!”王天罡道:“什么?好大的胆子,你的师父杨白眉对我还毕恭毕敬,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霍紫鸢笑道:“杨白眉是什么东西,直呼你的名字是给你面子,以免你死了没人给你立碑!”王天罡大怒道:“东西呢?”霍紫鸢道:“什么东西?五石散吗?五石散被本姑娘一不小心‘玩火’玩得烧成了一堆灰,你要五石散,还是赶回葱岭去吧!哈哈!” 哪知王天罡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五毒教那里拿了什么东西?赶快拿来交给我!”霍紫鸢道:“没有呀!”王天罡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吗,敢让我搜一搜么?”长臂一伸,立即朝她抓下!霍紫鸢一闪闪开,拔出了紫霞剑,喝道:“王天罡,你敢无礼!就算五毒教给了我们什么东西,也容不到你来查问!”王天罡又是一阵哈哈怪笑,笑道:“你花言巧语骗得了别人,想骗我,门儿都没有?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合作,我只好杀了你,你老娘也怪不了我!”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就在这刹那间,已是向霍紫鸢拍出了三记冷焰刀,只听寒风凛凛,触肤生寒。 霍紫鸢心头一凛,忽地笑道:“五毒教不但给了我们东西,这件东西还是非常宝贵的呢,你知不知道?”王天罡心头一动,想道:“难道是金精?”急问:“什么?”霍紫鸢道:“我不说。本姑娘现下很不高兴,不想告诉你。”王天罡冷笑道:“你不说,我把你杀了,总搜得出来。”霍紫鸢笑道:“那你可错了,亏你还是个老江湖,你用脑袋仔细想想,这样宝贵的东西,我会傻到带在身上?我实话告诉你,我们俩把它藏了起来,然后请我大伯和妈妈前往取回,看你有什么办法阻挡,嘻嘻,嘻嘻!”王天罡半信半疑,喝道:“五毒教到底给了你们什么东西?”霍紫鸢冷笑道:“哟,你再狠一点儿看看?本姑娘吓坏了,忘记五毒教给的是什么东西了,我就是想不起来,就要气死你个老王八蛋!”王天罡强忍怒气,将攻势稍缓,柔声说道:“好吧,你将五毒教给你们的东西献出来,我可以饶你们不死!”霍紫鸢眼睛一转,俏声道:“当真?”王天罡道:“当真!”霍紫鸢道:“好,这就告诉你!”突然乘隙直进,直取中宫,倏地一剑刺向王天罡的咽喉! 霍紫鸢当然是胡说一通,故意戏耍王天罡的,她料定王天罡必会起疑动问,然后乘其不备,猛施杀手!王天罡果然自恃武功,不把霍紫鸢放在眼里,冷不防的便着了道儿!要知霍紫鸢的武功与王天罡相差有段距离,但她自幼跟母亲苦练剑法,只论幽冥十二神剑剑术的精巧狠辣,却比王天罡还胜一筹,这一剑她蓄势已久,谋定而发,立意要取王天罡的命,端的是势似奔雷,迅如骇电,厉害非凡!王天罡突见寒光一闪,叫声不好,匆忙中施展出“铁板桥”,双足钉牢地面,身躯向后一弯,但听剑风飒然,擦面而过,王天罡立即弹身跳起,就在此时,只听“嗤”地一声,霍紫鸢的紫霞剑划破了他的胸衣,在他胸口拉了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可是霍紫鸢那一剑也终于给他避开了! 霍紫鸢暗叫可惜,王天罡却暴怒如雷,他受这一剑虽然伤得不算严重,但伤口正是在心腹要害之处,委实疼痛难当,大怒喝道:“鬼丫头,我才不管你老娘是谁,我今日非取你性命不可!”掌影翻飞,暴风骤雨般疾袭而来,将霍紫鸢逼得手忙脚乱!霍紫鸢想不到王天罡受伤之后更为凶猛,竟如同发怒的野兽一般,但见他大声呼喝,一掌紧似一掌,霍紫鸢也自有点害怕,但她偷眼一看裴继欢正在以一斗二,还把张一威和林苍山逼得步步后退,勇气倍增,按下惶急,凝神静气,见招拆招,转眼之间,两人已恶斗了二三十招。霍紫鸢沉着应付,幽冥十二神剑的奇招妙着层出不穷,激战中王天罡轻敌冒进,唰的一下,又被霍紫鸢一剑刺穿了衣襟,幸而他避招得法,剑尖只差半寸没有刺着,要不然这一剑一定伤得比上一剑还更重!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反魂 王天罡又怒又惊,心中想道:“这死丫头的剑法怎的厉害如斯?”他本来是个绝顶的高手,受伤之后平心静气一想,立即明白了其中道理,这不是霍紫鸢的剑法忽然厉害了很多,而是他自己心浮气躁,给了霍紫鸢可乘之机。只听王天罡双掌一拍,仰天大笑道:“对付你这死丫头也用我多费心吗?死丫头,我在三十招之内若不将你擒下,王天罡三字倒过来写!”笑声未歇,掌法一变,东拍一掌,西点一指,暴风骤雨般的掌势瞬间变化,变得慢吞吞的,比起交手之初那种攻击大大不同。原来他深知霍紫鸢的幽冥十二神剑剑法精妙,在剑术上要赢她大为不易,故此以己之长,攻敌人之短,力透掌背,掌力发出,把霍紫鸢的剑势紧紧压着,教她纵有精妙的剑法,也难以发挥出来。果然不过十几招,霍紫鸢的剑招发出,便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但觉对方的掌力奇大,紫霞剑的剑尖上好似粘上了一层难以穿透的油脂似的,不论怎样变招,却总是施展不开!霍紫鸢暗叫不妙,王天罡哈哈大笑,一面以内力压住霍紫鸢的紫霞剑,一面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抓、拿封、闭,硬抢霍紫鸢的紫霞剑。 正在吃紧之际,忽听得马蹄声响,有一个人大叫道:“那不是霍姑娘吗?”霍紫鸢心头一喜,立刻应道:“是宇文大哥吗?”语声未毕,但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来人半空拔剑,飞身下马,从裴继欢手里接过了林苍山和张一威的招数,叫道:“兄弟,快去把我弟妹给我抢回来!”霍紫鸢虽然被王天罡压得喘不过气来,闻言笑骂道:“你这个当哥哥的当得可真有成色!”压力一松,裴继欢已然分身来到,让过霍紫鸢,和王天罡交手。 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宇文冲,一个是在五毒教大闹了一场、寻裴继欢他们不到的楚逍遥。楚逍遥在五毒教恶斗时受了一点小伤,即便如此,和宇文冲双剑并联,也登时把林苍山和张一威杀得狼狈不堪。张一威在五毒教捣乱的人之中,楚逍遥认得他,冷笑一声道:“小白脸儿老不死的,公子爷今儿好好伸量伸量你,看你的狗屁点苍剑法厉害,还是我江南楚家霸王剑法厉害?”飞步奔前,把宝剑当作大刀来使,一剑猛劈下来,张一威正要横剑接挡,陡觉金刃劈风之声猛恶之极,急忙飞身斜窜,哎哟一声,小腿中剑,登时鲜血横流! 原来楚逍遥的霸王剑法原本就是走的刚猛和灵巧并济的路子,加上他深得所传,又年轻力重,一剑劈下有百斤气力,张一威的剑法论及高深程度,至多能算二流手段,如何抵挡得住?那边宇文冲见了这一剑,大声赞道:“楚公子果然好剑法!”反手一挥,和林苍山双剑相交,火花飞溅,林苍山的长剑缺了一个大口子,给震得身形摇晃不定,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人内力修为好厉害!”他不知宇文冲的剑法虽然未到一流之境,但内家功力却是从小就练,论功力的纯正与精到,只怕裴继欢也是不如他的,但林苍山是习州苗人,生性剽悍,虽是惊奇,却也不慌,一声大喝,剑招连环递出。猛听宇文冲大喝一声“着!”反手一剑,剑气如霜,林苍山的一招刚刚递出,便垂了下来,嘴巴大大张开,好像“啊呀”那两个字还在舌尖打滚,没喊出来,就已给宇文冲的剑尖连刺了四处要穴!楚逍遥见了大呼一声“好呀!”长剑一格,破开对方的剑招,猛地连环起腿,砰砰砰三声,张一威连中三记,一个筋斗跌出丈外,肋骨也断了几根,登时口吐鲜血! 王天罡正与裴继欢恶斗,猛见连输两人,自己没了帮手,已讨不了便宜,来的两个又不知是什么人,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主意打定,忽地强攻两掌,转身便跑。 霍紫鸢见王天罡逃走,喝道:“老不死的想逃!”追上去疾刺两剑,哪知王天罡明是走势,却留着极厉害的后着,只听得他一声怪笑道:“老子想走,你拦得住我么?”掌风一起,忽地反手一拍一抓,冷焰刀掌力发出,寒气逼人,霍紫鸢百忙中横剑一立,只听“当”的一声,剑锋被王天罡弹了一指,招里套招,式中藏式,几乎把霍紫鸢的紫霞剑夺出手去。裴继欢紧随在后,一剑刺出,王天罡被霍紫鸢阻了一阻,又料不到裴继欢来得如此之快,还未来得及运内家真力,紫微剑已到前心,霍紫鸢也是唰唰两剑,紧刺而来,王天罡见双剑合璧,正是单打独斗的大忌,急忙不再恋战,飞身一掠,抢了一匹坐骑,也不管张一威和林苍山的死活,飞马走了。 那个被踢断肋骨的张一威早已逃走,还有一个被宇文冲刺了穴道,不能动弹的林苍山,霍紫鸢把宝剑放在他脖子上,威逼一番,知道王天罡独自逃跑,多半是跑到杨白眉疗伤的那个盘山公家里去了,杨白眉虽然现下也在盘山公家里养伤,几人不知底细如何,而且那个盘山公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若是贸然进击,只怕有失。问清楚情况之后,只听怪叫一声,林苍山登时哭爹叫妈,原来是霍紫鸢一把抓碎了他的琵琶骨,废了他的武功,让他不敢再出来作恶,给了他几脚,放他跑了。 宇文冲问明了情形,道:“看来王天罡和杨白眉乃是一丘之貉,总之是要想尽办法来抢‘金精’。”原来七大魔头分头动身前往云贵的消息,也传到了太玄真人的耳朵里,彼时宇文冲正在山上闭门苦练剑法,被太玄真人差遣,下山来寻裴继欢和霍紫鸢合力拒魔的,只是太玄真人得到消息的时间太晚,宇文冲从武当山上下来,裴继欢和霍紫鸢已经在五毒教的禁地里了。霍紫鸢笑道:“杀了一个方谷涵,杨白眉受了重伤,王天罡孤掌难鸣,暂时不必再怕这几个魔头了。”宇文冲听得大敌已除,“金精”的藏匿地点又到了手,此行无虚,欢喜无限,立刻和三人一道动身回峨眉山。 四人四骑,马不停蹄,大半天工夫赶了百多里路,黄昏时分,赶到了一个市镇。 这个市镇名叫“张家集”,离峨眉山百余里,宇文冲道:“似这等脚程,明天中午之前,就可赶回峨眉山了。”裴继欢和霍紫鸢想到自己这番冒险,终于给他们达成目标,阻止了杨白眉这干魔头获取金精的企图,心中大为快慰。但想到混沌夫人之死,却又不禁黯然神伤、同时也在为叶红花和玄子鱼暗暗担忧了。 进入市集,已是掌灯时分,宇文冲道:“要不要我和小楚去周围走一圈,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楚逍遥笑道:“别怕。这里有我们家投资的产业在。有一间客店是我家族人和一个朋友合开的,不但安全,老板还是一位内家高手,我们前去住宿,不但分文不收,还有人替我们望风,可谓方便到极。再说王天罡给咱们击败,暂时不该会卷土重来了,我们奔波这么远,还是早点吃完饭好好休息休息吧!” 这间客店虽不及全国连锁的悦来客栈历史悠久,规模虽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十分合霍紫鸢的心意。掌柜姓周名叫周宗阳,是两湖剑派一位记名弟子,一路“无极掌法”练得炉火纯青,穿上锦袍,大腹便便,抽着玉石烟杆喷云吐雾,一脸“奸商”的表情,人们都不知道他其实也是一位西南武林中有数的内家高手。周宗阳是楚家的老友,一旦回到江南,一定会去拜望楚家的老太爷,并在楚家小住几日,私下和楚逍遥也是不错的朋友,只差没称兄道弟了。此时他正在门外抽烟筒喝茶,看到暮色中来了楚逍遥,十分惊喜,连忙把人都让了进来。 周宗阳和楚逍遥的关系交情自不必说,楚家在江南地面上财雄势大,宇文冲家也是扬州首富,周宗阳不肯收房饭钱,宇文冲立意要给,楚逍遥两边作和,逗得霍紫鸢和裴继欢哈哈大笑,几天来为混沌夫人不幸去世而沉积心头的不快,也渐渐消散开来。最后由霍紫鸢做主,房钱照单全给,饭钱给一半,酒钱给一半,算是卖周宗阳面子,由宇文冲买单,冲着楚逍遥家的面子,周宗阳无可奈何,只好笑着去准备吃食,安排洗漱。二楼拐角,是客店最好的房间,周宗阳忙上忙下,安排饭菜,不过四人而已,倒安排了二十个大小菜式,水陆皆有,荤素齐全,自酿的野梨酒芬香扑鼻,未尝先醉。霍紫鸢好酒,才开席不多久,就闹着要和宇文冲开拳,宇文冲连输三拳,连喝三杯,楚逍遥是个中好手,分曹射覆、猜拳行令,无一不通,这回轮到霍紫鸢不是对手,也喝了两杯。酒至微醺,楚逍遥又和裴继欢行令,这个却是裴继欢的拿手好戏,把楚逍遥连吃四杯,五人哈哈大笑,极为快意。 几人正在闹得欢,忽听楼下小二唱客,楚逍遥坐在窗边,打开一巴掌宽大的地方向下一望,不禁“咦”了一声!周宗阳道:“是什么人来了?” 楚逍遥嘘了一声,道:“看,那人手里拿的兵器古怪。我还很少见过有人用独脚铜人的呢!”裴继欢听了“独脚铜人”四字,想起王天罡请来的鸠魔法师和仁巨法师,仁巨法师在巨鲸岛上那场夜斗,用的兵器就是一个独脚铜人。心中一动,来到窗边向下一望,果见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宛若半截铁塔一般,手里拿着一个黄澄澄的独脚铜人,肩上一个大包袱,他身前两人,一个竟是张掖郊外贾兰村遇见过的张铁符,另外一个则是李少商。 三人坐下,那大汉向李少商瞅了一眼,沉声说道:“李公子,你想独吞那件东西?谱诀你拿去也就算了,至于那件东西,是主公点名要的东西,请你还是把它交出来吧!”李少商道:“这就没办法了,谱诀和东西都是我家祖传之物,我为什么要老老实实交给你?”那大汉厉声道:“李公子,你别跟我玩这一手,主人下的命令,让我把这两件东西都缴回去,看在往日情分,谱诀我不要你的,但那件东西你必须得交给我才行!否则我孙天霸认得你,我的独脚铜人却认不得你!你拿不拿出来?” 李少商是蒲山公后裔的身份,那大汉看上去不过是个仆人,两者身份悬殊,李少商听对方咄咄逼人,当下冷冷说道:“孙管家,你不用向我横眉怒眼,这件事我自会向修罗宫主人说去。”那孙天霸本来已很生气,这一下更加火上浇油,立即桌子一拍,怒喝道:“李少商你敢看不起我,我和你说话还是给你面子呢!你不客气,我也不客气了!‘金精’不交出来,我这独脚铜人就只好问你要了!” 李少商大怒道:“孙天霸,你不过是修罗宫主人身边一条狗,焉敢欺我太甚!你有独脚铜人,我也有家传宝剑,你当谁怕谁不成?!”话犹未了,孙天霸的独脚铜人已横扫过来,李少商长剑一展,当地一声,火星飞溅,李少商虎口酸麻,怒道:“姓孙的,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倏地腾空飞起,飞到门外,喝道:“别打坏人家吃饭的家伙,有种出来斗几手!”孙天霸喝道:“怕你不成!”几步抢出门去。张铁符喝道:“自家人不可火并!”也跟着窜了出去。裴继欢满腹狐疑,道:“哪里又来的‘金精’?难道这几个人又去了找叶红花不成?”霍紫鸢眼睛一转,道:“不会。他们从北面来,我们从南面来,此处只有一条路南北相连,在此相遇,这三个人应该还没去过叶红花那里。也许世上并不只五毒教藏有‘金精’吧!?”楚逍遥和周宗阳道:“三位这里先坐着,我们出去看个虚实。”宇文冲道:“我也去,他们大概也不知道我也参与进来了吧。”裴继欢倒是对李少商有一种奇异的想法,道:“这人非正非邪,看似也并不是很附和杨白眉等人的所作所为,我们偷偷地站在宇文兄身后去看看如何?”霍紫鸢最好热闹,忙道:“好呀好呀。”三人悄悄掩下楼来,但见酒店门口空地上,李少商和那名叫孙天霸的人斗得正激烈,张铁符在旁插手不进,正不知如何是好。孙天霸的独脚铜人胜在重量,一连几个猛冲外加一轮的泼风泼打,把李少商冲得连连后退。 李少商勃然大怒,心道:“一条狗腿子也在我面前放肆,蒲山公家的家声岂能坏在我的手里?”当下沉着应付,将苦练多年的家传蒲山剑法施展出来。要知当年的蒲山公李密可曾是官府中有数的剑法高手,虬髯客也对他的剑法赞叹有加,李少商深承家学,出道时武功已自不凡,又跟着西门琴夫苦练了十多年,孙天霸的独脚铜人横冲直扫,虽然凶猛绝伦,但竞是奈不了李少商几何!孙天霸吃惊不小,施展了浑身本领,亦不过仅能化解李少商的反攻之势而已。他原意是想让李少商吃点苦头,逼得他拱手服输便即作罢,哪知李少商剑法纵横飞舞,越来越狠辣,光影飘忽,宛若在周围砌起了一道铁壁铜墙,孙天霸天生神力,不识高深内功的奥秘,狂攻猛打,哪里攻得进去?他这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李少商的对手!心想:“我只道做官的没什么真功夫,想不到这姓李的看似纨绔,剑法却的是名不虚传。”但孙天霸一向强横惯了,他所怕的只是两位修罗宫的宫主,何况他认定李少商藏了“金精”,未分胜负,哪肯善罢干休!李少商以他的蒲山公后裔的身份,更不甘心输给修罗宫的一个管家。两人谁都不退让,这一来更是形同拼命一般。 孙天霸神力惊人,李少商剑法辛辣,两人八两半斤,乒乒乓乓一场大打,张铁符和走出去的楚逍遥周宗阳等人见打得如此凶猛,也不敢上前劝架,反而远远避开,由他们去打。不过张铁符到底和两人同路而来,趁着两人交手换招的功夫,飞身一掠,拔出商因宝剑扬空一划,正好在两般兵器之间插了一剑,只听叮当叮当,孙天霸和李少商各自分开,连退几步,张铁符身形微微一晃,便即站住。宇文冲见他貌似平淡无奇,剑法上的修为却如此了得,暗暗赞了一声好字。只听张铁符喝道:“两位不要再打了!都是同事一主,何必闹得不可开交!” 两人刚罢手,正在怒目相向,忽听石板街上,马蹄声响,宇文冲对楚逍遥使个眼色,几人悄悄溜回二楼雅间,把窗户关了大半,留下一个巴掌大小的空缝,宇文冲和楚逍遥故意大声说话,裴继欢和霍紫鸢则悄悄地瞅着门外。周宗阳点头哈腰,将几个人迎了进来,看见为首那人,霍紫鸢几乎失声惊呼! 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已经“死”掉的霍山老人!霍山老人的背后,还跟着王天罡和杜天潼以及王少崖窦少玄等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裴继欢只觉背心一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 川中道上,霍紫鸢和裴继欢联剑将霍山老人和卡丽丝杀败,卡丽丝被霍紫鸢杀掉,裴继欢施展千古神龙和八骏西来两招,重创霍山老人将他“杀死”,这不但是两人亲眼所见,一旁还有傅青衣和红拂女两大高手,喀丽丝后来赶来“收尸”,往事不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世上真有“借尸还魂”的邪门法术吗!? 只听霍山老人沙哑声音,问道:“李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李少商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霍山,这话你不该问我,应该问孙管家吧?” 霍山老人咳嗽一声,道:“我不问这件事,我只问宫主交代的事,三位办得如何了?” 李少商哼了一声,道:“《古泉锻剑诀》是蒲山历代相传的秘谱,李某可以抄一份副本交给主人,这个没什么问题。但‘金精’收藏在李氏族墓深处,非是蒲山李家子孙,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墓室。这件事想必宫主应该是知道的!” 霍山老人又是一声咳嗽,道:“为了宫主的宏图伟业,老夫失去了一个女儿尚不足惜,进入李家密道取出‘金精’,又有何不可!难道李公子对宫主有异心么?”李少商冷笑一声道:“霍山,不用想着给李某头上栽赃,李某加入修罗宫前曾宣誓效忠宫主,决无二心,自宫主动心起意发动九天翔龙大阵,李某鞍前马后尽心尽力,何曾有半点狐疑慢待?李某不是不愿把‘金精’交给宫主,而是希望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进入密道,不至于惊动李家历代祖先英灵――这难道也有错么?” 霍山冷冷地道:“有没有错,不是我说了算,在场各位,没一个有资格说了算,主人既有安排,这样的安排,就必然有主人的道理,你不遵从主人的吩咐,主人怪罪下来,这个罪责请你一个人去承担,可别把别人拖下水!” 李少商冷笑连声道:“霍山,你不用拿主人来压我。主人吩咐的事,李某自然领令而行,不用你来教我做事。《古泉锻剑诀》和‘金精’,我迟早会交给宫主,至于几位想要教我做事,先做好自己的事再来管我吧!哼哼!张老大哥,我们走罢!”霍山老人忽然一个飞身,抢到前面,拦着了李少商和张铁符的去路,孙天霸将铜人一摆,将两人夹在当中,只听霍山老人哈哈笑道:“想走?现在主人不单单是要你的锻剑诀!进入墓室地道的秘图在哪里,赶快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李少商怒极反笑道:“我家的东西,该怎么安排是我的事,霍山你一个域外的流亡之徒还管不着!”霍山老人勃然大怒,喝道:“好,既然你不肯交东西出来,那我只好执行修罗宫的家法,把你抓回去见主人了!王天罡,把这两个叛徒给我拿下!” 王天罡一声怪啸,长剑一展,一招“平地风雷”,剑掌一分,立即分点李少商的左右“肩井穴”,王天罡与他切磋过一次剑术,知道他剑法高绝,剑尖刺穴的功夫也已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因此不敢轻敌,一下手就是杀手绝招,要知肩井要害,事关武功存废,李少商是个中行家,一见王天罡的剑法,立刻剑交左手,右手拔剑,一招“乘龙引凤”,将他招数化开,剑锋震颤,一切一封,猛切王天罡的手腕! 王天罡的长剑扬空一闪,刃口蓝艳艳的透出一层流转不定的光采,李少商只是一眼就看出这是喂过剧毒的长剑,心头一凛,宝剑一挥,当的一声,早把王天罡的长剑封出外门,陡觉脑后风生,背后王少崖和窦少玄双剑齐出,同时刺到他后心,李少商身体滴溜溜一转,使出了移步换形的功夫,早绕到了王少崖的背后,喝道:“就凭你也敢暗箭伤人!”力透剑尖,振臂一挥,“铛”的一声,将他啪地一声,竟将王少玄的长剑震断,冷冷地道:“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行走江湖,不懂规矩,那就给我滚开吧!”剑尖晃动,瞬息之间,连袭王少崖上身九处大穴。休看他年纪还不是很大,但剑法手法的奇诡,足可称得上一流的名家,王少崖震得虎口发麻,两耳嗡嗡作响,急忙退后,不敢再上前。 王天罡勃然大怒,使出真力,长剑一划,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李少商的双笔在这瞬息之间,已与他的长剑连碰九下,这等同于两大内家高手硬接硬拼,两人同时立足不稳,踉踉跄跄,分头退出了几步。王天罡长剑一指,喝道:“李少商,你来这里,是不是想背叛主人?修罗宫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你最好不要生心外向!《古泉锻剑诀》和密道地图是不是在你身上,快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激怒 孙天霸忽地将铜人一摆,跳了出来道:“王先生不用和他多废话,既然他敢违背主人的意思,那么我们做下属的就有责任把他抓回去见主人,请主人发落!”李少商大怒,唰、唰、唰,三剑连发,喝道:“孙天霸,就凭你抓得了我再说吧!”孙天霸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铜人一抡,“当”地一声,要把李少商的长剑磕飞,伸手一抓,抓向李少商肩头。李少商“哼”了一声道:“找死!”长剑一挺,对准孙天霸分心便刺,喝道:“都是你这奸诈小人挑拨是非,今天我非把你毙了不可!”他的剑术尚在孙天霸之上,而且功力深厚,孙天霸在急切之间,要想伤李少商,却是力所不能。霍山老人见两人僵持,双掌一错,正待上前,只见人影一花,张铁符按捺不住,挡在霍山老人身前,沉声道:“大家既然有恩怨过节,那就一对一点到为止,霍山,是不是主人的意思要把李公子抓回去?如果不是,请你马上让孙管家不要咄咄逼人;如果不是,那我们面见主人,自有话说!如果你们背着主人,要屠杀自己人,那老夫可不能坐视不理!”张铁符是七大魔头中最为刚直的一个,为人更是端严,霍山老人对他颇为忌惮,一时不敢过分。裴继欢和霍紫鸢在楼上看了,暗暗点头道:“看样子皇上说的发动九天翔龙大阵要靠七魔,眼下所见,七魔并非真正同气连枝,而是各怀鬼胎,人心不齐。要瓦解他们的‘联盟’,看似不易,实则简单,只要有空可钻,可以把李少商和张铁符两人争取过来,让他们放弃追随修罗宫还是未必不可的!” 只见李少商和孙天霸连斗了二十多招,店里的桌子椅子,都被两人打得稀烂,酣斗中李少商忽然一声长啸,飞鸟一般的疾掠而过,锋利的剑尖眼看就要撞着铜人,孙天霸却似乎是怕了他这一剑,在这间不容发之间,倏然间又把铜人收了回去。要知李少商是整个九天翔龙大阵中非常重要的人物,孙天霸虽然眼前有霍山老人替他撑腰,但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李少商打死。李少商来得快,他的铜人也收得快,两边势子都猛,但听得“砰”的一声巨震,孙天霸的铜人收势不及,往侧后横扫出去,竟把一棵四人合抱的堂柱打得摇摇欲坠,灰尘土瓦,簌簌而落,店堂之中,顿时灰尘弥漫,随即只听一声惨厉的号叫,李少商一剑刺过,孙天霸躲闪不及,被李少商削了一剑,他身上披着一层软甲,李少商手中的宝剑名为“天绝”,原是蒲山公李密亲手秘制的佩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孙天霸尽管披着鱼鳞软甲,还是被他宝剑划破甲胄,并在他肩头剖开了一条深达半寸的伤口,霍山老人见李少商气势如虹,下手决不留情,剑剑凶狠辛辣,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想:“幸而只是一个李少商,若是他的管家西门琴夫也一同前来,如何能抓得他住?!” 王天罡看了十几招,就知道孙天霸色厉内茬,不过有几斤蛮力,要斗倒李少商,那是远远不及,宝剑一挥,跳了出去,和李少商接战。窦少玄和王少崖刚刚要上,张铁符袖子一拂,劲风呼呼,喝道:“我说了,按江湖规矩来,谁输谁本事不精,怪不了别人,你们要车轮战,老夫就看不过眼!”霍山老人眼睛一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喝道:“这两个叛徒背叛宫主,大家一起上,把他们给我拿下!”双掌一错,冲上前去。 霍紫鸢在楼头,对裴继欢说道:“继欢哥哥,你看这个老家伙有什么问题没有?” 裴继欢还未说话,宇文冲已道:“听得出来,如果他不是‘鬼魂’作怪的话,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只怕现在他体内的真气剩下不足三成了,就算他腐骨神掌再厉害,今天也发挥不出威力来了。我们要不要下去帮忙?”裴继欢点头道:“不错,霍山老人被我连刺了九处重要穴道,虽然侥幸不死,但内力一时只怕无法恢复到原来的境界,我们再等一会儿再下去,不用着急。”楚逍遥道:“还等什么?” 裴继欢微微一笑道:“此乃欲擒故纵之计。我们这就下去,李少商和张铁符两人一定会认为自己其实有能力战胜敌人,我们跑出去,反倒被他们疑心我们有什么不好的企图;若是他们危急之中我们再出去,这叫‘千里送鹅毛’、‘雪中送炭’了,感激之情,由心而发,大家才有相互沟通的可能,我也能趁机给两人言明厉害,促使他们改邪归正,别再给霍山老人和修罗宫卖命了。” 霍紫鸢听了,不禁扑哧一笑,道:“继欢哥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玩心计啦?” 裴继欢笑道:“不是玩心计,而是事实确实如此。我要的不是两人的三心二意,而是对修罗宫死心,否则我们争取一时,争取不了长久,对这两个人不以心相交,我何必多此一举?”宇文冲竖起大拇指,点头赞道:“公子这招的确厉害,所谓攻敌攻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四人不再说话,继续观战。 霍山老人、王天罡、杜天潼三个都是绝顶高手,王少崖和窦少玄都深承家学,固然不是李少商和张铁符的对手,和孙天霸一样,可以从旁极尽骚扰之能事,分散两人的注意力,果然,斗到三十多招,几个魔头的攻击宛若大河巨浪,一浪高过一浪,向李少商和张铁符猛攻过去,而但另一边,李少商恶斗良久,在几大高手夹攻之下,却似体力不支,剑法有些散乱了。他和王天罡再斗十余招,王天罡力透剑尖,一剑紧似一剑,逼得李少商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正在紧张之际,忽听得洪钟般的一声大喝:“好呀!你们竟敢藐视我李家无人么?”霍紫鸢一看,琴魔西门琴夫不知何时来到,但听他声音虽然洪亮,却隐隐有中气不继的迹象,额头颡间,隐隐透出一层黑气,暗暗吃了一惊道:“奇怪,什么人有本事能伤得了西门琴夫??”王天罡一回头看见了西门琴夫,也吃了一惊,道:“咦,你这老匹夫还未死吗!”长剑一抖,腾空飞起,猛地毒剑一摆,凌空飞刺下来。 西门琴夫喝道:“好呀,王天罡,原来是你派人跟踪我,打伤我?李家的东西你们强要不成,现在改成杀人害命了?你们要想我死,我偏偏不死!”手中古琴横过,手指一勾,勾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琴弦铮地一放,但见一道炫光凌空飞起,王天罡的宝剑刚刚刺到他的头顶三尺之处,猛可里银光闪烁,西门琴夫的琴弦已经割到眼前,只听“铮”的一声,寒星数点,四下飞溅,王天罡的宝剑给震得嗡嗡作响,两人一触即分,西门琴夫后退两步,王天罡的袖子,被琴弦割裂了一个两尺多长的口子,两者相较之下,虽是王天罡稍胜一筹,但他心中吃惊不小,心想:“琴魔西门琴夫纵横西域昆仑,果然名不虚传,中毒之后,居然还能够和我硬碰硬接!看来今晚是难以讨得便宜了!” 李少商和张铁符正在苦斗,见西门琴夫突如其来,精神大振,立即转守为攻,施展剑法中杀手绝招,又快又狠,双剑连环,登时把王天罡杀得手忙脚乱。要知若是各凭真实本领,单打独斗,李少商固然不是王天罡的对手,但王天罡也未必赢得了他。不过如今是王天罡、杜天潼、王少崖、窦少玄四口宝剑,外加孙天霸一个独脚铜人,剑法诡谲,独脚铜人沉重无比,李少商和张铁符可就要吃亏了。再过数招,王天罡用了一招凌厉的剑法,被张铁符商因剑荡开,李少商乘隙便进,但听“嗤”的一声,饶是王天罡闪避得快,肩上也已被李少商刺了一剑,剑尖从他的肩头飞过,划破了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 那边霍山老人只剩三成真力,要斗败西门琴夫,却是势所难能,西门琴夫一张古琴横推竖挡,琴弦锋利,霍山老人不敢用手硬按,反倒给了西门琴夫空隙,不过十招,西门琴夫已占了上风,霍山老人神功在手,却真气不继,给西门琴夫逼得连连后退。窦少玄见形势不妙,虚晃一剑,跳出圈外,反手一指,寒光数点,直奔李少商。李少商正解王天罡的剑招,不防窦少玄离得这么近竟然发出暗器,急忙一闪,肩头一阵剧痛,连中两支透骨钉。窦家透骨钉喂有剧毒,李少商顿时左臂麻木,无法用劲。窦少玄哈哈大笑,飞身一剑,凌空急刺,李少商双目一这睁,喝道:“竖子敢尔!”天绝剑猛力一冲,用上了十成气力,“当”的一声,先将王天罡的宝剑荡开,剑尖一指,引剑直刺,登时将窦少玄的宝剑卷得飞上半空!李少商的内功几乎能和窦令璋相提并论,窦少玄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只听李少商大喝一声,蓦地腾空飞起,半空中剑光闪烁,竟然连接了王天罡和王少崖父子急袭的两剑,猛地欺到窦少玄身边,宝剑一横,已将他制住,喝道:“要命的拿解药来!” 王天罡见窦少玄落在李少商手中,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长剑一振,赶上前来,不防张铁符横里杀出,嗤嗤两声,一剑刺着孙天霸的膝盖,孙天霸惨叫一声,一百八十斤重的独脚铜人竟然飞出门外,将地上的青石板也砸烂好几块,膝盖也已给张铁符辣手挑了。王少崖大怒,把手一扬,突然飞出一团烟雾,烟雾中寒星点点,嗤嗤作响,张铁符叫道:“不好,狗贼放毒!”猛发一记劈空掌,呼的一声,劲风荡开烟雾,挥袖一拂,只听“啪”的一声,王少崖脸上起了一大片伤痕,皮破血流,一只右眼登时红肿起来,眼泪直流,但张铁符也已闷哼一声,退后两步,身形摇晃,原来他替李少商挡了一招,虽然能把毒烟拍散,但毒烟里夹杂着细如牛毛的毒针,却有几枚沾到了他的身上。说时迟,那时快,西门琴夫伸手在自己带来的那张琴上一按,铮地一声,从琴板之下,拔出了一口指头粗细的宝剑,一连几剑,竟把霍山老人刺伤,喝道:“不管是谁,都不能动我们李公子,否则我就跟他拼命!留下毒针和透骨钉的解药,你们走吧!” 王天罡冷笑道:“你们三人都中了剧毒,我们也不想和你们拼命,还是那句话,把东西交给我们,我们立刻拍屁股就走,绝不和你们为难!”李少商此时也是阵阵头晕,眼前金星飞舞,身形是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他中毒多时,又和王天罡等人恶斗了十数招,真气运使越快,毒气在体内蔓延也越快,此际已是支持不住了。三人之中,只有西门琴夫,还堪一战,其他两人,都要立刻坐下来屏息运功,抑制毒素蔓延过快。只听西门琴夫冷笑连声,道:“王天罡,这出戏你唱得很好啊,你什么时候和霍山勾结到一起去了?”原来王天罡向来自恃家族“荣光”,拜访晋王时曾与霍山“切磋”过几招,他的冷焰刀和寒冰掌固已练到登峰造极,腐骨神掌却是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王天罡情知不敌,只好认输。这件事在他心头一直是个芥蒂无法解开,归顺在晋王麾下,当然不服霍山老人的位置在他之上,私下对西门琴夫等人都表达过心中的不满。 王天罡假惺惺地道:“王某艺不如人,自然甘愿甘拜下风。”西门琴夫冷笑道:“你不是从来都小看霍山只不过是个外族蛮夷吗,难道你说的话都是违心之论?”王天罡心中一惊,转念一想,暗道:“就算霍山知道我这个议论,我此刻也不用怕他。他功力不足两成,远非我的敌手,就算叫他知道了,又怎么样?这西门匹夫这是在挑拨我们的关系,想借机突围?”原来霍山希望取得唐朝的许可助他出兵尼泊尔,夺回家族荣耀,甚至把尼泊尔王赶下台,由他当上国王,重新掌权,他心高气傲,到中原之后最恨的就是被人说他是“外夷”,王天罡投在晋王麾下之后,听说过这个来由,一直也比较小心,不太在言语上露出口风,以免和霍山翻脸(卡丽丝是晋王新宠,霍山的分量自然水涨船高)。果然只听霍山老人嘿嘿冷笑几声,道:“哦,原来王先生是这么看老夫的吗?不错,我是个人人都看不起却又不敢将我得罪的‘外夷’,但如果你武功高得过我,你叫我什么我都没所谓,如果你武功不及我,那这件事老夫就要说道说道了!” 裴继欢几人正在楼上盯着这几个人的一举一动,霍山老人和王天罡等人也没料到在他们的头顶上,就藏着四个大虫,正对他们虎视眈眈呢。李少商和张铁符先后中毒,霍紫鸢就想下去,还是被裴继欢拦住,低声道:“王家并不擅长用毒,他们的毒药固然厉害,未必一时半刻能致人于死命,再看看再说。”霍紫鸢对他言听计从,只好按住性情,再看事态的发展。 王天罡急忙说道:“老夫并无看不起你的意思!霍山,你别被他们挑唆,忘了主人交给的人物了!老夫口不择言,日后你让老夫摆酒赔罪也并无不可,但目前咱们还得同仇敌忾!”话音刚落,霍山还未答言,只听有人冷笑连声,道:“好呀,王天罡,你竟然敢对我的儿子不利!”人影一花,一人已到了李少商跟前。王天罡一望,忙道:“不敢不敢!我们只是执行主人的意思,决无对李公子无礼之意!”那人个中年妇人,满面寒霜,不理王天罡的解释,只问李少商道:“少商,伤势如何?伤在哪里?” 李少商道:“母亲不用担心,儿子还撑得过去,被这小子的毒钉伤了罢了。” 那中年妇人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少商剑下的王少崖,王少崖只觉她眼光如电如冰,吓得胆战心惊,暗道:“不好,莫愁夫人也亲自来了,这回这个苦头可是吃定了!” 原来来的中年女子名叫肖莫愁,乃是蒲山公李密的侍妾,李密和王伯当被射死在落魂涧,肖莫愁带着刚刚满月的李少商匆匆逃离京师,远赴塞外,在李密的故乡辽东襄平隐姓埋名躲了好几年。太宗登基,大赦天下,并未追索李密家人的下落,肖莫愁才带着儿子潜回中原,一直在太白山中隐居,不问世事已然多年。李少商重出江湖,肖莫愁是不赞同的,但拗不过儿子,只好写信将昔日李密的部将西门琴夫召来,让西门琴夫陪在他身边。至于张铁符,却是因为肖莫愁的弟弟娶张铁符的表姐为妻,两家实际上乃是姻亲关系。而且张须陀和李密曾同朝为官,彼此私交不错,张须陀去世后,李密曾暗中收留张须陀的家人,张铁符练成剑法多半也有李密的功劳在内,因此七魔聚首,张铁符和李少商相对而言是走得比较近的。两人年纪虽然相差较大,但过从极密,也常在一起切磋剑法。 肖莫愁见了李少商只是中毒,心上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放下来了。要知李少商出山之前,肖莫愁尽管知道儿子的剑法已到了一流境界,还是非常担心李少商的。她对李少商道:“少商,把剑拿开。”伸手一抓,把王少崖抓在手里,五指如钩用力一抓,王少崖肩骨喀喀作响,王少崖立时疼得杀猪一般大叫起来。王天罡大怒,待要上前,只听肖莫愁冷笑道:“王老头,你要死儿子还是要活儿子?你敢上前,老娘立刻把他杀掉!”王天罡因为五石散的事,手下十三神魔在张掖一战中被杀了大半,还能行动更自如的只剩下一个呼延照,他要继续做事,身边缺少得力的帮手,王少崖是他儿子,自然被他寄予厚望,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王少崖落在肖莫愁的手中,肖莫愁江湖人称莫愁夫人,却是个人见人怕的鬼见愁,王天罡心头火发,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抢着说道:“误会,误会,纯粹是一场误会。请李夫人放过犬子,我们这就走,行了吧?” 肖莫愁冷笑道:“王老头,你有自知之明,那是最好不过。现在让你的犬子把透骨钉和毒针的解药都交出来,看在王李两家过往交情的份上,打伤我儿子的事,我暂时可以不予追究。否则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她行走江湖,以“七阴抓”和“七阴掌”两门武功着名,王少崖的肩头就被她抓在掌下,掌力一吐,王少崖琵琶骨震碎,那就是武功尽废,结果和现在那可就是两样了。 王天罡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对窦少玄道:“窦少爷,把解药给他们!”窦少玄不敢怠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了过去,肖莫愁单手接着瓷瓶打开一闻,微微点头,把瓷瓶丢给李少商。王天罡道:“这下行了吧,李夫人可以放开犬子了吧?” 肖莫愁冷笑道:“且慢。江湖上都说王天罡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我焉知这解药的真假?待我儿子吃下解药,证明无虞,我再放他,你放心,我们李家向来讲究江湖道义,决不至于跟你王天罡一般翻脸如翻书,嘿嘿!”这时王少崖也迫得把毒针的解药取出来交给了郑铁符服下,两人服了解药,运气半晌,血脉畅通,已然无事。只是中毒有点久,毒药厉害,神气尚未全复罢了。 王天罡沉声道:“李夫人,这下行了吧?请把犬子放开!”身形一动,已移步上前,拉着了王少崖的右臂,肖莫愁刚要松手,陡然间只见寒光疾闪,冷气侵肌,王天罡手指一勾,已是把王少崖轻轻带过一边,长剑一抖,向肖莫愁刺了过去。夺人出剑,两个动作一气呵成,肖莫愁武功虽高,也料不到他动作如此之快,一惊之下,王天罡淬有剧毒的长剑已去胸不盈尺外。肖莫愁急忙倏地一个盘龙绕步,避招进招,一招“彩凤夺窝”,从衣内拔出一口短刀,身随刀走,反客为主,一下子抢到了王天罡的右侧,一刀疾劈,刀光闪闪,便似漫空飞舞的雪花!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宛如繁弦急奏,就在这瞬息之间,双方的刀剑已是接连碰击了十七八下!王天罡自是运剑如风,但肖莫愁的刀法之快,却还在他的剑法之上! 楼上的裴继欢看,不禁暗暗喝彩,心里想道:“原来李少商的母亲刀法竟是如此厉害,看来即使她胜不了王天罡,大约也不至于即刻落败了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破裂 王天罡和肖莫愁几乎是同一时间向对方发动攻击的,但剑长刀短,王天罡武功高绝,肖莫愁在江湖中的名气虽不在王天罡之下,却因兵器的缘故稍稍吃亏,而李少商和张铁符两人要彻底清除体内毒素,还在盘膝运功,又暂时不能过来帮忙。王天罡一动手,杜天潼和王少崖窦少玄三人也一拥而上,把肖莫愁困在垓心,这样一来,肖莫愁左支右绌,渐渐转成劣势了。恶战中肖莫愁短刀一立,刀锋在窦少玄面门一晃,窦少玄只觉耀眼生光,刺目不已,横剑护身,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肖莫愁趁此便利,刷地一声,便似蜻蜒点水般从他身旁掠过,喝道:“给我躺下!”刀尖斜点王少崖肋下“期门穴”,只听“当”的一声响,短刀削过,饶是王少崖躲得快,衣袖也给削去了一幅,碎布飞扬,化成了片片蝴蝶!原来她这一刀用的是“绞刀”手法,看似一刀,其实刀锋已是闪电般连转了数次了。随着“当”的一声发出,只见火花飞溅,杜天潼脚步踉跄的斜窜出七八步之外,方始稳得住身形。原来肖莫愁的刀法精妙,借力打力,把窦少玄的长剑引得和杜天潼的长剑撞在一处,再加刀力,几乎对杜天潼而言是双重夹击,杜天潼武功再高,也挡不住“两位”武林高手的同时猛击,被震得气血阵阵翻涌,几乎跌倒。 肖莫愁连击两人,全部得手,不但迫开了杜天潼,几乎伤了王少崖,说时迟,那时快,窦少玄长剑一抖,再扑上来,呼呼风响,卷起一团剑影;王天罡守在当面,单掌连拍,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肖莫愁单刀护体,四方游走,宛如一叶轻舟,在波涛汹涌,巨流急湍之中,起伏回旋,飘摇不定。混战中王天罡陡地出招,喝声:“着!”一招“枯藤老树”,剑锋斜削,斩她双腿。窦少玄长剑也点向她的前心,剑尖对准了她胸口的“璇玑穴”和“乳突穴”。杜天潼到底是江湖老客,不愿落下围攻妇人的名声,一掌拍下,借力飞开,在旁观战。 四件兵器,往复交叉,剑光缠绕,刀光胜雪,肖莫愁以一斗三,这形势真是惊险绝伦!忽地只听肖莫愁一声叱咤,身形一飘一闪,衣袂飘飘,已是从三口宝剑的交叉缝隙之中穿过,只见她左面一兜,右面一绕,短刀飞舞,指东打西,引得窦少玄和王少崖两人跟着她团团乱转!这种打法比绕身近斗的打法更能掌握主动,瞬息之间,方位百变,王少崖和窦少玄打不着她,还要防备她乘暇抵隙的突击!裴继欢在楼上看了,不由暗暗佩服,心道:“论轻功我未必输给她,但要像她这样的挥洒自如,姿势美妙,只怕我就难以做到。” 肖莫愁这套刀法是以刀法为主,轻功为辅的,练刀之初是绕着大树奔跑,练到可以随意在树丛中飞跑而不致碰落一朵花一片树叶之时,才算初步成功。然后蒙上眼睛,在大树丛生的森林中疾行奔跑,身体衣裳,不能碰到任何树枝和花树。肖莫愁在这套刀法上用了二十多年苦功,练到最后,能在摩肩接踵的集市上舞刀而刀锋不碰到任何一个人的衣裳,直可谓神乎其技。李密乃是一等一的剑法高手,和他的这位侍妾比武,也难在一百招内胜得过她。 王天罡是个武学行家,一觉不妙,立即喝道:“不要跟着她乱跑!”王少崖和窦少玄霍然一省,果然立时停下脚步,匆忙各占方位,这样一来,他们虽然放弃了对肖莫愁的追击,但却隐隐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包围圈,在王天罡一口宝剑为主的重压之下,肖莫愁要想破围而出,可就没有刚才那样容易了。但肖莫愁的刀法,就连李密这样的绝顶高手也奈何她不得,而且她吃亏只是吃在功力稍弱于王天罡而已,要对付王少崖和窦少玄自是游刃有余,但加上一个西域神魔王天罡,情势可就不那么乐观了!肖莫愁暗暗叫苦,滴溜溜一个转身,登时卷起了一片刀光,如虹如电,展开了一派进手招数,把王少崖和窦少玄杀得急步后退,但见四面八方都是高瘦的身影,一口短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盘旋飞舞,越斗越快,打到后来,只见刀光,不见人影,宛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裴继欢看到这里,禁不住心中暗暗喝彩:“好刀法!”但见人影翻飞,剑光错乱,肖莫愁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但见她短刀扬空一划,只听一声惨叫,王少崖左手的五个指头给她削了三个,但她的左臂也被王天罡的毒剑划了一剑,划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毒性剧烈,肖莫愁顿时身体摇晃,两眼发黑。她一觉不对,立刻逆运真气,连点伤处穴道止血,心中一怒,倏地腾空飞起,刀光若练,矫似游龙,翩比惊鸿,一刀又劈到窦少玄头上来。窦少玄长剑向下一拖,剑锋上撩,铮地一声,刀尖互换,火星飞溅,臂膀酸麻,肖莫愁双足一着地,立刻飞起一腿,把窦少玄远远踢得飞了出去,接着刀光一振,呛地声响,火光飞迸,王少崖踉跄后退。他故技重施,闪到王天罡身后,飞出了两团彩烟,彩烟爆散,只听西门琴夫叫道:“夫人小心!” 肖莫愁冷笑连声,刀光如雪,冷冷地道:“小贼,休要逞能!”捷如飞鸟,倏地跟到。王天罡见了她的身手,也不禁微微吃了一惊,长臂一伸,五指如钩,猛的抓下!肖莫愁兀立如山,纹丝不动,猛然振臂一挥,银光耀眼!一招“大鹏展翼”斜削出去。这一招拿捏得恰到好处,王天罡的手爪堪堪抓到,招数稍老,劲道已减,而肖莫愁则是养精蓄锐,刀锋初试,正合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眼看王天罡一条手臂就要送在肖莫愁的刀下,忽听王天罡赞了一个“好”字,喝彩声中,单掌伸缩,已是欺身直进,一掌拍下。这一招出手却比肖莫愁还要狠辣,看似轻飘飘的毫不着力,其实已是用上了他家传能伤奇经八脉的阴毒掌力,他这一掌又正是向着肖莫愁的心房拍下来的,倘若给他击中,心脉必断无疑。好个肖莫愁,一觉掌风飒然,刀锋便倏地一转,已是反手一刀,移形换位,身形已转到了王天罡的左侧。同样拍出了一记七阴掌,王天罡乖觉得很,一觉掌风如箭,立刻闭了穴道,默运玄功,毒剑反刺出来。肖莫愁身移步换,脱出了王天罡剑光的笼罩。但她反击那一刀攻守兼备,反手劈出之际,刀锋斜掠而过,王天罡武功虽高,一时大意,衣袖也给刀锋削去一幅。 原来肖莫愁的祖上乃是以海为生的海盗世家,后来上岸,祖先讨海的本事没传下来多少,武功却是本真本色,一一流传。这路刀法,是肖家一位先祖入海击鲨偶有所得,将他与鲨鱼搏斗的用刀和方法演化成一路刀法传给后人,因此刀法丝毫不依古谱,王天罡如是武功,也从未见过肖家传自海上的刀法,因此吃了点小亏。七大魔头彼此相互之间各有往来,王天罡从未在李家人跟前丢过脸,袖子划破,立刻勃然大怒,凶性大发,一声怪啸,凭空跃起三丈多高,背脊几乎挨到了客店大厅的房顶,衣袂带风,凌空猛击,剑爪齐伸,直扑肖莫愁。两人一个是剑术高绝,一个是刀法无双,武功原在伯仲之间,但王天罡多年来一直忙于贩卖他的五石散,难得有时间潜心研究剑法武学,而肖莫愁却是静坐山中,心如古井,李密去世后的这二十多年来,她的刀法比李密在世时,精进得多,所以王天罡尽管内功深厚,要想挫败肖莫愁,一时半会,也是势所难能。他知道肖莫愁中毒,料想她已支撑不了多久,于是耐心接战,等着肖莫愁毒发。 刀光疾闪,剑影翻飞之中,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两条人影,倏尔分开,肖莫愁连转了两个圈子,才稳住身形,王天罡却是一个倒纵,稳稳落地!原来王天罡兵行险着,一剑解开了肖莫愁的进手,猛地拍出一掌,要迫肖莫愁手掌和他相接,肖莫愁毕竟吃了功力不及王天罡的亏,双掌交击,登时感到胸中作闷,五脏六腑都似乎被硬生生地扭转一般,而王天罡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左手手背,被肖莫愁划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李少商恰好行功完毕,见母亲退开一旁,不禁大惊道:“娘,你怎么啦?”肖莫愁紧咬银牙,把几乎涌到喉咙口的鲜血硬吞回去,挺直腰杆,朗声说道:“没什么。王天罡,你是不是还要打下去?!”她虽然是极力忍住疼痛,提高声音说话,可是却骗不过王天罡的耳朵。王天罡是个武学大行家,肖莫愁话音里微带颤抖,尤其说到最后那几个字,不但声音颤抖得厉害,声音的力度也显然弱了许多,王天罡一听,就听出了她中气不足,分明已是受了内伤,毒伤和内伤一起发作,她体内真气已然运转不灵。但他受伤也不浅,不但手背鲜血淋漓,脏腑多少也受到了一些震荡,筋脉气血,微有滞碍,内息运转,已是稍显不灵,他知道再斗下去,难免是个两败俱伤,心念一转,嘿嘿干笑两声,道:“大家同气连枝,何必闹到你死我活?好吧,既然令公子不愿意交出东西,那就请他自己回去跟主人回话,我们就不管那么多了!告辞!”给霍山使了个眼色。那霍山只剩三两成的内功,别说和肖莫愁斗,就算西门琴夫受伤中毒,也能将他击败,当下恨恨地盯了肖莫愁和李少商等人一眼,跟着王天罡等人就走了。 肖莫愁等王天罡等人都走了,这才长出口气,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黑血,李少商大惊,急忙将她扶着,肖莫愁喘了口气,道:“这老魔头的掌力果然厉害,我被他毒剑伤了一剑,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赶快回去吧!”张铁符把周宗阳叫了出去,道:“打烂了你的客店,实在不好意思,这里有一包银子,你拿着重新修缮一下吧,刚才的饭钱都在这里面了,够不够?” 周宗阳原本并不指望有谁赔他家伙,结果倒是面色阴沉的张铁符提出了赔偿,连忙点头哈腰,道:“承惠,承惠。”接了银子,只觉入手沉重,又忙道:“店里的家具损失和装潢费用,也费不了这许多银子。”张铁符冷冷地道:“叫你收下,你只管收下便是,哪来的那么多??嗦?”走回去问道:“少商,我们去哪里?” 李少商道:“鸡鸣山下有我们李家的别业,我们先到那里去让我娘休息疗伤吧,王天罡那帮人,迟早还会找来的。等娘身体没什么大碍,就立刻启程回太白山去。”当下西门琴夫背着肖莫愁,几人也匆匆离店而去。 裴继欢四人在楼上看得惊心动魄,直到两拨人马走出老远,四人才从楼上下来,但见周宗阳哈哈笑道:“毁了我的大厅,倒得了四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也还划算了。逍遥,你们要去哪里?” 楚逍遥道:“鸡鸣山在什么地方?” 周宗阳道:“哦,你们想跟着那个什么李公子吗?鸡鸣山不远,离这里不过二十里路就到了。那里山势平坦,很好找,你们出了集子,往西边去就是,只有一条路到鸡鸣山的。”楚逍遥道:“多承招待,我们这就去了。” 周宗阳拦住他,道:“以我所见,这几个人回去鸡鸣山,大概一时也不会走。四人伤了三个半,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不如你们今天晚上在我这里住一晚,明天大早,再去鸡鸣山,到时候我可以陪你们一道去走一趟,天色太晚,贸然过去,万一被人偷袭,总归不妥。” 楚逍遥笑道:“你这里被打成了这副鬼样子,还怎么住呀?” 周宗阳嘿嘿一笑道:“他把我大厅打烂,又没拆了我的客房,我客房在后面,和吃饭的地方一向是分开来的,跟我来吧!” 其实四人这一路奔波,也是身体疲乏,能找到一个地方好好休息,何乐不为?当下周宗阳把伙计都叫了出来,先把残破的大厅打扫干净,明日再请工人来修缮,一面把四人送到后面客房,安排休息了。四人一到客房,果如周宗阳所言,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房间被子还特意熏过香草,周宗阳一再说明招待不周,十分抱歉一类的话,四人都面面相觑,这老板也太热情了。当下各选一间,倒头就睡。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四人才分头起来,洗漱一番,吃了早饭,周宗阳也已收拾妥当,五人一道出门,赶到鸡鸣山下来。川中山水多奇,但张家集出来,却是一带平原地区,裴继欢觉得有些“不对”,暗道:“李密当年之死,是因为背叛唐高祖,杀了高祖给他配的夫人反出长安,结果被追兵射死在落魂涧里的,按理皇上虽然并未继续追究李家,但所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万一皇上有一天忽然想起要对付他们,岂不是手到擒来、李家的人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么?他们为什么反倒会在这么一个显眼的地方大剌剌地拥有一栋别业?”霍紫鸢似乎也有相同的疑问,但没说出口来。鸡鸣山是附近一座小山峰,但风景秀丽,有山有水,此刻又正当春日,林间桃花盛开,往来欣赏桃花和赏玩山水的游客不少。霍紫鸢正挽着裴继欢的手向前走,忽听后面有马蹄声,回头一看,原来有两人骑马从他们身边经过。两个骑客年纪都不大,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其中一个作书生打扮,另外一人背上斜挎一个包袱,像是个小跟班,沿途也没发现王天罡等人的踪迹。 那书生模样的人似乎心情不错,一路和同伴有说有笑。这两个人骑马,不可能在道路并不宽阔的地方快跑,只能随着人流向前移动,霍紫鸢看了一会儿,对裴继欢说:“那书生有问题。”裴继欢笑道:“我也看出来了。是个女孩子乔装改扮。”霍紫鸢道:“你怎么知道的?”裴继欢用手指轻轻捏了捏霍紫鸢的耳垂,笑道:“这人不是异族(这里指的是少数民族),为什么会穿耳洞?叶大哥五毒教里大多数都是习州当地的苗人,他们穿耳洞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一个汉人男子穿耳朵就会被人视为离经叛道了。” 原来太阳是从东边照过来,那条道路正是东西走向,鸡鸣山在西边,阳光正好照着那人的耳朵,裴继欢眼尖,那两个人一走过去,他就看到了那人而耳垂上的耳洞,而那人的耳背白皙,耳轮精巧,应该不是个男人。霍紫鸢不禁噗地一笑道:“看不出你对女孩子观察还很仔细的嘛。” 裴继欢道:“重要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那个‘小跟班’才对。” 霍紫鸢道:“怎么?说说看?” 裴继欢道:“这是你的‘老本行’,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霍紫鸢一面走一面看,这才哦了一声,道:“哦,我知道了,这人戴了人皮面具,怪道我觉得他好像卖无表情一样。”裴继欢点头道:“这才对了。这两个人对换了身份,挎包袱的这个应该是‘主’,而另外一个则是‘次’。鸡鸣山不是什么高山深谷,也没有什么武林中人在此隐居,这两个人要去哪里,又是个谜团呢。”走在前面的周宗阳道:“鸡鸣山就这么大,的确未曾听说有哪一个武林中人在此隐居,也无法‘隐居’。你们看,我们要找的是不是那一栋房子?” 转过山弯,半山坡上,有一栋庄园一类的房屋,四面都是高高的围墙,居高临下,俯瞰山道,游人从下面经过,却没有谁跑到上面去。