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全世界异变了》 第1章 《重生后全世界异变了》作者:by先生【完结+番外】 简介: 兰淅重生到末世第十年。 整个世界都被不知缘由的污染席卷,产生了异变。 s级污染区的地底,身躯庞大的异种挥舞着它的触须,为兰淅构筑美梦,亲昵地称呼兰淅为“爱人”。 【它们本为一体。】 a级污染区机械城,城主是一名产生了异能的家居型仿生机器人,当兰淅无意间推开了那扇堆满了与他容貌相似的仿生人的小黑屋,仿生机器人撕下了它温和的外表。 【我的爱人,你还要逃到哪里去?】 …… tips: 1、切片攻,攻的形态不限于人类外表,还有人外 2、攻受身心属于彼此 3、文中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魔幻 异能 重生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淅 ┃ 配角:贺雪生,伊兰斯,凌九,林安,陆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毁灭一切,只期盼你的新生 立意:即使前路黑暗,也要心怀光明 第1章 序.大雾中的人影 10年前,2023年,末日突至。 最先出现异样的是太阳。 从某一天开始,太阳不再落下,人类进入漫长的极昼期。 等到了10月,天空又会突然暗下来,大雪和黑夜侵蚀一切。 从此,蓝星再无四季更替,取而代之的是漫长的极夜和极昼。 伴随极端恶劣天气而来的,还有某种至今不明缘由的“污染”。 在污染区内长久居住,一切活物都会产生不可逆的异变。 人、植物、动物,无一幸免。 根据污染强度,以及污染范围,人类给污染区划分了5个等级,从高到低依次为s、a、b、c、d。 等级越高,意味着该区域内污染程度越严重。 人类经历长期迁徙后,在未被污染的区域建造幸存者家园。 污染区是不会长脚跑到另一个区域的,可是,被污染的变异生物会。 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与异种的战斗后,原本共有131个幸存者家园,如今仅剩4个。 分别是第8号家园“曙光”、19号“纸金”、56号“海洋”,和127号“和平州”。 此刻,正有两辆改装后的军用重卡一前一后驶离“和平州”,朝着s级污染区行进。 …… “卢哥,我们真的要去s级污染区吗?” 副驾驶位,卢柏睁开眼,乜了眼正在开车的柯争。 柯争怂兮兮地塌着肩,却还是说:“据说很多去那里碰运气的异能者都死了。” 据统计,标注为d级污染区的有20个,c级101个,b级55个,a级2个。 而s级异变区,只有一个。 因为,那是最先出现污染的地区。 是污染的源头。 人们对它的惧怕由来已久。 卢柏说:“我们可不是来碰运气的。” 被污染的生物体内会产生能源核,异能者杀掉异种,吸收足量的能源核能够提升实力,而污染区内盘踞着大量异种,有许多追求自身强大的异能者会进入各个污染区杀异种、取能源核。 机遇与风险并存。 就像污染区分等级,盘踞在各个污染区内的异种自然也有强弱之分,越强的异种越喜欢污染严重的地区,能源核所存储的能量也越大。 所以哪怕是人人惧怕的s级污染区,也偶尔会有自认强大的异能者前来。 这些异能者,有九成都没能活着走出去。 柯争见卢柏脸色阴沉,很是不悦的模样,立即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是来做任务的嘛。” “知道就好。”卢柏揉着眉心,为了这个任务,他有将近40个小时没有好好睡觉,刚打了会盹儿就让手下给吵醒,心情可谓糟糕透顶。 “……但卢哥,我们隶属‘安全队’,又不是‘先知’的私兵,凭什么‘先知’一点人,我们就必须得来啊。‘先知’出的那点儿人,既不是异能者,体能也不好,弱唧唧的,一看就不中用。” “先知”的人都在后面那车里,柯争说这话时毫无负担。 卢柏放下手,神色已经恢复成往日的淡漠:“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没用?必要时候,这些人就是‘饵’,懂了吗?” 柯争吞了口唾沫,点点头,“明白。” “懂了就别废话,快点开,争取在雨水期结束前完成任务。” 每年3月末至4月中,会有为期15天的短暂雨水期,这15天,冰雪消融、雨水丰沛,幸存者会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些雨水储存起来,用作后面半年的生活用水。 远方,雪原尽头。 一缕曙光自地平线遥遥升起,意味着长达半年的极夜已经过去。 卢柏垂首,展开手中一直紧攥的纸条。 这是出发前“先知”交到他手上的,纸条上仅写着一个地址—— 兰苑小区3号楼。 …… “卢哥,前面就是s级污染区了。” 在末日降临前,s级污染区还被称为雾城的时候,曾是有名的旅游胜地,地形以山陵和丘地为主,三面环山,一条江水贯穿整座城市。 雾起时,整座雾城都弥漫在轻纱一样的雾气中。 一如此时。 卢柏放下望远镜,神情肃冷。 第2章 他们从“和平州”出发,连续驾驶8个小时,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这座大雾弥漫的城市。 早晨那抹曙光短暂出现后又消失了,此时此刻,天空阴沉,铅云簇簇相拥。 雨水期要来了。 “原地休整半小时。里面雾大,都带上连接绳。”卢柏下了命令,手下们整装待命,都在腰间拴上绳索。 半小时后,卢柏率领小队摸进了曾经的雾城,走在最前方探路的,则是“先知”的人。 整座城市早已人去楼空,路面积雪无人清理,所有建筑5层以下的部分都被掩埋在雪层下,道路两旁的枯木有一半埋在雪中,枝头挂满霜条。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加上供电系统因极端天气早已损坏,四周半点光亮也无,视野内不是雾就是雪,色调单一。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线愈发暗淡,浓雾快要变成有形体的乳白色冻状,可见度不足一米。上一秒还走在身前的队友也许下一秒就消失在了雾中,若不是自腰间延伸出去的绳索还在颤动,简直要怀疑自己的队友是不是已经走失。 “别停下。”卢柏察觉到走在前方的人脚步时停时走,不耐烦地低声斥责。 放在平时,这些人都不够资格成为“饵料”,因为“饵料”是不配享有恐惧和退缩的情绪的。 “卢、卢哥,”前面的人颤颤巍巍转过身,“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嗡嗡、嗡嗡的。” 卢柏没有听见,他怀疑是眼前的人不想往里走,故意找的借口。 卢柏正要训斥,变故突生! 一记惨叫划破迷雾。 “啊!什么东西扎我!” “我也被扎了!好疼,卢哥,救我——” “……” 危机竟然来自后方!? 卢柏猛地扭头,指尖蹿起火焰,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轻轻一挥,瞬间,一团硕大的烈焰呼啸着奔腾,所经之处,亮光腾腾,却半点不伤人。 火光将此间世界照得亮如白昼,卢柏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身边弥漫着的根本不是雾,而是细小如针、成群结队以至密密麻麻如流动雾气的蜂群! 蜂群不知在他们头顶静默盘旋了多长时间,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哪怕卢柏的火焰再快,也快不过这些饥饿的变异蜂。 蜂群一拥而上,尖细的口器轻而易举扎入人体,吸食血液。眨眼间,两名被蜂群吸食的人的身体就变成了一张枯萎的干皮,其余人尚未反应过来,只察觉到绳索另一头缓缓垂下。 进入s级污染区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损失数人。 蜂群分食后迅速盘旋至半空中,卢柏的火焰最终只燎到最外围的几只变异蜂。 而蜂群,却被卢柏的举动惹怒了。 “嗡嗡。” “嗡嗡嗡。” “嗡嗡嗡。” “……” 振翅声清晰而不规整,就像在身边放了千百个拖着电流音尖啸的喇叭,人的耳朵难以承受这种频率。卢柏感到耳中有液体流出,不用看也知道是血。 卢柏迅速下令:“割断绳索,听我倒数三二一,找最近的建筑躲起来!” “三!” “二!” 倒数戛然而止。 卢柏惊愕地看着蜂群振翅远去。 同一时间,卢柏的正前方,出现了一道隐隐绰绰的人影。 卢柏心中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要知道,在污染区,通常不会只有一种变异生物,能让蜂群如此忌惮的,来者身份一定不简单。 卢柏右手摸到后腰的枪,左手已有火焰跳动,屏息凝神。 只见前方那道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出浓雾,紧接着身子一晃,往前栽倒,正正摔在卢柏面前。 银白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 卢柏怔住。 ……摔倒在他跟前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男孩。 而末日降临以来,人类已经十年没有新生儿出生了。 作者有话说: ↑晕倒的是攻。 第2章 重生(一) 兰苑小区3-6。 灰尘浮动的室内,兰淅站在客厅中央,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像是黑珍珠一样,黑润、湿漉,纯粹得不掺半点杂质。 此时,那双黑珍珠里却慢慢浮现疑惑。 兰淅试探着抬手摸向自己的喉咙,他记得,这里曾被人用利刃一击贯穿,那份深入骨髓的疼痛宛如一柄重斧,狠狠劈开了他的灵魂。 他倒在血泊中,在剧痛中死去。 可是现在,他的脖子上并没有伤口,他在家里,还活得好好的。 他重生了? 还是,时间倒流? 亦或者,他的死亡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离奇的经历让兰淅原本平静跳动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目光一转,兰淅这才注意到家中的异常。 家具和地板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原本刷得白净的墙壁到处是浸水后残留的黄渍,还有一部分墙体已经脱落。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年久腐朽的气味。 好像在兰淅不知道的时候,这间屋子已然衰老。 灰尘浮动,兰淅不得不用手掩住口鼻,避免吸入过多尘埃。 兰淅在茶几上找到了裹满灰尘的手机。 手机无法开机。 也许是没电了。 第3章 寻找充电器的时候,兰淅顺手按下墙壁上的灯开关。 “啪嗒”一声。 室内依旧晦暗。 灯坏了?还是停电了? 兴许是太久没交电费,被电力公司停了电呢? 兰淅这样想着,心底的疑惑更深。 这个时候的兰淅,还没意识到他所处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 窗外天色愈发暗淡,外面的世界被浓稠粘腻的雾气遮挡,透过窗,兰淅只能看到一片白茫。 阳台边,丝丝缕缕的浓雾穿过生锈的铁栏,涌入客厅,触手一般缠裹上兰淅的脚踝、小腿。 兰淅穿的是春天的衣物,卫衣加宽松休闲裤,浓雾有少许钻入裤管,气流抚擦过兰淅小腿,带来惊人的冷意。 兰淅本能地感到危险,本想越过浓雾去关上阳台门,双手探入浓雾的刹那,掌心却摸到濡湿软弹、类似肉瘤的东西。 凹凸不平,却异常柔腻的触感吓得兰淅连忙收回手。 雾、雾里有怪物! 兰淅再顾不上阳台门,掉头奔向卧室,正要关上房门,大门处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暴力撞门声。 声音太响了,兰淅像受惊的小鸟儿支棱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大门,显得有些呆。 与此同时,兰淅发现那些涌入客厅的雾气已经退去。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兰淅猫在卧室门后,亲眼目睹了自家大门被人暴力卸除,随后,一伙人鱼贯而入,为首的男人肩上还扛着人,看身形是个小孩。 那人在客厅转了几步,向卧室走来。 兰淅脑子里一炸,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躺倒一滚,侧卧到床底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乎是兰淅刚藏好,卧室门就被推开了。 兰淅昏暗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军靴。 兰淅蜷着身体,呼吸放得很轻很轻。 他是歌手,对气息把控如臂使指,如果他想,他甚至能做到很长一段时间不呼吸,气息隐匿得就好像房间里没有他这个人。 上方弹簧床发出不算轻的声音,可见这个穿军靴的人对自己扛着的小孩没有半点怜惜,把人一扔,待了不到半分钟就出去了。 听着那人离开卧室去到客厅,兰淅轻缓地舒了口气,紧接着支起耳朵听外面的情况。 他想知道这些强行闯入他家的,到底是什么人。 …… 不大的客厅塞了十几个壮汉,显得异常拥挤。 卢柏坐在沙发正中,敛眉扫过自己的这些手下。 这趟任务,卢柏带了13名手下,算上“先知”塞过来的8人和他自己,一共22人。 现在,只剩下13人,其中还包括一名“先知”的人。 还未过夜,人员折损率便这么高。 见柯争从卧室走出来,卢柏下巴轻抬,“里面那个怎么样了?” 柯争:“检查过了,没有皮外伤,呼吸平稳,但是不管怎么折腾都不醒。卢哥,我们有必要带着这人吗?他突然出现在雾里,身份很可疑。” 卢柏:“蜂群是在他出现后离开的,我怀疑他身上有让异种感到威慑的能力。” “……就这么一个小不点儿?” 卢柏撩起眼皮,淡淡道:“末世以来,已经10年没有新生儿出生了,他绝不可能是孩童。他的幼童外貌,或许跟他的异能有关,又或许是受到了污染区的影响。不管怎么说,这里不能多待。” 柯争点点头,“明白。”又问道,“那卢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卢柏目光扫过一进屋就把自己缩到角落的东明,指了指他:“你,留下看着里面的小孩。其他人两两一组分散到楼里,但凡出现任何可疑人物,一律带回来。” 有人不满道:“卢哥,‘先知’的人死了3个,还他妈有4个跑了,你让这个人留下,他指不定也得跑路。” 卢柏的视线落到东明身上。 东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卢哥,要不,您再给我留一个人吧,我一个人,不、不敢留。” 这个地方之于东明,简直就是地狱一样的存在。 东明窝囊的模样,让众人纷纷露出鄙薄的目光。 柯争提议道:“卢哥,要不这样,让有才和他一起留下,有才的耳朵受了伤,听力受损,正好休息一下。” 卢柏颔首,“就照你说的来。” …… 卢柏带着手下离开后,东明慢腾腾地从角落挪到沙发,立刻被方有才毫不客气地踹坐到地上。 方有才嘴角挂着恶劣的笑容,像看蝼蚁般盯着东明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嗤笑一声,“废物。” 东明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 也许是东明这幅懦弱的模样实在太碍眼,方有才抿着唇不悦地盯了他好几次。 “喂,你。” 东明一怔:“什么?” 方有才指了指卧室,“去里面看看人醒了没。” 东明指着自己:“我吗?” 方有才听不大清东明在说什么,但看他那一副不明就里的蠢样,大概能猜出对方的反应,“对,就是你,进去看看。” 不等东明说话,方有才一股脑把话全说了,“我耳朵暂时听不见,里面如果有什么动静,你要第一时间示警。” 第4章 东明捏着衣角不愿意去。 十年前,东明曾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男团队长兼主唱,青春帅气、前途无量。末世降临、世界秩序瞬间崩塌,东明头脑不算灵光,又没有获得异能,他这类人,在“和平州”只能干最低贱的工作,获取最低等的生活物资,每一天,都要仰异能者的鼻息。 长期的漂流和底层工作让东明再不复舞台上的光鲜靓丽,有的只是如鼠一般的胆小和怯懦。 东明吞了口唾沫,声若蚊呐:“……能、能不去吗?就在这里,也可以听见,我、我听力很好的。” 方有才听力有损,东明说话又细声细气,神情扭捏,看得方有才大倒胃口。 “算了。”方有才呼出口气,“本来也不指望你这种废物。” 方有才起身走向卧室。 他的行动,牵动了两个人的神经。 一个,是沙发上坐立不安的东明。 另一个,则是卧室床底下的兰淅。 兰淅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后颈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尽管知道这人进来是为了查看床上男孩的情况,却还是有种如芒在背的紧张感。 方有才走到床边停下,兰淅盯着那双军靴,双手攥紧了衣襟。 …… 屋子里光线暗,方有才打开了强光手电,握着手电在男孩身上扫射,重点关照男孩的眼部,甚至掀起男孩眼皮,用强光对准男孩双眼照了很久,以此观察瞳孔的变化。 一般人眼部被强光照射,多少会有点不适反应。 可男孩就像毫无知觉的植物人,绿色眼珠在强光照射下显出琉璃般的质感,脆弱、剔透,有着无机质的美感。 没有异常。 方有才收回手,手电光在地面一扫而过。 忽然,方有才顿住了,手电光重新移回他所站的地面。 地面上灰尘很厚很厚,除了几个清晰的脚印,还有一大块宛如被抹布擦过的痕迹。 这痕迹,使得这一块地面的灰尘和别的地方厚度不一样,就像是……有人从床边滚进了床底。 方有才眯起了眼。 …… 当强光束照着地面不动的那一刻,兰淅脑子里紧绷的弦猛然绷断。 被发现了! 脑子里念头不断翻滚,最后定格: 逃! 兰淅当机立断朝床底另一边翻滚。 腰腹刚发力,一条钢精铁臂就缠上了他的腰。 “钢精铁臂”,不是形容词。 真的是一条钢铁做的手臂。 兰淅:“!” 兰淅费力挣扎着,却是徒劳,腰间的手臂不容置喙地将他从床底一点一点拽了出来。 方有才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力道,拖拽过程中,兰淅的头部不慎撞上床板,有数秒意识全失。 等到兰淅回神,他已被方有才单臂箍着脖子悬在空中。 方有才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煞气的笑容,抬起那只握着强光手电的手,对准兰淅,“没想到床底下还藏了个人,还是个小美人。” 兰淅扭头躲开强光直射,脖子上的铁臂骤然收紧,兰淅被迫昂首,喉间溢出一声呜咽,像是一头濒死的幼兽,发出惹人怜悯的哀嚎。 方有才好整以暇,像是把玩一个精致漂亮的玩具似的,铁臂时而收紧时而放松,愉悦地盯着兰淅姣好的面容。 看美人濒死的模样,也是一件好玩儿的事。 兰淅的感受可就没那么美妙了。脖子疼得厉害,整张脸先是涨红,紧接着呈现出缺氧的紫,口中“呜呜”声由强转弱,直至渐渐听不见声儿。 呜,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兰淅握着铁臂的手无力下垂,眼睫被溢出的生理性泪水黏住。 就在这时,兰淅模糊不清的视野内,乍现两点绿光—— 那是银发男孩的眼睛。 那样无机质的绿眼睛在黑暗中像是静静蛰伏的兽类。 一眨不眨地、紧紧盯住兰淅那张犹如被雨水打蔫的海棠花般的脸。 作者有话说: 攻成年了,幼年体是有原因的! 第3章 重生(二) 窒息如潮水,湮灭兰淅的神智,他的身体吊在半空,瞳孔有了扩散的趋势,整个视野一会儿暗,一会儿出现雪花般的白点。 那双绿眼睛还在看他。 兰淅的脸庞痛苦地扭曲着,即便如此,他的模样依然是美的,如含了水的花苞,颤巍巍的,我见犹怜。 又因为濒临死亡,绝望在他身上落地生花。 于是,连绝望也变得楚楚动人。 兰淅已说不出话,黑珍珠般的眼眸盏着泪,兰淅就透过眼前这片水雾,静静地与银发男孩对视,眼神像是落水之人看浮木,充满了希冀与恳求。 【求你……】 【救我。】 兰淅嘴唇嗫嚅,溢出喉咙的只有濒临死亡的破碎音节,银发男孩却仿佛听到了兰淅未能说出口的呼救,倏地动了。 男孩身形一闪,似一阵利落的风,卷走方有才别在后腰的刀具。 方有才听力有损,但这不妨碍他对危机的感应,可终究还是慢男孩一步。 就在方有才转头的刹那—— 噗嗤! 利刃入肉。 变故就发生在短短零点几秒时间内。 方有才根本连男孩的模样都没看见,颈子上就插|入了一把刀。 第5章 男孩用力,刀尖平整地划过脖颈,下一秒,刀尖陡然与精铁碰撞,锃然作响。 方有才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扭头夹肩,阻止刀刃进一步切割,露在外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精铁。 被削了一半的脖子也不例外。 方有才的异能是选择性地把身体某一部分异化成无坚不摧的精铁,异能升级后,他可以让自己全身的皮肤都变成精铁。 只要他反应够快,在受到致命伤的同时发动异能,不仅能保住性命,还有可能实现绝地反击。 譬如此时。 方有才以雷霆之势挥臂横扫,这一击快如闪电,破空声格外响亮。 在方有才的臆想中,这一下足以把银发男孩拦腰劈成两半。 意料中的触感并未传来。 男孩躲开了。 方有才讶然地挑起一边的眉,松开对兰淅的钳制。他本也没打算杀兰淅,卢柏的命令是找到这栋楼里所有可疑“人”或“物”,方有才只是打算好好戏弄一番兰淅再捆起来,等卢柏回来好邀功。 现在嘛,他要捆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本质上没多大差别。 方有才完全钢铁化的脸上露出残忍嗜杀的笑容,摩拳擦掌,他要给那个敢扎他脖子的小兔崽子一点颜色瞧瞧。 …… 卧室里的动静根本藏不住。 刀刃与钢铁手臂时不时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东明看得心惊肉跳,原以为身具异能的方有才肯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银发男孩撂倒,不料男孩身手格外矫健,每一次,都精准避开了方有才的攻击。 格斗技被男孩运用到极致,他身量小,速度又快,灵巧轻盈得像只翩飞的蝴蝶。 蝴蝶收翅,便是他的刀再次落到方有才那“藕断丝连”的脖子之时。 男孩似乎打定主意要把方有才的脑袋削掉。 即便那处的皮肤比别的地方都要坚硬。 长久的缠斗令方有才分外不爽,断成两截、仅有一点钢皮连接的脖子带来的阵痛,更是使得不爽升级。 在方有才的想象里,不该是这样。 男孩应该被他的钢铁手臂绞成几节,却又死不了,到最后痛哭流涕着求饶,而他心情好了才会略略放松些力道,仿若施恩。 可现在、竟然是他不敌! 男孩的动作很快,快到令人发指,而男孩每次落到他脖子上的举措,对方有才来说,比起杀他,更像羞辱他。 异能的大量消耗让方有才呼吸急促,先前被变异蜂高频振翅损伤的耳膜再次鼓胀充血,方有才恨恨咬牙,怀着一点无能狂怒的羞恼冲门外的东明嘶吼道:“还不过来帮忙!!” 东明声线颤抖:“我我我、我吗?” 方有才听不清:“你妈!” 东明:“……” 东明欲哭无泪,抖着手抽出卢柏一开始分配给他的枪。 方有才厉声道:“开枪!” 东明抖着手,按下扳机。 方有才热血上头,也顾不上东明胡乱开枪是否会直接射杀屋子里另外两人,反正他一身铁皮,哪怕被子弹击中也毫发无损。 东明胡乱开枪的动作,不出意外地打乱了男孩的动作。 方有才循着男孩躲避子弹的方向拧身飞踢,这次,男孩没能及时避开,柔软脆弱的腹部生生承受住了这一击。 “唔。”男孩唇间溢出痛呼,眉头紧皱。 方有才咧开嘴角,冲东明一扬手,“继续!” 东明接连开了两枪,正要开第三枪,一道人影从卧室侧翻而出,径直朝东明猛扑过来。 东明看见那张脸,吓得整个人一哆嗦,子弹打偏,擦着兰淅白皙的面颊飞出。 下一秒,兰淅和东明双双摔倒在地。 兰淅动作比吓僵的东明更快,拾起掉落在地的枪,翻身骑跨,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东明眉心。 “咳咳,别动……” 兰淅开口先是一阵咳,他的咽喉经历了那样堪称折磨的捏紧放松后,嗓子哑得不像话,吸气吐气时就像破烂的风箱,接连咳嗽十来秒才忍住喉咙中的痒意。 兰淅持枪的手十分平稳。 很奇妙的感觉,在兰淅记忆里,这明明是他第一次拿枪,可是枪一入手,他自然而然就知道该怎么使用这把利器。 “鬼、鬼……有鬼……”躺在地上的东明嘴唇嗡动,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兰淅的脸,身体无意识的一下下往上拱,像是要把自己蜷缩起来。 兰淅眯起眼,他的眼周还残留着薄薄的红意,眼波如水,仍是一副饱受蹂|躏的楚楚模样。 口中吐出的话却不似他的脸那般柔软好欺。 “你再动一下,我就开枪打穿你的头。” 东明不动了,直挺挺躺着,眼神发直,“鬼……鬼、你是鬼,兰淅、你变成鬼了……” 兰淅一怔,“你认识我?” 兰淅还想再问,谁料东明双眼翻白,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兰淅:“……” 兰淅不确定这人有没有奇怪的异能,狐疑地打量着东明。 东明原本的五官是很优越的,但长久的底层工作和颠沛使得他两颊深深凹陷下去、两鬓夹杂白发,胡子杂乱生长,一副被生活折磨不堪的愁苦面相。 兰淅很确定自己的朋友圈子里没这号人,不过这人的五官倒是越看越觉得熟悉。 第6章 兰淅还想继续看,倏然间,卧室方向传出一声惨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乒乓声。 兰淅扭过头。 男孩结束了战斗,捧着一颗头走出卧室。 那是方有才的脑袋,被斩断头颅的那一刻,他也彻底咽气,异能消失,露出原本的皮肤,浓稠如瀑的血液从脖子断裂处喷出,染红了男孩的双手、衣袖、和胸前的衣料。 男孩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鲜血,捧着头来到兰淅面前,短小纤细的手臂一伸,献宝似的把那颗头递到兰淅眼前。 兰淅:“……” 兰淅伸出一根食指,把那颗头往回推了一点点。 就一点点,不多,但嫌弃的意味溢于言表。 男孩歪头,绿眼睛眨也不眨,“你、不喜欢?” 男孩语速很慢,一个字接一个字往外蹦,像是还没有熟练掌握发声这一门技巧。 兰淅被那双绿眼睛看得浑身发毛,抿了抿唇瓣,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应该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死人的脑袋。” 男孩“哦”了一声,立刻丢掉手里的头,如同随手丢了个垃圾,任凭那颗带血的头在地面轱辘翻滚,沾染灰尘。 丢完,男孩继续盯着兰淅瞧。 兰淅保持着跨坐的姿势,扭着身与之对望,福至心灵。 “对了,还没谢谢你刚刚救了我。”兰淅眉眼弯弯,干净的笑容是这黑暗晦涩的房间里唯一的光彩,真挚而甜蜜,“谢谢。” 男孩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慢慢把手背到身后,在兰淅看不到的地方,手指勾勾缠缠,无措得很,偏偏一张带血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天生情绪淡漠。 “我叫兰淅,小朋友,你叫什么?” 兰淅并不知道男孩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恢复意识没多久,就见到卢柏一伙人扛着男孩破门而入,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卢柏等人劫持了男孩。 男孩思考了很久,才开口发了一个“xuě”的音。 兰淅:“xuě?下雪的雪?” “啊啊……雪。” “阿雪?” 男孩这次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男孩的模样实在过于怪异,先不提那一头柔顺的银色长发和绿眼睛,男孩外表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大点儿,身高只到兰淅大腿,身手竟能媲美一个高壮且身负异能的佣兵,如果没有外人干扰的话,兰淅毫不怀疑男孩能更快击败方有才。 兰淅:“就叫你阿雪吧。” 男孩歪头,一遍一遍重复兰淅的话。 “雪,阿、雪……阿雪。” 念着念着,男孩微眯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勾起一个笑弧。 “我叫、阿雪。” …… 兰淅担心方有才的叫声会将他的队友吸引回来,到那时,他和阿雪就走不了了。 兰淅迅速将东明和方有才身上所有用具搜刮干净。 两人共带有一把枪(那个异能者大概是过于相信自己的钢精铁骨,压根儿没配枪)、两把刀(其中一把刀在男孩那)、两个强光手电筒、还有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 期间,阿雪始终追逐兰淅的背影,兰淅在哪儿,他的视线落点就在哪儿。 看不够似的。 每回兰淅扭头,都能和阿雪的目光撞上。 兰淅心中纳闷,却不明所以。 他和阿雪今天明明是第一天见面,可是阿雪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暌违已久的故人,思念多到快要从那双绿眼睛里溢出。 兰淅将刀别在后腰,呼出一口气,对阿雪道:“我收拾好了,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阿雪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随即忍耐不住似的小跑到他身边,双手在衣摆处擦了擦,才敢轻轻牵住他的小指。 兰淅被阿雪这一系列谨小慎微的举动击中了心口。 阿雪真的,太乖太乖了。 兰淅握着阿雪的手,面对重生后这个未知的世界,心中忽然涌出些许勇气。 作者有话说: 呜呜求收藏求评论呜呜 第4章 先知 大门早在卢柏一伙人到来时被暴力拆除,失去原有作用,兰淅牵着阿雪走到门口,尚未来得及走出去,两道人声由远及近。 “卢哥,你也听到枪声了?” “嗯,先下去再说。” “……” 听声音,应该就在楼上。 兰淅瞬间手脚冰凉,掌心冒出冷汗,思路短暂切断,直到身边男孩用力扯了扯他的手指。 “啊啊。”阿雪示意兰淅回头,抬手指向阳台。 兰淅顺着阿雪的手指看去,阳台外迷雾涌动,世界一片晦暗。 