果然,几人装作游人从下面经过,看见一道长长的阶梯从山道直通到庄园的门口,路旁一块牌子上写着“私人禁地,谢绝拜访”八个隶书大字。五人若无其事地跟着人流向前走,看见骑马的那两个人下马沿着阶梯走进庄园里去了。 裴继欢道:“光天化日,不好接近。我们从后面进去看看吧!”那条山路,正是从庄园坡下经过,随着人流上山,山头上是有一片开得正绚烂的桃林,游人都向那里去了。 五人上了山头,登高一望,那庄园的大部分景致都在眼底,大门紧闭,门口有六七个大汉正在往来巡守,两匹马就在庄园里面一棵大树上拴着,毫无疑问,就是刚才那两个主从互易的人留下的了。裴继欢和霍紫鸢先从山头上向下急行几步,接着纵身一跃,身如轻羽,飞落在庄园的院墙外面,接着宇文冲和楚逍遥周宗阳三人也到了。裴继欢把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一听,后面大概是没什么人往来,点了点头,轻轻跳起,单手勾着墙头一用力,整个人倒翻起来,越过围墙,落在了庄园里面。 五人依次进了庄园,蹑手蹑脚地来到正面这栋房的后面,此刻已是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了。 只听一人道:“咱们是道上同源,按道上的规矩,我想先请问小姐一声,你们此来,是为公还是为私?”一位女子道:“公又怎样?私又怎样?”先前问话那人道:“两位小姐若是应‘蝴蝶会’的委托来找我家主人的,那咱们就谈公事,谈不拢再按规矩办事。” 那女子不置可否,说道:“等一等,你说说,什么是私事,公事又如何?” 那人道:“若是私事,那就只是‘蝴蝶会’当家的和我们李家所结的梁子了。按江湖规矩,应该如何,用不着我说,小姐知道得比我清楚。王天罡打伤我家主母,伤害我家公子,还敢来问东西的下落,这不是太不把我们李家放在眼下了么?假若要谈公事,那么请小姐回去转告蝴蝶会当家的,这东西要,让王天罡带着他那个狗贼儿子来取,若是贵当家的也不讲究江湖规矩,李家也没有一个怕死的人,那么蝴蝶会倾巢而来,咱们就一是一二是二,明明白白打一场,李家斗人家不过,大不了是个死!” 裴继欢在门外听了,暗暗嘀咕道:“一个紫月宫,外加一个修罗宫,都已经够让人头大,现在又出来一个‘蝴蝶会’。听那人的口气,‘蝴蝶会’似乎也和修罗宫有瓜葛?”只听那女子一笑道:“西门先生别说气话。说实在的,我对王天罡这老儿也有些看不顺眼,但也不至于要把他的儿子拿去当作送给李夫人的礼物。再说,两位主人也并未下过对李家格杀勿论的命令,这些都是霍山和王天罡这两个人搞出来的事,两位主人丝毫不知外头的风声。” 裴继欢这时也听出来其中有一个是西门琴夫的是声音了。只听西门琴夫冷笑一声道:“小姐这话可就叫言不由衷了。修罗宫号令森严,没有宫主的命令,谁敢对我家主母和公子下此狠手?主母已经说过,‘金精’是李家至宝,锻剑诀乃是先翁在世时亲手写成,两样东西都请恕无法出借。依着公子的意思,可以叫人来抄一个副本,至于‘金精’,原先说好的是我家祭祀之后,才能把‘金精’取出,以免惊动列祖列宗的安宁。但昨夜一过,我家主母对于真正投靠修罗宫已经举棋不定,因为她老人家不知道修罗宫两位宫主取得了‘金精’和锻剑诀之后,会如何对付李家后人。因此请小姐还是回去,告诉贵当家的,要么把王天罡那狗贼的儿子绑来交给我们处置,要么嘛,这两件东西的出奉,就等来日再谈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寇敌 那女子沉声道:“这么说李公子一家是绝对不肯奉命了?” 西门琴夫道:“不错。小姐待要如何?一把火烧了这庄园吗?” 那女子道:“这到底是李家谁的主意?是李夫人吗?请李夫人出来见一见,小女子要亲口听听李夫人的意思!” 西门琴夫道:“这就是我家主母的意思。王天罡和霍山欺人太甚,修罗宫这碗水端不平,那就请恕李家上下不能奉命了。远客不留,两位请便吧!”那女子忍耐不住,砰地一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喝道:“好大胆子,修罗宫蝴蝶会下的命令,天下有谁敢不遵?”西门琴夫冷笑道:“李家便敢不遵,如何?”那女子怒道:“好,既然如此,我只好亲自去见李夫人了!”西门琴夫道:“小姐自忖能过得了老夫这一关,再说见主母不迟!”那女子道:“好,那请恕无礼!”几人偷偷从窗户里探头出去一望,见西门琴夫已经和那女子交起手来了。另外那个戴了人皮面具的女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看着两人动手。 裴继欢暗暗生疑:“按理这个应该是‘主’,武功想来相对应当较高才对,对付西门琴夫这么一个久负盛名的江湖老客,为何这人不亲自动手,而只是派了一个手下出来?”此时他隐约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但无法判明什么时候见过,在哪里见过,但见西门琴夫纵高伏低,出手如电,竟然欺不近那女子身前三尺,不禁暗暗诧异。他曾击败过西门琴夫,知道以他的本领能和他相较的并不多,但那女子却是身法怪异之极,不但阻挡住了西门琴夫的攻势,抽空还递招出去。但见她斜身上步,右掌横扫,左掌一挥,刹那之间连还了两招,西门琴夫急攻三掌不但未曾碰到她的身体,反而险些被她打着。 但西门琴夫功力既深,经验又极老到,他试了十几招,已知那女子武功虽然怪异,但功力甚浅,不到他的四成,登时得了个主意:“这丫头掌法虽然不弱,火候却还未够。久战下去,我当可稳操胜券。”于是每一掌都只使六七分力道,但掌势却是绵绵不绝,令那女子无法摆脱。那女子依仗怪异的掌法,每一招都只能化解对方六分力道,内功心法未能运用自如,西门琴夫掌力若有若无时断时续,反倒令她无所适从因此,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她已是额头见汗,渐感不支。那女子心头暗惊,趁着气力未衰,飞身掠起,掌锋斜劈而下,使出一招“白鹤亮翅”,西门琴夫乃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一眼就看出来她这是诱敌之计,焉能没有准备?当下一招“只手遮天”,左掌托她肘尖,右掌抓她的琵琶骨,这一招精妙简洁实用狠辣兼而有之,威力大大出乎那女子的意料之外。那女子若不收手,西门琴夫一条胳膊固然要被她扭断,那女子的琵琶骨也非坏在西门琴夫手中不可那女子也已发觉自己的形势不妙,迫得收手,侧身让开西门琴夫这一抓,虽然让开,裴继欢等人一看,就知道非常狼狈,也很尴尬。因为好在西门琴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为人还算正派。 这时只听一直坐在椅子里的那女子低声喝道:“你斗他不过,退下!”她一说话,裴继欢和霍紫鸢不禁面面相觑! 这声音若似陌生,却又极熟,她不是别人,正是裴继欢等人入见唐太宗时,忽然出现的那名女子,竟是裴继欢的小表妹云裳公主李玉颦! 但见李玉颦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把短剑,沉声道:“我的属下无能,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既然如此,请让我代领几招,若是在下侥幸能胜得过西门老爷子,还是请你带我们去见见李夫人,如何?” 西门琴夫双掌一错,沉声道:“好!” 李玉颦缓缓拔出宝剑,把剑鞘扔给刚刚败下阵来的那女子,道:“有僭!”而西门琴夫也从仆人的手里,接过了一对护手双钩,李玉颦飞身腾起,一剑斜刺,风声隐隐,作如金铁,裴继欢不禁暗吃一惊,道:“这是我的禹王剑法!” 李玉颦使的果是禹王剑法中的一招“神游物外”,这一招是从快到慢的剑法,李玉颦跳起半空,自然是慢,但半空中连人带剑飞扑过来,却是极快,裴继欢不知用过多少次这招剑法,自然一看便知,她这招使得固然像模像样,但神气明显不足,内力运使也不能气随剑发,饶是如此,还是把老江湖西门琴夫吓了一大跳! 好在西门琴夫的护手钩是克制刀剑的外门兵器,一抽一撤,一架一剪,转眼接了对方三剑,倏地李玉颦短剑一锁,铮地一声,和西门琴夫换了一招,西门琴夫双钩鼓荡,将她短剑弹开,李玉颦双脚一撑,身形倒纵,人在半空,手中短剑,化作一道银虹反扑回来。西门琴夫冷笑一声,出手如电,左手一钩,探向她的剑柄,右手钩向外一卷,李玉颦刚刚落下,未曾站稳,小腿生风,西门琴夫一钩已到,急忙跳开两步。西门琴夫双钩一剪,正要上前,忽然听有人喝道:“西门叔叔,住手!”窗外的裴继欢定睛一看,原来是李少商亲自出来了。 原来李少商昨天中了窦少玄的剧毒透骨钉,从张家集回来便闭关疗伤,清除体内残余的毒素,而他的母亲肖莫愁,则吃了自制的解毒药之后,先离开川中回太白山去了。昨晚一战,李少商一家和修罗宫王天罡一伙闹得不欢而散,肖莫愁只虑修罗宫派人偷袭,所以才在张铁符的陪同下,带病连夜赶回。 但见李少商坐了下来,沉声道:“恭喜公主,成了‘蝴蝶会’的第一位女长老了,你跑到我这里来闹,是王天罡那老魔头给你出的主意吧?很好,你不用大动干戈,拿我回修罗宫请功便是,何必多此一举?”李玉颦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温言道:“咱们都是姓李的,五百年前是一家,我怎会拿你去请功?幸亏你遇见了我,不是王天罡和杨白眉亲自来,否则只怕你一个人抵挡不住他们俩的联手合击吧!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算十分重大,天大的事情我去跟师父说,有我给你担待便是。你娘呢?她不在此处吗?”李少商突然站起来,怒气冲冲地骂道:“何必惺惺作态!我娘在不在这里,你一问王天罡不就知道了吗?” 李玉颦吃了一惊,问道:“令堂怎么了?”李少商冷冷地笑了一声道:“她很好,只是想起王天罡和霍山联手夹攻,欲置我和我娘于死地这件事只怕她老人家毕生都不会忘了,嘿嘿!”李玉颦露出十分吃惊的神色,道:“岂有此理!两位宫主根本没有命令要对你和令尊动手,他们胆子好大,居然敢自作主张!”连忙又问道:“那么‘金精’和锻剑诀呢?”李少商冷冷地道:“哼,原来你和王天罡这帮走狗一个心思,就是在觊觎我们李家的‘金精’和‘古泉锻剑诀’。请恕我说句实话,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昨天晚上就是我们丧命之期吧?这两件东西是我们李家的传家之宝,就不必劳‘蝴蝶会’长老挂心了!我还要闭门养伤,恕不奉陪!”说着,把茶碗端了起来,面不改色地道:“远来是客,请喝茶。”他这么做,不啻说明了古泉锻剑诀和金精他是绝对不肯拿出来、而且已是在忍着怒气“端茶送客”了。李玉颦大概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地步,急忙说道:“少商,别说气话。宫主知道锻剑诀是令尊的遗着,说明只要借来一看,便即归还,或者让修罗宫派人过来抄一个副本也可以,并不是白要李家的东西呀!” 李少商淡淡地说道:“书还没拿出来呢,我们李家人的生命已经有危险了,若是拿了出来,岂非旦夕没命?这是我的决定,也是母亲的决定,你还是走吧!我娘说了,要拿这两件东西,也未尝不可,只要王天罡亲自把他儿子绑来交给我们处置,什么事都好商量,如若不然,母亲宁愿把‘金精’丢进大海,把锻剑诀付之一炬,也决不会交给修罗宫的,你明白了吗?”李玉颦一听他的语气虽然冷淡,但话语中所包含的敌意已是大大减轻,当下又跨上一步,道:“少商,虽然王天罡和霍山这两个魔头大胆妄为令到你和令尊受伤是大大不该,但你亲口答应了我的事,怎能临时反悔?咱们名份已定,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听到这里,霍紫鸢的手在裴继欢手心里轻轻地搔了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没说话,而裴继欢则是一脸错愕,他没想到公主无故失踪,竟然成了李少商的未婚妻子),我岂能不向着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将我当作你的人质,让我把‘古泉锻剑诀’抄一个副本回去交差了事,至于‘金精’,我可以回去说服宫主,什么时候你方便,再什么时候拿出来好了,怎么样?” 李少商默然不语,看他的样子似是正在思索。李玉颦再跨上一步,说道:“至于说到王天罡和霍山胆大妄为,背着宫主对李家的人不利,我回到修罗宫,自会把实情禀报宫主,请宫主裁决,保证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好吗?”李少商怒气稍豫,沉吟半晌,才道:“若是你真替我担心??????好吧,我答应你,把锻剑诀交给你,不过你不能带走,只能在这里抄写副本,原本我不能交给你。至于金精的事,反正天下藏有三块金精,五毒教的金精还没到手,我家的金精什么时候拿出来,并不需要强求,等三块金精都有了着落,我再跟母亲去商量好了。”李玉颦点头说道:“咱们迟早如同一体,你信赖我,我怎会辜负你的心意?锻剑诀你带在身边么?”李少商道:“不错,就在我手上,看在我们是未婚夫妻的份上,我答应你的要求,但王天罡父子打伤我母亲的事,我迟早要跟他们做个了断!你跟我来吧!”李玉颦嫣然一笑道:“好!你放心,将来我肯定帮你出这口气!”两人携手向后堂走去,刚走了没两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烟火弥漫,大门上被人炸得粉碎,四骑快马,直闯而入,一阵刺耳的笑声远远传来,李少商摘了宝剑跑出门外,怒喝一声道:“杨白眉你这狗贼,欺人太甚!” 李玉颦跟着出去,喝道:“杨白眉,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到这里来胡闹!”只听那刺耳的笑声一停,杨白眉尖声道:“把谱诀和金精交出来,饶你不死!”只听又一阵桀桀怪笑,李少商飞身退进大厅里来,一个面色黧黑的老者和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婆紧随而入,外面只听李玉颦一声惊叫,就再也没了响动,但却迟迟不见杨白眉露面。那老者和老太婆双剑并举,和李少商斗得正烈。少顷但见杨白眉好整以暇地走了进来,笑道:“盘山公盘山婆,留他一条活命,我还要问他东西在什么对方呢!”但见他一张原本白皙的脸半边焦黑,整整齐齐的白头发,也烧掉了一大半,大约是在五毒教禁地时,被叶红花的母亲混沌夫人下的剧毒烧伤所致。裴继欢一见杨白眉,道:“我们进去!”宇文冲早就按捺不住,跳起身来,打烂窗格,跳了进去,大厅中人影一闪,西门琴夫已手拿双钩,杀了出来,大厅中顿时乱成一团糟。裴继欢跳进大厅,喝道:“杨白眉,你在这里捣什么鬼?”话声未停,手掌一翻,紫微剑青光一闪,剑锋已划到杨白眉面门!杨白眉蓦地看见裴继欢,不禁大吃一惊,双掌一错,迎接了上来,裴继欢剑锋一转,刺他咽喉,杨白眉肩头一缩,左掌一拿,想抢裴继欢的宝剑,哪料裴继欢的剑势看是刺他咽喉,待他闪时,剑尖倏地一送,却突然自偏旁刺出,杨白眉凭空一跃,只觉寒风飒然,自鬓边掠过,一把白发,已被裴继欢剑光卷落,裴继欢得了便利,唰唰唰连环几剑,剑势如虹,杨白眉左支右绌,给迫得连连后退。 杨白眉勃然大怒,喝道:“好小子,你自找死,怪我不得!”手臂一振,铁剑翻飞,转守为攻,左掌疾发,呼呼风响。裴继欢暴风骤雨般的剑点全给震歪,只见一团白光盘空飞舞,杨白眉一把铁剑,宛若化了几十把似的,剑影如山裹着那团白光,宛如毒龙抢珠,滚来滚去。再过片刻,寒光剑影,搅成一片,令人目眩神摇!要知杨白眉虽然连受床上,但他的功力比裴继欢还要高出一筹,而且他经验又丰,一口铁剑,忽急忽慢,止怒凝神,潜心化解裴继欢的剑招,三十招后,渐渐转守为攻,以掌助剑,裴继欢身形在他的掌力笼罩之下,奇诡的无相六十四路快剑的剑招竟然受了牵制,被杨白眉那神出鬼没的剑法掌法,迫得透不过气来! 杨白眉正以为可以得手,岂知裴继欢胸有成竹,虽处下风,却是傲然不惧。杨白眉铁剑越裹越紧,却被裴继欢见招拆招,斗到四十招上下,裴继欢忽然紫微剑一伸,在杨白眉铁剑之上轻轻一点,便借着这一点之力,身子腾空飞起,半空挽了个剑花,猛地俯冲下来!两人在空旷的大厅中奔驰追逐,杨白眉虽占了七成攻势,却是无可奈何!两人各自封闭门户,一招一式,忽快忽慢,两人面色都极沉重,裴继欢目不斜视,随着杨白眉铁剑所指,一剑一剑,奋力解拆。转眼间两人拼了一百多招,杨白眉不但占不到丝毫便宜,剑锋稍裴继欢的紫微剑,便觉如有一股粘力把自己铁剑吸着,自己用力愈大,裴继欢紫微剑上发出的粘力也愈大,这一来杨白眉奇诡绝伦的剑招无法施展,且裴继欢的剑势渐渐放慢,变得缓慢异常,每一拐都是指着自己的要害,只要自己稍微疏忽,对方就立刻可以乘隙而入,所以杨白眉只能奋力拆招,此时连逃走也已不能。他毕生练剑,十分清楚只要自己剑招一撒,防守就会露出弱点,要害穴道,就全在裴继欢的紫微剑攻击之下了。 杨白眉越斗越吃惊,恶斗中忽然手起一剑,当头劈下,裴继欢身形略闪,剑尖旁指,门户大开,杨白眉脚踏中宫,逆锋直进,冒险进招,剑势指向裴继欢胁下,裴继欢忽然横剑一封,双剑相交,火星四溅,裴继欢给震得倒退三步,杨白眉也立足不稳,晃了两晃,不由得大吃一惊!裴继欢试了一招,精神陡振,一声长啸,紫微剑顿时剑光飞舞,突破了杨白眉的胶着之法,剑剑反击,辛辣异常。杨白眉余势未衰,掌风呼呼,剑光乱扫,也尽自遮挡得住。昔日师徒,今日各以内力生死相拼,只见两团剑光,此来彼往,叮叮当当,渐渐斗成了势均力敌! 杨白眉想不到一世“威名”,竟给这个昔日的弟子逼成平手,战到分际,突然左掌护胸,铁剑倒拖,卖个破绽,跳出圈子,裴继欢脚步一点,身形飞起,凌空下击,但见杨白眉把手一扬,三团赤色光华,电射而来,裴继欢已有防备,在空中一个抱膝转身,避了开去,砰砰砰三声爆响,烟雾四散,裴继欢刚好躲过,但觉烟雾刺鼻,连发两记劈空掌扫荡烟雾,头下脚上疾冲下来,杨白眉反手一剑,裴继欢猛地一个反身,宝剑一弹,两人倏地分开,裴继欢倒跃出三丈开外,摇摇晃晃,杨白眉却是连退五步,险些摔倒。裴继欢神色如常,杨白眉却是面色青白! 杨白眉稍作川西,勃然震怒,铁剑一震,把裴继欢紫微剑荡开。裴继欢退开三步,运剑如风,虎跃鹰翔,飒飒连声,浑身上下,卷起一团团精芒冷电,杨白眉突然一跃而上,铁剑一抖,裴继欢横剑一封,只听得“当”的一声,杨白眉铁剑准头一歪,裴继欢紫微剑顺势向前一送,利刃森森,指到了杨白眉的心窝!这几招快如电光火石,杨白眉铁剑横胸,迫于无奈,百忙中沉掌一格,裴继欢紫微剑已是自掌底穿掌而过,六十四路无相快剑剑招何等快捷,就在杨白眉突吃一惊之际,手臂一圈,回手一剑,几乎把杨白眉琵琶骨刺穿!杨白眉吃这一剑,不禁胆战心惊! 盘山公和盘山婆夫妻练的都是毒剑,饶是李少商宇文冲楚逍遥和霍紫鸢武功都绝佳,西门琴夫一对双钩,周宗阳一对铁掌,也是凌厉无前,但六人毕竟投鼠忌器,两大魔头不但练有毒剑毒掌,武功也是非同凡响,毒剑剑法,使得凌厉无极!猛可里只听盘山婆一声怪笑,剑法疾展,宛如毒龙夭矫,盘旋飞舞,把宇文冲的剑光裹着,一面喝道:“老伴儿,抓人!”面对霍紫鸢李少商西门琴夫等高手,竟似傲然不惧,一口毒剑使得神出鬼没,似实还虚,似虚却实,招里藏招,式中套式,剑势奇诡莫测,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宇文冲和李少商首当其冲,联剑合斗,拼力抵挡,竟是刚刚斗个平手。霍紫鸢从旁一招“雪卷苍山”,把盘山公迫退三步,盘山公剑法精悍狠辣无比,剑诀一捏,唰唰两剑,腥风扑鼻,分花拂柳,左刺李少商,右刺宇文冲,剑势展开,不可收拾,飕飕两剑,骇电奔雷。他掌心和剑锋都染了剧毒,剑光舞动,气味刺鼻之极,周宗阳武功稍弱,又是空着双手,吸进了几口毒气,登时头晕眼花,急忙躲开。 李少商唰地一剑刺了个空,盘山婆已是圈过身来,身形一起,一招“飞流倒挂”,剑光绕处,宇文冲退步不及,肩头软甲中了一剑,幸喜软甲柔韧,遍布鱼鳞,盘山婆这一剑是解围之剑,力道并不精强,只将软甲上几片铁鱼鳞掀开,并未深及,宇文冲大怒,把三十六路大飞云剑法疾地展开,剑柄一翻,一招“李广射石”,骤以大枪招数向盘山婆平胸疾刺,盘山婆毒剑一封,“当”的一声,宇文冲的长剑给震得歪过一边,火花飞溅!盘山婆的剑招狠捷异常,身形一侧,毒剑直刺宇文冲咽喉。西门琴夫双钩抢上,奋力一磕,不料盘山婆的毒剑诡异之极,明是刺喉,剑到中途,手腕一沉,低了三寸,剑尖倏地转向,指向李少商喉下的“璇机”要穴。李少商急忙滑步闪身,饶他躲闪得快,肩头还是给剑尖划过,“嗤”的一声,衣裳破裂,鲜血沁出,一条左臂,顿时麻木不灵! 第一百五十六章 落难 盘山婆一剑得手,剑势未收,剑招又出。宇文冲奋力拆了两招,剑锋一斜,突然照着盘山婆前胸击到,盘山婆身形电转,一剑把宇文冲的长剑格开,霍紫鸢的紫霞剑也已攻到,盘山婆剑势放尽,迫得改攻为守,一口毒剑使得风雨不透,俨然一段毒光,把自己全身护住。盘山公唰唰两剑,把宇文冲逼开,一声怪啸,身形骤起,和盘山婆会合一处,两口毒剑,宛若毒龙脑海,霍紫鸢一剑扑空,急忙撤剑,哪里停得住脚步?盘山婆怪笑连声,一剑插下,蓦地一道剑光闪过,裴继欢杀败杨白眉,飞身赶来,铮地一声,盘山婆手腕阵阵酸麻,急忙抽身后退,盘山公横剑一闪,盘山婆倏地跳起,左手一挥,砰地一声,将李少商震倒,反手一抓,指风如箭,连闭李少商七处要穴,一把将李少商抓在手中,闪电般扑出大门去。裴继欢大怒,展开六十四路无相快剑剑法,和盘山公恶斗起来!霍紫鸢和宇文冲和西门琴夫三人呢疾地冲出大门,打到了门前的草坪上,继续混战恶斗! 宇文冲中了一毒剑,虽未伤着肌肤,但气势已馁,霍紫鸢与盘山公捉对杀,裴继欢恶斗杨白眉,剑法通玄,毒剑无双,四人堪堪杀成平手,楚逍遥从后赶上,与霍紫鸢一道,双剑狠狠杀出,却被盘山公一一化解,宇文冲经过两年苦练,剑法再进一步,和裴继欢两人恶战杨白眉。盘山婆抓着了李少商,几个飞身纵步先上了快马,西门琴夫心中一急,足尖一点,疾如飞箭直扑过来,盘山婆把李少商放在马背,霍地跳起,一掌拍下。西门琴夫武功还不如李少商,砰地一声,西门琴夫双钩脱手,倒跌数步,口吐鲜血,盘山婆哈哈怪笑,急鞭策马,冲出庄园去了! 盘山公见盘山婆跑了,虚晃两剑,舍了霍紫鸢和楚逍遥,猛扑裴继欢,裴继欢听得背后风响,倏地转身,耍耍几剑把杨白眉逼开,挺剑拦截,盘山公毒剑一振,展出剑法绝招“移星摘斗”,上刺双目,中刺咽喉,剑法凌厉异常,裴继欢功力深湛,也迫得闪身躲避。盘山公凶悍无比,翩如巨鹰,陡然杀出!裴继欢横剑一截,杨白眉从旁左掌一震,将他震得歪歪斜斜,立身不定,霍紫鸢欺身直进,一剑斜刺,刷地一声,将杨白眉手腕划伤,盘山公已杀出重围,见杨白眉受伤,急忙反身而回,剑掌相击,论本身功力,霍紫鸢和宇文冲楚逍遥三人都不是盘山公的对手,给他反身一迫,登时吃紧,裴继欢又给杨白眉截着,无暇分身,只听铮地一声,楚逍遥的宝剑竟给盘山公震断,毒剑剑尖,闪电般倏地划向霍紫鸢,裴继欢一分神,杨白眉已是一连数剑,将他迫开,和盘山公一道,飞身跳上了马背!李少商已被盘山婆所擒,杨白眉得意之极,哈哈大笑,鞭马便行,忽觉背心一疼,已被霍紫鸢打了一支阎王针,两个魔头不敢久留,急速鞭马,转眼就逃得不见了踪影! 盘山婆带着李少商跑到张家集雇好了大车,杨白眉和盘山公先后赶到,盘山婆正好套上了马,将李少商掷入车内,怪笑说道:“好,总算不虚此行,虽然没拿到谱诀和金精,有人质在手,谱诀与金精暂时何足道哉!”三人跳上马车,放马疾驰。裴继欢等人衔尾急追,又怎么追得及?霍紫鸢道:“这可怎么办?”裴继欢急忙道:“请宇文大哥带着西门先生赶快赶到长安见李夫人,楚兄和周兄替我回山给我师父报信,我们先去追杨白眉这老贼!”当下六人分做三拨,分头行事。 不说报信的两拨人马,裴继欢和霍紫鸢不敢耽搁,追着杨白眉三个魔头一路北行。这一日他们赶路过急,黄昏时候还未找到一处可以投宿的地方,天上黑云密布,眼看大雨将至,两人想在山上找寻一处洞穴避雨,刚进入山谷,便发现前方一座庙宇,霍紫鸢笑道:“天无绝人之路,正好到神仙家里借宿一宵。”走近庙门,忽觉酒香扑鼻,有一个人哈哈大笑道:“以老前辈在江湖中的威望,修罗宫岂有不结纳之理?哈,哈!大宗师会合一处,事更易谐,再加上霍山老人,还怕什么红拂女?王天罡白白在到处奔跑,功劳却不得不让给咱们了。”裴继欢吃了一惊,立即止住脚步。可是里面的人已经察觉,喝道:“外面是什么人?”天空闪了几下电光,霹雳一声,大雨倾盆而降,裴继欢艺高胆大,明知里面的是敌人也傲然不惧,立即应道:“是避雨来的!”与霍紫鸢急急跑进庙中。但见大殿上有一堆火,火堆边有几人正在喝酒,一个是五十左右的老人,另一个则是三十左右的汉子。他们突然看见两个少女进来,也不禁好生诧异!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那老者呆了一呆,突然哈哈笑道:“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是你这小子,想不到在这里幸会!”裴继欢冷冷说道:“京师神射营一别,难为你还记得我!”那老者道:“令师红拂女内外双修,精研剑法,号称天下第一剑客,老夫向来仰慕得紧,为什么不记得?” 原来这个老者正是与王天罡同时的七大魔之一的毒魔单道玄,他缅怀父辈的往日荣光,也像王天罡一样,想投靠晋王求得一官半职,而另外一人昆吾门门徒赵炳,则是前辈剑客陈昆吾的关门弟子。赵炳在晋王府做到二等侍卫之职,一来贪慕荣华富贵,二来要建功求进,因此接了晋王的命令,前往各地,拉拢收买邪派各大魔头,要与正派为首的红拂女为敌。在赵炳想来,若能打倒红拂女和幽冥神教的傅青衣,北方的公冶越和风栖梧失了靠山,那就比较容易收拾、晋王希望瓦解正派武林的计划也就很容易就达到目的了。 和单道玄及赵炳一同喝酒的人还有一个东方赫,说起来也曾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他的兄长便是三十年前和红拂女、傅青衣、觉远上人并称为“武林四老”最后一位东方景。东方赫是东方景的胞弟,但年龄却比乃兄相差十多岁,东方景去世之后,东方赫才不过三十来岁。论起辈份,他和单道玄王天罡等人乃是同辈,但论到武功,则几乎可以和七大魔并肩。他生性顽劣,心术不正,被乃兄严加看管。东方景去世之后,他也已经过了三十年苦修,练成了非常厉害的剑法功夫,也想在江湖中出人头地,更向往富贵荣华。但此时武林四老中觉远和东方景先后去世,红拂女和傅青衣与他又素无瓜葛,他心性狂傲之极,却自然而然把红拂女当作了假想中的“敌人”,他却不知道,他的兄长东方景在世时,对红拂女的剑法推崇备至,许之以虬髯客之后江湖武林第一人的。单道玄和他私交极好,特意致书邀请他下山为晋王效力,东方赫得书,求之不得,立刻离开了葱岭来到中原找单道玄相会。单道玄知道了东方赫的心意,便怂恿他和霍山老人联手,东方赫听了他的话,于是便单道玄一道亲自来谒见霍山老人,打听霍山老人的心意,若是霍山老人也有结交的意思,两大魔头便结成联盟,共谋大举,借晋王的荫庇,一飞冲天。几人刚刚从北方过来,却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了裴继欢与霍紫鸢,双方见了,心中暗暗戒备。裴继欢知道单道玄的毒功的冠绝武林,名气还在五毒教和川中唐门之上,单道玄虽然只在京师见过裴继欢一面,也知道裴继欢是红拂女的首座大弟子,剑法妙绝天下,而裴继欢身边的女子,乃是幽冥神教史上最年轻有为的教主霍紫鸢,霍紫鸢的母亲,正是武林四老中以辣手名震天下的罗刹夫人傅青衣! 那一刻之间,双方立刻各怀心思。单道玄心想,自己这边四个人,裴继欢只有两个人,裴继欢的剑法精妙非常,这是他早已知道的了;和他同行的这个女子,腰悬宝剑,英气慑人,一看就知是个巾帼须眉,想必武功不弱。若然动手,自己这边虽然有四个人,但只怕未必一定占得便宜。何况他还听说红拂女和傅青衣冰释前嫌之后便形影不离,裴继欢和霍紫鸢来了,难保红拂女和傅青衣不会就在后面,红拂女德高望重还在一边,傅青衣的剑法武功却是比去世的觉远神僧也不遑多让,单道玄目高于顶,自然不敢也不愿意去招惹这两个女人,他自己不敢乱碰裴继欢和霍紫鸢,却想怂恿什么都不明白的东方赫上前。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微笑着对东方赫说道:“东方兄弟从未忘情江湖,必然听说过武林四老中张红拂和傅青衣的名号?听说武林四老中,只有一位以拳法着称,另外三位都是以剑法传名么?”东方赫的武功还在单道玄之下,听了这话不禁心头一凛,忙道:“不错,不错。不过其他两位,我可是从来没见过的!”心想:“原来这两个少年男女和‘武林四老’渊源颇深,好在没有马上动手,我自信在兄长剑下可以走得过一百招,若是红拂女和傅青衣亲自前来,我可是不一定能接得过她们的一百招!” 想到这里,东方赫道:“都是江湖儿女,相请不如偶遇,两位既然是红拂女和傅青衣的弟子,不妨过来烤火吧。要喝酒吗?”裴继欢道:“多谢好意。我们只想歇一会儿,等大雨过去了,我们就要赶路了,这庙里有和尚没有?”东方赫道:“倒没见有什么和尚,两边僧房都是空的,佛像也毁败不堪了。” 裴继欢道:“多谢了。紫鸢,既然有空下来的僧房,我们就去歇歇吧。”霍紫鸢随他进去,掩上房门,悄声说道:“那个穿黑衣服的是什么人?”裴继欢道:“看他背上背着的那把带有护手的宝剑,单道玄又称呼他为东方兄弟,大概是葱岭剑客东方景家里的人,要么是东方景的徒弟,要么是东方景的家人,和纳兰大哥是同门同宗的。”霍紫鸢知道单道玄绰号“毒魔”,也听说单道玄已经投靠了晋王,便道:“这两个都不是好人,继欢哥哥为什么不趁此机会除了他们?”裴继欢道:“单道玄这人我不知他是好是坏,如果投靠晋王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咱们犯不着多造啥孽;至于那个黑衣人,听他们漏出的口风,似乎是葱岭怪侠东方景门下,和纳兰大哥又是同宗同门,如果这两人并无作恶的事实,咱们暂且不必理这两人。单道玄的武功厉害,我们都曾见过,更厉害的是他的毒功,争斗起来,我们并无把握一定能胜得了他。”他没有必胜单道玄的把握,单道玄疑心红拂女和傅青衣就在左近,双方心中都有顾忌。 这时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声淹没了单道玄和东方赫的笑声,裴继欢也听不见两个家伙再说什么了。两人刚要换下被雨打湿的衣裳,忽然大雨声中听见马嘶之声,单道玄心头一震:“莫非红拂女和傅青衣来了?”庙门忽地打开,但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外,一个面目黧黑的老者背着一个白衣人跳下车来,大踏步走进大殿,背后还跟着一个老太婆,那老人冷冷的看了单道玄和东方赫一眼,便道:“借光,借光,让我们也烤一烤火!”这两个人正是盘山公和盘山婆。 东方赫不认得盘山公和盘山婆,见两人神情傲慢,心里有气,不但不挪开身子,反而把双脚摆开一些,不欲让盘山公插进来,哪知盘山公比他更不客气,将昏迷不醒的李少商放在火堆旁边,大马金刀地就在两人中间坐下,手肘一撞,将东方赫撞得歪过一边,口中只是冷冷地说“借光,借光!”单道玄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李少商李公子吗?你们俩是谁,抓住李公子做什么?”心头暗暗吃惊! 东方赫勃然大怒,喝道:“老家伙怎的如此无礼!”使了一个擒拿手法,拖着盘山公的手腕,要把他摔出去,哪知盘山公手腕一翻,反将他的手握着,冷笑道:“要打架么?”火光映照之下,但见盘山公几个手指指甲紫黑发亮。单道玄号称“毒魔”,是个用毒大行家,一望便知对方是练了十分厉害的毒掌功夫,而东方赫功力稍逊一筹,挣扎不脱盘山公的控制,正要飞脚踢他,单道玄忽道:“出门的人何处不交朋友?贤伉俪何苦生气?好好的说,大家方便方便,也不是不可以的。”单道玄出声劝解,东方赫当然要给他情面,盘山公也不好意思再闹了。两人同时把手松开,东方赫稍稍挪开一些,让他插进来烤火。 原来离开张家集之后,杨白眉还有别的事要办,便将李少商交给盘山公夫妇带回京师去,自己先去办事了。盘山公和盘山婆坐着马车,只能走官道,而裴继欢和霍紫鸢走的是山间小道,路程比盘山公夫妇缩短了几乎一半,因此赶到他们前面,先进了破庙了。 坐定之后,单道玄问道:“兄台似曾相识,请问贵姓?”盘山公脸色冷冷,看也不看他,应了一声:“我是盘山公。”单道玄心头一震,暗道:“原来是五毒教飞鸟夫人的师兄,怪道这么大的架子!”在武林中有五家专门练毒着名的门派教派,除了葱岭王天罡王家和关中咸阳的穆家之外,邛崃山有单道玄这一支,川中有大唐门,除此之外就是西南苗山中威名赫赫的五毒教了。单道玄曾到五毒教拜访过飞鸟夫人,他自信毒掌能胜过飞鸟夫人一筹,但说到练毒用蛊,用毒解毒,他就自愧弗如了。他当年去拜访飞鸟夫人时,盘山公和盘山婆还是五毒教的两大护法,过了十多二十年,单道玄因练毒功外形有所变化,又蓄起了大胡子,盘山公和盘山婆自然不太认得他了,何况盘山公和盘山婆性情孤傲,绝少记得人家的容貌,所以一时也没认出单道玄来。单 单道玄正想再问,见盘山公夫妇根本不理他,不觉有点尴尬恼怒,接着问道:“这位李公子是我们的的旧相识,请问贤伉俪抓住他做什么?”“旧相识”三个字刚刚出口,盘山婆忽然喝道:“原来你这老小子和李少商是一伙的!”拾起一条烧着的松柴,向单道玄劈面掷去!她突然出手,事先并无一点征兆,单道玄猝不及防,待见那根熊熊烧着的松柴向自己飞来,这才赶紧一闪,但左臂给松柴擦过,衣裳也顿时烧了起来,单道玄急忙扑灭,已是烧得起了一片水泡,痛彻心肺。说时迟,那时快,东方赫已是倏地扑前,大吼一声,拔出护手长剑,向盘山公分心便刺! 单道玄呆了一呆,心头大震,正自气恼火发,忽听黑暗中有人喝道:“魔头,教你撞在我的手上!”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侧旁僧房的门一开,两个人急如星火一般地飞了出来,霍紫鸢奔向李少商,裴继欢奔向盘山公夫妇。单道玄身形一晃,阻了霍紫鸢的去路,他虽然不知道盘山公夫妇抓着李少商要干什么,但却不想得罪盘山公和盘山婆,这两个人的毒功是飞鸟夫人所不能比,他早就有心结纳,只是没有缘分罢了。他固然不想去招惹红拂女和傅青衣,也不能让裴继欢和霍紫鸢轻易得手,霍紫鸢知道他毒功厉害,但救李少商心切,娇喝一声:“让开!”一剑刺出,单道玄哈哈一笑,使了一招“空山云雾”的夺刀夺剑的空手功夫,倏地欺身直进,轻轻一托霍紫鸢的手肘,霍紫鸢那一剑登时落空,左手一穿,硬抓霍紫鸢的紫霞剑。霍紫鸢大吃一惊,急忙施展“流云铁袖”的功夫,单道玄的指尖刚沾着她的衣裳,被她反手一拂,但听“嗤”地一声,霍紫鸢的衣袖被他撕了一幅,但霍紫鸢也趁此时机,转了个身,手中的长剑侥幸没有被单道玄夺去。 裴继欢奔向盘山公夫妇,他的身法更快,待盘山公察觉,裴继欢已到了他的跟前。盘山公的毒剑缠在腰带上一时未曾取出,匆忙间从火堆里拿起一支烧红的松枝一挡,哪知裴继欢剑法辛辣之极,这一剑虚虚实实,剑势分明向右,剑到中途,剑锋一转,突然向盘山公左肘削去,这一剑若削实,盘山公这条手臂非给斩下来不可。就在这时,只听得“当当”两声,盘山婆见机得快,硬接了裴继欢这一记杀手神招,但因裴继欢的剑势太快,盘山婆还坐在地上,虽然勉强接下,肩膊也给裴继欢的剑尖划破了一道伤口。好在裴继欢这一招去势已尽,盘山婆并没有伤得很重,而且趁机单手在地上一撑,凌空倒飞起来,拔出了缠在腰间的毒剑。 裴继欢唰唰两剑,把盘山婆迫开,转眼一晃,却见霍紫鸢险象环生,被单道玄一对手掌迫着,几乎举步维艰,不禁大惊。他深知单道玄的毒掌厉害,处此情形,裴继欢只得先行救人,暂缓伤敌。单道玄和东方赫是一对死党,单道玄一动手,东方赫立刻跟从出手。东方赫心术不正,在火光下看着霍紫鸢身材窈窕,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纤腰长发,色心一动,便动起了歪脑筋。岂知单道玄固然能把霍紫鸢迫着,霍紫鸢却并非全无反抗之力,而且她的附近,还有一个裴继欢。他正待施展辣手,忽听背后金刃劈风,急忙脚跟一转,用了一招“拂云抱月”,攻中带守,解了裴继欢的剑招,笑道:“小子,你的师父红拂女和我长兄都是同辈,何必闹得伤了和气?”裴继欢立刻想到这人应该是东方景的兄弟一类,立刻斥道:“当年葱岭怪侠东方景何等威名?你不思前辈之好,倒与魔怪为伍,白白糟蹋了东方前辈的名声!”东方赫冷笑道:“你几岁年纪,竟敢来教训我?好,既然你不肯和我做朋友,我只好奉陪几招!”他虽然说得轻松,其实却不敢半点轻敌,单道玄已经告诉过他这是红拂女的首座大弟子,剑法武功,绝对不可小觑,单道玄固然可以和裴继欢斗得旗鼓相当,东方赫有没有把握赢得了,那就值得心里打鼓了。 盘山公和盘山婆已是两个难以对付的毒门高手,单道玄和东方赫也非同等闲,还有一个赵炳和另外一个同行在旁虎视眈眈,虽然暂时还未出手,裴继欢和霍紫鸢已然相形见拙,裴继欢的剑术比四个魔头要高明,功力也深厚,还不觉得如何,霍紫鸢恶斗了四五十招,却是心跳气短,香汗淋漓了。 好在盘山公和盘山婆并无心恋战,两人老奸巨猾,见单道玄和东方赫将裴继欢两人拦住,哈哈怪笑,抓起李少商跑出门外,只听门外两匹马悲鸣,两人已将裴继欢和霍紫鸢的马给杀到,上了马车一溜烟地跑了。单道玄有心要和盘山公夫妇结纳,自然甘为殿后,堵着庙门,与裴继欢苦苦缠斗,到了这个时候,估量马车已去得远了,这才哈哈笑道:“姓裴的小子,恕我不奉陪了!并肩子走啊!”一声胡哨,与东方赫赵炳等人立即跑出庙门,原来他虽不至于败给裴继欢,但却怕红拂女和傅青衣赶来,因此早就打定了溜走的主意。裴继欢追出庙门,这时雨势虽然稍弱,还未停止,外面一片漆黑。庙宇左侧有棵大树,他们来的时候,将坐骑拴在树下,霍紫鸢跑去一看,只见两匹马瘫在地上,都给盘山公和盘山婆给杀了。黑夜泥泞,失了坐骑,要追上盘山公和盘山婆简直不可能,霍紫鸢气得大骂,裴继欢安抚她,道:“紫鸢,咱们先回去烘干衣服,再想办法吧。”霍紫鸢没了法子,两人只好走回庙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绝顶 庙中那堆火还没熄灭,裴继欢加了几根干柴,拉霍紫鸢坐下来烤火,霍紫鸢失惊无神地过了一会,叹口气道:“李少商被他们捉去,咱们还有什么办法?”裴继欢道:“霍山老人和杨白眉并非天下无敌,怎么就没有办法?”霍紫鸢道:“去请大伯来吗?远水难救近火,我只怕李少商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瓦解魔头阵营的计划就要失败了!”裴继欢道:“这倒不愁,依我看来,杨白眉胆子再大,也断不至要李少商的性命。”霍紫鸢道:“在张家集的时候,杨白眉曾提起过金精和古泉锻剑诀的事,这老魔头可以不顾修罗宫不得伤害李家子弟的禁令而对李少商痛下杀手,结果真让人担心呀!”裴继欢道:“正因为这样,杨白眉才不敢要李少商的性命。李玉颦失踪不见,定然是回去修罗宫报信去了,再说,李夫人也不是好惹的。”霍紫鸢神智稍定,想了一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点点头道:“不错,杨白眉抓走李少商,定是要迫李夫人交出金精和锻剑诀。”她猜是猜对了,但心想李少商的性命虽可无虑,却怎能救他出来呢? 裴继欢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意,笑道:“只要他性命无虑,便有办法可想。若是现在不顾一切的追踪他们,休说咱们救不出来李少商,就是这几个魔头联手,咱们也要稍稍吃亏,所以现在去追是没用的。我倒忽然有个想法。”霍紫鸢道:“什么想法?”裴继欢道:“让他们去跑,到了前面市镇看看能否找得到丐帮的人马,请他们去通知一声飞狗鲍东河来帮忙如何?也许跟着这几个魔头,能找到修罗宫的下落呢?”霍紫鸢豁然一省,道:“你这个想法有道理。让我们先试一试,若是不成,再请大伯和妈妈出来。”裴继欢道:“是呀,我是不太想惊动两位老人家罢了!”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破庙,赶到前方市镇,虽然没见到丐帮弟子,但还算好,买到了两匹马,这下两人追踪单道玄一伙就不用太费力了,更可喜的是,他们想到鲍东河,鲍东河就忽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裴继欢又惊又喜,连忙下马,迎着鲍东河抱拳道:“鲍兄别来无恙?”鲍东河竟似强装笑脸,拱手道:“奇怪,两位怎么在这里?”霍紫鸢知道鲍东河是个十分喜欢开玩笑的人,如今见他面色沉重,不禁暗暗奇怪,问道:“老家伙,你咋了?” 鲍东河望着两人半晌不说话,良久才道:“我们的小王爷还没找到,到现在为止,我连家也回不去了。”裴继欢道:“这是怎么回事?” 鲍东河道:“我一直追查小王爷的线索到了京师,那条线索却忽然断裂,小王爷的下落依然不明,只怕,只怕??????”霍紫鸢见他十分难过,道:“我们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帮你做到底的。不过目下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以我的想法,如果我们要追的人能追到的话,大概你家小王爷的消息也会浮出水面了。” 鲍东河精神一振,道:“真的?” 霍紫鸢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道:“诸葛章费尽心思去绑了小王爷来,决不会轻易杀掉他或者害死他,否则他干嘛费那么大的气力呢?”鲍东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小姑娘说的有道理!好吧,我们成交,你想我做什么呢?” 霍紫鸢道:“我们昨晚刚丢了一个人,想请你帮我们把他的去向找出来,看他是去了京师,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鲍东河道:“你们带我回去看看,我才好追。你知道,没有来由地追,没有线索,就算我是神仙也没法子呀。”此刻霍紫鸢和裴继欢刚离开市镇不远,三人于是再折返回那座破庙。鲍东河四周仔细查了一遍,胸有成竹地点头道:“老办法,你们俩骑马,我跟在后面就是。我叫你们停,你们就停,我让你们追,你们就追,反正一路上听我的就没错!”飞狗鲍东河的追踪手段天下第一,武林中无人可及,有了他的帮助,裴继欢和霍紫鸢立刻放下了心中的块大石头。 三人从市镇出发,擦过关中京师,越过黄河,穿大戈壁,淌过大草原,半月之后,竟然回到了天山脚下,只是他们到的地方是天山东北部,而裴继欢原来的住所是南天山,两者相去八百多里。霍紫鸢心下狐疑,问道:“你没追错吧?” 鲍东河怪眼一翻,道:“开始我没把握,现在越来越有把握了。你说的抓走你朋友的,是两个练过毒掌的人,我的鼻子没闻错,他们就是从关内一直到关外来了。”裴继欢和霍紫鸢仰望高出云霄的天山群峰,不禁一时哑然。心中叹道:“想不到我在天山生活了十八年,现在居然还是回到这里来了,前后两年,恍若隔世。”世外桃源,修炼绝顶神功,本是许多练武的人梦想不到的,但裴继欢却另有抱负,他还不想享受这样的清福。他记得红拂女和唐太宗的话,他们都希望他不做王者,而去做一位让人钦佩仰慕的大侠,现在,他已经做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大侠的所作所为,他自己可能没感觉到,但霍紫鸢越来越爱他,从心底里,是把她的继欢哥哥当作一位可敬可爱的大侠了的。 天山高插云霄,其他人纵使忍受得住奇寒,最少也得十天八天才能攀上高峰。裴继欢走遍天山,无处不知,熟悉道路,知道哪里有险阻,哪里有冰川,哪里有暗河,三个人又都是精通轻功的高手,登山之后的第三天便攀上东天山的山顶灵鹫峰。 山顶豁然开朗,一眼望去,可以望见一个小小冰湖,湖光云影,景色清绝,虽然风冷彻骨,冻得鲍东河和霍紫鸢脸色铁青,但眼前的风景,却着实令人陶醉和叹为观止。为了打猎和采摘雪莲,当地山民和猎人建的几间冰屋,这时也隐约可见了。鲍东河皱了皱眉,道:“奇怪。这么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人擦脂抹粉?换了是我,我可没这个心情,冻都冻死了,还擦脂抹粉有什么用?”裴继欢听了他的话,不禁心中一动!这一年来,虽然他不止一次的下过“决心”:宁可让天下人都说他大逆不道,他也绝对不愿意认回母亲裴玉琼,但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着十分微妙的情感的,只是他太爱自尊,不想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罢了,每当霍紫鸢触到这方面,都被他淡淡然地带过去了――“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正常的、慈爱的娘呢?”上到东天山上,他忽然有了个奇妙的直觉:母亲裴玉琼在这里!可是,他心中忐忑不安:“真的和她再见面的时候,第一句话说什么呢?”“若是她还和以前那样不先求和解,我该怎么样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冰屋那里有兵器交击的声音! 天山绝顶,酷寒无比,鸟兽绝迹,岂是常人可至?一般人在这里呼吸都觉得困难,胸口难受,但这里居然有人在比武动手!这正在互相交手的人,当然是世间绝顶的高手无疑了!裴继欢心想:“是谁在这里打斗呢?”他听出是两人交手,但观看打斗的人,绝对不止两个。要知裴继欢在得到禹王神剑的剑诀之后,埋头苦练,在小无相金刚门武功为底子的情况下,已将剑术练到通玄之境,天下能将他打败的已不过是有限几人,内力的精纯,已然是人中翘楚,他虽然离冰屋还有十丈远近,但他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当下三人绕了个弯靠近冰屋,想先看个明白。 这一看大出裴继欢的意外,但见与交手的两人一个是身材瘦长的老和尚,另外一个是手持长剑的李少商的母亲肖莫愁,远远还站着几人,李少商静静地躺在冰面上一动不动,而他身边的其中一人果然就是裴继欢的母亲裴玉琼! 最吸引裴继欢眼光的不是他的母亲裴玉琼和正在恶斗的肖莫愁和那老和尚,他看到的,是两个并排坐在一块结满冰棱的大石头上的人。 毫无疑问,那两个人都戴着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遮盖了他们本来的面目,但面对两大高手的恶斗,这两个人竟然毫无反应,既不赞赏,也无贬低,而裴继欢的母亲裴玉琼,站在两人身侧,恭恭敬敬。 那老和尚使一柄戒刀,使到疾处,只见一片刀光,在场中交手的虽只有两人,但却似几十个高手同时在挥刀和肖莫愁恶斗,看得裴继欢眼花缭乱。激战中只见肖莫愁长剑一挑,幻起千重剑影,一招之内,连刺那老和尚十八处不同的方位,端的厉害非常。裴继欢见肖莫愁使出这招,心想那老和尚至少也要带三处伤,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那老和尚的戒刀荡起一圈银虹,刀法快到了极点,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裴继欢尚未看清,两条人影已倏地分开。那老和尚哈哈笑道:“夜帝,你果然没有夸张,当今之世,这女人的剑法的确算得是数一数二的了,不枉前来天山一遍和你相会!” 一种声音传了出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以裴继欢的耳力一下就听出来说话的那人,就是大石头上的那两人其中之一,只听那声音道:“摘星散人,你真的有把握能杀得掉他么?”那老和尚笑道:“这女人的剑法很不错,我自认可以杀掉她,但需要多少招我就没什么把握了。”那声音道道:“你杀不掉她的,不信你可以再试试。我给你找来了那么多武林名门的秘籍剑法刀法,看样子你练功的进展可并不如你说的那么快!”摘星散人道:“没错,我天赋不如人,如今我已试过了,我的想法也的确行不通。你说的也不错,我也许杀不掉他,那是因为我的戒刀不敢碰她的天绝剑,如果我的戒刀也是神兵利器,结果就很不好说了!” 裴继欢低声问鲍东河和霍紫鸢:“摘星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鲍东河道:“听说他昔年曾败在令师张红拂的剑下,从此消声匿迹,至于他其他的事迹我倒是听见的不多,只知道他是一个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住在哪里没人知道,性情乖僻,喜怒不形于色是他最大的特征。”霍紫鸢道:“娘很少跟我说起她能看得上眼的人,她不说的,都是她看不起的。”忍不住咭地笑了起来。 只听那声音又道:“不死水母(肖莫愁),你离开修罗宫已经有二十八年,想不到这二十八年里,你的剑法精进如此,本座颇为嘉许。你们还有谁要挑战‘不死水母’的剑法么?” 裴继欢三人伏在冰屋后面,低声道:“刚才摘星散人称其中一人为‘夜帝’,那么另外一个人就是所谓的‘日后’了?” 只听有个人道:“宫主,能否网开一面,赐在下请教摘星散人的刀法?” 那声音道:“哦,这是为了什么?” 那人道:“因为家师是一位女子,在下发誓有生之年不和女子动手,除非对方想杀我那就另当别论。” 那声音一笑道:“这倒是是个很奇怪的戒条,好吧,我就让你和摘星散人比试几招,点到为止,不许互相伤害。”那人抱剑一揖,道:“多谢宫主成全!” 摘星散人双目一张,怪声说道:“我刚才只是试招,现在我全力以出,你可要小心提防!”挑战的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点头说道:“请恕在下无礼!”长剑一挺,一招“雷电交轰”,但见剑光闪烁,隐隐挟有风雷之声,当真就似雷轰电闪一般!摘星散人点头道:“不错,我以为天工剑法已经在这世间失传,想不到竟然还有人会这套剑法!”只见他戒刀一起,左掌突然在刀下突出,掌势飘忽,声东击西,在刀光一闪之下,呼的一声,手掌闪电般按到了那中年人的胸膛,这一掌掌势飘忽之极,神妙无方,若然给他按实,那中年人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幸而那中年人见机得早,一见不妙,立即吞胸吸腹,摘星散人的掌缘沾上了他的衣裳,掌力未吐,便给他解了。不过摘星散人抢到了先手,刀中夹掌,继续进招,把那中年人逼得步步后退! 原来摘星上人自败给红拂女之后,无时不想复仇,他知道红拂女的剑法精妙无比,便孤心苦诣,搜罗了天下很多门派的厉害刀法,去芜存菁,取长补短,练成了一套他自己的刀法,心想以自己的功力并不输于红拂女,有了这套刀法,当可放手一搏,但他最忌的是红拂女诸项武功中最厉害的一种剑术“鸣镝三十六剑”,他想若然自己也练成了上乘的刀术,与红拂女再决雌雄,胜算也许不大,但也不至于很快落败。“日后”“夜帝”是他的好友,知道他的想法,这才特意让裴玉琼和霍山老人扫荡中原西域的武林门派,造成了不少的伤害和血腥。震惊天下武林的昆仑、青城、少林三大武林名门被血洗,都是裴玉琼受了“日后”“夜帝”的指派所为,为的只是要证明摘星散人的想法行不通而已。 摘星散人以独创的“摘星刀”驰名武林,刚才为了要试肖莫愁的剑法,所以只用戒刀,如今换了一位对手,又被日后夜帝讥讽了一下,便把他的看家本领拿出来了。“摘星刀”以快、狠、变、反四字诀着称,施展开来,非同小可,再配以厉害之极的掌法,左手的肉掌比右手的戒刀厉害得多,不过十余招,就杀得那中年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摘星散人哈哈笑道:“知道厉害了么?你还是趁早弃剑投降吧!‘日后’‘夜帝’指点了你多年的剑法,看样子也不外如此!”日后夜帝其中一人笑道:“亏你还曾是一代宗师,毫无远见。你这话说得太早了!咄,萧夜郎,天工剑法中的惊魂八剑为什么还不使出来?”那中年人应了一声,喝道:“小心看剑!”声到人到,剑光起处,银虹疾吐,倏地扑到,摘星散人乃是一流高手,外家功夫已练到登峰造极,寻常刀剑还未必伤得了他。但他见那中年人捷如飞鸟,剑法凌厉倏地变得凌厉异常,再也不敢轻敌,刀光飞卷,宛若寒星遍空,冷电飞掣,铮地一声,火星爆散,那中年人一剑刺去,正好碰着他的戒刀刀面,“当”地又是一声,那中年人虎口酸麻,长剑被戒刀弹开,摘心散人大喜,心道:“这就到底容易对付了。”正想乘胜再来一刀,要震飞那中年人的长剑,哪知那中年人的长剑竟然借着他戒刀的反弹之力,剑锋一转,嗤的一声,已在他的肩头划了一剑,而此时那人的“惊魂八剑”才用到了第三剑! 摘星散人的金刚不坏硬功练到登峰造极,全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饶是如此,那中年人的剑尖从他肩头筋脉划过,也痛得他叫出声来。躲在冰屋后面的裴继欢看得惊讶无比,原来这几招看似其实平凡到极,但每一招每一式,都配合得妙到毫巅,威力不大,却是毫无破绽,以裴继欢禹王剑法的厉害,尚且留有一两个破绽,而这中年人应敌的剑法却是浑无破绽可言,裴继欢看了这几招,忽道:“原来所谓天下无敌的剑法,也不外如此,其实真正厉害的剑法,是深藏在人们心中的剑法,用心杀人,那才叫无双无对!”眼见那中年人一朝得利,立即用轻灵的剑法,刹那之间连进三剑,杀得摘星散人手忙脚乱。摘星上人大怒,身形倏地一个盘旋,刀斫掌劈,刀掌两种截然不同的招数,他在同一时间使出,快似飘风,又狠又准,当真是武林罕见的绝技!但那中年人剑法使开,更是妙不可言,但见寒光闪耀,银虹交叉,摘星散人奋力一冲,只觉对方长剑上反击回来压力沉重如山,他冲不过去,反而给逼得步步后退! 以裴继欢的看法,那中年人剑招灵巧诡谲,和摘星散人的刀法相生相克,二十招内,那中年人也许可以以惊魂八剑占得上风,斗到三十招开外,也许可以伤到摘星散人,但眼下还只过了五招,那中年人便完全占了上风! 但见那中年人振剑一劈,剑法再变,剑光闪耀,矫若游龙,杀得摘星上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摘星散人暗暗心惊,大喝一声:“好!”戒刀一圈,刀锋震荡,指东打西,若虚若实,那中年人侧身一让,摘星散人的摘星刀立即抓着机会,横刀封着那中年人的剑路,身形骤转,拍向那中年人的后心。这变化又快又狠,哪知他快,那中年人更快,摘星散人一掌击出,忽见那中年人的长剑突然半途转了个弯,冷森森的剑尖,正对着自己的胸口! 摘星散人始知中计,大吃一惊,急忙戒刀一挥,把对方长剑荡开,那中年人趁势疾攻,跟踪急刺,摘星上人那一刀虽然把他的长剑荡开,但这一剑却是无法抵御,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俄顷之际,摘星上人突然使出了“死里逃生”的冒险解数,忽地将戒刀一掷,双手突然抓着了那中年人的手腕向外扭转,只听“砰”的一声,接着一声怪叫,摘星散人那瘦长的身躯箭一般飞上半空,那中年人的长剑断成两截,掉在冰面上! 原来那中年人要避他的飞刀,剑势稍为缓了一缓,摘星散人才得冒险使出左右相反的擒拿手法,不但解开了那中年人夺命一剑,掌力吞吐,还将他宝剑挣断,但那中年人当胸一掌,却正好打在了他的空档,幸得他飞身跃起之时,卸开了他一掌大部分的掌力,摘星散人虽然受了点伤,却终于免去了被利剑穿心剖腹之灾。 摘星上人在半空中一个筋斗飞上半空,眨眼间流星飞坠一般已落下山坡,他掷刀、擒拿、挡剑、发掌一气呵成,端的是快到难以形容,连裴继欢也看得目瞪口呆!山坡下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十年之会,我已领受了老友好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以后再见吧!”声音缭绕,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五十八章 修罗 只听那声音道:“萧夜郎,你刚才的剑法运用甚为奇妙,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只照我的传授练的?”那中年人抱拳躬身,道:“宫主指点了我诀窍,在那上面,我也从宫主的点拨中领悟到了一些上乘剑学的原理,至于招数,则是加了我自己的想法变化出来的,不知是否管用?还要请两位宫主恕我僭越之罪。”那声音道:“不错,你居然能以一通十,创立自己的剑招,很好,很好!这是一件好事,有什么僭越?”那中年人道:“我新想出来的剑法也未全部完成,一旦完成,属下会到宫中来写一个副本留下,我有今日的成就,都是宫主不吝指点,属下决不敢忘恩。”这几句话,令人听来甚是舒服,果然只听那声音笑道:“那是你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过你愿意为了你自己的剑法留下副本在修罗宫,足见你的赤诚。很好,就依你的意思做吧,我再指点你一下,你要知道,剑法之道,绝不可墨守成规,应当大胆自创,奇正相辅,殊途同归。你这套剑法若是完成,和你原来的一奇一正,正好相辅相成,两种剑法掺杂一处,只要破绽都弥补好了,用来对付敌人,威力奇大,任何一派的剑术都难以和你相抗的。你可听明白了吗?”那中年人单膝下跪,躬身行礼道:“多谢宫主不吝指教。宫主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没有的话,属下要下山去了。”那声音道:“你去吧。记得我的话,十年之内,不许你对外显露武功,直到十年以后,任你驰骋江湖,本座绝无约束,你都记住了么?” 那人道:“宫主的吩咐,属下焉敢不尊?属下这就回家,收拾细软,远远避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闭门隐居,若有违反,请宫主即刻治罪!”那声音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去吧!”那人站了起来,双手抱剑,连作了三个揖,下山去了。 那声音沉吟半晌,说道:“你们远道归来,连日奔波,吃这辛苦,所为何来?既然到了绝顶,不如请来相见?”裴继欢见那双隔着人皮面具的眼睛正向自己这边投来,情知已经露了真形,一边慨然而出,道:“你又当如何?我只是想不到,修罗宫原来和我住的地方并不远,我也才知道,为什么童年时‘师父’总是来去匆匆,极少和我说话。”这时候裴玉琼的脸色稍稍变了一变,裴继欢只当没见到,和霍紫鸢鲍东河走到了那块大石头前,凝视着石头上的两个人,继续说道:“如此苦寒之境,竟然有人在此开山立派,建立了修罗宫。那么之前所有发生在武林中的事,都和修罗宫大大有关了?想来也必与在下有些关系?” 修罗宫主人一男一女,说话的这人显见是个男人,他声音刺耳之极,宛若两块严重生锈的铁板正在相互摩擦一般道:“不错,近数十年来武林中之秘密,或多或少总与修罗宫有些关系,尤其在西域地方上???????但修罗宫绝非等闲之所,三位此番前来,岂非自找麻烦?修罗宫与江湖武林的恩怨牵涉极广,也极复杂,也许整件事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裴继欢道:“我知道。单凭我一人之力,要想掀翻修罗宫当非易事,何况?????何况连我自己的母亲都放不过我!但愿苍天助我,赐我大好良机。” 修罗宫两位宫主之一道:“此话怎讲?” 裴继欢道:“很简单。此时此刻,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都已基本铩羽,或死或遁,或降或从,这些人有的神智大异,有的心怀鬼胎,彼此之间的恩怨纠缠,正可利用,来造成对我有利的局势。” 那位宫主道:“话虽不错,但你也许高估了你自己的力量。”裴继欢冷冷一笑道:“整件事情里的这些人看来虽与我等是敌非友,但我等只要善于应付,他们便不难被我逐个击破,死那倒也好了,活着的非但不会与我为敌,反会从旁相助,譬如说李少商李玉颦两人。” 那位宫主没说话,只是透过人皮面具,两只眼睛正盯着裴继欢。 裴继欢道:“分化瓦解固然未免有欠光明,但为求与修罗宫一较高下,也只有不择手段了。” 宫主叹道:“原来如此?????” 裴继欢道:“原来修罗宫并不是所谓的‘宫’,只是一个名称而已,也许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修罗宫,更没有什么‘日后’‘夜帝’?隐藏民间,这样世上的人永远找不到修罗宫,永远只有修罗宫想找的人,而没有想找修罗宫的人。在下真是衷心佩服。” 天山诸峰巍然耸立,但东天山绝顶积雪终年不化,奇寒无比,鸟兽不生,怪石峥嵘,更无片瓦只木,哪有什么修罗宫影子。 宫主道:“万一修罗宫根本就不在此地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裴继欢森然道:“请你不要挑战我的头脑。我自离开天山以来,穷至西海,究极四方,我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藏着一个修罗宫而他人毫无察觉,从杨白眉那老贼这几十年来的行踪就可见一斑。否则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小般若寺会在一夜之间被人毁于一旦,这么一一推论,小般若寺也许是最早察觉修罗宫在于何处的,所以阖寺僧众才会被人杀之灭口,是不是?” 宫主道:“那并不是我们的初衷?????” “我呸!”裴继欢打断了他的解释:“你们的初衷多少年来从未变过,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昆仑青城和少林就是例子!”他冷冷地道:“我原以为修罗宫胸怀天下,无外乎妄图执掌乾坤而已,想不到‘书生捉刀,为图始皇’,所谓的修罗宫,终于免不了还是落在了杀人越货的强盗俗套。” 他冷冷地望了裴玉琼一眼,笑道:“除了这些手段,修罗宫还有何高明之处?在下倒想见识见识。” 宫主似乎叹了口气:“这个我们的确未曾料到。原本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 裴继欢冷冷一笑:“是什么样子?是玄武门事变那么个样子么?” 从唐太宗的嘴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陆续得知了一些情况,他心里也在狐疑渐生。以建成太子宽厚为人的性情,即便他嫉妒天策秦王的丰功伟绩,甚至害怕天策秦王对他不利,也断断难以想到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这方面去,而天策秦王然之。直到玄武门事变的前夜,天策秦王依然无法决断。 父母兄弟,手足之情,那才是天下至厚。哪怕子孙不肖,父母再狠,临死霎那,必会想到至亲之人,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人,也必然是至亲之人。 修罗宫在背后推了天策秦王一把。这一把缔造了一位古今帝王,带来了三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宁,但留在人们心中的,却是一片抹不去的阴影,唐高祖如此,唐太宗如此,长孙皇后如此,裴继欢和裴玉琼也是如此。 “修罗宫的行事主旨,你已经知道了。的确,修罗宫的确心怀天下,但从未想过夺取天下。从先秦三代算起,修罗宫便一直隐身幕后,从未走到过前台。但可惜,狼山八变,西村九屠,彻底改变了修罗宫的命运,所以之于你,我说过,原本事情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修罗宫宫主语调中竟然带着一丝淡淡的苍凉。 “什么是狼山八变、西村九屠?”裴继欢问道。 “一天之中,修罗宫遭到过八次帝王发动的洗劫,九次屠杀,堂堂四万之众,就此灰飞烟灭,修罗宫在其后的六百年中一蹶不振,直到三国时期曹孟德将修罗宫从朝廷密杀令中彻底清除,修罗宫才得以苟延残喘,延续至今。那九次屠杀的地点,就在天山脚下的玛瑙西村。”宫主淡淡地说。 “曹孟德也是修罗宫中人?”裴继欢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岂止,他就是自先秦之后第一位独自担任修罗宫主人的人。曹孟德为什么有七十二疑冢?你以为他真的害怕自己的遗骨被人盗掘损坏?像他这样一个人,征战南北,视杀人如一日三餐,这样的人你以为他胆子有多小,在世尚且不怕,死了倒怕了?”宫主似乎隔着面具,冷笑了一声:“先秦之后,修罗宫四分五裂,经过了秦始皇发动的玛瑙西村大屠杀,修罗宫活在人世的成员分散四方,甲不识乙、丙不认丁,风声鹤唳,以求生为本,苟且偷生。但后来有几个成员凑在一起,希望通过风水之术改变九州格局,从而达到不费吹灰之力颠覆始皇帝统治的目的。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秦朝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令祖留下的‘风水龙图’就此下落不明。有人说龙图毁于战火,有人说龙图被秦始皇陪葬,总之众说纷纭,各说各话。” “结果风水龙图落在了曹孟德手中?” “不错。至于他如何获得令祖手注的‘风水龙图’,本宫已然无有记录,本宫知道的大概是曹孟德看了龙图之后,称王称霸的念头一朝而熄,一直到死,他对称王称霸之事,缄口不提,死后造七十二疑冢所为何来,也没人明白。直到后世修罗宫的继承者慢慢推理,唯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曹孟德借助‘风水龙图’和统帅‘修罗宫’之利统一了北方,横扫西面,安定东边,只剩南边,自赤壁之战后曹孟德一直到死也未曾来过。由此后代修罗宫的掌门,认为曹孟德设立七十二疑冢,并非如史书所载,惧怕仇人发掘,而是为了隐藏令祖所作‘风水龙图’。” “撒谎。”裴继欢冷笑一声。 “哦?愿闻其详。”宫主一动不动,裴继欢看不到他神色的变化,自然无法判定他是不是满脸惊慌或愤怒之色了。 “裴家先祖制出‘无字天书’,标明了禹王九鼎的下落,但没画过什么风水龙图,所谓‘风水龙图’,乃裴家三十一代家主裴秀所制。若然如此,曹孟德的‘风水龙图’从何而来?” “呵呵。”宫主笑了一声。 “你有什么好解释?”裴继欢冷冷地望着他。 “我想笑的是,你对你的先祖有多了解?”宫主接着又笑了三声:“何况,你的母亲比你了解得似乎要多得多。裴紫月,你要不要亲口跟他说?” “紫月?”裴继欢忍不住冷笑:“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她得有多少个名字,才够隐藏她的形迹二十四年呀。” 裴玉琼那张美丽得无法形容的脸不禁抽搐一了下。 “她没说谎,是你不知道罢了。”又有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裴继欢回头一看,不禁愕然。 来的是红拂女和傅青衣两人。 “真正的事主都来了,好了,请你们都跟我来吧。”两位宫主轻轻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所有的谜题,都在今日大白天下。” 他走到石头的另外一边,轻轻地按了按石头。 一面光滑如镜的冰墙上,赫然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洞口只容一人进出,洞门合拢,天衣无缝,无人能得以察觉。虽然在严寒之地,依然可以看到洞穴周围,生着一层淡淡的青苔,青苔之下,隐约看得出一些雕刻的痕迹。原来修罗宫并非裴继欢所想是个虚无缥缈存在于世间的组织,而是确有其质,只是修罗宫隐秘之极,从来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一位修罗宫主的从人撕下一片片衣袂,将青苔擦去,露出了石上精致绝伦的雕刻。围着那洞口的周围,雕的全是装束古朴的人物,有的跃马试剑,有的刺击搏斗,有的坐而读书,有的相对论道,有的翩翩起舞,有的云雨巫山。雕刻虽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但仔细分辨,每个人物都雕得栩栩如生,仿佛直要破壁而出。 两位修罗宫主走在前面,道:“各位请跟我来。”话犹未了,已矮身走了进去。 裴继欢等人相继而入,霍紫鸢一面走,一面仔细地观看四周的雕刻。裴继欢道:“走吧,这有什么好看的?”霍紫鸢摇头道:“我觉得这些图有些奇怪。”裴继欢道:“有什么奇怪?” 石壁上面雕的人物虽多,但仔细一瞧,图画的内容仿佛是一一连贯的,似是在描述一个个故事。 修罗宫主等在一座石门前,一直等着霍紫鸢仔细看完了所有的图画雕刻,问道:“看出什么来了么?”霍紫鸢道:“有所感,但无法一一解释,很多东西,跟我在书上看到的结论并不相同,大大出人意外。”宫主点了点头:“有这样的领悟力,智伯颇费心血,可惜他不该就这么夭寿。” 为了把女儿培育成一个人中之人,自霍紫鸢记事起,霍智伯就带她游遍三山五岳,告诉她很多奇闻异事,唯一不教她武功,她的武功是母亲傅青衣一手传授,长大以后她一直对此有些疑问,可惜那时候霍智伯已经去世,傅青衣也不能对她解释她去世的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把毕生绝学传授给唯一的女儿,现在她有些豁然开朗了。 原来霍智伯尚未成婚的时候就慕名到过修罗宫,换言之,霍智伯也是修罗宫出去的人。他教给女儿的知识,是为了防备女儿日后碰见修罗宫的人,不至于因对对方一无所知而吃亏,但霍智伯也没想到女儿和爱妻会一这样的形式跟着修罗宫的宫主进入了神秘莫测的修罗宫。难怪霍紫鸢一见墙壁上的图画,就十分熟悉,因为在敦煌她见过同样的图画,只是画中人和事已有所改变罢了。 入洞之后,是一条曲折而又幽暗的秘道,此地在天山绝顶,积雪经年不化,但这条密道中却是十分干燥,丝毫没有穿着棉袄全身都被泡在水里的那中难受的感觉。 这蜿蜒于山腹中的秘道,昔日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始修凿而成,道旁光滑的石壁间,每隔十多步,便有一盏形式古拙、铸工雅致的铜灯,如今,无情的岁月已剥夺了它昔日辉煌的外衣,换之以一层重而厚的苍苔,绿油油的,宛如蛇鳞,于是便使得这秘道每一角落中,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魂俱都为之飞腾的肃杀之感。这感觉正如走入坟墓一般,沉重得令入透不过气来。 随着火把光芒的跳动,秘道终于走到尽头,尽头又是一重门户、一重满是浮雕的门户。 “我们到了。”两位宫主其中一位说。 与其说这里是间荒凉的祠堂,倒不如说它是一座有些颓败的殿宇。穹顶之下,撑着八根巨大的石柱,十余级宽阔、整齐的石级后,是一座巍峨的神殿殿堂,两边石人石马,石象石狮,肃然而立,一张大案之后,是两张已经有些陈旧的大椅,大案上,放着一顶黑色的平天冠。 “水德西方,秦因此而王。”其中一位宫主说。 “这是??????”裴继欢只觉全身一阵冰凉。 “修罗宫第二位掌门秦始皇的平天冠,你是皇家之子,应该知道这顶冠的意味。各位请坐吧。”两位宫主各自走到大椅边座下。巨大的石人石马石象石狮之前,安排着华丽的座椅,每张椅子上,都铺着厚厚的虎皮,放下神殿入口的帷幕,巨大的神殿顿时变小了,人身上也暖和得多了。 这看似小小的神殿中,尘埃虽重,苍苔虽厚,阴暗的角落中,纵有密结的蛛网,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掩没这神秘的殿堂昔日的荣光,直至今日,人们来到这里,仍不禁要生出不可形容的敬畏之感,几乎忍不住要伏倒地上三拜九叩。 “修罗宫并非与人为敌的下三滥的组织,我把各位带来此间,正有以示堂皇之意,请大家无须警惕。”红烛照耀得满殿明亮,几名大汉,流水般将热茶和四色点心端上来,宫主伸手作了个请势,道:“天山苦寒,大家远道而来,修罗宫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大家吃点点心,权且充饥吧。”众人但见盘中所盛,竟是江南名点,烧卖、春卷、蒸糕、肉包四色齐全,香味扑鼻,竟不知是用了什么馅儿。众人一时不知是否有毒,心中惴惴,反倒是裴继欢端起自己跟前的点心,一口气吃了个风卷残云,一个也不剩,一壶清茶也喝了大半。宫主点头赞道:“光明磊落,其心可鉴,太宗选择放过他,果然有识人之明。” 裴继欢点了点头,道:“修罗宫要将我们一网打尽,似乎不用这么多周折,我宁愿相信你们没有害我之心,再者,我也实在是肚子饿得极了。”转眼一望,霍紫鸢也在大吃大嚼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不禁莞尔一笑。裴继欢道:“既然两位宫主请我们来,自然该以真面目示人,我既坦荡,两位宫主何不剖之肺腑?” 一位宫主点头道:“不错,我这张面具戴了几年,也的确需要取下来,让我的真面目透透气儿了。时辰已到,你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说着,他缓缓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是你!?”不但是裴继欢,就连红拂女也不禁惊呼了一声。 但见他巍巍踞坐,白发萧然,却是神态威猛,当真便似庙中神像一般形相庄严,令人肃然起敬。 这人乃是唐太宗身边近侍太监邱震。 “现在你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了,陇西公子。”邱震淡淡一笑。他身边另外一位宫主也解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她是华山剑派掌门梅花神尼。 裴继欢一直在猜想两人的真实身份,他猜到男的宫主或者自己见过,却没想到女的自己也见过。 “在下宇文寒石。张红拂可还记得在下?”邱震微笑道。 红拂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能藏在皇帝身边不为外人所知,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况且民间传说宇文寒石勘察龙脉的过程中掉入无底深渊,从此销声匿迹,外人无人知其死活。 “这位是拙荆西门观止。在江湖上,她昔日有个外号,名叫‘风鬟雨鬓夜飞花’,乃是和大侠王朴子的妻子并驾齐驱的两大武林美女。”宇文寒石颇为得意地给众人介绍,而梅花神尼(现在该称她为西门观止或者夜飞花了)苍白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显然,她对老伴儿对她的“褒奖”十分满意。 梅花神尼第一次出现在裴继欢眼前,是以华山掌门的身份,谁也不知这老尼居然是宇文寒石的妻子西门观止,更没人想得到她居然是修罗宫两位宫主之一。 夫妻俩的身份,可谓隐藏的密之又密,果然符合修罗宫的处事原则。 红拂女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这两个人她都曾十分熟悉。领禁执勤时她常见“邱震”陪在太宗身边,但她从来不会把“邱震”往修罗宫主人身上去想。而梅花神尼之名冠绝江湖,两人曾数度交手,以红拂女的修为,梅花神尼和她五次交手,两胜两负一平,两人的剑法武功在伯仲之间,你胜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你。但两人的交手,江湖上从无风声,天知地知红拂女知梅花神尼知。 事后红拂女也曾起过疑心。向成名的高手挑战,无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和名气,第二种则是纯粹的以武会友。梅花神尼生性孤僻,决无可能和红拂女傅青衣一辈交上朋友,但如是第一种情况,两人斗剑之后,江湖中应该有传闻才对。而事实上红拂女从未听到过江湖中有任何传言说她和梅花神尼比剑较技的。她心疑了一阵,也就没当一回事,这事也就淡淡然而过去了。 原来梅花神尼西门观止压根就没想过让这消息散播开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扭曲 只听宇文寒石道:“修罗宫的确有野心只手遮天,但从未想过以过分的手段取得应有的效果,历次江湖中的腥风血雨,也绝非修罗宫所愿意看到的。原因在于修罗宫势孤力单,虽然透露出来的意思往往与执行得到的结果大相径庭,但也无力反对既成的事实。不瞒诸位说,我们发展延揽入修罗宫的人初时来到修罗宫,未必甘心情愿,但学了修罗宫的武功,却又个个死心塌地留了下来,都觉得学武练功远胜于做官或者报仇。修罗宫的宫主曾有秦始皇和曹孟德这样的一时人物,宫中所藏的武功秘典自是他人所远不能及,因此加入修罗宫的人个个都不愿轻易离开,他们把练武当作一种愉悦的消遣,而不是杀人的手段。” 裴继欢道:“那么昆仑青城和少林派的血案,又如何解释?” 梅花神尼道:“寒石说得很清楚,我们发布的命令并非如此,摘星散人透露过欲得天下名谱而观之,死而无憾,寒石感于他的心愿,下令裴紫月(裴玉琼的学名,玉琼是她小名,这点裴继欢并不知道)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岂知命令发出,最后却变成了一场杀戮,而杀戮中夹杂的人物,远非我们所愿见到的。” 裴玉琼道:“确实如此。我没想到派去的人当中有霍山老人和王天罡这样的人物,毕竟我只是传达宫主的命令,执行的人,却是晋王李治。而晋王李治当然不能亲自去做这件事,所以他委派了李玄幽和李无垢兄妹俩,后来,事情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裴继欢道:“在少林寺那一回总是真的!” 裴玉琼道:“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信。我到少林寺去,只是想拜访一下般若堂首座大智上人,其目的无外乎是想请得大智上人亲演一回少林秘传的‘四象刀法’。我知道你又该不信了――大智上人的四象刀法乃是武林一绝,几乎可以称得上无双无对,独步天下,但他十数年来韬光养晦,一手神妙无极的刀法从来秘不示人,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他的为人决定的。至于害死觉远禅师,也的是李无垢和霍山老人的意思,我从来未曾下过这样的命令,为了这件事,宫主取了我一个指头以示惩戒。” 裴继欢道:“你跑到藏经阁去,也是无所指?” 裴玉琼道:“大智上人奉命坐守藏经阁,少林五老中以大智上人武功最高,我要请教他的刀法,不到藏经阁去见他,倒去哪里找他?当日情形,晋王派去少林寺的人若是一拥而上,你以为凭几个人的力量,足够与之抗衡么?” 说完她伸出手来,左手五指果然缺了一个中指,包扎的药巾上血渍仍留,可见非假。各人见了,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人人脸上神色十分古怪。 宇文寒石道:“我夫妻接掌修罗宫,自有自私之心。但若说对武林中人意存加害,各位可想得左了。我夫妻分遣下属,在江湖上招揽人才,打听讯息,并非别故,在下想,我们既住在修罗宫中,所作所为,总须对得住历代宫主才是。可惜我们能为有限,耗尽毕生之力,终不能尽得天下英才,还在江湖中闹出了各种事端。” 红拂女道:“修罗宫起自先秦两汉,势力虽然受到较大挫折以至于今不如昔,但对属下毫无约束之力,这着实令老尼难以相信。”傅青衣也道:“确乎如此。外界传说修罗宫长袖善舞拨云弄雨,难道这也是讹传?” 西门观止道:“霍夫人这就言不由衷了。讹传岂能当做实信?纵观修罗宫历代掌门,一如秦始皇、李斯、张良、萧何、韩信、曹孟德之辈,岂不是个个长袖善舞?这些人可曾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尊夫智伯,可曾是个怙恶不悛之人?若似如此,夫人还是宁愿相信修罗宫是个罪大恶极的地方么?” 鲍东河道:“那么七大魔为害江湖,这总该是事实吧?” 西门观止冷冷地道:“七大魔为害江湖,和修罗宫有什么干系?” 裴继欢道:“我们一路来遇见杨白眉和王天罡盘山公等人,无不口口声声说修罗宫主,难道除了两位宫主,世上还有一个修罗宫不成?” 宇文寒石道:“世上有没有另外一个修罗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修罗宫’主人是谁。”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是谁?” 宇文寒石道:“晋王李治。” 西门观止道:“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晋王李治搞出来的。” 众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谁也想不到这晋王李治,居然是所有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 但裴继欢却还有很多想不通,他最想不通的是,是母亲裴玉琼为何在自己出生才一个多月就把自己交给了红拂女,从此装死二十四年。 宇文寒石沉吟片刻,拍了拍手掌,一位大汉掀起帐幕,走了进来。宇文寒石道:“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能说得明白。你去请他来吧。”肖莫愁忽然问道:“你要请谁来?” 西门观止道:“他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少顷,只听外面有人咳嗽一声,裴继欢听了这声咳嗽,居然心头大震,倏地站了起来。 来人竟然是唐太宗,扶着他的两人,一个是明崇俨,一个是宇文骏。 唐太宗对宇文寒石点了点头,明崇俨和宇文骏把他扶到靠近宇文寒石和西门观止身边的那张大椅上坐下,一名大汉端着烧好的木炭炉走了进来,把炭炉放在唐太宗身边。 唐太宗咳嗽了一声,微笑道:“又和大家见面了。莫愁,别来无恙?”肖莫愁不敢瞧他,咬牙道:“你还记得我??????”裴继欢问道:“二叔为何到了这里?朝廷中竟然没人发觉您的离开吗?!” 宇文寒石笑了一笑道:“袁天罡和李淳风蛊惑太宗烧丹练汞,闭关半月,以求自禳,是个最好的理由。圣旨一下,谁敢前去骚扰?我带皇上来,是希望他还能多活些日子,并无他意。但中途派人把李少商和李夫人接到山上来,却是拙荆的意思。” 鲍东河道:“怪道我追寻那两个练古毒掌的人的气味追到山下三十里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原来是被你夫妻俩打发走了?”裴继欢眼见修罗宫出去的人随便挑出一个,都能击败宛似摘星散人这样的绝顶高手,那么打发掉盘山公和盘山婆,则是轻而易举的事了,这倒不由他不相信。 西门观止道:“追踪最怕的是什么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清楚。” 鲍东河喃喃地道:“不错,最怕遇见河流,山下果然有一条冰河。”西门观止点头道:“不错。我已知道你的弱点,所以中途派人把李少商母子接走,而把气味留在正对着冰河的山路上,你们自然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里,自会不遗余力地追来。” 鲍东河冷汗涔涔,道:“若是我的敌人设下这个圈套,我岂不是死定了?” 西门观止冷笑道:“你知道就好。飞狗之名,日后定然消失在江湖之中,是不是?” 鲍东河点头道:“正是。我已有此意,只是小王爷一日不找回来,我一日不能轻易放手,否则,我飞狗鲍东河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混”这几个字始终还是没能说得出口来。 西门观止道:“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发誓退出江湖金盆洗手,你要做的事自然有人帮你去做,你的心愿,不日就可达成,不过说话不算话是什么后果,你会知道的吧?” 鲍东河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这话果然当真?!”满脸喜色,已然是无法抑制了。 西门观止道:“你再在这里大呼小叫,我立刻派人把你赶了出去。” 鲍东河一迭声地道:“是是是!”果然立刻噤声,半句话也不说了。 宇文寒石道:“紫月的离开,和她身负的使命有关。” 唐太宗道:“没错。可惜当日身为宫主的不是你们两位。” 裴继欢道:“还有两位宫主?” 唐太宗点头道:“没错。在宇文和西门就任宫主之前,还有两位宫主,至于他们的名字,你就没必要知道了。正是他们最终促成了玄武门事变,逼得我杀掉了我的长兄和三弟,诛灭了两家王子的全家。而宇文和西门就任宫主,前后才不过十年。”说话口音甚重,呼吸渐渐急促。西门观止从怀里取出一颗单丹丸交给他,道:“今天的药已经过量了,再服下去,只怕对你没什么好处。”宇文寒石摆了摆手,道:“皇上的身体,还有谁比他更清楚明白?” 裴玉琼道:“既然皇上身体不适,这其中的原委还是由我来说吧。” 西门观止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裴家有关,你说也没什么不行。” 裴玉琼道:“这件事,和‘天关玉锁’有关。” 红拂女大吃一惊道:“天关玉锁?” 裴玉琼道:“是。天关玉锁,是我家祖上勘察龙脉无心中发现,天关玉锁乃是控制九州龙脉最紧要的一处厉害所在,我家先祖发现世上真有天关玉锁存在,毕生的精力便都放在了这上面,至于后来裴家合族辈被发配南海,其实都是假象。” “天关玉锁”乃是风水地势中极为罕见的一种,天关玉锁的移动和维护若有差池,那就不是发动一个九天翔龙大阵这样的阵法可比,很可能是天崩地塌,海底变成陆地,陆地升腾高山,比之传说中三万六千年一次的沧海桑田变化,其厉害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裴无极登长安西山望京师,但见长安四周林木虽茂,但枯枝败叶为数过多,龙城地相,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鸣,四害皆备,按理当是亡国之相,不出二年,心中大惊,急忙来见秦王,秦王问他:“有无可破?”裴无极应道:“非天关玉锁不可。京师出现这个地相,那是有人移动了天关玉锁,不到两年,京师王气尽失,非但亡国,且有生民之祸,天地变色,乾坤逆转,非人力可以挽回。”秦王道:“你既然能识别京师的变乱,那就有法可破,是不是?” 裴无极道:“如果我能使天关玉锁回归原位,大王许我什么?” 秦王笑道:“你要什么?” 裴无极道:“我夜观天象,知道我寿命已极,但儿孙短寿,唯外孙大光,是我裴家唯一的流传。希望大王看在我为朝廷出力甚至送命的份上,无论如何,将来留下我外孙的性命。”裴无极风水之学厉害无比,一口道出裴家日后的归着,秦王大惊,暗暗将此事记下,然后找了个理由,向高祖告状,言说裴无极调戏宫中一位侧妃,高祖果然大怒,以大不敬罪名将裴无极一族革出京师,发配南海看守孤岛,暗中却使人善待之。裴无极到了南海,果然在半年之中找到天关玉锁,原来天关玉锁的移动非为人故意所为,而是海边渔民打渔放下大网,无意中以大网拖动天关玉锁的关窍,致令王朝风水急变。高祖出身应门,应门祖师鬼谷子向来不谈风水,因此高祖不会相信裴无极的话,反倒秦王李世民笃信此学,使裴无极应之,裴氏一族因此“得罪”高祖遭到发配的原因大概因此而来,而因裴无极的这段话,秦王放过了裴继欢。 红拂女道:“天关玉锁可以女血镇之,然此女必然大富大贵,否则无用,所以你也答应了皇上的请求,在玄武门事变前一个月把继欢托付给我。” 裴玉琼叹了口气道:“正是。和风水有缘,从裴家第一位先祖裴令公开始就已注定,裴家世代为国家看守龙脉,只是不能泄漏真实的身份,为此我不得不根据上代主人的要求,做出了‘勾引’皇上的举动??????” “所以,新任修罗宫的宫主上台,才能洗脱你的冤屈。”唐太宗道。 裴玉琼淡淡一笑,脸有泪痕:“宿命注定,为了完成这个宿命,我唯有选择此途,离开儿子,抛弃丈夫,谁又愿意真的这么做?” “但你想成为一代女王,也是实情。”西门观止道。 “不错???????我不想,自然有人会想。这件事我也不打算瞒着两位宫主。”裴玉琼诚惶诚恐地道:“皇上百年之后,大唐将有女主应运而生,龙图已然注明,与其让一个我们都不熟悉的人来做,属下做了,至少会听两位宫主的话。” 红拂女有些吃惊地道:“你是说大唐将会出一个女皇帝?” 裴玉琼道:“不错。无极公早就堪定,这件事还得到过袁天罡和李淳风的佐证。就因为天关玉锁的移动,国运稍移,才出现了这个异相。” 裴继欢这才好过了一点点,傅青衣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淡淡的都是笑。 红拂女道:“那么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 宇文寒石道:“我们早有约定,这次是为了终结修罗宫来的。从我们俩之后,世间再无修罗宫,这个名字,就让他成为过去吧。肖莫愁,你带皇上和你儿子跟明崇俨宇文骏他们俩一道回去吧,一路上我都安排好了,算计时间,回到京师正好应该是皇上‘开关’的第一天。” 他站起来拉着唐太宗的手:“希望天山的冰雪,能消化你体内丹毒引发的热气无法宣泄,也希望你看到修罗宫并非原先你所接触到的那样。” 太宗点头:“你还回京师来吗?” 宇文寒石道:“会的。这几天就回来了。我答应过送你一程。” 几人送肖莫愁和李少商五人下山,西门观止若有所思地道:“大概皇上也没料到肖莫愁给他留下了李少商这个儿子吧。” 裴继欢悚然一惊:“什么?” 西门观止道:“不用那么惊讶。李密死后,只有一个秦王曾经去安抚过他的家人,也因秦王力谏,高祖才放弃了坐诛李密全家的想法。肖莫愁感激之余,以身相许,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相比高祖皇帝,她还是个弱女子,她要生存,也要把儿子养大。不过肖莫愁不想皇上知道李少商的身份,是因有你的前车之鉴。皇家之事,从来都是这么纠结,这也是我们不想再让修罗宫存在这世间的原因之一。” 宇文寒石道:“我想和裴公子试试我们新练的剑法,不知裴公子可否赏脸?” 裴继欢道:“晚辈正有领教之意。” 宇文寒石淡淡一笑,道:“好,取剑来。”接了侍者递上来的宝剑,笑道:“你是晚辈,我让你先出招!”裴继欢抱剑一揖,道:“有僭!”一招“玄鸟划沙”,剑锋转了几个小圆圈,向宇文寒石的手腕划去。宇文寒石道了一个“好”字,侧身发剑,反点裴继欢的脉门,裴继欢侧身一闪,便即避开,宇文寒石接着以最迅捷的手法抢攻,想在三两招之内,便要裴继欢扔剑认输。他想得不错,但交手之后,情形却完全两样,裴继欢攻击的方向是给他看准了,但其中变化精微的地方,却是他始料所不及。按说他一剑刺去,裴继欢若不扔剑,非给他刺中手腕不可,不料裴继欢却仍然强攻,随手抖起一个剑花,宇文寒石一剑刺来,恰恰投入圈中,双剑一交,“铮”地一声,各自分开,彼此都没有伤损。 宇文寒石暗暗称奇,一个转身,绕到裴继欢背后,迅即又是一剑,这一招名为“大漠孤烟”,是他最近才创出来的一招新招,宇文寒石心想:“看你如何招架?”哪知裴继欢也好似预先知道他这一剑从背后刺来似的,突然翻身一剑,这一招奇诡绝伦,从宇文寒石绝对意想不别的方位刺来,宇文寒石大吃一惊,急忙回剑防守,但听又是“铛”的一声,双剑相交,又各自分开了。 宇文寒石心道:“这小娃娃的剑法果然真有点奇怪!”抖擞精神,一剑快似一剑,片刻之间,只见剑光,不见人影!哪知裴继欢随意挥洒,每一招都恰到好处,跟着他的长剑盘旋飞舞,不论宇文寒石攻得如何快疾,双剑却永不硬碰,裴继欢的紫微剑竟似附着他的剑一般。宇文寒石突然心生一计,以最快捷的手法攻出一剑,剑到途中忽地煞住,这样收发随心,不但要剑术精妙,而且本身的功力也非达到极精纯的境界不可,裴继欢尚未达到宇文寒石的剑法内功造诣,登时给他的长剑粘住,宇文寒石暗运内力,把裴继欢的剑压得微微弯曲。 宇文寒石哈哈一笑,把剑收回,笑道:“不必比了,张红拂的话,果然不错!”要知表面看来虽是宇文寒石赢了,但其实却并不是在剑法上赢的,而是胜在功力深厚。裴继欢心道:“这位老前辈真是好胜得可以!”宇文寒石心道:“果然这小娃娃的剑法足以和我并驾齐驱,江湖上的传言我一直都不太相信,今天亲眼一见,果然名副!” 裴继欢道:“以老前辈所见,我可以打败霍山老人和杨白眉吗?”宇文寒石道:“最少也可以和他们斗个平手了。这两个老家伙能再活几年,相信一定败在你的剑下!”裴继欢道:“既然如此,晚辈能请前辈帮个忙么?”宇文寒石道:“什么?”裴继欢道:“晚辈想请前辈和我一道回京师,把这几个老魔头都除掉。”宇文寒石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按辈分我们不便对这两人出手,至于帮你,有别的办法可想,包你满意就是。” 西门观止笑道:“你怕惹不起这两个老魔头么?”宇文寒石皱着眉头说道:“不是怕他们,这两个人虽然年纪都大了,但辈分放在眼前,我没必要跟他们动手的。我为什么要自低身份?有这些晚辈去做不是更好么?”裴继欢道:“这几个魔头非要除掉不可,否则天下武林哪有安心日子可过?请两位前辈一定不吝帮手。”西门观止笑道:“怎么连我也扯进来了?”霍紫鸢笑道:“继欢哥哥想跟前辈学学折眉十路呢。”西门观止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这丫头想说什么。剑谱是我故意让裴志和他的妻子拿走的,他们拿走的不过是个半真半假的赝品,真的我早传给华山本门的弟子了,剑谱也早烧掉了。” 霍紫鸢十分奇怪,道:“前辈为什么还要让继欢哥哥代你‘寻回’剑谱呢?” 西门观止笑道:“这一路来你们都经历了什么?” 霍紫鸢恍然大悟:“这是在指引继欢哥哥最终回到天山来见你们两位前辈。” 西门观止点了点头道:“说得没错。引开霍山老人和杨白眉这帮人的注意,有的是办法,要论上玩心眼儿,他们还不是我的下饭菜呢。我们在山上也没闲着,指点了好几个人的剑诀窍要,让他们闭门封剑,从此做一个正常人。”霍紫鸢道:“这我可想不明白了。” 西门观止道:“表面的浮名算得什么?我要让他们做暗地里的剑士。我们虽说要废止修罗宫,但也不能不留下一手,以免过于被动。”霍紫鸢道:“前辈的思虑,果非晚辈们所能理解。”宇文寒石笑道:“将来的事难以逆料,走一步看一步,只有将来再说了。天山过于寒冷,我们这就启程下山吧。” 草原上人烟稀少,几人都是轻功的绝顶高手,白天他们可以展开轻功,或者骑马,一日能走两日的路程,鲍东河号称飞狗,比几个人的马走得还快。宇文寒石等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老前辈,看了鲍东河的轻功绝学,不禁叹为观止,自愧不如。走了二十五天,越过了昆仑山和阴山黄河,关中大地,就近在眼前了。裴继欢知道霍山老人正在苦练戒日神功中的腐骨神掌,心想:“我的剑法威力固是比以前强得多,霍山老人身受重伤,不知恢复得如何,但杨白眉的功力肯定比以前强了。若然不是去了张铁符和李少商及西门琴夫三人,还更难对付这帮魔头。阻止晋王发动九天翔龙大阵,谈何容易?若是制止不了,此事不知如何了结?” 第一百六十章 窥魔 姑且不说裴继欢一行在路上赶回京师,只说单道玄等一帮人回到京师,便来晋王在西山的别墅中见杨白眉和霍山老人。霍山老人正在闭关练功,而杨白眉因盘山公盘山婆弄丢了李少商正在生闷气,听说单道玄回来,连忙出来相见。 杨白眉问道:“道玄,你怎么来了?”单道玄见了杨白眉,道:“裴继欢那小子跑得无影无踪,我不回来做什么?”杨白眉知道他对王天罡还是一肚子的火气,劝他道:“你去见过晋王了么?”单道玄没好气地道:“没有。晋王忙于朝政,我不想去打搅他,所以先来看看霍山再说!”杨白眉道:“霍山正在闭关练功,要明日午时方能开关。我从川中回来,也还没有见到他。”单道玄道:“不急,等两天也不妨。”他除了拉拢了东方赫之外,还想和霍山老人结纳。当然他的心思是绝不会跟杨白眉说的。 第二天霍山老人练功告了一个段落,带着女儿喀丽丝开关见客,他听了杨白眉的禀报,便先请单道玄和东方赫来见他。 霍山老人请单道玄和东方赫坐下,道:“听说两位有心为晋王出力,但晋王忙于朝政,此时没空见谁,两位远道而来,不如在这里住下来,待晋王有旨意,我们再一同去见他。”单道玄道:“为晋王效力,是毫无疑问的。老夫特意来见先生,是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先生,不知道先生可否不吝赐教?”霍山老人道:“哦,原来如此,是武学上的问题吗?”单道玄取出毒经,交给霍山老人道:“这本经书是来自唐门,但有很多问题老夫还不太明白,想和先生切磋切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霍山接过毒经,凝神阅读,过了大半个时辰,霍山老人的眼睛离开书本,对单道玄道:“真不愧是名门经典,果是真知灼见!” 单道玄道:“这本书对先生有什么帮助么?” 霍山老人点头道:“那是有很大帮助的。不知道单先生想问老夫什么问题?” 单道玄道:“老夫愿意以这本书为代价,换取先生的腐骨神掌心法,不知道先生有无此意?”霍山老人道:“你身上带着多少种毒药?” 单道玄一惊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山老人道:“请你把你身上的毒药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单道玄变了颜色,道:“怎么?――”霍山老人道:“我没别的意思,先生只管把药拿出来就是。”单道玄道:“好。”心头微微一沉,把怀里所有的毒药和解药都掏了出来。霍山老人带了鹿皮手套,将单道玄拿出来的中的毒药和解药分别捡了出来,单道玄暗暗吃惊,心道:“这老家伙只读了一遍毒经,居然就分辨得出哪些是毒药,哪些是解药,如此本事,比杨白眉可是高明多了!” 只听霍山老人道:“我的确很需要这本书,对我最快打通受损的经脉和毒掌的修炼,有非常大的帮助。老夫这么做的意思,是说老夫即便不用先生的好意帮助,也能做到尽快恢复功力,而晋王希望得到先生的帮助,这是先生的机会,和老夫并无什么关系。”口气狂妄得很。单道玄暗暗懊恼,道:“早知如此,我不把书拿出来或者还好点――你他妈的死不死跟我什么关系?” 原来在川中时,霍山老人被裴继欢重伤,只是一是闷绝,其状和死人差不多,连女儿喀丽丝也被瞒过了。经过这几个月的苦修,他不但把腐骨神掌恢复到了原来的第八重高度,摧心掌和化血刀也突破了毒功樊篱,分别都练到了第四重,武功比原先要厉害几倍。得到了单道玄的毒经,对他修炼大有帮助,结合抢来的各派武功秘籍,他自信可以短期内把三种神功全部练成。但晋王那边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单道玄的到来,给霍山和杨白眉增添了羽翼,当下一拍即合,答应和单道玄互换武功秘籍,并约定一个月后,在苏州府的太湖水寨相聚。原来太湖水寨的寨主白天桦是个江洋大盗,后来被从朝廷退役的大内四怪中的司空霸高天彝和秦士岳联手击败,在太湖立足不住,前来投靠单道玄。单道玄和白天桦素有交情,听了白天桦的诉苦,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把霍山老人和杨白眉引去太湖水寨,有一个阴毒的计划,苏州府该管太湖,晋王痛恨高天彝三人在他最需要人的时候不辞而别,单道玄打算将大内三怪同时逮捕,一来可以向晋王邀功,二来可以迫使三怪的好友裴继欢出头。到时候群起攻之,就算裴继欢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几大魔头的联手。若说晋王痛恨大内三怪,裴继欢则是晋王的肉中刺眼中钉,能除掉裴继欢,比除掉一百个大内三怪,还能更得晋王的欣赏。 霍山老人对单道玄的计议一一允从,然后又问了东方赫几句话,谈话之间,单道玄和东方赫见霍山老人的面色始而铁青,继而渐渐变作一团黑色,都觉得很奇怪,却不想问。单道玄是用毒的大行家,一望便知大概是霍山老人不擅用毒而铤而走险,借助毒药的毒性来提高修炼的进境,对霍山老人迟早有求于自己而暗暗高兴,但他颜色上并未表现出来。 霍山老人端茶送客之后,对杨白眉道:“我现在又要闭关练功,这次时间较短,但也要三日之后方能开关。在这三日之中,任它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惊动我。单道玄和姓东方的那个客人你留他们多住几天,待我开关之后再和他们商量合作事宜。”以往霍山老人在开关之后,最少也要隔十天半月方始再行闭关,像这次的连续闭关,那是绝无仅有之事,而且他把客人留下来,也似乎是准备留来作护法的,杨白眉不禁暗暗觉得奇怪,而这时王天罡和王少崖也回来了。 霍山老人吩咐了一些应该注意的事情,便即进入静室,揭开百毒真经,再看一遍,心中得意之极!哈哈笑道:“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谁将腐骨神掌练到第十三重,我霍山老人将是第一人了!” 原来霍山老人自败给裴继欢之后,武功几乎全废,好在喀丽丝及时赶到,把他救了回来。他侥幸生还,便跟晋王告假,要苦练腐骨神掌,晋王看在卡丽丝的份上,特意把自己的别墅拨给他是使用。他的腐骨神掌本来已练到了第七重,再进一重,到了第八重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他自恃功力深厚,不顾危险,一意虔修,居然发生了一个令他吃惊的现象,原来腐骨神掌每进一重,威力便增加一倍,但他本身的功力,却不能在急促之间骤增一倍,由于练功而积聚的阴寒之气,他自己已经无法忍受,比如一个本来可以挑一百斤担子的人,加到了两百斤,当然是难以负担的了。 他苦思的结果,知道只有两个办法可以帮助他渡过难关,一个是取得正宗内功的心法,练成正邪合一的内功,达到扭转阴阳的境界,自然百邪不侵;另一个是“以毒攻毒”,用厉害的毒药再配上其他几种刺激心脏、败血伤身的毒药,练成“外丹”来克制体内的阴寒之气,两种有害的东西合起来,彼此相消而又相长,便可以令他适应练功而引起的对身体有害的变化。 但是霍山老人既不懂正宗的内功,对用毒药的学问虽懂得一些,也没有深入研究过,因此他才千方百计,要取五毒教的经文来作参考,没想到五毒教的经文没到手,单道玄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单道玄号称毒魔,乃是唐门亲传,毒药上的修为,比五毒教并无逊色,所以霍山老人才接纳了单道玄的正式投靠。 他照着毒经的指点,服下了一种极为厉害的毒药,接着闭关练功,积聚在丹田的阴寒之气与毒药相抗,但觉忽如置身洪炉,忽如陷入冰窟,难受之极。但在难受之中又感受到一种奇趣,真气渐渐通过奇经八脉,流转全身。照这个情形看来,进入第九重大约是不成问题的了,即将成功的喜悦,减消了他身受的痛苦,渐渐地便如醉如痴,专心一意,陷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 霍山老人闭关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得到丐帮之助找到晋王别墅的红拂女傅青衣裴继欢一行赶到了京师西山。这时正是午夜时分,晋王的别墅中静悄悄的毫无声息,裴继欢道:“奇怪?这里竟似是毫无防备,难道丐帮的消息有误?”他哪里知道霍山老人正在闭关练功,杨白眉在静室外面替霍山老人护法,单道玄也找了个地方和东方赫一道修炼腐骨神掌的第一重,别墅中霍山的侍者本领比不上他们,他们以绝顶轻功来到了别墅外面,侍者丝毫未觉。 裴继欢道:“他没有防备更好,咱们闯进去便是。”红拂女道:“不可,霍山老人好坏也是个邪派宗师,咱们按照江湖规矩,和他把话说明。”裴继欢一想,以霍山老人的本领,断不会这样容易束手就擒,一定有一场恶斗,便道:“也好,咱们便指名挑战,和这老魔头明刀明枪干一场!”当下气纳丹田,一声长啸,接着面对别墅,朗朗说道:“裴继欢有事求见,霍山老人你出来!”他用的是空谷传音的上乘内家气功,啸声一出,震得树叶纷落,林鸟惊飞,估量霍山老人在别墅深处也定然听得见了。 不料没听见霍山老人的回声,裴继欢正自有点奇怪,忽见几条人影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扑来,喝道:“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大呼小叫!?”“无知小辈,我们的国师爷可是你请得动的么?”这些人是霍山老人的侍者,他们不知裴继欢是何等人物,见他年纪不大,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裴继欢道:“你们的‘国师’究竟在不是家?若不在家,就唤你们国师的大女儿出来答话!”心道:“霍山老人若是在家,听到我的名字纵不亲自出来,也定当扬声答话。怎会让这班人出来胡闹?”为首的那个侍者来到门前,露出傲慢的神情,看了裴继欢一眼,冷笑说道:“好大的架子,居然要我们的喀丽丝宫主出来答话,哼,你懂规矩没有?先回去写好拜帖,明天再来投递,还有你们的佩剑现在就要留下来,这里除了主人的至亲好友或特经允准之外,外人是不准携带兵刃进来的!”另一个脾气更暴躁的侍者接着说道:“哪有半夜三更上门求见的道理?师兄,亏你还有这样的耐心,替他们解说规矩!看他们这几个老不老小不小的,咱们的国师也不会见他,依我之见,将他们抓起来便了!” 裴继欢道:“不好意思,你们的国师不出来,公子爷我只好闯进去了!”为首的那个侍者又惊又怒,怒道:“好大的胆子,要闯进来?好,师弟,依你之言,将这几个不识好坏的家伙抓起来!”话犹未了,只听得砰砰两声,原来两个侍者扑上来抓人,被裴继欢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震得飞出了三丈开外! 裴继欢又是一声长啸,喝道:“霍山老人,礼数已到,你还不出来,当真是要这群奴才丢人现眼么?”当裴继欢和那群侍者说话时,霍紫鸢掌心扣了一块石子,这时暗运内力捏碎,将手一扬,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打出,但听得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那几个侍者的手脚都给她的碎石打中,顿时成了滚地葫芦,倒了满地!就在这时,别墅两扇大门倏的打开,杨白眉手拿宝剑,出现在了门口!只听他大声斥道:“不中用的奴才,还不给我滚开!”红拂女冷冷地道:“杨白眉,你还认得我吧?”杨白眉心头一凛,道:“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裴继欢道:“听说霍山这老贼正在搜罗金精,还要抢李家的锻剑诀。今天我特地为了这件事来找霍山的,跟你没什么关系,你让开!”杨白眉佯作不知道:“哦?有这样的事吗?”裴继欢冷笑一声道:“看不出你道貌岸然,装傻的本事也是一流。活到你这把年纪,居然去给人当守门的奴才,能练成这门‘本事’,也的确是太难得啦!你不够说话的资格,我们来找的是霍山!” 杨白眉心头又是一凛,想道:“偏偏霍山这个时候闭关练功,这可如何是好?”硬着头皮道:“既然是霍山的事,我不便过问。”裴继欢道:“你既然作不了主,就叫霍山马上滚出来!”杨白眉道:“半夜三更,岂可惊吵人家休息?你们先回去吧,有事明天来说。”心想明日中午霍山便可以开关,那时再慢慢收拾这几个人也不迟。 裴继欢冷笑道:“霍山老人好大的架子,他不肯见,我们自己进去!”杨白眉道:“诸位又何必急在这一天半夜?”裴继欢冷冷地道:“杨白眉,我不想今天跟你翻脸,去叫霍山出来,就没你什么事了!”言下之意,是把杨白眉当成了霍山老人的“小跟班”。杨白眉眉头一皱,装出极为难的神气,说道:“霍山说了晚间不见客人,继欢,你是个读书明礼的人,求见老前辈的规矩难道还不知道么,回去写个拜帖,明天再来吧!”裴继欢一听,心中想道:“原来霍山老人是故意摆架子!”当下怒火上升,冷冷说道:“我和你已没什么渊源,霍山更谈不上什么武林前辈,我这次来也并不是以晚辈之礼来‘拜见’他,他不出来,我只好进去了!” 杨白眉喝道:“裴继欢,这里是何等地方,你当真要胡来?”裴继欢“哼”了一声,理也不理,径向内闯。杨白眉拦着中门,长剑出鞘,但听当地一声,裴继欢剑光一闪,随手一招,已和杨白眉的长剑连碰了十数下。他在天山绝顶,受了宇文寒石的点拨,剑法内力,又高了一层,如果说以前杨白眉还能和他斗个平手,现在则是稍显不如了。这几剑震得他手臂酸麻,急忙后退,裴继欢冲了进去,霍紫鸢红拂女和傅青衣也跟着进来。闯到内院,忽见单道玄和东方赫双双走出,东方赫大叫:“世间竟有这样的恶客,咱们做客人的也看不过眼了。”拔出佩剑,先来助战。 裴继欢紫微剑一抖,剑锋颤动,登时抖起了朵朵剑花,洒落下来。东方赫几曾见过这等精妙的剑法,饶是他使出浑身本领招架,肩臂腰腿也受了六七处剑伤,幸而裴继欢无谓多伤,只用了六成的功力,刺东方赫这一剑内力未透剑尖,仅仅划伤了他的皮肉,饶是如此,东方赫已经承受不起,大声呼痛,跌倒在地。 这一路上来,红拂女已经把自己的独门剑法鸣镝三十六剑传授给了裴继欢。裴继欢以剑法初试,他领悟力本就极高,这一招回环变化,一经施展,便不能罢休,第二剑第三剑便跟着发出,瞬息之间,既刺杨白眉胸口的“璇玑穴”,又刺东方赫小腿的“阳陵穴”。杨白眉反身一挪,“当”的一声,弹开了裴继欢的紫微剑,裴继欢正要借他的反弹之势,加强第三剑的力道和速度,东方赫刚刚向后跃出,猛然间又觉剑气森森,裴继欢的紫微剑已追到他的身后,眼看这一剑刺下,东方赫便要一命呜呼。就在这一剑将落未落之际,裴继欢忽觉微风飒然,他头也不回,反掌一推,双掌一交,忽地身躯一震,刺东方赫那一剑也歪了几分。裴继欢急忙一个“盘龙绕步”,避开了敌人接着而来的一抓,回头一看,原来是单道玄和王天罡分头赶来了,出掌袭向裴继欢的正是王天罡。 单道玄笑道:“张红拂,一别十年,你徒弟的剑术已达到化境了,真令故人羡慕!”红拂女冷冷说道:“单道玄,怎么,你是要和我比划比划么?”单道玄奸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我身为晋王的宾客,实不想见此处受到意外的骚拢。张红拂,你也是一代宗师,是个通达情理的人,谅能体察微衷,你明天再来,我一定替晋王招待你。”红拂女道:“这么说,你今晚是要拦阻我了?”裴继欢怒道:“你与霍山老人狼狈为奸,劫走李少商也有你一份,我还没和你算帐呢!你居然敢出头拦阻我们!”一连几剑,和师父红拂女一道,并肩迈步直闯内院! 单道玄本来对红拂女有几分畏惧,但他正有所求于霍山老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然要替霍山老人拒敌,而且一想自己这边高手甚多,就是霍山老人不出头,也未必就会输给他们师徒,于是双掌一错,说道:“张红拂既不肯见谅,那就请恕单某无礼了!”话犹未了,他双掌未曾攻出,但见剑光一闪,裴继欢的长剑已指到他的心房! 单道玄大吃一惊,但他是见过无数大阵仗的人,虽惊不乱,百忙中一个回身拂袖,只听得唰的一声,裴继欢的紫微剑虽给他拂得歪了准头,但他的衣袖亦已被割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单道玄曾在古庙中与裴继欢打成平手,在他心目之中,王天罡杨白眉加上了东方赫,应该可以挡得这四个人,他们大约还不至于怎样吃亏,哪知裴继欢一个月的时间,在从天山回到中原的路上练成了鸣镝三十六剑,配以他本身的禹王神剑剑法,功力增加了一倍还不止,最少等于四个裴继欢或者三个红拂女在和他们对敌,单道玄三人怎能抵挡得住?