兰淅摇头,低声迅速说道:“不行,雾里有怪物。” 阿雪歪了下脑袋,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阿雪当机立断松开兰淅的手,奔向阳台站定,回过身定定看了兰淅一秒,紧接着翻出栏杆,纵身一跃! “!”兰淅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这个死小孩!这里可是6楼!!! 兰淅顾不上雾里的怪物,来到阳台急切探出身子向下张望,就看到阿雪站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冲他挥手。 兰淅的心落回原处。 阿雪站在下方,张开手臂,“啊啊”两声,大约是让兰淅放心跳,他能接住他。 兰淅才不用他接,看准落点,往下一扑—— 第7章 阿雪嗖地一下冲过来,心甘情愿当了兰淅的人肉软垫。 阿雪仰躺在雪面,整个人被兰淅压在身下,银色长发在雪面铺散,一时辨不清哪里是雪,哪里又是他的发。 阿雪伸出双手抓了抓兰淅腰侧的衣物,脸埋在兰淅胸口,一呼一吸皆是兰淅身上干净的香味。 男孩满足地勾起嘴角。 兰淅却是有些愠怒了,微微撑起身子,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配上他脸上子弹的擦伤,整个人气场显得强势严厉。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阿雪抓住了他的衣服就不放,闻言眨巴眨巴两下绿眼睛,“唔?” 一拳打在棉花上。 兰淅算是明白了,这小孩根本没有人类基本的常识,对危险的判断也异于常人。 四周很静,到处都是雾蒙蒙、灰扑扑的。 兰淅捧起地上松软的雪,回头望向自家阳台,目测了高度,不由咂舌。 这场雪也太大了,竟然把五层楼以下的建筑都掩埋了。 “起来,先离开这。”兰淅拉起阿雪,却没有再继续牵阿雪的手。 阿雪看了会儿兰淅,双手抓了抓空气,最后慢慢垂在身侧,蔫头耷脑的,十分低落。 “这边。”兰淅凭借着记忆中小区各栋楼的坐标,带着阿雪在雾中穿行,一路畅通。 大雾很快将两人的身影吞噬。 …… “这是怎么一回事?” 兰苑小区3-6,兰淅家中。 卢柏坐在沙发上,手下围在身侧,都用不善的目光紧盯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东明,有的暴脾气甚至还掏出了枪对准东明,“说话!有才怎么死的?让你看的那个小孩呢?” 约莫十分钟前,卢柏及手下均听到了枪声,纷纷往回赶,卢柏和柯争速度最快,刚进门,映入眼中的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东明。 以及,一颗头颅。 浓烈的血腥味直冲入鼻。 体内的火气似乎也被这股血腥气刺激得熊熊燃烧。 柯争沉默不语地将卧室里方有才的身体搬出来,和那颗头颅拼在一起,勉强维持了人形的完整。 接着,卢柏跨坐到东明身上,揪起东明的衣襟,带火的拳一下一下、重重砸在东明脸上。 东明是活活疼醒的。 见他清醒,卢柏甩甩带血的手,起身走到沙发边上,开始了盘问。 于是就出现了之前那一幕。 东明脊背佝偻,脊梁拱成一个弧,肿胀如猪的面部死死贴在地面不敢抬起,“卢卢卢……卢哥,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怎怎……怎么回事啊。” 柯争用鞋尖碾了碾东明的侧脸,“好好说话,不准抖。听说你以前是个歌手,声音抖成这样?” 众人哄笑。 东明无声哀嚎,军靴的前端是尖的,柯争那一下哪怕只是三分力,也让他痛不欲生,他感觉他的脸就像发面馒头那样鼓吹肿胀着,里面充斥着脓水,柯争一脚蹭破了皮儿,脓水迸发。 东明的想象不无道理。 只不过他以为的脓水,实际上是血。 卢柏眸光森冷,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也没用了,留在这里等死吧。我们走。” “卢哥!”东明意识到卢柏的话并不是开玩笑,连忙直起身膝行两步,哀求地拽住卢柏的裤腿,“我不知道方有才怎么死的,但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 “‘先知’要你们来这里找人对不对,还说这个人的存在关乎末世的终结,很重要。” 卢柏本欲将人踢开,闻言力道一散。 卢柏俯身拎起东明后衣领,把人拎小鸡般拎了起来。 东明双脚沾地,腿软得直往下滑。 卢柏接住他,语气淡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哪怕你是‘先知’的人,回到‘和平州’,我一样有办法弄死你。” 东明定了定神,努力忽略脸上的痛楚,说道:“两周前,‘先知’来下城区找过我。” …… 两周前,“和平州”下城区。 这日,天气一如既往的阴冷,天空一片黑暗。 在漫长的极夜期,大雪从不间断,“和平州”内必须保证每天至少有100人、24小时轮流除雪、清理道路,否则只需要48小时,大雪就会堵住127号幸存者家园所有的街道。 在这末世,科技倒退、资源分配严重不均,下城区的人,是没有资格使用除雪车那种东西的,所有人只能扛一把铲子,把雪铲到一人高塑料桶里,再由几辆看起来快要报废的卡车运往城外倾倒。 这种最苦最难的活计,也是无数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争抢的“香饽饽”。 东明因体能稍好,被挑选成为这个岗位上发光发热的一份子。 凌晨两点和下午两点对极夜期来说都没有区别,一样阴森冷寂、不见天日,东明刚结束了漫长的除雪工作,行走在凌晨两点的街道上,揉着酸胀的肩颈往地底的住处走。 东明和往常一样在心里唾骂制定出“和平州”规章制度的“上等人”们,以及那些身负强大异能的异能者们。 东明早前听说上城区安全队有个火系异能者,火焰随他心意,能够做到只伤异种不伤人,还可以令上城区街道的积雪顷刻间蒸腾,只是这名火系异能者从不踏入下城区。 第8章 明明只用一个人就能解决的积雪问题,非要100人轮流不间断地除雪,东明内心除了腹诽,其实还是存了一丝酸涩的嫉妒。 ……要是他也觉醒强大异能,成为“和平州”的人上人就好了。 正想着,前方一名戴棒球帽的少年拦住了东明的去路。 少年穿得很少,两手插兜,姿态悠闲。 在末世,区分异能者和普通人的最直观方式就是,看衣着。 异能者的身体素质大都得到了强化,不怕严寒、不惧酷暑。 东明警惕地看着眼前这名有百分之九十可能是异能者的棒球帽少年,“你谁啊?” 棒球帽少年:“东明,37岁,末世来临前曾经是国内顶流男团ttn的队长兼主唱。末世来临,你没有觉醒异能,在数个幸存者家园辗转,5年前来到‘和平州’,……你倒是很幸运。” 东明不知道少年是怎么得出他“很幸运”的结论。 少年像是有读心术一般,轻易看穿了东明的想法,“5年内,你分别在1、7、12、45、77、90、102号幸存者家园待过一段时间,但这些地方最后都被异种侵占,于是你来到这里。一个什么异能都没有的普通人,至少躲过7次异种侵袭,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 东明摸了摸自己生了冻疮的手,心里升起的恐惧不亚于每一次直面异种,“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查我?”可是这么具体的资料,在如今这个文明科技倒退、信息阻断严重的末世,面前的少年又是怎么查到的? 少年:“你不用知道这些。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东明:“你说。” 少年抬起头,藏在棒球帽下面的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这倒叫东明心中有些意味不明的失望。 少年看出了东明那夹杂在恐惧中的轻视,唇角翘起,抛出一个惊天动地的问题。 “想不想过回从前人上人的生活?” 怎么可能不想? 从这个世界开始有人获得异能的那天开始,东明就在内心祈祷,祈祷上天也给他发一个异能,这样就能证明他还是从前那个天之骄子、是被选中的人,就不用费尽心血在这个操蛋的末世维持着紧紧巴巴的日常生活。 东明太想了。 每天都在想,做梦都想。 东明吞了口唾沫,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 是个“想”字。 少年垂下头,那张普通的脸再次隐于帽檐阴影下:“两周后我再来找你。” 东明度过了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两周。 两周过去,也就是今天早上,少年出现了。 还有七个和东明相似的人站在少年身后。 他们称少年为——“先知”。 原来少年就是“和平州”的主宰之一,那位声名赫赫的“先知”。 据传,“先知”知道一切,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全知的存在,他的话既是真理,也是预言,“和平州”在这末世十年能安然存活,其中就有“先知”的一份力。 “先知”告诉东明,他需要和卢柏的小队一起进入s级污染区。 然后,带一个“人”回来。 “先知”说:“这个人你很熟悉,运用你能运用的所有,把他带回来,这样,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东明问:“这个人是谁?” “先知”神秘一笑:“能终结末世的人。” 第5章 兰淅(一)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半晌,柯争问卢柏:“卢哥,他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有人能终结末世?” 这趟任务,除了卢柏,其余人都不知道具体内容。 随着柯争的问题,其他人也纷纷看向卢柏,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端坐于沙发上的卢柏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板挺直,右手食指弯曲,一下一下敲击着自己的膝盖骨。 卢柏没有回答手下的问题,直接看向面色不安的东明,“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众人哗然。 卢柏虽未回答,却已经回答。 卢柏:“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还说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东明打断道:“我认识那个人!” 卢柏挑眉:“继续。” 东明闭了闭眼,昔日回忆如浮光掠影,在眼前闪现。 “那、那个人叫兰淅,是我的师弟。” “我们都是老师的学生,我比他大两岁。我大三那年,他才入校。” “兰淅很有音乐天赋,老师夸赞他就是为音乐而生的,没有人能从他的歌声里逃出去。” “兰淅的声音有魔力,大四上学期的某一天,我看到兰淅在给一只受伤的小猫唱歌,兰淅唱完,猫也痊愈了。” “我一直觉得,兰淅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异能者。” …… 从兰淅踏入大学的那一刻起,兰淅就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许多人爱慕他不似凡人的容颜,校庆时登台演出,又吸引了一大批为他声音着迷的死忠粉。 人们都说,那是天神的声音。 作为兰淅的师兄,东明是和兰淅走得最近的人。 也是最熟悉兰淅的人。 外人绝对想不到,兰淅那样温柔有礼、涵养极佳的人,居然是个孤儿。 兰淅5岁就被抛弃在福利院门口,没有5岁前的记忆。 第9章 有社会爱心人士资助,兰淅在福利院平安健康地长大了,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国内首屈一指的音乐学府。 东明曾问过兰淅,“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怎么没有人家领养你?” 兰淅看起来很无奈,“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户领养我的人家最后都会遭遇不测,他们觉得我是扫把星,所以最后我又回到福利院了。” 那个时候的东明很难相信兰淅的说辞。 毕竟兰淅是那么的、那么的……虽然很酸,但东明不得不承认兰淅真的很优秀,是他努力一生也追赶不上的优秀。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大四上,东明已经很少回学校,他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乐队ttn,并签了经纪公司,以歌手的身份正式出道。 ttn的成员在长相方面都是万里挑一的,东明更是团队的门面担当,又是大vocal,再加上经纪公司的包装营销,他们团体出道没多久,就在国内火了起来。 东明这次返校,是准备提前毕业的事宜。 从校长室出来,东明在回寝室的小路上遇到了兰淅。 那是一个春日,阳光绚烂、树木抽条,一派生机盎然。 兰淅蹲在路边,正在给一只浑身是伤的小猫唱摇篮曲,春日暖阳笼着兰淅,他看起来很平静,歌声悠扬婉转。 很美的歌声,只可惜现在是上课时间,能听到兰淅歌声的,除了小猫,就只有东明。 东明觉得好笑,给一只猫唱摇篮曲?是想让猫无痛上天堂么? 东明一直都知道学校里有人在虐猫虐狗,流窜到学校的流浪猫狗就是对方的发泄工具,不把小动物折磨到奄奄一息不罢休。 东明心想,他这个师弟可真好笑,不把猫及时送去治疗,非要唱歌,觉得自己是林黛玉还是怎么的。 正当东明准备走过去,让兰淅把猫送去宠物医院,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缺了两条前肢、鲜血不止的小猫居然重新长出了前肢,伤口全部愈合,毛毛迅速生长,转眼变得顺滑浓密。 重获新生的小猫四肢着地,黏糊糊地蹭着兰淅的小腿,咪咪叫着。 东明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想将此事分享出去,却又找不到可以分享的对象,更何况,这种事说出去可能会被人认为精神有问题。 东明将此事闷在心里,并重新定义兰淅: 怪物。 兰淅是怪物。 歌声能治愈伤口,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东明阴暗地想到,同时又生出不忿。 凭什么? 兰淅已经那么优秀了,上苍还要给予他治愈的超能力? 这样一个天的宠儿,生来就是为了把所有人都比下去吗? …… 窗外,微弱的天光已经完全消失,空气中的潮湿度越发明显。 入了夜,短暂的雨水期即将来临,所有人都听到天空传来的阵阵闷雷,伴随着昏暗室内、一个怯懦人类的自我剖析,振聋发聩。 卢柏问:“你一直在嫉妒你师弟。” 东明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不知是脸部疼痛所导致,还是被人戳中了不敢言明的阴暗心思。 卢柏见他埋着头不说话,十足的窝囊废模样,面露讥讽,“所以呢,你说这些就为了表达自己的嫉妒心,以及,告诉我们兰淅有多优秀?” 东明猛然抬头:“当然不是!他兰淅只是一个怪物罢了!!” “轰!” 紫红色的闪电撕裂天空,雷声涛涛。 笼罩着整个雾城的迷雾渐渐散去,闪电如蜘蛛的丝网,密布天空,照亮了东明惊骇的双眸。 卢柏命手下拉上阳台门,关掉所有能关上的门窗。 柯争双手合十静默片刻,分开手掌,双掌间拉出一条带着闪光的极细雷丝,随后,屋子里倏地亮起灯光。 东明惊讶地瞪大眼,他不知道柯争竟然是个雷电系异能者,只是动用这个能力让柯争有些吃力。屋子里亮起来后,柯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擦了擦汗,“你继续说,为什么兰淅是怪物?” 东明面肿如猪,双眼密布红血丝,就那样瞪着眼,望向柯争,仿佛柯争问了一个极为可怕的问题。 柯争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踹了一脚东明的胸口,“喂,问你话呢?” 柯争没用力,东明却像泄气的皮球,一下瘫坐在地,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兰淅,他是个怪物、是鬼,他、他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卢柏咂摸着这个词,“你的意思是,这个兰淅死过一次?” “是啊,兰淅死了,他在十年前就死了,被一把刀贯穿入喉,当天就上了社会新闻。因为兰淅没有家人,最亲近的老师又住院了,是我去给他收的尸,然后、然后……末世就来了。” 说到这里,东明表情扭曲起来,眼睛瞪得老大,神情逐渐疯癫。 “我和兰淅的尸体一起,被堵在停尸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兰淅的尸体,突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 另一边,兰苑小区外的街道上。 大雨倾盆而至。 兰淅和阿雪被这场突然到来的大雨浇透,只好藏入附近的一家商场。 这个商场距离兰淅家不远,兰淅平时购物都到这里来,对商场地形十分熟悉。 商场共6楼,下面5楼都被大雪封住,他们是通过6楼破损的橱窗进来的。 第10章 整个6楼都是男装区,兰淅本想来这儿给阿雪和他自个儿换一身干净衣裳,进来以后却发现整个商场像被强盗洗劫一般,空空荡荡、干干净净,连模特身上的衣服都没放过。 兰淅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一件衣服,于是又去了5楼和4楼的女装、童装区。 同样一无所获。 此时的阿雪,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两颊飞上病态的红晕,脚步越发缓慢。 兰淅是在身后传来重物落地声时,才意识到阿雪生病了。 阿雪在发烧,小小的身体拱成虾米,滚烫的脸蛋蹭着兰淅冰凉的手掌,不停地喘着热气,“痛、呜呜呜、痛痛。” 兰淅心上像有蚂蚁爬,焦急不已,举着电筒四下扫射,还好前面就是卖床上四件套的区域。兰淅抱起浑身酸软的阿雪,阿雪一接触到兰淅的身体,立即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手脚并用。 兰淅把阿雪放在柔软的床垫上,转身去找被褥,衣角被阿雪攥紧了。 “不、不要走。”阿雪的声音听上去异常虚弱,软糯糯的呢喃着,听得兰淅心都化了。 兰淅心想,哪怕阿雪身手再矫健,也只是个几岁大的孩童,经历一场恶战后还被暴雨冲淋,身子肯定扛不住。 何况,阿雪是为了救他才和那个异能者发生冲突的。 兰淅回头摸了摸阿雪的头,说道:“我不走,我去给你拿被子。” 阿雪迟疑地看了他半晌,终是慢吞吞地放了手。 兰淅找到了堆在仓库的几床干净被套,抖干净灰尘,抱着被套回来时,却看见阿雪站在地上,眼巴巴地盯着他。 兰淅连忙让阿雪重新躺回去。 阿雪握着他的小指,湿漉漉的绿眼睛像是林间的小鹿,纯澈濡湿,对兰淅充满信任。 兰淅:“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 阿雪点点头。 “乖,手松一松,我给你把湿衣服脱了。” 阿雪很听话,对兰淅根本不设防,兰淅轻而易举脱掉他的湿衣服,用干净的被子把他包裹起来,拿着找到的干毛巾给阿雪擦头发。 阿雪裹着被子坐在兰淅怀里,小小一团,小拳头还一直攥着兰淅的衣襟,阿雪的信任和依赖愈发让兰淅心软。 阿雪的头发擦干,又变回了之前的光泽顺滑。 兰淅摸着,觉得手感很像自己从前救的小猫的毛毛。 这场雨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冲洗掉了阿雪身上的血污。 给阿雪收拾完,兰淅才转身整理起自己来。 兰淅不知道的是,在他脱下湿衣服擦身体时,床上的阿雪一直睁着眼睛,静静地瞧着他。 随后,兰淅把两人的湿衣服挂起来,自己也裹了一条床单躺上床。 阿雪很自然地钻进兰淅怀里。 兰淅笑了笑,伸出光滑雪白的小臂,捞起另一床较厚的被子披在自己和阿雪身上,低下头,额头贴上阿雪的,发现烧退了不少,便关了手电,“先睡吧,等雨停了,我们再离开这儿。” “唔。”阿雪埋在兰淅胸口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兰淅拥着他,很快睡着了。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雨水融化了冰雪,雪水和雨水沿着每栋建筑的缝隙渗入,过不了多久,被冰雪封盖的建筑低楼层,会渐渐被大水淹没。 然后再在极昼期慢慢干燥、积灰。 当然,此为后话。 此时此刻,被大雨冲刷的城市街道上,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啪嗒。” “啪嗒。” “……” 脚步声从遥远的道路尽头,一直延续到兰苑小区附近的商场。 别的建筑的低楼层,滔滔不绝的雨水正在灌入,而商场这里,却像有一层结界似的,所有雨水自发绕道,避开商场。 “啪嗒。” 脚步声进入商场,却始终不见人影,只在地面留下两道并不规整、也不像人类脚掌的水渍。 作者有话说: 攻的幼年期十分短暂,嗯,珍惜这个软软糯糯还会生病的白团子吧。 呜呜呜为什么收藏一直在掉,捂心口捶地。 第6章 兰淅(二) 兰淅是被热醒的。 阿雪的额头贴着他的胸膛,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床单传递过来,兰淅觉得自己心口都快被烫化了。 “阿雪、阿雪?”兰淅打开放在床头的手电,轻轻拍打着阿雪的脸蛋,掌心触碰到的温度高得不可思议。 阿雪濡湿的眼睫轻颤,吃力地掀起眼皮,一双盈着水光的绿眼睛失神地盯着天花板。 小孩儿似乎已经被烧坏了大脑,兰淅唤了许多遍才转过脸,幼猫一般在兰淅掌心蹭着。阿雪出了一身的汗,银色发丝黏在额头与脸颊,被兰淅轻柔拂开。 “阿雪,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阿雪脸颊潮红,静静望着兰淅,好半晌才点点头,说:“兰淅,我好疼啊。” “哪里疼?”先前给阿雪换下湿衣服的时候,兰淅检查过阿雪并没有外伤,若说受伤,那就只有阿雪硬生生挨下方有才横扫的那一下,“是不是小腹?” 翻涌的自责和愧疚几乎是灭顶的,兰淅怪自己没有早点看出来,然而阿雪却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手……腿也疼。” 阿雪无法形容那种疼痛,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用力拉扯他的四肢,叫骨头错位生长,让皮肤强行绷直,同时,还有另一股力量不断涌进他的身体。 第11章 撕扯与充盈,截然相反的力量碾压着他幼小的身躯,让他时时刻刻挣扎在深渊。 唯有兰淅微热的掌心,才能稍稍抚平这种疼痛。 阿雪抽抽鼻子,小小声地说:“摸摸。” 兰淅没听清:“什么?” 他凑近,阿雪又说了一遍,“摸摸我。” 兰淅以为阿雪的摸摸就是揉揉的意思,想了想,手掌覆上阿雪的胳膊轻轻推按,“这样还痛吗?” “不了、唔。” 被兰淅按压揉捏的四肢传来阵阵酥麻之感,竟真的不痛了。 阿雪蜷缩身体靠在兰淅身边,额头贴着兰淅的腿,闭上眼,呼吸慢慢恢复平稳。 兰淅松了口气。 但他突然意识到,不能放任阿雪就这样烧下去。 先前去仓库拿被子的时候,兰淅顺道还去了开在商场1楼的药店。 自然是一无所获。 药店的情况和服装区类似,货架上空空荡荡,仓库亦然。 倒是兰苑小区门口还有一家药店、小区里也开着小诊所,或许会有药。 只不过当时阿雪的情况还没那么糟糕,兰淅觉得没必要冒险折返,现在看来,是不得不冒险一次了。 “阿雪,我去给你找药,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兰淅拂开阿雪脸侧的银发,接着又拿来两床被子给阿雪盖上,留下所有的干粮和一只手电,做完这一切,兰淅匆匆离开商场,闯入茫茫雨夜。 在兰淅离开后,原本对商场避之不及的雨水“哗啦啦”灌入,一条湿漉漉的影子自幽暗处浮现,迈着湿哒哒的步子,跟上了兰淅。 …… 兰淅没想到雨竟然下得这么大,原本被大雪冰冻的道路,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融化,短短几小时,街道上的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及腰的积水,城市的排水功能根本来不及处理,或许要不了多久,整座城市都会被大水淹没。 兰淅淌着水,冒雨行走,只一小段路程,水就淹到了他的胸口。 吸饱了水的卫衣挂在身上又沉又重,休闲裤也变得冷硬非常,紧紧贴着他的腿部,令他无法迈开步伐,更别说水下那巨大的阻力了。 雨水顺着头顶往下淌,眼前的世界仿佛成了“水帘洞”,不论兰淅往哪儿看,都是一股接一股的水流,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分辨周围景象以及方向。 兰淅在水中浮沉,黑黢黢的水面倒映出他狼狈的身影。 想到还在发烧的阿雪,兰淅心下一横,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中。 水下,视野同样一片暗淡。 兰淅刚打开手电,就看到一块手表向他涌来,兰淅侧首躲过,余光里有黑影一闪而过。 兰淅怀疑是自己看错,因为当他调整方向看过去时,那里只有一个路标。兰淅压下心中的不安,摆动四肢,向小区方向游去。 …… 水下很静,暴雨的声音像失真了一样,传递到兰淅耳畔,只剩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咕噜。” 兰淅猛地扭头—— 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可是,某种针扎似的被窥伺感,像一柄巨斧悬在心头。 兰淅四下环顾,每一个方向的景致,都大同小异,且平平无奇。 越是平静,兰淅越是毛骨悚然。 那股被刺探、被紧盯的感觉如附骨之疽,愈发令兰淅不安。 “咕噜、咕噜。” 兰淅朝声源看去,依旧什么也没有。 两秒后,兰淅突然奋力向水面游去,挥动手臂的频率加快,哪怕手臂划得酸痛无比也不敢停下分秒。 “咕噜。” “咕噜咕噜。” “咕噜……” 暗中窥伺的东西仿佛察觉了兰淅的意图,兰淅听到的气泡咕噜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心底滋生的不安也在这一刻到达顶点。 就在距离水面只有一臂之距的时候,兰淅感觉到腰间被某样柔软的东西缠住了。 “!!” 不等兰淅低头去看,缠在腰上的东西骤然发力,将兰淅从咫尺希望拽入无间地狱。 水底,一个体型巨大、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城市的黑影骤现,急不可耐地将兰淅拖向自己。 与之相比,兰淅就如落在巨象鼻端的蝴蝶,浸了水的蝴蝶翅膀再也飞不起来,只能不停下坠、沉底。 肺部储存的氧气到了头,兰淅“唔”的一下没憋住气,脏污的水液立即从口鼻灌入,熟悉的窒息感淹没了他。 清醒即将走到尽头。 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秒,兰淅感觉到,有一柔软湿滑的条状物撬开了他的唇齿,送入他的口腔。 兰淅被迫昂起头颅,思考能力完全丧失,只能接纳这荒诞怪异的一切。 …… 没有人知道,在s级污染区的地底,盘踞着一只足有半个城市那么大的异种。 它依靠吞噬同类、来这里碰运气的异能者,以及,被各个幸存者家园驱逐的、疯掉的人类,不断壮大自身。 它挖空了城市的地底,它的触须在城市的地下排水通道游走,借此寻找它失落的爱人。 是的,爱人。 自它诞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它的触须、它的躯壳、它的所有,都只是为了寻找爱人而存在。 这里,是爱人气味最浓烈的地方。 第12章 它盘踞在此,或粗或细的触须探测过每一寸土地,找了很多很多年,找得肉|体和灵魂都快要崩溃掉! 然后……爱人的气味再次出现了。 “咕啾、咕啾。” 潮湿阴暗的污染区地底,积水与粘液并存,无数触须填充着地底空腔。在这些触须上,生着大大小小的肉瘤,每一颗肉瘤中央都有一条缝,缝隙蠕动、开裂,便露出了里面不停乱动的眼球。 此刻,这些眼球都朝向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个硕大的肉瘤,表面粗糙、坑坑洼洼,正在像心脏一般起伏搏动。 每一次搏动,肉瘤就长大一点,肉色淡去,呈现出透明质感,于是被包裹在肉瘤里的人便清晰可见。 是兰淅。 亦是它的爱人。 这只怪物小心翼翼地珍藏起自己的爱人,所有眼球都注视着兰淅、所有触须都簇拥着兰淅,宛若神明座下,最脏污、也最虔诚的信徒。 只怕任何一人看了这幅场景都得当场发疯! 而兰淅呢? 兰淅紧闭双眼,呼吸平稳,正陷入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 第7章 兰淅(三) 夜半,雨未停。 雨水奔涌、肆虐一切。 卢柏未雨绸缪,提前几小时让所有人去到顶楼,砸开顶楼的房间,收拾收拾先歇下。 外面雨那么大,他们行动受限,卢柏相信兰淅带着一个小孩也走不出多远。 即便如此,卢柏心底深处仍旧覆着一层焦灼,不知缘由、也不知道因何而起。 卢柏将其归咎为第六感。他们这些异能者,或多或少都对未来的、可能存在的危机有一定的感知能力。 “卢哥,”柯争披着外衣走到卢柏身边,和他一起眺望窗外夜雨,“没到你的守夜时间吧,怎么不趁这会儿休息休息?” 卢柏将除东明之外的12人分编成四组,a、b组守前半夜,c、d组守后半夜,卢柏是c组,但他一直没有去休息。 “睡不着。对了,那个‘先知’的人,他……”说到这里,卢柏话音一顿。 柯争自然而然接话:“东明。” “去把他叫来。” 东明正窝在某个房间睡觉。 一天的跋涉,再加上晚上的惊变,东明怀揣着惶恐不安的情绪入睡,连做的梦都是一水儿的噩梦。 被柯争暴力叫醒的时候,东明还沉浸在噩梦的余调中。 柯争讥笑:“哟,看起来睡得不错呀。” 东明浑浑噩噩,被柯争直接从床上拎下来,带到卢柏身边。 “卢哥,我把他带过来了。” 冷风一吹,东明登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卢哥”,东明问候一声,谨慎问道,“大半夜叫我来,是有事要吩咐吗?” “有事问你。”卢柏说道,鹰隼般的眼睛掠过站立难安的东明。无论卢柏怎么看,眼前这个37岁的中年男人始终都是一副窝囊样,叫人不喜。 卢柏垂下眼,嗓音几乎与外面的夜雨一样冷,“我总觉得,你还少交代了一些事。” 东明立刻道:“卢哥,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啊,绝无隐瞒。” 卢柏说:“兰淅为什么会死,你就没有说。” 只一句话,便让东明浑身僵硬,快要维持不住面部表情。 “卢哥,这个,我虽然是兰淅的师兄,但他的事,也不是事事都知道的。就比如说,他跟什么人不对付,我就不知道。” “照你的意思,兰淅是死于仇杀?” “不、不,”东明摆手,“卢哥你以前是佣兵,可能不太清楚娱乐圈里的弯弯绕绕。兰淅出道不到两年就包揽了国内外各大音乐奖项,各个卫视不管是节目也好,晚会也罢,都爱请他,毕竟有兰淅就有流量。兰淅出道以来,不知动了多少人的蛋糕,这个圈子喜欢他的人有多少,讨厌他的人就有多少,但说到买|凶|杀人,还真不一定。” “哦?”卢柏挑眉,“那你呢?” “我什么?”东明茫然。 “你是喜欢他的那一拨人,还是被动了蛋糕的那一拨人?” 一瞬间,东明脸上血色尽褪,煞白如鬼。 卢柏轻哼:“我猜,你是被动了蛋糕的人。收到他死亡的消息,你一定很开心吧。” 曾经最隐秘、属于东明人格中最阴暗的一部分就这样猝不及防被翻了出来。 这一刻,东明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 卢柏说得没错,在接到警局电话的那一刻,在他内心深处翻涌的,既不是震惊,也不是难过,而是畅快。 那个时候,兰淅正陷入歌曲抄袭风波中。 兰淅一死,他的所有指控都将化为泡影。 不会再有人记得兰淅天神一样的歌喉,也不会再有人狂热地追捧兰淅。 抄袭事件将作为兰淅歌手生涯的终止符,为他整个人生画上黑色的句号。 ——一个在东明眼里,十分完美的句号。 …… 兰淅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因为此时,在他面前伫立着四道门。 兰淅的记忆还停留在水中被不知名的东西捕获的那一刻。 眼睛一闭一睁,他就来到了这四道门前。 大概唯有做梦,才能解释场景的跳跃吧。 第13章 四道门有先后顺序。 第一道门距离兰淅最近,是一道暗红色铁门,没有门把,门后隐有血腥气浮动。 第二道门在第一道门后,是一扇流光溢彩的玻璃门,门把镶嵌珠宝,光华璀璨。 第三道门是一扇朴实无华的木门,门上贴着奖状,上面写着“三好学生”四个红色大字。 第四道门最为不同,是一扇厚重的石门,它冰冷、庄严、肃穆,伫立在最后,几乎要与周围的昏暗融为一体。 兰淅走近第一道门,甫一靠近,铁门豁然洞开,将兰淅吸了进去! …… 兰淅在睁开眼的同时,听到了疯狂按快门的声音。 黑暗褪去,四道门消失,出现在兰淅眼前的,是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娱记。 “请问兰淅,关于你的最新单曲《暗海》抄袭ttn男团新专主打歌一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兰淅,你和ttn的队长东明是同门师兄弟,东明在社交平台上指责你罔顾同门情谊、颠倒黑白、唯利是图,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兰淅,ttn所在经纪公司已经起诉,要求你赔偿他们的……” “兰淅,你为什么要抄袭!?” “兰淅……兰淅……” 兰淅知道这是哪一段了。 上辈子,兰淅遇害前两周,他的新歌被曝抄袭ttn新专辑的主打歌《诡夜》,两首歌无论是从词曲、还是致郁的风格来看,都相差无几。 而《诡夜》比《暗海》早发布两天。 经专业人士鉴定,确认两首歌重合度超过百分之80,兰淅抄袭。 抄袭事件一出,兰淅风评一夜之间跌入谷底。 兰淅第一时间做出解释,展开反击,言明是东明用他给的demo重新制作了一首歌,未经他的允许提前将歌曲发布,为的就是打时间差。 这场发布会,是兰淅进一步的反击。 只可惜,来到发布会的娱记宛若趋光逐热的盲目虫类,把真正的心思藏在厚重的甲壳之下。 没有人听兰淅的解释,他们的问题也不是公司同兰淅商量好的,现场一片混乱。 兰淅于是知道,公司并不想保他。 毕竟兰淅的合约即将到期,而他没有续约的打算。 发布会之后没多久,兰淅就遇害了。 那是一个清晨,兰淅前往录音棚,在录音棚外的一条巷口,被狂热的ttn粉丝堵住。 公司早就撤掉了兰淅身边的保镖和助理,而今天的行程是早就定下的。 遇害的时候,兰淅身边没有其他人。 在兰淅靠近巷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巷子里藏了一个人。 当他走到巷口,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兰淅!” 兰淅下意识偏头看去,却见一点寒芒割裂薄薄的空气。 下个瞬间—— “噗嗤!” 利刃贯穿兰淅整个咽喉。 “兰淅!你这个抄袭狗!去死吧!”持刀行凶的男人眼中迸出仇恨的光芒,叫嚷的声音惊动了远处的保安。 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男人被带走,遥远的地方响起救护车“呜啦呜啦”的声音。 救护车还未到,兰淅眼中的世界就陷入一片黑暗。 …… 兰淅又回到了四道门前。 第一道铁门黯然失色,像一张格格不入的老照片。 兰淅多看了两眼,伸手推开第二道华丽的玻璃门。 兰淅猜测这些门后都是他的记忆,不把这些门后的记忆看完,他会被一直困在梦中,无法醒来。 阿雪还在等他,他不能沉眠太久。 …… 第二道门背后,是兰淅18岁进入大学,一直到抄袭事件发生前的那段岁月。 这段时光里,兰淅成为了无数人疯狂追捧的对象,每天上课放学,路上都会蹦出许多男男女女,他们为兰淅的容貌倾倒,又在兰淅的歌声中死去又复活。 兰淅一直不太能理解这种过头的热情和透着偏执的追求。 所以兰淅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只有一个人走进了兰淅的内心。 这个人就是兰淅的老师。 老师年愈六十,是学校返聘的音乐教授,为人和蔼,在音乐上的造诣已至顶峰。 能被老师收入门下,是兰淅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老师常说的一句话是:“兰淅,你的天赋比所有人都好,但不能因此忽略努力。努力才是地基,地基打不好,你的天赋就是失去了阶梯的空中阁楼,你看得到它,却永远失去了超越它的可能。孩子,你能走很远很远,比你所想象的最远还要远,别浪费了它。” 老师的话,兰淅谨记在心。 由老师为纽带,兰淅也十分尊敬自己的师兄东明,时不时就和师兄分享一些自己偶尔迸发的灵感所得,出新歌前,也会给师兄发一份demo。 老师说过,师兄东明的天赋仅次于他,要兰淅多和师兄探讨,思维的碰撞有利于双方的进步,这样两个人才能并驾齐驱。 只是谁都没想到,后来会演变成那个样子。 …… 兰淅再次回到四道门前。 不出意外的,第二道门也失去了所有颜色。 这四道门其实代表了兰淅人生中,四个不同时期的记忆。 时间是倒叙。 兰淅来到第三道门前,伸出手,轻轻一推—— 第14章 短暂出现的光芒消失后,兰淅出现在星星福利院。 ——第三道门的后面,是兰淅在福利院的时期,从5岁幼年期,一直长到18岁成人。 在福利院里,兰淅是最漂亮的一个孩子,孩子们无论大小,都喜欢围在兰淅身边。 小兰淅生得精致,年画娃娃似的,玉雪可爱,没有人会讨厌他,来领养的人同样。 兰淅进入福利院不到半年,就有一户人家要领养兰淅。 这家的女主人无法生育,见到兰淅的第一眼,当场决定要领养。 只是兰淅被领养后,这家人不到两个月就破产了,负债的夫妻把兰淅送回福利院,走时还嘀咕了一句“扫把星”。 在福利院,被领养后又被送回的孩子不是没有,这种孩子一般是性格内向不讨新父母喜欢,像兰淅这样,去了新家没几天人家就破产的,极其少见。 仿佛一个不祥的诅咒。 最开始,无人在意,依然有大把的人愿意领养兰淅。 可是随着这些领养者相继出事,兰淅身上的不祥之名被坐实。 没有人再来领养兰淅。 不用处理新的家庭关系,兰淅乐得自在,在社会爱心人士的资助下,兰淅考上大学,离开了福利院,往后每年都会给星星福利院捐赠一大笔善款。 …… 从第三道门出来,兰淅面前还保持着最初色彩的,只剩最后一道石门。 兰淅很疑惑,他的大半个人生在前三道门里已经体现,最后一道门,又封存着他哪个时期的记忆呢? 怀揣着淡淡的好奇,兰淅将手放到石门上,无需用力,石门自发打开了一道小口。 紧接着,强劲的吸力直接将兰淅拖入记忆深渊。 与前面三次不同,这一次,兰淅不再保留自我的意识。 …… 这是一个,寻常、却又处处透着吊诡的梦境。 梦中,兰淅比阿雪的年纪还要小,身短手短的,穿着一件雪白毛衣,蹲在军区大院的花坛边上,歪着小脑袋认真又仔细地盯着花坛里的杂草丛。 一个身穿军装的高大男人走过来,从后面把小小一团的兰淅抱起来,兰淅也不挣扎,在男人手里扭过身,一把抱住来人,甜甜地喊:“爸爸!” 兰父笑着用下巴上的胡茬去扎小兰淅柔嫩可弹的小脸蛋,兰淅噘着嘴,两只小手按在父亲脸上,想把父亲推开。 无果,脸蛋儿被扎得红通通的。 兰父被宝贝儿子敢怒不敢言的委屈表情逗得开怀大笑,“小宝,刚看什么呢?那么入迷。” 兰淅用带着一点委屈的小奶音乖乖回答:“不是看啦,我在听。” “嗯?听什么?” “听草丛里的蚂蚁讲话。” “蚂蚁怎么会说话。”兰父说着,见小兰淅瞪着圆润的眼睛,一副气咻咻的模样,唇边的弧度就没下来过,“好好好,蚂蚁会说话。那小蚂蚁们都说了什么呀,讲给爸爸听听。” 兰淅搂着父亲的脖子,脆生生答:“蚂蚁说,季叔叔刚刚去爸爸屋子里拿走了一个盒子,那个盒子让它们觉得害怕。” 兰父脸色骤变,放下兰淅,连忙回到屋中查看。 从屋子里出来,兰父的脸色更加难看,不发一言,抱起兰淅就往外走。 离开军区大院时,兰淅听到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画面一转。 小兰淅被兰父安置在一架座椅上,椅子正上方有个罩子,罩子上连接着四块电极片。 兰父正在和身边人交代着什么,他们说话声音很轻,但小兰淅从小听力过人,不用特意去听,耳朵自动捕捉到“催眠”、“暗示”、“上校放心、不会有痛感”……之类兰淅尚不能理解的词汇。 小兰淅听得无聊,晃悠着两条小细腿儿,玩着自己的手指。 不多时,兰父交代完毕,走到兰淅面前蹲下。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兰淅问。 兰父摸了摸兰淅的头,“小宝听话,咱们很快就回家,但是在这之前,需要你先睡一会儿。”语毕,兰父拉下椅子正上方的罩子,硕大的罩子笼罩着小兰淅整个头部。 小兰淅慌了,去拉兰父粗糙温厚的大掌,“爸爸。” 兰父神色温柔,眼眸里蕴含着兰淅看不懂的哀伤。 “小宝,你要记住,你是人。” “你是人,动物也不会发声,你听不见动物说话,也没有其他能力,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男孩儿。” “记住,你是人。” “你是人、是人、是人、是人、是人、是人、是人、是人、是人、是人。” 第8章 兰淅(四) “你是人、是人、人、人……” 兰父的话犹如魔音灌耳,“人”这个字眼在某个时刻突然变成了无孔不入的水蛭,顺着小兰淅的耳朵钻入大脑,将神经搅作一团。 强行灌输的认知、近乎洗脑的呢喃。 小兰淅不理解,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小兰淅害怕得想要蜷起手脚,怯怯抬眸,“爸爸,小宝不是人吗?” 兰父抚摸了一下小兰淅的脸蛋,没说话,随后,那只触碰过兰淅脸蛋的手在电椅某处轻轻一点,瞬间,三道铁环分别禁锢住小兰淅的双臂和腰部,将他牢牢锁死在椅子上。 小兰淅下意识挣扎,“爸爸?” 第15章 他双眸间满是信任和疑惑,似乎不明白一向疼爱自己的男人为什么要把他锁在电椅上。 兰父:“小宝乖,等爸爸按下这个按钮,你会很快睡过去,不会痛很久的。” “爸爸不要。”小兰淅身体前倾,两只小手张开似乎想要爸爸抱抱他,但男人却别过脸,面无表情地按下了电椅开关。 盖在小兰淅头顶的罩子放射出细细电流,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在兰淅耳畔回荡。 下一瞬,蓝紫色的电流束窜过小兰淅全身。 “啊!” 不大的电击室内响彻幼童的惨叫。 “停、停下!” “爸爸停下,小宝疼、小宝好疼!” “呜呜爸爸!” 身体各处宛若千万根针在扎,小兰淅哀嚎挣扎着,生理性的眼泪不住往下淌,即便如此,他仍然用稚嫩的嗓音喊着:“爸爸,小宝痛,救救小宝、呜呜……” “兰汐,不要哭。你记住,你是一名军人的儿子,眼泪,是软弱的象征。” 电击停下了。 但这一刻,兰淅眼前的军装男人不再是他的父亲,而是作为一名军人,在发号施令,“从今往后,你要时刻牢记,你是人类,人类的意志高于一切,你绝对不能让*****取代*****,明白了吗?” 兰淅瘪着嘴,倔强的不开口,唯有眼泪汹涌。 男人眉心拧紧:“兰汐,回答我!” 兰淅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痉挛,第一轮的电击除了让他感到害怕,还在他的身体里种下一根反骨。 男人越是要他答应,他就偏不。 男人:“兰汐,回答!” 愤怒与委屈像气球一般在心口膨胀,男人话音刚落,小兰淅立即尖锐顶撞:“但我就是能听见动物的声音,我不仅可以听见动物的,我还能听见植物的!宇宙万物都有声音,为什么人类要觉得自己是唯一!?人类有什么了不——啊!” 比第一轮更加强烈的电流再次贯穿兰淅的幼弱的身躯,小兰淅这一次痛得直接失去了意识。 然而这场可怕的惩罚远没有结束。 兰淅在电击之下昏死,沉入了意识的最深处。 那里一片漆黑,像一个没有边界的黑房子,只有兰淅一个人。 不多时,“黑房子”内回荡起兰父的那句“你是人”。 每响起一个“人”字,空中就多出一个雪白的、放大加粗的、楷体的“人”字。 这些“人”字像是变异后身形拉长的蚊虫,在半空盘旋,随后又快又准地撞入兰淅额头! 兰淅捂着脑袋蜷缩身体,额间每撞入一个“人”字,他就多一分痛苦。 越是痛苦,反骨越是迎着痛苦生长。 “你是人。” “不、我不是。” “人”字砰然撞入兰淅大脑,振聋发聩。 “你是人。” “不……我不是。” 砰! “你是人!” “我不是。” 砰砰! 到了最后,兰淅的每一条神经都在述说痛苦、每一寸骨骼都在抵抗驯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拒绝成为—— “人”。 …… 不知过去多久,“黑房子”消失,小兰淅抽条生长,从5岁幼童长成了25岁的年轻男子。 25岁的兰淅睁开眼,他又回到了那四道门前。 一声幽幽叹息不知从何处飘来: “你不是人,那你又是什么呢?” 兰淅微怔。 是啊,如果他不是人,他又是什么呢? 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他难道不是作为一个人类在经历世事吗? 第四道门后的他为什么要反抗这种驯化? 不、应该问,为什么兰父要对年幼的他进行洗脑? 而且还洗脑成功。 这二十几年,兰淅一直把自己当成普通人类,就算拥有治愈受伤动物的能力,他也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非但如此,他还忘掉了5岁以前的所有记忆。 哪怕此刻找回了第四道门后的记忆,兰淅5岁之前的、属于幼年期的记忆,依旧是团迷雾。 …… “咕啾、咕啾。” 潮湿阴暗的地底,或粗或细的触须邪恶而疯癫地颤动。 异种察觉到睡梦中爱人所经受的痛苦,为了减轻爱人的痛苦,它试探着在肉瘤内生出一条条淡粉色的手臂。 这些“手臂”只有一指粗细,像不停蠕动的肥胖蠕虫,伸展、拉长,直至触碰到兰淅的皮肤—— 梦境中的兰淅倏地瞪大双眸,不知所措地看着一条又一条、巨型粉色蠕虫顶破四道门,强行撕碎了他所在的这个空间。 而后,向他涌来。 兰淅浑身僵硬着。 虽然知道梦境大都混乱无序、没有逻辑、充斥着无厘头,但他也不该梦到虫子啊! 还是这种浑身糯叽叽、软趴趴、一扭一扭蠕动的虫子啊啊啊啊啊啊!!!! 兰淅深吸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掉头就跑。 什么狗屁“人”字、什么洗脑驯化,统统被兰淅抛到脑后。 他绝对!不要待在有虫子的世界!!! …… 梦境之外,异种挥舞的触须短暂停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它头一次生出了类人的疑惑。 ——奇怪,爱人为什么好像更害怕了? 第16章 …… 现实,s级污染区,商场3楼。 阿雪睁开双眼。 四周很暗,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是雨水倒灌的声音。 “兰淅?” 无人回应。 兰淅抛弃他一个人走了? 念头产生的那一刻,男孩的表情冷到极点。 那样的表情,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几岁的男孩脸上。 随即,阿雪看到了兰淅留在床头的干粮和手电,眸光微软。 ……他没有被抛弃,兰淅只是暂时离开,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商场里的水已经淹到了3楼,速度很快。 留在这里等兰淅的想法不现实,阿雪翻身下床。 双脚沾地的瞬间,男孩身体迅速抽条、生长,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这具属于成年男子的身体兼具了力量和美感,修长的四肢不似幼童那般纤细短小,一身锻炼得极好的肌肉并不过分夸张,每一寸的肌肉走势都流畅自然,像是由技艺最精湛的雕刻师一笔一划细细雕琢而成。 男人生得俊美,和兰淅的美不同,男人的长相极具侵略性,嘴唇淡而薄,鼻梁高而挺,长眉浓而利。 眉下一双绿眼睛是翡翠、是春日峰峦叠翠,亦是狼的眼睛。 在他身后,一头银发如瀑布倾泻,遮住了整个后背。 水面上涨,没过男人苍白脚踝,而他立在床畔,半晌没有动作。 男人正在思考—— 以他现在这幅模样,该去哪里找衣服穿? 作者有话说: 异种:咕啾咕啾,伸出一点触手进入老婆的梦境陪伴他 兰淅:你不要过来啊![惊恐.jpg] 另一边。 贺雪生:奇怪,醒来之后老婆不见了。 第9章 梦中梦(一) “呼……呼……” 尖啸的风被兰淅甩在身后,他一刻不停地奔跑着,在他身后,粉色蠕虫穷追不舍,肥大的身躯在地面一拱一拱,蠕动的速度竟然一点不比兰淅慢。 从未有过的过量运动使兰淅额角突突直跳、耳膜鼓动,身后传来黏质的咕啾咕啾声,兰淅都想仰天哀嚎了。 这个梦怎么还没结束!! 兰淅太累了,即便是在梦中,双腿灌铅、无比沉重的感觉依然那么明晰,他咬牙往前跑出两步,倏地体力不支扑倒在地。 兰淅闭上眼,绝望地想:完了,要被虫子吃掉了。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兰淅、兰淅。” 熟悉的温柔的呼唤在上方响起,兰淅从臂弯抬起脸,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老师?” 兰淅猛地回身,在他身后,是一排课桌,以及有序堆放在教室最后的各种乐器,哪里还有什么硕大的虫子? “兰淅,后面有什么呢?” 老师说着,歪了歪身子,看了一眼教室后方,“什么也没有啊,兰淅,你上课不专心,刚刚还睡着了,是晚上没休息好吗?” 兰淅对上老人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神,脸颊一下子滚烫起来,“对不起老师,可能……是没好好休息吧。” “没关系,你的专注度比你师兄好多了,他呀,有些恃才傲物,这种基础乐理课都不乐意听。” 眼前的老人就是兰淅记忆中的样子,说话的语调、授课的小习惯都分毫不差。 也许是教室外的阳光太温煦、照在身上的温度太舒适,兰淅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就算是做梦,能梦到老师,一定也是个好梦。 至于那些虫子,一定是错觉。 对,没错,就是错觉。 他的梦境怎么可能出现虫子。 只不过…… 兰淅迷茫地眨了下眼睛,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 授课结束,兰淅和老师一同走出教室。 老师:“校庆的音乐剧排演安排得怎么样了?” 兰淅茫然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大三那年校庆,老师将音乐剧演出一事交给自己安排,而非师兄东明,因为这个,东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搭理兰淅。 兰淅想了想,迟疑道:“我们这次打算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是……” “罗密欧的人选还没敲定?” “是的。” 因为兰淅扮演朱丽叶的消息在学院不胫而走,许多非音乐专业的学生踊跃报名,其中不乏一些心思龌龊之徒,借着报名这件事向兰淅讨要联系方式,虽然兰淅的联系方式在学院从来不是秘密。 当然了,报名这一环节可以将非音乐专业的学生剔出去,即便如此,剩下的人数量也是庞大的,兰淅得一个个筛选。 那段时间可着实让兰淅苦恼。 不过后来,兰淅还是挑出了他最满意的男主角。 “老师,关于人选其实我……” “我这里有个人想推荐给你。” 两人同时开口。 兰淅一愣,他的记忆里没有这段啊。 兰淅按捺住了话头,“老师您说。” 老师唇角扬起一抹神秘的笑:“这个人刚从国外回来,是xx学校音乐剧专业的学生,他的能力还可以,但最终需要你敲定,你如果觉得他不行,也不用顾虑我的面子,该刷就刷。” 第17章 在老师的安排下,兰淅很快和这个人见了面。 这人名叫伊兰斯,是个混血儿,身材高大,得有1米9,五官如刀削斧凿,深刻而俊美。 最重要的是,伊兰斯有一双绿眼睛。 兰淅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一个有着绿眼睛的小孩,但是念头如风吹,嗖地一下就过去了,没在兰淅内心留下半点涟漪。 兰淅和伊兰斯握手问好,伊兰斯却捉住他的手将他往前一带,然后低下头,脸颊和兰淅贴了贴。 兰淅眉头轻皱。 好在伊兰斯很快放开兰淅,微笑解释:“这是贴面礼。” 兰淅当然知道,他压下心中怪异的别扭感,在伊兰斯面前坐下。 伊兰斯很健谈,也知进退,且知识储备之广,在音乐专业知识上,竟然能和老师不相上下。 兰淅本来有了罗密欧的人选,和伊兰斯的见面动摇了兰淅的选择。 命运的分岔点,就从这里开始。 …… 和伊兰斯见面之后,事情的发展走向就和兰淅的记忆南辕北辙。 兰淅不止一次地想,到底现在是梦境,还是说,他的那些“记忆”才是梦? 他没有重生,世界也没有改变,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梦、他的杜撰,毕竟重生啊、异能什么的,听起来就像做梦嘛。 和伊兰斯深入交流之后,兰淅发现这人很投他的脾气。 毫不夸张的说,伊兰斯的性格与能力,简直就像是为兰淅量身打造的一般,他们的音乐理念无比契合,在专业上又能互补。性格方面,兰淅比较慢热,伊兰斯热情,却不过分热情,除了第一次的贴面礼,兰淅再没觉得伊兰斯有任何不妥和冒犯之处,两人之间的交往更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兰淅对此很满意。 校庆结束,演出非常成功,兰淅和几个学长出面,请大家吃饭。 席间,大家没有点酒,毕竟烟酒毁嗓,他们这群音乐生都很爱惜自己的嗓子。 没有酒,饮料代之。 兰淅从来都是最受欢迎的那个人,即便身边坐着俊美无俦的伊兰斯,众人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兰淅。 于是,在众人合力之下,兰淅一人喝空了两大瓶饮料,最后摆摆手,说要去厕所。 兰淅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餐厅里所有人都不动了。 像是被人突兀地按下时间暂停键,人们维持着兰淅离开前一秒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空洞麻木,如同贴合的人|皮|面|具。 万籁俱寂中,伊兰斯站起身,抬手解开两颗衬衣扣子,仿佛封印解除一般,数条邪恶的触须从伊兰斯脖颈和胸膛弹出,在半空张扬舞爪,部分触须“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变成了扭动的粉色蠕虫。 伊兰斯英俊的面孔也被钻出的触须破坏,整个人如同行走的海葵,甚至有触须从那对冰冷无机质的绿眼睛里探出。 伊兰斯望着兰淅离开的方向,神情既贪婪,又迷恋,他的鼻翼快速嗡动扩张,深深嗅闻着空气中残留的兰淅的气味,覆满触须的喉结不停滚动。 “咕哝。” 艰难吞咽。 他快忍不住了。 第10章 梦中梦(二) 兰淅走出洗手间的那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四周太静了。 安静过头。 洗手间和用餐的大堂相距不远,沿着洗手间外的走廊往前走一段,紧接着一拐就是了。 包间里的声音传不出来很正常,但外面大堂绝对不可能这么安静,一丝声音也无。 兰淅听力一向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 他能在远离饭店大门的封闭包间里,听到大门处,客人进店时头顶碰到风铃的声音。 而现在,用餐大堂本该有的热闹人声、客人走动的脚步声、酒瓶相撞的清脆声……统统消失不见。 兰淅努力回想着,发现好像自从他进入洗手间后,那些声音就消失了。 不对,应该更早。 在他起身前往洗手间的那一刻,他就没再听到除他以外的、任何活物的声音。 兰淅像置身于无法传递声音的真空宇宙,骤然之间产生了不真实感。 他是谁? 他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 …… 就在这时,兰淅听到一种很奇妙的声音。 “咕啾咕啾。” 兰淅由此联想到爬行的蜗牛,那仿佛是蜗牛濡湿柔软的身躯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被放大了千百倍,又像是生长在粘液里的虫子蠕动时翻搅着粘液。 兰淅登时头皮发麻,脚步加快,到最后用尽全力奔跑。 可脚下这条不算长的走廊却在兰淅奔跑的同一时间向外延伸、拉长,来自大堂的光源正在飞速离兰淅远去。 兰淅觉得自己像奔跑在一条永远没有终点的黑暗道路上,恐惧如密不透风的蛛网,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捆缚他的双腿、拉扯他的双臂、捂住他的口鼻……晕眩感伴随着窒息而来,耳畔回荡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 一下一下,震击耳膜。 有柔软黏滑的条状物轻轻卷上兰淅的腰肢。 兰淅倏地脊背发寒。 惊悚感鞭击着兰淅的神经,漂亮的眼眸瞬间睁大,心脏狂跳,战栗的后背不知不觉间覆了一层冷汗。 第18章 是……什么东西捉住了他? 兰淅不敢回首,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如同掉落陷阱的小鸟,缩着翅膀一动不动,显得呆愣呆愣的,倒叫藏身黑暗的异种无比愉悦。 【它的爱人啊……】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满足惬意的喟叹,紧接着是一句一句如爱人耳语般的呢喃,在这个由怪物构建的梦境中飘荡,时刻撩拨兰淅的心弦。 【它的爱人,无论什么样子,都好可爱哦。】 【想要拥抱、想要占有、想要填满爱人的一切。】 【想要爱人打开柔韧的四肢,接纳它,承受它、甘心情愿为它占有。】 【想要……】 【想要合二为一。】 【它们本就一体共生。】 【漫长的离别令它发疯,只要能再次触碰爱人,连世界也可以毁灭。】 【它的‘心脏’正是为此跳动。】 …… 兰淅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喘,乌黑透亮的眼眸里盈着水光,迷茫而又懵懂。 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眼前看到的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海水浮在半空沸腾、岩浆沉入地底冷凝,人类不是行走在大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植物不是向光而生、而是朝向阴冷的黑暗…… 兰淅看到一切。 又似乎什么都不曾看见。 因为这一切,都是身后禁锢他的怪物想要他看见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颠倒的,这代表着认知颠覆。 兰淅轻轻眨眼。 他“看”到万物在曙光中毁灭、新生在灰烬中迸发。 【兰淅、兰淅……】 【我的、爱人。】 声音是直接在颅内响起的,兰淅堵住耳朵,依然能听见怪物欢喜的呢喃。 这个声音兰淅很熟悉,就是伊兰斯的声音。 看来他在梦境中与伊兰斯的相遇,是怪物所编织的另一重梦境。 他早就成为了蜘蛛网中的猎物。 …… 兰淅不知道在这儿待了多久,他的思维混沌恍惚,认知被黑色潮水糊住。 不明白、不理解、不清醒。 脑子似乎被怪物吃掉了,早已不会思考。 紧紧贴合着兰淅身体的怪物发出舒适的叹息,簇拥着兰淅的触须将他拥得更加紧密,用伊兰斯低沉动人的嗓音亲昵暧昧的喊他: 【兰淅……】 ‘不要叫我。’ 【兰淅,你理理我。】 ‘不要叫我,你这个怪物。’ 【兰淅、兰淅,我找了你好久。】 ‘……’ 【兰淅,你为什么闭上眼睛了?】 紧闭双眸的兰淅心想:那是因为不想看见你。 “伊兰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委屈。 【兰淅,你不愿意见我吗?】 【没关系,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会习惯我的存在的。】 兰淅被莫大的绝望淹没,就在他想要沉入意识深处、再也不想睁眼面对怪物的时候,这个由怪物构建的世界发生了毁天灭地的震动。 【有讨厌的人来了。】 “伊兰斯”语气不善,不过,对兰淅说话时又恢复了温柔小意:【兰淅,你等等我,我去解决一下,很快就回来。】 兰淅没有回答,他在混沌中等了等,发现真的没再听见怪物的声音。 反倒是有一道光照了进来,伴随着一声呼唤: “兰淅、兰淅!” 是谁? 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兰淅抬手挡住眼前刺目的亮光,那光照得他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珠。 