激战中忽听裴继欢大喝一声:“着!”紫微剑一挥,势似奔雷骇电,单道玄急忙运起铁掌挡着胸前,哪知裴继欢的紫微剑却从他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冷不防就中了一剑,膝盖被削去了巴掌大的一片皮肉,痛入心肺! 单道玄老奸巨滑,见裴继欢的剑术如此精妙,暗暗寒心,早已打定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意,仗着毒砂掌的绝技,绕身缠斗,裴继欢和霍紫鸢二人对他的毒掌有些忌惮,倒也不敢过份迫近,一时之间,还未能伤他。但单道玄膝头受创,跳跃不灵,威力大减,不过几招,裴继欢又喝一声:“着!”这一回却是东方赫的左手被裴继欢一剑削了两只指头,紧接着单道玄的肩头又中了裴继欢一剑,单道玄不敢恋战,慌忙退后。王天罡和王少玄父子失了单道玄的屏障,也急忙逃走,裴继欢喝道:“老贼,这一剑轮到你了!”杨白眉突觉剑气森森,触到背心,慌忙伏地一滚,施展“飞龙十八翻”的轻身功夫,倏地窜出了三丈开外,饶是他翻滚得快,就在那一瞬间,只觉头顶一片沁凉,头发被削去了一大片!东方赫和单道玄两人及王天罡父子反倒先逃进去了。 裴继欢一马当先衔尾急追,扬声喝道:“霍山,你再不出来,当真要我们闯进去吗?”杨白眉等人来不及掩门,被他一直追到了后园,园子正中一座石屋,灯光下隐约可见霍山老人盘膝而坐的影子映在窗纱上,裴继欢喝叫道:“霍山老鬼,出来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偷学 屋中突然窜出两个人来,怒喝道:“臭小子,你好大胆,居然敢到这里来!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去找你!”出来的这两个人正是盘山公和盘山婆夫妻俩。 这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不再打话,立即便厮杀起来,霍紫鸢提剑掠替爱郎压阵,有几个武功较强的侍者赶来,见了他们厮杀那等声势,都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插手,有三两个胆大的还待观望,被霍紫鸢几剑杀伤了两个,剩下几个吓得魂飞胆丧,慌忙逃跑了。 盘山公夫妇刚从天山回来,身体劳累尚未全复,动手不过十招,便险象环生。盘山公起初还以为可凭着人多阻拦一阵,哪知单道玄毒掌还没使出来就受了伤,膝盖被削,不能再战,东方赫刚才被裴继欢那一剑吓破了胆,也不敢真正接战,挥剑狂呼,只是虚张声势而已。真正作战的只有盘山公夫妇和杨白眉三人,杨白眉老奸巨滑,守多攻少,但求自己不受伤,盘山公和他是多年交情,也被他当作挡箭牌来用。 激战中裴继欢一剑刺去,盘山公毒剑倒挂,勉强解了他的攻势,哪知裴继欢剑法诡谲之极,紫微剑倏地斜刺飞来,盘山公招数使老,百忙中拼个两败俱伤的打法,一掌向裴继欢拍下,他的功力和裴继欢不相上下,这一掌若然给他拍实,裴继欢也得重伤。哪知裴继欢新练成的剑法奇诡绝伦,盘山公明明见他剑随身进,攻自己左侧,哪知他却中途突变,盘山公一掌劈空,但见剑光一绕,咔嚓一声,盘山公肩膀已经中了一剑!紧接着盘山婆也大叫一声,宝剑当啷坠地,原来裴继欢那一剑收回之时,随手一个剑走偏锋,刺中了盘山婆的小臂! 单道玄和东方赫等人先退入了大门,杨白眉和盘山公夫妇也急忙奔进去,王天罡在里面抛了张圆桌出来,阻了裴继欢一阻,迅即砰的一声关上了内院的大门。 这一战裴继欢初试新学鸣镝三十六剑剑法的威力,将敌人杀得落花流水,高兴非常,对霍山老人也就不那么惧怕了。他运掌推门,那两扇大门是极坚实的厚木做的,有六七寸厚,推之不动,击之不碎,裴继欢道:“待我找件合用的家伙撞门。”转眼一望,但见门边种着一棵菜碗大小的树,当下插了宝剑,奋起神力,用力一拔,将那棵树拔出,轰轰隆隆就撞起门来! 杨白眉、单道玄、王天罡等人在里面拼命顶住。休看他们都败在裴继欢剑下,但论到功力深厚,杨白眉要胜过宇文寒石些许,盘山公和盘山婆包扎伤口,二人也能和裴继欢斗个不相上下,裴继欢以大树猛力攻门,他们也合力防守,双方内力相消,守的一方还稍占优势。撞了一会,两扇大门轧轧声响,但却丝毫无损,裴继欢反而感到胳膊酸麻,只好放下大树,不再撞门。 霍紫鸢骂道:“老王八蛋真不要脸,居然做了缩头乌龟?把本姑娘惹毛了,本姑娘一把火把这里烧成平地,看你能不能一辈子不出来?”红拂女和傅青衣也觉得非常奇怪,心想以霍山老人的武功和身份,断不会容许人登门辱骂,但刚才分明看见他坐在屋内,却又为何不作一声?红拂女也曾想到霍山老人或者正在练功,但他却不曾想到这种邪派的“闭关练功”和正派的练功大不相同,正派的练功纵然到了紧要关头,最多在一时三刻之内,便可以惭复常态,出来应敌,邪派的“闭关练功”却非到一定的期限不可,尤其现在霍山老人正练到“龙虎交会”“阴阳颠倒”之际(练功术语,指经脉逆行,真气即将贯通)当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裴继欢他们虽在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他却半点不知。 霍紫鸢道:“霍山这老不死的不敢应战,咱们就没有办法了么?”裴继欢道:“咱们破不了这两扇大门,有何办法可想?真奇怪,霍山老人为什么不敢应战?”霍紫鸢道:“咱们且别理他,先想个法子破门。”霍紫鸢道:“这老不死的不知什么时候才出来,依我之见,找东西来放火,熏这老耗子出来!对付这些恶人,咱们还讲什么武林规矩?霍老乌龟,你再不出来,我们可要学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了!” 里面无人答话,红拂女和傅青衣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给你这么一嚷,这老家伙更不会出来了。” 红拂女道:“继欢,你试试用剑招看看能不能把大门震开?” 紫微剑是把软剑,锋利是锋利到极点,却并不好受力,霍紫鸢拔出紫霞剑递给裴继欢道:“继欢哥哥,用这个!”裴继欢点了点头,接过紫霞剑,道:“大家退后。”凝神静气,宝剑一抖,用了个“燕子穿帘”的招式,剑光倏地发出,宛若一道银虹,猛地直刺而前,只听砰砰声响,凌厉的剑气触到大门,虽然未曾立刻将大门洞开,但比他刚才用大树撞门的效果的确好了不只一倍。他退后几步,对准了大门上被自己紫霞剑震出来的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坑洞再次发剑,这次用上了禹王神剑中威力最大的一招“触山举鼎”,只见剑光如练,轰地一声,又厚又重的大门,登时塌了半边! 四人冲进内院,才发现杨白眉、王天罡、东方赫、单道玄早已站好了四个方位,将他们围了起来,盘山公和盘山婆则双剑横胸,守住了霍山练功的密室入口。四人都不知道,此时霍山老人练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也毫无抵抗能力,只要四人能杀进密室,随便一人出剑刺他,都可以取了他的性命。 裴继欢喝道:“霍山老人,这个时候你还不出来吗?”杨白眉大怒道:“裴继欢,竟然落井下石!”宝剑一指,挥剑就刺! 裴继欢大为奇怪,不知霍山老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想:“杨白眉王天罡等人都是和他并驾齐驱的晋王麾下,四人都已经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他兀自不肯出来应战,难道根本就没把他的同伙的死活放在心里么?”心念未已,霍紫鸢早已一剑刺出,正中东方赫的手腕,“当”的一声,东方赫长剑坠地。幽冥十二神剑剑势何等快捷,霍紫鸢跟上去要再补一剑,裴继欢忽地伸剑拦住,霍紫鸢怔了一怔,王天罡飞身扑上,裴继欢反手一剑,将他的长剑荡开,这才说道:“再个你们半个时辰,霍山老人还不出来,咱们可要大开杀戒了!”杨白眉桀桀怪笑道:“再过半个时辰,你们还想活命么?最好趁现在逃走,没人追你们!” 原来再过半个时辰,霍山老人的闭关练功也正好满期,腐骨神掌,也由原来的第九重踏进了第十重的门槛,威力比以前要大得多了。红拂女是老江湖,听了这句话心中一动,纵声笑道:“我们远道而来是来做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没见到正主儿,我们怎们会走?!”裴继欢知道盘山公和盘山婆背后就是霍山闭关的静室所在,他隐隐觉得不对,立刻改了主意,喝道:“不用再等半个时辰,现在就把霍山给揪出来!”剑光一振,宛若银蛇飞舞,一步步向那静室逼近。杨白眉等六人果然大为着急,个个使出平生本领,但望拖得一时是一时,这几个老魔头都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拼命恶战,裴继欢和霍紫鸢的攻势果然被他们阻了一阻,而此时红拂女和傅青衣还没出手呢。 四个魔头一拥而上,单道玄被裴继欢伤了一剑,东方赫也被霍紫鸢刺伤,王天罡和杨白眉虽然没有受伤,时间稍长,拦不住裴继欢如潮的攻势。裴继欢恨极了杨白眉,招招向他要害招呼,激战中猛地喝一声:“着!”紫微剑的剑光变成了一道寒光闪闪的圆圈,围在自己身边,光闪闪的圆圈忽然突出一个尖刺,但听东方赫大声惨叫,身上竟同时被裴继欢以无相快剑刺伤了七八处之多,东方赫滚到角落,倚着墙壁,吁吁喘气,已变成了一个血人。再过片刻,王天罡和单道玄身上也添了两处剑伤,当真是惊惧之极! 外面正在激战,忽听霍山老人的静室之内突发奇声,有如龙吟大泽,虎啸空谷!裴继欢和霍紫鸢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长啸中忽又听得“喀”地一声,突然中断,红拂女忽地道:“继欢,退后!”她是一代宗师,名震天下,一听霍山老人的啸声,便知他练功将到功德完满的境界。原来静坐练功,必要经过“风、啸、云、静”四个大关,练功之初,幻觉特多,静坐中会有万窍生风之感,是为“风”关;在这一阶段,最易走火入魔。到了第二阶段,真气充满四肢百骸,练功者自然而然会发出深长而急促的呼吸,是为“啸”关;到了第三阶段因内气鼓荡,气发而有怪声,宛若风云大变,云雾飞扬,便是到了“云”关。霍山老人的怪啸还不算骇人,若给他练功练到了顶尖状态,一鼓而气发,万马皆惊,气息打通,龙虎交汇,宁静和平,便是过了“静”关,大功告成。 裴继欢方自心想:“师父这个时候叫我退后,必然有她的道理!”拉着霍紫鸢身躯后翻,离开了大门前,他们足尖刚刚沾地,忽听得轰地一声,原来霍山老人闭关已然完满,察觉外面的恶斗,不禁又惊又怒,急不及待,一掌震破了大门,走了出来! 但见霍山老人红光满面,威风凛凛地走了出来,他双目一扫,自裴继欢和霍紫鸢脸上扫过转到了红拂女和傅青衣的身上,忽地挥手说道:“多谢你们几位替我护法,大家都去调理伤口吧!”杨白眉、单道玄、王天罡、东方赫和盘山公夫妇等人,个个带伤,这时如释重负,一跌一拐的都退入后堂去疗伤。 霍山老人举目斜望,缓绥说道:“好威风啊,张红拂!你们上门伤人,还把我霍山老人放在眼中吗?我倒要瞧瞧,瞧你们凭着剑法,是否就可以在此横行无忌!”裴继欢沉声道:“不必多言,来吧!”紫微剑霍地进招,急如电火,霍山老人运起掌力一翻一拍,虎虎生风,阴寒扑面,但听“当当”两声,三条人影,倏地分开,霍紫鸢固是给他的掌力震得手臂酸麻,裴继欢也觉阴寒沁肌,但霍山老人也给他们凌厉的剑势逼退了几步。 霍山老人叫了一个“好”字,倏地晃身,双掌横扫过来,裴继欢和霍紫鸢双剑齐出,剑光划空,裴继欢趁他避招后仰,重心不稳,紫微剑疾地攻他下盘,霍紫鸢的长剑却是中途一抖,倏地仰刺,剑尖晃动,刺他双目,小两口儿的剑招一上一下,配合得妙到毫巅,眼看这一剑就可以致霍山老人死命,心念未已,只见霍山老人身躯一旋,裴继欢那一剑仍然刺中了他的身体,忽地剑尖一弯,竟然反弹出来,刚好碰着霍紫鸢刺来的剑身!霍山老人依旧毫发无伤。霍紫鸢暗叫可惜!她哪里知道若不是裴继欢的功力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地步,自己险些就要被霍山老人以绝世神功,反引裴继欢的劲力刺伤自己! 裴继欢禁不住心头一凛:“想不到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之中,这老魔头的功力竟是大胜从前!”霍山老人见他们夫妇的剑法如此精妙,比起上一次的交手,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也不禁暗暗吃惊。双方都不敢大意,各自施展平生本领,但见剑气纵横,掌影飞舞,看得红拂女和傅青衣各自眼花绦乱,吊胆提心,激战中霍山老人倏地振指一弹,裴继欢忽地感到一股奇寒之气从他的剑身电流般上传到掌心,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裴继欢知道他腐骨神掌和幻阴指的厉害,事先已潜运内力,闭住了身体各大穴道,这虽然不是对付腐骨神掌最好的办法,但最少也可以减轻那股阴寒之气,不致妨得真气的运行,只要不被霍山老人的毒掌直接击中身体,还是可以抵御得了。想不到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已经突飞猛进,练到了第十重的境界,厉害之处,远远超出了裴继欢的意想之外! 幸而裴继欢的剑法也已大成,每出一剑,都是精妙异常,霍山老人处处都要小心应付,腐骨神掌的威力尚不能尽量发挥,但他运起“隔物传功”,在一时三刻之内,还不能奈得裴继欢何,霍紫鸢功力较弱,本来是禁受不起的,但她曾得母亲指点她上乘内功的心法,在东天山绝顶,得到了西门观止的点拨,内力和剑法已然大有进境,其深厚虽然不及裴继欢,论纯正则不在裴继欢之下,因此虽感遍体寒凉,却也还支持得住。 霍山老人暗暗称奇,尤其是裴继欢的功力大增,更令他吃惊不已。当下心念一动,将腐骨神掌的威力时而加强,时而减轻,试探两人的反应。 腐骨神掌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是每练成一重,就比原来的功力加强一倍,裴继欢和霍紫鸢的剑法虽已突飞猛进,但功力却尚未相应加强,时间一久,终是霍山老人占了上风。但在招数上霍山老人却只有防守的份儿,因此在表面看来,反而好似裴继欢和霍紫鸢得了优势。 三人正在恶斗,忽听霍山老人哈哈一笑,叫道:“住手!”飞身跳出圈子,停了下来。裴继欢正觉难以支持,霍山老人忽然喝止,他当然更感到奇怪,只听霍山老人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想不到老夫在天下诸贤之外,又逢劲敌,小老弟,你的剑法当真是妙绝天下,可喜可贺!”裴继欢眉头一皱,道:“霍山老人,你是要继续打下去呢,还是愿意俯首认输?”傅青衣道:“是啊,咱们先办了正事,再谈武功。” 霍山老人笑道:“我的意思倒是先切磋武功,然后再来谈论我是不是要俯首认输!”霍紫鸢双眉一坚,与裴继欢并肩一站,朗声道:“这么说,咱们还是要照江湖的规矩办了!好,我们再打过!”霍山老人摆了摆手,笑道:“不必着急,咱们都已打得累了,明天再斗如何?再说,你们已先经过一场恶斗,我也不想占你们的便宜。”他故意喘了口气,说道:“说实在的,我也确是有点力不从心了。大家养好了精神,本领才显得出来,是不是?” 霍山老人竟然这么说话,连裴继欢也觉得奇怪,他收了长剑,说道:“既然你肯按照江湖规矩,我们谨依尊命。”霍山老人道:“这里是晋王的别业,地方广大,你们远道而来,我当替晋王一尽地主之谊。不过你们实在不想住在这里也没所谓,我反正肯定是不会走的,你们想走,我也绝不出手阻拦。”四人都大感奇怪,不知道霍山老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傅青衣和红拂女是两位一等一的剑法宗师,胆子自然大,根本不在乎霍山老人的想法,冷笑道:“这叫与狼同巢,看看谁的勇气更大了。继欢,我们别拂逆了人家的好意,就在这里住下吧!” 霍山老人面露喜色,吩咐侍者,收拾好了四处连在一起的客房,请四人住了进去。裴继欢越想越觉得奇怪,沉吟道:“霍山老人耍的不知是什么花招?”霍紫鸢道:“刚才眼看就可取胜,为何听他的话?”傅青衣笑道:“你看差了,眼看就可以取胜的是霍山老人。”霍紫鸢呆了一呆,裴继欢道:“傅妈妈没有说错,正是这样!”霍紫鸢这才相信,也暗暗奇怪起来。 晚饭时候,霍山老人差人将酒菜送来,有鱼有肉,有荤有素,准备得极为丰富,霍紫鸢道:“提防酒莱有毒。”红拂女淡淡一笑道:“霍山老人若要对咱们不利,刚才只要把这里的侍卫都叫出来,已可以让咱们陷入苦战,何须现在才来下毒?”裴继欢道:“还是稳重点好。”先把酒菜每样尝了一些,这才道:“大家放心吃吧。”裴继欢此时的功力已然深厚之极,酒菜有毒无毒,沾唇便知,一般的毒药也害不了他,霍山老人不比单道玄,谅他没有稀奇古怪的毒药,若是裴继欢发现有毒,他身上还带着桑昆法师送给他的吐蕃秘制解毒丸,即刻解救还来得及,因此也就不拦阻他。待到试出酒莱完全无毒,他越发觉得奇怪了。 裴继欢等四人做梦也猜想不到,霍山老人刚才之所以没有施展杀手,实是另外打了如意算盘。原来他借药物之助,练成了第十重的腐骨神掌,但若要练到第十三重的最高境界,专靠药物却是无法成功,必须懂得正宗的内功心法,然后以药物配合,才可以事半功倍。他就是想从裴继欢这儿,“偷学”正宗的内功心法。他当然知道裴继欢不会将内功心法说给他听,但以他的武艺造诣,实已到了闻一即知,触类旁通的地步。所以他在日间那一战中,将腐骨神掌忽而加强,忽而减弱,来试探对方的反应,从对方的反应中察觉对方运功的微妙变化,这样一点一滴的积聚下来,也就可以对正宗的内功心法有些领悟。这样的试探,一次当然不够,因此他要把四人全部都留下来。 第二天一早,双方又到霍山老人闭关的地方见面,裴继欢一看,只见杨白眉、单道玄、王天罡、东方赫和盘山公夫妇等人都已出来观战,他们经过了一晚的调治,虽然不能痊愈,但都已可以走动。裴继欢心中一凛,想道:“若是这班人一涌而上,也许难以抵挡。” 这帮魔头昨日被杀得狼狈不堪,今日有了霍山老人撑腰,胆气大壮,确是有复仇之心,准备伺机而动的。霍山老人忽地朗声道:“今日之事,是我与裴公子照江湖规矩比试武功,你们谁都不许插手。霍姑娘既到此地,也就是晋王的贵客,白鹤先生,请你替我好好招待客人。”单道玄等人听了不禁大为奇怪,心想:“霍山老人也讲起江湖道义来了,真是稀罕事儿!”但霍山老人既然这样吩咐,这帮人自然不敢妄动,只有安安份份地观战。 交代完毕,恶战随即展开,霍山老人仍然以空手对裴继欢的紫微剑,裴继欢经过一晚恶斗,在抵御腐骨神掌上也有了一些经验,斗了一个上午,居然并不怎样吃亏。 霍山老人暗暗欢喜,心中想道:“玄门正宗内功果然是非同小可,论功力他远不如我,但却能够以弱御强,内家真气可以随时凝聚在身体的任何一点来对付我的攻击,我若是懂得他们的练功方法,那是永无走火入魔之患了!”这一日的恶斗,裴继欢比起昨日大有进步,而霍山老人从前后两日的变化中,对裴继欢运功的微妙之处也有了更多领悟。斗到傍晚时分,霍山老人将腐骨神掌加强至第九重,维持了一盏茶的时刻,裴继欢有些支持不住,又给他迫得透不过气来。正在最紧张时,霍山老人忽然又像昨天那样自动停手,当作和局收场,延至明天再比,让裴继欢回去歇息。 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同样的情形,裴继欢的剑法一天比一天更加圆熟,对付腐骨神掌的攻击也渐渐摸到了门径,但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的威力却一天比一天增强,斗到最后,总是霍山老人占些上风,而霍山老人也总是在占尽上风的时候,自动停手。 到了第五天晚上,裴继欢心上的疑云越来越重,问红拂女道:“妈妈,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比起前几日,威力好似强了不止一倍,您发现了没有?”红拂女道:“不错,而且这几天好似还在继续增长。”裴继欢道:“我最初以为剑法练成,便可以将霍山老人击败的,想不到他的功力增长得这样快,如今看来,就是再斗十天半月,恐怕弟子还是要处在下风。”傅青衣也大大为狐疑,道:“是呀,我也觉得越来越奇怪,霍山老人为什么老是要缠着继欢继续比下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伤逝 霍紫鸢道:“他还能安着什么好心?两强相遇,贵在知机,既然打不过他,还和他比下去做什么?不如趁早一拥而上,杀了他几个人大家走路来得快活。”傅青衣冷笑一声道:“既然是按照规矩比武,咱们来得光明,去也去得磊落!咱们明天再比一天,若然不能取胜,再和他约定一个期限,这样说清楚了再走,才合乎规矩,不至于落人话柄。”裴继欢道:“对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何必和他讲这么些臭规矩?”红拂女道:“不然,他不讲规矩倒好,他既完全依照规矩比武,咱们岂可反而不依?”裴继欢和霍紫鸢只好作罢。 第二日一早又和霍山老人比武。经过这几天的恶斗,霍山老人固然偷学了一点正宗的内功心法,裴继欢也是得益不少。他刚从红拂女那里学来的鸣镝三十六剑在实战中得到了印证,去芜存菁,精益求精,经过了几晚的解拆和思索,竟又在鸣镝三十六剑之外自己独创了几招新招。他心中想道:“像霍山老人这样的对手,一生中也难以遇到一个,若不是提防他另有阴谋,我真愿意和他恶斗半月!”激战中,裴继欢心念一动,他有几招新招,还未曾拆试过,不知威力几何,急欲一试。这时霍山老人正减轻压力试探他的反应,裴继欢忽地一声长啸,将剑朝内一圈,剑锋指向自己的心窝,招数之怪,令到霍山老人也吃了一惊,心中方自一动,突然间裴继欢的紫微剑反弹削出,从霍山老人绝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只听得“嗤”的一声,霍山老人的肩头着了一剑,紧接着“砰”的一声,裴继欢也被震倒地上。原来他这一招以气运剑,虽然精妙非常,但未练得精熟,霍山老人一遇到危险,本能使出了全力,裴继欢果然被他震得跌出了一丈开外。 霍紫鸢大吃一惊,只见裴继欢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冷冷地道:“果然好功夫,裴某甘拜下凤,三月之后,再来领教!”霍紫鸢听他声音中气十足,知他只是少少受点皮外伤,并无大碍,便放下了心。霍山老人哈哈笑道:“裴公子未免太过谦,这一招不过是平手,如何认输?”裴继欢道:“你只不过被我割破了衣服,我却被你震翻,不是输了是怎么地?裴某还是三个月后再来领教吧!”霍山老人身形一晃,拦住了他的去路,笑道:“不对,不对!”裴继欢道:“怎么,不许走么?”霍山老人道:“不是这个意思。你若这样认输,我也替你不值,请你再听我一言。咱们再换一个方式比试如何?”裴继欢道:“怎样比试?”霍山老人道:“请裴公子与我进静室一谈。”裴继欢道:“有什么可谈的?”霍山老人笑道:“就是要公平比试呀。”裴继欢道:“公平比试?没必要了,呵呵,你大概是想通过你所谓的公平比试,偷学我的正派内功心法,是不是?”霍山老人怒道:“姓裴的,你到我这里来,我始终以礼相待,你却没有一点对长辈的礼貌,就这样想走了么?”裴继欢证明了自己心中的怀疑,见霍山气急败坏,立刻也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立刻变了面色说道:“怎么样,难道还要我向你磕头么?”霍山老人冷冷说道:“我待要看看你有什么本领能够走出这个别墅?” 霍紫鸢道:“继欢哥哥,还多说什么?咱们出去!”倏然间双剑齐出,闪起了点点银光,两人以快捷无伦、精妙非常的剑法,一招之内,连袭霍山老人任督二脉的十三处大穴,霍山老人喝道:“好,好剑法,好功夫!”大袖一挥,十指连弹,霍紫鸢的紫霞剑给他拂过一边,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裴继欢的紫微剑也给瞬间弹开,虎口竟然隐隐发麻!裴继欢不禁心头一凛:“这老魔头的确神通广大,不知他是怎么练的,只一日之间,他的功力似乎又增进了好多了!”他哪里想得到霍山正是通过这几日的比武,从中偷窥到了他的剑法心法和内力运使的法门,从而在腐骨神掌的修炼上又向前踏进了一大步。幸而霍山老人手上没用兵器,对他们神奇莫测的剑法,也颇为顾忌,他把裴继欢和霍紫鸢逼退三步,裴继欢和霍紫鸢二人接着反攻,也把他逼退两步。恶战正要展开,忽听得外面传来了厮杀声音,霍山老人勃然大怒,砰地一声把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同时震开,说道:“好小子,看你不出,你居然还纠集了党羽前来!”飞身就走。他以为外面的敌人是裴继欢邀来的,裴继欢却是莫名其妙,心想:“咦,除了我们居然还有人敢拔霍山老人的虎须?”四人跟着出来,只见中门的草地上一片混乱,杨白眉率领众头,正拦着三个敌人。这三个人,一个是裴继欢的母亲裴玉琼,一个是李少商的母亲肖莫愁,还有一个老者,却是在东天山绝顶裴继欢他们都见过的那个又高又瘦的和尚摘星散人!原来几人进关之后,裴继欢请鲍东河先去见了吴王李恪的弟弟李贞,让李贞暗中注意晋王的动向,同时也可以保护保护刚从天山回到京师来的肖莫愁母子。而裴玉琼则是在初步取得了儿子裴继欢的原谅之后,也找到了肖莫愁,暂时在她家里住下,至于摘星散人,则是西门观止和宇文寒石命令他前来帮忙,诛灭霍山的。不过摘星散人路上遇见了北方发洪水,耽搁了些时日,肖莫愁则忙着给李少商调理身体,只得裴玉琼一人无事。宇文寒石和西门观止到了肖莫愁的家里,以绝顶神功,替李少商打通了受伤的筋脉,把他治好,这时,鲍东河也打听到了红拂女傅青衣和裴继欢小两口儿去了晋王别墅的消息,而这时候,裴继欢已是连续和霍山老人比试武功超过了七天了。 摘星散人本来准备对霍山老人先礼后兵的,不料守门的侍者认不得他,霍山老人早有吩咐这几天不见客人,侍者不许他们进去。摘星散人还未说出自己的名字,那群侍者已要把他赶跑,摘星散人勃然大怒,先与他们动起手来。杨白眉与单道玄随后来到,杨白眉认得摘星散人,大吃一惊,心想摘星散人此来定然不怀好意,说不定就是来“趁火打劫”的;单道玄过去曾吃过摘星散人一次大亏,便乘机挑拨杨白眉与他动手。摘星散人最初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待到杨白眉将他截下,他就不能不出手了。 杨白眉斗不过摘星散人,单道玄也斗不过裴玉琼,双掌一错,躲在盘山公和盘山婆深厚,想用毒掌打摘星散人,摘星散人大怒,登时施展出修罗宫的玄火指绝学,振指一弹,单道玄倒是精乖得很,急忙躲开,盘山公却是懵然不知,脉门中了一指,盘山公如何禁受得起?大吼一声,跳了起来,急忙逃跑。摘星散人一个转身,待要找单道玄时,单道玄早已溜走了。原来单道玄老奸巨滑,见到紫月宫主裴玉琼亲自前来,知道事已不偕,他奸猾之极,才不会为了别人而伤到自己,接了一两招转身就跑,拉着好朋友东方赫躲得远远的,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这时霍山老人刚好从内院出来,一见裴玉琼等人大闹,勃然大怒,喝退侍者,迎上前来。裴玉琼未会过霍山老人,但见他这种声势,也知是霍山老人来了,便也停了下来,挡住了霍山老人。裴玉琼是修罗宫下紫月宫的宫主,霍山老人听说过她的名气,也知道她的厉害,更知道她是修罗宫主的得力助手,满腔怒气强自压下,不得不与她以礼相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裴宫主,以前老夫求而见之而不可见,宫主怎的今天不请自来了?” 裴玉琼冷冷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把我儿子给我交出来罢了!”霍山老人冷冷说道:“开什么玩笑,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东天山绝顶修罗宫么?要讨人么?这也容易,但宫主此来不易,我也颇想见识见识宫主的武林绝!宫主不吝赐教,想该允我所请吧!”裴玉琼冷冷一笑道:“微未之技,怎敢当武林绝学之称?武林绝学这四个字,只有你的腐骨神掌才配得上吧?”霍山老人衣袖一拂,也哈哈笑道:“宫主此言,令我好生失望。彼此印证武功,事亦寻常;难道宫主以为老夫不配向你讨教,或者是你的武功只是拿来逞威风用的么?”言下之意,裴玉琼若不肯与他较量,那就是欺软怕硬了。 裴玉琼涵养再好,也受不了他的冷嘲热讽,何况她除了修罗宫主夫妇之外,平生也未曾佩服过第三人,现在被霍山老人一激再激,亦自心头火起,当下说道:“既然你一定要赐教,我也好趁此机会见识见识你的腐骨神掌。好,客不僭主,请赐招吧!” 霍山老人一掌拍出,裴玉琼丝毫也感不到劲力,心中一惊,随即恍然大悟,那是霍山老人不愿占先,故意虚拍一掌。裴玉琼不想领他这个情,左掌划了半个圆弧,护着前胸,右手向空中虚戳,左掌用实而右手用虚,那是表示志在防守,让他“半招”。霍山老人哈哈一笑,说道:“紫月宫主,你真是半点也不肯落人话柄。”陡然间踏上一步,掌力突然发出,恍若奔雷! 原来霍山老人的掌力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他故意先让一招,丝毫不用劲的轻飘飘发出一掌,料到裴玉琼为了自持身份,最少也要让回半招,他便在这瞬息之间,突然施展出绝世神功,要把裴玉琼一掌击毙!摘星散人在旁边观战,不禁大吃一惊,他想不到霍山老人如此阴狠,更想不到霍山老人连最耗真气的腐骨神掌亦已练得神妙如斯,丝毫不必作运功的准备,突然间便发了出来。心中正道要糟,但见裴玉琼面色微变,中指疾弹,“噗”的一声,正弹中霍山老人的掌心,两人倏的分开,裴玉琼退了三步,打了一个寒噤,霍山老人也晃了一晃,微微“咦”了一声。 原来就在这瞬息之间,裴玉琼那一指突然由虚化实,霍山老人掌心所发的阴寒之气,沁入了裴玉琼的肌肤,直攻心肺,裴玉琼精练的玄火指内家元阳之气凝聚指尖,一股热力也从指尖上传了过去。两大高手各以平生绝学拼了一招,彼此暗暗惊心.裴玉琼尤其多了一层诧异,她曾经修罗宫主说过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当时心想:“宇文宫主可以硬接霍山老人一掌若无其事,这样看来,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至多不过练到第九重,我的‘玄火指’专破阴毒掌力,纵不能胜,也未必便输与他。”要知裴玉琼的功力虽然不及宇文寒石和西门观止,但也相差不远,所以她才有这样的自信。岂知试了一招,霍山老人腐骨神掌的威力竟然大出她意料之外,而且功力甚为纯正,与任何邪派的内功都截然不同,竟似即将要达到“正邪合一”的境界。 霍山老人哈哈笑道:“玄火指果然名不虚传,老夫再来领教!”这一次双掌齐出,威力又增几分,裴玉琼知道对方已立意迫自己一决死生,任何精妙的武功都不足以应付,只好运起了玄火指和掌力,与霍山老人比拼内家功力!霍山老人双掌一合,掌力足可开碑裂石,裴玉琼使了“千斤坠”的重身法,双足牢牢钉在地,翘起中指,戳了出去,只听得“啪”的一声,霍山老人将她的中指合在掌中,裴玉琼寸步不移,但却似在风浪中挣扎一般,上身已是有些摇摆不定,衣角也飘了起来。但霍山老人却也不能再向前攻上半步! 过了一会,但见裴玉琼的面色渐渐苍白,霍山老人的脸上则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气,额角上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住的滴下来。摘星散人在一旁观战,看得惊心动魄,原来两大高手各以绝世神功比拼,现在实已是到了生死待决的地步,摘星散人的武功不在两人之下,也看出来了。霍山老人与裴玉琼都是顶尖的人物,当今之世,只有红拂女傅青衣和两位修罗宫主的武功稍胜他们,若要把这二人分开,或者红拂女还勉强可以办得到,其他的人还差得甚远,却是休想。除非他们合力将其中一人杀了,才可以救活另一个人。 这时霍山老人正以全力应付裴玉琼的玄火指,摘星散人若然给他来一刀,纵使因他的反震之力可能受一点伤,但却一定可以把霍山老人杀掉,这念头也曾在摘星散人的脑海中一掠而过,再过片刻,只见裴玉琼雪白的脸上额角一条条青筋越发暴起,手臂渐向后弯,看那神气已是支持不住。 “难道我眼睁睁地看着摘星散人死在霍山老人的手下?”这一瞬间,摘星散人心头交战,向前踏出两步,手摸刀柄,忽见裴玉琼的眼光向他望来,眼光中露出极严厉的神情,一看就知是裴玉琼不愿他上来帮助自己,要阻止他再向前行,摘星散人呆了一呆,立即省起:“对了,紫月宫主是不想我坏他一世英名。”他本就有点踌躇,被裴玉琼眼神一阻,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心念未已,就在此时,忽听砰地一声闷响,霍山老人一声怪啸,裴玉琼哼了一声,两人的身躯都突然间凌空飞起,霍山老人飞身落地沉声喝道:“把你的儿子带走吧,下次可别落在我的手中,否则别怪我不给修罗宫面子!” 摘星散人奔到裴玉琼身边,裴玉琼已站稳身形,只听得她冷冷地道:“霍山老人,彼此都见识过了,你不用说什么话来吓唬我,你当我是吓大的么?只要你敢动我的儿子,我就敢和年拼命!” 摘星散人一听裴玉琼说话声音燎亮,心中也安定下来。只见霍山老人睁开两只眼睛,向裴玉琼不住地打量,似乎要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似的,过了好一会子,仍未答话。少顷只听霍山老人哈哈一笑,说道:“紫月宫主,咱们后会有期!你好好保重,当今之世,老一辈的武学名家已经是所余无几了,当真可惜啊!” 摘星散人是修罗宫主特意派来保护裴玉琼的,闻言心头一凛,望着裴玉琼时,但见她神色如常,只不过像多喝了几杯,有些微醉意的样子,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激战过后,气血的运行一时未能恢复宁静,这也不足为异。但摘星散人忖度霍山老人那几句说话,却是有点奇怪,“为什么他说后会有期,而对紫月宫主却说出了那样不吉利的言语,这是什么意思?” 裴玉琼冷冷说道:“霍山老人,你的三阴脉可觉得有点异样么?你也应该好好保重了。”说了这几句话转身便走,摘星散人暗暗留意,只见霍山老人面色微变,接着一声怪笑,说道:“紫月宫主,你好好走吧,恕我不送了!”拂袖转身,退回了别墅内院。 裴继欢霍紫鸢红拂女和傅青衣等人随着裴玉琼和摘星散人离开别墅,只见裴玉琼出了别墅大门之后,面色就一直沉暗,默不作声,只是赶路。摘星散人满腹纳罕,裴继欢隐隐感到不对,红拂女和傅青衣本来有许多话要和裴玉琼说,但见裴玉琼脸上的这副神气,也就不想多说话了。 走到西山脚,只见裴玉琼的神色越来越似不对,裴继欢道:“娘,咱们歇一歇吧,刚才全靠你打败了霍山老人,谅他不敢追来,咱们也不必忙着赶路。”裴继欢以为母亲是经过了那场恶战,真力消耗太甚,故此精神不振,因此才提议大家歇息。 不料裴玉琼的情况比裴继欢所想象还要严重得多,听了他的说话,望了一望山头的云雾和山下的长安城,淡淡一笑,缓缓说道:“好,你终于肯叫回我娘了。不错,我也是应该歇息了。”语气之中,竞似含着无限苍凉的意味! 裴继欢心头一震,只听裴玉琼继续说道:“大姐,四妹,你以为真是我打败了霍山老人吗?不错,他的三阴脉确是为我所伤,但他所以善罢甘休,却是为了顾忌你们两位。”红拂女不禁一怔,道:“三妹,这话如何说起?”裴玉琼道:“霍山老人受伤之后,急着要去运功疗伤,哪还敢再和你们动手呀,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如此厉害,也实在非我始料所及。”她颓然坐在地上,说话已是有些气喘,以裴玉琼内功的深厚,除了红拂女傅青衣以及两位修罗宫主之外,当世实已无人能及,众人见她如此形象,无不骇然!裴继欢急忙上前一把将裴玉琼抱躺在怀里,连声叫道:“娘,娘!”红拂女也觉得不对,急忙握着她的手,拿出一颗小还丹道:“三妹,我这里有一颗小还丹?????”话未说完,已给裴玉琼打断,只见她凄然一笑,缓缓说道:“小还丹你留着吧,小妹用不着了!” 这时红拂女和傅青衣才想到她已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但却怎样也想不到她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性命即将不保了。原来裴玉琼抗御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经历了大半个时辰,被他的阴毒之气侵袭,早已深入五脏六腑,纵有起死回生的灵丹,亦难救治!但她仗着深湛纯厚的内功,极力压住寒毒的,所以刚才不但摘星散人看不出来,就是霍山老人在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她受伤的深浅。故此霍山老人不敢“强留”众人,一半固是顾忌红拂女和傅青衣,另一半则是因为他看不透裴玉琼的伤势如何,这才不敢冒味动手。要不然,他虽然也被裴玉琼的玄火指伤了三阴脉,但却远不如裴玉琼的受伤之重,以他练到第十重腐骨神掌的威力,最少还可以令红拂女和傅青衣两败俱伤,加上了单道玄、杨白眉等人的助力,裴继欢和霍紫鸢等人只怕没一个能逃出他的魔掌。 裴继欢听了母亲这一句话,心中已知不妙,但还尽量往好处设想,只道母亲自恃内功深厚,不愿服药,正想再劝,裴玉琼已继续说道:“时间无多,我有几件事要交托给你们。”摘星散人急忙说道:“请宫主吩咐。” 裴玉琼道:“第一件是你们赶紧去请两位宫主来。霍山老人的内功现在已兼具正邪两派之长,若给他把腐骨神掌再练到了第十三重,只怕两位宫主也未必能够制服他了。好在他现在虽已摸到正宗内功的运功门径,究竟还未能融会贯通,两位公主在一年之内和他交手,大约还可以占上风,过了一年,就难说了!”此言一出,裴继欢心头陡然一震:“霍山老人从哪里取得正宗内功的心法?是从别的门派夺来的么?”他并不知道,帮助霍山老人学会正宗内功的正是他自己! 只听裴玉琼又缓缓地说道:“我漂泊半生,为了修罗宫和大唐龙脉,迫不得已抛夫弃子,悲凉无极。本来做回平常人,和继欢紫鸢一道,和和美美过完下半生,想不到命中注定我是无法享受这样的美好和甜蜜了!”红拂女和傅青衣都不禁心头颤抖,不约而同一人握着裴玉琼一只手,傅青衣眼含热泪,道:“三姐姐,别说话啦,休息休息吧!” 裴玉琼惨然一笑道:“好妹妹,三姐只怕这个坎儿是迈不过去了。我这个儿子,就摆脱给你和大姐,替我好好看护管教了!”裴继欢听了,这才知道母亲已到了大限之时,不禁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裴玉琼对霍紫鸢招了招手,把她拉到跟前,淡淡笑道:“紫鸢给我继欢做媳妇儿,是我最开心的事儿了。紫鸢,妈妈没什么东西留给你,只把继欢留下陪你一生,你不怪妈妈吧?” 霍紫鸢眼泪也几乎掉了出来,急忙摇头,颤声道:“三伯,不,娘,我不会有任何的,您放心吧!”只见裴玉琼突然一笑,双眼一阖,便已断了气息。原来以她的功力还可以支持几天,但她受阴寒之气攻入五赃六腑,多支持一天就多痛苦一天,忽然断气,是她一心求死所致。裴继欢抱着母亲,还不敢相信母亲已死,待到触手冰凉,探出她脉息已绝,登时心中大痛,呆若木鸡,抱起母亲的尸体,双目通红,放声大哭!红拂女和傅青衣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摘星散人双掌合十,口念往生咒,暗道:“可惜呀。紫月宫主为了龙脉的事和儿子自小诀别,母子刚刚重逢却又天人永隔,这所付的代价却未免太大了!” 傅青衣最早收泪,轻拍裴继欢的肩膀,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咱们赶紧听你娘的嘱咐,替她办理后事吧。”众人含着眼泪,由摘星散人背着裴玉琼的遗体,奔回到李少商家里来。李少商正和李玉颦在门口等着众人回来,却没想到裴玉琼好好地去,回来却是一具冰冷的遗骸,李玉颦忍不住哭了起来。当下由摘心散人主持,将裴玉琼火化了,几个年轻人重孝守丧。一直到三日后,才由红拂女傅青衣鲍东河及两位修罗宫主亲自扶灵,将裴玉琼安葬在太白山一处可以望得到长安城的地方,若是太宗许可,将来再把裴玉琼的遗骸移入到裴继欢的父亲李建成的墓园中去。裴继欢和母亲悲欢离合,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和母亲生离死别阴阳两隔,忍不住伤心落泪,大哭三日,眼角流血,数次晕厥,众人看了,个个都忍不住伤心。 第一百六十三章 避祸 一个月后,裴继欢才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慢慢恢复过来。这时摘星散人已被两位修罗宫主派去联络武林正派,而公冶越和风栖梧也已从昆仑山赶回来,众人合议知道霍山老人这帮魔头要对太湖水寨下手,便由裴继欢和霍紫鸢李少商李玉颦以及李贞五人先赶到太湖去报信给司空霸秦士岳和高天彝,阻止霍山这股势力的继续膨胀。 裴继欢经过这次失去母亲的打击,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红拂女把五人送到路口,千叮咛万嘱咐,裴继欢叩头三次,才与红拂女辞别,五人五骑,向苏州赶来。 李贞生性好动,一路上不住地想引裴继欢开心,裴继欢知道他的好心,也不好过分拂逆,心想母亲已经去世,自己身边也有一个霍紫鸢日夜相陪,心道:“母亲不幸去世,但张妈妈的嘱咐,我却不能忘记。武林和国家都在多事之秋,我哪有时间日夜悲伤?”何况还有李少商刚刚认识的“堂兄弟”在一旁不断帮着霍紫鸢开导他,当走到苏州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了。 这日五人到客栈打尖,此处已是太湖边上了。五人要了一副靠窗的座头,酒菜上来,李玉颦先斟酒端着对裴继欢道:“大表哥,以前为了修罗宫的事,我欺骗了大表哥和大表嫂,请两位不要责怪我呀。” 裴继欢一笑道:“都过去了,不用再提。少商,我们兄弟三个喝一杯如何?” 李少商道:“多亏你们一路追赶,盛情足见,我该感激继欢呀。咱们是同宗兄弟,这杯应该喝。”和李贞三人,各喝一杯。李玉颦恢复了旧日的活泼,要和霍紫鸢喝酒,两个女子各喝一轮,席间自是笑语不断。 五人正在楼上喝酒,忽见楼下来了两人。其中一人是个中年女子,另外一个,则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年纪和李玉颦看上去差不多,两人看似是一对母女。正要上楼,忽听楼下有人喝道:“那两个婆娘,给我站住!” 市集之上,摩肩接踵,人语喧哗,但裴继欢一听那人尖锐的声音,怒气顿起,道:“这个魔头跑到苏州来做什么?哦,难道他是受了晋王的指派,前来逮捕秦大哥他们三人的么?”原来那人正是王天罡和王少崖父子俩。 那中年女子回身一望,见王天罡和王少玄赶来,问道:“请问你是叫我吗?”王天罡道:“正是!你是秦士岳的夫人是吗?” 那中年女子点头道:“正是,有什么指教?” 王天罡道:“秦士岳盘踞太湖,图谋不轨,我奉晋王之命,将他抓捕进京,听候发落!” 那中年女子冷笑一声道:“要抓秦士岳,你有本事只管去抓,奈何我一个女人家做什么?”王少崖却望着那少女色迷迷地道:“奈何一个女人,本公子要奈何两个女人呢!?”中年女子冷哼一声,反手一掌,打得王少玄眼冒金花,以王天罡的武功,竟然看不出来她用的是什么手法,王天罡勃然大怒,喝道:“臭婆娘,你是活得不耐烦啦!”身形一晃,“呼”地一掌就向那女子打来。 那女子身形轻飘飘地一转,王天罡的掌缘几乎贴着她的纤腰削过,掌风震得她的衣袂飘扬,但却连她的衣角也没有沾着。 霍紫鸢在楼头看了,咦地一声道:“这不是季神尼的家数吗?”裴继欢笑道:“我知道你想干嘛,我们都下去吧!”霍紫鸢早忍不住,直接从楼头跳下,喝道:“老魔头,送死来啦!”说时迟那时快,霍紫鸢抢了上来,王天罡回掌一劈,喝道:“倒下!”霍紫鸢舍剑不用,出掌相迎,双掌相交,发出闷雷也似的声响,霍紫鸢连晃两晃,却不倒下。原来王天罡发出了第八重冷焰刀掌法,手掌与手掌摩擦,便会生出一股奇寒之气,霍紫鸢的内功也已到了一流的境界,一觉有异,立刻用了一个“卸”字诀,将他的掌力卸开。王天罡“哼”了一声,第三掌连环发出,这一掌飘忽不定,似是攻向霍紫鸢,又似攻向裴继欢,二人深明虚实相生的奥妙,索性并肩一立,不躲不闪,王天罡掌力一吐,将他们二人都迫退了三步,但招式已老,仍然打不着他们,王天罡见自己连发三掌,对方仍未曾动剑,居然毫发无伤,不禁暗暗吃惊。 那边王少崖软剑一抖,却被李少商截下,李少商剑诀一领,登时一道银虹电射而出,王少玄不知他的厉害,一招“风刮落花”,迅速避开,哪知李少商的功力虽略微不及裴继欢,剑招却奇诡绝伦,那一剑竟从王少崖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待到王少崖察觉金刃劈风之声,李少商的长剑已刺到了他的脑后,王少崖逼得施展“飞龙十八翻”的功夫,伏地一滚,但觉头顶一片沁凉,跃起来时,只听得那少女在旁边拍掌大笑道:“哈,半个和尚,半个和尚!”李玉颦和李贞却在连呼可惜,原来李少商一剑削去了王少玄的半边头发,弄得他不男不女,不伦不类,李贞和李玉颦又奇怪又好笑,也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王少崖又惊又怒,说对迟,那时快,李少商迅若飘风,一剑又到,喝道:“小辈看剑!”但听嗤嗤声响,剑尖激荡的气流竟把王少崖的软剑荡开了少许,王少崖的软剑登时沉了下去!要知李少商的天绝剑乃是苗山玄铁所练,锋利非常,剑力沉重,王少崖不禁吃了一惊,连忙用了一招“夜叉探海”,软剑往前一探,解开了李少商那股沉重如山的压力,李少商功力深湛,天绝剑鼓荡气流,剑尖上嗤嗤作响,扰人耳目,和各大门派的剑法全不相同,王少崖暗吸了一口凉气,想道:“看来他的功力和姓裴到那小子也相差无几!”李少商一剑得手,奇招妙着,层出不穷,王少崖使出浑身本领,亦不过堪堪抵挡得住。 那边裴继欢和霍紫鸢恶斗王天罡,裴霍二人胜在剑法精奇,王天罡则胜在功力深厚,一番恶战,直把李贞与李玉颦看得呆若木鸡,怦然心跳。李玉颦手按剑柄,说道:“咱们也一齐上吧!”李贞笑道:“咱们还差得远呢,这样的高手比剑,一生之中也难看到一次,你还是安安份份在旁观战吧。”激战中裴继欢看到王天罡一个破绽,紫微剑一招“倒卷天河”,自右而左,划了半个圆孤,但听得唰的一声,剑锋分明已削致了敌人身上,王天罡忽地大喝一声,双掌一卷一拍,阴寒刺骨,疾如闪电,斜劈下来,霍紫鸢横剑一挡,与裴继欢双剑未及合拢,竟给王天罡逼得“蹬、蹬、蹬!”连退三步!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哈哈笑道:“天罡兄真好剑法,小弟当年一剑之仇,要倚仗天罡兄替我报了!”这人正是剑魔窦令璋,曾在伏牛山中被裴继欢刺过一剑,几乎伤到要害。王天罡的功力几乎与他相若,但王天罡的剑法却曾得过他的指点,平日两人来往密切。王天罡得了霍山老人传授腐骨神掌的秘奥心法,受晋王指派,来到苏州,而窦令璋平日在晋王府中陪伴晋王,是作为晋王的贴身卫士的。这次到太湖,王天罡特地请晋王派他一道同来,窦令璋去别地打探太湖秦士岳等人的消息,所以晚到了一步。 他一到酒楼门口,正碰见王天罡那一招得手,不由得心中大喜。哪知话犹未了,只见霍紫鸢和裴继欢剑光倏地一合,双剑连环,一个疾攻,王天罡也给他们逼得“蹬、蹬、蹬!”连退三步!窦令璋大吃一惊,他平生除了有限几人之外,最没把握可以战胜的就是裴继欢,这时见王天罡形势逆转,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帮手。其实王天罡和裴继欢霍紫鸢一方胜在功刀深湛,一方胜在剑法奇奥,此进彼退,八两半斤,难分高下。王天罡叫道:“你把楼门口那三个小贼先抓下来!”窦令璋一声答应,抽出长剑,立即向李贞李玉颦和那无名少女奔去。李玉颦大怒,长剑一闪,先迎上来,窦令璋一招“举火撩天”,先把她的长剑荡开,但她的剑法甚妙,没给窦令璋的剑锋碰上,白光闪动,反而欺到了窦令璋身前。李贞只怕李玉颦有失,已从侧面攻到,那少女也拔出一把短剑,加入战团,登时四口长剑搅作一团!又是一场混战!李玉颦的剑法乃是修罗宫主人亲自所传,剑法原本不弱,只在碰着窦令璋这般顶尖儿的高手时就显功力相差太远,剑法威力,才施展不开。如今三人合战窦令璋,两长一短三把剑虎虎生风,饶是窦令璋施展出浑身本领,也占不了他们的便宜。 裴继欢和霍紫鸢恶斗王天罡,双剑如虹,纵横飞舞,暴风骤雨般的疾攻几招,将王天罡逼退了两步,裴继欢大喝一声,身形骤起,宛如鹰隼穿林,倏的从王天罡的身边穿过,王天罡空着双手,不敢拦他的紫微剑,急忙飞身一跃,躲到一棵大柳树后,躲过一剑,裴继欢叫道:“大家走吧!”王天罡欲待去追,己方只有三人,对方有个裴继欢已是足够扎手,加上李少商和霍紫鸢,两个都是煞星,哪里敢追?眼睁睁望着裴继欢带着六人跑走了。霍紫鸢边跑边笑道:“老王八蛋别忙,你要再打的话,我们在秦大哥那儿恭候。”王天罡害怕秦士岳有接应,势单力薄,不敢穷追。 几人跑到太湖边上,官府兵丁和捕快已将湖边封锁,被裴继欢拾起一把碎石,随手撒去,登时打中了十几个兵丁的穴道,有几个武功稍高的,打得头破血流,阵势大乱,裴继欢等一行七众从从容容的就闯出去了。裴继欢走了一会,一看后面已无追兵,笑道:“今日虽然杀不了王天罡那老贼,却也出了一口恶气。继欢,咱们如能邀宇文骏和明崇俨两位大哥一道前来,合力将他除了,免得他和霍山年老怪物同恶相济,那就如虎添翼了。”转身拱手道:“请问夫人真是秦大哥的妻子吗?”那年女子名叫郝青霞,那少女则是秦士岳的女儿秦雨薇,抱拳道:“多谢几位援手,请问公子如何称呼?”裴继欢道:“在下裴继欢。”郝青霞早就听过丈夫说起京师有一位好友,名叫裴继欢,乃是故太子建成的遗孤,只是从未见过,想不到今日却是如此碰巧,连忙见礼,道:“这么说大家都是自家人了。你们要去找拙夫,那可得耽搁许多时日了。”裴继欢道:“这是为何?” 秦夫人道:“拙夫性好交游,大概裴公子是知道的。他们三兄弟看不惯晋王所为辞官归里,在太湖买下一片小岛,原指望从此偃旗息鼓,闭门读书练剑,谁知晋王那厮怀恨在心,竟密令苏州知府严密监视拙夫的行动,要抓他把柄,将他逮捕回京。拙夫与太湖之外的七岛十三寨绿林好汉有交,就被苏州知府抓着把柄,说拙夫聚众谋反,前几日将拙夫毕生积蓄买下的那片小岛占了去。拙夫无法,只好和司空及高兄弟到七岛十三寨去避难,我家是苏州望族,苏州知府不敢将我怎地,所以王天罡那老魔头特意来到苏州,要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我现在与拙夫失去联系,正要去起七岛十三寨的秘密联络点呢。” 裴继欢怔了一怔,问道:“秦大哥现下是否安全?”秦夫人想了一想,说道:“说来话长,且待咱们找到了七岛十三寨的联络地点,再与你详细说吧。你们到苏州几天了?”裴继欢道:“这几日刚到。秦大哥本来给过我一个地址,让我来苏州之后先找这个人联络他,我们昨天按址找人,那人却早已搬到他处去了。”秦夫人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七岛十三寨有一个头目名叫何霸的,是七岛十三寨陆地联络的一个小头目,或者他并未搬迁,咱们去看看如何?”裴继欢道:“晋王假手他人,为祸已非一日。秦大哥与我一见如故,这个忙我一定要帮的,夫人带我们一道走。”秦夫人道:“你们的交情我也知道了,跟我来吧。”秦夫人头前引路,一个时辰之后,便找到了那个联络点所在,裴继欢按着秦士岳交给的地址和联络方式,三长两短的敲了五下门,只听得里面有人叫道:“是哪位老朋友来了?”出来迎接他们的正是七岛十三寨的小头目何霸。何霸是七岛十三寨的老头目,秦士岳三人被逼得没法立足,就是由他驾船送到七岛十三寨去的。如今听得有人按照秦士岳安排的暗号敲门,飞也似地跑了出来,秦夫人笑道:“何大哥,还认得我吗?” 何霸打量了一下,又惊又喜地道:“原来是秦夫人和女公子,这几位呢?”秦夫人道:“你不是之前还在说江湖中有一位陇西公子的名号,说他侠骨英风,值得一交吗?这位公子就是陇西公子裴继欢裴公子了。”何霸一愣,哈哈笑道:“久仰,久仰!难得陇西公子看得起七岛十三寨,请进来,容我老头子给大家准备一顿简单的接风宴吧!”秦夫人笑道:“这顿饭我必须得吃。”何霸笑道:“我手下的报事兄弟已经把各位在酒店闹事的事情报给我了,我听了已知是秦夫人和女公子,没想到还来了一位裴大侠,老夫这里真是蓬荜生辉。”说话之时,把众人迎进内厅,请坐奉茶。何霸出去安排了一下,片刻回来,道:“酒饭正在准备,大家稍安勿躁。我这里四处都是暗哨,官兵找不到在里来的。待会儿他们传信过来,老夫亲自带各位去见秦大哥。”裴继欢道:“那么烦扰何大哥了。”何霸顿时喜形于色,笑道:“能令名满天下的陇西公子叫老夫一声大哥,真是何幸如之!这算什么烦扰?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哈哈哈哈哈。” 众人正喝茶说话,少顷有个渔夫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低头对何霸耳语几句,何霸脸色一变,问道:“是谁被苏州府抓去了?”那年轻人道:“是大寨主的妻子徐文凤徐大嫂。”何霸道:“你先出去,我这里再作计较!”那年轻人急忙告辞走了。 秦夫人急忙问道:“是谁被捕去了?苏州府和七岛十三寨订下了互不侵犯的盟约,怎么苏州府在这个时候逮捕咱们七岛十三寨的人?”何霸脸色阴郁,说道:“苏州府台最近换了人,寨里还不知道。徐大嫂奉了成大哥的命令,到分舵去商谈一件事情,想不到那天刚巧碰上从京师来的一位‘天使’,徐大嫂一眼就被那人给认了出来,徐大嫂本来有机会跑掉,但她身上带着三个月的身孕,行走尚且不太方便,何况逃跑?这一来等于自投罗网,徐大嫂马上就被他们逮捕,关进苏州府大狱里去了。”秦夫人大怒,道:“苏州府的脑袋是不是也大起来了!连徐妹妹一个孕妇也抓?抓徐妹妹的是谁你知道吗? 何霸道:“听说那天使名叫王天罡,大嫂就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霍紫鸢怒道:“又是这个狗贼!” 其时王天罡图谋晋王许封官职为大内总管,但大内总管已有人在,王天罡只好做副总管,一时没有适当的官职安置,晋王便封他一个“探察使”的二品官衔,有权可以调动各省捕快甚至官兵,派他到苏州来,交给他两个使命,一个是拿办秦士岳司空霸和高天彝三人,一个是对付七岛十三寨的绿林中人。这些事情都是那位徐大嫂被捕之后,由七岛十三寨派到府台衙门卧底的人打听出来的。至于王天罡邀了窦令璋等人一同出京,并已先组织了一场对七岛十三寨的突然袭击,则是现在才探听出来的风声。 秦夫人听何霸说出了详细的经过,不禁着急起来,想了一想,问道:“那么成大哥他们和七岛十三寨其他的弟兄呢?有么有受到什么损伤?”何霸道:“大哥受了点伤,已回到水寨,水寨现在加强了戒备,苏州府的官船都派去沿海对付倭寇,面前王天罡这帮人对七岛十三寨可算是无可奈何,只好宣布‘水禁’,这下兄弟们不太敢妄动了,成大哥也不许大家妄动,只准坚守,再想办法。”秦夫人性子急,一连声问道:“成大哥是怎么受的伤?”何霸道:“听说王天罡带了好几个厉害的高手过来,成大哥着了人家一毒掌,好在他内功已有火候,伤得并不算重。”裴继欢问明了几个人的长相,道:“这是盘山公和盘山婆这两个魔头到了苏州了,王天罡约来的高手看来不只一个窦令璋,幸亏你们的成大哥没有遇到王天罡,要不然可就更不堪设想了。” 何霸道:“是呀,我也不知道姓王的约来了这么多高手。