光芒消失后,兰淅掀起眼皮,然后,一双绿眼睛撞入眼帘。 …… “轰隆!!!” 一声震彻天地的爆炸声在s级污染区的东方响起。 被卢柏叫去问话至今没睡着的东明立刻被震得从床上弹坐起来。 “发生什么了?怎么回事?哪里爆炸了?” 东明满腹疑惑,慌忙来到客厅,才发现卢柏等人脸色极肃穆,东明顿时闭上嘴,缩在角落当鹌鹑。 卢柏手里拿着通讯器,里面传来柯争的声音:“听动静,好像是军方的cl9系列小型地|雷。” 柯争除了雷电异能,还有另一项能力,他能从爆炸声中辨别出是什么类型的爆|炸|物,他的判断,从未失误。 早在爆炸声响的第一下,柯争就带着望远镜,直接从阳台攀爬上天台,此刻,柯争肩膀夹着通讯器,鼻梁上架着望远镜,不断移动调整位置。 雨太大了,光线不足,再加上楼栋之间过于密集,柯争调整了半分钟,才捕捉到浓烟所在,“卢哥,我找到爆炸点了,两点钟方向,距离我们这栋楼大概3-4km。好家伙,地都给炸塌了!” 爆炸的浓烟散去,柯争通过望远镜看到那处地面被炸出一个直径超过千米的坑洞,地面下陷,周围好几栋楼都在爆炸影响下轰然倾颓,扬起粉尘瓦砾无数。 “不对啊,cl9系列从来都是用于小型爆破,怎么会威力这么大?”柯争把所见如数汇报。 卢柏想了想,“也许地下早就被雨水腐蚀出了一个又一个空洞。”就像海绵的孔洞。 “有道理。”柯争一顿,紧接着声音难掩兴奋,“等会儿,我看到个人!……这人穿得什么玩意儿,裹着麻袋?” 第19章 卢柏忍无可忍,“说重点,体貌特征。” 柯争嘀咕:“这么远,我怎么看得见他长啥样。” 卢柏:“……” 赶在卢柏发火前,柯争说:“看不清脸,但那人一头银色的长发,是个男的。嗬!这身手,漂亮!” 由望远镜圈出的视角里,柯争见到那个裹着麻袋的男人在漫天碎石瓦砾间翻腾跳跃,身手矫健,没被一块石头砸中,银色长发在空中荡出优雅的弧。 柯争没忍住又夸了一句。 卢柏却在柯争第一次说“银色长发”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贺雪生,银发绿眸,是人类第8号幸存者家园“曙光”的安全队队长。 末世降临前,贺雪生曾是军部第三军团的军团长,统率军部最顶尖的一批尖兵。 末世降临后,贺雪生率领的第三军团退守“曙光”,在这漫长的十年,第三军团的威名逐渐被人遗忘,幸存者们心中只记得“曙光”安全队队长贺雪生。 “曙光”与其他幸存者家园都不同。 聚集在“纸金”的幸存者沉迷自身欲望,追求的是放浪形骸过完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的一生,安全队形同虚设; “海洋”则完全是封建帝王式的管理,安全队就是帝王,幸存者的一切都属于上位者,包括肉|体、思想、劳作所得,不过安全队会保障没有能力的幸存者衣食无忧; “和平州”并不和平,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异能者和普通人在这里得到的待遇截然相反,是一个有机会就能向上爬、但普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获得机会的地方。 第8号幸存者家园“曙光”。 是真正的,属于人类幸存者的曙光。 卢柏眯了眯眼,他想到柯争说的cl9。如果是贺雪生的话,这个从前的军人,他保留有cl9系列,倒也说得过去。 但是,贺雪生来s级污染区是做什么呢? 贺雪生和他们之前捡到的那个小男孩有什么关系? 他们同样都是银发绿眸,贺雪生,会不会就是那个小孩儿? 一瞬间,卢柏想了很多。 没等他分析出所以然来,地面忽然再次晃动,地底深处传出如雷贯耳的嘶鸣。 盘踞在地底的怪物,彻底被激怒了。 作者有话说: 贺雪生:找不到衣服,只能裹麻袋了。 - 要换地图啦 第11章 相争 “轰隆隆——” 楼房倾颓的震响不绝于耳,伴随着积水倒灌、冲入地底空腔的哗啦声,整个污染区仿佛一夜之间醒来,藏身水底的变异水陆双栖生物纷纷背离爆炸点游曳,还有大量变异鼠从尚未倒塌的楼房钻出、四散而去……柯争还看到前不久让他们小队连续损失数人的变异蜂,拍打着被雨水糊住的翅,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 蜂群飞得近了,柯争心里直打突。 不料,当柯争做好恶斗的准备,蜂群却如一团黑云径直掠过他的头顶,怎么看,都像是逃跑。 柯争将这一情况汇报给卢柏,“卢哥,咱们逃吗?” 眼下这状况显然不对。 卢柏:“继续观察,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柯争:“可是……” “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柯争了然:“是。” 柯争握着望远镜,盯着那道银色身影看得目不转睛。 柯争不是傻子,这人一头银发,他们先前捡的那小孩也是一头银发,很难说二者之间没关联,再者,据东明交代,银发小孩极有可能和他们的任务目标兰淅待在一块,所以看好这个银发男人,准没跑。 柯争待的这方天台早就积满水,他不得不靠在最边缘,才不至于整个人泡在水里。但是大雨不停,他浑身上下都被打湿,所以浸不浸泡也没差。 柯争抹了把脸,“这雨真碍事,什么时候能停一停。” 抱怨归抱怨,雨水期的雨鲜少会停,柯争抱怨后,依旧任劳任怨紧盯远方的银色身影。 很快,柯争见到这一辈子都难忘却的一幕。 只见昏沉天幕下、漫天大雨中,无数虬曲扭动的、长满恶心肉瘤的触手从地底腾跃而起,那触手极其粗壮,最粗的几条有一栋楼那么粗,窥一斑而见全豹,由此可见生着如此多触手的怪物究竟有多庞大。 怪物依靠虬结的触手,从地底空腔“站”了起来。 柯争放下望远镜。 怪物的身躯如此庞大,无需借助望远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离怪物尚有段距离,怪物身上的细节却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类似乌贼一样的怪物,柯争在40层顶楼,才将将和它的头部处于一个水平线。 它扁圆的头部生着两只不祥的红“眼睛”,却似乎并不用来视物,触手上的肉瘤裂开一条细缝,无数眼球激凸,这才是它的眼睛。 在每条触手尖端,都生着至少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鼓包,散发着莹莹绿光,这是它的“诱捕器”,也是相当好用的照明工具,也因此,柯争眼中,怪物的身躯才会那样纤毫毕现。 怪物像是污染区内唯一的发光体,它盘踞在城市中央,每一条道路上都塞满了它的触手。 失去了怪物的支撑和堵塞,地底空腔彻底暴露,淹没了快半个城市的雨水疯狂灌入空腔之中,水位至少下去了五分之四,能够窥见一丝被触手填满的街道原貌。 第20章 可这绝非好事。 污染区的地底早已被怪物挖空,在经年累月的雨水侵蚀、烈日暴晒下,还未皲裂坍塌,全靠怪物的支撑,现在,怪物放弃了它的巢穴。 于是,整个污染区开始了一种可怕的下陷。 蛛网一样的裂纹以爆炸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地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宛若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弯起了他的脊梁骨,骨头错位,便是如此了。 地面寸寸开裂、下沉,断裂声绵延至数十公里外。 柯争感到自己所在的楼层正在轻轻摇晃。 ……要塌了。 “卢哥!”柯争拎着望远镜和通讯器,直接踩着天台边缘往下跳,掌握好距离反手一勾、腰部用力往里一顶,稳当回到室内,“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要塌了!” “接着!”卢柏将柯争的配枪扔给他,转头对一名沉默安静的青年道,“岑默开路!” 岑默走到阳台前,深吸一口气,双手平举,顿时,以他为中心、直径十米的范围内,纷扬的雨丝落势暂缓,紧接着,凝雨成冰,一条可容纳两人并肩通行的冰桥从阳台延展至半空,因为大雨不停,岑默的异能发挥事半功倍。 一架冰桥横跨了半个污染区,桥的另一端是污染区外的一片高地,亦是军用重卡停车之处。因为地势高,那里并未被水淹没。 “走!”卢柏拎起角落里装鹌鹑的东明,行走在队伍中央。 东明缩着脖子往下看,紧接着就被卢柏吼了,“别往下看!一直往前走!” 就在卢柏一行离开后,他们方才的落脚点、兰苑小区3号楼,和周围的楼栋一起轰然倾倒。 卢柏一行13人,除了东明,其他人纷纷端起枪杆,准星对准了不远处的怪物。 他们这支队伍想低调都低调不了,卢柏本以为那个乌贼怪会被他们吸引,然而一直到他们安全抵达停车位置,怪物也没有往他们的方向看上一眼,就好像在怪物附近,有个存在牢牢吸引了怪物的视线。 重卡跟前,卢柏道:“望远镜!” 柯争递到卢柏手上,卢柏立刻架在鼻梁,调整远近。 通过望远镜,卢柏看到了柯争口中的银发男人,贺雪生。 污染区内,贺雪生正稳稳站立于某座将倾大厦的顶楼一角,如果忽略他身上的麻袋,气场可谓分外强势。 乌贼怪与其正面相对,贺雪生在前者庞大的身躯面前简直渺小如芝麻粒。 但他一步也不曾退让。 贺雪生手中只有一把枪、一把刀,还有,他自己。 雨点在即将碰到贺雪生的同时被迅速蒸发,他站在雨幕中,不沾分毫。 银色长发被猎猎寒风吹起,那双绿眼睛没有流露出半分人类应有的情绪。 贺雪生与怪物对峙,谁也没有率先发动攻击。 无形之中的对决却已进行了千百次。 气氛焦灼、一触即发。 凌冽的风拂过贺雪生冷峻高挺的眉骨,连风也偏爱他浓且卷的睫、以及纯粹浓烈的翡翠绿眸,在那处多停留两秒。 绿眼睛轻轻一闭,婉拒了多情的风。 再睁开时,贺雪生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怪物眉心。 “放开他。” 简短的三个字比直接开枪还要令怪物震怒。 扭曲的触手忽的绷直,朝贺雪生弹射而来,这是他们明面上第一次交锋。 贺雪生不闪不避,“砰砰砰!”连开数枪,枪枪命中触手上的眼球,原本绷直的触手瞬间卷曲,像是疼了一般。 污染区外的高地。 卢柏紧紧盯着这场战斗,口中默念:1、2、3、4…… 贺雪生连开了十几枪,中途没有换过弹夹。 卢柏抿紧了唇。 他想到了有关贺雪生异能力的传闻。 作为“曙光”安全队队长,贺雪生的能力有目共睹,但没有人能说出贺雪生的异能具体是什么。 有人说,贺雪生是火系异能者,能放出燎原烈火灼烧异种。 也有人说,贺雪生是冰系异能者,因为哪怕是在烈日当头的极昼期,“曙光”家园外,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千里冰封。 更甚至有人说,贺雪生的异能是无限子弹,任何枪|支到了他手里,无需填充,子弹根本打不完。 …… 卢柏却觉得,这些说法都不对。 他看到,贺雪生手中枪械射出的子弹,要么被极细的火焰包裹、要么覆盖着冰霜,那并不是普通的子弹,而是覆盖了多种异能的子弹。 子弹射爆了怪物触手上的眼球,血雾爆开,断裂的触手落入积水中,激起一片血花。 卢柏想,贺雪生或许可以仅凭一把枪就干掉这个盘踞在s级污染区多年的怪物。 卢柏到底还是想少了。 怪物触手虽折,但它能够从断裂处再新生出更多触须,仿佛拥有“无限再生”能力。 看到这一幕,贺雪生不爽地“啧”了一声,眼眸半眯,尽显冰冷杀意,“他的能力,你也配用?” 恰逢两条触手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挟裹雷霆,猛地拍向贺雪生站立的大厦。 啪! 大厦在那可怖的拍击下碎成几瓣。 贺雪生早在前一秒蹬地而起,跃至半空、连续几枪射向那颗被怪物呵护备至的肉瘤。 第21章 当然了,子弹全部被触手挡住。 不过这些子弹和前面几发都不同。 子弹与触手相触的刹那,冰块如流动的雾气顷刻间包裹了整条触手。 冰冻之势并未止歇,短短数秒,便将那几条保护肉瘤的触手尽数冻住。 半分钟不到,怪物已被冻成冰雕。 贺雪生踩在一条冰雕触手上,借力翻跃,灵巧如蝴蝶,稳稳来到肉瘤前。 被怪物精心呵护着,兰淅脸颊的擦伤、脖子上的掐痕统统消失不见,面色红润、唇色不点而红,整个人的气质犹如含苞的海棠花。 哪怕此时沉睡着,也美得惊心动魄,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兰淅,醒醒。” 贺雪生面色柔和下来。 全然不见方才算计怪物的模样。 贺雪生用刀刃划开薄如蝉翼的肉瘤表皮,伸手揽住兰淅。 就在这时,兰淅眉毛动了动,慢慢掀开眼帘。 兰淅对上贺雪生的绿眼睛,还以为是伊兰斯,可很快发现不是。 伊兰斯是绿眸棕发,眼前这人却是绿眸银发,银色长发无风自扬,倒很像成年的阿雪。 于是他也这么唤了:“阿雪?” 贺雪生没有回应,一双绿眼睛沉默凝视。 就是这份凝视让兰淅笃定。 毕竟阿雪也经常这么看着他不说话。 兰淅眨眨眼,他现在感觉很困,意识仍不清醒,且浑身都没力气,像是力量被抽干了,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立。 兰淅试着站立,却一阵脚软,只好搂住“阿雪”的肩膀,将自己揉进“阿雪”怀里。 柔软的身体与坚硬的怀抱相撞。 兰淅埋在贺雪生肩窝里嘀咕:“阿雪,你怎么好像长大了呀?好硬哦。” 说完,便再次昏昏睡去。 贺雪生抱着人,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一息后,贺雪生打横抱起兰淅,兰淅骨架纤细,抱在怀里没什么重量,贺雪生正准备就这么带走兰淅,冻住怪物的冰层却倏地裂开细纹,更加细小柔软的粉色触须从破裂干瘪的肉瘤内探出,缠住兰淅的脚腕。 【这是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 同一时间,污染区内所有生物,包括污染区外高地上的卢柏等人,脑子里不约而同响起怪物的咆哮。 【谁也不准、从我身边夺走他!】 伴随着这声嘶鸣,所有人眼前一黑,集体陷入黑甜梦乡。 美梦编织。 ——这才是怪物真正的能力。 能够在一瞬间将猎物拉入无边美梦。 当猎物在美梦中沉沦之时,就是它抽取力量、美餐之时。 作者有话说: 编辑说不建议用末日、末世当文名,所以就改了下。让一个取名废改名字真是要命咧orz 攻在完全合体之前,不知道那些都是自己的切片。 所以什么贺雪生大战触手怪啦,其实是在自己打自己。 - 下一章,伪ntr剧本杀之兰淅你到底选谁。 嘻嘻,又要展现作者的xp了,怪不好意思的 (爬行)(扭动)(分裂)(阴暗地蠕动)(翻滚)(激烈地爬动)(扭曲)(痉挛)(嘶吼) 第12章 美梦编织(一) 【你是兰淅的狂热粉丝。】 【为了他,你可以付出一切。】 【但你永远得不到他。】 【嘻嘻。】 …… 漫漫黄沙遮天蔽日,一支没有挂牌的车队摇摇晃晃行驶在西部沙漠之中,为首的那辆黑色卡车内正播放着死亡重金属,配着夕阳西下、大漠孤烟的景致,迸发出别样的苍茫之感。 贺雪生就在车辆的颠簸和吵死人的死亡音乐中清醒过来。 阳光并不强烈,贺雪生半眯着眼,等眼睛习惯了光照强度,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卡车车顶,举目四望皆是沉重的土黄色。 开车的人技术显然不太够,车子行驶过一包小山丘,车身猛地往上一顶。 贺雪生:“……” 贺雪生捂住被颠得发麻的尾椎骨,另只手的食指敲了敲车顶,别在胸口的对讲机立即传出林方咋咋乎乎的声音:“老大,你醒了啊,再开一段儿,就能看到中部和西部沙漠的交界了。” 林方的声音配着重金属bgm,吵得贺雪生耳朵嗡嗡响,言简意赅提了要求:“换人开车,……还有,换歌。” 林方咂咂嘴:“好嘞。”麻溜儿地停车、下车,和副驾驶的莫凌换了座,并把自己钟爱的死亡重金属碟取出来,换成兰淅2020年新出的专辑。 换碟的动作无比娴熟,显然已经进行过许多次。 嗐,他们军部十二军团还有谁不知道第三军团长贺雪生是兰淅的粉丝吗? 没有。 不仅贺雪生是兰淅的粉丝,整个第三军团的糙汉都是,林方都不敢想,三个月前兰淅开巡回演唱会的时候,他身边那些糙老爷们把平时打枪的手速都用在抢票上了,害得他一张没抢到,更可气的是,贺雪生他一个人就抢到了十张! 十张! 然而没过多久,元帅点名让他们远赴西部沙漠出任务,起码半年不能回来,演唱会自然是赶不上了。 林方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他们的好团长贺雪生拍板决定提高效率、缩短任务时间,硬生生把为期半年的任务缩短到三个月,就为了去赶一场演唱会。 第22章 没有票的人心里酸溜溜,“老大,我们不用那么赶也可以的,我刚偷偷连网查了,下一场演唱会两天后在中部珑城举办,怎么都赶得上。” 贺雪生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这是极其少见的情况,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并遗忘了一些事,怎么都想不起来。 没等贺雪生深入思考,林方这个小喇叭叭叭个不停,彻底扰乱了他的思绪。 贺雪生再次敲击车顶,“别吵。” 对讲机里安静了。 空旷无边的荒漠之上,飘荡着兰淅美妙空灵的歌声。 而黄沙之上,两条车辙由西向东,滚滚前进。更远一些的,被黄沙掩盖,看不清了。 …… 华国中部地区,珑城。 某高级酒店内,贺雪生褪下裹了满身黄沙的军装,换上提前准备好的高定西装,剪裁合身的西服掐出贺雪生肩宽长腿的好身材,袖口的宝蓝色钻石袖扣散发着细碎的光泽。 银色长发由黑色细皮绳扎好,柔顺的垂在身后,额前与耳后的碎发用定型喷雾喷了好几下。 此时的贺雪生看上去不像是沙里滚、血里飘的军人,反倒像是哪家上市企业的老总,气质高华,举手投足间自带矜贵,如山巅之雪,凛然不可侵犯。 贺雪生同全身镜里的自己对视数秒,叫醒还在呼呼大睡的林方,神情无比严肃。 小胖子林方一下子就醒了,“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元帅不满意我们任务完成得太快?” 贺雪生唇瓣紧抿,他气质本就是清冷那一挂的,嘴巴一闭、眉毛一皱,很容易给人一种不耐烦的错觉,让人不由自主地认为是自个儿哪里做得不对。 林方缩了缩脑袋,正要开口道歉,就听贺雪生犹犹豫豫地开口,“这身,成吗?” 林方瞬间就不怂了,竖起大拇指,“那必须成!”虽然不知道成啥,但老大今儿这一身简直绝美,“老大,你信不信,只要你踏出房间,那回头率绝对百分百!嘿,我就说,咱老大才18岁刚成年,青葱水嫩的年纪,平时就是不爱打扮!” 贺雪生只听到“回头率百分百”,后面都没听进去,他右手托着下巴,边转身边喃喃自语:“过分张扬、哗众取宠,不好不好。” 一小时后,身穿白色t恤、破洞牛仔裤,戴了一顶棒球帽的贺雪生走出酒店大门,向珑城奥体中心徒步走去。 兰淅巡回演唱会的地点半年前就定下了,消息公布的当晚,狂热的粉丝们早早订购好各个城市演唱会场馆附近的酒店宾馆,以至于贺雪生不得不动用一点军部的关系,才订下这家距离奥体中心最近的酒店。 贺雪生双手插兜,行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就像一个刚刚放学的高中生。 路过某家商场,商场外的巨型投屏被兰淅粉丝买下了这段时间的投屏内容,正不间断播放着兰淅粉丝制作的视频。 贺雪生站在投屏下,驻足昂首观看了很久。 他看到兰淅纯粹的笑、也看到兰淅感动的哭泣、看到兰淅和粉丝们的合影、看到他认真对待每一次演出…… 不知不觉,贺雪生嘴角扬起了一个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弧度。 贺雪生喜欢兰淅。 好喜欢好喜欢。 从第一次听到兰淅声音的那一天开始,贺雪生就决定喜欢兰淅了。 不是少年青春的悸动,而是他跋涉万里终于找到的伴侣。 在那一刻,贺雪生就认定兰淅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快检票了!快快快!” “来了来了。” “……” 身后,女孩儿急切呼唤同伴的声音拉回了贺雪生的注意。 放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贺雪生摸出手机,悬浮窗上弹出两条信息。 -兰:今天,你会在吗? -兰:三个月没收到你的消息了,你是不是现实里出什么事了? 贺雪生心窝一暖,脸上涌现出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的羞赧。 没有人知道,贺雪生以网友的身份和兰淅结识,已经三年了,在网上,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是在现实里,他不识他。 今天这场演唱会,贺雪生心里存着线下网友见面的打算。 三年了,他不想再以网友的身份陪伴兰淅。 他做了头发、提前弄来高定(虽然最后决定不穿),哦,还买了花篮。 相信这个时候,那些花篮会以他的名义送到演唱会后台、兰淅跟前。 兰淅看到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们三个月没有信息往来,兰淅会思念他吗?会如他想念兰淅一样想念他吗? 会想要……见他吗? 见到他之后,会开心吗? 如果他和他告白,兰淅会受到惊吓吗?会像小笨鸟一样呆住,还是会像小猫咪一样瞪圆眼? 他遍寻整颗星球才找到的独一无二的小玫瑰,会再次投入他的怀抱吗? 贺雪生长久站在商场外,反光外墙映出他修长玉立的身姿,也照出他脸上的怅然若失。 …… 检票、进场。 贺雪生买的是vip票,正对舞台,视野开阔、位置绝佳。 贺雪生坐下后,右手边的位置紧接着也有人落座。 贺雪生随意地往右偏了偏,正好对上一双绿眼睛。 第23章 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右边男人脸上转了一圈,贺雪生紧接着收回目光。 刚刚和这人对视的一瞬间,贺雪生觉得他好像在和自己对视。 错觉吧。 因为他们都是绿眼睛而产生的错位感。 右手边的男人看上去年龄比他大几岁,高鼻深目,是个混血儿,有一双绿眼睛不奇怪。 相比起这人,贺雪生的样貌才是十足的奇怪,天生的银发,东方人的面孔,却是绿眼睛,平时在军部,没少被其他军团的人议论。 贺雪生无所事事地想着。 时间一到,场馆内的灯光同时关闭,现场粉丝似有所感,停下了交流,目光热切地盯着舞台。 “咔。”一束灯光打在舞台正中,穿着演出服的兰淅从舞台中央升起,手执话筒轻声歌唱,他的出现立刻点爆全场,尖叫声浪一波盖过一波。 兰淅就站在光中,挥手回应那些呼唤他名字的粉丝。 于是,现场的声浪更强了。 贺雪生揉了揉耳朵,在那些纷杂如蚊虫嗡嗡的声响中,他听到十分压抑的喘息。 贺雪生微微顿住。 那几声喘息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兽类,粗重的吐息之中包裹着难以言表的隐忍和克制。 贺雪生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喘息声的方向:在他右边。 贺雪生陡然生出所有物被觊觎的不虞,他向右边座位的男人看去—— 男人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上的兰淅,鼻翼翁张,表情夸张得如同隐匿在人类文明社会中的野兽,欲望直白得令人作呕。 男人被贺雪生不善的目光盯着,似有所感般微微侧首,说道:“ohпoxoжhaahгeлa, tы пpaв(他就像天神,你说对吗)?” 贺雪生目光一移。 舞台上的兰淅站在光里,比光还耀眼璀璨、如珠如宝,任何词汇都无法形容他的魅力。 但…… 贺雪生:“hotы heдoлжehcmotpetьhaheгotaknmnглa3amn, nahгeлы hemoгyt6ыtьockвephehы(但你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天神是无法被亵渎的)。” 男人勾唇,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heyжeлn? tы toжehexoчeшь(是吗?你也不想吗)?” 不爽。 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让贺雪生不爽。 以至于整个演唱会,贺雪生都心不在焉的,修长的手指握紧又放松,往复循环。 …… 三个小时的演唱会还未结束,贺雪生提前溜进后台。 在路上,贺雪生给兰淅发了消息,兰淅没回。 不过这也正常,兰淅演出的时候,从来不带手机。 贺雪生想,他可以在化妆间等兰淅。 贺雪生如同巡视私人领地的雄狮,不多时就把整个化妆间转完了。 这里应该是兰淅的专属化妆间,服装柜里的演出服都是兰淅今天穿过的,化妆台上甚至还放着兰淅的手机。 不过有一点让贺雪生很不满。 他没有看到自己送的花篮。 兰淅没收到? 还是被放到了其他房间? 舞台上,兰淅最后一首歌已经唱完,贺雪生估算着时间,五分钟后,兰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们都去外面等我吧,伊兰斯陪我就好了。” 伊兰斯是谁? 兰淅身边没有叫伊兰斯的工作人员啊。 贺雪生脑子一热,在门开的瞬间,用他那躲避敌人子弹的速度钻进了服装柜。 服装柜里,兰淅的味道包裹着贺雪生,贺雪生发烫的头脑这才稍稍清醒—— 他为什么要钻进来? 显得他像个卑劣的私生粉。 不过已经进来了,也不好再出去。 透过服装柜的缝隙,贺雪生看到门开了,走在前面的是兰淅,兰淅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目测得有1米9,由于位置和光线问题,贺雪生始终看不到男人的正脸。 门关上了。 下一秒,贺雪生就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将兰淅压在门后亲吻。 是野兽般的吻法,吮吸啃咬,热烈而嚣张。 男人绝对伸舌头了。 因为贺雪生听到了水声。 而兰淅。 除了鼻腔发出一点点猫似的难耐的轻哼。 并没有反抗。 ……啧,不爽。 作者有话说: 注:本章为攻视角,是13年前(也就是2020年)末世来临之前的往事。 虽然是梦,但也掺杂着真实捏,比如末世前的世界观设定啦v - 给所有收藏留评的小可爱们笔芯,爱你们! ps:本章涉及的外文皆出自网页在线翻译。 第13章 美梦编织(二) “砰砰!” “砰砰砰!!” “砰!” 枪室。 贺雪生穿戴护具,眼神冰冷,双眼替代准星描摹着前方的深红靶心。 “砰!!” 特制子弹倾斜而出,在半空划出一条流畅的线型,正中靶心! 旁边,暂时结束训练的林方和莫凌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你说,老大这几天怎么回事?从兰淅的演唱会回来开始,整天就跟吃了火|药似的,一点就炸。” 莫凌把干毛巾往肩上一搭,“我怎么知道?” 第24章 林方琢磨道:“这很不对劲啊!老大虽然年纪小,但平时总端着架子,很少会有这么……”想了半天,才扒拉到一个合适的词,“这么失控的时候。” 莫凌觑着那边打枪、枪枪正中红心的贺雪生,“你失控的时候打枪还一枪比一枪精准?” “不然怎么他是老大,我是老二呢?”林方把自己的不思进取说得理所应当。 莫凌无语。 那边,贺雪生再次打空弹匣,把枪一扔、摘下护具,转身往外走。 林方凑上去正要开口询问贺雪生那天演唱会的事儿,接触到贺雪生那双仿佛能把人冻成冰渣的目光,悻悻然住嘴,弯腰比了个“您请”,然后朝上的掌心就被放了两个浸了汗液的露指手套。 抬起头,林方只看到莫凌跟在贺雪生身后溜出枪室,还大咧咧挥手:“有劳。” 林方捏着那俩手套,大草特草,“莫凌你个王八蛋!自己洗!” …… 贺雪生行走在枪室外的廊桥,两侧的特质钢化玻璃映出青年颀长秀挺的身形,和英气却冰冷的眉眼。 军部总基地建在珑城龙行山中,层峦叠翠掩盖了这方大型军事基地。 透过廊桥的玻璃,不仅能看见不远处丛林间巡逻的队伍,还能远眺山下灯火辉煌的珑城。 贺雪生停下脚步。 这几天他一直企图通过高强度的训练来让自己忘却那天的所见所闻。 但是没用。 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不管做什么—— 训练也好,和手下交流也罢,只要他一停下来,眼前就会不由自主暗下来,只有一条缝那么点儿大的光照着他,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化妆间,躲在服装柜里亲眼看着兰淅被那个高大的男人压着亲吻。 兰淅的声音是无法否认的好听。 哪怕是被欺负了,发出的动静也是极好听的,有种破碎的、惹人怜惜的美。 也更让人想要进一步侵占,想让娇嫩的花朵面前绽放,流出甜美的花蜜…… “砰!”一记闷响,钢化玻璃震了震,眼前那些不堪入目的景象顿时烟消云散。 贺雪生放下发红的拳头,铁青着脸回到房间。 随后,上了锁的房间里响起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呼吸声。 …… -兰:那天演唱会你来了吗? -兰:还送了花篮?我好像没有收到? -兰:工作人员后来和我说那天在后台看见了一个陌生人,是你来过吗? -兰:我问了场馆的负责人,确实有人送花篮,但我的工作人员都说没收到,可能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兰:你是不是生气啦 -兰:对不起 消息停留在一周前。 贺雪生躺在床上,脑袋枕着右手,左手拇指无意识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也不知道是想回话,还是不想回话,然后一不小心,按了两下对方的可爱猫猫头头像。 【你戳了戳‘兰’的呆毛,并一把拔掉】 -兰:!!! -兰:你终于出现了[捧花花.jpg] 【‘兰’戳了戳你的酒窝,并说了一声好可爱】 -大雪:…… -兰:? -兰:怎么啦 -大雪:没事 -兰:你还在生气 没有问话,也没有表情包,是肯定句。 -大雪:…… -大雪:没有 -兰:你就是在生气 贺雪生有些苦恼地皱着眉,从床上坐了起来,略烦躁地薅乱了头发。 -兰:是气我把你送的花篮弄丢了吗? 贺雪生盯着这行字。 心里烦躁得像有虫子在爬。 明明不关兰淅的事,他也不是因为花篮生气。 不对,他为什么生气? 他有资格生气吗? 别看现在兰淅在和他道歉、哄他,说不定网线那头,那个男人正陪在兰淅身边,抱他、哄他、亲他因为苦恼而鼓起的脸颊、安抚他的躯体、占有他的灵魂…… 只是想一想,过度运行的脑子就要炸了,焦躁混合着无与伦比的愤怒,一起灼烧贺雪生的心。 热血上头,贺雪生打字回: -大雪:那天,我看到了 -兰:你看到什么了? 理智游走在悬崖边缘,贺雪生那双即便高强度打枪也绝不会抖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大雪:你的工作人员不是说我来过吗? -大雪:那他有没有和你说,我进了你的化妆间 消息发送,那头许久没有回音,只是上方一直有“正在输入”的字眼。 