成大哥还是关心大嫂,想抓苏州府几个首脑去换回大嫂,结果遇上了硬点子(黑话,江湖高手的意思),不幸受伤。” 裴继欢道:“我们此行就是为了来通知秦大哥小心防备晋王动手的,想不到还是来晚一步。晋王和霍山老人已成武林公敌,谁把这里两个魔头杀了,都是一样。至于贵寨债主寨主夫人,待我们安排去探个风声之后,再做打算如何?”顿了一顿,续道:“霍山羽翼众多,要报仇就得剪除他的羽翼,王天罡父子就是霍山老人的一条臂膊,咱们且先削掉他这一条臂膊。”何霸这才知道裴继欢心中早已替他们定下了周密的计划,大为感激,当下说道:“我们见识浅陋,一切愿意听裴公子的吩咐。” 商议之后,大家决定还是先回七岛十三寨的总坛和秦士岳司空霸高天彝等人会面再说,何霸听了,点头应允,自去布置,申时左右,几人分头在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小码头上启程坐上了七岛十三寨的快船,不到片刻便离开了岸边,出到太湖外湖,扯起风帆,小船箭一般乘风破浪,直奔七岛十三寨总坛而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猝遇 太湖浩瀚无边,七岛十三寨总寨离太湖近岛非常远,小船驶到江口,换了大船。裴继欢倚栏远眺,只见万顷茫茫,水天一色,水鸟三五,逐浪飞翔,不禁豪兴遍飞,回过头来,对霍紫鸢和李少商道:“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江大河里,自然而然令人心胸开阔。”李少商笑道:“看来你倒是很羡慕无拘无束的风浪生涯。”裴继欢想起年前他到海外找九鼎的往事,当时他还希望舅舅裴玄能和他一道回家,但裴玄却淡然拒绝,他说在荒岛求生,虽然艰苦,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正合他的性情。想不到现在自己卷入了江湖风浪之中,相比裴玄,却远不如裴玄心情的欢乐了。 穿河过江,在海上航行了三天,终于到了七岛十三寨的总舵所在地,那是一个名叫飞鱼的大岛。七岛十三寨的的寨主成海林带着大小寨主和司空霸等人出来迎接,裴继欢和司空霸等人分别不到一年,却如久别重逢一般,亲热之情,胜于兄弟家人。大寨主成海林的伤已好了七八分,裴继欢交代了正事之后,秦士岳问起裴继欢近况,裴继欢于是将在西山别墅恶斗霍山老人、母亲去世的经过向他一一详说。秦士岳听了又喜又悲,喜者是见到了一见如故的小友裴继欢,自己少了一分对他的担忧;悲者是裴继欢的母亲裴玉琼竟尔丧生,他们想安慰,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继欢问道:“怎么不见司空兄和高大哥的宝眷?”秦士岳笑道:“司空四弟还没结婚呢,高三弟的妻子和孩子都在这岛上了。”成海林插嘴道:“海上风浪大,好不容易来了贵客,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说话,大家都进来吧!”吩咐下去,设宴款待名震天下绿林的陇西公子,大家谈写武林逸事,倒也十分相得,最重要的是裴继欢身为皇亲贵胄,毫无架子,成海林等人都是绿林草莽出身,对他行事为人十分敬仰佩服,纷纷对他以兄弟相称。 过了两天,从苏州回来的探子打探到新知府上任之后,忙于调集各路水师,可能前来进犯。 这一日成海林、裴继欢等人和各大头目正在商议如何抵御官军的侵犯,并设法去救成海林的妻子徐梦云。忽有一个头目进来报告,说是在海面巡逻的船只救起了一个人。成海林道:“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那头目道:“有人认得那人是苍龙岛岛主刘大芬寨主的手下。”成海林忙道:“快唤他进来,待我亲自问他。”那头目道:“他的舌头已被割掉了,不会说话,而且救醒之后就一直疯疯颠颠的,属下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来请寨主示下。” 成海林大吃一惊,知道必有意外发生,连忙叫人将秦士岳和夫人请来,并吩咐手下将那人抬进来。 这时已有人认出那个人正是苍龙岛主刘大芬的亲随,名叫王庆的,只见他手舞足蹈,口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状如白痴,脸上神色非常可怖,好像害怕极了,一直想挣扎逃走,几个小头目用力的按着他,才把他扛了进来。成海林叫道:“王庆,你还认得我么?”他以前曾跟刘大芬来见过成海林一次,听到成海林问他,定了眼睛直呆呆地望,一副茫然的神气,竟像是不认识成海林,又似乎在苦苦思索。 成海林道:“这个人本来甚为机灵,突然疯了,问又问不出来,如何是好?”原来秦夫人娘家是开药行的,父亲和祖父都曾是宫廷中的御医身份,家传医术学地出臻入化,仔细看了那人的伤势,道:“他还没有全部丧失神智,我瞧他现在大约正在想你是谁。他定是遭遇了非常恐怖,才吓成了这个样子的。”成海林道:“有法子令他恢复神智吗?”秦夫人道:“待我试试便知。”灌他服了宁神的药剂,待他睡了一会,然后用金针扎他脑后的“风府”、“大椎”、“玉衡”三处穴道,这三处穴适当脑神经与脊椎神经支会之点,刺激这三处穴道,可以令人清醒。 过了片刻,那人“呼噜呼噜”地叫了两声,忽然跳了起来,泪如雨下,爬到成海林的跟前连连叩头,看情形是已认出了成海林,但还未完全清醒。秦夫人已检查过他的伤,除了舌头被割之外,倒没受什么内伤,只是身上被砂石擦破了几十处之多,据此可以推断他是在碎石极多的海滩上滚下海的。 成海林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么?”那人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成海林。秦夫人道:“他的耳朵被人灌了烧红的铁水,现在已经聋了,好在他的神智已有几分清醒,你好好来问问他。”成海林和苍龙岛主乃是多年老友,当然记得他的面貌,当下画了刘大芬的肖像,那人看了,立刻伤心地“呜呜”痛哭起来,成海林心头颤抖,做了一个手势,大声问道:“是刘岛主遇难了吗?”那人流着眼泪双手合抱,打了几个圈,成海林点头道:“刘岛主是在什么地方被困了?”那人筛糠一般点头。成海林将纸笔交给他,希望他能写一些出来,哪知他受刺激过甚,拿过了笔,还没写字,用力一按,那支笔已“啪”的一声就断了,脸上露出非常恐怖的神态,又该声惨叫起来,秦夫人道:“他神智未复,仅是记得当时惨酷的景象。想是他的同伴之中,有人被拦腰砍死了的。” 成海林想了一想,说道:“总算问出了一点端倪。依此看来刘岛主他们是在一个荒岛上遇到了非常的危险。”裴继欢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荒岛?”成海林道:“沙滩上尖利的碎石很多,若是经常有船只来往,这些碎石一定会清除干净的。而且这个荒岛离开我们这儿不会很远,最多不过一两天的航程,要不然他也不能漂流到这儿来了。”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说道:“附近的小岛我们都查过了。只有离这里东三百里的海域有几座小岛,当年我曾在岛群的外周巡视过,因为没有可停船的港弯,离这里大寨又远,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处,因此放弃了它。照现在所知的各种迹象看来,刘岛主多半是被困在那儿。这里我分身不开,秦大哥和司空大哥高大哥替我走一趟好吗?” 三人道:“这个不消说。但是我们得带上二嫂同去,请二嫂也辛苦一趟吧。”裴继欢和霍紫鸢道:“怎么把我们忘了?”成海林一想,多几个高手去更可放心,便答允了。至于李少商和李玉颦因不擅长水性,秦士岳也怕王天罡会来进犯,经过商议,决定李少商两人留在大寨,必要时可由他对付王天罡。 当下成海林选了一百名健卒,分乘两艘大船,向东南海域搜索。第三日的黄昏,果然发现了一列小岛,在小岛的沙难上,发现了一艘搁浅的海船,船头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苍龙,正是苍龙岛主刘大芬的座船,船旗降了一半,还自迎风招展。众人将船泊岸,到那艘座船上一看,但见舱板上一片血渍,板壁穿了无数窟窿,破破烂烂,船上空无所有。秦夫人道:“这是遇了台风撞上礁石的,搁浅之后看情形还经过一场厮杀。” 裴继欢道:“咱们上去搜索。”沙滩上尖利的碎石果然很多,证明王庆是从这个荒岛上逃出来的,裴继欢脑海中浮出王庆可怕的模样,不由心想:“王庆虽说刘岛主尚被困在岛中,但又过了这许多天,不知他现在是生是死?”看到这些可怖的现象,裴继欢根本就不敢去想象刘岛主他们所遇到的危险。这座荒岛似是未经人开辟过的,这时夜幕已降,黑漆的丛林中带着森森的鬼气,荒凉寂静得令人心悸。 秦夫人猜得不错,这艘船确是遇到了厉害的台风,撞上礁石搁浅在这儿的,但他们却怎样也料想不到刘岛主等人所遇到的奇怪遭遇下。 原来刘大芬的座船遇到台风被激流冲到荒岛,迫得搁浅沙滩,船只虽然破损,幸喜尚无伤亡。刘大芬和水手们商议,船只必须修理,最少要在这荒岛上耽搁几天,破船上不宜居住,海摊随时可以把船卷去,商议之后,决定将船拖上沙滩,将食物搬下来,到岛上找寻适宜的地方,暂且安营立寨。 刘大芬和副寨主江平二人带领了十几个大小头目,先到林中进行搜索。这座荒岛不大,但林木却极为茂盛,茅草长得比人还高,众人披荆斩棘,走了一会,面前忽然出现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而且发现了一个古里古怪的残破堡垒。刘大芬笑道:“真是天从人愿,正好借这个堡垒来当作营寨,只不知里面有没有人?”当下扬声道:“七岛十三寨苍龙岛主刘大芬遭遇风灾,避难至此,特来谒见岛上主人,请借一隅之地暂栖。”在刘大芬的心目中,这堡垒若是有主人的话,十有八九是同道中人,不是海盗便是避祸远逸的隐者,应该知道他苍龙岛主的名头,说不定因此还可以结交几位新朋友。 喊声未落,堡垒的石门果然打开,里面涌出了一大群人,刘大芬和江平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自吓呆了。但见当前一个披着兽皮的怪人,身高丈二,他的手下,也没一个穿衣服的,身上围着豹皮一类,在那怪人的身边,有一辆四轮车,车上坐着一个满面虬髯,身材魁伟打扮得不伦不类的人,这几个领头的,个个面露凶光,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刘大芬是个老江湖,一望便知这几个人不会是好打交道的“朋友”,而是要对自己不利的“坏人”,急忙叫道:“不好,这是敌人!”就在这时,四轮车上那人已是一声狞笑,四轮车飞也似的向刘大芬追来。刘大芬一招“狼牙摩顶”,一刀向四轮车上那人砍去,那人坐在车上,下半身不能动弹,刘大芬居高临下,这一刀势道凌厉,想不到那人虽然残废,武功却比他还高得多,举起手中铁扇轻轻一拨,搭上了刘大芬的刀背,几乎把他的金背大刀引出手中。刘大芬吃了一惊,尚幸他应变得快,迅即用了一招柔中带刚的刀法解了对方的压力,把金背大刀袖了出来,随即展开轻灵的刀法,避免和那人的铁扇接触。那人坐在独轮车上,究竟有些不便,铁扇打穴威力也因此大减,刘大芬用游身缠斗之法,反客为主,刀刀想对方的要害穴道招呼。但那人究竟武功比刘大芬要高得多,那柄铁扇上下了几十年的功夫,尽管是个残废,本领稍稍打了折扣,但比刘大芬还要胜过好多,他一柄铁扇舞得泼风也似,刘大芬的金背大刀砍不进去,好几次还几乎被他克住。 那披着兽皮的怪人大吼一声,也向江平追去,江平道:“阁下尊姓大名?我是七岛十三寨苍龙岛的副岛主江平。”那怪人道:“我知道你是苍龙岛副岛主,很好,我就勉为其难,收你做我的仆人吧!”江平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东西,一见面就胆敢出言戏侮?”那怪人哈哈笑道:“我的名字说给你听谅你也不知道,我愿收留你这老匹夫算是抬举你!闲话少说,你愿意做我的仆人还是宁愿送命,生死两途,由你自择了!”试想江平是何等身份,怪人的说话激得他七窍生烟,不待话完,江平的厚背斫山刀已拔了出来,喝道:“狂夫看刀!”那怪人出掌一击,“当”的一声,击在他的刀背上,竟然把江平的大刀反震开去,哈哈笑道:“果然有几分本领,很好,我可以让你做我的仆役的头!” 江平又惊又怒,厚背斫山刀一摆,一招“三羊开泰”,呼呼呼连劈三刀,“三羊开泰”本来是个极普通的招式,但经他手下使出,却是威风凛凛,猛不可当!要知江平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好手,这柄大刀上更是下了几十年的功夫,一些普通的招式,他也能使得变化莫测,这一招式,一刀紧似一刀,狠猛绝伦,完全是拼命的招数!那怪人连退三步,看情形他已不敢用肉掌接刀了。 这时江平的副手王猛也已上前助战,王猛是个大力士,用的是一柄铁桨,两臂有千斤之力,铁桨呼呼荡风,与江平左右夹击,金刀铁浆,将那怪人的身形罩得风雨不透!那怪人哈哈大笑,随手拔起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树,只听轰轰声响,金刀铁桨全部劈在树上,那怪人猛地把树木一抛,江、王二人都给震开了三丈以外,但江平那股猛劲,却把那棵树木劈成了两段!一个三角脸形的汉子叫道:“师父,兵器!”呼呼两声,两道炫目的金光长虹般的掠过,原来是抛出了一对八角紫金流星锤。 那怪人飞身一跃,将那对流星紫金锤接到手中,江、王二人喘息未定,那怪人已跟踪追到,哈哈笑道:“你们还不服吗?我认得你们,这对金锤可不认得你们,再不磕头认我做主人,后悔就来不及了!”江、王二人挥刀舞桨,咬实牙根,奋力招架,当当巨响,震耳欲聋,不过数招,江、王二人的虎口都被流星锤震裂,这怪人的神力惊人,远在他们之上。 这时只听得奔跑厮杀之声,震动了寂静荒林,原来是那两个怪人的侍从将船上的水手都赶了来,刘大芬带来的十几个小头目也都给她们包围了。刘大芬见势不妙,急忙舍开了四轮车上那怪人,绕着“之”字路退下,那人的四轮车追之不上,冷冷笑道:“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忽地扬声叫道:“姬少爷,千万不可放走这老头,他是成海林的左膀右臂!” 刘大芬跑了一阵,已经接近自己的水手们,这才注意有一个身材矮小,干瘪青脸,长着一对阴阳眼,相貌丑怪的苗人在人群中间,只听那苗人阴恻恻地冷笑道:“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要打上你们的老巢,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刘大芬挥刀猛剁,那苗人大袖一扬,刘大芬忽觉一股异香,沁入肺腑,他连砍三刀,砍到第二刀时,已是浑身酥麻,手臂垂了下来,呛啷声响,金背大刀掉落在地,跟着就不省人事。 原来这个苗人名唤姬苗,乃是巨鲸岛主姬博野的养子,姬博野年老无子,收了一个远房侄儿做养子,就是姬苗。姬博野本是想他承继衣钵,不料姬苗心术不正,又被江湖黑道中一些坏人引诱,用毒药帮他们做了几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事主找上巨鲸岛,那时姬博野还没依附王天罡,势力不够比人家大,只好赔偿人家的损失,迫不得已把姬苗赶出巨鲸岛。 姬苗人如其名,是苗山中长大,跟着西南苗疆另外一位大魔头百毒星君练了一身的毒功,他离开巨鲸岛之后无处可去,想到师父百毒星君的师弟顾盼雄以前和他交情不错,便前往投靠。顾盼雄见师侄来投,忙将他收罗门下,让姬苗改换门庭,拜自己为师。姬苗此人全无什么善恶是非之念,顾盼雄给他吃给他喝还要收他做徒弟,哪有那么好的事?当时大喜,两人一拍即合。这件事姬博野却是丝毫不知。姬博野被傅青衣等人杀败流亡到北地去,巨鲸岛因此荒废下来,姬苗和顾盼雄带着人到巨鲸岛上住了一段。只因巨鲸岛土地贫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极少晒得到太阳,左近又有个随时都会喷发的海上火山,两人带着顾盼雄的门徒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妥,便又驾船南下,一直漂到了这个孤岛上来。 百毒星君死后,姬苗得了师父的遗书经典,他哪里知道顾盼雄比他狡猾得多,之所以愿意收他做徒弟,是因为他身上带着那本百毒星君的遗着,顾盼雄和师兄百毒星君面和心不合,百毒星君死后,顾盼雄以为天下用毒自己再无敌手,便起了自创教派的野心,因此他一见姬苗投他而来,更知道他身上带着百毒星君的遗书,心头暗喜,急忙把他收罗。两人一面在岛上制毒练功,一面由顾盼雄写了书信,把自己的几个死党都请到了岛上。 那披着兽皮的怪人名叫孽天熊,本来称雄漠北,后来因事得罪了裴继欢的娘裴玉琼,被裴玉琼废了武功,不能再练内功,于是逃到海外荒岛,将外功练到了极高的境界。顾盼雄和他旧时交情甚好,有心自创教派后,心想势力还嫌弃单薄得很,便写信将他叫来一起狼狈为奸,至于那个坐在四轮车上的残废,名叫顾孟达,乃是顾盼雄的弟弟,跟着乃兄,练了一身厉害的毒功,几个魔头就这么占夺这个岛屿,自立一教取名“逍遥教”。 顾盼雄极有野心,他可不只是想做一个教主,他还想攀附官府,升官发财,王天罡是他的好友,这次王天罡到苏州府来办事,顾盼雄得了他的书信,特意赶到苏州府去和王天罡见了一面。王天罡得知他练成了几门十分厉害的毒掌,着意拉拢,答应在晋王跟前推荐,将来衣紫腰金,富贵无极。王天罡谈到他与霍山老人联手的事,乘机游说顾盼雄和姬苗二人也一同加入以壮声势。这桩事情当然一拍即合,当下决定顾盼雄和姬苗二人仍留在荒岛,培植势力,待到官军大举进攻成海林七岛十三寨的总舵所在海岛时,相机行事,两面夹攻。官军尚未发动,刘大芬和江平等人已因在海上遇上了台风,被迫漂到了这个岛上。 且说刘大芬中了姬苗的迷香,耳边隐隐听得江平和王猛二人震骇呼叫之声,迷迷糊糊但觉遍体酥麻,动弹不得,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一片沁凉,睁开眼睛,只见已是置身在一间阴沉沉的大屋之内。他的副手江平和王猛二人双手反缚,也在一旁。面如金纸,眼现血丝,看来伤得不轻。原来他们二人合战孽天熊,本就处在下风,一见刘大芬被那姬苗所擒,心神更乱,不过数招,便给孽天熊磕飞了他们的兵器,跟着用大摔碑手将两人都震成重伤。 刘大芬暗叫苦也,转头一看,更是心惊,只见台阶下黑压压的堆满了人,船上的水手和那十几个小头目,竟然无一漏网,全部被抓了。 孽天熊喝道:“姓刘的老家伙,你好好地画一张你们总舵飞鱼岛的防守图给我,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刘大芬冷笑道:“放你妈的屁,你当我是出卖自己朋友的人么?”孽天熊大笑道:“你碰到了厉害主儿了,还不知道么?”刘大芬道:“管你是谁,总之你不是个好东西,休想我出卖我们老大。”姬苗阴恻恻冷笑道:“你当真不说?”提起了一条皮鞭道:“你不说也由得你,我这皮鞭是浸过毒液的,打在你的身上,教你全身渍烂!”皮鞭一挥,噼啪作响,看看就要打在刘大芬身上,孽天熊忽道:“姬兄且慢,先让这老家伙看看咱们的厉害!”他撩起虎皮裙子,大踏步走下台价,凶神恶煞般地扬声喝道:“你们服是不服?一个个过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发誓终身做我的奴仆,我就饶了你们的性命!” 阶下的俘虏并没有给他吓倒,他话声未了,阶下已是骂声四起:“放屁,放屁!你这半人半兽的怪物也不去照照镜子,什么东西,在我们面前吹大气?”“七岛十三寨的好汉,宁死不辱!”“要杀就杀,三刀六洞!老子绝不皱眉!要想老子服你,那可办不到!”与刘大芬同船到这荒岛的人,连水手在内,竟是异口同声,并无一个屈服。 孽天熊纵声大笑,说道:“佩服,佩服!原来列位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倒叫孽某失敬了!”笑声有如夜枭怪啼,入耳钻心,令人毛骨悚然,几十个俘虏的骂声都被压了下去,连刘大芬和江平等人听了,都觉得遍体生寒,原来孽天熊正以邪派的“呼魂搜魄”神功,摧毁俘虏的意志。 笑声一止,孽天熊忽地抓着一个俘虏,在他喉咙一捏,俘虏的舌头伸了出来,孽天熊闪电般地拔出一柄匕首,一下子就把他的舌头割了下来,他动作快到极点。依法炮制,片刻之间,把几十个俘虏的舌头尽都割掉,但听得惨叫之声惊心动魄,惨叫声中还混杂着“扑通扑通”的躯体倒地的声音。孽天熊得意之极,哈哈笑道:“看你们还骂不骂,如再不服,更厉害的刑法还在后头。咄,把活着的关起来,死了的拖出去喂狼!”原来在他割俘虏舌头的时候,有几个人忍受不了这样极度的恐怖,竟自吓死了。他们的侍者和手下也吓得魂飞魄散,但孽天熊的命令又不敢不依,只好闭了眼睛,将倒在地下的那几个死了的俘虏拖出去。但孽天熊以恐怖的手段示威,却想不到其中有一个工于心计的头目,闭了气息,假装被吓死的。这个头目便是后来漂流到成海林那儿,被救起的那个王庆。 孽天熊走上台阶,向着刘大芬、江平和王猛喝道:“你们两人怎么说?”江平和王猛二人受了重伤,又被扣了手镣脚铐,动弹不得,但当孽天熊走近他们的身的,他们却不约而同的把头颅一摆,向孽天熊的匕首撞去。孽天熊反而给他们吓了一惊,慌忙缩手,哈哈笑道:“你们要死么,可没有这么容易!” 原来孽天熊貌似野人,实亦颇工心计,要知刘大芬和江平乃是苍龙岛正副岛主的身份,他要降服刘大芬和江平等人,就在于将苍龙岛的一千多部属收为已用,因此,哪会轻易杀了他们?当下心中想道:“他们虽然倔强不从,留下来威胁他们的部属,也大有用处。”硬的不成,便来软的,缩回匕首,又哈哈笑道:“两位果然是视死如归的好汉,不愧是一岛之主,老夫前面冒犯了,留下来交个朋友如何?”刘大芬骂道:“要杀便杀,休得胡言!老夫何等样人,岂能与你辈魔头称兄道弟!”孽天熊笑道:“刘岛主火气未免太大了,好吧,我给你们先治好了伤,且看孽某够不够朋友。来人,给他们收拾好一间静室给三位岛主,好好服侍他们。”刘大芬受了重伤,大骂了一顿之后,有气无力,只好乖乖任他摆布。 岂知刘大芬练的是正宗内功,姬苗给他们下的毒药虽然厉害,只能令他消失气力,心头却还保持清醒,他索性假作糊涂,问东答西,一连几日,不论孽天熊如何诱他套问,他都没有吐露过总舵的防守位置。孽天熊既不敢杀他,也不敢折磨他,只好再想办法,令刘大芬软化。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歼贼 却说裴继欢、霍紫鸢和司空霸等一行人来到荒岛,经过荒林中一片泥沼地带,忽然发现好些杂乱的脚印,司空霸是军中出身,行军打仗多年,经验丰富,察看了一番,说道:“这里共是三个男人的脚印,还曾有人在此打斗过。”跟着足印,几人越过了沼泽地带,远远望见一座残破的堡垒,几人正要靠近,堡垒中隐隐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几人当下不再说话,悄悄地掩过去。 且说在堡垒里边,孽天熊和顾盼雄等人已经没了耐心,正要将刘大芬三人一一处死,孽天熊拿着刘大芬的大刀,缓缓放在他的脖子上,刘大芬中了毒药,药力未除,浑身乏力,无法动弹,闭上眼睛,只觉那冷冰冰的刀锋,已是触及了他的肌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轰”的一声,一团火焰,在大门口炸开,烟雾迷漫中,嗤嗤声响,几名看守惨叫倒地,原来是裴继欢等人及时赶到,正好赶在刘大芬快被砍头时突然从外面扑了进来。顾孟达吓了个魂不附体,急忙把宝剑和铁扇都拿在手里,孽天熊哪还顾得及伤害刘大芬三人,急忙后退,轰隆声响,顾孟达的独轮车撞到墙上,把顾孟达摔了出来,啪地一声,摔了他一个嘴啃泥,外加满脸金星。就在此时,只听得有人喝道:“刘岛主,我们来啦!”一个人飞身赶来,姬苗哈哈笑道:“好大胆子,竟敢跑到逍遥教来撒野!”迎着来人,突然低头,嗖嗖连声,三支毒箭从他领后飞出,箭杆中空,内藏毒粉,跟着喷射出来。 赶来救人的是司空霸,见对方发出毒箭,倏地大袖一拂,将三支毒箭拂开,猛地拍出一掌。姬苗的毒功虽属不错,武功却是平平,抵挡不住,避开了两掌,司空霸出手如电,第三掌便将他拍得斜飞出去,一连撞翻了好几个党羽,撞得人鬼哭狼嚎。司空霸不理会姬苗,急忙向刘大芬三人急奔过去,还差几步就要到三人跟前,忽听得一声喝道:“给我站下!”发话的正是孽天熊,人还未到,劈空掌先发,司空霸但觉一股大力推来,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说时迟,那时快,孽天熊已是凌空跃起,搂头一抓,五指如钩,直抓下来。 司空霸内外双修,主练的是大力摔碑手硬功,一招“横架金梁”,手掌一翻,迎着孽天熊的一抓反手拍掌。岂知孽天熊的擒拿手法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人在半空,就在这刹那之间,身躯往下一沉,左掌横击,右掌穿出,但听得“砰”的一声,正击中了司空霸抬起的手掌。但孽天熊神力惊人,司空霸却是铁掌无双,当时在泰山顶上,就连裴继欢也是吃过他的大亏的,这并力一击,声如郁雷,孽天熊自恃力大,一般人奈何他不得,司空霸身躯瘦小,心道这一掌还不把他拍成肉泥?岂知司空霸看似身材并不高大,他不但练成了绝顶外功,内家气功也有非常深厚的功力,这一较掌,孽天熊给他重重一击,登时虎口震裂,被震得倒飞出去,幸而他临危不乱,人在半空,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稳稳落地,除了手掌虎口流血之外,全身倒是没什么大碍。孽天熊哈哈笑道:“你是金哪里来的?来得正好,看在你武功不错的份上,我也可以收你做一个从人。”司空霸冷笑道:“你收我做你的从人?我收你做我干孙子好不好?孙子看掌!” 其实孽天熊比司空霸更为惊骇,孽天熊的外家功夫已练到登峰造极,铜皮铁骨,普通刀剑也难把他损伤,寻常暗器根本近不了他,即算沾上了身也会给他震开,现在竟然给司空霸的掌力震裂了他的虎口,身上好几处穴道也隐隐作痛,若再空手抵御,实已难以支持。他不知司空霸的掌力和别家有些不一样,司空霸的大摔碑手乃是学自吐蕃黄教,不但兼有中土流传的摔碑手的功能,还有一项功能是别派所无,那就是可以以掌力集中一点,震荡敌人的奇经八脉,孽天熊正是中了他这一掌,三焦大脉已然悉数被震伤,而孽天熊还洋洋自得地要“收”司空霸做仆人,他不知道厉害,恐怕以后还要被司空霸收走他的狗命也还未可知呢。 孽天熊大吼一声,双臂一振,跳出圈子,立即从仆人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兵器八角流星紫金锤,就在这时,司空霸已然运掌如风,掌风已触到了他的背心要害。孽天熊给他震裂了虎口,破了皮肉,伤了经脉,但未曾伤着筋骨,神力还在,反手一锤,有如怒涛扑面,泰山压顶,只听得“啪”地一声,司空霸凌空飞起,原来他已发现此人不可力敌,在绝险的情形下突然使出巧招,掌心在锤头上一推,借力飞起半空。说时迟,那时快,他在半空中一个转身,铮地一声,从背后拔出宝剑,但见一道剑光从孽天熊头顶划过,孽天熊一锤击上,又是“当”的一声,司空霸飞身落在三丈之外,孽天熊头顶一片沁凉,原来他那乱蓬蓬的头发,已被削了一大片,几乎变成了一个丑陋的半秃了。 这几招性命相扑,迅如电光石火,司空霸稍稍占了便宜,双臂亦已给震得酸麻。喘息未定,孽天熊又再扑到,司空霸连避数招,孽天熊暴怒如雷,急切间却是无可奈何,但他舞劾双锤,金光绕体,风雨不透。司空霸双臂酸麻,剑法灵活大减,已不敢和他正面抢攻。秦士岳注目战场,对裴继欢道:“听说这个孽天熊曾败在你娘之手,我只道他已死了,却原来还在此间出入,武功不在王天罡之下,久战下去,司空四弟只怕要吃亏。”裴继欢道:“我去制服这个人熊,秦大哥和高大哥能否把那两个魔头给拾掇下来?”秦士岳早就盯上了顾盼雄和顾孟达兄弟,长剑一弯,道:“咱们不能对不起成岛主的义气,夫人,你说是不是?”秦夫人豪气大发,大声道:“就算为被他们戕害的成岛主的属下,也要拼了这口气!”夫妻俩双剑并举,杀入人群之中。 裴继欢对霍紫鸢道:“紫鸢给我压阵!”蓦地腾空飞起,紫微剑扬空一闪,让过了司空霸,剑尖晃动,瞬间连袭孽天熊十几好粗要害穴道,孽天熊在荒岛上练成绝顶的外家功夫,本欲复出江湖,和裴玉琼一决胜负,哪知这次先碰到了司空霸,斗了三十来招竟自无法取胜,心中已是焦躁不堪,这时见又是一个少年杀来,而且出手便攻,竟似毫不把他放在眼内,不禁大怒,心道:“若是我连个小鬼也拾掇不下,还谈得上什么重出江湖?”趁着裴继欢进招避招,运足了十成力道,双锤一挥,向裴继欢两边太阳穴猛击,这一招有个名堂,唤作“金鼓齐鸣”,乃是他三十六手金锤中最刚猛的一招。岂知裴继欢的剑法奇诡之极,看似正面刺来,中途突然变了方向,唰的一声,从他耳旁削过,剑锋触及,削去了他的一小片耳垂。本来裴继欢这一剑要刺对方的太阳穴,不仅是想削耳朵而已,但给他的锤风所迫,剑尖歪了少许,失了准头,孽天熊才得以仅伤一小片皮肉。 孽天熊耳垂剧痛,鲜血直流,但他到底是个久经阵仗的人,见裴继欢的剑法如此神奇,心中虽是怒极,却不敢有丝毫轻敌,强自按下怒气,放开锤链,一锤护身,一锤攻敌,连发三锤,裴继欢给他迫得转了三个圆圈,好不容易才化解他大力,心中也是暗暗吃惊。要知裴继欢的剑法虽然精妙,轻身的功夫则还比不上霍紫鸢,所以他乘敌人心浮气躁之时,可以一剑得手;但在应付敌人强攻的时候,闪避起来却又比霍紫鸢吃力了。 司空霸得裴继欢替他挡了几剑,缓了口气,精神复振,挥剑攻上,孽天熊自使到一招“五丁开山”,双锤轰击,忽觉脑后风生,原来是司空霸用了“天女投梭”的身法,从空隙处穿入,长剑一招“白蛇吐信”,剑尖已堪堪触到了他的背心,孽天熊逼得双锤一分,一锤前击,一锤后挡,虽然解了司空霸的剑招,但裴继欢所受的压力也相因减弱了一半,已足可以应付自如。 双剑相联,宛若玉龙夭矫,紧紧裹着孽天熊那对金锤,金光白光,互相纠结,此退彼进,快逾飘风,但听得呼呼风响,却不闻兵器碰击之声,原来孽天熊这时己不能迫使对方和他硬拼,司空霸和裴继欢得以舍短用长,以轻灵迅捷的剑法和他游斗,上乘剑法本来就有共通之处,司空霸和裴继欢的剑法相似度极高,相互配合,威力亦是大增。孽天熊的外家功夫虽已练到登峰造极,比之霍山老人却总是逊了一筹,霍山老人可以胜得裴继欢和宇文寒石的一筹,孽天熊应付裴继欢和司空霸的联剑,却是稍处下风。 高天彝在乱军从中找到了姬苗,一连几剑,把姬苗杀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姬苗练有毒功,大嘴一张,忽地喷出一股白烟,但与此同时,高天彝双指一挥,一粒蜡丸“波”的一声炸开,蜡丸也发出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姬苗那股白烟本要把高天彝迷倒的,却给高天彝所发的异香解了。原来秦夫人是悬壶世家,她家祖上对于解毒用毒,也有一些研究,这次出来找人,秦夫人给来的每一个人都带上一种家传的解毒药“冷香定神丸”,这种药丸很有迷惑性,一般人听了,以为是吃的药,事实上却是要求人以内力炸开蜡丸,蜡丸碎裂,香雾喷出,可以先发制人,克制敌人的毒药和毒雾。姬苗是先发毒药,但高天彝的内力远在他之上,蜡丸掷出的速度快得惊人,姬苗的毒雾还在半途,就被高天彝飞出的“冷香定神丸”香雾解掉,一丝一毫也没能沾上高天彝的身体。 烟雾弥漫之下,但见人影疾分,一声惨叫,高天彝一剑横拖,剑尖瞬间在姬苗身上戳了四五处伤口,姬苗因受自己的迷烟一喷,虽然立即吃下解药,却也不免稍感晕眩,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那班党羽见到他已经斗人家不过,哪里还会助他,各自逃命还来不及,又有谁去管他?顾盼雄有心相助,却被秦士岳夫妻缠住,自顾不暇,但见喊声未绝,高天彝手起剑落,将他剁翻,飞身一剑法,将他钉在地上,姬苗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孽天熊以一敌二,本就略处下风,听得姬苗临死的惨叫,更是心神大乱,片刻之间接连受了三处剑伤。幸而他的外家功夫已练到登峰造极,勉强还可支持,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待裴继欢扑上,立即大吼一声,奋力一锤,将司空霸逼退两步,从缺口冲出,一锤向裴继欢击下,手臂一伸,跟着圈去。他看裴继欢年纪轻轻,料想功力有限,满以为一锤可将他击晕,跟着便可将其活捉,作为人质。正因为他有这个想法,生怕一锤将裴继欢打死,所以只用了五成力道。 哪知裴继欢年纪虽轻,气力却大,孽天熊用了全力,或者可以胜他,如今只用了五成力道,反而被他紫微剑一拍,将金锤荡开,跟着使出“滑”字诀,待到孽天熊的手臂穿过他肘弯,他突然滑了出来,反手将他圈住,司空霸还未回过神来,霍紫鸢已是抢先一剑,唰的一声,又在他的背心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大凡练有硬气功的人,哪怕你真练到全身上下刀枪不入,也怕宝刀宝剑的伤害,霍紫鸢手中的紫霞剑是仅次于龙泉太阿一类神兵利器的宝剑,这一剑力透剑尖,要在他背上刺个透明的窟窿,裴继欢也正用擒拿手法,要拗断他的手臂。就在这一瞬间孽天熊腰躯一弯,向前撞去,他比裴继欢高出一个头,这一撞正撞中裴继欢的额角,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头颅如铁,只听得“砰”地一声,裴继欢给他撞得痛彻心肺,眼睛发黑,不由自己地放松了手,踉踉跄跄直向后退,幸而裴继欢的内功根基深厚,这才不至裁倒当场,但在那片刻之间,亦已视界模糊,有些不辨东西南北。 孽天熊一招二用,在他弯腰前撞的时候,也就同时消解了霍紫鸢的剑势,霍紫鸢的剑尖从他的背心滑开,刺中了他的肩胛骨,竟似刺中了一块铁板,“当”的一声,居然发出了金属相击的声响,剑尖微弯,霍紫鸢也给那股反弹之力,震退了数步。眼看孽天熊就要束手就擒,想不到突然生此变化,司空霸见状大惊,运剑如风,急急跟上。孽天熊害怕裴继欢和司空霸联剑的威力,撞退了裴继欢之后,也顾不得回过头去伤害霍紫鸢,脚步不停,夺门逃命。裴继欢头上被他撞起了一个大包,不禁勃然大怒,闪电般追到孽天熊身后,剑尖一颤,闪缩不定,孽天熊反手一抄抄了个空,“嗤”的一声,紫微剑剑尖中了他背心的“灵台穴”,孽天熊哼了一声,双臂一振,竟从人群头顶飞过,出了大门。“灵台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若被点中,全身瘫痪,但孽天熊竞似视若无事,裴继欢也不禁暗暗骇然。 其实孽天熊心中的骇惧实不在裴继欢之下,他背心要穴被点中,几乎闷得透不过气来,想不到今日来的这一班人竟然全是高手,哪里还敢恋战?他冲出大门,又熟悉岛上地形,转弯绕角,在树林里兜着圈子,霍紫鸢、裴继欢、司空霸三人衔尾疾追。霍紫鸢轻功最高,但她一人之力,却不足以制服孽天熊,好几次追到身后,都给孽天熊飞锤迫开,霍紫鸢没法,只好一面发出朱雀神针迟阻他的脚步,一面等待裴继欢和司空图上来。过了片刻,裴继欢渐渐追近,与孽天熊的距离已不到半箭之地了。 忽听得林中呐喊,几枝冷箭,嗖嗖射来,霍紫鸢一望,只见前面茅草深处,现出一大堆人,围成一个圆圈,好像围捕野兽一般,向着圈子中心放箭。这些人原来就是他们带来的七岛十三寨的弟兄,他们见有人奔来,未辨友敌,所以有几支冷箭射到,一见是霍紫鸢,当然立即停下不射。可是孽天熊也趁此机会,立即飞奔过去,只听有人惨叫:“救命,救命!”听声音竟是顾盼雄和顾孟达兄弟俩。原来两人被秦士岳夫妇杀得大败,刚逃出堡垒,又被七岛十三寨的兄弟轮番急射,两人武功再高,也当不得箭如飞蝗,双双中箭。顾盼雄还好一点,顾孟达废了双腿,想走都走不了,眼睁睁挨射。霍紫鸢追近,撒出一把朱雀神针,孽天熊双锤挥舞,磕飞金针,扫荡冷箭,但他的手臂也仍被一箭射穿,裴继欢几个起落飞到他身前,又在他虎口附近划了一道伤痕,他稍一迟疑,竟然不去救顾家兄弟,却从那一堆人的旁边飞掠而过,信手抓起了一个头目,向裴继欢掷来。裴继欢怕伤了自己的弟兄,只好接过那个头目,就这当口儿上,孽天熊扭头疾跑,转了一个方向,飞跑进一个山洞去了。 就在此时,围着放箭那一群喽兵,又有几个倒在地上,裴继欢顾不得再去追孽天熊,上前一看,只见圈子中间,茅草深处,顾孟达盘膝坐在地上,另一个人倒在他的脚边,被射得跟个刺猬差不多,身上插了无数利箭,正是他的大哥顾盼雄。原来刚才在堡垒中恶战之际,顾孟达见形势不妙,趁众人一时未留意他,以手代脚,悄悄爬出堡外,恰好顾盼雄也抱着和弟弟同一心思,舍了对手,慌忙逃走,秦士岳和秦夫人被门口的人绊着一时无法脱身,被兄弟俩逃了出来。船上裴继欢他们带来的一百名健卒,见诸人去了许久,尚未回来,料想是在岛上遇到强敌,便都上岸搜索,发现了顾家兄弟,一阵箭雨,把顾盼雄射伤,顾孟达不能走动,被困在茅草丛中。他一面挥舞铁扇拨开射来的利箭,时不时还用接到的箭,用甩手箭的手法还射回去,射伤了好些喽兵,他武功实在高强,百名健卒都不敢过份迫近,只好围着他们,密集放箭,就在孽天熊从他们身边掠过的那一时刻,顾盼雄接连中箭,被射成了大刺猬,活活射死了。 裴继欢上来,见顾孟达已然顽抗,一剑飞出,但见寒光一闪,便即哑然无声,原来他这一剑脱手掷出,打得恰到好处,从顾孟达的嘴巴插了进去,从脖子后面透了出来。本来以顾孟达的武功,这一剑他完全还是可以躲过去的,只因孽天熊弃他而去,他大哥顾盼雄已经被射死,他心中已是完全绝望,气沮心伤,冷不及防,遂尔丧生。 这时司空霸秦士岳夫妇和高天彝也赶了出来,叹道:“这两个魔头在武学上也是小有成就的人,可惜不肯走正道,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叫喽兵将兄弟俩尸体埋了,继续搜索孽天熊。进入那个山洞,才发现那山洞原来是两头通的,孽天熊早已从另一端洞口逃了,这是孽天熊在岛上布置的一个隐蔽所在,洞口那端通向大海,藏有小舟,几人穿出那方洞口,只见海面一片孤帆,孽天熊早已去得远了。 群雄在荒岛上住了两天,修理好般只,把伤者都搬上船便即回航,霍紫鸢与裴继欢屡经患难,心情的愉快自不待言,清晨月夜,两人时常在楼船上并肩倚舷,看大海潮生,波心荡月,几月来的辛劳心酸一扫而空,感情再进了一层。 在海上航行三天,回到了七岛十三寨的总舵飞鱼岛,秦士岳等人船到岸边,只见港湾内泊有一艘大船,看样式不似水寨里的,岸边负责迎宾的头目看见他们,大喜道:“秦大哥你们回来了,这可好了!”秦士岳道:“怎么?”那头目道:“有人登门挑衅,他们按照江湖的规矩投帖,但成大哥认得他们,说是和官府大有关系的人。”秦士岳问道:“来了多少人,几时到的?”那头目道:“共有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长须老人,到了不过半个时辰,现在正在大寨内,听说要和咱们寨内的英雄较量武功。”秦士岳一听,知道这是王天罡来了,大怒道:“哼,王天罡这老魔居然这样大胆,敢到飞鱼岛来登门挑衅,小觑咱们寨内没有人!”立即率领众人,急急赶回大寨。 寨内留守的副寨主周达平出来迎接,说道:“成大哥已和客人到比武场去了。”裴继欢愤然说道:“什么客人,那个老魔头就是葱岭的西域神魔王天罡,被晋王请出来暗助官府,专和咱们作对的啊!”周达平微笑道:“这个成大哥知道,但成大哥的意思,可以不沾连官府,就不沾连官府。他们既是接照江湖道的规矩来找‘碴’(黑话:麻烦之意)的,咱们也就当作不知,将他们当作客人接待。”高天彝点点头道:“对,我的意思也是如此,顾全大局,保全咱们的大寨要紧。”裴继欢问道:“我们有什么帮手来了么?”周达平道:“可不是有么?江南四大公子和成大哥原本就是好友,他们是碰巧来游玩;飞鹰剑客宫九鹰老前辈夫妇俩和中岳剑派掌门云宗岱云老先生也来了。”裴继欢听说来了这几位耄宿,心中登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成海林的七岛十三寨是渔民起家,从不愿和官府作对,因此才与前任苏州知府暗中订下了互不侵犯的盟约。虽然他们也都料想得到:新任知府到后,这个盟约必然破坏,因为苏州就是晋王的封邑,但非到必要关头,成海林他们还是不愿意公开和官府翻脸决裂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对垒 一行人急忙来到比武场,刚进大门,便听得王天罡大声说道:“老夫特意为拜访成岛主而来,顺便与成岛主切磋切磋武功,孽兄弟,你和成岛主的梁子先解决好了。”裴继欢正想发话,和他一道回来的苍龙岛正副岛主刘大芬和江平王猛三人已是大吼一声,冲进场去。 裴继欢抬头一看,只见孽天熊在王天罡这方的七八个人当中。原来孽天熊逃出荒岛之后,便到苏州府去见王天罡,说了裴继欢等人将他逐出荒岛之事,王天罡告诉他:那个年轻人就是裴玉琼的儿子、红拂女的徒弟,要报被裴玉琼废掉武功的仇,该去找裴继欢算。王天罡与窦令璋李无垢杜天潼及盘山公夫妇等人定下计策,要一网打尽七岛十三寨的人,王天罡幕后主持,由孽天熊这帮人先去寻仇。孽天熊失了凭依,只有死心塌地的做王天罡的走狗,另外邀集了六七个好手,照江湖规矩前来投帖挑战。裴继欢他们因在荒岛修理船只耽搁了几天,因此孽天熊到了苏州之后再来,仍然比他们先到。裴继欢和霍紫鸢在人群中寻到宫九鹰夫妇和四大公子及云宗岱等人,以礼相见。宫九鹰和裴继欢自张掖之战后就未再见面,这次到飞鱼岛,乃是因为成海林是他外甥,夫妇二人在阴山久了,想出来拜访拜访昔日老友,想起这个在海外为生的外甥,所以特意来看看他。至于四大公子,那是昔日就和成海林有交情,云宗岱更是成海林夫妇的师父,总之都是适逢其会,只有云宗岱是因为担心女徒弟徐文凤的身体而来,其他都是正好碰巧。 孽天熊冷冷说道:“两位寨主还想和孽某再比一比么?”裴继欢冷冷地道:“恭喜你逃得真够快,所以还有命来到这里,幸好还来得恰是时候。既然你点名道姓要比试武功,成大哥,这场先让给小弟如何?”成海林暗暗赞赏他的胆大和讲义气,一手拉住刘大芬,一手拉住江平,出来劝道:“两位岛主征帆初息,歇歇再说。”成海林究竟是七岛十三寨第一把交易的身份,刘大芬和江平渐渐冷静下来,想起了这是按照江湖的规矩比武,若然单打独斗,自己和江平都不是孽天熊的对手,若然混战,那就不但乱了场规,而且有失自己身份,只好退下。成海林小声说道:“刘岛主请暂息怒,今日总能替刘岛主讨个公道,何须你亲自出手?” 裴继欢正待拔剑,却不料又有一个人越众而出,说道:“小裴公子暂且请让贫道一场,我和王先生有笔帐要算算。请问王先生,小徒徐文凤与你风马牛不相及,你何故指使官府六扇门的人将她擒了?”这人却是中岳剑客云宗岱。他到苏州来看望徒弟,没想到徐文凤先头刚被王天罡指派六扇门的人出其不意地捉了去。云宗岱心头愤怒,别无他法,只好先到飞鱼岛来见成海林,路上碰上江南四大公子,四大公子也要去拜访成海林,所以一道同行。众人一到才知裴继欢等人都在岛上,只是裴继欢和霍紫鸢跟着秦士岳等人去搜人救人去了,一时不在岛上而已。 王天罡冷笑道:“云老先生此言差矣,令徒是六扇门的人捉去的,与我何干?老夫受晋王所差,我虽是探察使,也管不着六扇门的人如何行动、抓的是谁,这笔帐怎么算到我的头上?不过,云老先生既要赐教,王某也准定奉陪。嗯,你们究竟是哪个先上啊?” 楚逍遥忽地叫道:“大家都不必争,这一场该由我先上,嗯,牛鼻子臭道士,你还不出来么?楚某向你讨那一掌的利息来了。”后面这几句话,他是指着一个黄冠道士说的,原来这个道士就是曾在四大公子来苏州的路上突袭打了他一掌的人。那道士喝道:“好个小贼,怎么出口伤人?”冲了出来。王天罡冷冷说道:“你们可是要混战?哪个要来就冲着我来吧!”成海林朗声说道:“诸位稍静,听我一言。今日按照规章比武,谁和谁有梁子的,总有时间可以解决。楚兄弟和这位道爷是本身的梁子,第一场理该先让给他们,王先生,你是你们这方的主脑,我们等下再瞧你的压轴戏。请你放心,你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客人,我们绝不会以多欺少。”成海林说得有理,众人便都退下,场中只剩下楚逍遥与那个道人。 这道士法号邱道庵,铁砂掌的功力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不过,他那日之所以能伤得楚逍遥,都是因为楚逍遥毫无防备,同时邱道庵还有另有一个帮手和他一道,两人埋伏在隐僻之处,出其不意突然发难,才把楚逍遥打伤的。他见楚逍遥指名向他挑战,心中实是不无俱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楚逍遥是个公子哥儿的性格,从未吃过这样的暗亏,一开口先骂了他,他自是不能避战。 两人走到场心,楚逍遥喝道:“来吧,狗贼!”邱道庵大怒,脚跟一转,一个盘旋,左掌一拍,登时幻出重重掌影,大喝一声:“领死!”右掌用实,呼的一声,按到了楚逍遥胸前。他使出迷踪步,又先有了无数虚招,这才突然一掌打实,本来是使得十分机诈,厉害非常,哪知楚逍遥经过一次教训,早已识破他的伎俩,将计就计,对他那些想迷乱眼神的虚招理也不理,待到他一掌打实,楚逍遥身形一晃,蓦然间“啊哟”一声叫了出来。这一掌大家都看得分明,楚逍遥在退步晃身之际还是慢了半分,没有避开,竟然给邱道庵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掌。王天罡这边的人喜不自禁,轰然喝起彩来! 那料彩声未绝,只听得“砰”地一声,邱道庵已摔出了一丈开外。原来楚逍遥知道他铁砂掌功力非凡,硬接肯定吃亏,故此将计就计,避开正面,却用了最上乘的借力打力的内家神功,让他的铁砂掌击中右肩。他痴迷练剑,内家气功虽未练到上乘境界,但已可以使肌肉随意扭曲变形,邱道庵根本不识这种功失,一掌击个正着,方自心喜,忽觉滑不留手,对方的肩头蓦然间圈了转来,幸而他见机得早,急忙撤掌伏身,但对方的圈手虽然及时化解,跟着来的一掌却是无法避开!邱道庵虽然功力深厚,却也禁受不起,这一交可谓灰头土脸,摔得委实不轻。 邱道庵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紫面涨红,拔出一柄黑油油的短剑,喝道:“干脆兵刃上一决高下!”楚逍遥纵声笑道:“妙极,妙极!你牛鼻子划出的道儿,公子爷我一准奉陪!”裴继欢叫道:“楚大哥留神,这是一柄毒剑!”楚逍遥道:“我知道啦!这种下三滥的毒剑,还未曾放在我的心上,牛鼻子,发招吧!刺得中我算你本事!”邱道庵的毒剑被对方喝破,老羞成怒,喝道:“道爷用什么兵刃,你管得着么?看剑!”呼的一声,振臂刺出,带起了一股腥风,劲道当真不弱。楚逍遥见这道人挨得起自己一记霸王掌力,虽对他的毒剑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其实已是不敢有丝毫轻敌。 双剑相交,但听得“铮”地一声!楚逍遥的身形似乎有点站立不稳的样子,接连转了两个圆圈!邱道庵觑个真切,喝声“着!”短剑顺势一旋,截腰斩肋。楚逍遥刚好转到他的侧面,这一剑横拖过去,本来非中不可,哪知楚逍遥的身法奇妙非常,就在那刹那之间,身形竟然转了一个方向,邱道庵的毒剑贴着他的脸旁穿过,连衣裳也没有沾着。邱道庵心头一凛,但他久经阵仗,变招机警非常,趁着楚逍遥身形未稳,刹那之间,疾风骤雨般的接连刺了三剑。这样近身搏斗,实是凶险非常,但邱道庵打的乃是如意算盘,他的短剑用毒药淬过,见血封喉,伤人立死,所以他明知楚逍遥乃是江南四大公子中武功最是了得的一个,却也冒险抢攻,但望在近身缠斗之中,能刺他一剑。心想:“我若给对方刺一剑,顶多是受重伤,他若给我刺中,那就非死不可。” 岂知楚逍遥已识破了他的伎俩,故意示弱,却使出“天旋地转”的身法,令到对立的攻击剑剑落空,邱道庵连喝了三声“着”,却连剑尖也没有碰着人家,心中不由得慌了。楚逍遥蓦地飞身跃起,舌绽春雷,也大喝一声:“着!”抖起长剑,凌空斩下,邱道庵用了一招“举火撩天”,使出浑身气力,横剑上封,他自恃功力比对方稍胜一筹,满以为这一剑纵不能将对方的兵刃磕飞,最少也可以化解,哪知就在双剑即将碰着之际,楚逍遥身形一沉,忽地剑锋一转,寒光闪处,竟然拐弯削来,“咔嚓”一声,将邱道庵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削了。原来楚逍遥的家传霸王剑法和任何一派都不相同,邱道庵以简单的方法应招封剑,哪里封架得住?邱道庵只给削去两只手指,已经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这一回是七岛十三寨的弟兄轰然喝彩,哪料彩声未绝,只见邱道庵那柄短剑是脱手飞出,向楚逍遥胸膛插来!他这一手临危掷剑有个名堂,唤作“辕门射裁”,乃是败中求胜的毒招,对方在大胜之后,稍一疏忽,便会着他的道儿,只要给他的剑尖划破一点皮肉,性命便完了。 裴继欢站在场边,给楚逍遥掠阵,见状大掠,正要出手帮忙,就在这刹那间,只听得一声惨叫,已有一个人中剑倒地,出乎意外,这个人竟不是楚逍遥而是邱道庵!本来邱道庵的功力比楚逍遥稍胜一筹,距离又近,这一剑楚逍遥纵能挡开,不致被他插入胸膛,也非受点轻伤不可,他的剑是用毒药淬过的,划破皮肉的轻伤已非同小可了。幸而他脱手扔剑的时候,也正是他手指被削的时候,拇指食指削掉,不但失了准头,劲道亦大为减弱,楚逍遥却是用尽十成功力,所以一拼之下,便将他的毒剑震得反射回去,插入了他的肩头。 邱道庵惨叫声中,两条人影凌空飞起,一个是邱道庵同来的好友――鬼头大王阳大元,一个却是成海林这边的秦夫人,秦夫人后发先至,落到场心,一弯腰便即驳指如戟,向邱道庵的胸口连下数指。 阳大元大怒,喝道:“岂有此理,你、你――”刚说到二个“你”字,忽见邱道庵坐了起来,向秦夫人点了点头,脸上现出感激的神气,嘴唇微微开阖。阳大元站在他的身边,隐约听得他含含糊糊的似乎是说出了“多谢”二字,阳大元猛然省悟,满脸通红,喝骂之声也突然停止。 原来邱道庵剑上的毒非常厉害,中了毒的血液,一入心房,纵有解药也不能救了,他自己做梦也想不到害人不成反害己,受伤之后,既不能运功闭穴,又不能专敷解药,只有等死的份儿,幸而秦夫人来得及时,她深明医理,迅速闭了他的穴道,随即用中空的金针吸出毒血。这才道:“好了,你自己回去服药吧!这剑太过狠毒,以后最好还是不要用它。”阳大元起初以为秦夫人是乘人之危,哪知他反而是救了邱道庵的命,不由得大是尴尬,秦夫人道:“贵友已没事了,请回去吧。”阳大元眼珠一转,忽地说道:“我既已下场,怎好空回,说不得只好向你领教几招!”他不向秦夫人道谢反而向秦夫人挑战,旁边的人都不耻他的所为,秦夫人也有点诧异。 原来这个阳大元和刚才邱道庵乃是一对搭档,在甘凉道上合伙做没本钱的生意,他们并无党羽,做的没本钱生意也特别到极,乃是专干黑吃黑的勾当,若有哪处山寨劫了大宗的财物,给他们知道,他们就要去抽三成的“彩头”。阳大元有一身精纯的武功,邱道庵的毒剑更为厉害,黑道中人无不闻名丧胆,一见他们来讨彩头,无有不依。秦夫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也知道邱道庵的兵器虽然歹毒,却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刚才才救他一命,同时也是想藉此化敌为友,哪知阳大元跟着便向她挑战,颇出她意料之外。 阳大元双掌一搓,掌心上隐隐有红云流转,朗声说道:“久闻秦夫人的单指点穴乃是武林一绝,俺今日就凭这双肉掌试接几招。”秦夫人道:“多谢阳先生给小妇人脸上贴金,阳先生的混元霹雳掌小妇人也是久仰的了。不必客气,请先赐招。”阳大元猛地双掌一拍,随即击出,果然是声如霹雳,势若奔雷,秦夫人的外袍都飘了起来,双方的身法都快到无以形容,就在这刹那间,只见秦夫人身移步换,右手四指蜷屈,中指突出,嗤嗤声响,反点阳大元的虎口,阳大元大喝一声,一个“跨虎登山”,横掌如刀,向秦夫人手腕削下。秦夫人招数未老,指尖一颤,方位立变,点到了阳大元的肩井穴,阳大元霍地一个“凤点头”,右掌拍出,立即又把秦夫人的一指给解开了。 秦夫人身材纤瘦,阳大元却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掌力所使,横斫竖劈,劲风呼呼,秦夫人身躯宛若穿花蝴蝶,飞来飞去,纤细的手指,宛若一支支判官笔一般,横击直戮,左转右弯,如臂使指,迅捷轻灵,变幻莫测,群雄都在看得暗暗喝彩,尤其是会点穴的人,更是聚精会神,生怕走漏一招。但裴继欢站在场边,却见到秦夫人的眉头打结,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有些异样。原来秦夫人的单指点穴固是精妙非凡,阳大元的掌力也是沉雄之极,秦夫人的手指点到他的跟前,就给一股无形的潜力,拍得歪了准头,好几次险些给他手掌抓着。旁人看来,但见两人兔起鹊落,掌似奔雷,指如掣电,进退攻守,变幻奠测,胜负难料,其实秦夫人的指力已是暗暗为敌方掌力所掣肘。阳大元的功力之高,大出秦夫人意料之外,但还有一点更出意料乏外的是,以对方掌力的雄浑,有好几次若是双掌的掌力用实,便可以令得秦夫人的手腕被夹在掌中,撤不回去,但恰恰就是少了那一两分力道,秦夫人才得以化险为夷,这等微妙之处,第三者看不出来,秦夫人却是自己知道,禁不住心中一动,想道:“要不是他的功力恰好就差这么一分,那就是有意让我了!”对方的用意一时无法判明,秦夫人仍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两人越战越紧,阳大元魁梧奇伟,秦夫人瘦削清瘦,一胖一瘦,相映成趣,两人的身法利落之极,此进彼退,忽合忽分,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斗到分际,忽见两条人影同时纵起,秦夫人手指青一戳,“嚓”的一声,戳中了阳大元的身体,阳大元一个踉跄,向前冲上几步,呼的一掌拍出,就在这同一时间,两个人一齐倒下。两方的人都吃了一惊,但还未来得及奔出场心,只见阳大元和秦夫人又已同时跃了起来,阳大元抱拳说道:“秦夫人单指点穴神技,阳某输得心服口服。”秦夫人也施礼说道:“阳先生的混元霹需掌果然名不虚传,小妇人承让了。” 阳大元退了下来,说道:“王先生,阳某兄弟二人今日双双落败,殊感汗颜。邱道兄急待疗伤,在下在此间亦已无能相助,就此告退。成寨主,可否借一只快船送我们二人出去?”成海林道:“接送客人是我们份内的事,不劳吩咐。”立即唤了一个头目,负责将他们护送到苏州去疗伤。王天罡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多谢两位朋友帮忙!”声音难听之极。 原来阳大元感激秦夫人救他义兄的性命,确是有心让招的。他深知王天罡这次带来的人个个厉害,怕秦夫人在其他人手下吃亏,所以才亲自向她挑战,成海林这边的人刚才不知道他的用心,倒是错怪他了。不过,以秦夫人的功力和精妙的单指点穴神技,即算阳大元不让,她最少也可以支持三五百招,所以阳大元后来对秦夫人深表佩服,那倒也不是客气之言。秦夫人的武功不在丈夫秦士岳之下,斗到后来,已然知道了对方故意让招,她也有意让回对方一下,最后那一招阳大元卖个破绽,她的指尖本来可以点斗对方胸口的璇玑穴的,却故意把手指偏滑两分,并与对方同时跌倒,算作是个不胜不负的两平之局。 像他们这样的高手,彼此暗暗让招,等闲之辈自是看不出来,不过王天罡却是瞧出了破绽,因此在阳大元告退之后,他面色越发沉暗,对自己人冷冷说道,“还有哪位朋友想走的,现在还来得及,不管出不出手,王某都心领盛情,无需对我敷衍!”孽天熊道:“姓阳这个家伙以后咱们再找他算帐,大哥不必动怒。反正哪位是真心捧场的好朋友今天总可明白,小弟先去找回一场。” 孽天熊出场挑战,群雄均是心中一凛,虽然他是霍紫鸢和裴继欢的手下败将,但若以一对一,恐怕只有裴继欢和李少商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或者可以胜得了他,但裴继欢和霍紫鸢二人都和王天罡约好了要比一场的,不好更改。而照正式的比武规矩,除非是双方同意,否则不能以二敌一。 众人正在踌躇,成海林走了出来,说道:“久仰孽能辈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在下不自量力,请试几招。”孽天熊哈哈笑道:“成岛主亲自赐招,那是最好不过!请吧。”群雄见成海林亲自出马,都怔了一怔,心中忐忑不安。成海林是云宗岱的两位俗家弟子之一(还有一位是他的妻子徐文凤),所练的少林金刚手正是外家绝顶功夫,本是对付孽天熊最适当的人选,但因为他是一岛之主,所以大家起初都没有想到他。 成海林道:“远来是客,主不僭客,请先发招。”孽天熊道声:“有僭。”双臂一振,骨骼格格作响,呼的一声,猛地一掌拍出。他比成海林高出一个头,这一掌拍下,当真有如泰山压顶之势,成海林不慌不忙,双掌合抱,挥了一个圆圈,左掌一迎,右掌一攘,只听得“砰”的一声,成海林向后连退三步,地上现出六个深深的脚印,孽天熊也晃了两晃,向左侧滑出丈许,才稳得住身形!原来成海林见孽天熊一掌击出,呜呜作响,便自知功力不及对方,好在他是内外兼修,右手用的是金刚手,左手用的却是八卦内家,金刚手至刚,八卦内家至柔,八卦手一摒,卸开了对方的一半掌力,接着使出金刚掌力,就势反击,把孽天熊这一记力逾千钧的重手法恰巧化开。可惜他的八卦手尚未练到最上乘境界,要不然这一招便可以克敌致胜。 双方对了一掌,彼此暗自心惊,成海林心道:“这厮的外家功夫果是登峰造极,难以力敌!”孽天熊见对方不过三十左右,竟能将自己的重手法轻描淡写的一举化开,更是心头一凛! 两人一退复上,成海林双掌一分,斜身上扫,左掌横挡,右掌一挥,蓦然间化掌为指,势捷如电,一个变招,双指径点孽天熊腰胁的“归藏穴”,他自知功力难敌对方,所以这一招仍是用金刚手为主,而以精妙的重手法点穴为辅,孽天熊要避他点穴,一受牵制,掌力便不能尽量发挥,但听得“砰”的一声,成海林凌空飞起,孽天熊也“哼”了一声,倒跃三步,仍然是各不输亏。群雄抹了一额冷汗! 群雄看了这两招,不禁又惊又喜,惊者是孽天熊神力惊人,久战下去,只怕成海林终要吃亏,喜者是成海林的金刚手已练到了超乎众人想象之外,虽然他第一次以八卦手为辅,第二次以点穴为辅,卸开了对方几成掌力,但这两招他都敢以单掌硬接外家的第一高手的掌力,这已是非常不容易的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毒计 在群雄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成海林抖擞精神,与对方展开恶战,愈战愈烈,掌风起处,石走沙飞,场边围观诸人,身不由己的向后直退。过了一盏茶的时分,但见成海林汗如雨下,孽天熊喘气的声息,已可以听得出来,这时,不但秦士岳与秦夫人,连裴继欢与霍紫鸢诸人,也都已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成海林稍有疏失,后果难以想象! 激战中忽见孽天熊大喝一声,猛施杀手,左掌划了半个圆弧,右掌呼的一声推了出去,成海林守护前胸的右掌竟给荡开,脚步虚浮不定,说时迟,那时快,孽天熊蒲扇大的巨掌,已按到了他的胸前,秦士岳叫声:“不好!”急忙奔出!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场中形势已是瞬息大变,只见成海林回身侧步,左拳一架,右掌轻飘飘的发出一掌,看似毫不着力,孽天熊那庞大的身躯竟然给他震得飞了起来,随即听得成海林“哼”一声,身形一晃,向后便倒! 秦士岳来得恰是时候,一把将他扶住,那边厢孽天熊之败却是王天罡诸人始料之所不及,接应稍慢,竟让孽天熊跌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成海林自知难以持久,故意卖个破绽,诱对方猛攻,就在那一刹那间,他使出了最上乘的金刚掌法,连拍三掌,一二两掌,似实实虚,第三掌却似虚反实,看似轻飘飘的发出,其实却是聚了十成功力,这三掌虚实交替,奇幻莫测,正是少林“金刚掌手”的镇山之秘,得云宗岱衣钵真传的只有成海林一人,孽天熊虽然身经百战,却也冷不及防的着了道儿。但他的功力究竟是比成海林高出许多,所以成海林得手之后,仍然给他的反震之力推倒。本来两人若是同时倒地,也还是个不胜不败之局,但成海林得秦士岳伸手一扶,身形立即站稳,而孽天熊已是跌了个四脚朝天,他属于前辈身份,即算打成平手,亦已难堪,何况当场栽倒?哪还好意思再斤斤争论是败是和? 成海林道声:“承让。”忽见对方一人挺剑奔出,冷冷说道:“成岛主真好功夫,待你养好了伤,杜某再向你请教。”顿了一顿,随即转过头来,对秦士岳道:“姓秦的,你既然下了场了,那就不必再回去了。”原来出来的这个人是雨魔杜天潼。 王天罡怒气冲天,甚替孽天熊不值,可是对方的人出来救死扶伤,并不犯规,他却不能说是秦士岳不对,因此只好一面出言向成海林嘲讽,一面让杜天潼向秦士岳挑战。 成海林微笑说道:“少许轻伤,并无大碍,多谢前辈关心了。待两位比过剑后,老前辈若是尚有余力,晚辈自当奉陪。”成海林退了下来,秦夫人悄声问道:“当真没有受到内伤么?”成海林笑道:“不会比那姓孽的更重。”秦夫人按他的脉腕,知他果然只是受了一点外伤,这才放下了心。 场中秦士岳哈哈笑道:“我本来就不打算回去,只要你留得住我,我这几根朽骨尽可埋在此间!”唰唰两声,两人的长剑同时指向对方! 秦士岳是官府出身,生平最重礼仪二字,又是北武当山上成名的剑客,习惯已成自然,虽与强仇大敌赌胜争锋,起手之时,仍忘不了向对方表示礼貌,长剑指出,剑尖立即向下一点,这一招有个名堂,唤作“朝天一炷香”,乃是向平辈高手表示敬意的。杜天潼却不管这一套,他抢先一步,挽了一个剑花,霎然间就远远刺出,“当”的一声,荡开了秦士岳的长剑,剑锋直刺秦士岳的手腕,这一招又准又快,秦士岳料不到他完全不讲江湖礼貌,出手便施辣招,险些吃了大亏!幸而秦士岳经验老到,临危不乱,一缩手剑锋垂下,杜天潼刺了个空,登时攻守易势,秦士岳的长剑挽了个剑花,顺势削去,削到了他的膝盖。 杜天潼赞了个“好”字,身躯平空拔起,秦士岳一剑从他脚下削过,说时迟,那时快,杜天潼在半空一个倒翻,头下脚上,已是向他冲来,秦士岳急急变招,横剑一封,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两条人影倏的由合而分,两柄长剑各自挨肩擦过! 秦士岳是与宇文冲、高天彝和司空霸并驾齐驱的“大内四怪”之一,一口剑上,花了二十年心血,剑法施展开来,端的有如惊涛骇浪,剑光一圈接着一圈,连绵不断,排山倒海般的攻来,杜天潼踏九官八卦方位,步步后退,但出招却沉稳异常,只听得他剑尖嗤嗤作响,两人踏过的地方,砂石都好像遇到旋风一般,卷成柱状,旁观诸人,功力稍差的,被这风砂遮眼,连看也看不清楚。 一方攻得猛烈,一方守得沉稳,过了一盏茶的时分,仍然胜负未分,杜天潼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想道:“我以为官府之中无高手,想不到这人在大内许久,剑法居然如此精道,精力的旺盛,竟然不逊少年!”本来采取攻势的一方,比较耗损气力,但秦士岳猛攻不已,全无衰竭之象。不过,杜天潼在他的强攻之下,步法剑法丝毫不乱。秦士岳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怪不得江南地面上送他个外号‘雨魔’,说他的剑法宛若春日丝雨一般绵绵密密全无破绽,果然这套剑法在邪派之中确要算十分了得的了!”两人施展出平生本领,双剑并举,一进一退,转眼间已过了百招! 裴继欢和霍紫鸢并立场边,看到精彩之处,都不禁暗暗喝彩。霍紫鸢有点担心,说道:“秦大哥年纪究竟大了,久战下去,气力上只怕要吃亏。”激战中,忽见秦士岳唰的一剑,杜天潼招架不及,竟给他刺中,霍紫鸢大喜,忽听得裴继欢叫声:“糟糕!”霍紫鸢的彩声未曾出口,不知怎的,倏然间场中已是主客易势,受伤的竟不是杜天潼而是秦士岳,他的左臂,被杜天潼的剑尖划破了一道足有三寸多长的伤口! 原来秦士岳也是顾虑自己难以持久,攻得不免稍为急躁,百忙中竟忘了杜天潼的剑法是江南最难破的剑法之一,使了一招“双龙出海”,弹指之间,一招两式,分刺杜天潼左右两翼,这本来是一招极凌厉极精妙的剑法,但杜天潼的剑法,是武林中极为少见的既快而且绵密的剑法,也最难破解,秦士岳刺向他左翼这剑唰的一声,刺穿了对方的衣袖,却没伤到对方的肌肤,杜天潼已趁此极难得的机会,迅即反攻,把秦士岳伤了。 秦夫人大惊失色,定睛看时,场中却又变了一个样子,只见他们二人双剑相交,竟是纹丝不动!秦士岳臂上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滴下来,但杜天潼的脸色却比他更为难看,额头上的汗珠足有黄豆般大,也是一颗一颗的滴下来!原来秦士岳中了一剑,怒气勃生,拼着与对方一决死生,搭上了对方的长剑,以深湛的内功,力透剑尖,将对方的兵刃紧紧粘着,令他摆脱不开!这一来变成了双方比拼内力,彼此都没有回旋的余地,比刚才的斗剑,还要凶险得多! 但秦士岳究竟是受伤在前,裴继欢霍紫鸢等人都看得惊心动魄,生怕血流不止,秦士岳要命丧当场。殊不知对方也在为杜天潼而担心,秦士岳的内功要比杜天潼稍胜一筹,他那方的高手当然看得出来,只怕秦士岳血未流尽而杜天潼的内力已先枯竭,那时先丧命的就将是杜天潼了。 双方都在为自己人着急,霍紫鸢忍不住对裴继欢道:“继欢哥哥,咱们试试看能不能将他们二人分开。”话犹未了,只见对方一人挺剑奔出,长剑一招“白虹贯日”,向交叠的双剑一挑,这个人是个道士,道号“云溪”,也是个使剑的好手,他抱着与裴继欢同样的心思,也是想把场中二人的困势解开。 云溪道人长剑一挑,只听得“嚓”的一声,杜天潼的“天钩剑”向前方偏伸少许,但双剑仍未分开,反而是云溪道人的身子像皮球一般的被抛了起来。就在这时,紧接着“当”的一声,裴继欢的紫微剑一剑插入,登时把杜天潼与秦士岳的两柄长剑分开,秦士岳摔倒在地上,随即跃起,杜天潼则跄跄踉踉地退出了六七步,又转了两个圈圈,才稳得住身形。 原来云溪道人存有私心,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伤害秦士岳,但他在挑开长剑时却比较向秦士岳加重压力,这样就可以使两人分开之后,杜天潼马上就可制住机先,立施杀手。哪料云溪道人虽然打了这个如意算盘,可是他本身的功力不够,杜、秦二人真力凝聚剑尖,哪里是他挑得动的?剑一触及,反而给震得飞上半空。 杜天潼的剑法与秦士岳在伯仲之间,两人练的都是极高明的内家剑法,云溪道人的功力虽然不够,但杜天潼得他少许助力,也占了上风,剑尖向前伸出,几乎刺到了秦士岳的胸口。但裴继欢的内力却还在这两大高手之上,时机凑巧,他一剑插入,正是杜天潼的天钩剑向前递出的时候,裴继欢立即借着这股劲道,施展上乘内功的“卸”字诀,一牵一引,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容易,轻描淡写便一举将两大高手分开。 云溪道人给抛出三丈开外,虽然摔得不重,却是羞愧难当,杜天潼眼看便可以致对方死命,被裴继欢这么一搅,功败垂成,也迁怒到裴继欢身上,但是他自己这方的人出手在先,裴继欢分开他们反而没有偏袒,他虽然勃然作怒,却找不出借口来留难裴继欢。 这时李少商和李玉颦也已到了场中,王天罡怒火正起,立即朗声说道:“贤伉俪出场,咱们正好再续日前之战。” 李少商向来不喜王天罡,知道他是个反复小人,就算在晋王府时,也尽量避免和王天罡打交道,出去办事也从不和王天罡同行,冷笑道:“王老头,你要亲自下场么?”王天罡一看天色,大约不须半个时辰,强援便可到来,按照预定的计划他必须拖到那个时候,而自信也可以拖到那个时候,便乐得表现豪气,大笑说道:“王某此战,养精蓄锐已久,怎么样,李公子不愿意指教王某的剑法么?” 李少商哪知道他们另有毒计,他不想占王天罡的便宜,斜眼一瞥,见云溪道人也持剑在旁,而且也在向他怒目而视,便即笑道:“既然你一定要赐教,那么便请这位道爷也一起上,愚夫妇也是两人,彼此都不吃亏。”其实他现在还没有和李玉颦举行婚礼,只是两人心许已久,彼此心心相印,又都是江湖儿女,相依相伴,情好意切,花好月圆好事不远,大家也都把他们和裴继欢霍紫鸢一样,看成是一对“夫妻”的。不过李玉颦脸皮薄,一听李少商说“夫妇”二字,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 王天罡假意考虑一番,问云溪道人道:“道兄之意如何?这位李公子是肖莫愁的独生儿子,剑法武功,都是深承家学的,道兄可有兴趣与老夫一起并肩作战?”云溪道人听说是肖莫愁的公子,心中已自凛然,正怕王天罡不肯以二敌二,便即说道:“素仰肖莫愁刀法剑法,皆乃一时之选,正有意讨教几招。现在天色不早,与其分作两场,不如一场结束,王先生之言正合我心。” 秦士岳这时已退了下去,仍在场边观战,他所受的剑伤不过是划穿了少许皮肉,敷上金疮灵药,流血早已止,场中四个人的功力如何,他都曾有所耳闻,笑对成海林道:“这魔和那个道士搭档,只怕未必是李公子夫妇的对手,如今不自量力,纵然加上了这个牛鼻子,我断定最多在三百招之后,他们必败无疑。”成海林见解与秦士岳一样,但转念一想,以王天罡的老奸巨滑,他何以肯在这个时候出来挑战,不禁心起疑云。 这时场中四人,分作两边,已是亮剑动手。王天罡一声长啸,手臂一振,剑尖抖动,发出嗤嗤声响,李少商却是横剑当胸,不敢轻敌,先守后攻。李少商看准了云溪道人是较弱的一环,出手便取攻势,天绝剑扬空一闪,划了半道弧形,倏地横削云溪道人的手腕。云溪道人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个使剑的好手,但却也未曾见过这等奇幻的剑法,大吃一惊,急忙回身转步,只听得唰的一声,李少商的天绝剑几乎贴着他的手臂削过,幸而他闪避得宜,才兔了割腕断臂之灾。 裴继欢一剑不中,紧接着第二剑发出,就在此时,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回头一看,只见李玉颦与王天罡双剑一交,李玉颦的长剑竟是微向下弯。原来王天罡功力深湛,内力在李玉颦之上,李少商牵心爱侣,逼得放松云溪道人,反手一剑,使出了一招“大浪淘沙”,双剑合一,威力陡增,登时把王天罡的长剑荡开,一剑上刺双睛,一剑下削膝盖。 王天罡飞身起腿,一招“魁星踢斗”,向李少商持剑的手腕踢去,李少商运剑如风,喝声:“来得好!”剑势斜飞,前式不变,仍然一剑削下,李少商已经避开正面,王天罡若是身形不变,一脚踢到,那就无异送上来让他削了。李少商手中的天绝剑也是一口利剑,王天罡又没练过什么金刚不坏的硬功,当然不敢硬拼,见对方一剑削到,倏然间改为右脚缩回,左脚撑出,“呼”的一声,李少商的天绝剑贴着他的鞋底削过,被他撑个正着,李少商被这股猛力一震,长剑几乎脱手飞去,倒退几步,就在这刹那间,王天罡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当”的一声,又格开了李玉颦刺来的一剑。 王天罡仗着多年苦练的功夫侥幸死里逃生,吓出一身冷汗,而且,饶是他解拆得宜,亦已被李玉颦抢了先手,他身形未稳,但觉背后冷气森森,李玉颦如影随形,已跟踪刺到他后心要害。她这把剑却是未来的家婆肖莫愁年轻时用以闯荡江湖的用剑,虽不算十分锋利,也是一口百炼钢的好剑,比之一般的青钢剑的剑质要好得多,王天罡不敢大意,毒剑一挥,身体扭转,解开这追踪而来的一剑。 李玉颦和李少商两人却是经过修罗宫两位宫主亲手指点过剑法,学到了两位宫主双剑合璧的绝招,经过一次次的演练,配合得一次比一次纯熟,王天罡原先估计自己最少可以应付二百招,哪知在五十招过后,已是左支右绌,力不从心。云溪道人更是不济,他躲在王天罡背后,随着王天罡的身形,东躲西闪,王天罡已将对方的攻势接了十之七八,他仍然感到吃力非常,好几次险些中剑。 群雄看得眉飞色舞,秦士岳笑道:“这几路剑法,可比我高明多了。我刚才还以为王老贼加上个云溪道人,应该挡得过一百招,现在看来,用不了一百招便可了结!” 但见场中越斗越烈,李少商和李玉颦二人一剑紧似一剑,双剑盘旋飞舞,端的有如玉龙天娇,将对拆二人完全笼罩在剑光之内。秦士岳的话说了还不到一盏茶时分,猛听得一声惊叫,云溪道人浑身浴血,踉踉跄跄奔出了六七步,便像一根木头,一跤跌倒,他那口长剑也已被李少商的天绝剑给削断了! 喝彩声中,忽闻马蹄得得,直冲入比武场来、马上乘着两个高举红旗的汉子,成海林认得前面一人乃是了望台的守卫王三,后面那人一时看不清楚,守卫的头目手摇红旗飞驰而来,那是飞鱼岛的大警,当然是有紧急的军情待禀报了,成海林不禁大吃一惊,全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两人身上。说时迟,那时快,那骑快马直冲到成海林跟前,忽地一声长啸,口吐白沫,四蹄屈下,显然已是力竭筋疲,那两个摇着红旗的头目也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 成海林这一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虽然骤吃一惊,立即便镇定下来,方自起疑:“什么紧急军情令得他们惊惶如此?为什么要两人合乘一骑?难道是碰到了敌人的突袭,只逃出了两人一骑?心念未已,只见王德已跪在他的面前,口中“荷、荷”怪叫,脸色非常奇异。成海林怔了一怔,喝道:“王三,你怎么啦?”提脚一踢,原来这一瞬间,成海林已看出王三是给人点了哑穴,这一脚快如闪电,用了极轻巧的力道,踢在他尾阎的“归藏穴”上,立即把他的穴道解了。 王三叫道:“岛主,有,有敌人?????”他穴道方解,说话结结巴巴,有敌人来袭,这本是在成海林意料之中,他嫌王三说话不清,向另一个头目问道:“来了多少,你说!”那一个头目忽地一跃而起,就在这时,只听得裴继欢急叫道:“成岛主小心!”话犹未了,那个“头目”倏然间一指戳出,再加一掌,成海林喝道:“你、你?????”陡觉一股奇寒电流般直透心头,全身如坠冰窟,牙关格格打战,刚说得一个“你”字,便即摇摇欲坠。 那“头目”一声狞笑,欺身直上,使了一招擒拿手法,来抓成海林的脉门,成海林奋起神威,大喝一声,挥掌拍出,可惜他受了暗算,金刚手的威力不及平时三成,饶是如此,那头目也给震退了两步,可是成海林自己已是支持不住,对了一掌,立即倒地。 就在此时,离得最近的霍紫鸢发出了一把金针,避开了成海林那面,从三个方向分别袭来,用的正是幽冥神教特有的暗器手法“丝路花雨”,那个“头目”脚尖一点,使出“黄鹤冲霄”的身法,平空拔起数丈,手挥一口软剑,叮叮声,将四面袭来的飞针全都荡开,身法利落之极,在半空中一个转身,翩如飞鸟般的一掠到了霍紫鸢面前! 霍紫鸢失声叫道:“王少崖!”王少崖尖笑道:“贼婢,你居然还认得我么?”软剑一拨,将霍紫鸢的长剑拨回,反手一掌,霍紫鸢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掌,竟然闪避不开,给王少崖一掌击中,也像成海林一样,浑身发抖,登时倒地。 裴继欢正在料理成海林的伤势,回头一见,心中吃了一惊,立刻使出“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身剑合一,如飞赶至,青光一闪,紫微剑尖堪堪刺到了王少崖后心,王少崖软剑反手一撩,哈哈笑道:“你们已是釜底之鱼,还敢逞强么?”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隆隆的炮声! 裴继欢拉起霍紫鸢护在身后,运剑如风,唰、唰、唰,连刺三剑,他的武功剑法比王少崖本是高明数倍,但在急怒之际,根本就不考虑本身的防御,一路急攻,这三剑的威力却是非同小可,杀得王少崖手忙脚乱,他新学成的歹毒功夫腐骨神掌,竟没有施展的机会。 炮声越来越响,但见通往比武场的道路尘头大起,一彪官军杀了到来,为首一人,哈哈笑道:“太湖草寇,今日可不容你再逃罗网了!”这人正是单道玄,和他在一起的还有李无垢、杨白眉、东方赫诸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灭魔 王少崖指尖尚未沾衣,一缕阴冷的寒风先射过来,也幸而有此预兆,裴继欢身随意转,使出“天旋地转”步法,斜身一闪,立即退出数丈开外,这时敌人已大举杀到,他要照顾霍紫鸢,顾不得再与王少崖纠缠了。王少崖在刺耳的大笑声中,猛地腾身飞起,穿入原来在场外观看比武的水寨头目丛中,掌劈指戮,几个盘旋,登时倒下了二三十人,个个浑身发抖,滚地呻吟,就如患了疟疾一般。 原来王少崖已得霍山老人传授了一门新的邪派武功“幻阴指”。霍山老人参悟了正宗内功心法,又得药物之助,在那次西山大战之后不久,腐骨神掌便进到了第十一重。王少崖功力尚浅,一时难以大有进境,霍山老人要与王天罡结交,便将“幻阴指”的功夫传授给他,这门功夫是从腐骨神掌化出来的,容易见效也容易练得多,威力虽然大大不如腐骨神掌,但出奇不意点中敌人,虽是一流高手,也得大病几天,像成海林、霍紫鸢这些未到一流境界的,那就不只卧病几天,而是最少要在三个月之后方能恢复武功的。王少崖练成了幻阴指后,便和父亲一道奉晋王之命,先到苏州来捕拿成海林等人,在酒店门口王少崖没出手,那是因为他前几日练功有些急进,筋脉扭了,所以不敢大动。王天罡给他打通筋脉之后,他的幻阴指威力又增了一成,现在就连霍紫鸢碰上他,也难以讨好了。 王天罡定下毒计,由他带人上到飞鱼岛,按照武林规矩来岛比武,将群雄都吸引在比武场中,李无垢杨白眉单道玄等人便率领官军,乘虚偷袭。他知成海林有用兵之能,于是一面布置偷袭,一面授计给王少崖,叫他假扮水寨的头目暗算成海林,先由王少崖用轻功潜入岛边的了望台,杀死喽兵,只留下一个头目王三,然后王少崖换了服饰,再点了王三的哑穴。这样一来,王三当然任凭他的摆布,王少崖遂与他同乘一骑,冲进比武场来,伪作报讯的头目,成海林认得王三,一时疏于防御,终于受了他的暗算。 王天罡对着成海林的所在奔去,宫夫人就在左近,猛地发出三支金镖,却被他打落,王天罡冷笑道:“放心雾气,饶你不死!”宫夫人见金镖被他打落,急展剑法,护着成海林撤退,王天罡正自兴高采烈,猛听得霹雳一声大喝:“无耻狗贼,胆敢猖狂,看剑!”王天罡听那金刃劈风之声,刚劲异常,心中一凛,反手一剑,回头看时,只见飞鹰剑客宫九鹰须眉怒张,剑尖吐出碧莹莹的寒光,正对准自己的咽喉刺来。 飞鹰剑客宫九鹰的剑法在天下剑客中足以名列前十位以内,武功仍在王天罡之上,唰、唰、唰,剑招连环疾发,杀得王天罡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他手里还有一口染上了剧毒的天煞剑,宫九鹰有些忌讳,早就要受伤了。单道玄见状不妙,立即加入战团,双臂一伸一缩,竟然在剑光飞舞之中,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抢宫九鹰的宝剑,宫九鹰成名还在两魔之前,身经百战,老练非常,当然没那么容易给他抢去,但单道玄的毒掌冠绝武林,一双肉掌比兵器还厉害得多,他一加入战团,宫九鹰也不得不转攻为守。 王少崖用幻阴指的歹毒功夫,伤了二三十个头目,得意非凡,纵声狂笑,眼光一瞥,发现李少商和李玉颦正在并肩作战,王少崖狂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教你终归撞在我的手上!”笑声未停,身形疾起,倏的冲到李玉颦面前,李玉颦飘身一闪,发出了三枚透骨钉,王少崖软剑一挥,只听叮当作响,透骨钉被他剑光卷得无影无踪,王少崖冷笑道:“贱婢,你还有什么伎俩尽管施展出来,你越凶我就越要你多吃苦头!”他累来以英俊自负,他无意中碰见李玉颦,被李玉颦迷得神魂颠倒,又知她是修罗宫蝴蝶会的“长老”,便让父亲去跟晋王求亲。那时李玉颦已心属李少商多年,怎肯答应他无礼的要求?当着晋王的面将王天罡父子骂得狗血淋头,威胁要回修罗宫去禀告主人,让修罗宫宫主来惩罚这对父子。王天罡是个老奸巨猾,当然知道修罗宫主人的厉害,吓得急忙求情。晋王正要他出力,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李玉颦不将这件事报告修罗宫,但李玉颦怒气未息,王天罡父子被迫给李玉颦端茶道歉,王少崖还被勒令给李玉颦三叩九拜。王少崖恨极了李玉颦,存心要将她活捉过来,慢慢折磨。但李少商却并不把他放在眼中,李少商心高气傲,武功又高,剑法又好,王少崖充其量学了几手家传本事,压根不能和李少商相比,刷刷几剑,不但把王少崖杀得狼狈不堪,嗤地一声,天绝剑剑光疾闪,把王少崖的肩头剖了个大口子,王少崖吃痛,慌忙躲开。要知李少商功力高深,早就看到王少崖武功有异,心存戒备,根本不让王少崖近身。王少崖的幻阴指虽然厉害阴毒,却还没练到可以虚空点穴、隔物传功的境界,自然不是李少商的对手了。 王少崖软剑一卷,他的武功比李少商稍弱,双剑交击,各自荡了开去,王少崖反手一点,使出幻阴指的功夫,一缕寒风劲射,李少商险些给他戳中,好在他轻功高明,微觉寒意,心念一动,便即闪开,身移步换,左臂一拐,拍出一掌。这时,李玉颦的宝剑将王少崖的软剑迫住,待王少崖感到掌风,已是避之不及,“砰”的一声,背上结结实实的吃了李少商一掌。王少崖几个踉跄,几乎跌倒,一眼望去,见霍紫鸢离此不远,毒计陡生,软剑一个盘旋,将李少商和李玉颦双剑拨开,飞身朝着霍紫鸢奔去。裴继欢已知他的歹毒心思,大吃一惊,急忙跟上,王少崖拦住。霍紫鸢这时举步维艰,无法远避,恶战在她身边展开,这样一来,裴继欢为了照顾霍紫鸢,虽然李少商和李玉颦随即赶到,加入战团,但也给王少崖占了上风。裴继欢大怒,蓦地紫微剑一振,使出了禹王神剑,千古神龙、八骏西来、指点江山、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三过家门、横江截斗、王气黯然???????神妙的剑法,连剑魔窦令璋也不是对手,王少崖越加难挡。 宫九鹰和四大公子联手,将王天罡杀得大败而逃,王天罡带来的那几个人补上空档,将他们包围,但他们震于宫九鹰飞鹰剑法的神妙凌厉,却不敢过份迫近,反倒宫夫人在宫九鹰身边,乘隙出击,登时将几名王家的从人剁翻。但此时官军登岛的越来越多,裴继欢见大势难以挽回,牙根一咬,叫道:“我们快退!”紫微剑剑光纵横飞舞,登时将几人刺毙,冲破重围,带着成海林等受伤的人慢慢撤出比武场外。 这时已是日落西山,大队官军突破了飞鱼岛上的防卫,正向中心要地杀来,地面沙尘滚滚,人仰马翻,天空群鸟惊逃,夕阳如血,景象十分惨酷。成海林强振精神,部署好撤退的计划,叫刘大芬和江平等几个得力的头领代为指挥,交代完毕,已是力竭精疲,浑身发抖,不能言语。李少商夫妇双剑合壁,突出重围,裴继欢叫道:“大哥回来,掩护叶成岛主撤退!”王少崖见李少商夫妇回头,自以为得计,哈哈怪笑,腾空飞起,从李玉颦的头顶飞过,喝声:“哪里走!”如影随形,剑挟寒风,刺到了李玉颦的酥胸。裴继欢一手拢着霍紫鸢的纤腰,软剑指处,劲风呼呼,刺得王少崖连眼都睁不开。王少崖的武功以前本是与裴继欢相差不远,但现在裴继欢的剑术已经大成,禹王神剑招数奇诡变化,人所莫测,王少崖如何还是他的对手?吃裴继欢一连数剑,紫微剑急冲,踉踉跄跄的向后直退。 孽天熊手舞双锤来援,楚逍遥和其他三公子将他截住,过了几招,不分高下,单道玄、王天罡也急忙舍开了秦士岳和宫九鹰等人,赶来援救。裴继欢脚尖一点,横掠数丈,连环进剑,疾发如风,“唰”的一声,王少崖的肩头着了一剑,还幸他闪避得快,要不然这一剑就要把他的手臂削下来!裴继欢一剑得手,暂缓攻势,迅即回身帮助成海林等人,孽天熊是他手下败将,一见裴继欢回身,先自慌了,但见紫微剑寒光电射,孽天熊不敢接招,双锤舞了个“雪花盖顶”,护着身躯,往斜侧窜出,但听得叮当之声恍如繁弦急奏,火星点点,飞溅开来,只在这霎眼之间,裴继欢的剑尖已闪电般在双锤上碰了十几下,孽天熊被他赶得没命飞逃,等不到单道玄和王天罡二人来援,先自跑了。 李少商夫妇断后,裴继欢转身又去追王少崖,王天罡这方的人见王少崖被逼得如此之紧,都慌了起来,王天罡眉头一皱,急叫道:“不可中了敌人围魏救赵之计,各回原位,务必要活捉成海林!有我和单先生接应,你们不用慌乱!”其实,王天罡何尝不畏惧裴继欢,但他权衡轻重,儿子性命要紧,只好如此安排,而且他自忖和单道玄联手,即算抵挡不住裴继欢的禹王神剑,最少也可以招架得三五十招,后队大军一到,那就足以将敌人一网成擒了。因此,他又大声叫嚷提醒王少崖道:“往外面闯,迎接大军!” 裴继欢衔尾疾追,冲出了比武场,转瞬间将王少崖赶到海岛东北角的一座小山。这时已是黄昏时分,苍茫夕照,暮霭含山,数十步外已是烟雾一片,杀声震天。岛中心地带七岛十三寨的人都已开到了前方,抵抗得非常激烈,官军的后队一时未能攻入,这座小山是飞鱼岛第三道防线,防守的人早已奉命撤退,因此周围的战斗虽然激烈,这里却是一个无人地带。 王少崖受了剑伤,虽然伤的不是要害,轻功也已大受影响,想到裴继欢越追越近,而官军的后援又尚未到来,心中大为慌急,王天罡遥呼道:“你稍为支持片刻,我就来了!”心中已是颤抖不已!王少崖回头一看,只见单道玄和杜天潼二人从斜刺奔来,距离自己大约尚有半里之遥,心中稍宽,一咬牙根,狠狠道:“小贼,我与你拼了!”停了脚步,反手一撩,“呜”的一声,软剑已搭上了裴继欢的紫微剑。 裴继欢冷笑道:“邪魔外道,妄想窃国,真是痴心妄想!你才是无恶不作的小贼?今天不取你性命,我誓不为人!” 王天罡年到五十,才得了王少崖一个儿子,眼见他被裴继欢缠上,真个胆战心寒,正自和杨白眉单道玄飞也似地赶来救援。猛可里风声飒然,宫九鹰夫妇和中岳剑派掌门云宗岱已从旁杀出,将三人截住! 云宗岱取出宝剑,嘿嘿冷冷笑道:“王大总管,一别十年,在哪发财呀?”十年前王天罡武功还未练成,就曾在关中伙同邪党作恶,云宗岱正好拜访好友路过,一路中岳剑法杀得王天罡弃剑而逃。每每念此,王天罡便深以为耻,如今云宗岱旧事重提,王天罡面上一红,说道:“听说你在嵩山勤修剑法,何苦到此多管闲事?我劝你别趁这趟浑水了,你若依从良言,王某愿不记前仇,与你化敌为友;否则,嘿,嘿!你别自恃剑法高强,须知螳臂不足当车,你自己好好思忖!”他本来说中了云宗岱不想再插手武林的心事,但他却不知道云宗岱除了潜心练剑之外,傲气傲骨,却是人尽皆知,他好说也还罢了,这么用言语威胁,反而挑起了云宗岱满腔怒火,一声笑道:“十年不见,我以为你多少有点长进了,谁知还是这样狗仗人势!”青钢剑扬空一闪,立即扑了过来。 王天罡道:“我好意劝你,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三字尚未曾说出,但见寒光一闪,剑尖已到了他的面前,王天罡横剑一封,哪知云宗岱的剑势似左反右,嗤的一声,剑尖已从他他肩头飞过,仅差少许,便要刺中他的肩膀筋络,王天罡大吃一惊,他在葱岭苦练了十年剑法,想不到与云宗岱的距离却比十年之前更远了!云宗岱使的是中岳剑派的“大藏十三剑”,正是他中岳剑法中的精华所在,招数一发,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王天罡挡到第五招,已被云宗岱完全封住。说时迟,那时快,云宗岱一招“横江截斗”,将王天罡的长剑拦过一边,剑锋一指,刺向他的咽喉。就在此时,忽觉微风飒然,原来是单道玄袭到,单道玄此人老奸巨滑,他见云宗岱的剑法精妙非常,直待看过了六七招,才敢插手。 他一出手便是上乘的毒掌手法,云宗岱逼得回剑挡他,他这反手一剑,内中含着三个剑式,单道玄急忙缩手旋身,王天罡缓了口气,上来接了他的这一招,但听得当当当三声,这一招虽然接得下来,但已震得虎口流血。 本来以王天罡和单道玄二人之力,应该可以胜得云宗岱,但云宗岱的中岳剑法从不为外人所知,剑法奥妙繁复,变化无方,单道玄尚未摸到他剑法的变化规律,因此虽然单道玄的毒掌冠绝武林,也只能等到有空隙可以插手的时候才敢进招,而云宗岱因为要分心应付单道玄的毒掌,也不能太过迫紧王天罡,这样一来,云宗岱以一敌二,彼此均有顾忌,刚刚打成平手。 那边厢裴继欢一剑紧似一剑,却把王少崖逼得透不过气来,激战中,忽听裴继欢一声:“撒手!”紫微剑点中了王少崖的脉门,王少崖的软剑果然应声脱手,裴继欢左手一伸,立即抓着他的琵琶骨,右手的剑锋抵着他的背心。王天罡远远望见,“啊呀!”一声惊叫,趁着单道玄与云宗岱纠缠,托地跳出,飞步赶来,只听裴继欢冷笑道:“老贼,给你的贼儿子收尸吧!”抓着王少崖肩头的左手掌力猛吐,登时将王少崖心房震裂,王天罡赶到半路,只听得一声凄惨的尖叫声,荡人心魄,王少崖口吐鲜血,晃了几晃,直掉下悬崖!王天罡一声怪叫:“少崖!” 原来裴继欢恨极王家父子,这次抓着王少崖,早有心要将他毙于掌下,狠心一起,登时将王少崖震毙,王天罡远远探头一望,但见王少崖的尸体宛若断线的风筝飘下悬崖,不禁胆颤心伤,大吼一声,拼命杀上!裴继欢虚晃一剑,奋力一跃,紫微剑刺到王天罡前胸,王天罡痛失爱子,挥动天煞剑,往裴继欢的紫微剑上一搭,用力一按,陡然翻了上来,裴继欢剑诀一领,当的一声,冲开剑花,刷!刷!刷!一连三剑,朝王天罡猛刺,王天罡惊于他的剑法厉害如斯,但仗着火候老到虽惊不乱,天煞剑猛然一绞,解了裴继欢的攻势,飞身一窜,冲烟直上,一道青光,俯冲下来,裴继欢使开禹王神剑的杀手神招,回剑一格,王天罡反手一剑,腾身跃起,未敢回头,先行斜跃,剑锋一转,将裴继欢紫微剑挂开,扬声骂道:“狗贼,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天煞剑扬空一切,飞云掣电般欺身直进,裴继欢双肩一耸,斜跃出数丈,回头冷笑道:“你儿子死了,就要人来偿命,你的五石散害了多少人的儿子,多少人的儿子要找你来索命!”手腕一抖,紫微剑已反劈过来,剑锋向外斜展,把王天罡来势化开,趁势跃出三步,凝剑待敌。 王天罡心伤神惨,但他经验丰富,剑法老辣,连挡几剑,身形一晃,天煞剑剑走偏锋,剑光绕处,直奔裴继欢左肩刺来,裴继欢躬腰一招,一剑“天圆地方”,剑疾如风,避招进招。王天罡暗吃一惊,右腕倏翻,“怪鹰展翅”,反手一剑,便劈裴继欢右臂,两剑相交,银光激射,王天罡终是火候稍欠,连环三剑,刺不着敌人,不敢冒进,天煞剑一圈,正待变招,裴继欢猛然翻身现剑,一招“拨转乾坤”,截斩腰肋,王天罡被迫将天煞剑一挡,银光激射中,蓦见王天罡面带惧容,而裴继欢也给他震出几步,手腕酸痛。 王天罡一声不响,飞身进剑,如痴如狂,裴继欢脚尖一点,腾身飞起,忽然一招“投鞭断流”,半空杀下,王天罡挺身一剑,截斩裴继欢双足,这招是王家剑法中的杀手,十分厉害,他满以为裴继欢身子悬空,定躲不开,哪知裴继欢就在半空中,连人带剑转了个大圆圈,剑光闪处,“王霸千秋”,又向王天罡刺到,王天罡拔身一跳,堪堪避开,而裴继欢也已飘身落地,紫微剑一挥,又再狠杀起来。 这时裴继欢的禹王神剑和鸣镝三十六剑已融合得差不多,剑法中既有禹王神剑的庄严法度,又有鸣镝三十六剑的辛辣,更有六十四路无相快剑的迅捷,迅捷无伦,王天罡被迫得以快打快,两口宝剑,飞云掣电般恶斗,只见剑花错落,冷电精芒,随着吞时进退的剑尖冲击,斗到急处,宛似千万条银蛇半空乱掣,和在白天相斗,竟差不了多少,王天罡也是一声不响,挥剑疾攻,剑招急变,解出王家剑中最深奥的剑法,斗了三十来招,裴继欢手腕一震,两剑交击,火光崩散。王天罡的天煞剑乃是王世充采五金之精自炼,剑质极好,和裴继欢的王者之剑紫微剑双剑碰击,两无损伤。王天罡一招得手,长剑一抖,寒光闪闪,劈面刺来。裴继欢剑走轻灵,飘风般圈到王天罡右侧,剑招倏变,紫微剑向上一撩,反挑敌人右臂,王天罡好不狠毒,仗着招熟力沉,待裴继欢剑锋刚沾衣裳之际,蓦然身子向前一扑,天煞剑分开左右,右剑猛刺,左掌平伸,剑刺掌劈,同时攻到,裴继欢叫声不好,蓦地使出禹王神剑中的一招独门剑术“金戈铁马”,猛然一振手腕,剑锋倒转,反侧向王天罡分心刺来,王天罡不识这招,一剑落空,急忙吸胸凹腹,晃身飘出。心里更为惊疑! 裴继欢突然大喝一声,道:“叫你见识本门剑法的精妙!”把妙悟通玄的剑法施展出来,忽虚忽实,忽徐忽疾,变化倏忽,令人难以捉摸。这时裴继欢已知敌我双方优劣所在,而自己招熟力沉,一口紫微剑使得出神人化,以剑法的精妙抵消功力的不足,王天罡无法震飞他的宝剑,迫得咬牙苦守。裴继欢剑招越展越快,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挥洒自如,真如流水行云,大河奔流,王天罡倒吸一口凉气,连连退守,裴继欢喝道:“王天罡,你是自裁以谢天下还是我亲自取你性命?”王天罡又气又怒,不敢答话,天煞剑紧紧封闭门户,想仗着功力深厚,和裴继欢对耗。裴继欢又是一声冷笑,于漫不经意之间又杂以鸣镝三十六剑的辛辣剑法,突施袭击,他把三种最上乘的剑法混合来用,除了功力稍低之外,和师父红拂女已差不多一样,王天罡如何抵挡得了?心内暗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天煞剑猛然一冲,明是进攻,实是走势!裴继欢突然一声长啸,紫微剑一旋,疾的倒卷上去,剑风震荡中,王天罡一步大叫,左腿后侧已中了一剑,顿时鲜血淋漓。他连人带剑,向上一拔,窜起两丈多高,“云里翻合”,真似燕子一般,向前直掠出去。裴继欢把身一躬,也像弯箭般飞射而来,如影随形,紧接扑到,剑掌齐飞。王天罡武功着实高强,虽受挫败,仍能反击,身未着地,已是反手一剑,将裴继欢紫微剑荡开,裴继欢反手一掌,和内家拳中的“借力打力”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天罡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地直飞出去,竟然“啪”的一声,直挺挺摔在地上,头晕眼花,鲜血激喷。幸他功力深厚,跌下时候,四肢用力向上一提,直跳起来,裴继欢搂头一剑,又给他一剑格开。裴继欢给他连挡两剑,锋刃相交,却并不感到如前吃力,剑光飘瞥中,只见王天罡襟上鲜血点点,原来他已受了内伤! 王天罡负伤之后,又被穷逼,反身再斗,以死相扑,剑挟劲风,招招狠辣,这一来裴继欢倒不敢过份进迫,王天罡狂呼怒号,长剑挥劈,俨如一头受伤的狮子。裴继欢凝神静气,进退趋避,辗转斗了五六十招,王天罡恶气渐消,裴继欢乘机连使禹王剑法的独门辣招,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一剑,转瞬之间,王天罡又连受几处剑伤,怒吼声声,再拼死反扑,裴继欢捷似灵猫,十分溜滑,王天罡扑到东,他躲向西,王天罡扑到南,他躲向北,王天罡又气又急,头脑昏乱,如何扑得着她。再过一会,王天罡已是再衰三竭,裴继欢运剑如风,紫微剑倏地一翻,王天罡狂叫一声,左臂已给斩断,裴继欢进步剑发,紫微剑自王天罡左胸刺进,背后穿出,猛然飞起一脚,将王天罡踢得直飞下崖! 裴继欢杀了王天罡,取了他的天煞剑,赶下山坡,正遇上宫九鹰恶斗杨白眉,反转往复,已斗了两百多招。杨白眉功力和宫九鹰几乎一般,但宫九鹰曾走入火入魔,到此未曾痊愈,身体上微微吃了些亏,杨白眉仗剑一冲,宫九鹰一个“乘龙引凤”,把他长剑粘至外门,杨白眉振臂一抖,喝声:“撤手!”宫九鹰虎口酸麻,青钢剑应声堕地!急急往前一跃,杨白眉伸剑一探,认穴点穴。裴继欢赶到,突然反手一扬,杨白眉手腕一震,“叮当”一声,长剑竟被荡开。宫九鹰又得裴继欢救了一命,裴继欢连进数招,叫道:“老大哥去帮我把紫鸢找来,这个老贼不用你管了!”一晃身,躬腰而进,左手天煞剑斜点杨白眉面门,杨白眉微一侧脸,裴继欢这招本是虚招,左剑一撤,右手紫微剑往外一穿,倏地横身,照杨白眉中盘“云台穴”便下重手!杨白眉一闪闪开,长剑往下一沉,斜削肩臂,裴继欢蓦觉冷气森森,身子陡然往后一滑,双剑旋身盘打,将这招化开。 这时单道玄的白鸟剑却斗不过云宗岱,被云宗岱一连数剑,杀得狼狈奔逃,毒掌也不及施展,杨白眉见两个帮手,一死一伤,心慌意乱,裴继欢看到他的慌乱,手底丝毫不慢,骤然一个“鹞子翻身”,双臂“金雕展翅”,双剑下斩敌人中盘,手法迅疾无伦,杨白眉长剑一划,就手往外一挂,横身进步,反手一招“仙人指路”,人未回头,竟能探穴寻穴,直奔裴继欢的“华盖穴”。裴继欢捏剑诀一指敌人脉门,利刃挟风,以攻为守,紫微剑反击敌腕,天煞剑横削敌颈,杨白眉老练巧滑,长剑才发便收,蓦然变招,急点裴继欢两胁的“章门穴”,这一招虚实莫测,狠毒异常。不料裴继欢剑法更是神妙,脚下纹丝不动,身体陡缩尺余,恰恰把剑锋让开,未容他收招变招,大喝一声:“着!”紫微剑寒光一闪,反展剑锋,疾如骇电,刷的一剑,刺到杨白眉,他的紫微剑切金断玉吹发立断,杨白眉的青钢剑不敢和他相碰,长剑平过,向上一崩,裴继欢紫微剑横挡一剑,腕子一合,天煞剑青光再闪,锐风斜吹,从杨白眉右肩直斩下来。杨白眉长剑已全封上去,急切间哪里撤得回来?迫得急走险招,仗着几十年功力,不迫不闪,长剑一晃,以攻为守,猛扑裴继欢中门,左点“期门”,右点“精白”,力猛招快,裴继欢为势所迫,斜身侧步,避敌正锋,微一让身,杨白眉借势收招,飞身一纵,斜窜出一丈以处,正想奔逃,裴继欢轻功不在他之下,猛然追到身后,青光一闪,杨白眉长剑一迎,强弩之末力量大减,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蓬飞,长剑被削成两截,人也给震跌尘埃。裴继欢正要将他杀掉,不防杨白眉穷极生智,反手一抓,一把泥土迎面飞来,砰地一声,裴继欢飞起一脚将他踢得倒飞三丈,眼中被灰尘迷乱,睁眼不开,杨白眉竟混在人群中逃了。 裴继欢擦了眼睛,和云宗岱一道赶回,这时撤退的七岛十三寨人已然渐渐溃散,王天罡父子被杀,杨白眉和单道玄杜天潼都受了不轻的伤,官军群龙无首,哪敢阻拦,苍龙岛岛主刘大芬引着众人,急急忙忙赶到南面一处僻静港口,只见成海林的座船已经离开,靠近港口的几条小战船,都是官军的。 这时宫夫人和宫九鹰已把霍紫鸢寻了回来,李少商夫妻和秦士岳三兄弟断后,裴继欢抱着霍紫鸢腰身,一声长啸,身形如箭飞出,一掠数丈,踏上了一条小船,手起剑落,早把一名军官的长刀削断,那军官通晓水性,见不是路,“扑通”一声立即跳下水去,船上还有六七个官兵,被裴继欢踢翻了三个,其他几个也跟着跳水逃生。裴继欢夺了这只船,迫令水手划回靠岸,岸上刘大芬持刀兀立,神威凛凛,护着众人在后,十数步外,聚集了一小股官军,采取包围态势,鼓噪声喧却是不敢迫近,裴继欢放下霍紫鸢在船中,一上岸便随手撒出一把石子,将前面的十多名官军打得头破血流,登时一哄而散。众人相互提携,登上小船,刘大芬是苍龙岛主,精通水性,驶船有如策马,掌了两柄桨亲自驾驶,小船如箭冲波而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消息 官军水师的船只纷纷追来,飞箭如蝗,对准小船密射,裴继欢一边护着霍紫鸢躺下,一边仗剑船头,冲开箭雨,过了片刻,小船已到大海中心。水师的船只渐渐落后,刘大芬松了口气,放了一支蛇焰箭,一溜蓝色的焰火直上高空,过了一会,只见海面上也有一支火箭升起,刘大芬喜道:“成岛主逃出来了,他们的大船就在前面。”顺着水势,加速划桨,忽听得上空掠过尖锐的啸声,刘大芬抬头一看,叫声。”不好!”但见一件黑忽忽的东西当头落下,刘大芬举起铁桨一挡,轰隆一声,一块大石落了下来,刘大芬神力惊人,铁桨一挡,稍稍减弱了它的下压之势,将它拨进了大海,水花溅起,众人顿时都成了落汤鸡。 原来唐朝水师,也是久经战阵,名将刘仁轨曾率大唐水师,击败日本入侵的倭寇,有一次将倭寇三千,活活溺毙,倭寇闻刘仁轨之名,夜不能寐,胆战心惊,心寒胆裂,因此唐朝水师,配备精良,刚才落下的大石头,便是固定在特制的战船中的“折冲车”发出的“石弹”。“折冲车”形如漏斗,石块放在斗中,扳动机头,可以将石头像飞弹般的发出,当时虽有火炮,但火药的威力有限,攻城掠地,火炮用途极大,但在海上,炮弹打至远处,造成的伤害尚不如“折冲车”的石弹,所以官军就用这种武器,追击撤退的七岛十三寨船只。 石弹接二连三飞来,刘大芬再挡开了一块石头,震倒舱中,李少商奋起神力,运掌推开了一块大石,第四块石头落在正中,船上的人虽然及时避开,小船已被大石击裂进水,幸而这时小船又已向前划出了十数丈,与前面成海林的大船,相距还有十余丈远! 眼看水没过膝,小船危在旦夕,裴继欢左手抱着霍紫鸢,右手拉着刘大芬,脚尖在船舷上一点,使出了非凡的功力,就在船只沉没的刹那间凌空飞起,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先把刘大芬向大船抛去,他身形下沉几尺,左足在右足脚背一踏,又再拔起,将霍紫鸢抛上大船,气力已竭,背后李少商等人都在水中,裴继欢索性掉落水中,把众人一一接着,大船上垂下缆绳,把几人都拉上船去。刘大芬等人亲自指挥,大船开动,扯足了风帆,将官军的追兵远远撇开。 裴继欢走进舱中,只见霍紫鸢正冷得发抖,成海林则是双颊火红,触手冰冷。成海林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睛,问道:“刘岛主,岛上的弟兄都撤退了没有?”刘大芬道:“大部分都撤出来了,只是有些损伤。成海林挣扎着走出船舱,一眼望去,但见海面都是官军的船只,岛上火光冲天,浓烟随风飘来,成海林眼见自己十年心血所建的基业毁于一旦,心痛如绞,双眼翻白,大叫一声:“混账苏州府!”一口鲜血直喷出来,晕了过去!秦士岳等人急忙将他扶进船舱,秦夫人亲自把脉,片刻道:“这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可虑的是他体内的阴寒邪毒,只怕侵入心房。” 裴继欢道:“夫人,让我来。”伸出手掌,坐在成海林身后,替成海林推血过官,以纯阳的禹王神剑内功,替他将体内阴毒化开。他这时的内功已是一流造诣,手掌贴着成海林的背心,运用真力冲开他闭塞的穴道,有如一股暖流输送到成海林体内,将阴寒邪气随着汗珠蒸发出来,成海林的呼吸渐见畅旺,面色也渐渐红润了,众人这才放下了心,裴继欢也露出笑意,这才抱着霍紫鸢进了另外一个房间,替霍紫鸢解毒。 此时霍紫鸢还有知觉,被裴继欢抱着,虽然身体冷得发抖,却是心满意足,心道:“他时时把我放在心上,我就算为他去死,又有什么遗憾的?”脸上发烧,任裴继欢把她放在床上,身上湿透的衣裳,也都剥了,端的美人如玉,海棠新陈,霍紫鸢又羞又喜,只任裴继欢随意施为,心头鹿撞,红霞满脸。裴继欢把她抱在怀中,以掌力渡之,助她把体内寒气逼出。好在霍紫鸢的伤不如成海林严重,半盏茶的功夫,已是寒气尽散,精力渐渐恢复了。霍紫鸢恢复了精神,贪恋爱郎温暖的怀抱,缩在他怀里,不声不响,只愿裴继欢就这么抱着她,永远也别松手才好。 李少商和李玉颦守在舱后,忽见一条官船冲波破浪,如飞赶了上来,船头上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杨白眉,一个是李无垢,一个是单道玄。杨白眉哈哈笑道:“成岛主,我们又来拜访你啦!”单道玄道:“礼尚往来,刚才多谢你的招待,现在我们来邀请你到京师玩玩。”李无垢阴恻恻地冷笑道:“咱们比剑尚未得出个结果,今晚月白风清,泛舟海上,无以消遣,我们特来受教!”李少商等人不禁暗暗叫苦。成海林和霍紫鸢中了王少崖的“幻阴指”,虽然不很严重,但已不能动武,宫九鹰可以和杨白眉斗上一斗,云宗岱大概能击败李无垢,但对方的单道玄却又是一等一的高手,还练有毒掌。背后窦令璋杜天潼也在尾随赶来,说时迟,那时快,杨白眉那只小船如箭射来,已与大船相接,李少商拔出天绝剑,咬牙说道:“与他们拼啦!”刚刚踏出大舱,只听杨白眉一声长啸,已是身形拔起,飞上船来! 李少商一马当先,和李玉颦迎出舱外,李玉颦打出一把透骨钉,李少商则暴风骤雨般飞出六七剑,要趁杨白眉立足未稳,把他挤下海去。但杨白眉来得快极,夫妻俩前脚刚踏出船头,只听得唰的一声,杨白眉已是凌空刺下,李少商剑法虽妙,却吃亏在内力不及杨白眉,被杨白眉那般猛力一冲,长剑一旋,天绝剑几乎脱手飞出,不由得倒退两步。说时迟,那时快,杨白眉一只脚已踏上船头,身形未定,挽了一个剑花,一招“白虹贯日”,向李少商迎头反击,与此同时,李玉颦的透骨钉也从外面反射回来,银光闪处,单道玄身形正自向她扑下,人还未到,那得意如狂的笑声,已震得她耳鼓嗡嗡作响。原来杨白眉来得太快,李玉颦的透骨钉飞过了他的背后,却被跟来的单道玄长袖卷去,反打回来,这时杨白眉攻李少商的正面,透骨钉反袭印堂,单道玄又从侧面扑来,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李少商抱着与敌俱亡的心情,不退反进,正要施展两败俱伤的救命绝招,脚步刚刚踏出,忽觉微风飒然,就在这电光石火刹那之间,一股大力,突然将他一拉,接着听得“砰”的一声,大船震荡,浪花飞起一丈多高,李少商尚未看得分明,但已知道是有人跌落水了。李少商只道是裴继欢应援,身形一稳,睁眼看时,却见另一边船头,一个女子长剑飞舞,紧紧迫着刚上船来的李无垢,另外一位男子身材高大,披襟迎风,长发披肩,一条金链缠在额头,手里一把弯弯曲曲的金色长剑十分古怪,正和杨白眉斗得难解难分。刚才被挤下水的那个,毫无疑问就是单道玄了。裴继欢替霍紫鸢解了寒毒,急忙出舱,不禁又惊又喜,叫了一声:“叶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你道这对男女是什么人,令到裴继欢如此欢喜?却原来是五毒教教主叶红花和玄子鱼两人!但见杨白眉使出了最凌厉的剑法,与叶红花抢占船头的有利地位,但仍站立不稳,给叶红花的灵蛇剑逼得向后退了两步。只听玄子鱼笑道:“继欢弟弟,你把紫鸢藏去哪里了呀?叶大哥,这老贼的剑法似乎还不坏,你和我换个对手,让给我来试试他行不行?” 叶红花笑道:“你但有所愿,我无不有所依,来!”话声未停,杨白眉已扑过船头,叶红花身移步换,玄子鱼不待杨白眉脚步立稳,立即一剑刺出。杨白眉来得只是稍晚半步,见到单道玄被震落海,大吃一惊,心道:“成海林的船上怎么来了如此高人?!”想退都已来不及,玄子鱼一招“大泽龙蛇”扫他下盘,杨白眉举剑一封,左脚尚未踏实,重心不稳,微向右倾,玄子鱼这招“大泽龙蛇”是专攻下盘的厉害杀手,剑锋一转,登时戳向他刚踏下来的左腿,只听得“嗤”的一声,杨白眉的裤管已被玄子鱼一剑穿过。杨白眉的武功确也不弱,左足一提,画圆踢出,而且就在这瞬息之间还还了一剑,径刺玄子鱼手腕。玄子鱼叫声:“来得好!”一招“龙门鼓浪”,唰唰唰连环三剑,暴风骤雨般疾攻过去,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一边的李无垢飞上半空,原来她已被叶红花的混沌神掌击中! 杨白眉吃了一吓,高手比斗,哪容得心神稍乱?何况他本来就是处于不利的形势,心中一慌,立即露出破绽,只听又是“唰”的一声,玄子鱼剑锋掠过,给他腿上来了一剑,这一剑去得沉重,几乎一剑剖到骨头,杨白眉大叫一声,飞身急退,眼前金光晃动,叶红花的灵蛇剑如影随形而来,杨白眉腿疼得要命,急忙飞身跳海,叶红花哈哈大笑,但见再过一会,李无垢和单道玄才从水中爬起,接着杨白眉也爬上了小船,当真是三只落汤鸡似的,垂头丧气,斗志全无,七手八脚急急将小船划开。玄子鱼道:“可惜,可惜!我正杀得起劲,这厮就借水遁了。”叶红花哈哈大笑。裴继欢上来与他们见过,玄子鱼道:“继欢弟弟,我紫鸢妹子呢?” 裴继欢领他们走入舱中,霍紫鸢躺在水手床上,气色刚刚好转,见是叶红花和玄子鱼到来,喜出望外,叫了一声:“玄姐姐。”便欲爬起来,玄子鱼急忙按着她道:“别动,我好好看看你再说。”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裴继欢并为两人引见李少商夫妇和船上其他的同行,宫九鹰道:“原来是五毒教主亲自到来了,难怪你可以一掌把单道玄那老魔头震下海去呢!”众人哈哈大笑。 裴继欢问道:“叶大哥,你们是怎么来的?”叶红花笑道:“我到金华府视察本教分舵,收到密报说好多个大魔头到了相邻不远的苏州府,我赶到苏州一查,才知道是昔日你曾跟我提过的秦大哥几位大哥有难,所以特意找船出海。偏偏陆上警戒森严,我一发怒,趁夜去把他们苏州的知府给杀了,抢了知府的坐船赶来,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 听叶红花的语气,杀了一个苏州知府,宛似杀了一只蚂蚁一般,群雄不禁大为惊诧,心想:“五毒教素来黑白两道全不买账,他总舵在西南深山,与此地相隔万里,杀个知府那已是不得了的大罪,难道他就不怕官府悬赏缉拿?” 叶红花瞧出了众人的疑惑,笑道:“各位有所不知。我先去过京师一趟,拜会过京师丐帮的三位长老,他们三位曾和我的恩师有些情谊,我一打听就什么都打听出来了。原来王天罡一伙受晋王矫诏撤换苏州知府的事,已被皇上知道,皇上勃然大怒,亲自带病临朝,宣布京师严厉警戒,把晋王的党羽一一驱逐出京,列为朝廷重犯,杨白眉等人都一一在列。就连刚刚得到爵位的李玄幽也被限令出京,不许在京师居住,所得封号一律褫夺,所赏花红一概收回。晋王被勒令入宫,不得住在原府,晋王收集的所谓九鼎碎片,都抛入渭河,不许打捞,违者夷三族呢!”叶红花顿了一顿,续道:“皇上虽然重病在身,毕竟还是一代明君。这次他亲自收回晋王的权力,只命他百年之后接位即可,从此不得外近邪魔,召鄂国公尉迟恭和鲁国公程咬金官复原职(之前尉迟恭和程咬金是不满晋王所为,愤而辞官归里的),尉迟恭以天策上将虚衔暂掌京师内卫,禁卫三军也都交回给褒国公段志玄和宰相长孙无忌分属统管,大理寺总管府裁撤,七面佛章野狐逃出京师不知去向。王子公主从此不得涉足军政,否则贬为庶人,剥夺封地,永远不得回京。”裴继欢说道:“是什么促使皇上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呢?” 叶红花道:“这倒是不知。倒是霍山那老怪物也逃出京师,藏在伏牛山中不敢出来现世了。不过丐帮的朋友已经查到霍山借兵复国的梦想已经破灭,躲在伏牛山中不回尼泊尔去,也不知道有什么险恶的意图。最近半月,杨白眉等一班高手云集苏州,苏州的知府先前被晋王换了自己的亲信,不久王天罡、单道玄、李玄幽、窦令璋等鹰犬也到了苏州,综合这许多消息,我判断朝廷必将有所不利于七岛十三寨的朋友,是以我们特意前来报信,哪知王天罡杨白眉发难比我们预料的更早,我们还是来得迟了。”裴继欢道:“你有我师父她老人家和傅妈妈的消息吗?”叶红花道:“我已见到了她们两位,两位安好,你只管放心。我们是在这位李公子的家中见到两位老前辈的。我赶来苏州,也就是两位老前辈让我转告你们一件紧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应付。令师和霍姑娘的令堂让我转告你们的最重要的消息就是霍山老人和杨白眉这两个魔头,要在伏牛山定盟??????”玄子鱼插口说道:“据两位老前辈所知,这两大魔头的定盟之期在今年五月。”叶红花道:“据丐帮的朋友们探到的消息,霍山老人已到了伏牛山青石关上,大约他们会盟的时间提前,好配合官军这次‘扫荡’七岛十三寨的行动!” 裴继欢道:“怪不得杨白眉会与王天罡他们一同出现,那自是霍山那老魔头叫他们前来先立功的了。不过王天罡和王少崖父子已经被我杀掉了。”把刚才的经过说了,叶红花笑道:“王天罡之计确实阴毒,有此报应,是他自找,与人无尤。如此一来,但去了这个臂膀,霍山老人势力已减弱一分,就算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要去找他的了。”裴继欢听得眉飞色舞地说道:“有师父她老人家到来,这老魔头尚何足惧?” 叶红花道:“令师倒有些担心呢。令师已经去探过一回霍山老人,知道他的腐骨神掌已经练到了第十一重的高度,已接近了‘正邪合一’的境界!要胜他,那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你的禹王神剑如何了?” 裴继欢道:“勤练不辍。就算他练成了绝世武功,我也绝不会惧他!”叶红花笑道:“这个当然,不过,令师是个胆大心细计算周密的人,这番敌人大举会盟,她也绝不会轻敌。