等待的过程难熬得如同上刑,又如同溺水的人期待着一条浮木。 长久盯着手机屏幕不眨眼,眼眶变得又酸又干,比在沙漠中潜伏、长时间盯着任务目标还要煎熬。 特别关注发来消息的提示音拉回了贺雪生的注意。 -兰:这位大雪先生你好,我是兰淅的爱人 溺水之人最终没有等到浮木。 等到的是一个足以拍死所有生物的浪花。 -兰:我想知道你当时是否有录音或者录像,如果有,请你删除,你也知道,我爱人是公众人物,他的声誉很重要 -兰:不过我想你应该没有录音录像。我的爱人说你是他在网上结识的朋友,长久以来的支持者,我相信我爱人的眼光,相信他不会看错人 第25章 -兰:当然了,如果你拍摄了并将音视频发布到网上,我们一定会对你进行追责 后边长篇累牍的,都是一些法律知识,还有兰淅“爱人”隐晦的威胁。 贺雪生没有细看。 他魔怔般、近乎自虐地看着那两个字—— “爱人”。 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手机脱手重重砸到墙上又回弹,最后摔到地上,变成一堆电子废件。 …… 贺雪生彻底远离了兰淅的生活。 不对。 应该说,是兰淅彻底远离了贺雪生的生活。 兰淅不再时不时发来一些可爱的表情包,和琐碎但温馨的日常,也不爱找他唠叨了。 也是,兰淅已经有了另一个可以分享日常的存在。 他不需要他了。 在这段关系中,痛苦的似乎只有贺雪生,偶尔还会影响到贺雪生的工作效率,不过影响很微末,但是也被元帅贺平川觉察了。 贺平川含蓄地询问他感情生活是否出现了问题,需要开解。 面对养父兼上司,贺雪生没有多余的话。 据说,贺雪生出生在寒冬腊月,一出生就被抛弃在雪原上,是贺平川将他捡了回来,带回军部抚养。 即便如此,贺雪生也对贺平川亲近不起来。 毕竟,贺雪生很早就感觉出贺平川对他隐隐的忌惮和掌控。 但是这不重要。 对贺雪生而言,整个人类社会也不算很重要,他要的,只是那支属于自己的玫瑰而已。 可是玫瑰离他远去。 他的身体乃至灵魂都在悲鸣,而后,在痛苦中枯萎。 …… 自那之后,贺雪生便被贺平川派出去执行一项长期的、保密级别极高的潜伏任务,这个任务一做就是两年半。 2023年3月,贺雪生撕下2月那篇日历,忽然看见3月末有个日期用红笔画了圈。 3月25日。 这天既不是法定节假日、也不是什么纪念日,画圈做什么? 日历本是基地统一发放,贺雪生记得自己领回来后没有在上面动过笔。 那么是印刷的问题?还是说,给他发日历本的人勾画的? 贺雪生不会因为这么件小事去找旁人沟通,但这个被画了红圈的日期,像颗种子,深深长在贺雪生内心。 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一个梦。 一个噩梦。 他梦见兰淅陷入抄袭风波,在2023年3月25日清晨,被人杀死在录音棚外的一条小巷口。 贺雪生几乎立刻惊醒。 醒来之后,梦中的情境非但没有褪色,反而越来越清晰,就像直接印在他脑子里似的,甚至梦中不甚在意的小细节也自发补全。 比如,兰淅去录歌的时候是只身一人,他穿着一件白色卫衣,最后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 又比如,凶手是一击封喉,那把凶器足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直接捅进兰淅喉咙。 那可是兰淅最宝贵珍视的咽喉! 凶手怎么敢这么对他!? 贺雪生浑身都在颤抖,那双总是冰冷沉着的绿眼睛充血赤红,宛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他翻身下床,上网搜查兰淅的消息,——这两年半,贺雪生从未主动获取过兰淅的信息。 查到了。 兰淅近期受邀参加一个知名音综,并没有任何有关兰淅的负面新闻。 贺雪生听到自己的心“咚”地掉回胸腔。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从睡梦中带出一身热汗。 可是贺雪生丝毫不敢放松,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并且越是临近3月25日越是如此。 周围人瞧着,都觉得贺雪生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速度迅速枯败。 贺雪生3月20日申请了长达一周的假期,贺平川批准了。 贺雪生把自己伪装成一名路人,像执行潜伏任务那样潜伏在兰淅周围。 这样的潜伏每多一日,贺雪生的心脏就多插一把刀。 每日清晨,他总是看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陪着兰淅出门,坐上保姆车。到了工作地点,男人也总是对兰淅嘘寒问暖,周围人对二人的亲密关系见怪不怪。晚上,两人如果有空,会自己买菜做饭。 夜深了,窗帘上偶尔会倒映着两条细长交叠的人影。 这个时候,贺雪生就会像眼睛被烫到那般移开望远镜。 兰淅的爱人很警觉,有次他们在落地窗前,那个棕发绿眸的男人骤然抬眸,目光遥遥撞进贺雪生眼中,带着一些警惕、还有一丝挑衅回望。紧接着,他会拉上窗帘,把兰淅按在窗前继续。 贺雪生因此捏坏了好几个望远镜。 与此同此,贺雪生也看清了男人的脸。 正是那场演唱会坐他右手边的混血儿,也是兰淅的伊兰斯。 好在命运的3月25日很快到来。 悬在头顶的那把刀即将落下。 这天和往常一样平平无奇,雾城里弥漫着薄薄的雾气,没有太阳,一切都和贺雪生的梦相差无几。 早上7点30,兰淅出门,去录音棚录歌,奇怪的是,这一次,伊兰斯没有陪着兰淅。 贺雪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他目送兰淅下车,一个人前往录音棚,双腿不听使唤的跟了上去。 第26章 兰淅似乎察觉到有人跟踪,脚步逐渐加快。 像一阵轻快的风,穿过那个命运般的巷子口,没有停留。 贺雪生目眦欲裂,他心想,这很好,兰淅没有遇险,他的梦终究只是梦。 贺雪生站在原地,遥遥望着兰淅跑到录音棚里,不多时,两名保安随兰淅走出来,东张西望的,很快锁定了贺雪生的身影。 贺雪生知道自己不宜逗留。 转身即走。 忽然,贺雪生停住脚步,他的面前飞过一只黑色蝴蝶。 蝴蝶轻轻扇了下翅膀,贺雪生于是跟着眨了眨眼。 时间好像在这一秒定格、又好像无限拉长,贺雪生在这极致尽头,电光火石般意识到了一件事。 一件他不想承认、却还是发生了的事: 兰淅确实已经死了。 …… 当贺雪生意识到兰淅已经死亡,这个由怪物能力编织出的、真假夹杂的梦境轰然破碎! s级污染区。 怪物、或者说“伊兰斯”发出尖啸的嘶鸣。 【你为什么会醒??】 【你难道不想活在他仍然活着的美梦中吗?】 贺雪生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银色长发在雨中飞扬,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庞,两行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让人产生了一种那双浸着寒冰的绿眸正在哭泣的错觉。 伊兰斯为他编织了一个不算美好、却难以抗拒的梦境。 可是。 兰淅死亡这件事深刻到他哪怕是做梦,也无法为兰淅改写结局。 贺雪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他的玫瑰,终究是离他而去了。 他的灵魂于是也在2023年3月25日那天,伴随兰淅一同死去。 作者有话说: 不是伊兰斯构造的真实里,贺雪生没有提前梦到兰淅死亡,也没有伪装自己去暗中保护,那就是很平常的一天。 …… 直到兰淅死亡,贺雪生才有所感应。 他看到了兰淅死亡的新闻,第一时间赶去警局,却没有进去,他怕自己看到兰淅的尸体会疯掉。 嘛,世界都这个样子了,也很难说贺雪生没有疯掉捏,嗯。 第14章 追逐 【为什么!?】 【你为什么能清醒过来!?】 伊兰斯不断尖声诘问,它在过去那漫长的十年中逐渐进化成如今模样,生出人类的思维,因缘际会获得了【美梦编织】的能力。 伊兰斯能够根据猎物内心最渴望的事物来为猎物编织美梦,梦中真真假假,如交错生长的枝蔓,正因为虚中有实,猎物踏入梦境之后,才不会轻易勘破,在梦中沉沦的时间越久,越无法依靠自身的力量清醒。 之前所有进入污染区的人类没有一个能逃过,为什么偏偏贺雪生能清醒。 更何况,贺雪生在梦中度过了“两年半”,沉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 【为什么?】 “因为我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锚点。” 【锚点?】 “一个日期。” 【2023年3月25日?】 “没错,”贺雪生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声音轻如风,“我失去他的日子。” 贺雪生现在知道了,在梦中给日历画圈的人是他自己。 是他对自己的提醒。 他必须要醒来。 因为,兰淅已经重生。 “砰!” 一声枪响。 子弹从枪口弹射而出,穿过雨幕、穿过浓稠黑暗,击中伊兰斯的头部,可怖的冰冻之势蔓延开来,转眼再次冻结伊兰斯的身体。 伊兰斯不甘的嘶鸣,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束缚。 尔后,这块硕大的“冰块”内部传来几下嘎吱声,似乎有看不见的大手在狠狠揉搓按压。 不到片刻,冰块“啪”地一下轰然炸开! 空气中还残留着伊兰斯濒临死亡时发出的怒吼,可它的身躯已然解体,化作纷纷扬扬的细碎冰晶,伴随这场大雨一同飘落大地。 雨幕下,一块拳头大小的六边形晶核悬浮半空,散发着强烈的冷光。 这是伊兰斯的能量核。 这块能量核,正是贺雪生此行的目的,只不过半路出了点小状况,他的身体骤然缩小,退化至幼年期,非但如此,幼年期的贺雪生还失去了记忆和说话能力。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兰淅捡到。 大雨不停、路面塌陷,周围还伫立的楼栋也岌岌可危,贺雪生单手抱起昏睡的兰淅,蹬地而起,跃至半空,伸手甫一触到能量核,能量核便如同飞快融化的雪,嗖一下融进贺雪生体内。 贺雪生皱了皱眉。 异种的能量核需要提纯,才能被异能者吸收。 从未出现过这种,能量核直接融入身体的先例。 贺雪生抱着兰淅轻轻落至地面,却忽然踉跄几步,眼前蓦地出现一幕并不在记忆中的画面—— 南区第五研究院。 某间密保级别极高的研究室内,浮动着一个光团。 光团左右乱飞,撞到特制玻璃罩上,被拦住去路。倘若光团有人类的情绪,那么此时一定暴躁至极。 实验室的门开了,一行人鱼贯而入,他们围绕着禁锢光团的玻璃箱四下检验,趁着检修人员打开玻璃箱的一瞬间,光团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无数光点从那条缝中溜出。 第27章 光点之间有特殊的传递信息的方式。 贺雪生耳畔嗡嗡作响,听到遥远的时空传来的、声声不息的呼唤: 【找到祂、找到祂、找到祂、找到祂、找到祂】 贺雪生的视野跟随其中一个光点飘荡在天地间,最后融入一只被捕捞上渔船的乌贼体内。 这只乌贼从此产生了自我意识。 它从渔船上逃跑,进入人类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道,长久漂泊流浪,终于在末日到来时,进入了雾城。 ——这就是伊兰斯了。 画面消失。 贺雪生感受到四肢百骸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 伊兰斯的能量核有问题!? 轰隆隆! 轰隆—— 身侧不远的楼栋倾颓之势已无法挽回,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s级污染区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曾经的雾城,将再不存在。 能量流失不可遏制,贺雪生没有多待,打横抱起兰淅,前往雾城西部高地。 那里停着他的车。 到了高地,贺雪生再支撑不住,修长的身形不断缩水变小。 最后,变回幼年体。 贺雪生看着自己短小稚嫩的四肢,长久静默无言。 …… 伊兰斯已死,被困在梦境中的卢柏和柯争先后醒来。 柯争:“我梦到世界末日后我研制的炸|弹把整个蓝星都炸穿了,蓝星爆炸的那一刻我就醒了。”面上尤带着炸毁世界的畅快与恍惚。 卢柏:“……” 卢柏:“收拾一下,叫醒其他人,继续找兰淅。” 柯争咂摸着那个美梦,把同伴一一叫醒,最后去叫东明的时候,东明已经清醒,正靠在车厢出神。 柯争好奇问:“梦到什么了?这么怅然若失的?” 东明不带情绪地看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他做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美梦,梦里,世界末日没有降临,也没有兰淅的存在,他的老师只有他一个学生,他成立乐队、签约、毕业,短短两年就成了国内炙手可热的新星,风光无限。 梦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真实到东明开始怀疑眼前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才是假的。 “卢哥!那边有辆车!”一声惊呼拽回东明岌岌可危的神智,他和其他人一样,一齐望向卢柏。 卢柏举起望远镜,看向手下所指方向,果然就见一辆车顶架着“天线”的越野车滚滚驶离污染区。 车的造型卢柏再熟悉不过,每个幸存者家园的巡逻车就是这种款式,车顶的“天线”间隔释放低频或高频声波,可以驱逐绝大部分依靠声波辩位的异种。 就拿他们“和平州”举列,每天24小时不间断的,有数辆巡逻车围绕“和平州”开展巡逻工作,一是驱逐异种,二是依靠肉眼寻找可能存在的漏洞。 在这个科技倒退的末日,人类所有自保手段都是原始、且耗时耗力的。 通过望远镜,卢柏看到驾驶那辆越野车的正是贺雪生,后者不知是什么原因,又变回了孩童模样。 越过小小一只的贺雪生,还能看见副驾驶坐着另一人。 是兰淅。 卢柏:“所有人上车!跟上那辆越野!” ……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闪电撕裂天空,一瞬间照亮平原。 只见平原之上,三辆车你追我赶,上演着一出惊心动魄的雨中追车戏码。 三车分别是一辆越野,两辆军用重卡,呈三角车队阵列行驶。 车辆驶过水洼,轮胎碾压污泥,溅起大片大片浑浊的积水。 突然,越野右后方的重卡驶入一条野草茂茂的小道,蜿蜒蛇形,最后猛地一踩油门冲到越野前方,试图和另一辆卡车包抄越野。贺雪生却像提前察觉一般,往左一打方向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滑行角度,翩然溜出二者的夹击。 两辆重卡不得不在车头相撞前踩下刹车。 柯争握紧方向盘,“我草!这人开车技术真特么6!”刚才就是他试图别车,却被对方巧妙化解。 坐在驾驶座后方的卢柏斥道:“别废话,继续追!” 越野如同一只筋骨健美的非洲豹,飞奔、咆哮,风驰电掣,速度无可媲美。 而军用重卡体积大,哪怕经过最好的机械师改装过一应器件,在速度上仍旧不敌奔腾如风的越野,更何况重新点火起步,停顿的这一下,就很难再追上。 眼见越野即将驶出平原,进入路况更错综复杂的林区,卢柏问副驾驶的岑默:“能联系得上吗?” 越野车顶只要有那“天线”,就能接收到他们发送的信息。 岑默:“连上了,但对面一直不接。” 卢柏:“那就强行突破。” 岑默低头,专心破译对面的通信设备。 刷拉—— 三道风先后刮入林区。 说是林区,实际上只是一片枯死的树林,不过林区内道路纵横,体型稍小的越野能从小路开走,两辆重卡却是不能。 卢柏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还没好吗!?” 岑默鼻尖沁出汗珠:“马上了……突破了!” 卢柏夺过通讯器,顾不上别的,当场叫破对方身份,“贺雪生、贺队长,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通讯器那头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夹杂在雨声中,听不太真切。 第28章 半晌,那头传来稚嫩的童声,“什么交易?” “我的手下,方有才,是死于贺队手下吧?” 那头懒洋洋回:“是又怎么样?” 卢柏深吸一口气:“我们‘和平州’不会追究贺队的过失,只要贺队把你副驾驶的人给我们。” 柯争和岑默对视一眼,柯争又惊又疑:“卢哥,有才的死难道就这么算了?” 卢柏没有理他,转而同贺雪生分析利害,“我想贺队应该也不想两个幸存者家园结仇吧,毕竟您以前可是军部的第三军团长,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家园的和平。” 卢柏话音未落,贺雪生嗤笑一声,好似呢喃般,低声重复卢柏的话,“不追究我的过失?” 微顿,话锋一转,“你又有什么资格,追究我的过失?” 卢柏:“我……” “你以为,我会看重两个幸存者家园的和平?”童声稚嫩,却听得人胆寒,“对我来说,人类哪怕全死光也……” “阿雪?” 放狠话的童声戛然止于这声“阿雪”。 紧接着,通讯被贺雪生单方面切断。 作者有话说: 小雪生:“哼!人类关我屁事,我*&……&¥¥#()*&*……¥” 兰淅醒了:“阿雪?” 小雪生:整个人僵住.jpg - 换地图咯! 第15章 道歉 兰淅醒了。 长时间的做梦与昏睡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疲惫,苍白的脸庞尤带倦容,此时正蹙着眉,望着驾驶座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小孩儿,“阿雪,我睡了多久?” 贺雪生不知道兰淅是否听到了他和卢柏的通话,又听到了多少,只得小心翼翼答:“快9个小时了。” 从他们离开污染区,兰淅就一直在沉睡,贺雪生有心查看兰淅的状况,奈何卢柏就像紧咬住猎物不放的鬣狗,贺雪生不得不多花些精力应付卢柏。 兰淅点点头,又问,“你的烧都退了?” “退了。” “那能和我说说,我睡着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吗?” 贺雪生捡着一些无关紧要、不会暴露身份的消息说了。 大概就是有人消灭了s级污染区的那个怪物,他带着兰淅趁乱跑了出来,对了,这车也是路上看到的、顺手开走了。 兰淅听完,状似无意道,“你说话好像比之前流利不少。” 只一句话,就让贺雪生掌心冒出冷汗,“啊、嗯、好像……是吧。” 前方树木变得密集,贺雪生不得不选择另一条路,心如擂鼓下,耳畔忽的又传来兰淅的声音:“阿雪还会开车?” 贺雪生:“之前,学、学过一些。” “哦。”兰淅深深看了贺雪生一眼,别过脸,看向后视镜。 镜面反射着后方射来的车灯,在那时隐时现的闪光中,兰淅看到了两辆紧追不舍的重卡,“那两辆车为什么跟着我们?” 贺雪生不确定兰淅是否识破了他这个六七岁就会开越野的“小孩”的伪装,含糊应道:“可能是因为,这车是他们的,他们现在要把车要回去。” 多说多错,说完这话,贺雪生打定主意闭嘴不言。 但他闭嘴了,通讯器却又再次亮起通讯接通的绿光:“贺队……” “啪!” 贺雪生眼疾手快切断通讯。 兰淅似笑非笑瞥着他,“为什么要关?” 贺雪生绞尽脑汁:“他们、嗯,不说人话。” 兰淅眼中笑意更甚,他不介意阿雪的隐瞒,反倒觉得小孩儿这副模样格外有趣,还很可爱。 他们本就是这诡异世界中偶然相识的两根浮萍,在兰淅昏睡的时候,阿雪没有抛弃他这个累赘,反倒带他离开那个诡异的地方,还开了9个小时的车。 “阿雪,谢谢。” 越野车身忽然一个打拐,随后开回正道。 驾驶座上,贺雪生耳根又热又红,雪白的小脸上飘着两朵红云。 倘若他的手下林方和莫凌在此,怕是要跌破眼镜,直呼见鬼。 “不、不用。” 男孩声音细若蚊呐,兰淅担心他把车开到沟里去,便没再逗他,转头看向窗外。 越看,兰淅越是心惊。 这个世界,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这样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 “对了,”兰淅一直忘了问,现在才寻到机会,“阿雪,现在是几几年?” 贺雪生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2033年。” 兰淅哑然。 10年。 在他死后,居然过去了10年。 可他为何会突然重生到10年后? 贺雪生提了一口气,想和他说这10年世界的变化,天灾降临、整个世界的气候被分成两个极端,异种横行,希望灭绝。 话到嘴边,通讯器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说话的却不是卢柏。 “兰淅,我是师兄。” 贺雪生下意识去关通讯器,却被兰淅阻止。 兰淅就用那双乌黑柔润的眸子望着他,海棠花般的唇瓣微启,“别关。” 分明不是恳求的语气,却叫人很难拒绝他的要求。 贺雪生收回手,默许了。 …… 两分钟前。 卢柏仍在思考应该怎么说才能让前面的越野停下来,不能把兰淅带回去,他们这次的任务就不算完成。 第29章 就在这个时候,东明自告奋勇,请求说能否让他一试。 “你?”卢柏打从心底就没觉得东明能帮上忙。 东明却不依不饶,“我是兰淅的师兄,刚刚我听到他的声音,他应该是醒了,让我和他通话,他会给我面子的。” 卢柏思索两秒,给岑默递了个眼神。 岑默了然,再次接通越野的通讯频段,这才有了东明和兰淅的对话。 “兰淅,我是师兄。” 通信没有断。 卢柏眸光一亮,示意东明继续。 东明抠着指甲缝里的黑泥,他做这些不全是为了卢柏他们的任务,更多的,是为了“先知”允诺的人上人的地位,以及,与从前别无二致的精致生活。 在来之前,“先知”就叮嘱过东明,叫他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这个能终结末世的人带回去。 东明先前不知道“先知”要的人是兰淅。 可是当他来到兰淅曾经的家中,见到死而复生的兰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兰淅兰淅兰淅—— 又是兰淅! 全天下的好事怎么全让兰淅占了? 东明愤恨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滋生出一丝恐惧。 倘若他这一趟不能把兰淅带回去,“先知”会怎么对他呢? 通讯器被递到眼前。 东明艰难吞咽一口,接过通讯器,干巴巴地开口,“当时,你的尸体还是我帮你收的呢。” 通讯器另一边。 兰淅垂眸,神情淡淡,“你说你是我师兄,证据呢?” 或许是大雨,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干扰,通讯器里总是夹杂着挥之不去的电流音,这为东明的声音更添沧桑。 东明:“当年,那首歌,是我抄袭。是师兄对不住你。” 这声道歉,跨越了时间、空间,还有生与死。 从繁荣的都市,到末世枯树林;从兰淅被人杀害,再到兰淅重生。 晚了整整十年。 兰淅不为所动,倒是从这不复往日清亮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熟悉,“之前,在我家,拿枪扫射的人是你吧。” 东明汗颜,“是、是我。” 兰淅没想到,过去10年,他那位总是什么都要和他争、格外光鲜亮丽的师兄东明,居然会变成那副穷困潦倒、须发丛生的邋遢模样。 东明:“当时我看到你死而复生,才口不择言,兰淅,你没有生气吧?” 兰淅最大的秘密就在东明的“道歉”中被揭开。 兰淅没忍住,扭头看了眼贺雪生,发现小孩儿也正在看他,绿眼睛盈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兰淅敲了下他的脑袋,轻声道:“好好开车。” 然后才对东明说:“我不和不相关的人生气。” 听到这话,卢柏突然觉得,让东明和兰淅通话,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兰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很冷淡,更别提故人重逢的喜悦了。 卢柏有预感:东明留不住兰淅。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兰淅说:“没别的事的话,挂了。” 东明忙道:“别挂!别挂!兰淅,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师兄错了、师兄真的知道错了。老师死后,师兄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兰淅,你不能不管师兄啊!兰淅、兰淅!” 柯争骂他:“别嚎了,人家挂了。卢哥,这个办法行不通,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卢柏看着几乎要看不见的越野,以及刚接通就被人为挂断的通信,叹息道:“只能如此了。” …… 自打兰淅从贺雪生口中听说今年是2033年,时间已跨越至10年后,再加上重生后的所见所闻,兰淅猜测,他在这世上唯一亲近的老师,恐怕…… 东明的话无疑佐证了他的猜测。 越野车内,气氛凝滞。 贺雪生不断拿余光去看兰淅,想说点什么,但话语的力量是苍白的,无法抹平这剧变的10年给人类带来的伤痛。 贺雪生从不心疼全人类,他只心疼兰淅。 兰淅不是个沉眠过去、悲春伤秋的人,他向来乐天、积极面对生活,因此只放任情绪难过低落一小会儿,便重打精神。 随后,当场揪住了旁边小孩儿偷瞄向他的目光。 兰淅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正了正神色,“就像我师兄说的,我死而复生,可能是鬼,鬼都是吃小孩儿的,你不害怕吗?”说着,两手成爪,在贺雪生面前张牙舞爪。 小小一只的贺雪生敛眉,轻哼:“幼稚。” 兰淅:“……” 没逗到人。 兰淅撇了撇嘴角,不到两秒又快乐地笑了起来,轻轻哼着歌。 贺雪生觉得稀奇,如果不算从前在网络上的联系、也不算那段他变成“阿雪”的短暂时间,这就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地和兰淅交流。 他设想过很多次兰淅的性格,可是想象中的兰淅都不及眼前这个兰淅鲜活。 真好。 贺雪生听到自己的心声。 ——真好,兰淅还能重生,他们还能相见。 兰淅哼的歌旋律轻快,跃动的音符从越野车窗飘向外面的世界,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一种别样的空灵之美。 越野车行驶过的地方,枯木逢春,干枯的树木枝桠钻出一点新绿,嫩生生的,任凭风吹雨打,也不失颜色。 第30章 而听歌的人仿佛来到春日细雨中,和世间万物一起沐浴着这场万物生长之雨。 贺雪生感觉自己流失的力量在兰淅的歌声中重新奔涌,他静静听了一段,发现不是兰淅重生前发布的任何一首歌,不由问道:“这歌,叫什么?” 歌声止住,兰淅回首:“随便唱的,好听吗?” “好听。” 兰淅的歌声,哪怕是再嘴硬的人,也无法否认其歌声的曼妙与动听。 “我想想啊,”兰淅唇角微扬,“这首歌就叫《新生》吧。” 既是他的新生,也是世界的新生。 …… 大雨没有停止的意思,天空灰蒙蒙的,光线昏暗,但足以视物。 贺雪生和兰淅交替开车,饿了就吃点干粮。越野车在毫无目的地、连续行驶三天之后,终于耗空油箱,越开越慢,最后缓缓停在路边。 兰淅:“没油了。” 贺雪生:“嗯。” 兰淅:“附近有没有加油站?” 贺雪生:“不知道。” 他们这一路没有导航、也没有地图,几乎就是乱开,贺雪生暂时不想回到“曙光”,所以没提导航的事。 不过他们的蛇皮路线,终于彻底将卢柏一行甩掉,算是唯一一件好事。 兰淅指着前方不远处:“那儿有光,说不定有人在。” 贺雪生想提醒兰淅,在这末世,尤其是幸存者家园之外的犄角旮旯,如果出现人,可能并非好事。 兰淅初来乍到,并不清楚末世生存的险恶。 但是看着兰淅满脸即将见到“同胞”的兴奋,贺雪生心下一叹。 算了,大不了他多护着就是。 兰淅兴冲冲就要下车,贺雪生制止了他,从后座拿出两件雨衣,绷着小脸给兰淅套上,明明小小一只,偏偏操着老妈子的心。 兰淅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脸蛋,嗯,很软。 紧接着就被贺雪生瞪了一眼。 二人穿好雨衣,下车,淌着水、艰难跋涉半小时,才终于来到发出光亮的地方。 这是一处农家乐,红瓦白砖的小洋房连成一片,透过雨幕看去,那红色的砖瓦灰扑陈旧,像陈年的疤痕。 整个农家乐只有一栋小洋房亮着灯。 明媚温暖的光透过窗户,在这晦暗的雨水期,仿若一座为旅人指明方向的灯塔。 兰淅牵着贺雪生走到小洋房前,刚敲两下门,里面的灯倏地熄灭了。 第16章 污染者(一) 【日记】 2023.3.26 天气:晴 昨天,太阳没有落下,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说世界末日来啦,老师让我们回家,学校放假了。 好开心,是长假。 可是。 妈妈好xiang在今天早上变成了怪物。 妈妈把爸爸吃掉了。 现在妈妈就站在门口,透过门feng看我。 妈妈的皮肤好红好红,xiang是rong化了一样。 我好hai怕。 有人能来jiujiu我吗? “楠楠。” 妈妈叫了我的名字。 好奇怪,妈妈叫了我的名字后,我就不hai怕了。 那是我的妈妈呀,我怎么可以hai怕妈妈? 妈妈tui门进来了。 …… “周楠!还有酒吗?” 名叫周楠的少女待在二楼的房间,抱膝坐在角落,听到有人叫她,面色麻木地起身下楼。 一楼客厅,五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圆桌前,桌上摆满了酒瓶和一盘盘喷香的炒肉,男人们喝酒吃肉,偶尔开点带颜色的笑话,谁都没察觉周楠来到了身后。 直到周楠出声询问。 “还要酒吗?” 少女声音飘忽不定,和她人一般,像个不见天日的幽灵。 恰好周楠身穿长及地面的白色吊带连衣裙,走路的时候看不见双脚,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幽灵”。 “*****!”老三直接被吓得弹跳起来,“你走路没声儿的?是不是故意吓老子?” 周楠下楼后就站在老三背后,而他竟一无所察。 周楠低着头,长长的发丝遮住少女大半张脸,面对难听的责问和辱骂,周楠全当听不见。 “老三,算了算了,还是个孩子,别跟孩子计较,”老二使了个眼色,“人家孩子肯收留我们,还给我们喝酒吃肉,你还想怎么样?” 