听说霍山老人还邀请了不少邪派高手加盟,所以令师也发出了英雄帖,由西域三十三家宗主公冶越差遣他的江湖斥候邀请江湖各路英雄齐聚伏牛山了。令师还要亲自去拜访少林和青城两派的掌门,请他们助阵。令师让我转告你们,要你们到伏牛山青石关前与她相会,会战那一群魔头!至于各位谁要到伏牛山参加会战的,可一道同去!” 群雄血脉贲张,誓雪此恨,只有成海林有点神色黯然,秦夫人道:“海林,有我们前往,也等如你也在场了,只要能够除奸扫孽,何须亲手报仇?”玄子鱼道:“苏州知府衙门里关着的徐大嫂,我们已经救了出来。”成海林跳了起来,道:“姑娘可不是骗我?”裴继欢笑道:“这位姑娘是天台寂灭宗季神尼的衣钵传人,她可不会骗你哦?”成海林听了,急忙道谢。只是他受伤太重,伏牛山的会战势必无法参加,他既知道杨白眉、李无垢、单道玄这一帮人在毁坏了七岛十三寨以后,必定会赶回伏牛山与霍山老人会盟,遂以不能亲手报仇为憾!不过经过了大家的善言开解,成海林也就释然了。 七岛十三寨有十三个岛屿,飞鱼岛总舵被毁之后,逃出来的七岛十三寨其他人转移到各个据点,成海林暂时在飞鱼岛五十里之外的一个小岛安身,留下刘大芬、江平和王猛三人帮他善后,其他的人都跟裴继欢等人前往伏牛山玉皇顶下的青石关。 半个月后,这一行人抵达伏牛山山脚,一场空前激烈的正邪大决即将展开,大家都有点紧张。伏牛山位于河南府西南,东西绵延八百余里,乃是秦岭山脉东段支脉。因全山形如卧牛,故称伏牛山,沟通北方大平原和南阳府、江汉各州的天然交通要道,在山下远远望去,宛如无数屏风,万峰如屏,千岩竞秀,端的气象万千!可是在这样秀丽的名山上却是战云弥漫,众人哪有心情欣赏山光水色? 裴继欢揽着霍紫鸢的纤腰,心中想道:“但愿这是武林中的最后一次风波,结束了这一战,我是再也不想在江湖厮混的了,结庐读书,随心练剑,和紫鸢生一群小娃娃,粗茶淡饭,又有何不可呢?”眼光一瞥,只见李少商和李玉颦并肩同行,叶红花和玄子鱼肩并肩,后面还有一对欧阳大石和苗三娘,前面有一对公冶越和风栖梧,新生的情侣柔情蜜意,谁也没把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当作一回事,裴继欢忽地感到淡淡的清凉,心道:“大家都这么一直活下去,活到老,那该是多么有意义的事呀!” 走过一个山头,众人已经进入了伏牛山的腹地,山路上,到处都是零碎的白色石头,山风刮来,风中隐隐有血腥的气味,裴继欢忽地叫道:“咦,这是什么?”跳上前去,拨开了一丛茅草,草中有一具尸体,李少商失声叫道:“这是天南剑派的人!”伸手一摸,那人是个尼姑,裴继欢仔细一认,道:“我认识她!她是天南剑派的弟子转尘!”但觉转尘呼吸微弱,但体冷如冰,李少商奇道:“脉息尚未全断,怎的全身僵硬?”忽地打了一个寒噤,但觉转尘身上的冷气竟传到了他的体内,李少商霍然一惊,立即醒悟,这尼姑转尘定然是受了霍山老人腐骨神掌所伤,以至于全身血液都冷得凝结了。秦夫人赶上来一看,道:“没错,这就是腐骨神掌的印记。” 就在秦夫人替转尘诊治时,众人又相继发现了许多尸体,其中有六合枪的人,红缨会的人,山东饮马川的人,还有嵩山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其状都与转尘相同,但除了转尘与大雪山一位弟子尚有一丝气息之外,其他的人都已僵毙了。群雄目瞪口呆,看这情形,这批人想必都是接到了红拂女发出的英雄帖前来赴会的,霍山老人竞不顾武林规矩,一发现他们入山,便施毒手!这些人都是裴继欢、李少商等熟识的人,秦夫人伤心难过,眼泪纵横,骂道:“好狠毒的霍山狗贼!”裴继欢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咱们得提防那老魔头的偷袭!” 见此情形,众人当然均已想到,红拂女和傅青衣一定是还没有来,否则绝不会容许霍山老人如此逞凶。看到这等可怖的景象,又想到红拂女和傅青衣尚未到来,饶是众人胆气粗豪,也不禁心中惴惴。而一路走来,发现的尸体越来越多,走到第三座山峰“恶狼山”的时候,总计所发现的尸体已经有二十六七具了! 第一百七十章 对阵 这十六个人都是武林中有名的人物,但除了饮马川和少林寺的人之外,后面慢慢所发现的尸体仅有江南镇海帮的帮主一人尚还有些微气息,看来这二十几个人都是不久之前被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所伤的。裴继欢和霍紫鸢目睹这二十几个高手的伤亡,不由得心中感到一股寒意,暗自想道:“霍山老人能在倾刻之间,连毙二十多位高手,不问可知,他的腐骨神掌定是已练到了第十一重或者更高的境界了!”秦夫人将尚有气息的有数的几人搬入一个石洞,向药王门前来参加大会的人讨了三颗延寿丹,说道:“但教他们尚有一丝气在,我总得尽力施为。”听秦夫人的语气,对把这几个人医好实是没有把握,不过聊尽人事而已。公冶越和风栖梧留下几个得力的帮手协助秦夫人,一行人等继续登山。 走了一程,到了一处险峻所在,两面山峰,状如合抱,狭窄处仅容得一人通过,一块石壁上刻着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一线天”。一线天这个称谓最着名的就是在华山,但其他地方有一线天之称的还有很多,此处就是一处。众人摸索着过了一线天,忽听得一声长啸,接着轰隆一声,一块大如磨盘的石块从山上飞下来。裴继欢大喝一声,纵身上前,双掌一托,将那块大石掷下山谷,顿时扬起了满天尘雾,这霎时间,群雄几乎睁不开眼睛。李少商、裴继欢飞身掠起,也就在这刹那之间,落到那座山峰中间一块横出来的岩石上,抬头一看,只见单道玄在上面大声叫道:“谁上此山,有死无生!” 裴继欢大怒,拾了两块石子便向单道玄弹去,单道玄这回没用宝剑,抡起一条凤翅流金铛一磕,只听“哎呀”一声,一个躲在单道玄背后的人被石子打个正着,因他生得矮小,躲在巨无霸般的单道玄背后,所以一时看不出来。 待众人上到一片平地,这两人早已逃开,远远听得单道玄一声怪啸,接着窦令璋和杜天潼李无垢也一一出现了。窦令璋对裴继欢颇有好感,他先发出啸声警告,继而又出言恫吓,表面看来,似是穷凶极恶,实则是想让裴继欢知难而退,免得到了上清宫顶峰之后,再无幸免。李少商拾起草丛中的一柄铁蒺藜,冷笑说道:“小唐门的人也来了,看来霍山老人也邀了不少人呢!”小唐门乃是大唐门分化出来的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十分神秘,听说大唐门厉害的暗器和毒药,都是小唐门的人研究出来的,带毒的铁蒺藜上有三支不太显眼的分叉,这就是小唐门的铁蒺藜和其他门派铁蒺藜的不同之处。刚才躲在单道玄背后的那人趁着众人躲闪大石发出铁蒺藜,都被风栖梧的银鞭给卷下山谷,掉落在此处的这柄却被李少商发现了。众人继续登山,一路提心吊胆,但却不见霍山老人出现,不久就到了玉皇顶山下,一座道观――青石关已遥遥在望,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极为尖锐的啸声,刺得众人的耳膜都隐隐作痛! 裴继欢听出这是霍山老人的啸声,说道:“这老魔头的功力果然又已大胜从前了!”公冶越是个武学大行家,从霍山老人那带着杀伐之音的啸声中,进一步听出了他肝火躁盛、中气迫促的征象,更是诧道:“霍山老人正在和人交手,这个人的功力绝不在他之下,看来不是少林寺的方丈,便是大姐!咦,奇怪??????”话声停顿,凝神又听了一回,风栖梧道:“怎么?”公冶越道:“和霍山老人交手的不只一人!”风栖梧这才知道他感到奇怪的道理,要知少林寺新任的方丈和红拂女都乃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凭他们的身份,绝不应以二敌一,但设若不是他们,又有谁的功力能与霍山老人相当? 好在此际青石关已然在望,众人怀着好奇之心,加快脚步,不多一会便已看得清清楚楚,和霍山老人交手的果然不只一人,但却也不是少林寺的方丈和小无相金刚门的掌门红拂女。只见在青石关前面的大草坪上,四边站满了人,中间有三个老僧正在围着霍山老人厮杀,两个使九环禅杖,一个使玄丝拂尘,霍山老人则是双手空空,时不时一掌砍中禅杖,发出震人心魄的金声玉振之声,好像他那双手掌竟不是血肉之躯,而是钢铁打的一般。 公冶越低低“咦”了一声,道:“这是铁林寺三大神僧!”铁林寺乃是少林寺的一个分支,百十年前的门派内讧导致少林一派一分为二,出走的少林弟子在西域落脚,成立铁林寺一派,与中土祖庭少林寺分庭抗礼。铁林寺当今的主持元住禅师有三个武功最强的师弟,分任监寺、护经、刑堂之职,法号无色、无我、无相,合称三大神僧,这三大神僧威望极隆,武林中甚至有人传说他们已练到了达摩祖师的“易筋”“洗髓”功夫,不过,铁林寺脱离少林寺在西域开宗立派几十年来,这三大神僧除在本寺授徒之外,却从不曾与外界交手,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们神功深湛到如何地步?这一番三大神僧联袂而来,已是未曾有之事,而三大神僧合战一人,那更是出人意表了。 这时正是战到最紧张的时候,公冶越一眼瞥去,但见中间的无相神僧抖动拂尘,尘尾散开,千丝万缕,就像化成了千百口银针,霍山老人全身穴道都在他拂尘笼罩之下。这种拂尘刺穴的功夫,能将至柔变成至刚,若非内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绝不能使用。公冶越心中方自喝彩,陡然间听得霍山老人大喝一声,那千丝万缕的尘尾被他一口气吹散,但见他腾身飞起,双掌开合,当当两声,又把无色、无我两大神僧的禅杖荡开,禅杖划过之处,两边的树木,树叶纷纷落下,就像大树的本身,受到了激烈的震动一般! 公冶越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铁林寺三大神僧果然名不虚传,功力之深,不在少林寺本宗的武功之下,确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但以他们三人之力,似乎也未能占得霍山老人半点便宜,怪不得张大姐也把这老魔头当成生平劲敌了。”更有一点令得公冶越奇怪的是:这三大神僧的功力,看来任何一人都可以与霍山老人匹敌,何以他们甘愿自贬身份,以三敌一?而且以三敌一尚自占不到便宜! 公冶越看得出三大神僧的功力,但他却未能深悉霍山老人腐骨神掌的厉害。原来这三大神僧,乃是被霍山老人以第十一重腐骨神掌逼得他们应战的。红拂女本来是请少林寺的方丈助阵的,恰值铁林寺方丈元住禅师派了座下三位师弟前来本宗拜山,三大神僧和红拂女时有往来,他们虽然不在中原走动,但红拂女数次前往拜谒,彼此之间交情十分深厚。三大神僧也十分景仰红拂女的武功剑法,却不过红拂女之请,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刚刚经历过一次大劫,阖寺上下,还没从觉远神僧及龙虎尊者圆寂的悲伤中走出来,够得上佛门高士的,那就只有少林寺分离出去的的一支宗派铁林寺了。元住禅师只好请三个师弟拜谒过本宗之后,代他前往伏牛山。三大神僧同往,比少林寺方丈亲自出山,实力都要胜几分,红拂女自是喜出望外。她还要负责还要去约江湖中其他正派的掌门,另外也还有一件要事待办,因此便请三大神僧先行,并负责照顾第一批到达上清宫的各路英雄,红拂女能请到铁林寺的三大神僧,已是对霍山老人甚为重视的了,哪知还是对敌人估计不足,以致虽有三大神僧在场,第一批到达上清宫的各路江湖英雄,还是免不了伏尸遍野,伤亡一半以上! 这三大神僧一生行事正派,怎也料不到霍山老人会完全不讲武林规矩,不待正式约战,便即先下毒手,乱打一气。他们入山未久,霍山老人便即率领党羽,封锁了他们的退路,片刻之间,便用腐骨神掌连伤了二十多位高手。三大神僧为了减少伤亡,逼得合力将他截住,一路打上山去,最后在草坪上展开恶斗。 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已练到了第十一重境界,有伤人立死之能,饶是三大神僧都练有护体神功,被他的阴寒邪气侵入体内,也是元气大伤――所以功力虽然相当,但三大神僧却需一面运功疗伤,一面抵御外敌,这么一来此消彼长,两方面才堪堪打成平手。 公冶越这一行人上到山上,霍山老人一眼望见了裴继欢,怒气陡生,忽地一声大喝道:“铁林神僧,你们先歇歇吧!”长啸声中,身形飞起,左手抓着了无色禅师的禅杖,右手抓着了无我禅师的禅杖,双杖一碰,火星蓬飞,他借着双手按着禅杖的力道,身形又腾起了数丈,竟然似箭一般的向裴继欢冲来!无色、无我二神僧被霍山老人用隔物传功施以最猛烈的一击,五脏六腑几乎要翻转过来,身子摇摆了几下,颓然坐下,面色如灰。三大神僧中功力最高的无相禅师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急忙上前照料两位师弟,哪还顾得再去拦截霍山老人? 说时迟,那时快,霍山老人已似一头摩云巨鸟,扑到了裴继欢的头顶。公冶越大喝一声,一掌拍出,双掌相交,霍山老人“哼”了一声,身形斜飞,落到三丈之外!公冶越的金刚掌力当世无匹,饶是霍山老人的内功已练到正邪合一境界、将近金刚不坏之身,被他掌力一击,攻势也不能不顿然受挫!可是公冶越硬接了他的一掌,登时也觉得有如身坠冰窟,寒意直透心头,他本来想连续发出第二掌的,接了一招之后,内家真力,已是不能再行运用!他在泰山顶上吃过卡丽丝的亏,知道这门掌力的阴毒之处,所以回家之后,闭门苦练了一段时间的公冶家族秘传的金刚手功夫,直到把功力提高到了原先的四成以上,这才又出山来,这也就是裴继欢经常看不到他的原因。 霍山老人虽然受挫,身形落地,看清了方向,立即又向裴继欢追去,猛见一道弧形的剑光,圈上身来,原来是李少商和李玉颦双剑齐出,拦住了他的去路!霍山老人见两人联剑的威力比上次在京师所见又大了许多,招数更是神妙得难以捉摸,也禁不住心头一凛,当下施展绝顶神功,左手长袖一卷,右手中指一弹,冒着三分危险,硬破他们剑招。只听得“铮”的一声,李少商的剑脊被霍山老人弹个正着,霍山老人的衣袖却裹不住李玉颦的长剑,袖管被割了下来。要知李玉颦的剑法武功,一者来自武当神社,一者来自两位修罗宫主人,虽然内力修为远不及霍山,但剑法的精妙,就算和裴继欢相比也相差不远了。 李少商的天绝剑被霍山老人弹了一指,登时变得有如冰柱一般,几乎不能掌握,寒气从剑柄传上掌心,冷得令人难受,李少商也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心中一怯,不自觉退开一步,双剑相联的弧形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霍山老人哈哈大笑,从缺口冲出,朗声说道:“李少商,你的剑法已是大成,等下我再和你较量!”一个转身,与裴继欢的距离已经不到一丈。公冶越、风栖梧、霍紫鸢相继追来,但距离霍山老人也落后十丈有多。 裴继欢可并不是怕了霍山老人,而是不想多造伤害。腐骨神掌的寒冰冷气可以伤害到别人,更有隔物传功之能,裴继欢远远把他引开,就是想引他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再出手和他相斗。果然霍山老人急切间也没法立刻将将他捉到,惹得他怒气冲天,大声喝道:“不怕你逃上天去!”猛地一掌发出,咔嚓一声,一棵大树先倒了下来,裴继欢被这棵大树一拦,侧面茅草丛中,忽地窜出一人,持剑向裴继欢便刺,却原来是预先埋伏在树林中的李无垢。 这时裴继欢的前有李无垢,后有霍山老人,腹背受敌,危险万分,李无垢冷不防从茅草丛中窜出,一剑横披,正好搭着裴继欢的剑脊,双剑紧粘,裴继欢一时摆脱不开。李无垢尖声大笑,本来她这一剑偷袭,尽可以令裴继欢受伤,但她为了讨好霍山老人,使霍山老人能够心甘情愿地把腐骨神掌摧心掌和化血刀都教给她,故此仅突然间将裴继欢宝剑粘着。裴继欢大惊,急将软剑脱手掷出,化作一道银虹,袭向李无垢的前心!李无垢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头也不回,身形飞起,越过一棵大树,随着将一根粗如手臂的树枝一扳,只听得“唰”的一声,裴继欢的紫微剑插在树上,李无垢身形落下,但背后的霍山老人离裴继欢已经不到三丈! 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李无垢也同样受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她笑声未绝,猛觉一股极强劲的力道从背后攻来,李无垢反手一推,宛如碰到铜墙铁壁,哪里退得动分毫?那人一声喝道:“给我躺下!”掌力一发,李无垢果然应声而倒,跌了个四脚朝天!裴继欢大喜道:“嘉布和,是你!”却原来来的是吐蕃红教的护法弟子嘉布和韩铁樵,练就一双铁掌,在吐蕃三教中乃是有数的高手,李无垢若是用剑大约还可以和他斗个三五十招,如今她仓促应战,单掌对敌,被嘉布和一击便倒。 霍山老人这时已飞身赶到,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红衣喇嘛,大喝一声:“你也给我躺下!”使出了第十一重腐骨神掌,掌力一发,寒风骤起,嘉布和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忍不住气,冷笑说道:“且看倒下的是你还是我!”一掌拍出,哪知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说话,腐骨神掌那股阴寒之气登时攻入,双掌相交,只听“砰”的一声,霍山老人给他震退三步,嘉布和却打了一个寒噤,摇摇欲坠。霍山老人再发一掌,又震断了一棵大树,拦住裴继欢的去路,他身形一晃,立即从嘉布和的旁边窜过,嘉布和伸手一抓,手脚竟然不听使唤。原来他功力虽高,硬接霍山老人一掌,急切之间真气断续未能惭复,手腕手指的关节似是在冰水中浸得过久一般,有点僵硬不灵,这一抓竟然没有抓中。幸在霍山老人全副心神都放在裴继欢身上,要不然,趁此时机再发一掌,嘉布和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霍山老人喝道:“看你还逃到哪里去?!”长臂一伸,仅差几寸便要触到裴继欢背心,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长啸远远传来,前面除了裴继欢外,却是沓无人影,但竟似有一个人就近附在霍山老人的耳朵旁边道:“你自负一代武学宗师,目空今古,却来欺负一个后辈,知羞不知羞?”霍山老人大吃一惊,不由得怔了一怔,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不只是震惊于对方这“空谷传音”的上乘内功,更重要的是,说话这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目中唯一劲敌――红拂女。就在这一转眼之间,只见附近山头上,一人身穿僧袍,背上斜插宝剑,手里拿着一支鲜红如火的拂尘,已是穿林而出,连霍山老人也看不清楚她是从哪里来的!但觉转眼间便多了个人,但却又是来得如此从容不迫。红拂女身边还跟着三个人,身穿天蓝宫装的,是霍紫鸢的母亲傅青衣,傅青衣背后是西门观止,而红拂女的背后则是宇文寒石。 霍山老人见修罗宫两位宫主同时光降,心中暗暗吃惊,但他自恃练成了腐骨神掌第十一重,冷笑道:“上次在西山比武,老夫领益不少,年来无日或忘,当时我与你曾经立约:老夫若有寸进,定当到峨眉山登门造访,再领教你的绝世玄功。难得你今日不请自来,也省得我多走峨眉山一趟。红拂女,随你划出道儿,老夫一准奉陪便是!”要知霍山老人一生自负,为了保持他武学“宗师”的身份,所以要急于辩解,不愿贻人口实,落得以大欺小的罪名。 红拂女淡淡地说道:“霍山老人你先别动怒,你看看是谁来了。”只见树林里走出四个人来,前面三个并排走着的正是少林达摩院寺僧虚谷、“海沙帮”帮主滕雷和江甫镇海帮的帮主黄征,后面的那个则是秦士岳的夫人,他们几人充满了愤怒的眼光,比霍山老人更凶更狠! 霍山老人禁不住心中一凛!他用腐骨神掌连杀二十多位武林高手,他只当这些人已死得干干净净,料不到竟有三个活了回来。心道:“也许是我刚才为了避免耗损真气,仅用到第五重的掌力,所以这几人侥幸不死。”但随即想道:“以这三个人的功力,纵能苟延残喘,断不能这样快便恢复如常,就算姓秦的他老婆有神医之名,也不能这样快便将这三人医好,不问可知,这定是红拂女运用绝顶内功,给他们驱毒疗伤的了!照这样看来,我虽然将腐骨神掌练到了第十一重,再突破两重障碍就可以功行圆满,到达腐骨神掌最高的十三层境界,只怕今日也未必有百分把的稳操胜算。” 红拂女柳眉一扬,两道眼光有如利箭般地射在霍山老人身上,沉声说道:“你杀了江湖道上二十多个成名的人物,哪一个的性命都抵得上你一个人有余,这笔帐算下来,你还欠我们二十几条命的债!”霍山老人无可抵赖,索性撕破了面,双眼一翻,冷冷说道:“是我杀的又怎样?莫说二十几条命,两百条性命我也有胆色承担,你有能耐来讨便是,红拂女,久闻你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第一剑客,上次在西山别墅我们没有机会交手,今天的机会来了!咱们是不是现在便马上较量?”红拂女淡淡地道:“我们比武么?还早呢。你带这么多人来都是来看你热闹的还是来帮你忙的?” 霍山老人变了颜色,但迅即又哈哈笑道:“老夫敢再度出山,挑战整个武林江湖,当然是有心与你拼个强存弱亡,何必借重他人之手?这话何须说?承惠,等下老夫一定全力与你周旋,令你不致失望便是!哈哈,红拂女真有你的,不愧人家给你加上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不管等下是我死在你的手上还是你死在我手上,总之我已佩服你了!” 这时众人已回到草坪,铁林寺三大神僧亦已恢复如初,上前迎接红拂女,连声:“惭愧。”红拂女道:“贫僧来迟一步,几乎误了大事,累了三位高僧,说到惭愧,我更惭愧了。这老魔头已练成了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三位神僧能与他抗衡,安然无事,功力之深,端的令人佩服!”红拂女这几句话绝非客气,原来他替受伤闷绝的三人驱毒疗伤,也自费了不少真力,因此更深悉了腐骨神掌的厉害。 这时赶会的各路英雄陆续到来,他们是和红拂女一起上山来的,因红拂女和从吐蕃赶来的嘉布和上到半山,便听到厮杀的声音,先赶上来,因之各路英雄则稍稍落后。 霍山老人恶斗铁林寺三大神僧,真气损耗过多,他要完全惭复功力,保持足够的内力和红拂女一较高下,估量也还得半个时辰。他想了一想,眼光环扫全场,开声说道:“红拂女,你邀请了这么多高手前来,端的为今日之会平增光采,老夫也有一些武林朋友在此,你我这场比斗既然移后,教这些朋友在这里坐候,未免太闷,依我之见,不妨让大家随意挑选对手,先比几场如何?”红拂女道:“不错,你的朋友既然愿以武会友,彼此印证一番自是无妨。” 话声未毕,霍山老人的身边便出来一个身材修长的汉子,扬声说道:“久仰天下第一高手红拂女有弟子八人,其中首座大弟子裴继欢‘陇西公子’的美名传遍天下,谢某不材,想请陇西公子赐教几招!”这人乃是南海无暇岛的剑客谢无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剑气 裴继欢还未开口,只听有人道:“大师兄奔跑迅疾,损了元气,既是南海无暇岛的高贤出阵挑战,就让我来陪阁下走几路剑法,如何?”说话那人正是裴继欢的“师弟”谈震岳。裴继欢还在天山未回时,红拂女的首席大弟子就是他,裴继欢认祖归宗回归师门,才正式定谱,红拂女门下以入门先后为次,并不以年龄为准,因此谈震岳四十六岁,依然只是裴继欢的师弟。 霍山老人却是暗暗欢喜,原来这个谢无疑是单道玄的结义兄弟,他早就想拜霍山老人为师,霍山老人被皇上逐出京师,自思一切都是裴继欢惹出来的事,对他恨之入骨,谢无忌便想抓着这个机会,立心把裴继欢杀掉,作为拜师晋身之礼,然后请单道玄为他说项,料想霍山老人也不会拒绝。霍山老人观形察色,一见是谢无忌出来,便猜中了他的心意,微微点头,暗暗用眼色鼓励。 红拂女怕谈震岳不知此人来历,便道:“当今天下有两大剑学名家孤悬海外,一家是西海高家,另外一家是南海无暇岛一派。西海高家家嗣已绝那就不用说了。这位谢先生是无暇岛三泰师太的关门弟子,震岳,你好好向他讨教几手剑法吧。”谈震岳躬身施礼,道:“是。这位谢先生的剑法弟子曾经有幸见过一二,不劳师父吩咐,弟子自会小心应付。” 当年江湖中有四大神尼,除却西门观止之外,还有三位,分别是峨眉山剑派的定妙神尼、九凝山白衣禅寺主持觉慧神尼和天台山寂灭宗的季妙真季神尼。这三位神尼中定妙神尼和觉慧神尼极少在江湖中出现,门下也不传弟子,练武练剑,纯粹以个人好恶为主,因此两大神尼剑法高绝,但江湖中人知之甚少,一直到死也未曾显名扬姓。南海无暇岛的无暇神尼是四大神尼中名气最高的一个,曾单人一剑,在中原江南挑战剑法名家凡达十七家之多,从无败绩,比之西门观止自号“梅花神尼”,名气还要响亮得多。只是无暇岛似无统属,无暇神尼去世之后,门下弟子风流云散,还在无暇岛上的弟子不及原来两成。谢无疑算来是无暇神尼的徒孙辈,拜在三泰师太门下得练本门剑术,已不足无暇神尼在日的三成。不过谢无疑学剑天赋很高,练成剑法之后极少再回无暇岛去,就在江湖中闯荡。他为人不正不邪,但与单道玄一类为伍,人品性情,则就可想而知了。谈震岳奉命游行天下,曾在岭南见过他一次,两人切磋剑法,谈震岳使出绝招,才胜了他两剑。 当下谢无疑走出人群,抱剑一揖,沉声道:“请!”铮地一声,已是一剑刺到。他的创派祖师无暇神尼是位女子,剑法起手,并不以强悍狠辣为主,谈震岳只听到一声剑风,立刻是反身倒纵,飞出三丈,谢无疑连人带剑,直向谈震岳冲去,谈震岳这才拔剑,身躯向后一仰,连退几步。谢无疑剑法凌厉无前,转眼之间,连发十几手辣招,把谈震岳迫到下首,剑招展处,周围八尺之内,都是他的剑光身影。谈震岳连抢几次,剑招一紧,使出六十四路无相快剑剑法,一剑快似一剑,一柄青钢剑突如神龙戏水,忽似飞鹰盘空,进如猛虎出山,退若狡兔避鹰,谢无疑疾攻几剑,都给他连消带打,反刺过来,拿捏时候,妙到毫巅,厉害之极!谢无疑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对方的剑法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比上次比剑,又精妙了许多! 他不知谈震岳得红拂女亲自点拨,悟通了许多武功窍要。最深奥的剑法,常于窍要之处,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谢无疑只是得了师父三泰师太的传授,而谈震岳则是对本门的拳经剑诀潜心苦学多年,剑、掌、内功修炼之道豁然贯通,在最深奥的地方所得最大。论练武的资质,谈震岳可能不及谢无疑,但谈震岳最让红拂女喜欢的,就是他的诚实稳重,往往一招平淡无奇的剑法,别人练一次两次,多则三次五次算是多的,他却能在一招之上,连下上百次的苦功,直到心手意通,烂熟于胸而止,单只这方面,谢无疑便远不及他。若谢无疑另用其他剑法,谈震岳一时还不能将它破去,如今谢无疑使出无暇岛的秘传剑法,却正合谈震岳之意,他忽地一声冷笑,青钢剑扬空一闪,突如银龙入海,不过数招,就把谢无疑的剑法破去。谢无疑正想换招,肩头已中了一剑,大吼一声,跳出圈子,一个反臂刺扎,疾如闪电,谈震岳眉头一皱,一招“东风折柳”,宝剑卷地一扫,谢无疑利剑斜挑,蓦地长身,一声暴喝,反手一剑,把谈震岳逼退几步,忽听谈震岳一声怪啸,左手捏着剑诀斜斜向外一推,右手剑“白鱼跃舟”直点谢无疑胸膛,谢无疑一个翻身,“老树盘根”,剑光横扫谈震岳中路,剑风人影中,铮地声响,火光爆散,谢无疑己是跄跄踉踉地跌了出去,手中长剑,已被谈震岳震断了剑尖,身上也瞬间被谈震岳刺伤了六七处!这也还是谈震岳为人恬淡,性情温和,若是换了他的师弟风火雷使这路剑法,只怕谢无疑就算不死,也是重伤残废的底子! 谈震岳倒提剑柄,朗声道:“谢师父,承让,承让!”谢无疑满脸羞愧,被单道玄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他的膝盖犊鼻穴被谈震岳一剑刺伤,就算医好,也恐怕是个瘸子了。 这两人刚下去,霍山老人那边又站起来一个道士,道:“贫道蒙藏子,意欲讨教中土武功,请问有谁不吝赐教?” 众人听了蒙藏子这三个字,年轻人还不觉得如何,年纪大概在四十岁以上的人,却是个个心中不免一惊。原来这蒙藏子无门无派,内功剑法,全是靠自己东看一招,西看一式,然后苦心摸索,自创自己的剑术。因为他既无父母,又无师门,成名之后又在蒙藏之间游走,江湖众人给他送了蒙藏子这个名号,他自己的本名,倒是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他纵横蒙藏,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极少给人留下后手,江湖中人知道他这个性情,极少有人和他攀情结友。单道玄和他以武相交,两人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霍山老人这次发动对正派的攻击,盟誓立威,单道玄便向霍山老人推荐了他。 正道群雄正在窃窃私语,只听公冶越笑道:“山人有幸,蒙张宗师见召,来到这伏牛山上,没想到也见识到这么多高人,小可公冶越,有心与道长切磋几招。” 蒙藏子道:“既然有人应战,那就不用客气,看剑!”果然半句也不多说,飞身一剑,形若灵猿,风起剑飞,当头就刺。公冶越一个金翅摩云,倏地腾空飞起,从蒙藏子头顶飞掠而过,他的青钢剑在半空使了一记辣招,剑尖在蒙藏子头顶拖过,便如书法中的“悬针”一般,快中有慢,慢中蓄快,剑光闪耀,逼得蒙藏子低头弯腰,反手一剑,将他长剑格开。正道群雄见了公冶越这一剑,不禁大声赞好。原来公冶越家传剑法反复纷杂,其中有一套剑法,就是他的父亲公冶一波练字所得,这一剑讲究的又直又劲,决不稍移,劲力雄奇。蒙藏子从未到过昆仑山,不知道公冶越这一门下剑法如此精绝,一不留神,险些一招就被公冶越击败! 蒙藏子一生阅敌无数,只因他大小数十战,胜多败少,养成了自高自大的性情,倏地仰天长啸,青钢剑比成一道银虹,连人带剑,回身刺去,剑风激荡,灰草乱卷,一片寒光,上下翻飞,有如奔霆骇电,一剑“白鹤展翅”,剑锋斜切,左掌随后,在手掌掩护之下,一剑直递出来,要抓公冶越前胸,哪料一刺落空,公冶越身形忽然不见,蒙藏子大吃一惊,一晃身连避两招,一个“秋水横舟”,剑势左封,公冶越两臂一抖,拔起两丈多高,在半空里一声怪叫,舞起丈余长短一溜剑光;蒙藏子毕竟没有师门,眼光狭窄,不知道公冶越家传剑法之妙,也料不到公冶越竟然能用出这样的恶招,正要右回剑,一个“玉带围腰”向后截去,哪知眼前一暗,人影倏地飞来,左肩头上砰的一声,吃了公冶越一掌,痛人心肺,连“哎哟”两字未喊出,右胁下陡的一麻一阵剧痛,“章门穴”又中了公冶越一剑。原来蒙藏子不认识公冶越,公冶越的江湖斥候遍布武林,对他却是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剑法虽有可取之处,但相比武林中那些以飞禽走兽为形创制剑法的门派,蒙藏子的剑法毫无系统之说,要破他的剑法,也十分容易,只要截住他剑法的出路,蒙藏子便若一个三岁孩童一般,只能任人宰割。公冶越知道蒙藏子剑法精妙,飞身扑下来时,用剑佯攻,冷不防拍出一掌,趁他身躯一晃,剑尖反戳,戳个正着,蒙藏子章门穴上,飞起一团血雾,扑地便倒了。 原来公冶越知道蒙藏子在江湖中多行不义,为非作歹不说,投靠霍山这个域外神魔,却是最令他深恶痛绝,以此下手,丝毫不留情面,务必将这个魔头除掉为善。可怜蒙藏子到死也不知西域三十三家大宗主是万万不好惹的人物,就被公冶越给杀了。 邪派之中,连折两人,单道玄沉不住气,大步而出,喝道:“谁来陪我练练!?”他绰号“毒魔”,不但用毒的本领出神入化,一对毒掌,一把白鸟剑在江湖上也声名不小。在场的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的毒掌、毒剑、毒功号称三绝,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单道玄连叫三声,竟是无人敢应。单道玄哈哈大笑道:“所谓江湖正派,不过酒囊饭袋而已!”哪知他笑声未落,忽听有人在他耳边道:“你放的什么屁?” 单道玄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却又不见人影,他四周扫视,果然不知是谁在跟他说话,不禁勃然大怒道:“是哪个龟孙子躲躲闪闪不敢出来见人?!” 江湖群雄见他一颗大脑袋左转右转,不知说的什么,都不禁有惊讶又好笑,单道玄大骂不绝,忽然只听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单雄信一生英雄,到死也不肯给人低头,被人砍头尸身不倒,那才叫英雄好汉呢,谁知道收了你这么一个没骨头的假儿子(族中带子,通常辈分高的一族之长无有子孙,便可通过族中长老监督,来从同族的别家选一位继嗣入主自己家中,以传后代香火,即为‘族子’。民间百姓多不喜此举,便将大户人家中的‘族子’戏称为‘假儿子’,有嘲讽这一族的长房无用的意思),我要是你,一头撞死算啦!”那声音贴着他的耳根传来,别人是听不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单道玄暴跳如雷,喝道:“是哪个不想活的戏弄我,站出来!躲在人家身后当缩头乌龟,算什么好汉?”闻言骤起,身形倏地一晃,闯入正道群雄从中,大声喝道:“狗贼,你敢戏弄你爷爷?”伸手就是一抓!但见人群中一人哈哈长笑,倏地凌空飞起,喝道:“我说的句句是实,你要杀人灭口,要看你有多少斤两!”那人正是五毒教主叶红花。 裴继欢霍紫鸢帮叶红花平定了五毒教之后,叶红花痛失慈母,痛定思痛,将母亲的遗书全部从老家取回,细心苦练五毒教秘传武功。他本来就有二十年的佛门武功底子,再练别派武功,顺风顺水,不仅内力大增,剑法出神入化,还练成了几种几近失传的古谱武功,内力突飞猛进,已几乎接近了裴继欢的内力境界了。只是他还是不改初衷,不愿练五毒教的毒功而已,但一般的人想用毒来害他,却也不那么容易了。他看不惯单道玄从小由唐门抚养长大,成名之后,却把抚养他长大的唐门弃如敝履,从不回唐门祭拜祖师,因此出言相讥。 两人动手,疾发如风,叶红花的灵蛇剑乃是五毒教镇教之宝,单道玄手中的白鸟剑也非凡品,两人以攻对攻,转眼就斗了三十多招。酣斗中单道玄宝剑一指,一溜青光直奔叶红花前胸,叶红花灵蛇剑一撤,反撩敌人腕底,带挂腰胁,一招两式,虚中套实,把单道玄的攻势轻轻解了。单道玄大吃一惊,给他反转迫退几步,仗宝剑的威力,挽起剑花,护着胸腹,剑招一变,使出单雄信的防身剑术,紧紧封闭门户。叶红花见他取了守势,精神陡振,一招紧似一招,剑光霍霍,剑剑直指单道玄要害! 单道玄被他攻得心中都暗暗发慌,叶红花反倒越斗越轻松,神态自若,但剑招却是丝毫不缓,单道玄冷汗沁肌,宝剑一封,猛地向后跃去,哪料他身形一动,头顶剑风飒然,伸剑一格,叶红花已赶过前头,挺剑截着了他的退路,灵蛇剑迅如掣电,扬空一划,直点单道玄脉门,单道玄一个盘旋,白鸟剑一荡一圈,败里反击,叶红花叱咤一声,欺身直进,剑锋已在单道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单道玄负痛狂叫,黄豆大的汗珠点点滴下,叶红花手腕一翻,喝道:“唐门的白眼狼,看剑!”唰的又是一剑刺去,单道玄手腕受伤,不能用剑,当下剑交左手,一招“乘龙引凤”,奋力挡开,叶红花剑走连环,天龙剑招,绵绵不绝!单道玄又给他迫退几步,险象环生,头面青筋毕现! 叶红花进一步,单道玄退一步,叶红花如灵猫戏鼠,步步追迫,单道玄大急,白鸟剑连走险招,拼命抢攻,叶红花嗖地一伏身,灵蛇剑疾如闪电,对准单道玄咽喉直刺过来,这剑又准又狠,单道玄迫得退后一步,把手一扬,袖中飞出一团烟雾,叶红花纵声长笑道:“你这些伎俩,害别人还可以,想害我,那是万万不能!”霍地收招,剑诀一领,唰地又是一剑,探身直取,剑扎胸膛,单道玄见他不怕毒烟,急忙用剑一架。那知叶红花这一回却不收招,灵蛇剑向下一沉,反手一记变招,旋身刺扎,借这甩臂回身之力,狠狠扫回,单道玄哪敢硬接,伏身一旋,正要跳开,叶红花灵蛇剑早到,啊呀一声,背心中剑,血雾喷飞! 叶红花收了宝剑,冷冷地笑了一声道:“唐门毒经乃是毒门经典,子锋先生传经给你,不是让你拿了去跟猫三狗四做交易去的。你离开唐门,不读经典,自号毒魔,却是徒有虚名,可怜子锋先生九泉之下,焉得瞑目?我留你一条性命,希望你反躬自省,好自为之。一年之后,我自来看你,若你不思进取,罔顾师门,唐门毒经,我自替唐门送回去,至于你要如何,还是你自己去想吧!”几大魔头中,李无垢和单道玄交情最好,当下派了个人出来,两人一道,把满脸羞愧的单道玄扶了回去。单道玄在这几人中,武功算中等,但他战败,窦令璋和杜天潼都不禁失色。邪派之中,出色当行的就那几个人,窦令璋见无人出头,便与杨白眉说道:“我们出去接他两阵如何?” 杨白眉抬头一望,但见裴继欢在人群中,正眼光如刀,冷冷地看着他,不禁心头一个颤栗,暗道:“迟早要来。”与窦令璋联袂出阵,窦令璋叫道:“有谁有胆子来领我的剑法?”但见武当神社掌门人太玄真人背后转出两个人来,道:“让我们来请教请教剑魔的剑法!”那两人却是宇文冲和宇文琴姐弟。 姐弟俩深藏不露已是多年的事,宇文琴自孀居后,投入云裳公主李玉颦门下做了多年公主的贴身侍卫多年,一直在江湖中毫无声名,杨白眉自认能击败宇文冲,窦令璋却未见得有信心挫败宇文琴。但出都出来了,再缩回去也已不能,双魔长剑并举,冲杀前来。 四人走马灯一般地厮杀,过了二十招左右,在场边观战的群雄都看出杨白眉的功力远胜对方,窦令璋和宇文琴斗得旗鼓相当。倒不是他剑魔名不副实,而是武当神社的剑法从来在江湖中只有耳闻,而无实见,掌门太玄真人威名远震,但真正见过他都感受动手用剑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如今武当神社秘不示人的剑法一经宇文琴这样的高手使出,却是令在场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窦令璋有剑魔之名,一看宇文琴的出手,便知她修为在弟弟宇文冲之上,而几个魔头还没到京师之前,宇文冲已从大内辞官,回到武当山上去陪伴师父去练剑去了,几个魔头对宇文冲的剑法都没什么底,但正派中人都以为宇文琴能和窦令璋斗个平手,而宇文冲则难逃杨白眉剑下之败,连裴继欢也深感疑虑,只有红拂女和傅青衣摇了摇头,面带微笑,却并不言语。 掌风剑影之中,但听“砰”的一声,杨白眉箭一般地飞出数丈,宇文冲则晃了两晃,观战诸人,十之七八都未看得清楚,但武功最高的十来个人,却看得分明,中了对方一掌的是宇文冲,不禁相顾失色!这时红拂女却反倒露出笑容,裴继欢见师父这副神情,心中暗暗纳罕,但他知道师父绝不会无因而喜,看这神情他虽然纳罕,但不必再问已可以肯定宇文冲即便不能胜得此场,也许也是个平手。 原来杨白眉为“光复”隋朝处心积虑,不但没教好裴继欢,自己的武功剑法,也荒废很多,闹到真面目被拆穿,他才懵觉裴继欢已经不是当日的孩童,剑法武功,已然凌凌然有超越自己之上的迹象,这才心头猛醒,这时候他已不得不采取了投靠霍山老人,企图以小般若寺的内功心法来换取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三项秘诀。小般若寺的武功不正不邪,哪怕杨白眉乔装改扮灭了小般若寺,也没得到一种是适合自己和霍山老人的武学经典。而宇文冲这十年来却是颇有进境,他的太乙剑法和大风云三十六路穿心掌法,都以刚柔并济、快狠准变着名,武功循着这条路子发展,因此轻灵俊巧、变招奇妙长处,却非杨白眉可及,刚才这一掌,就是在他极危险之际,突然变招,用“移宫换步”的身法,卸开了杨白眉一掌的猛力,而令到自己几无损伤的。 不过,杨白眉的功力比他深得多,中了他的一掌,被他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酸麻。杨白眉连试二十多招,已试出了宇文冲的功力,宇文冲的太乙剑法本身就不是那种哗众取宠的花架子剑法,平淡无奇之下却是暗流汹涌,剑力之精深,竟是超出他的估计,连自己苦练了多年的般若剑法,也破不了他的太乙剑法,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但这时已是骑虎难下,只好尽量运用自己所长,希望以巧降力,来与宇文冲周旋。 宇文冲吃了一掌,心道:“师父传我剑法内功时曾经言道,这套剑法全在平淡无奇中取巧胜敌,学成之后,容易犯只顾攻人,不顾防己的毛病,须得多年,才能随着功力的渐深而弥补这个缺陷;张红拂女曾经指出过我剑法中的这个缺点,怎的临敌之时,却又忘了?”一旦省悟,剑法立变,一掌护身,一剑对敌,攻击之掌,有如巨斧开山,大刀劈石,威不可当;护身之剑,有如铜墙铁壁,难以逾越。杨白眉用尽手段,三十招过后,却始终再也没法迫近他的身前。转眼间过了五十多招,杨白眉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汗如雨下,心中想道:“这样下去,我只有给他累死!”牙根一咬,恶念陡生,拼了性命,突然冒险欺入宇文冲的剑掌圈中,宇文冲左掌横扫,长剑宛似大刀般直劈下来,杨白眉蓦地伸指疾弹,同时左手一躬,肘锤横撞,这两招变化得精妙绝伦,疾如星火,但听得“咔嚓”一声,杨白眉倒在地上,宇文冲亦是面色苍白,黄豆大小的冷汗一颗颗的,不断从额上滴下来!两面的人都是吃惊不小,急忙奔出去救护自己人。 原来杨白眉是拼着受宇文冲一掌,施展“裂云指”和“摘星爪”两种狠辣的绝技,希望能够震碎宇文冲的筋脉,抓穿他的琵琶骨,要是宇文冲未能洞悉其好,仍然用穿心掌应付的话,那么杨白眉固然要身受重伤,宇文冲只怕也难免残废。好在宇文冲这一年多以来在武当山的静修已经取得了非凡的成果,一见杨白眉欺身到了他的掌力圈内,杨白眉的左掌刚刚攻到,被宇文冲抓个正着,用力一拗,他哪里能挡得宇文冲刚柔并济的太乙掌力,左手五只手指全给宇文冲拗断,几乎晕了过去,但宇文冲的左手脉门,也给他弹了一下,筋脉虽然未断,却也有点裂开,痛得直冒冷汗。裴继欢这才知道师父的眼光之老辣远非自己可及,宇文冲虽未到和自己情同手足的境地,但两人之间那种相遇相知,却是日渐一日地好,宇文冲几乎可以称得上击败了杨白眉,替自己狠狠地出了口气,也替七岛十三寨的朋友们出了口气,当下急忙出去把宇文冲扶了回来,司空霸秦士岳和高天彝和他是生死兄弟,又有秦夫人这样的高人在,这点伤料无大碍,三人帮着宇文冲敷药疗伤去了。 霍山老人见自己这方又有一个高手几乎被废了武功,虽然不敢动气,却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正想叫人抵挡一阵,窦令璋和宇文琴的比拼,也到了尾声。但见窦令璋双臂一振,身随剑走,迅若疾风,宇文琴陡然一震,但觉劲风扑面,手中宝剑竟似柔枝一般给窦令璋的剑尖荡开。宇文琴守稳门户,倏地侧身分掌抢到了窦令璋右侧,双剑相格,宇文琴已伏下后着,左掌猛地一掌拍出,“砰”的一声,两人摇摇晃晃,分开两下。窦令璋剑重力沉,剑法剽悍恨捷,宇文琴到底是女子之躯,气力不如窦令璋,功力的深厚,也稍有不及,只有觑准机会,再施展太乙剑法,寻瑕蹈隙,寻找对方的空档。哪知窦令璋在北地号称剑魔,名非虚致,一套剑法,几乎看不出破绽。这倒不是说他的剑法毫无破绽可言,而是在宇文琴这个修为境界下,她看不出来,而在太乙真人和红拂女傅青衣的眼里,至少就看到窦令璋剑法中有不下于五个破绽。 两人越斗超烈,两条人影,盘旋来往,掌风剑影,石走沙飞,叱咤山摇,顿足地动,在场的各路英雄,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看了这场恶斗,也不禁目瞪口呆,惊心动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丧钟 恶斗中但见宇文琴长剑抖动,嗤嗤声响,剑尖向窦令璋一点,窦令璋横剑一迎,未曾碰着,宇文琴一个“移宫换位”,转到了窦令璋的深厚,猛地对窦令璋施展杀手!这一剑看似刺所必中,但窦令璋忽然一个团身,竟然剑尖一点地,身躯横飞了出去,宇文琴一记杀手绝招,竟自落空!原来窦令璋也曾得过霍山老人的指点,霍山老人裴继欢等人都有交手,对他们的剑法熟悉之极,看出了宇文琴的剑法比她弟弟宇文冲的剑法辛辣,但严密之处却是不如,而且两人性格不同,在微妙的关键之处,同样一招,宇文冲使也许较缓,宇文琴用,却会稍急,这个弱点,宇文姐弟自己毫无察觉,太玄真人作为一代宗师,也从未想过两个徒弟用同一招剑法的高下分别。因此窦令璋一面和宇文琴恶斗,霍山老人一边以空谷传音的内功,向他指出宇文琴的剑法破绽,因此窦令璋出马比剑,已有了一套自己的战略,渐渐将宇文琴的剑法克制住了。哪知宇文琴得到红拂女的亲手指点,剑法也经过了师父太玄真人的改良,早已胸有成竹,虽然暂时落败,但却不慌不忙,待得窦令璋剑锋堪堪刺到,这才举剑一拍,窦令璋正改守为攻,来得正是时候,宇文琴的长剑倏地划了一个圆圈,把窦令璋的长剑一绞,转了几转,叮当两声,窦令璋的衣襟左右两边都被洞穿,剑锋几乎贴肉削过,吓得他冷汗涔涔! 一试得手,精神大振,宇文琴长剑抖处,宛似飞龙抢珠,把窦令璋裹在当中越迫越紧,但窦令璋功力甚高,剑法老练,急切之间,宇文琴也还未能得手。窦令璋沉着应付,脚踏九宫八卦方位,见招拆招,见式拆式,竭力化解宇文琴的攻势。宇文琴正使到一招“上下交征”,乘隙而进,把窦令璋的长剑挑开,可惜宇文琴修为所限,终究慢了半分,时机稍纵即逝,这一招竟然又被窦令璋给化解了。 宇文琴这一招虽失了时机,但她独居以来,心境清明,加上她练剑的悟性极高,剑术的根基也胜于弟弟宇文冲,屡次得红拂女和师父的亲身指点,剑法有所改进,她一时配合不上,过了三十余招,便即心领神会,剑法威力大增,初时窦令璋还能偶然反击,到了六十招上下,他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红拂女点头微笑,对裴继欢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武当神社的剑法看似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相比之下,比那些甚嚣尘上的剑法,要实用和厉害得多,若以历代大文豪的诗、文比拟,太玄真人这一脉的剑法光芒不减,将来必能成为一代至尊。”裴继欢看到几招精妙的剑法,正想向师父请教,司空霸忽来对红拂女说道:“张先生(他们的辈分比红拂女低了一辈半,出于尊敬,同朝为官时,司空霸等人就从来不叫红拂女的官衔,而是恭恭敬敬称她为‘先生’的),我们的人发现山脚十里,似有人马走动的声息。”红拂女淡一笑,只答了两个字:“无妨!”接着便道:“司空,这样的剑法难得一见啊!”司空霸见红拂女丝毫不以为意,还邀他欣赏剑术,心想:“张红拂向来不做无准备的事,她说无妨就定是无妨了!”于是放下心来同看场中斗剑。 这时宇文琴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但剑法却是越迫越紧,激战中,宇文琴运足真力横剑一封,窦令璋急忙变招易位,宇文琴已将他的几路全部封住,哪容得他从容脱身?剑诀一领,突扑空门,窦令璋反手一剑,但见剑光如练,宇文琴的剑锋已指着他右肋要穴,紧接着“唰”的一声,宇文琴纤足疾点,一剑又从左侧削来。这两招配合得妙到毫颠,窦令璋挡得一剑,挡不得第二剑,若非给宇文琴刺中穴道,就是要给宇文琴削掉他的手臂,两害相权取其轻,心念方动,“嗤”的一声,宇文琴的剑尖已在他胁下划过,窦令璋蓦地一声大喝,长剑脱手掷出,这一掷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宇文琴见机得早,倏地腾空飞起,但听一片断金戛玉之声,窦令璋那柄天玄剑碰到一块山石,铮地一声,断为数截,宇文琴满头大汗,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但见窦令璋连滚带爬,冲进了树林之中。宇文琴心想:“此人到底是一位剑学大师,他输了也便算了。”待她稳住身形,窦令璋已逃入林中。只听得窦令璋大叫道:“小弟无能,先告退了!”原来他被宇文琴重伤了穴道,受伤极重,但想到对方高手如云,且有红拂女和傅青衣这样的高手压阵,霍山老人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是以虽然尚可再战,却先行逃跑。 霍山老人“哼”了一声,适:“好,你走得远远的,今后也不必再见我了!”窦令璋心想:“等下红拂女要取你的性命,只怕你想见我我都不能见你了。”不作一声,加紧脚步,一溜烟似地奔下山去,找到儿子窦少玄,父子俩头也不回直奔回沧州去了。 霍山老人这边连败四阵,伤亡六大高手,加盟之人尽都胆寒,霍山老人神色黯然,沉声说道:“张红拂,我休息得也够了,该轮到我们俩了!”红拂女面容肃穆,似乎在想什么,片刻之后道:“也好。不过这个大会,是我亲自召集,我是不该和你动手较量的。我还没到之前,你已经伸量过我的弟子了,那就让我的弟子和你一决高下如何?如果我的弟子不幸死在你的手下,作为他的师父,替弟子出头,那是理所当然,那么我找你报仇寻仇,大概你也不会认为是件过分的事,对吧?”红拂女自从辞官归隐,闭门谢客十多年来,她从未真正出过手,而今这句话一说,大家心里立刻都是明镜儿一般:“张红拂这话说得比较厉害了。始终她的身份和辈分都是与会中人最高的,若是她亲自出手,难免会贻人口实,但若换了裴公子出手,裴公子不幸伤在霍山老人的手下,红拂女找他寻仇,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了,是谁也没法对此提出质疑。” 只听霍山老人仰天大笑,笑声铿铿锵锵,宛若两块生锈的铁板在一起用力摩擦一般,场边内力稍弱的人听见这阵笑声,已是心头震颤,烦闷欲呕了。只听霍山老人道:“很好!既然你不心疼你的徒弟的性命,那就叫他上来领死吧!”红拂女淡淡一笑,道:“别把话会说满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继欢,你去吧!”裴继欢拱手点头,道:“是!”从腰间摘下了紫微剑,缓缓走到场心。紫微宝剑是赫赫有名的王者之剑,江湖中人很多听过,但却没见过这把神剑,于是武林正道群雄,个个屏息,青石关前,风声烈烈,除此之外,就连一枚绣花针掉在地上,估计也能听见声响。 两人一个是名副其实的年轻大侠,一个是天下邪派第一大魔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两人凝神静气,彼此互相打量,裴继欢行走江湖,见闻颇多,他见霍山老人双眸炯炯,神光湛然,一看之下,竟似深得正宗内功精髓的一代宗师,要仔细观察,才瞧得出一两分邪气,心知他果然是参透了正邪两派的上乘武学,另辟练功蹊径,达到了正邪合一、扭转阴阳的境界,不禁心中一动,低声叹道:“可惜,可惜!”他的意思除了霍山老人之外,只有红拂女一人明白,那是他竟自忽然起了爱惜人材之念,但霍山老人大恶难赦,裴继欢一面决意杀他,一面却又不得不为他惋惜! 霍山老人淡淡说道:“天下第一剑客红拂女的首座大弟子若是死在我的手上,也同样可惜!天下可惜之事很多,我们不必多说了。”裴继欢微微点头,紫微剑轻轻一振,道:“你这话倒说得是,来吧!”霍山老人拿过李无垢的宝剑,一招“犀牛望月”,向外刺出,裴继欢紫微宝剑在他剑身上轻轻一点,但听声如鸣钟击鼓,火星纷飞,一缕极为阴寒之气,瞬息间便传到了他的掌心,透过了他的手少阳经脉。 裴继欢内息流转,凝了一口真气,“呼”的一声,一口气喷了出来。霍山老人但觉扑面冰寒,但这股寒流瞬即过去,接着便是春风拂面,好像一下子从肃杀的隆冬到了阳春三月,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温和潮湿起来。霍山老人心头一震,他万万想不到裴继欢年纪轻轻,内功之深厚,竟至如斯!裴继欢也暗暗骇然,心道:“这老魔头果然练成了第十一重腐骨神掌!”原来刚才裴继欢是以绝顶玄功,将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凝聚一处,一口气喷将出来,所以霍山老人先感寒冷,后觉温和,温和的是裴继欢本身的真阳之气,足见第十一重腐骨神掌的寒毒侵入裴继欢体内,也不过如将一颗石子投入水中,稍稍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而已。 但裴继欢虽没受伤,真气也不免有所损耗,当下立即运剑如风,采取速战速决的战略,免得两败俱伤。霍山老人将长剑挥舞,周身上下,宛若布下一道光幢,但听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裴继欢手中的紫微宝剑有断金断玉之能,剑锋一划,霍山老人的长剑剑身上便是一道划痕,一过片刻,火星纷飞,霍山老人暗叫不妙。激战中裴继欢一招“长虹经天”,横削过去,霍山老人将宝剑一推,剑锋颤动不休,剑尖瞬间化身千万,点向裴继欢的胸前大穴。高手比斗,只差毫厘,这一招来得奇诡无比,等如霍山老人的手臂突然伸长数尺一般,只听得“噗”的一声,裴继欢被长剑戳了一下,一旁的霍紫鸢大惊失色,但紧接着一道青光削过,霍山老人的长剑断成两截,不得不反身取剑再斗,霍紫鸢长长吁了口气,傅青衣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继欢没有受伤。” 两人斗了十几招,忽见两人的身形都缓慢下来,彼此绕场游走,过了片刻,霍山老人首先发出一声长啸,身形飞起,新换的长剑向下一摆,朝着裴继欢当头扑下,裴继欢使出禹王神剑,挺剑一挑,左掌横击,霍山老人的长剑剑尖抵着裴继欢的紫微剑尖,他的身子便如同悬在半空,左掌划了个圈,一掌拍将下来,看看双掌只差半寸便要相交,霍山老人忽地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倒纵出三丈开外,裴继欢仍然站在原地,但身形亦似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一样,摇摆不定,原来是彼此都受到对方的掌力震荡,各有顾忌,不待双掌相交,便即分开。这一招在内功的较量上显见是裴继欢胜了一筹,但霍山老人这一掌却是挟着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掌力,裴继欢已懂得了腐骨神掌的要略,他必须抓紧时间驱散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以此不免比霍山老人多费真气,比对起来,实在是双方都没占到任何便宜。 一招过后,两人又都静止下来,但见霍山老人汗水淋漓,裴继欢的头顶如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原来他们二人,最初都想速战速决,但双方功力几乎算得上是旗鼓相当,各有顾忌,结果还是不能不相持下去,彼此运起绝世神功,乘暇抵隙,袭击对方。这样一来,霍山老人每发一掌,固然是要消耗不少真力,裴继欢每次抵御他挟着第十一重修罗阻煞功的掌力,同样也要耗损真气来驱散侵入体内寒毒,故此,双方在每次换了一招之后,最少都要等待过了一盏茶的时刻,方能再度交手。 这时形势表面上虽似缓慢许多,其实却是外弛内紧,不但在每一次过招的时候,都有生命的危险,即在“松”下来的时候,也是充满危机,谁若稍微疏忽,敌人就必定会乘虚而入,教你命丧当场。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双方总共不过换了五招,霍山老人所用的长剑斑斑驳驳,好像一块纯净的镜面上忽然被密集的冰雹砸过一样,剑刃几成锯齿,光滑的剑刃,变得晦涩不净,霍山老人发如乱草,根根倒竖,额上青筋暴露,颈下短须如戟,再加上用的是一把形状变得十分怪异的长剑,场上静是静到了极点,谁都不敢笑出声来。霍山老人这方的人心上都如悬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裴继欢这方的人看到他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同样是惊心动魄! 正在这时,寂静中忽然传来了战马嘶鸣,刀枪碰击,声音随着山风飘来,最初隐约可闻,渐渐便越来越听得清楚了。不久,谁都听得出是两军在山下交战,这一个出人意外的事情,登时令人人都紧张起来。但场中也正是斗到最紧张的时候,对于学武的人,这当真是百世难得一见的好戏,因此虽然厮杀之声震耳,但在场的人却仍然是个个目不转睛,注视斗场,人人同一心思,不管是哪一方的大军杀来,不管对自己是祸是福,这一战却非看到终场不可。人人均是如此想道:“纵使是敌方的军队杀来,也未必要得了自己的性命,错过了这一场不看,那可就是终身遗憾,死也不能瞑目了!” 场中的裴继欢与霍山老人,对外界的一切,都已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两人相向而立,彼此目不转睛的注视对方。他们的距离约有五六丈光景,这时忽然同时举步,一步一步紧紧向对方走来,霍山老人每走过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裴继欢虽然神情严肃,但走过之后,却是纤尘不扬。傅青衣松了口气,悄悄对霍紫鸢道:“我有把握可以断定继欢定然可以赢得这场!你看霍山老贼已是紧张到了极点,继欢却是举重若轻,不改平日从容的气度。” 就在这方木无声待雨来之际,忽听得有人叫道:“张红拂,张红拂!”众人目光移动,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但见一对男女从山坳那块大石后飞奔而来,风栖梧“嘘”了一声,眼睛仍然不离场心,霍紫鸢却不禁失声叫道:“是玄姐姐,哈,叶大哥也来了!”猛然发觉全场静到了极点,只有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同时还感到似有许多道含着责备的眼光投到她的身上来。霍紫鸢面上一红,急忙回过头去,但见她的继欢哥哥与霍山老人已经立定,距离不到七尺。霍山老人满面杀气,裴继欢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潇洒从容的神态之中也似乎带着三分紧张,但两人都好像在运劲蓄势,等待这最后的一击。 这两个疾奔而来的人,正是叶红花和玄子鱼,他们一到山上,看到这样紧张的形势,感到这样紧张的气氛,登时不敢做声。秦士岳将叶红花拉到身旁坐下,叶红花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从河南府来的官军已听张红拂的指挥,把霍山老人带来的两百多名邪派中人都围在了山沟里面??????”司空霸秦士岳和高天彝不约而同地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在这样的形势下,当然不能再说下去,因为叶红花和玄子鱼自己场中紧张的气氛吸引住了。 就在这时,忽见霍山老人双眼圆睁,大喝一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长剑一振,左掌平推,呼的一声,寒光陡起,在同一时候,发出了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腐骨神掌固是运足了功力,那柄快将损毁的长剑来势也是威猛无伦,使的是戒日神功中变化出来的另外一种“伏象神功”,力逾千钧!霍山老人居然能够一心二用,同时使出两种绝顶神功,当真是武林中罕见罕闻的超人本领,铁林寺三大神僧和傅青衣等这几个武学大行家,看到霍山老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都不禁“啊呀”一声,惊叫起来! 霎时间,但见匝地寒光,漫天剑影,两大高手当真是静如江海凝光,动如雷霆疾发,霍山老人同时使出两种绝顶神功,裴继欢也施展了经过精心修改之后二十八招禹王神剑,骤然间使出了杀手神招! 但听当当两声,霍山的第二把长剑也已断成两截,青光绕过,霍山老人的满头乱发被削得干干净净。说时迟,那时快,霍山老人的第二掌又已拍到,“砰”的一声,正中裴继欢的背心,裴继欢整个身躯飞了起来。就在众人惊叫声中,裴继欢禹王神剑中的第二招杀手神招早已发出,空中洒下了千百朵剑花,铁林寺三大神僧中只有本领最高的无相上人才看得清楚,就在这瞬息之间,霍山老人的身上已连中了裴继欢七剑! 霍山老人大吼一声,将断剑掷出,这一掷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裴继欢也不敢硬接,不等断剑飞到,立即也将紫微宝剑掷出,但见一道长虹划过半空,断剑被击成了无数亮晶晶的碎片,紫微宝剑兀自飞出十余丈外,这才插在树上!待得众人惊魂稍定时,只见裴继欢与霍山老人又粘在了一起,双掌相抵,两人都是动也不动,有如两尊石像。原来霍山老人在掷出断剑之后,立即闭了全身穴道,暂时止住流血,向裴继欢扑来。裴继欢本来可以避开,但他知道霍山老人的心意,霍山老人练成了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那是自世上有腐骨神掌的传说以来从未有人能达到的高度,若然不能与自己硬对一掌,霍山老人必然死不瞑目。裴继欢为了成全他的心愿,也想藉此考验一下自己的功力,竟然伸出双掌,接受他临死的一击。 这时除了铁林寺三大神僧之外,谁都不知霍山老人已是临死之前的挣扎,他虽然中了七剑,但身上没有半点血渍,面目狰狞,双目火红,哪里瞧得出是受了重伤?连红拂女那等对自己的弟子极有信心的顶尖高手也不禁暗自惊惶,其他人等更是紧张得连大气也透不出来! 霍山老人将残存的真力都迫聚掌心,发出了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虽说是临死前的挣扎,威力也大得惊人,裴继欢猛吸了口气,骨节格格作响,全身的功力也都聚在掌心,霍山老人但觉对方内力源源而来,宛若常见大河,直似无穷无尽,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拍击过来。要知霍山老人虽说是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为任何一派内功所不及,但到底时间还短,却怎及得裴继欢正宗内功的纯厚?霍山老人这才知道,即使自己没有受伤,一上场来就与裴继欢对掌的话,也是胜他不得,争雄之念一灰,登时全身软了下来,只听他全身的骨节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眼神渐渐散开,裴继欢把手轻轻一推,道:“霍山老人,你好生去吧!”霍山老人长叹一声,仆地便倒,真气一散,所受的七处剑伤,伤口立即扩大,血如泉涌。裴继欢低声问道:“霍山老人,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霍山老人断断续续地说道:“死在天下第一剑客红拂女的弟子手下,死也值得!只、只、只可惜我一生心血??????武学失传??????”裴继欢神色黯然,说道:“这我可没有办法帮你了!” 这一场惨烈之极的恶斗,看得人人惊心动魄,直看到霍山老人倒地身亡,众人还不敢稍动,过了半晌,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霍山老人死了!”霍山老人这方的人才如梦初醒,哄然乱叫,四散奔逃,在混乱中,忽然有一个人抢了霍山老人的尸首,冲出人从。 看这个人的背影,正是霍山老人的大女儿喀丽丝。她什么时候来的山上,裴继欢竟然丝毫不知。但见她不向山下逃走,却跑上了一处危崖,裴继欢喝道:“喀丽丝,停下,快停下!”一拉霍紫鸢,两人便同时追上去。红拂女叫道:“继欢,让这个女孩子走吧!”裴继欢怔了一怔,停下脚步,就在这时,只见喀丽丝已跑上危崖,抱着霍山老人的尸身,突然跳了下去。悬崖下面,是一个无底深潭,过了一会,底下传来了“扑通”“扑通”的声音,显见是喀丽丝和她的父亲都已沉下了无底深潭,众人无不暗暗嗟叹! 众人都以为是喀丽丝为了保全父亲的遗体,免致落入仇人手中,故此不惜一死殉师,殊不知给了喀丽丝一个救出父亲的机会,原来那深潭里有个水洞,可以从另一面通出去。这青石关旧日的主持是喀丽丝的老师的好友,喀丽丝曾经在青石关住过几个月,知道有这条通道。她情知若是往山下逃跑,群雄和官府派来追杀霍山老人和他余党的官兵也必定放不过她,所以不惜身冒奇险,在红拂女的眼皮底下,抢走了父亲的尸体,跳上危崖,跃下深潭,幸好中途没有给横生出来的松树或石笋绊住,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给她逃脱了性命,也保全了父亲的性命。原来霍山老人虽然身受重伤,和上次在川中一样,只是一时闷绝,却倘未完全断气,他曾在单道玄的手里得到一本唐门毒经,毒经中有一种以毒攻毒的药方,可以将他因练腐骨神掌而积在体中的阴寒之气凝聚起来,反而可以保护他心头一点元阳之气。霍山老人在上山之时,早已决定了与正派中人决一生死,因此也预先按方配了两剂药散,交给女儿收藏。后来喀丽丝救活了师父,霍山老人逃出中国,并未回到尼泊尔去,而是在一个海外孤岛度过余年,直活到一百多岁才死。这是题外话,本处已然无须细表。 这时众人都以为霍山老人已死,连红拂女也绝对想不到有后来的变化,红拂女、傅青衣、霍紫鸢、李少商、李玉颦等人纷纷走来,只见裴继欢的背心上有一个黑色的掌印,从白绸衣的外面都可以清楚见到,无不骇然。红拂女道:“好,元凶已除,不必我和二妹四妹再去了。继欢、紫鸢,你们都去助叶教主一臂之力吧!”原来红拂女早打听到杨白眉和单道玄等人为了提防群雄到来扰乱,预先布下埋伏,网罗了两百多号邪派中人埋伏在山脚下,群雄若来,他们便可“一网打尽”。红拂女是个战阵方面的大行家,随丈夫出征,极少有战败的时候。她探到杨白眉等人的布置,便委托丐帮帮主厉南溟派人通知河南府的总捕头和河南府朱驻军尽速赶来应援,河南府上下都曾是红拂女和李三娘子的昔日部下,老上级有令,想也不想,即刻驰援,杨白眉单道玄等人布下的埋伏没埋伏到别人,反倒把自己给埋伏掉了。 红拂女走过来握着裴继欢的手,助他把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阴毒散出体外,问道:“继欢,你没事么?”裴继欢微笑道:“霍山老人还没有这样的本领要我陪他同走,师父放心吧。”他身边的霍紫鸢虽然甚为聪明,一时间也领悟不到裴继欢话中另有意思,只道爱郎说是无妨便定是无妨,于是放心下山,准备和大家一道去活捉杨白眉单道玄和李无垢杜天潼等人。 原来裴继欢为了要使霍山老人心服,在背心中了他一掌之后,还硬接他的第十一重腐骨神掌掌力,这时亦是受伤非浅,不过他禹王神剑的内功纯厚,谁也看不出来,当然他纵使不致立刻丧命,但却已元气大伤,以他此时的修为本来可以活到百岁,后来不到八十岁便去世了,便是因此之故。此乃后话,揭过不提。 当下公冶越、裴继欢率领群雄,冲下山去,只见一大队官军已将山沟团团围住,秦士岳上前一看,原来领兵的是当年京兆尹衙门的一位副将,名叫于文霸,乃是红拂女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官,累积军功,做到河南府兵马指挥使的官衔,虽然品阶不高,但手握实权,等于一方的封疆大吏一般。见了秦士岳四人,急忙飞身下马,拱手道:“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四位老长官多多原谅,张大人何在?”于文霸原先是个穷苦军人,但为人气节甚高,从不阿附权贵,红拂女看中他的本质,将他带在身边,上阵杀敌,教他行军布伍,运筹帷幄。于文霸出放京官,红拂女又帮他暗中打点,使他不必远离家乡,还给他说了一房媳妇儿。于文霸每每念及,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这次好不容易等到红拂女跟他开口,当下二话不说,立刻发出调兵虎符,河南府直接调了劲卒一万,皆乃军中力士,前来听用,官军熟悉地形,训练有素,居高临下,占着有利的地势,不断滚下巨木大石,打得那两百多邪派中人鬼哭狼号,缩在山谷,束手待毙。 于文霸陪着裴继欢和霍紫鸢秦士岳等人一马当前,扬声叫道:“霍山老贼已经伏诛,你们还要作困兽之斗么?”此言一出,这群狐朋狗党无不心胆俱裂,他们本来是指望霍山老人和他的党羽从山下攻下来解救他们,现在看到杀来都是盔甲分明的朝廷官军,不问可知,霍山老人纵然未死,也定是给他们杀败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冤仇 单道玄李无垢杨白眉等人都跑到了谷中,杨白眉大声喝道:“突围!”官军阵中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老兵力士,山上的正派中人也都杀下山来,裴继欢喝道:“还想走么?”施展轻功身法,在乱军丛中穿过,追赶杨白眉。 孽天熊恃着力大,手舞双锤,碰到有人拦截便是一锤,打死了几个官军,忽听得一声喝道:“给我站着!”孽天熊一锤打去,被那人一手抓住锤头,竟似碰到铜墙铁壁一般,打不下去,孽天熊大吃一惊,使尽气力,往前一撞,那人冷笑道:“还要挣扎?”双手齐出,抓着他的手腕,将他那巨无霸般的身躯举了起来,一个施风急舞便摔出去,摔下来时,刚好碰着一个同党,两人脑袋撞脑袋,脑浆四溅,同时毙命。这个力捉孽天熊的人正是红教活佛座下四大弟子之一的大力士嘉布和。孽天熊虽甚天生神力,却怎及得嘉布和传自红教的绝顶神功? 杨白眉和单道玄逃到谷口,忽听得呜呜声响,乱箭如蝗,原来是于文霸到处都设下了埋伏,从哪里突围,都是无路可走。但见裴继欢和于文霸两人骑马并立站在山头,冷笑道:“天不藏奸!杨白眉,来,来,来!我和你再斗斗剑法!”跟在杨白眉身后的是单道玄,李无垢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只听赶来的欧阳大石大声喝道:“放下兵器,悔过自新,听凭发落,让你们都好好活命!否则下场你们自己都知道!”这帮邪派党羽正在无路可逃,听有这一条生路,哗啦啦一片声响,登时跪满了谷底。 这一次剿灭邪派的行动大获全胜,杨白眉和单道玄都被活捉,即刻打上重犯的花押,派遣重兵解送京师大理寺,没有了晋王的保护,这回他们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只是遗憾的是李无垢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乱军之中逃走了。秦士岳四兄弟好不容易会上面,亲热无比,兴奋了好一阵子。四怪协助于文霸处理好了俘虏的问题,这才和霍紫鸢等人上山去看裴继欢。 上清宫是个地名,也是一座道观,房屋甚多,里面修行的道士们因荒凉之故都已逃走了,正好让给群雄歇宿。秦士岳和于文霸进了上清宫,得知裴继欢正在静室运功疗伤,不便去打扰他。于文霸出来的时候命令全军带够一月的粮食,这时都被拿来当作庆贺剿灭霍山老人这个大魔头举行的一次庆贺会。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待到庆功宴的酒席在院子里摆开,月亮也已从群峰之间升起,清辉满地,欢声盈耳,行令猜拳,飞杯醉月,上清宫里一片喜气洋洋。 疗伤已毕的裴继欢和霍紫鸢这对爱侣却悄悄地离开了上清宫,两个人来到了山涧边,尽情拥吻,长久长久,不肯放松,月色撒在这对恩爱如酒的情人身上,说不出的可爱和安宁。他们此时不是心心相印,而是爱得无法自拔了。 圆月高悬,到处一片发亮的银色,起伏连绵的山峦像罩了一层薄雾轻纱,极目远眺,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山,水,山连水,水连天,他们站在上清宫的最高处,听到松涛呼啸,也听到彼此的心跳。是啊,这对年轻人的心情和这幅壮阔舒怀的天然图画是合拍的,他们的心中也正像满山的松涛一般波涛澎湃,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也是像大海一样无限广阔的人生。 不远处忽听得盈盈笑语,霍紫鸢低声说道:“瞧,是叶大哥和玄姐姐!”裴继欢满怀欢悦,拉着霍紫鸢的手轻声道:“咱们往别处走,不要打扰他们。” 然而在林子的另一方,他们又瞧见一对人影,肩并着肩。两个头垂得低,几乎凑在一起,虽然没有笑语声声,但一看就知他们是在隅隅私语,裴继欢笑道:“你瞧少商大哥和玉颦妹妹亲密的样儿!”霍紫鸢笑着说道:“是啊,把我们的地方都占了,我们去哪儿呢?”裴继欢猛地扳过她的身躯,狠狠地吻她,把她吻得喘不过气来,吻得她手软脚麻,全身酥软,娇喘吁吁,裴继欢道:“我们去我们要去的地方吧!”一把把她横抱了起来。 “哎呀你真坏?????” 从伏牛山出来,于文霸力邀红拂女等人到河南府一行,红拂女却不过盛情,便邀傅青衣和风栖梧带着裴继欢和霍紫鸢随行前往,在山下与来自江湖各大门派的人一一告别,李少商和李玉颦也来告别,道:“家母请张先生和傅先生方便的时候来家里小住,一叙重情。”红拂女点头答应,笑道:“你们俩大婚的时候来吧,如何?”李玉颦早已双颊生晕,两人与众人告别。 胜利的喜悦来得令人猝不及防,但裴继欢的心里,却始终还是有一个疙瘩没解开。 喀丽丝抱着她父亲的“遗体”跳进深潭,她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霍紫鸢也察觉到了裴继欢那一点点担忧,她握着裴继欢的手,轻声道:“继欢哥哥,她如果还在,也许会回来的,但她是回来看你,还是找你报仇呢?”裴继欢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对她不起,但正邪有别,我没对她下手,对于我自己而言,我已算兑现了承诺,算来我应是问心无愧了。就算她要找我报仇,我能怎么办?” 带着重重的担忧,一行人回到河南府镇军衙门,衙门上下,张灯结彩,大小将官,都来看红拂女和裴继欢。这对师徒,一位是天下第一剑客,一位是即将成长起来的江湖大侠,他们的出现,自是令人瞩目。大小将官,上下官吏,无不怀着敬仰的心情,对于这次在伏牛山剿灭霍山邪党,大街小巷已经是传遍,人人都在津津乐道。 最高兴的当然是霍紫鸢了。到河南府的第三天,傅青衣和红拂女就商量起这对年轻人的婚礼,霍紫鸢羞不自胜,自然躲得远远的,不敢出来见人,倒是裴继欢落落大方,恭恭敬敬地给傅青衣端茶下拜,从此改了称呼,不再叫傅妈妈,而是叫“娘”了。殄灭妖魔是一件大事,裴继欢和霍紫鸢的大婚将在一个月后举行,又是一件大喜事。于文霸亲自起草奏折,将整件事详详细细地写在奏折上,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呈交皇上。皇上那头也反应极快,恢复了太监身份的宇文寒石代表皇上前来颁布圣旨,赐河南府三年免役,赋税降了三成,就是为了陇西公子的订婚大事,并赐金银各三千两,上等绸缎百端,一应之物,着人先送往幽冥神教,只等霍紫鸢出阁了。是日,河南府镇军衙门和府衙一并张榜,军民放假三天,庆贺如是。 但这个时候,河南府镇军衙门外,却来了个人,送来了一张拜帖,指明是要交给裴继欢。江湖中各大门派的人道喜都已过了,该送的礼物都已经送来,该请客喝酒的人也都请了,但裴继欢接到这张拜帖,却不禁心中一个咯噔。 那张拜帖十分特别,是一张黑色的拜帖! 而且拜帖上没写一个字,只有一个白色掌印,黑白相衬,令人触目惊心。 红拂女和傅青衣风栖梧等人还没反应过来,裴继欢已经站起来要去迎接这位不速之客了。但这时只听庭院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那个送来拜帖的人,已自己闯进来了。公冶越十分机警,一听见这刺耳的笑声,立刻拦在了门口。 裴继欢的担心不幸成了现实,来的人正是失踪多时的喀丽丝。公冶越在泰山顶上吃过喀丽丝的妹妹卡丽丝的亏,喀丽丝刚刚出现在庭院里,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一见喀丽丝进来,便知她此行也许将对裴继欢和霍紫鸢不利,立即出手要把喀丽丝抓起来,风栖梧也从旁攻上,喀丽丝本想避开公冶越夫妻的夹攻的,一时腾不出手来,只得改用劈空掌暗劲推公冶越一把,令他稍稍吃了一点亏。风栖梧挥袖拍出,只听“嗤”的一声,衣袖已给撕下一块,公冶越拔出宝剑,剑如电掣,看看来就要剌到喀丽丝的身上,却不知怎的,这一剑居然搠了个空,公冶越脚步不稳,向前冲出了几步,“咔嚓”一声,宝剑刺入了庭院中的一株老梅树,这一剑去得沉重,宝剑深入树干三成,公冶越一时竟拔不出宝剑来。 喀丽丝冷笑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虽然我未接到你们的请帖,但我亲自来给未来夫妇贺喜,总不至于就犯了什么死罪吧?你们为什么想要我的性命?” 红拂女和傅青衣都闻声赶了出来,红拂女道:“二妹住手,且先问明她的来意。喀丽丝,你若果真是为我徒弟的婚礼而来,张某当以礼相待,不管你往日有无恶行,今日决不难为你。不过你若是想来捣乱的嘛,这里可不是件撒野的地方!”喀丽丝淡淡说道:“哦?小女子今日算是见识了!有张大掌门在此,小女子焉敢撒野?”她直闯到内堂,看守的军士方始发现,所以她这几句暗含讥剌的话一说出来,连傅青衣在内,众人都觉面上无光。但因碍着红拂女的面子,唯有敢怒而不敢言。 喀丽丝顿了一顿,缓缓说道:“你们要问我的来意么,我刚才已经说过,当然定是给准新郎新娘贺喜来的。霍姑娘,咱们虽非知交,当年裴公子到处寻找九鼎的下落,以及他今日练成的禹王神剑,我是曾经不求回报地帮过忙的。我今天做了一个不速之客,前来道贺,你们两位总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霍紫鸢走下堂来,拱手道:“多谢你成全了继欢哥哥。”她望了望大伯和母亲的脸色,说了这句话,便不再言。喀丽丝又道:“不用谢我。不过嘛,我今天赶来,倒也不全是为了道贺!”风栖梧忍不住道:“你想怎的?”喀丽丝冷笑道:“不是我想怎的。裴公子订婚大喜,若不是看在我和裴公子昔日有些缘分,你们下贴请我,我还不一定想来呢!”红拂女望了风栖梧一眼,摆摆手道:“喀丽丝,你今日算是我们的客人,我不为难你。不错,你的父亲是死在我徒弟的手下,你大概心中不服,想为你父亲报仇雪恨,是不是?若是,请你划下道儿来,过了今日,请你订个日期如何?” 喀丽丝娇声笑道:“张大侠何出此言?裴公子订婚,我当然也是要来送点礼物聊表心意的。我这件小礼物虽非价值连城之宝,却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说罢拿出一个五寸来长的羊脂白玉瓶,瓶内有三颗粉红色的丹药,喀丽丝将瓶子一晃,笑道:“这是腐骨神掌的解药,连服三颗,受伤的人便可完全复原。张大侠,你若将这三颗解药转送给伤在我父亲手下侥幸没死的那三个人,他们可要大大承你的情了!” 为了这个解药,曾累得秦夫人日夜不休地忙了好几日,但效果依然十分微弱。霍紫鸢虽然也懂得如何破解腐骨神掌的金针之法,但那只是给受伤不重的人才用得上,像伏牛山中被霍山老人打伤的那几个幸存者,几乎毫无作用。想不到霍山老人“生前”已经把克制腐骨神掌的解药炼制出来了。原来霍山老人疑心极重,炼制腐骨神掌的解药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怕自己的腐骨神掌传给了单道玄等几人之后,万一这几人中有把掌法练成反过头来对他不利的话,他也还有办法应付。而喀丽丝此际竟然自愿献出这些解药,红拂女不禁怔了一怔,说道:“人有善念,天必佑之。喀丽丝,多谢你的礼物,从今之后,你与正派之间的冤仇可以一笔勾销,我也无须再找你算帐了。” 不料喀丽丝笑了一笑,接着又道:“这件礼物么,本来我是诚心送给裴公子的,可惜你们却不把我当作客人看待,我一进门来,你们就推三阻四,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如今嘛,你们想要这件礼物,可得拿点东西来交换了。”红拂女沉声道:“你要什么东西?”喀丽丝淡淡说道:“要你的三记响头!从今之后,我所到之处,小无相金刚门弟子要闻风远避三十里!”话未说完,公冶越夫妇已经勃然大怒,就连傅青衣这样的涵养功夫,也不禁站了起来,怒容满脸。 红拂女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喀丽丝,你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喀丽丝笑道:“你不肯向我磕头也可以,可是你得让你的徒弟用自己的本领来拿了。”红拂女道:“哦,原来你今天就想与继欢见个高下?”喀丽丝道:“不错,裴公子赢得了我,我奉送解药;我若侥幸赢得裴公子,裴公子这新任的‘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可以转让给我了。一物换一吻,这也是公平得很吧!当然,裴公子还怕赢不了我吗?所以,我拣这个日子前来,好让你在天下英雄面前大显威风,取得解药,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呀!” 裴继欢只好站了起来,道:“喀丽丝,我太会说话,也不会与你斗口,闲话少说,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好了。划出道儿来吧!我接你的高招便是!”喀丽丝道:“礼堂红烛高烧,你们的订婚大事尚未全然结束。如果在这里比武,未免太煞风景。裴公子,我们依然回到伏牛山青石关去,在我父亲落水的那个悬崖上,容我向你领教禹王神剑的剑法如何?” 裴继欢点头道:“悉听尊便。”他虽然怒极气极,仍是不失礼数,而且霍山老人死在他的手下,说实话,他对喀丽丝是有些内疚之情的,因为喀丽丝的妹妹卡丽丝又是死在霍紫鸢的剑下。换言之,他接受喀丽丝送给他的地图时,曾答应过将来会网开一面,留霍山老人一条活路,而在青石关大战时,那时的情况,却又绝不允许他有抽身的余地了。造成霍山老人的“死亡”,霍山老人自己也有推卸不开的责任。先失去妹妹,再失去父亲的愤怒,令到喀丽丝伤心失望,那么她要找裴继欢报仇,则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当下裴继欢脱下身上的新郎官的礼服,亲自出来,让军士准备几匹快马,和喀丽丝一道赶去伏牛山青石关。 伏牛山离河南府镇军衙门所在地开封并不远,不到半天的功夫,喀丽丝、裴继欢、霍紫鸢、红拂女、傅青衣、风栖梧、公冶越以及还在河南府等着给裴继欢祝贺的江湖中人已陆续来到了青石关上,就在当日喀丽丝抱着霍山老人的“遗体”跳进深潭的地方,但见那块草坪上,上已有六名白衣少女正在等着众人,这六位少女个个都是高鼻深目,眼珠碧绿的异域女子,见了喀丽丝都躬身相迎,口称“公主”,看来像是她的丫环。红拂女等人不禁大为惊奇,想不通喀丽丝从哪里找来了这样的六个丫环。 喀丽丝笑道:“今天我和裴公子约定单打独斗,你们站在一边,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手。”转过身又对裴继欢笑道:“裴公子,你可还有什么事情要向你未来的妻子交待的么?”那意思是说:“你和我比武,可得预防不测,还是交待了后事的好!”饶是裴继欢涵养极佳,听了这番说话,也不禁心头火起,当下强抑怒气,沉声说道:“如此说来今日这场比武,你是有意与我赌上性命的了?”喀丽丝道:“不敢。可是拳头兵刃上没眼睛,还是先说开了的好。我是个无名小卒,能够死在裴公子的手下,那是死而无怨的。”裴继欢道:“好,我若能死在你手里,也是死无可怨的了。喀丽丝你既然有这样的志气,我这几根骨头就交给你吧!” 裴继欢怒在心头,未曾表露,但同来的江湖中人却已忍不住喀丽丝这般嚣张的气焰,有两个人出来,一个是身穿红色僧衣的嘉布和,一个是手提长剑的明崇俨,前者是吐蕃红教有数的高手,后者是峨嵋派及龙门剑派符一疑真人的师弟。嘉布和道:“杀鸡焉用牛刀!裴公子,请让我代你料理吧!”明崇俨却道:“裴兄弟,你中了人家的激将法了!这小妖女目中无人,你和她单独较量,赢了她也是抬高了她的身份。我生平最恨狂妄无知的后生小辈,不如由我代你出手,教训教训她!” 喀丽丝冷笑道:“教训我,你们俩有这个本事吗?”话声末了,突然到了嘉布和面前,向他轻轻一拍,说道:“吐蕃三教,除了一个黄教活佛还算是个人才之外,其他的人我可瞧着不顺眼!我没功夫和你们一个一个的打,你与那姓明的一齐来吧!”嘉布和一身红教密宗功夫早已练到出臻入化的境界,吐蕃能胜他的人少之又少,以他精练的大手印功夫,足以排在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但喀丽丝这一拍他竟然无法躲过,不由得又惊又怒,本能的驱使,一掌就拍了出去。在此情形下,裴继欢和红拂女是想要阻止也已不及,顿足暗道:“糟了,糟了!” 说时运,那时快,喀丽丝一声笑道:“老和尚,你要倚老卖老,我先拔掉你胡子!”嘉布和双掌成圈,使出吐蕃红教的镇山绝技“大手印银环掌”,封住门户。这套“大手印银环掌”用于防守,最是无懈可击,加上嘉布和几十年的功力,双掌合成的圈内,即算利剑插进,也会给他的掌力震断!哪知喀丽丝形同鬼魅,倏地欺到身前,嘉布和明明见她伸手来扯胡子,双掌一台,竟未能挟着她的手腕,喀丽丝的手法快得无以形容,待到他双掌合时,一大把胡子已经给她硬生生的拔去,嘉布和颊下登时现出一片血痕!就在这瞬息之间,只听得喀丽丝哈哈大笑,一个转身,明崇俨的长剑也已到了她的手中! 以明崇俨的剑法精绝,不在裴继欢之下,内力精深几乎有可以和红拂女比肩之势,但他居然连反应也来不及反应一下,手中的宝剑就到了别人手中,但见喀丽丝皓腕一抖,“当”的一声,那柄长剑当即断为两截!喀丽丝笑道:“你们两个还想来教训我吗?” 这一下,登时令到裴继欢吃了一惊!本来,裴继欢已看出了喀丽丝的武功怪异,也预料到嘉布和与明崇俨不会是她的对手,可是却想不到他们竟败得这么快!要知若将天下武林人物排名的话,嘉布和的武功绝不会在十名之外,加上龙门掌教符一疑的师弟的明崇俨,按说可以支持更久,却不料喀丽丝只是仅仅数招,嘉布和和明崇俨便都给喀丽丝轻描淡写地打发了,这样的结果,裴继欢虽是天下第一的武学宗师红拂女的首座大弟子,也是始料不及! 其实,并非喀丽丝的功力已高出她的父亲霍山老人几倍,而是她依照毒经的指引练成了腐骨神掌第九重之后,还把摧心掌和化血刀都练到了前无古人的第十重,嘉布和功力虽高,但年过六十,身法步法都不及她灵活,所以才能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手便突破了他的防御。不过,她以内力震断明崇俨的长剑,却是绝非取巧的真实本领,裴继欢看得出来,现在的喀丽丝单论内功造诣,已决不在“死去”的霍山老人之下,而且霍山老人只是把腐骨神掌练到了第十一重,喀丽丝则是把戒日神功中记载的三大神功,都练到了十重,比霍山的成就,还要更高得多!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决死 裴继欢道:“喀丽丝,好本领,还是让我来领教吧,无谓多伤无辜。各位朋友兄弟对我的情谊,裴某心领了!”明崇俨和嘉布和等人虽心头气愤,但一来武功不及,二来裴继欢如此说法,因此也就无人敢再上去向喀丽丝挑战。明崇俨和嘉布和闻言,只好退下,场面从喧闹复归平静。人人聚精会神,准备看裴继欢如何对付喀丽丝。只听裴继欢道:“姑娘远来是客,如何比法?请喀丽丝你划出道儿。” 喀丽丝道:“今日比武,大家都是熟人,因此不必拘泥形式。你是怎么和我父亲比的,我就怎么和你比就是。剑法、暗器、内功,随便你挑,三样都要比试也行。不过我要说清楚一件事,我们俩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我们的比试是决死之战,别人要留在这里围观没所谓,但请你们最好别趁乱出手,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说到“决死之战”,特别加重了几分语气! 裴继欢淡淡地说道:“喀丽丝,你当真是快人快语,那么请问如何比法?” 喀丽丝眉毛一扬,说道:“你得到我的地图找到九鼎,学会了九鼎之上的禹王神剑剑法,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怎么和我父亲比的,就怎么和我比。我倒想看看是我的三大神功厉害,还是你的禹王神剑厉害?” 此言一出,随同前来的所有人都是又惊又喜,要知小无相金刚门掌门红拂女已然是天下第一剑客和第一高手的身份,而小无相金刚门压倒武林的绝技,就是第二代祖师虬髯客留下的十三种剑法经典。这十三种经典红拂女当然不可能一一都去练一遍,但小无相金刚门的剑法融会各家各派之长,自昆仑奴以来的百十年中,是公认的武林第一;而裴继欢自练禹王神剑之后,内功堪称并世无双,力抗霍山老人第十一重的腐骨神掌尚且毫无伤损,喀丽丝仅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女,本领纵能胜过她的父亲霍山老人,内功也绝不能及霍山老人,喀丽丝指定要和裴继欢以和霍山老人同样的方式来决一死战,当真是胆大到了极点!众人惊讶之间,均暗中想道:“这妖女真是不知死活,竟然要与陇西公子较量剑法内力!她本领再高,逃得过陇西公子的紫微剑,也受不了陇西公子的内家真力,看她如何逃过利刃穿喉之灾!” 有人问道:“既然讲明了是比试武功,那么若用毒药暗器来取胜,是否应该禁止?” 在场的人以裴继欢的师父红拂女资望最深,当下道:“以老僧之见,用带毒的兵器和暗器虽然有欠光明正大,却并未超出喀丽丝姑娘自定的比试范围,若然使用毒物暗器,似乎应该禁止。不知喀丽丝姑娘以为如何?”她的话表面上似乎对喀丽丝有利,其实却是暗里帮了裴继欢,要知以裴继欢这样卓绝的武功,焉能给喀丽丝的兵器暗器说中就中?红拂女知道霍山老人“生前”是从单道玄的手里得到过唐门毒经的,她担心的只是喀丽丝在比赛中突然使用阴毒的药物而已。 喀丽丝听了嘿嘿冷笑,说道:“张大侠,你也太过小觑我了!” 红拂女合什说道:“这么说,姑娘是不打算使用毒药了?若然如此,就算是老僧出言无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恕罪,恕罪!”喀丽丝冷笑道:“当着天下英雄,你们若见我出手使用毒药,我任凭你们乱剑分尸如何?非但如此,而且我的兵刃暗器,也决不沾半点毒药。” 众人听她如此说法,都放下了心头大石。裴继欢却暗暗惊奇,心道:“喀丽丝口气如此之大,她不用毒药,凭什么本领胜我?难道在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中,她当真已练成了并世无双的怪异武功,那么她练武的天赋岂不是比霍山老人还要更高得多?” 喀丽丝拔剑出销,抚剑说道:“请裴公子亮剑赐招!” 喀丽丝的剑一亮出来,众人都不禁吃了一惊,但见那柄剑通体透明,其薄如纸,剑身之上,发出一层淡淡的青光,一看就知是神物利器,剑质只怕还在裴继欢的紫薇软剑之上! 裴继欢拔出紫微剑来,苦笑说道:“想不到在短短的十几日内,我竟然要两次动用宝剑。喀丽丝,你从尼泊尔远来是客,请先赐招!”喀丽丝虽然气焰嚣张,但在比剑之际,却还依着同辈之礼,站在裴继欢对面三丈开外,剑尖斜斜指地,行了一个“剑礼”,然后抚剑一揖,“唰”的一剑剌出。这一剑劲道十足,但在裴继欢眼中,招数却也并无什么奇特之处,裴继欢是天下第一剑学大师的首座大弟子,这时一见她如此出手,便知她是想倚仗宝剑之利,削断自己的紫微剑,当下将计就计,并不避开,横剑一封,使了个“粘”字诀,便将喀丽丝的宝剑胶着。 喀丽丝的宝剑名为“神瑛”,乃是尼泊尔的镇国宝剑,这把剑的剑质确实十分优秀,但说能削断裴继欢的紫微剑,却并无把握。尼泊尔以刀着名,宝剑并不是他们的强项。两人手里都是当世少见的神兵利器,若然双方功力悉敌,双剑一交,紫微剑并不一定会断折,可是如今双剑相交,但听嗤嗤声响,喀丽丝的神瑛剑跟着紫微剑上下翻腾,裴继欢连催内力,喀丽丝的宝剑竟然摆脱不开。原来她攻过来的劲力已给裴继欢尽都化解,宝剑虽利,使不出劲来,那也等于无用了。 裴继欢默运玄功,正要把她的剑绞脱出手,喀丽丝忽地纤腰一弯,宝剑往前一探,用了上乘武功中的借力打力之法,神瑛剑登时反弹起来,解开了裴继欢紫微剑上那股粘劲,身形一晃,斜窜出三丈开外,接连打了两个盘旋。裴继欢道:“姑娘站稳了,裴某还招!”他试了这招,已知喀丽丝的功力尚不如他,不过她能够解开自己的粘劲,与她的父亲的霍山老人也确乎不相上下了。 裴继欢胜算在握,顾着身份,等她脚步站稳了才出剑还招,喀丽丝冷笑道:“你别客气,你毁坏承诺,按照我们国家的风俗,我就不会领你的情!”裴继欢这一招是“禹王神剑”中的一招困敌妙招,名为“天圆地方”,若待他剑招用实,敌人就要被困在剑光圈里,再也不能突围。可是因为他先打了一个招呼,出手稍缓,喀丽丝施展出一种诡异无比的步法,只一飘一闪,竟似游鱼一般从他的剑光缝隙里“溜”了出来,陡然间唰的一剑,便立即反守为攻,连袭裴继欢九处大穴。裴继欢点头赞叹道:“好,喀丽丝,你的剑法也当可以自成一家了!”举剑一迎,抖出九朵剑花,将喀丽丝的奇门刺穴剑法,尽都化解。喀丽丝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想道:“父亲穷毕生之力,精研戒日神功中记载着的三种武功,但裴继欢的剑法和内力的神妙,却真正是在父亲之上,怪道父亲会败在他的手下!”就在紫微剑快要刺中她的时候,只听得她一声娇笑,倏然间反手一剑,青光闪烁,剑尖直指裴继欢的咽喉!观战的群雄,人人都是心头大震,所有的欢呼喝采的声音尽都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众人眼花撩乱之际,忽听得裴继欢一声喝道:“好狠的剑法!”连红拂女也还未曾看清楚,陡然间只见裴继欢已倏地脱出身来,紫微剑的剑光一绕,顿时把喀丽丝全身笼罩! 原来幸亏裴继欢存着一念之慈,在喀丽丝骤然振剑反刺时,他虽来不及立即收势,但却收回了七分劲力,剑招因此也就未曾放尽。裴继欢的原意是不想把全无防御的敌人毙于剑下,可是也正因为喀丽丝学过戒日神功中记载的秘传剑法,虽然不能破禹王神剑剑法,却也还可以勉强周旋,裴继欢因此不得不着着小心,步步在意,但见两道剑光在阳光下盘旋飞舞,剑光所至,败叶纷飞,在阳光下幻出奇丽无俦的色彩,看得众人目眩神迷!众人心中均想:“怪不得陇西公子要亲自出马,这妖女的剑术果然非同小可!”在场的都是武学行家,一方面固然对喀丽丝的剑术啧啧称赏,另一方面也看出了裴继欢稳占上风,时间一长,喀丽丝绝非其敌。所以他们看这场比剑,全景带着“欣赏”的心情,除了霍紫鸢之外,并无一人为裴继欢忧虑。 果然在斗了将近百招,裴继欢用了一招“沧海桑田”,紫微剑扬空一闪,登时银光匝地,紫电飞空,将喀丽丝的神瑛宝剑迫得施展不开,有几个心急的观众已在嚷道:“陇西公子要胜了!”哪知就在喧闹声中,忽见喀丽丝一个转身,背向着裴继欢的紫微剑,这一来等于大开门户,毫无防备的任裴继欢的紫微剑刺她的背心,众人虽然都预料裴继欢必胜,却想不到喀丽丝竟会如此应招!裴继欢留心观察过各派剑术,但任何一派的剑术也决无自行送死之理,因此裴继欢遇此怪招,也不觉陡然一怔,他这一招去势如电,收手已来不及,只听得“噗”的一声,剑尖已触及了喀丽丝的背心!喀丽丝纵声长笑,身形骤转,但见剑光如雪,已是一剑横披! 意外之事突然发生,按说以紫微剑的锋利加上裴继欢的功力,这一剑非在喀丽丝的背心刺个窟窿不可,裴继欢对喀丽丝本就心怀歉疚,这一招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究竟他的剑术已到炉火纯青之境,终于在那千钧一发之时,使出禹王神剑中的一招“移山填海”,铮地一声,双剑相交,火光迸散,将喀丽丝的狠招化解了。如今,裴继欢施展“千古神龙”的绝招,喀丽丝却因招数已经使老,再想用诡异神奇的步法闪开已来不及,只要裴继欢剑尖往前一送,立即可以穿过喀丽丝的咽喉!裴继欢却在此时倏地宝剑一收,道:“承让,不必再比下去了吧?”倏地将剑收回,正色说道:“喀丽丝,你虽定要与我决死生,我却只想与你分个胜负就算!” 喀丽丝吓得浑身冷汗,呆了片刻,说道:“你本来可以要我的性命,现在你不要那是你自己的事。”裴继欢点头道:“这是自然。我没有遵守我对你的承诺,你也不必领我的情,有本事只管施展好了。裴某只求一开眼界,死生并未放在心上。” 旁观众人都有点愤愤不平,觉得裴继欢太过宽容,但剑法的较量其实就是内功的较量,全仗真才实学,决对无法取巧,裴继欢的功力胜过对方不止一筹,这已是有目共睹,因此众人虽感不平,但心中均想:“这一场饶了她,继续比下去,这妖女仍然难免落败,纵使陇西公子不取她的性命,依照诺言,那解药就应该交出来了!”无论如何,胜负未分,两人之间的比试,还要继续下去,两人都收起了自己的宝剑,改用拳脚掌法和内功比拼了。众人停止了议论和窃窃私语,继续提心吊胆地看着两人的比试。 两人斗了一百招上下,喀丽丝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在场的武学行家,都以为裴继欢即将获胜了,哪知仔细看时,却发现了裴继欢的神色越来越沉重,竟似全神以赴,丝毫也不敢放松,红拂女是在场中人武功最高的一位,她发现裴继欢现在不但要抵抗喀丽丝的猛攻,还要调用真气,用在抵抗喀丽丝无形入侵的毒气之上。原来喀丽丝在比试之前,服食了大量的大修罗花,这种花香中人如酒,武功稍差的闻到香气,便要昏迷,身体差一点的人,闻到花香不但会昏迷,而且眼前会出现幻觉。喀丽丝在她父亲霍山老人留下的毒经中学到了服食大修罗花吐气伤人之法,现在正使用来对付裴继欢;她喘气愈急,阿修罗花的香气也愈浓。饶是裴继欢的内功深厚无比,也要分神应付,这样一来,双方的距离便拉近了好多。虽然裴继欢仍占上风,但喀丽丝亦已可以勉强应付裴继欢的反攻了。 裴继欢当然也察觉到了喀丽丝的在弄鬼作怪,但她刚才说“决不出手使用毒药”,严格算来,大修罗花至多是一种致幻剂,而并非毒药,除非一个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呆在大修罗花边上时间过长,体内不能散发出来的花毒才会对人造成伤害,所以现在她口吐香气,依然不算违背诺言。而裴继欢的内功已到了诸邪不侵的境界,在叶红花的提醒下,他本来就防备了喀丽丝使用毒药,而禁止喀丽丝使毒,那只是观战的其他诸人的意思。当下裴继欢屏息呼吸,默运玄功,不消多久,又取得了压倒的优势,只见喀丽丝面色灰白,嘴角忽地沁出血丝!裴继欢心头一软,正要收回几分真力,免得她毙于掌下,心念方动,陡然间忽听得喀丽丝一声柠笑,从她双掌攻过来的力道忽地大大增强,裴继欢吃了一惊,拼了全力抵挡,兀自有点抵挡不住,登时上身晃了两晃。 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喀丽丝的功力本来不及裴继欢,而且又分明是已到了气衰力竭之际,却突然间会转弱为强,甚至还超过了裴继欢!这一来,不但是在场观战的几个武学大师都感到惊奇,连裴继欢也觉得莫名其妙! 幸而裴继欢的内功深厚无比,一惊之下立刻凝神聚气,沉住气全神应付,喀丽丝的攻势有如狂风暴雨,但却不能持久,过了一会,裴继欢渐渐扳平,正要伺机反击,喀丽丝忽地又是一声狞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一回比上次更为厉害,掌力竟如排山倒海而来,同时,裴继欢体内也似乎有一股寒流侵入,冻得他皮肤起粟,一时气血难舒! 原来喀丽丝用了一种邪派中最为狠毒古怪的内功,名为“九玄重生大法”,这是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才用的,这种内功一旦施展,可以把全身精力都凝聚一点,作雷霆万钧的一击。霍山老人垂死之际就曾用过这个邪法,在重伤之后,临死之前,妄图拉着裴继欢同归于尽,只是裴继欢见机得早,并未给过霍山老人这个机会,而是在比拼内力时一举将他击毙。如今喀丽丝全部通晓了戒日神功的上乘心法,运用起来比霍山老人更为厉害,两次使用九玄重生大法,功力骤然增强三倍,裴继欢至多能应付两个喀丽丝,因此便自然感到招架不住了! 傅青衣一下就看出了苗头不对,顾不得双方定下的比武规矩,叫声:“不好!”飞箭一般奔出场去,要想舍出性命,将两人拆开!就在此时,喀丽丝忽地一声长笑,双掌一收,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裴继欢飞上半空,头下脚上,直摔下来,霍紫鸢一声惊叫,跟着母亲,一道跑了出去! 但见喀丽丝擦干了嘴角的血水,朗声说道:“一报还一报,咱们彼此都不必领情。我对你如何,裴公子,你自己应该明白!” 傅青衣抢上去扶裴继欢,喀丽丝击裴继欢那一掌掌力末衰,傅青衣的手指刚触及裴继欢的身体,就有如受到雷击一般,登时跌出一丈开外!裴继欢到底是当世年轻一辈武功最高的第一人,武功之强,此际已远非傅青衣可比,眼见他就要栽倒地上,单掌一拍,尘灰飞起,一个筋斗就翻了过来,反而抢过去扶起了傅青衣。傅青衣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这才知道要是自己刚才上去解拆的话,也许只有白送了性命,仍然无济于事?????? 裴继欢扶着傅青衣转过身来,拱手说道:“喀丽丝,多谢你手下留情!你内功玄妙,确在裴某之上,裴某佩服!” 此言一出,全场人等均是大惊失色!因为裴继欢这话,不但承认了喀丽丝的内功确是比他高强,而且承认了喀丽丝有取他性命的本领,仅仅比拼内力失败,已经算她手下留情了!刚才以为喀丽丝在吹牛的人,都禁不住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裴继欢光明磊落,他从本身所感受对方的内力来判断,确信喀丽丝的内功有将他震毙的能耐,因此不惜当众承认喀丽丝手下留情。其实裴继欢却有所不知,“九玄重生大法”最为损耗本身精血,喀丽丝用这种邪派武功,若然发挥到了极致之时,不错,是可以取了裴继欢的性命,但她本人,也必定要当场呕血而亡! 喀丽丝淡淡说道:“比剑你赢了我,这一场我赢了你,刚好扯直,此事不必再提,现在我要来领教裴公子的暗器了。”霍紫鸢见裴继欢目光呆滞,面色灰暗,这是从来所无的现象,如他已是元气大伤,心疼之极,上前低声说道:“继欢哥哥,不如与她改到明天再比吧!”她已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喀丽丝却已听见,哈哈笑道:“霍姑娘要为裴公子向我求情么?裴公子,你若当真已是精疲力竭的话,我也可以不为己甚,让你再多活一天!” 裴继欢玄功内运,气息三转,双眼一睁,精光四射,瞬间好像换了个人,朗声说道:“言明今日比试一决生死,裴某无论如何也会奉陪到底!这一场彼此不必留情,你有本事,尽管要了我的性命、为你的父亲报仇便是!紫鸢,把你的朱雀神针给我!”喀丽丝听了他的话,脸色惨白如纸,但她却哈哈笑道:“好,果然不愧是号称天下第一的武学宗师的首座大弟子!”把手一招,只见四个白衣侍女,抬来了一把大弓! 那把大弓黑黝黝的毫无光泽,只有弓把握手的位置,有一些光亮,这些光亮,乃是使用时间较长磨出来的磨损。喀丽丝笑道:“裴公子要不要验验这把弓有毒没毒?” 红拂女等人都有些诧异,很多好奇的人也都围了上来。四个女子抬着这把弓尚觉吃力,没有人相信喀丽丝竟然想拿这把弓来和裴继欢比试暗器功夫。 众人之中,嘉布和应该是气力最大的一个,他不仅气力大,身材也比常人要高,他满腹狐疑地望了望那把弓,道:“待老僧开开眼界。”将大弓接了过来。他的功力要比在场大多数人稍胜一筹,但拿着那把弓仍然感到吃力,他仔细验看,除了觉得沉重异常,太过古怪之外,其他方面却无异状。他所见颇丰,一眼之下,已看出了这把弓竟是世间少见的黑玉做成,仔细一看,黑玉弓黑得通体透明,自然无毒可言。喀丽丝道:“将那三枝玉箭也一并给这位大和尚验看吧。”嘉布和见三枝黑玉箭都是一样,接过一枝,放在弦上试拉,饶他用尽全身之力,只能拉开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却怎么也不能拉满。他心中十分惊讶,忙把弓箭都放下,说道:“姑娘神力惊人,能用这样沉重的玉弓。老僧佩服!” 喀丽丝冷笑道:“已验看清楚了?我这副弓箭该不是毒的暗器吧?”嘉布和无话可说,打了个哈哈道:“姑娘取笑了。我们不过是来开开眼界,并非不信姑娘。”霍紫鸢心里暗暗担忧,想道:“弓箭虽然无毒,但却重得惊人,想来用这把黑弓发箭,威力只怕比天下所有的暗器都大,继欢哥哥刚与她比了内功,只怕,只怕――唉,事已如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愿上天保佑,我的继欢哥哥能够遇难成祥!” 在众人注视之下,只见喀丽丝轻掠云鬓,理好衣裳,从容不迫缓缓说道:“裴公子,咱们彼此胜了一场,这是最后决胜负了。承你让我先发招,这一场,我该让你了。就这样吧,请你先发暗器,然后我再回敬你三箭。要是我抵挡不了你的暗器,先给你射死,那是我命该如此,绝无怨言!”裴继欢心中暗暗难过,想不到自己曾得到她的帮助不小,现在居然要用这种方式来了结两人之间的所有恩怨,当下只得说道:“好,既然姑娘如此说法,裴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从霍紫鸢手中接过暗器针囊,吸了口气,说道:“喀丽丝,你要小心了!”双指一弹,三道银色的光华,闪电般向喀丽丝射去!朱雀神针细如牛毛,飞过半空,却带着极为强烈的啸声! 众人见他在刚刚较量了内功之后,银针发出,威势还是那样惊人,都不禁为之暗暗佩服道:“这位陇西公子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红拂女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但见三丈之外的喀丽丝见银针飞到,倏地弯下身躯,拔剑一迎,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连响,三道白光冲天飞起,那三道银光给喀丽丝的神瑛宝剑迎空一绞,登时断成六截!但喀丽丝也踉踉跄跄连接倒退了七八步,呼呼喘气,脸色惨白如纸! 裴继欢道:“姑娘可要歇歇么?”话犹末了,只见喀丽丝一跃而前,站在场心,淡淡说道:“你发射飞针的内力的确并世无双,但也未必真能射得死我,裴公子,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还有两次机会,请吧!”话刚说完,哇地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裴继欢见她吐血之后,神色不但没有颓败,反而容光焕发,精神大振,不禁暗暗怪异,心道:“邪门内功当真是怪异之极!”这时,他哪还敢手下留情,当下默运玄功,力透指尖,将第二组三枚金针发出! 这三枚朱雀神针挟风呼啸,来势比第一组发射时更为强劲,喀丽丝似是为了保存气力,收回宝剑,待到三支银针飞到跟前,她身子突然一飘一闪,似燕子般斜飞出去,但听“嗤”的一声响过,她肩头的衣裳给飞针带起一幅,露出了肩头一大片肤光可鉴的玉色肌肤,接着“扑通”一声,她也倒在了地上! 就在众人骇呼声中,只见喀丽丝又已翻身跳起,道:“还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此时不发,更待何时?”原来她以诡异的轻功步法配合最上乘的轻功,避开了这组三支飞针,虽然未曾受伤,却气衰力竭,气力不支而摔倒在了地上。这情形裴继欢当然看得出来,心肠一软,第三组飞针几乎不忍出手。但他深知对方内功怪异,而且要是自己手下留情,待到她发箭之时,只怕自己性命也未必能保。这当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继欢咬了咬牙,心中默祷:“但愿这一组飞针只是将她伤了,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她的父亲和妹妹间接或直接死在我的手里,她生平没什么恶迹,今日只是为父妹报仇,我不能让她也死在我手下!”虽然如此,但因胜负攸关,他也不敢不全力以赴! 第三组飞针,裴继欢用了十成功力,飞针射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喀丽丝却也怪,既不拔剑抵御,也不用轻功闪避,但见飞针射到,她一个转身,“呼”的一声,居然迎着飞针飞来的方向鼓劲一吹,三支飞针几乎在她脸前肃然停止,四散飞开!喀丽丝吹开了飞针,冷冷说道:“裴公子,现在该轮到我了!”原来她乃是仗着精纯的邪门内力,鼓荡劲风吹开了朱雀神针,虽因受裴继欢内力所震,元气大伤,但却还支持得住。喀丽丝这句话一说,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都觉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裴继欢即使不为她的玉箭所伤,至多也不过扳成平手了。 裴继欢缓缓说道:“裴某献丑了,便请姑娘发箭!” 四个白衣少女抬起了黑玉弓,喀丽丝却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过了片刻,但见双眼一睁,接过玉弓,张弓搭箭,尖声叫道:“裴公子小心接箭!”说时运,那时快,只听弓如霹雳,箭似流星,玉箭黑芒,已向裴继欢劈胸射到!裴继欢蓦地一声大喝,紫微剑化成了一道银虹,破空飞去,而那道黑色光华在空中一碰,当当声响,震得众人耳鼓都嗡嗡而鸣,但见银光泻地,剑箭俱坠,插在地上,剑柄箭尾,颤动不休!异样沉寂过后,全场爆发出了如雷采声! 红拂女、傅青衣、公冶越这几位武学大师却并不随着众人喝采,心情反而更沉重了!裴继欢这手功夫虽是漂亮之极,但比起喀丽丝刚才用剑削断飞针的功夫,已是逊色一筹了。裴继欢要借宝剑飞出去的冲击之力,才能把对方强弓大弩的劲道抵消,显见他对本身的功力已失去了充足的信心,不敢等箭到跟前才用剑拨落。这几位武学大师暗暗担心,却不知喀丽丝更是吃惊非小。她本以为裴继欢在较量内功、跟着又以全力发了三组飞针之后本该力竭精疲,想不到他居然还能够把自己的神箭打落!她心中想道:“我要靠邪门的怪异内功来提神,才集聚得起这股内力,而他仅是凭着本身残余的功力,就把我的飞箭打落。这种真实的本领,我再练十年二十年,只怕也未必比得上他!” 裴继欢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喀丽丝,你的神箭威力确是世上无双,我若死在你的箭下,可以无怨了。请吧!”喀丽丝咬了咬牙,沉思片刻,挽起玉弓,拉满了弦,铮地一声,第二枝玉箭射了出来! 裴继欢已无宝剑防身,眼着那枝箭射了到来,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就在众人惊叫声中,只见裴继欢双掌平伸,说也奇怪,那枝飞箭射到他的身前,忽似碰到一层无形的布幔一般,来势立缓。裴继欢双掌一招,那枝箭落了下来,正正地落在他的掌上,就似有人手拿飞箭,轻轻放在他手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