在这动物全他妈异变了的世界,想吃上一口正常的肉,简直比登天还难,更别说还有这么多美酒。 一个瞧着还未成年的女孩儿居然拥有这么多物资。 五人初来时,只觉得不可思议,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提防。 不过这份提防也不深就是了。 他们五个都是异能者,这次结伴出行,是准备到附近的d级污染区猎杀异种,积攒能量核,谁料,竟然发现了这处农家乐。 有异能傍身,饶是周楠身份有异,他们也自认能反杀。 更何况,他们都在这里住了两三天了,周楠表现出来的始终是个木楞形象,给吃的给住的,还给他们洗衣服,哈,简直像个任劳任怨的小女佣。 他们在这里可以用热水洗澡、可以开灯看书、不愁吃、不愁穿,都乐不思蜀。 三天美妙的生活消磨了他们的戒心,使唤周楠更得心应手了。 老二笑眯眯地说:“周楠啊,哥哥们还没喝够,再帮哥哥们拿点好酒来。” 第31章 周楠点头应“好”,转身往地下酒窖去。 周楠走后,有人也跟着起身离开。 剩下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淫|笑。 “老四他啊,还是这么喜欢小女孩。” “憋了三天,忍不住了吧。” “哈哈哈。” “……”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口中的“老四”没有回来。 去拿酒的周楠也没回来。 老三打趣:“老四原来这么持久吗?” 惹来一阵哄笑。 老二眼神迷蒙,显然醉得不轻,拎着酒瓶晃了晃,“不知道还能不能留口气给哥们玩玩。” 老大骂他:“你这个捡破鞋的癖好能不能改改?” 四人又笑。 又是半小时过去,老四仍然没有回来。 老大:“不对劲。” 老五:“这么长时间,周楠怎么可能一声儿不叫?……情况不对,下去看看。” 然而,他们刚一站起身,便觉天旋地转,视野里的所有东西都在转圈。 老二:“我是喝得太多了吗?好晕。” 老五:“你他妈清醒一点,这明明是中毒!” 老二晃了晃脑袋,酒瓶脱手而出,与地面相触,酒瓶瞬间迸裂。 这时,白裙少女一手提灯、一手拎着七窍流血的老四,看老四那模样,显然已经断气。 “你敢杀了老四?”老三瞪大的双眼里红血丝密布,“臭**,老子宰了你!”说着,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扑向周楠。 周楠瞥了他一眼。 眼神仿若在看一个死人。 眼看老三就要触碰到周楠的身体,半空凌然扑来一个血红色人影,老三顿时发出一记惨叫。 “污染者!”老五认出那血糊糊的人形是个什么玩意儿,惊骇不已,“这里怎么会有污染者?” 所谓污染者,其实就是指被污染异化的人类。 被污染的人类全身皮肤会迅速消融,暴露出血红的肌肉纹理和遍布的血管,当皮肤溶解完毕,污染者的神智也就由此坠入深渊。 他们、或者说它们,将会失去作为人类时的一切,记忆、智慧、意识、伦理、道德……从此沦为吃人的无皮怪物。 被污染者扑倒在地的男人哀嚎停止了。 ——因为污染者咬掉了他的舌头。 男人的嘴巴破了一个大洞,舌头被利齿咬得残缺不堪、鲜血横流,躺在地上痛得身体直抽搐。 趴在他身上的污染者像一头进食的野兽,啃肉吮血,不断发出“啧啧”的动静。 不出半分钟,老三的身体停止了扭动。 “老三!” 失去行动力的三人目眦欲裂,亲眼看见伙伴惨死面前,还被拆吃入腹,惊恐、畏惧、愤怒齐齐上涌,然而…… 污染者还没吃够。 一个吃人的污染者,和三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活人。 他们已经能够窥见自己的下场。 周楠走到污染者身边,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拍了拍污染者的脑袋,尚且青涩的脸庞流露出一丝温柔,“妈妈,不可以一下子吃太多。” 只见那名污染者,竟然用头顶了顶周楠的掌心,听话地停了下来。 周楠在饲养这名污染者!! 除此之外,三人不作他想。 可是,这怎么可能? 那是没有神智、只有吃人欲望的污染者啊! 倏地,周楠抬起脸,望向窗外,“有人来了。” 三人眼中希望乍现。 有人来了!他们有救了! 就在他们张嘴欲喊之时,大张的嘴巴瞬时爆出一大篷血雾。 污染者手里则多出三条烂舌头。 “吸溜。” 污染者一口吞下。 周楠将无法说话的三人捆在一起,拖到地下酒窖,她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姑娘,提起三个大男人竟丝毫不费力。 之后,周楠回到客厅,也不收拾,只拍了拍污染者的头,“妈妈,躲起来。” 污染者面朝女孩儿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后,蹿出客厅,往地下酒窖去了。 “笃笃。” 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周楠关掉了客厅的灯。 …… 风雨肆虐,兰淅一手敲门,一手牵着贺雪生,冷得一会儿吸气一会儿呼气,“怎么没人开门,刚刚明明有灯光。” 贺雪生小脸苍白,神情稍冷。 虽然很淡很淡,但他还是嗅到了一丝从门缝里飘出的血腥味。 贺雪生拽了拽兰淅的手,在兰淅低头看他时开口道:“可能,人家不想给陌生人开门,我们走吧。” 兰淅无奈:“你忘了,车没油了,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那里不是停了一辆车吗?”贺雪生抬手指向农家乐外的停车场,“偷了。” 兰淅:“……” 坏了,他忘了这孩子有偷车前科。 驾驶越野的这几天,兰淅从贺雪生口中了解了如今的世道。 大概就是秩序崩坏、无国界、无法律、实力至上的一个时代。 知道归知道,行动归行动。 兰淅没有见过这世道的残酷,尚且无法被说服,乃至同化。 他心中仍旧竖着十年前的道德标尺。 贺雪生暂时不想改变这一点,于是委婉折中了一下,“我们把这里所有的屋子都敲一遍,如果还是没有人开门,那就按我说的办。” 第32章 兰淅点头:“好。” 不料他们刚商量好,身后那栋小洋房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黑漆漆的门缝中,少女探出小半张脸,没有神采的双眸隔着重重雨幕打量着兰淅二人。 “你们要借宿吗?” 少女声音低哑,对兰淅二人出现在这里既不好奇,也不过分探究。 兰淅与贺雪生对视一眼。 得,不用餐风露宿了。 …… 少女名叫周楠,提一盏灯,领着兰淅与贺雪生上二楼。 上楼前,兰淅脱下自己和贺雪生的雨衣,将两人的雨衣挂在门后,跟上去时,顺手摸了几样家具。 楼梯木板老旧腐朽,踩上去嘎吱作响,让人不由怀疑其牢固程度。 屋内没有开灯,光照来源全靠周楠手中提着的那盏灯。 那是一盏制式古老的纸糊灯笼,里头的烛不知是什么制作的,燃烧时散发出一种焦臭味,衬着小洋房腐朽潮湿的味道,令人频频皱眉。 灯光将周楠的影子拖得很长,少女瘦极,露在吊带裙外的胳膊瘦得仿佛一曲肘,骨头就会刺破皮肤。 兰淅以手作扇,在鼻下扇了扇,出声问道:“周楠,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周楠的态度很奇怪,她一个小女孩儿住在此处,面对突然到来的人类同胞,既不冷淡,也不热情,一副麻木的模样。 周楠一个人住在这里,那她的父母呢? 这里肯定不是周楠的家,周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农家乐里还有没有别的人? 兰淅想到对面那栋突然关灯的小洋房,还有停在农家乐外的车。 这一切扑朔迷离的,兰淅有心打探消息,但有的话他一个大人不方便问。 贺雪生倒是没有这个顾忌,“你在这里住多久了?食物怎么获取?” “我是在102号幸存者家园被毁后,逃亡到这里的,在这个地方住了两个多月。路上,我的父母被异种杀死,与我同行的人也没有撑住饥饿,死了。” “你问我食物怎么获取。” 周楠提灯回头,幽暗灯光将少女的脸庞照得犹如恶鬼,“我是靠吃他们的尸体活下来的。” 第17章 污染者(二) “我是靠吃他们的尸体活下来的。” 这话不啻于一声惊雷,在兰淅耳畔轰然炸响,胡乱迈步,不小心踩到一块开裂的木板。 “咔吧!” 木板一分为二,兰淅短促惊呼一声,整个人从空隙往下掉。 贺雪生走在兰淅前面,反应尤为迅速,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回头捉住兰淅的手臂,将人从楼梯空隙间拎了起来。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 兰淅踩在平整的木板上,调整呼吸。 心有余悸的同时,不免疑惑:阿雪的力气这样大吗?竟然可以单臂将他提起。 周楠提灯站在楼梯尽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漆黑的眼珠在幼童模样的贺雪生身上流转一圈,收回目光,垂眸敛神,说道:“这屋子很破了,走路小心些。” 兰淅道了声谢,接下来不再说话。 周楠的那句靠吃尸体存活太有杀伤力了,兰淅的心跳到现在都没平复。 二楼,周楠将他们带到走廊尽头的两个房间。 “你们自己选住哪间。” 贺雪生:“我们住一间就行。” 周楠:“随便。” 周楠提灯下楼,兰淅叫住她:“周楠,对面那栋屋子住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周楠于楼梯口转过头来,从那幽暗处望来,眸色很深。 “对面那栋屋子不住人。” “我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从没看见对面亮过灯。” …… 黑漆漆的房间里,尘埃浮动。 兰淅摸索着按下房门旁边的灯开关。 “啪嗒。” 只听其声,不见灯光。 “是真的没电。”兰淅小声说话,身体往贺雪生的方向凑了凑。 周楠没有给他们留灯。 房间黑不溜秋的,窗户都被木条焊死,透不进光。 兰淅目力一般,在全黑的环境下肉眼根本无法视物,“阿雪,你怕不怕?我来牵你。” 伸在半空乱抓的手很快被一只小手握住。 “跟着我。” 兰淅惊讶:“你能在黑暗中视物?” 贺雪生:“嗯。” 贺雪生掌心微凉,皮肤光滑,兰淅觉得自己像是握了一块蛇鳞,不过很快,那只小手就变热了,掌心甚至还沁出一点汗液。 兰淅心中暗笑。 原来阿雪也是怕的,只是在他面前要强装出大人模样。 “前面是床,转身、可以坐下了。” 兰淅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执行指令的机器人,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身边的床垫往下一陷,阿雪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笑什么?” 兰淅循声偏头,说:“刚才,你好像一个发号施令的小主人,而我是听你指挥的机器人。” 小、主、人。 这个说法…… 贺雪生面红耳赤,掌心出汗更多,却不愿松开兰淅的手。 好在光线足够暗,兰淅看不见他脸红,也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局促。 “你比我更熟悉现在这个世界,关于周楠的说辞,你认为几分真、几分假?”兰淅问道。 第33章 谈及正事,贺雪生平静下来,淡淡开口:“最好一个字也别信。” “嗯?” “102号确实被异种摧毁,但那也是5年前的事了。她一个小姑娘,漂泊几年、全须全尾、安然无恙地来到此地,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唔,”兰淅沉吟,“可是阿雪比周楠年纪还小,一个人在那什么s级污染区漂泊,还不是全须全尾、安然无恙?” 贺雪生一顿:“我跟她、不一样。” 兰淅笑吟吟问:“哪里不一样?” “我……” 贺雪生想揭露自己的身份,但又害怕揭露身份后,兰淅待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温柔。 现在的贺雪生,在兰淅眼中就是一个小不点、是“阿雪”,兰淅对他的亲近正是建立在此基础上,是年长者对年幼者的关爱。 如果他告诉兰淅,他不是一个小孩儿,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成年男子,兰淅对待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亲密。 贺雪生的沉默给了兰淅答案。 “还是来说说周楠吧。” 兰淅也不是非要这会儿揭开贺雪生的秘密,只不过是谈话时刚好谈到,他顺嘴打趣,见贺雪生不愿意谈,从善如流切回话题。 “我和你的看法不一样。”兰淅说道,“我认为一分真、九分假。” 贺雪生正色:“你说。” “周楠说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是假。进门之后我走在最后,顺手摸了几样家具,全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地板上也是,而且地上只有我们三个人进门后留下的脚印,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反而是对面那屋子,明明就住了人,周楠为什么要说谎?” “再来就是阿雪你说的,102号家园毁灭是5年前的事了,周楠说她两月前才到此,如果按照她说的,她在外流浪5年,身上怎么一点伤都没有?她只是看着瘦弱,精神面貌根本不像漂泊多年的人,走路的时候又轻又快,但灯笼从头到尾没摇晃过。” 贺雪生:“那一分真呢?” 兰淅抿了抿唇,“恐怕只有吃人是真。那盏灯……” “先别说话。” 身侧的身躯骤然靠近,兰淅唇上抵着一根手指。 尽管那手指很快就收回去了,兰淅心中还是留下了异样的感觉。 “阿雪?” “嘘——” 身边人起身,床垫微微回弹。 贺雪生离开后,兰淅便只身一人被黑暗包裹,他伸出手抓了抓,这次,没有一只小手牵住他了。 而且贺雪生简直跟猫一样,走路没有半点声响,这让兰淅想听声辩位都不行。 黑暗犹如实质,将兰淅紧紧包裹。 兰淅双腿并拢,足弓绷紧,脚趾抓地,这是他紧张时的表现。 害怕黑暗的人一旦身处黑暗,难免会想东想西。 兰淅也不例外,在他的幻想中,阿雪警惕的那个东西甚至已经悄声溜进房间、正盘踞在某个角落看着他。 兰淅咬了咬舌尖保持清醒。 虽然害怕,但兰淅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黑暗中,贺雪生已无声来到门边,摸出别在后腰的枪支,驻足聆听片刻,猛地拉开房门。 “砰!”一颗挟裹烈焰的子弹击中前方奔跑的红色人影,即便被击中,那“人”也没有叫喊,而是翻身下楼。 贺雪生提步要追,转念想到屋子里的兰淅,顿时打消追上去的念头。 贺雪生关上门,回到床边,“让人跑了。” 兰淅听到他的声音,松了口气,“你看清楚那人是谁了吗?” “没有,那人跑得很快。”贺雪生道,“但不像周楠。” 兰淅没忍住伸出手,去抓贺雪生的手。 贺雪生一愣:“兰淅?” 兰淅呼出一口气,“阿雪啊,刚刚有没有吓到?” 贺雪生垂眸,把两只小手都塞进兰淅手中,“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待在黑暗里。” 兰淅:“……” 兰淅小声嘀咕:“先声明,我没有害怕啊。” 贺雪生轻轻“嗯”一声,“你的猜测,或许很快就会被证实。” “嗯?” “枪声已响,周楠会在几分钟后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 大概在兰淅数了300秒后,周楠前来敲门,敲门声乱而响。 门开了,周楠提灯站在门口,脸上带了两分愠怒,眼尾上挑,目光灼灼,“刚刚是你们开的枪?” 兰淅站在贺雪生侧前面,直面周楠的怒意,“嗯,是我。” 周楠:“为什么要开枪?” 兰淅:“有怪物要杀我们。” “你怎么就知道怪物一定会杀你们?” 兰淅眼波一转,“这儿真有怪物?” 一问一答间,周楠意识到自己上套了。 周楠短暂无言,后槽牙都咬紧了,“这里的确有一个怪物,但我和她相安无事生活了这么久,你们一来就打破了这份平静。你们不能住在这儿了,走。” 话不过三句,竟然开始赶人。 贺雪生道:“外面下着雨,我们的车又抛锚了,等过了这个雨水期我们就走,绝不多留。” 周楠秀眉紧皱,以从前的规律来看,雨水期还要持续十日,让这两人多待一天都是灾难,更何况十天。 于是周楠继续赶人:“不行!你们必须现在就——” 第34章 话音戛然而止于腰间抵着的硬物。 贺雪生右手持枪,冰冷的绿眸有种非人的无机质感。 “我说了,等过了这个雨水期我们就走。” “这话不是在和你商量。” 第18章 污染者(三) 一阵凉风吹来,烛火晃动,映在墙上、地面的影子紧跟着撕扯扭曲。 周楠凝视腰侧的枪|支,随后,对上贺雪生的眼睛,那双绿眼睛里跳跃着两点火星,却给人一种冰冷审视之意。 或许是屈从于武力威胁,又或许是其他,周楠沉思数秒,哑着嗓子说:“……等这个雨水期一结束,你们立马离开。” 贺雪生收好枪,关门前道:“给我们送两支蜡烛过来。” 木板阖上,外面不多时传来周楠提灯远去的脚步声。 “你说,她会送蜡烛过来么?”兰淅于黑暗中摸索,一只小手握住他,带着他往床的方向走。 “会。我们有枪,还要小住一段时间,她是个聪明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与我们起冲突。” 贺雪生提醒:“收脚,快踢到床板了。” 贺雪生说晚了,兰淅的小腿已经和床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兰淅疼得握了下拳,在贺雪生略带笑意的指挥中,转身坐下。 兰淅忍过小腿骨上第一波细密的疼,问道:“她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起冲突,意思是她早晚会对我们下手?” “不一定。你注意到她的眼神了吗,她在评估我们两人的实力。”贺雪生在兰淅身旁坐下,“当她发现我们所展现出的实力低于她的预期,她会毫不犹豫动手。” 兰淅许久没说话。 身侧男孩儿声音稚嫩,语气却是久经世事的通透,“这个世界还存活着的,都是这样的人。” “心狠不下来,就只能做他人的养料。” …… 如贺雪生所言,周楠果然送来了两只蜡烛。 和蜡烛一起送到的,还有一只打火机。 “这里物资不多,别浪费。”周楠把东西扔给贺雪生,往屋内兰淅身上瞧。 贺雪生似有所察,向前一步挡住周楠,不客气道:“你该走了。” 周楠没说什么,提灯远去。 黑暗的室内终于见了光。 兰淅搓着手靠在烛火边,仔细嗅了嗅,“这蜡烛燃烧的味道好奇怪。”像是动物皮毛燃烧后残留的焦味,混合了一股烈油迸溅的油香,长年累月放置在阴暗潮湿之处,油香腐朽变臭,总而言之,味道很怪。 “会不会有毒?” “没毒。”就是原料说出来可能会惹得兰淅反感,贺雪生没说,“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唔,好。”兰淅也不知道在没有钟表、无法依靠天色辨别时间的雨水期,贺雪生是如何判断现在时间不早的,大概天赋异禀? 农家乐修建在半山腰,地势较高,无论是积雪融化、还是连绵不绝的雨水,都会第一时间沿着水渠流向山下,然而长时间的暴雨会浸湿屋顶、渗透墙壁,整个房间既阴冷又潮湿,烛火摇摇曳曳,似乎下一秒就要熄灭。 床上积了灰,兰淅将床褥翻过来,睡在干净的一面上,贺雪生就蜷着身子躺在他身侧。 兰淅本来以为自己会在陌生的、不算干净的床上辗转反侧,谁料躺下来没多久,便闭上眼沉沉睡去。 连日来疲于赶路,吃和睡都在车上,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柔软的床铺了,几乎是沾床就睡。 睡得太沉,兰淅做了个梦,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s级污染区,那个名叫伊兰斯的怪物团成一小团,在他眼前啪嗒啪嗒掉眼泪,泪水落下来就变成了瓢泼大雨,不过眨眼,伊兰斯的泪水就构成了汪洋,将他淹没。 湍急水流中,伊兰斯伸出几条触爪,缠住他的腰和四肢,一边哭哭一边放狠话。 【呜呜呜,兰淅我不准你离开我!】 【你是我的!】 【呜呜呜呜……】 梦中的兰淅无法挣扎,水流呛入肺部,他低低咳嗽,五官因窒息而痛苦的紧皱到一起。 突然,缠缚感消失了,伊兰斯也消失了。 兰淅脸色逐渐好转,呼吸放平,看上去已不再受噩梦侵扰。 兰淅不知道的是,睡在他身旁的贺雪生睁开双眸,贺雪生的右手已经不再是人类形态,而是从腕部分裂成好几条触手的模样,方才兰淅之所以会在梦中感到束缚感,是因为这几条触手违背了主人的意愿,自发缠住了兰淅。 贺雪生左手紧紧捏着自己右手腕部,不大一会儿,触手消失,他的右手变回了正常模样。 贺雪生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脸色极为难看。 …… 雨声淅沥,周楠提灯穿过这条不算太长的地下通道,转个弯,便看到一团猩红人影趴在酒桶上,佝偻的背脊上下起伏,呼吸深而重。 “妈妈。”周楠两步跨到那个失去一身皮的污染者跟前,将后者搀扶起来,“妈妈,我们先疗伤。” 污染者抬起手,攥住周楠瘦弱的胳膊。 周楠垂眸,低声说:“妈妈,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但你现在需要治疗。” 污染者闻言“盯”了周楠半晌,喉咙间溢出几声低哑的嗡鸣。 “妈妈,我知道你痛。” 污染者的肩膀让贺雪生带火的子弹击中,从肩膀后方一直到锁骨上方,被击穿出一个狰狞血洞。污染者只剩一团烂肉和骨架,本身就是十分脆弱的存在,更别说贺雪生射出的子弹附带火系异能,此刻那个血洞周围还被细小却无法消失的火焰灼烧着,带来锥心刻骨的疼痛。 第35章 “你忍一忍,我马上就给你上药。” 周楠推开一间极其隐秘的石门,搀扶污染者进入,在她们身后,石门立刻阖上,再无踪迹可寻。 周楠伸手拉拽垂吊在石门左侧的细绳,“哒”地一声,悬吊于半空的灯泡闪烁两下,冰冷的灯光照亮了这件地下室——进门右手边是一张床,地下室正中摆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放满瓶瓶罐罐(某些透明的容器内盛放着颜色或浓或淡的不明液体,被仔细封存),以及一些实验用导管和仪器。 这是周楠的制药室。 房间角落,摆着两个发电机。 再往里走,则有一套蒸馏装置,细导管口渗出一滴又一滴清亮的棕黄色液体,液体一滴不落,全滴入下方不断加热的烧杯中,烧杯中的液体呈两极分化状,上方是凝固的、类似浪花般略带黄色的膏状,下方受热部分依旧保持着液体状态。 在烧杯旁边,摆着几支做好的蜡烛,以及制作蜡烛需要的材料。 整个制药室因为这个蒸馏装置,而充盈着刺鼻的焦臭味。 污染者被周楠搀扶到床上趴俯着。 先前,周楠为了打消贺雪生二人的疑惑,不得不暂时放弃给妈妈治疗,先去安抚贺雪生二人,等她做好这一切,妈妈的伤因为没能得到及时治疗,肩上血洞正在渐渐扩大,那火焰似乎能够一点一点蚕食污染者的血肉。 饲养“妈妈”多年,周楠算是半个污染者专家。 平日里对污染者研究得很透彻。 污染者没有皮肤之后,身体变得很脆弱,这身血肉接触阳光会被立刻晒死、接触雨水会被雨水中的某种物质腐蚀,直至全身溃烂、化掉,污染者只能待在阴暗的地方,永不见天日,食物有且仅有一种,那就是人肉。 长期食用人肉,污染者的速度较之前有所提高,动作敏捷,不再惧怕阳光和雨水,能够短时间在外行走。 这十年,为了妈妈,周楠不知道手刃了多少同胞。 周楠不悔。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最爱、也最爱她的妈妈。 谁说污染者没有神智? 起码周楠觉得,妈妈是有神智的。 在她每次杀人的时候,妈妈都会用那样“哀伤”的目光看她。 这个世界早就腐坏了,周楠只想和妈妈好好活着。 “妈妈,”周楠伸手将胳膊放到那团猩红人影面前,“治疗会很痛,你咬我吧,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你就不会痛了。” 污染者难以抵抗活人血肉的诱惑,尤其是在重伤之时,更需要鲜活的人肉。 周楠脸上露出鼓励的笑,“我不会疼的,妈妈,你忘了吗?我早就被机械城的城主改造过了,我不会疼,也不会死,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这个腐烂的世界彻底毁灭。 猩红人影喉咙不断吞咽,终于……慢慢张开生着利齿的嘴唇。 第19章 周楠(一) 兰淅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 重生前,在经纪公司,有专门的团队为他服务,热门综艺、各大晚会穿插录制,偶尔接几个商务,或者影视剧ost,让他在公众面前维持着较高的曝光水平;镜头之外,兰淅会静下心来筹备专辑、创作曲子…… 总而言之,兰淅每时每刻都是充实的。 反倒是重生之后,没有通告跑,也没有歌写。 好像一下子闲了下来。 闲不住的兰淅第二日睡醒,就来了一场大扫除,先在卫生间里找到清洁工具—— 积灰已久的木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放在大雨中冲刷许久,才瞧见一点儿深棕。毛巾又脏又硬,兰淅洗了几遍,才用这张硬到扎手的毛巾去擦拭房间的桌椅、床头。 然后提着水桶一趟又一趟跑上跑下,将整个二楼的走廊以及他们暂住的屋子拖洗干净。 贺雪生原本想帮忙,但兰淅拿着拖把往他跟前一杵,用手在贺雪生软乎乎的头顶一比划,眯着眼睛笑得很温柔。 “你还没拖把高呢,乖一点。” 语气很是促狭。 贺雪生咬了下舌尖。 啧。 …… 最后一次下楼去接水,兰淅见到了周楠。 周楠的年纪看起来不大,顶多只有十五六岁,身材瘦瘦小小的,巴掌大小的脸,杂草一样的长发遮住半张清秀的脸孔,一双眸子眼黑多于眼白、无光,整个人透着股阴郁死气。 和兰淅一样,周楠也是出来接水的。 周楠拿着一个小木桶,站在房檐下,将木桶递到雨中。兰淅余光瞥见周楠纤细的左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血液浸透绷带,显出刺目的红。 兰淅目光一凝,“你受伤了?” 昨天他所见的周楠,手臂上绝对没有伤口。 周楠的目光幽幽飘过来,触到兰淅白皙秀丽的面容,几不可查一顿,“跟你没关系。” 确实没关系。 萍水相逢,不必深交。 在这末日之中,周楠收留他们,存的可能并非善意。 兰淅心里清楚,却仍旧对周楠的经历生出了好奇。 说起来,周楠是他重生后见到的,除贺雪生之外的第二个“孩子”。 末日是残酷的,在末日降临之时,周楠一个几岁大点儿的女孩儿,是怎么活下来的? 兰淅对那十年缺乏认知,重生以来的所见、所闻,无一不在告诉兰淅,这个世界正在经历怎样的剧变,缺衣少食的幸存者们又在如何艰难求生。 第36章 他所能想象的残酷之最或许不及周楠所受苦难万分之一……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可以替你治疗。” 二人同时开口。 兰淅一怔,此刻,周楠那双总是无光的黑眼睛里,正无声燃烧着火焰。 少顷,兰淅抿唇笑了笑:“当我没说。” 周楠:“……” 兰淅提起满满当当的水桶转身往二楼走。 和万物共情是兰淅的天性。 即使兰父对年幼的兰淅做了一场催眠,剥夺、或者说压制了兰淅聆听万物的能力,却不知道聆听的前提是感受。 感受、感受。 感同身受。 兰淅能够直观感受到万物的好恶。 既然周楠讨厌他,他也没理由再舔着脸凑上去。 兰淅转身就走的动作干净利落、流畅自然,倒是衬得顿在原地的周楠格外扭捏。 …… 贺雪生在二楼,一个人默数时间,发现兰淅这次下楼时间超过之前每一次下楼接水的时间,两条短腿往床侧木板一蹬,起身向外走,拐个弯,迎面和提着水桶的兰淅相撞。 “小心!” 二人碰撞,水桶脱手,兰淅急着去抱贺雪生,担心水桶砸到小孩儿的脚,却见男孩稳稳当当托住水桶底部,另一只手还虚虚环过兰淅的腰身,在兰淅左腰轻轻一拍,“没事。” 兰淅松了口气。 贺雪生将水桶放到地面,不经意问:“这次怎么去那么长时间?” 兰淅:“碰到周楠了,和她说了会儿话。” “说什么了?” “没得到有用的信息。”还被吼了一句,兰淅摇摇头,打湿帕子,擦卫生间最后一片脏瓷砖。 “对了,阿雪,你想不想洗个澡?”兰淅边弯腰擦拭,边出声询问道。 贺雪生不知想到什么,雪白小脸微红,“洗、洗澡?” “要洗的话我再去打点水。”长时间的清洁工作让兰淅出了一点汗,白皙的面颊也透出薄粉,语气亲昵的、和这个救了自己的男孩抱怨,“好几天没洗澡了,感觉自己像颗腌菜。” 贺雪生:“没有。” 然后又忍不住放低声音接了两个字。 “很香。” 每次他趴在兰淅身侧睡觉,都能嗅到兰淅身上淡淡的香味,贺雪生辨不出那是什么,只觉得香气扑鼻,香得他心脏扑通乱跳。 有一件事,贺雪生一直没和兰淅说。 其实兰淅睡觉不太老实。 在他们驾驶越野,漫无目的行驶的那120个小时里,有过两人都疲劳不已的时刻。 每到这时,两人就会去越野车宽敞的后备厢。 越野经过改装,没有后座,只有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后面的空间都用来储存食物,以及,供人休息。 兰淅睡眠质量很好,闭眼三秒进入深睡眠。 贺雪生的状态就没那么好了。 吸收了伊兰斯的能量核,贺雪生偶尔会不知缘由的变回成年模样。这个时候,能容纳一大一小蜷腿安睡的后备厢就不太够了。贺雪生不得不支起腿,背部紧靠车窗,将兰淅抱到身上,与兰淅脸贴脸。 兰淅每次都不会乖乖配合贺雪生,在贺雪生身上磨蹭蹬腿,还会抓乱贺雪生的长发。 头发被抓住,头皮传来刺刺的、麻麻的感觉。 不是痛。 贺雪生由着兰淅抓。 手里有握着的东西,兰淅才会老实睡觉。 在每一个兰淅不知道的安睡时刻,贺雪生抱着兰淅,交颈而眠,兰淅身上的香味毫无保留、尽数展现,引诱贺雪生埋颈深嗅。 是那段柔软白皙的颈子散发的香气?还是那柔软乌黑的发丝? 亦或是他所不能窥见、藏于兰淅身体内部,更隐秘的地方? 在这些时刻,贺雪生听到自己如擂的心跳,和血流的奔涌,总是难以入眠。 这一切,兰淅都不知道。 “阿雪,你刚说什么?” 旖旎的回忆被打断。 贺雪生扬起一张乖巧面庞:“我说要洗澡。” …… 用冷水将将就就洗了澡,又吃了点东西(食物是贺雪生储存在越野车上的干粮),兰淅找来纸笔,就着蜡烛微弱的灯光,伏案写写画画。 贺雪生在桌旁垫脚,支着脑袋张望,“你在写歌吗?”除了这个,贺雪生想不到兰淅会用纸笔干别的。 结果竟然不是。 兰淅在画地图。 兰淅根据他们经过的路况,以及一些差不多快要腐朽的路标,绘制了一份简洁的地图。 “阿雪,你还记得从s级污染区开出来,你走的那条路吗?”兰淅见贺雪生垫着脚看太辛苦,伸手一捞,将贺雪生抱到膝上,叫他认图,丝毫没察觉怀中男孩僵硬的背脊。 贺雪生背脊挺直,抬手给兰淅指路。 兰淅“哦”了一声,倾身,胸膛贴着贺雪生后背,下巴轻轻搁在贺雪生毛茸茸的头顶,把贺雪生囫囵个儿地抱在怀里绘制地图,画完,顺势问了句:“我画得对吗?” 贺雪生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他这31年的人生,除了婴儿时期,就没被人这么抱来抱去过! 胡乱点点头,贺雪生从兰淅怀里挣出来,双脚沾地的时候还有点儿腿软。 “我困了,想睡一觉。” 第37章 兰淅自然不会怀疑。 “睡吧。” 贺雪生躺上床,背对兰淅,没多久,又掀起被子把自己裹住。 兰淅嘴角噙笑,收回目光,继续伏案绘制地图。 烛火跳跃,蜡烛烧掉四分之一,兰淅终于绘制完毕。 据贺雪生描述,末日降临后发生过千百次重大地质灾害,山体滑坡、地动、海啸、异种的迁徙与破坏等等,都足以彻底改变一个地区的路况与风貌。 兰淅手里的这份地图,也不过是根据行进方向和时间,大致推算出他们现在所在何处。 巧合的是,这个地方兰淅以前来过。 兰淅曾应邀参加过一档真人秀,以种地为内容,打造艺人明星接地气的一面,同时也为开展该地区各种扶贫项目,拉投资、增长经济,节目录制结束,艺人们就在这个农家乐休息,老板招待他们时拿出了窖藏好酒。 想到这儿,兰淅脑中有极细的灵光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灵光便悄然溜走。 时间不早,兰淅放下地图,抻了个懒腰,吹灭蜡烛,轻手轻脚爬上床,靠着暖呼呼的一小团贺雪生,合上眼睡了。 在他睡着后,小团子贺雪生动了动,翻个身,滚进兰淅怀里,跟小狗一样嗅了嗅味道,手指勾住兰淅一小段衣领,也晕晕乎乎睡沉了。 …… 就这样,兰淅与贺雪生在这栋陈旧的小洋房住了下来。 兰淅很少能见到周楠的身影,周楠住在一楼、紧挨着客厅的那个房间,深居简出,这给兰淅造成一种此处只有他和贺雪生二人居住的错觉。 那个鬼祟的偷听者没再出现。 并且,对面小洋房的灯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大雨片刻未停,整个世界都被困在大雨中,远方的山云雾缭绕、近处的房屋腐朽,即便兰淅闲不住,也不得不闲。 在这样的大雨里,想做什么都不方便。 兰淅于是时常披着外套,搬来小板凳,隔着雨幕凝视对面紧闭的房门。 兰淅忍不住想,难道那天真是他看错眼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雨水期也终于快要结束,天空一日比一日晴朗。 这日,兰淅伏案创作,——大雨天没什么事做,只有随便写写画画这样子——甚至都不需要点灯,耳畔淅淅沥沥的雨声忽然停止了。 兰淅握笔的手停顿。 ……雨停了? 那扇被木条封死的窗户,有不灭的光穿过缝隙照进来。 兰淅放下笔,起身向外走,准备去楼下叫独自训练的贺雪生上来收拾东西。 这些天,日子过得清静又安逸,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密不可分到现在各有事做,不必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不料兰淅刚起身,就看到周楠负手站在门口。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兰淅被吓一跳。 周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楼通往二楼的木板破烂不堪,踩上去就会吱呀乱响,周楠的屋子在一楼,怎么做到上楼一点儿动静没有的? 正想着,兰淅不由得注意到周楠背在身后的手。 “咚——” 寂静中,兰淅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周楠,你手上,拿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兰淅睡着后—— 贺雪生(悄悄长大):抱抱、贴贴、嗅嗅、头发随便抓 ** 前天莫名其妙就烧了起来,第一天高热,第二天冷到发抖,第三天多少好了点儿orz 第20章 周楠(二) 身穿白裙的少女宛如幽灵,站在门外阴影中,并不因雨水期结束、阳光重现而产生半分鲜活颜色,依旧是那样死气沉沉、阴郁黑暗的气质。 “周楠,你手里拿了什么?”没得到回答,兰淅再次出声询问,同时,右手不着痕迹撤到桌下,去摸放在桌下的枪,现在的周楠,给兰淅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周楠的表情大多数时候是麻木的,目光转动很慢,显得呆板,面对兰淅的问询,周楠慢吞吞地把目光挪到兰淅脸上,——极夜期结束了,周楠无需用灯、也无需借助微弱天光,就能将兰淅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这张脸、这张脸。 和她在机械城见到的一模一样。 “周楠?”兰淅已经摸到了枪支,一有不对,他会立刻开枪。 “我……” 周楠一边说,一边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 兰淅的心提了起来,周楠的动作在他看来慢极,他盯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周楠的动作才进行到一半。 极昼期降临,太阳的温度在短短几分钟内攀升至最高。 兰淅来不及思索这样诡异的气候变化,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白裙少女,房间中飞舞的尘埃在充足的光照下纤毫毕现。 不多时,兰淅便感受到了热度。 在这间潮湿阴冷的破房子里,竟然还能感受到外面阳光的温度。 有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入眼睛,刺痛感立即爆开。 兰淅闭了下眼。 视野一暗一明,周楠的手完全伸出来了。 兰淅险些就要把枪口对准周楠,然后才看到周楠手上拿的是什么。 那是一份泛黄的报纸,日期是2023年3月26日。 兰淅死亡的第二日。 周楠将报纸展开,指着社会新闻版面,继续自己未说完的话,“……我在报纸上见过你,你应该已经死了。” 第38章 兰淅:“……” 提心吊胆五分钟,结果周楠就给他看这? 兰淅的神经和身体一起松懈,脸上挂起无奈的笑容,“所以呢?本来已经死去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是害怕我吗?” 周楠摇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兰淅略感疑惑地“嗯?”了一声,周楠的下一句话打得他格外懵逼。 周楠说:“这个世界是存在神明的。” 兰淅歪头:“啊?” 周楠拿着报纸向兰淅靠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平静地凝视兰淅,“之前在逃亡中,我遇到过一个老人,他说他是第五研究院的研究员,他们研究的内容是神学与民俗学。” 这个兰淅知道。 末世降临之前,世界格局还未被打破,他们华国按照东南西北中五大区划分,每个地区都建立了一座研究院。 第五研究院还是在雾城呢,研究方向的确是神学。 虽然一个科学机构研究神学本身就是一件吊诡的事情。 据兰淅所知,五院一直没研究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地位比起另外四院可谓天差地别。 周楠提起研究员,是想说明什么? 周楠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兰淅跟前,“这个世界是有神存在的。” 同样的话,周楠说了第二遍。 兰淅心中涌现一丝违和感。 周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兰淅疑惑的脸庞,“你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 周楠充耳不闻,“过去十年、不,过去百年、千年、万年……人类经历的一切,都是神迹。” “神奖赏人类、也惩罚人类。” “神游走天地,以万物的姿态。” “……” “周楠?”兰淅站起身,周楠举着报纸,目随他动,口中不停喃喃着“神明”,这场景活像是大型邪|教传授会现场。 周楠的状态很不对劲,兰淅心里发毛,不愿与周楠独处,正要下楼去找贺雪生,周楠却突然高调宣布:“你就是那个神!” “什么?”兰淅回头,却见周楠不知何时放下了报纸,右掌托着一团白色粉末,在兰淅转头的那一刻,猛地吹了口气。 粉末飞扬,朝没有一丝防备的兰淅飞去。 “周……”兰淅话音未落,人已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软软向下栽倒。 意识消散前,兰淅看到周楠收起那张报纸,向他走来。 兰淅终于找到那一丝违和感的由来。 一份10年前的报纸,又不是什么珍贵物资,值得被人保存这么久? …… 数分钟前,小洋房一楼。 贺雪生正在进行每日训练。 这些时日贺雪生发现,他和兰淅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恢复到成年期。 要是和兰淅待得太久,一不小心在兰淅面前“长大”—— 光是想一想那场面,贺雪生就忍不住打哆嗦。 在他还没想好理由之前,还是暂时保持现状吧。 屋外的雨势变小了。 贺雪生当然有所觉察,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雨停日出。 这个世界的极端天气,就连更易的速度也是极端的。要不了半天,被雨水滋润了半个月的大地又会干涸、开裂。 最后一滴雨水落入大地。 贺雪生停下训练,往外瞧去。 一抹日光穿破云层,世界亮了。 也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 贺雪生正要上楼去叫兰淅,忽而听到远处一点响动,像是鞭子划破空气的爆裂声。 贺雪生踏出房门,视野尽头、半山腰处,一支队伍跋涉而来,领队的是个身形高挑的执鞭男人,男人扬鞭挥到一名纤弱妇女身上,即便隔了一段距离,贺雪生出色的听力也能捕捉到皮开肉绽的声响。 领队的男人十分敏锐,察觉到贺雪生的目光,下一秒,二人视线在半空遥遥相撞。 贺雪生眉峰下压。 ……他们好像暂时走不了了。 为首的男人和旁边人交代了句什么,大步向贺雪生走来。 贺雪生站在原地没动,那人高得出奇,目测一米九往上,走到短手短腿的贺雪生跟前,简直像一头大型野兽,影子将贺雪生整个人完全遮挡。 这人靠近时,贺雪生也闻到此人身上飘过来的海腥味。 “小孩儿,你住这儿?”高希冥抬手,鞭子把手要去碰贺雪生软嫩的脸蛋。 那鞭子把手缠着防滑的胶带,已经崩裂外翻,约莫是经常被握在手里,被掌心的汗液浸泡,黄到发黑,贺雪生嫌恶地皱起眉头,偏头躲过,“别碰我。” 高希冥顺着贺雪生视线看到自己的鞭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倒是没再用鞭子去碰贺雪生。 “我们都是‘海洋’幸存者家园的幸存者,前不久,异种侵袭,又一个人类幸存者家园被毁,我们长途跋涉来到这儿……” 高希冥见贺雪生不为所动,猜测他是不依附幸存者家园的独狼,这个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不依靠幸存者家园、不愿与同胞共存亡、宁愿在各个污染区流窜的异能者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还有一些组织,在外面随便哪个地方占地为王,整个集体只有十几个、甚至更少的人。 高希冥看不出眼前男孩是哪种,有意打探,于是再次把话题引到贺雪生身上,“你是什么人?一个人住这儿?外面那两辆车,是你的吗?” 第39章 早在贺雪生与兰淅在废弃的农家乐住下后,便拆了农家乐外那车的油箱,放到越野车上,这才将越野开过来,也方便平时从车上取用干粮。 此时,贺雪生从高希冥身侧看去,高希冥带来的那群“海洋”幸存者已经把两辆车围了起来,甚至有人拆开车门,从里面拿干粮,狼吞虎咽着。 “让你的人停下。”贺雪生声音微冷,他和兰淅省吃俭用,那些干粮,是为了离开农家乐后,在路上吃的。 在找到下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之前,他们都要靠那些干粮。 现在,储备粮被人哄抢一空,贺雪生心情糟糕至极。 高希冥自然也看到了,甚至下命令拆车门搜物资的就是他,“我很抱歉,但我的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他们需要这些食物。再者,那些食物上面也没有写你的名字吧,小孩——” 高希冥话音未落,身侧一声枪响,子弹击穿了越野车前的地面,留下一个小坑。 越野车前的地面,以及高希冥身侧的枪口,都冒着细烟。 高希冥脸色微变,他甚至感觉不到贺雪生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被枪击震慑的幸存者们呆立原地,他们一身破破烂烂,脸上、身上又脏又黑,捧着干粮宛如鹌鹑,一动不动。 贺雪生收枪而立,乜了眼高希冥,“你的人没东西吃,所以就去抢别人的东西吃?那也得看有没有资格抢。” 末日时代,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丛林法则深深镌刻进幸存者的骨子里。 贺雪生那一枪,足够震住这群如惊弓之鸟般的幸存者,他们放下到嘴边的食物,在副队长的集结下,集体远离越野车,可是长期的饥饿和长途跋涉,让他们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个个都眼巴巴看着、望着,有的人伸出舌头,卷走嘴边的残渣,细细咂摸着那其实没什么味道的干粮。 贺雪生走过去,将食物收好,视周围人渴望的目光为无物。 倘若面对这群幸存者的是兰淅,恐怕还真的会将食物分出去。 但贺雪生不会。 他这个人小气、护食,冷漠、厌世,对人类的遭遇并不能感同身受,更不可能存在任何同理心。 他刚刚那一枪,兰淅应该也听到了吧,兰淅见到他冷血无情的一面,会怎么看他呢? 对了,兰淅怎么这么久还没出现? 周楠也是…… 不好的预感骤然撕扯贺雪生的神经。 第21章 异能是契约签订(一) 高希冥还想套点话。 这个农家乐是他看中的落脚点,倘若那个银发男孩属于某个散人团体,这个地方说不定早就被人占了。 高希冥眼中闪过狠厉的光。 他的人需要立即休息,如果这里真的被人占据,且不愿与他们分享,他不介意动用武力。 但是在这之前,还要从银发男孩嘴里问出点东西。 高希冥正想着,银发男孩却忽然放下装食物的收纳盒,转身飞快奔向小洋房,高希冥只感觉到一小股风从旁边刮了过去。 再一看,周围哪有男孩的身影? 高希冥吩咐副队常明安顿好大家,谨慎地踏入男孩刚刚进去的小洋房。 整个屋子肉眼可见的破烂,但近些日子应该被人好好收拾过,地面和家具都没有灰尘,一楼通向二楼有一架盘旋向上的木质楼梯。 高希冥小心跨过楼梯中间那块整个开裂的木板,来到二楼。 二楼尽头,银发男孩站在某个房间前,整个人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高希冥走过去往房间里一瞧,纳闷道:“小孩,这里面啥也没有,人也不见一个,你看什么呢?” 准确来说,屋子里并非什么也没有。 年久失修、已经有两条桌子腿松动的木桌上,放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一支钢笔、一个墨水瓶,墨水瓶盖被人拧开扣在笔记本旁。 笔记本和墨水都是兰淅在别的房间搜来的,墨水已经干涸凝固,呈现疮疤一样的黑色污渍,是兰淅接了雨水,一点一点冲泡研磨,这才能让钢笔重新蘸墨书写,虽然那颜色很淡,但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平时,兰淅就伏在这张稍微用力碰就会散架的木桌上写写画画。 兰淅什么都写。 找到笔记本的兰淅似乎终于有了能做的事情,他把重生以来的经历都用文字记录下来,还会写日记,之前绘制的地图就夹在笔记本最末尾页。 兰淅会随手记录自己的灵感,画一些五线谱和音符,兰淅写的字是楷书,端正清秀,可他画的音符总是胖胖圆圆的,空心或实心的符头总是很圆润,像无忧无虑的圆泡泡,在兰淅的笔记本上到处飘扬。 兰淅尤其爱画八分音符和八分休止符。 兰淅说,八分音符像打高尔夫球,八分休止符呢,就像球飞远了,被另一根高尔夫球杆截下。 ……仿佛每一个音符都能被接住,都有栖息之地。 可是现在,那个时常伏案的人不见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 高希冥没有多留,检查过房子里没有危险之后,便下楼去安排众人住下。 这里全是小洋房,即便没有食物,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总归是好的。高希冥已经看出,这个地方除了银发男孩,暂时没有其他人。 二楼只剩下贺雪生。 第40章 贺雪生将笔记本和钢笔妥善收好,向外走的时候忽然一顿。 挪开脚、低头,贺雪生看到了地面上细小的白色粉末。 …… 贺雪生往一楼走,经过一楼周楠房间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周楠从门缝里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一边咳一边问:“咳咳、来人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贺雪生握拳成爪,直取周楠脖颈! “砰!”门板被暴力撞开,贺雪生抓着周楠的脖子将少女逼退至角落。 和兰淅在一起的这些天,贺雪生幼年期的身高往上蹿了一截,已经到了周楠的肩膀,是以,这个动作做起来并不费力。 周楠反手握住颈间的桎梏,手指不停抠挖贺雪生的皮肉,尖而长的指甲在贺雪生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咳咳……你做、做什么?放开、放开……” 贺雪生毫不留情,稚嫩的面庞上带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冰寒。 “兰淅呢?”贺雪生问。 “我不、不知道。”周楠的视野一阵阵的黑,是缺氧导致的,她乱抓乱刨的手慢慢无力下垂,苍白的脸庞已经涨成猪肝色。 贺雪生握着手里纤细脖颈,一点一点加大力度。 再用力一点。 ……再用力一点,就能拧断这截脖子。 时间在周楠这里毫无意义,时而快、时而慢,快得仿佛能窥见宇宙深处的奥秘,慢得又好像蜗牛背着沉重的躯壳,从指尖缓慢蠕动到指根。 细小的烟花在眼前炸开,极致的窒息过后,密密麻麻的雪花点覆盖住整个视野,周楠张着嘴,不断发出“嗬、嗬”的嘶鸣。 贺雪生面无表情地松了手。 “!!”被箍紧的喉管骤然通畅,周楠倒吸一口气,气流争先恐后涌入肺腑,周楠伏在地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你刚才在哪?” 周楠的脸庞被汗水浸湿,头发黏糊糊地遮住半张脸,她抬起濡湿颤抖的眼睫,重重咳嗽两声,“我、我生病了,这几天一直在屋子里睡觉。” 贺雪生捻了捻手指。 刚才触到周楠皮肤时,的确感觉到不正常的高温。 但是,贺雪生不会因此打消对周楠的猜忌。 “你最好是一直在屋子里。” 丢下这句话,贺雪生转身离开。 外面,高希冥张罗着让他的手下带着一众“海洋”的幸存者找空房子住下。 周楠捂着留有可怖掌印的脖子,来到门口,触及到高希冥等人的眼神,不由自主瑟缩一下,想再次回到房间,高希冥叫住了她。 “小姑娘,这里就你和那个男孩儿两个人?”高希冥的眼神让周楠倍感熟悉,十几天前来到这儿的五个异能者,就是这种目光。 戒备中又带着贪婪,似一条随时准备敲骨吸髓的毒蛇。 周楠垂下头,让头发遮住脸,片刻,她听到自己用嘶哑的嗓音开口说道:“这里原本只有我一个人住。” 这让以为此处早就被人占据的高希冥放下心来:“我们是‘海洋’的幸存者,前不久,异种侵袭,家园毁灭,只有我们这一小部分人逃了出来。我们需要在这儿住几天,小姑娘,不介意吧?” 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周楠的手指抠进了门边腐烂的木板中,平心静气说:“随便。只要别来打扰我,咳咳……” “小姑娘,你生病了?我们这里有医生,可以帮你看病。” “不用,咳咳。”周楠躲过高希冥伸来的手,咳得肩膀剧烈抖动。 高希冥手落空,还要再说什么,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惊呼,常明的声音尤其响亮:“队长,这里有肉!” 听到有肉,饥饿许久的幸存者们躁动起来,高希冥回首看向对面小洋房,目光再次落到周楠身上时,变得意味深长,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肉分给大家——周楠,你、没有意见吧?” 周楠早已习惯了人类的贪婪与强取豪夺,她独守这处农家乐,储藏好酒好肉。 然而,没有一个人关心过,肉是哪来的? 或许有聪明人猜出来,却从不点破。 周楠应着高希冥的目光,声音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随便。” …… 兰淅是被“呜呜呜呜”的声音吵醒的。 脑子还是有点晕乎,天旋地转的,仿佛在坐大摆锤。 兰淅闭上眼缓了缓,他想要从墙角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住。 周围很暗,一丝光线也无,兰淅夜视能力不太行,只能看到几个物体的大致轮廓,更别说寻找趁手的物件割断绳子了。 这里应该是农家乐的地下酒窖。 兰淅闻到了酒精的气息。 除了酒气,还有很浓重的血腥味,两种味道搅合在一起,折磨着兰淅的嗅觉。 “呜呜。” “呜呜呜。” 兰淅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一点点蹭坐起来。 他靠在角落,循声源看去,那里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有、有人在那里吗?” “呜呜呜呜!呜呜!” 那大约是个人,呜呜声还有声调起伏,听到兰淅的声音,格外激动。 是个人、不是别的什么怪物就行。 兰淅试探问道:“你也是被周楠关起来的?” 第41章 听到周楠二字,这人长长悲鸣一声:“呜——!” “你不能说话?”兰淅说,“如果是的话你呜两声。” “呜呜!” “你有没有被绑住,没有的话呜一声。” 这次,那个声音没有呜。 兰淅换了个问法:“你现在有行动能力吗?没有的话呜一声。” “呜。” 兰淅心中一沉。 这个地方充斥着极其浓烈的血腥味,也许…… “你受伤了吗?是因为受伤才没办法行动的?” “呜。” 全暗的场景,和身份不明的生物共处一室,还被束缚了手脚,根本无法行动。兰淅呼出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招来不幸,会不会把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但是,没别的选择了,他只能选择赌一把。 “我可以为你治疗。”兰淅说。 “呜?”那人发出疑惑的单音节,但很快,便狂喜地嚎叫起来,“呜呜!呜——” “但是,治好你之后,你必须带我离开这里。” 这是兰淅头一次骗人,他怀揣着一分忐忑两分紧张三分羞耻四分不安,硬着头皮说,“我的异能是契约签订,我可以根据你的需要拟定契约,你需要向我交付忠诚,作为契约双方,我会给你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也就是治疗。” 作者有话说: 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 …… 搞错了,再来! 第22章 异能是契约签订(二) ……好紧张好羞耻好中二。 兰淅尬得脚趾扣地,两颊微热,他从未想过如此中二病的台词某一天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但是不这样说,他不能确保治疗完成后,那人会不会带他离开。 更何况,兰淅没打算暴露自己真实的能力,套一个契约签订的壳子,就能合理地隐瞒住自己的真实能力。 但还是好羞耻! “咳,”兰淅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飘,“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要的话呜两声。” 白伍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耳边是青年温润好听的嗓音,白伍有些微出神。 自从被周楠关到这个地方,他除了还活着,别的什么都不剩了,他的四个兄弟被周楠饲养的污染者生吃活吞,就连他的双手双臂,如今也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他像是一尊人彘,周楠无需用绳索将他捆住,失去手脚的白伍根本哪也去不了。 白伍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偶尔会痛得晕过去,再次睁眼时就看到那个污染者俯趴在自己身上,张开生着细密牙齿的大嘴,从自己身上撕扯血肉。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复感受肌肉被撕扯啃食的痛苦,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打湿了身下的地面。 可他就是死不了,周楠不知道给他喂了什么药,以保证他能在痛苦中长久地活下去。 周楠的目的也很简单,污染者需要活人的肉,他只有活着,才有资格做污染者的食物。 一次又一次堪比上刑的痛苦,叫白伍意志崩溃,可偏偏他的舌头被拔掉了,说不出求饶的话。 在这间不见天光的小小酒窖里,白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快要疯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说可以治疗他。 别说是忠心,只要能让他好起来、离开这个鬼地方,就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去异种堆里打滚又如何!? 只要能好起来…… 白伍喉管里爆发出不甘的嘶鸣,他想要翻个身去看那个说要治疗他的人,可是失去了双腿双手,仅仅依靠腰部力量,白伍很难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 白伍只能尽可能偏过头,伸长了脖子,像祈求人类带自己回家的流浪狗,低三下四的、又满含期待的嚎叫。 “呜呜。” 黑暗中,传来青年温润动人的声音:“好,我知道了,契约签订成功,我这就为你治疗。” 然后,白伍听到了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歌声。 …… 漫长的“歌声疗愈”结束,白伍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骨和腿骨上重新长出了肌肉和皮肤,连被拔掉的舌头也一并长了出来,这让白伍欣喜若狂,在黑暗的地窖里癫狂大笑几声,“我好啦、我好啦!哈哈哈哈!” “咳咳。”兰淅这还是第一次把能力用在人类身上,比治疗被虐待的猫狗要更劳心费神,一曲终了,他的精气神似乎也空了,“小声些,把周楠吸引过来就不好了。” “哦对、对,主人您说得对。”兴奋过头的白伍适才冷静下来,一句话却把兰淅说懵了。 “你叫我什么?” “主人啊。”白伍说,“您和我签订契约,并按照契约治好了我,那您就是我白伍的主人了。” “你别叫我主人,叫我兰淅就好。”兰淅无奈,“先帮我解开绳子。” “好的主人。” 兰淅:“……” 羞耻啊,它为何萦绕不散? 手脚重获自由后,兰淅在白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周楠的药粉药效还没过,兰淅总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呼吸也比平时更沉更重,尤其是刚刚的“治疗”还消耗了他不少精力。 白伍夜视能力比兰淅好出不少,再加上在地下酒窖待了不短的时间,每次周楠送污染者进来时,都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 第42章 “出口应该在这边。”白伍脱下外套,在腰间系了个死结,勉强遮住赤|裸的下半身,他让兰淅靠墙站好,自己独自上前去门边摸索。 “是一扇木门,有锁,主人,您往后退一点。” 兰淅暂时纠正不过来白伍的称呼,默默退后两步,就听前方“砰!”地一声闷响,木门被白伍撞烂,前面有柔和的火光传来。 白伍回身,朝兰淅伸来一条手臂,像是护主的忠诚骑士,“主人,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走出地下酒窖,兰淅跟在白伍身后,七拐八绕之后,两人又重新回到了被踹烂的酒窖门前。 兰淅温和礼貌地问:“是迷路了吗?” 白伍长相十分憨厚,此时浓黑的眉毛紧紧皱成一团,“按理说,农家乐的地下不应该有这么大。” “也许是周楠在这里生活了很久,长年累月,一点一点开凿出来的。” 兰淅先前伏案写写画画时,没听到周楠上楼的声音,这个可以用他戒心不足、听力不敏锐来解释,但是阿雪在一楼训练,难道也没察觉周楠上楼吗? 要么,阿雪和兰淅一样,被周楠制住,要么,就是这房子有密道,能让周楠悄无声息地,自如来去。 兰淅倾向第二种。 “再找找。”兰淅道。 通道很长、很深,岔路众多,每一个分岔点,都在墙上挂了灯笼,隔着一层纸糊,烛火燃得很旺,焦臭味在空气中扩散,这里不通风,焦臭的味道滞闷在空气中,兰淅胸闷、目眩,症状和吸入药粉时像极。 兰淅拽住白伍的衣摆,道:“把那些蜡烛灭了。” 白伍不理解:“主人,没了蜡烛,我们就失去光照了。” “先灭了再说。” 白伍认兰淅为主,自然兰淅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灭掉沿途的蜡烛,烛火熄灭后,空气中的焦臭味果然不再那么浓郁,兰淅抚了抚闷痛的胸口,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主人,您还好吗?” 兰淅定神,道:“没事,我们先走。”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串脚步声。 兰淅抬眸望去,只见烛火幽幽。 通道极深处,周楠提灯出现。 纤弱的少女仍旧穿着一身白裙,提灯而来的身影,宛若女鬼。 白伍的呼吸瞬间粗重,太阳穴两侧迸出条条青筋。 “周、楠。” 一停一顿,淬着血的二字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极度的愤怒与仇恨。 白伍的双眸充血,双拳捏紧,指关节咔咔作响,哪怕是一张老实人面孔,此时也不免狰狞起来。 周楠提起灯笼,将他从头顶照到脚腕,当周楠确认白伍全身上下的皮肉的的确确再生了之后,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喃喃道:“果然是这样、果然……‘神明降世,新生的力量会覆满大地’,新生、新生……这确实是新生的力量……” 兰淅制止白伍上前的想法,“周楠现在状态不对,别和她硬碰。” “可是!” “你要是在这里受伤,我不会给你治疗第二次。”兰淅声音微冷,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周楠身上,不妙的预感几乎在此时升至顶峰。 白伍这次没有听兰淅的。 兰淅瞪大眼睛,扭头看向挣开他的白伍。 白伍的双目已经彻底被仇恨所覆盖,他双掌平摊,掌心朝下,死死盯着前方不远的提灯少女,“主人,您先离开这儿,她杀了我的四个兄弟,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音落,兰淅和周楠同时感觉到肩上有只无形的手掌,按着他们的肩膀,要叫他们跪下。 兰淅呢喃:“重力场?” 白伍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异能并不突出,他所能操控的重力场只有自身周围几米范围,而且作用对象不分敌友,“主人,远离我。” 兰淅被白伍的异能影响,双腿如同灌铅,仿佛行走在无边泥淖里,越走、陷得越深。 另一边,周楠一动不动,视线牢牢黏在兰淅身上。 “你们一个也走不掉。” 兰淅似有所感地回过身,一条猩红人影不知何时来到兰淅身后。 兰淅骇了一跳。 在他跟前,这“人”全身上下没有皮肤,只有猩红的肌肉纹理,面部原本生着五官的地方全部退化,没有鼻孔,眼睛是两个黑漆漆的孔洞,不见光,唯有口腔里一口细密如锯齿的牙,牙缝里还残留着啖血食肉留下、细碎的肉沫。 白伍和兰淅简单讲述过他的遭遇,兰淅一想到污染者口中的肉沫来自何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加上空气中逸散开来的焦臭,兰淅捂着小腹,几欲呕吐。 倏地,污染者抬起手臂,如一阵风袭向兰淅,它并未踏入白伍的重力场,是以行动并不受限。 白伍无法眼睁睁看着兰淅被带走,手掌微抬,一个转身的动作,重力场对周楠的压制便轻易散去。 周楠打开灯罩,手中粉末往烛火上一抛。 细弱如豆的烛火一闪,爆开的焰火刹那间将通道照得亮如白昼。 蜡烛的融化加剧,空气中的焦臭味变浓了。 白伍脚步一顿,兰淅就在他咫尺之距,他伸出手,却无法触碰到兰淅的衣角,他的身形摇摇欲坠,目眦欲裂地看着兰淅落入污染者之手。 …… 第43章 重力场出现又消失不过短短刹那。 地面之上,贺雪生忽然停住脚步,他能感觉到肩上一闪即逝的压力。 贺雪生敛眉凝神,垂下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脚下大地。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写《那个暗恋我的死对头,竟然是无限流大佬》嗷,球收藏qaq 下面是文案: 【受视角】 边囿高中时收到过一封情书。 情书内容直白露骨,看得边囿羞恼耳热,然而当他拿着这封情书跑去质问署名之人,那人却拒不承认,害得边囿平白闹了笑话。 梁子就此结下。 某次课外写生,边囿意外被卷入无限流世界—— 人身蛇尾的美人蛇要他做祂的新娘、赛博机器人愿为他奉献机械之心、体型奇异的虫族将他当做虫母带回巢穴…… 他是饲喂恶鬼的养料、献给魔鬼的祭品。 祂们要占有他的一切。 边囿如同闯入狼群的羔羊,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他的死对头闻初一斩恶鬼、杀邪神,让边囿惧怕的一切成为灰烬。 边囿抹干净眼泪,决定抱紧死对头大腿。 可是死对头变得好奇怪。 不仅要牵手手、还要贴脸脸、还……还要和边囿做那种事。 边囿:说好的不喜欢我、没有暗恋我呢? * 【攻视角】 在闻初一眼中,边家小少爷边囿娇生惯养、骄纵跋扈,一身公主病,尤其喜欢污蔑诽谤。 ——他什么时候给边囿写过情书了? 这怕不是边小少爷为了折腾人想出来的损招。 可是被他拆穿“情书”的把戏后,边囿红着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样,可真真漂亮极了。 漂亮得,让人想把他藏起来。 第23章 怪物(一) 地面上,农家乐。 柴火燃烧,“哔啵”作响。 从“海底”家园迁徙至此的幸存者们正围着火堆,双目放光、如狼似虎地盯着火上炙烤的肉。这些肉被周楠用粗盐腌制过,以便保存。 不知贮藏了多久,肉表面覆着一层蜡油似的膜,高希冥用刀片小心翼翼地把肉切成均匀的块状,再用成年女子一臂长、牙签粗细的铁签串好,整理码放在火堆上炙烤。 在火舌的舔|舐下,肉块紧实漂亮的切面纹理之间逐渐渗出油液,一种类似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混合着肉香飘散开来。 油水渗出愈多,火势愈猛,引发不小的惊呼。 火焰映在幸存者的双眼,宛如两簇不灭的光。 他们太久没吃肉了。 从前在“海洋”,安全队每隔三月才向民众发放可食用的肉类。 “海洋”遭受异种侵袭,家园倾覆,他们漂泊数日,偶尔连草根都吃不着,每夜入睡,梦中都伴随着饥饿。 现在,大块大块的肉就摆在眼前,吞咽的声音此起彼伏。 “咕哝。” 一名面黄肌瘦的男人喉结难耐的滚动着,满目渴望。 数秒后,男人伸出不安分的右手,指尖在距离铁签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只见寒光一闪,他的右手指尖被凭空削去一截,整齐的切面流出殷殷鲜血。 男人隔了几秒才发应过来,捂着右手痛呼。 高希冥把玩着指间的刀片,面上带笑,笑意却未至眼底。 “离开‘海洋’才几天,这么快就忘记规矩了?” 男人强忍着疼痛,怯怯瞅高希冥,眼神流露出恐惧,仍死心不改,余光时不时瞥向食物。 听到高希冥的话,男人愣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对高希冥一拜,哆嗦道:“感谢高希冥大人的赏赐,陈英能活下来全靠高希冥大人不离不弃,高希冥大人就是陈英的神!” “高希冥大人就是陈英的神!” “感恩高希冥大人的赏赐!” “……” 每说一句,名叫陈英的男人就往地面重重一磕,直磕到头破血流,才换来高希冥一句施恩般的“吃吧”。 剩下的人如法炮制,对高希冥感恩戴德、连拜带叩。 随着这群人一次比一次大声的“感恩”、“拜谢”,高希冥感觉到体内正在被力量充盈。 这是高希冥的异能——“信仰”。 高希冥的异能特殊,不靠杀异种取能量核增强异能,而是靠同类的信仰。 凡是亲口说出类似“感谢高希冥大人”的字句,都会被划分为高希冥的信仰者,从而为高希冥提升异能添砖加瓦。 青天白日,火光灼灼。 半山腰的老旧农家乐里,仿佛在举行古老守旧的叩拜礼。 远方吹来的风将烤肉的香气送至贺雪生所在,贺雪生不小心吸入一点点油脂混着烤肉的香味,稚嫩雪白的脸蛋上浮现出嫌恶之色。 贺雪生伫立在某栋洋房的阴影中,冷眼旁观着这一群从身到心都被人牢牢掌控的“海洋”幸存者,看着这些人为了生存,或被迫、或主动,舍弃能舍弃的一切。 那边,高希冥察觉到了一股注视,回首微笑,“小孩,你要不要来一点?” 贺雪生本来可以不用搭理,扭头就走,但高希冥那张笑脸看得他格外不爽,是以冷冷道:“享用食物的前提是把你当做信仰?信仰力是你异能来源?” 高希冥当场色变,贺雪生见状,嘴角扯出一个弧。 第44章 “抱歉,我从不信仰垃圾。” 他的信仰,有且仅有一个。 那就是兰淅。 …… 同一时间,地下酒窖。 与上次清醒一样,兰淅在白伍的呜咽声中睁开双眼。 刚清醒,兰淅脑子还有些胀胀的,药物的残留使他看起来精神格外萎靡,像是一支抽去了精气与活力的百合。 乌黑的眸子里雾霭迷蒙,视线要很久才能对焦。 “呜呜、呜!”白伍尤带惊恐的声音在耳畔乍响,兰淅眼睫一扇,循声望去,只见白伍被绑在一张冰冷的铁床上,每一次剧烈的挣扎与瑟缩都会带动身下铁床,引得铁床不断发出不堪摧折的动静。 周楠手执菜刀,如一条细长鬼影,悄然静立在铁床旁,而白伍无衣蔽体,对着一个小姑娘门户大敞似乎激起了他所剩无几的羞耻心。 少女默然垂眸,不染豆蔻的指尖从白伍精赤的大腿肌肉划至脚踝,另一只手握着刀柄轻轻敲击,似乎在思索从哪里下手更节约时间。 可是实际上,周楠早就对人体构造了然于胸,她长久沉默,只不过是在好奇与惊叹。 惊叹一个明明下半身都被吃得残破不全的人,竟然重新长出了肌肉,还长得如此良好、康健。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么? 新鲜人肉的味道吸引得身旁的母亲躁动不已,周楠安抚母亲,随后眼也不抬,道:“你醒了?” 偷偷打量的兰淅被抓了个正着,心中一个激灵,几乎要为周楠的敏锐感到心惊肉跳。 兰淅深吸一口气,他被绑在另一张床上,待遇和白伍并无不同,铁环扣住了他的喉咙、腰部、双腕和双脚,让他呈“大”字牢牢贴在铁床上。 只是这张铁床稍微结实一些。 “你想对我们做什么?”兰淅道。 周楠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映出两只狼狈的猎物,她说:“显而易见,杀了你们,喂我母亲。” “不对。” “你不想杀我们。”兰淅顿了顿,“起码不想杀我。” “嗯?” 即便身处这样诡异的绝境,兰淅也没有慌乱,神情称得上平静,“从体型上看,白伍比我更魁梧,你只用绳子绑住,却把我困在有束缚铁环的床上,你怕我逃跑,却不担心白伍逃跑,从这一点看,在你心里,我比白伍更重要。” “而你甚至都不让你身边的怪物靠近我……” “不是怪物!”一直以来都显得十分镇定的周楠在此刻突然愠怒出声,死死盯着兰淅,一字一顿道,“她是我母亲,不是怪物。” 周楠身边,猩红的无皮怪物纹丝不动,对兰淅的话无动于衷,似乎只保留了进食的欲望。 兰淅目光掠过那条猩红人影,抿了抿唇,说:“那天晚上,被阿雪追击并打伤的就是这只怪物吧。” “我说了,她是我母亲,不、是、怪、物。” 周楠眼底,似有无形的风暴在酝酿。 想要最快激怒一个人,就要从ta的软肋开始攻击。 见周楠的注意已经完全被自己吸引,白伍暂时不会有危险,兰淅心下一叹,向那位被自己冒犯的母亲无声致歉。 “所以你困住我,是为了你的母亲?”兰淅其实在周楠说他是神的时候就有了猜测,“你想让我治好她吗?” 出乎意料的,周楠回答了一个“不”字。 兰淅惊愕:“什么?” 周楠勾勾唇角,突然反手一刀扎进白伍大腿里,白伍痛得眼前发黑,经受剧痛的瞬间,人其实是发不出声音的。 兰淅瞪大眼睛,亲眼看着周楠抽|出带血的刀子,素来寡淡、无甚表情的脸上竟然浮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周楠:“你想救他是不是?那就用你的能力治愈他,但你每治愈一次,我就刮一次他的肉给我母亲。” “你想错了,我困住你不是因为你有多重要,我只是想给我母亲找一个永远不会死、会一次又一次重复再生的‘食物’。” “母亲这样就很好了。”周楠微微昂首,注视着身旁的无皮怪物,目光温情脉脉,口中吐出的却是恶魔的言语,“母亲只需要一直保持这样,吃人也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给母亲提供食物。” ……只要母亲能永远永远地、陪着她。 作者有话说: 来啦! 在五一前结束了一场旅途,看到了海,还呛了海水(……),吃了好几顿海鲜,特别满足。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明明最开始计划的是以风景为目的在周围随便找吃的,没想到演变成了以美食为目的在附近找景点orz 第24章 怪物(二) 10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异变席卷了整个世界,周楠幸也不幸。 不幸的是母亲在某次外出时异变成为污染者,回家后将周楠的父亲残杀吞吃,并对亲生女儿虎视眈眈。 周楠并不为父亲的死亡感到难过。 实际上,周楠的父亲是个家暴男,母亲的这次“外出”其实是抛弃女儿的一次出逃。 幸运的是,在周楠打开房门,主动将自己送到母亲面前,露出幼嫩柔软的后颈时,已经成为污染者、满脑子只有进食欲望的母亲“犹豫”了。 失去皮肤、失去人类所有情感的污染者,面对自己曾经的女儿时,头一次抵挡住了灵魂深处对人肉的渴望。 第45章 幼小的周楠从那一刻起,就决定了要和母亲永不分离,谁也不能将她和母亲分开。 幸存者的偏见?把幸存者杀了给母亲当口粮。 强势的异能者?假装孱弱放松敌人警惕再一击毙命。 污染者过于孱弱的身体?没关系,周楠会好好养着母亲,哪怕一辈子蜷缩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也没关系。 她和母亲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 “呃——啊!!!!!” 封闭的地下酒窖内回荡着白伍剧烈的惨叫,伴随着刀子扎进肉里的“噗嗤”声,又一块肉被割下,送进早已等候多时的污染者口中,紧接着又响起大口食肉的动静。 兰淅闭上双眼,心绪久久无法平静,空气中逸散开来的血腥味叫他腹中翻滚,强烈的反胃感直冲喉头。 “兰淅!” 如晨钟暮鼓,当啷一下叩击兰淅的耳膜。 兰淅倏地睁开眸子,循声望向下半身血肉模糊、还在苦苦挣扎嗷嚎的白伍。 白伍也在看着他。 这个面容有些憨厚的汉子双眼迸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光,痛苦使他面部扭曲。 “求你。”白伍嘶声恳求,“——别救我、唔!” 周楠反手又是一刀,打断了白伍的求死。 周楠双手早已浸泡在鲜血中,做着如此残忍血腥之事,少女脸上竟然格外平静,好似多年来凌虐同胞的行为已经磨平了属于人类的柔软心肠。 此时的少女,已与恶魔无异。 “兰淅,你怎么还不动用你的能力?”少女歪头,好似天真好奇。 然而兰淅被那双毫无波澜的漆黑双瞳紧盯着,只觉毛骨悚然。 “你不想救他吗?”周楠问,“神明怎么能亲眼见着世人苦痛而无动于衷?” 兰淅胸脯起伏,双拳紧握,指甲陷入肉里,掐出一个又一个深红月牙,“我救不了他。” 周楠目的明确,打的就是一个想要无限再生人肉的主意,兰淅怎可能让她如愿? “周楠,你和你母亲一样,不,你是更甚于你母亲的怪物。” 周楠反复切割白伍大腿肉的动作停了下来,漆黑瞳孔深处正在酝酿一场看不见的风暴。 “你说、我是怪物?” 兰淅的心脏从未像现在这般跳动得如此激烈,他吐息微沉,眸光却格外坚定,“难道不是?在你因为一己之私把刀尖对准同胞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独属于‘人’的一切。” “你在审判我?”周楠像是被踩倒尾巴的猫,语气格外冲,“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因为你是神明?别搞笑了!如果你真是神明,世界变成这样的时候你在哪里!?曾经冷眼旁观,现在就不要端着高高在上的神明架子,谈什么‘人性’、‘人心’。” 兰淅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周楠骤然绷紧面皮。 兰淅乐不可支,清丽的面庞因这抹笑而愈发动人,甚至因为笑得过于开怀而轻声咳嗽。 “对不起,咳。” 兰淅咳嗽着偏过头,平复后的声音仍旧带着笑意,“不过你的话实在搞笑。” 周楠脸色黑成锅底,眼眸半眯,“你什么意思?” 兰淅神色柔和:“我从来都没有审判别人的意思,我只不过是想活下来,”想和同胞一起活下来,“但你说我高高在上,说我冷眼旁观……你有没有想过,在世界剧变之前,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呢?” “且不说我的死和世界异变的关系,你瞧我如今被你捆起来的模样,有哪一点像神?” “在你眼里,神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可你看我,我只是一个普通异能者,仅此而已。” “我的能力也不是治愈,”兰淅顿了顿,继续道,“我只是和白伍做了一个交易,他用他的忠诚换来他的健康,他现在整个人隶属于我,我已经无法再从他身上褫夺任何,也无法建立交易,所以我治不好他。你如果现在就杀了我们,那么很遗憾,你的母亲将失去食物来源,你将不得不去地面上和其他人打交道,而你只要去了地面,阿雪就会缠住你不放。你应该稳住了阿雪才来见我们的,可惜,阿雪从不信你。” 兰淅话音落,在场无人出声。 偌大酒窖,只剩下白伍忍痛的抽气声。 幽暗酒窖,灯光摇曳。 好半晌,周楠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说到底,你还是想救他,不惜拿话激我。” “如果你是神,应该会是位慈悯的神明,但既然你说自己不是,那留着你也没用了。”周楠盯着兰淅的眼睛,忽的抬起执刀之手,锋锐刀尖对准了兰淅的心脏。 见兰淅瞳孔猛缩,周楠讥讽一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对他人的慈悲与善意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关于这一点—— 兰淅自然是想过的。 用话术将周楠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再调转矛头,朝向自己,可以说,这一切都在兰淅的预料。 胸前三寸就是那柄沾血的杀人利器,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兰淅在赌。 赌什么? 赌他的身份。 兰淅赌自己就是周楠口中的那位“神明”。 既然是神明,总该有点特权吧? 譬如说,金刚不死之身什么的。 在这生死攸关的档口,兰淅自嘲想到:他竟然还有心思自己逗自己,看来他也没自己想的那样怕死。 第46章 不知为何,胸口有些发烫,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刺破胸膛钻出躯壳。 兰淅缓缓闭上双目。 周楠握着刀柄,向下一刺! “再见了,没用的神明——” …… “咚!” 命运的钟声终于敲响,它如此沉默,又是如此振聋发聩,在每个应当听到这声钟响的“人”心中激荡响彻。 距离农家乐数百里远的a级污染区机械城倏地停运一秒钟,它的城主于地底睁开猩红双瞳; 在遥远的“海洋”,从深海登陆的异种侵占了这座人类幸存者家园,将其纳入自己的领地,它的人鱼领主此前正在闭目小憩,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超过两米的美丽鱼尾掀起滔天巨浪; 极北之地,从前的第三研究院,如今的a级污染区病毒城,有且仅有一名“人类”,无数病毒在“他”身体内滋生,又迅速消解、死亡,“他”是由人类打开潘多拉魔盒造出来的、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此刻,这名不死者张了张一秒干枯、又在下一秒重回红润的嘴唇,磕磕巴巴地吐出五个字: “祂、在呼唤我。” ……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正在寻找农家乐地下通道入口的贺雪生。 无形无声的气浪层层跌宕,自脚下地面荡开。 贺雪生捂住那仿佛被无形之物击中的胸口,靠着墙缓缓倒地,几下无声的抽搐后,孱弱纤瘦的男孩身躯拉长,变回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几条深绿色触手从破烂的袖口与衣摆下钻出,跃跃欲试。 【兰淅!兰淅在呼唤我!】 【祂需要我!】 伊兰斯的声音回荡在贺雪生脑海。 贺雪生被这声音惹怒,低喝道:“闭嘴!给我变回去!” 贺雪生撑着墙站起来,可是他却无法很好地掌控自己的躯体,眼睁睁看着身体的一部分变为触手而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伊兰斯的声音更显疯狂。 【你个没用的东西!听不到祂的呼唤吗!祂一定出事了!】 【都怪你!是你没保护好兰淅!】 【兰淅、我的兰淅……我来了。】 贺雪生胸口发烫,身体内部涌现出无限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从抵抗力量到顺从力量,放任自己与伊兰斯的神智融合。 “刺啦——”蔽体的布料彻底被变大的身形撑裂。 在这一刻,贺雪生褪去了人类的外表,他的上半身仍是人身,雪白而健硕,下半身却由无数虬曲触手组成,手臂部分,自手肘到指尖,变成了深绿色的触须。 银色长发披散,无风自扬。 贺雪生睁开眼睛,那是两点翡翠绿,在幽暗光线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亮光。 贺雪生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身体无比轻盈,他和伊兰斯的力量融合后,视野得到强化,能穿透土层的遮蔽,直视兰淅所在。 “找到了。” …… “——再见了,没用的神明!” 刀尖逼近,在距离兰淅胸膛一毫之差,刀再难寸进,一股强劲的无形的气流席卷刀刃,一点一点,令刀刃变形、翻卷。 直至沦为一柄破烂。 周楠不可置信。 下一秒,猎猎风声袭来,一抹深绿袭上周楠小腹。 “!”周楠整个人倒飞出去,后背撞上冷硬墙壁,喷出一大口鲜血。 污染者张大嘴,爆发出尖锐嘶鸣,它扑向周楠,没有皮肤的手抚摸着周楠血色尽褪的脸庞,喉咙滚动,唉唉嘶声。 “妈、妈?”周楠眼瞳涣散了一秒,紧接着她猛然瞪大眼,伸出双臂死死抱住污染者,与她对调身体。 “噗!” 一条触手自周楠后背贯穿,再捅进污染者的身体,将母女二人串在一起。 变故发生的太快,快到兰淅无法反应。 直到冰凉的触手解开他的束缚,将他拥入怀中,他才发现,来救他的居然是阿雪。 不对,这不是阿雪。 阿雪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银色长发无风自扬,下半身的触手邪恶而混乱。 而他被对方拥在怀中,脸颊贴着对方的胸肌,脚下踩着数条柔韧的触手,有一些甚至胆大包天地卷上他的小腿肚。 兰淅颤抖挣扎,贺雪生却抱得更紧。 贺雪生的神情,比起人类,更趋近于周楠口中高高在上的神,无喜无悲,只有目光落到兰淅身上时才带着微末的温度。 “别动。”一条触手幻化成人类的手臂,将兰淅乱糟糟的头发细细梳理过,贺雪生注视着兰淅双眼,道,“很快就结束了。” 兰淅悚然一惊,“等等,你……”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周楠痛苦的闷哼。 兰淅费力扭头看去,和周楠漆黑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出乎兰淅意料的,周楠居然在笑,不是讥讽与冰冷的那种笑,而是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周楠一笑,唇边不可遏制地涌出鲜血,打湿了她素白的连衣裙,可她浑不在意。 少女笑得眉飞色舞,一扫往日阴郁形象,是难得的好颜色,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却令兰淅如鲠在喉。 周楠说:“兰淅,你总激怒我,说、说我和妈妈是怪物,可是在你身边待着的,好像,也是个怪物啊!哈哈、哈……呃、唔。” 第47章 周楠死了,和她的污染者母亲一起。 贺雪生给了她们最后一击,极快、半点不留情。 周楠死的时候,窝在母亲的肩膀上,脸上挂着恬静笑容。 她去找母亲啦。 死亡终于把她和母亲永远连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周楠个人视角】 我的爸爸是个赌鬼,赌输了就要打妈妈。 妈妈经常“离家出走”,但很快就会被爸爸找回来。 - 因为担心妈妈再次“离家出走”,平时都是爸爸接送我去幼儿园。 园里的老师和同学都说我爸爸是个好爸爸,分担了妈妈的工作。 - 跟你说个秘密: 我不喜欢爸爸; 但我更不想让妈妈离开我。 所以每次妈妈“离家出走”,我都会告诉爸爸。 - 为什么妈妈总是要离开我呢? 妈妈不想要楠楠吗?因为楠楠是个坏孩子? - 爸爸又打妈妈了,妈妈在哭。 楠楠不想妈妈哭。 这天幼儿园提前放学,楠楠早上回家,帮助妈妈“离家出走”了。 - 可是楠楠真的不想妈妈走。 楠楠想妈妈。 妈妈为什么不带楠楠一起走? - 妈妈回来了! 好耶! 可是……妈妈好像变了一个人,皮肤没有了,全身红红的,还把爸爸吃了! - 妈妈透过门缝看到我了! 妈妈也要吃掉我吗? 如果妈妈想要吃掉我,那就吃掉我吧。 妈妈吃掉我,我就可以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妈妈永远也不能抛弃楠楠了。 - 妈妈没有吃掉我。 - 我、我好开心。 可是,这个妈妈真的是妈妈吗? 【完】 第25章 机械城(一) 千里之外, “和平州”,上城区某个装潢奢靡的房间内。 东明跪伏在地,额头与地面相贴, 是一个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姿势。 东明前方,“先知”微微垂首,闭着眼, 端坐在华丽的欧式复古椅上,双手放在镶金扶手, 食指缓慢地摩挲着, 沉思不语。 “先生, 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兰淅他……” “你打扰我聆听钟响了。” “先知”不悦睁眼,明明是平平无奇的、扔进人堆里就分辨不出的一张脸,却叫东明不敢轻视。 在“先知”的注视下, 东明拱起的背脊轻颤,塌着肩,诚惶诚恐地想:“和平州”, 从建立以来, 都没有钟楼, 所以, 是哪里来的钟响呢? 半晌, “先知”开口道:“去a1污染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a1污染区,机械城, 顾名思义, 整座城市都是由机械构成, 生活在城市里的, 也都是各式各样的机器人。 城市的运转全靠机械,城市里的机器人们形成了一套完美的自供自给的生活模式,完全与世隔绝。 机械城曾经是第二研究院的所在地,二院主攻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制造方向,也因此,二院所在的潞城整体科技水平领先于全国。 末日降临后,谁都没有料到,潞城和雾城一样,成为了最早沦陷成污染区的一批城市。 据潞城的幸存者说,异变降临的那天,二院所在的方位突然腾空而起无数机械手臂,它们锋锐无情,无差别攻击城市中的一切,建筑、植被、人类、动物……以至于整个潞城在那一天后彻底改头换面。 第二研究院研发的各种仿生机器人、家政机器人、学习机器人等,仿佛开了神智一般,它们游走街头、组成一支“起义军”,拥护所谓的“机器人权”,它们驱赶人类,并且不准人类进入;人工智能则掠夺把控了潞城所有能源接入口。 从那之后,潞城正式更名为机械城。 这一切,都像是人工智能取代人类的科幻电影。 然末日降临后,艺术创作成为了现实。 “可是……”东明惴惴开口,“机械城的那群机器人最排外了,只怕还没靠近,我就性命不保了。” 东明的担忧不无依据。 机械城完全独立在末世之外的自运转模式,叫无数人坚信机械城内储存着巨大的能源。 东明还记得七八年前,有幸存者家园的统治者打起了机械城的主意,妄图以火力强攻,进入机械城抢夺资源,然而他的军队还没靠近机械城百米,就被从天降落的炮弹精准打击、溃不成军。 自此,再无人去碰机械城这枚硬钉子。 东明疑心“先知”让他去机械城,就是让他去送死,只不过言辞委婉些罢了。 这些上城区的人,比异种更像异种,好歹异种还保有变异前的种族习性,可人类除了变得更冷漠麻木之外,似乎并没有特别的改变。 “先知”好似能看穿东明的所思所想,“让你去a1,自有我的道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带不回兰淅,你也别回‘和平州’了。” “毕竟,‘和平州’不养废物闲人。” …… 农家乐地底。 摇曳烛火倏然熄灭,混乱无序的触手填充着地下酒窖每一个角落,浓烈的血腥味一股脑涌入兰淅鼻腔,他呛咳两下,纤细手臂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胡乱攀抓。 第48章 “呜,好凉。” 不知道是一条还是多条触须缠住兰淅小臂,蜿蜒而上,在手臂内侧的娇嫩肌肤上涂抹冰冷粘液。 下一瞬,触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箍着兰淅的手臂,让兰淅环抱住贺雪生苍白赤|裸的腰,另一条触须则按在兰淅后背,叫他的面颊与贺雪生胸膛紧紧相贴。 无力反抗、无法挣脱。 “轰隆——” 因作乱的触须而终于摇摇欲裂的地面支撑不住地发出悲鸣,地面裂开、碎石洒落,兰淅因为被紧扣在贺雪生怀里的姿势,而免除了被落石砸到的危险。 想明白贺雪生强势拥抱的意图是保护,兰淅不再挣扎,有几分羞怯地扭过脑袋,额头抵着贺雪生锁骨,整个人蜷缩起来。 贺雪生唇角微勾,他为了找到兰淅,直接动用了伊兰斯的力量,用触手破坏土层,直接击溃了支撑面,不出两分钟,整个农家乐的地面就会坍塌。 ……这下,就变得和s级污染区那次一模一样了。 贺雪生本想带着兰淅直接回到地面,兰淅却主动握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触须,瓮声瓮气说:“还有个人。” 兰淅说的是白伍。 贺雪生的唇角骤然绷直。 他不喜欢兰淅口中说出别人的名字。 和伊兰斯融合、并使用伊兰斯的能力后,贺雪生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受到伊兰斯影响,伊兰斯善妒、好战、嗜血,各种情绪直白而露骨,且不加掩饰,就是一头纯粹的野兽。 贺雪生抿了抿唇,压制住伊兰斯残忍嗜杀的天性对自己的影响,环住兰淅,分出一条触须卷起半身尽毁的白伍,另外弹射出一条触须缠住地面上的某棵树木,一拉一拽,三人瞬时来到农家乐外的一片树林中。 刚接触阳光,贺雪生就感觉到身体的异样。 心脏的鼓动剧烈、血液流动加快,他的半人半触手的姿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消失。 不出两秒,所有触手消失,白伍和兰淅猛地摔在地上,白伍发出一记哀嚎。 兰淅则赶紧翻身坐起,去看贺雪生。 贺雪生的手脚变回来了,身体缩减至十二三的少年模样。 还未等兰淅反应,就见缩小的贺雪生踉跄两步,直往地面摔去,兰淅下意识伸出手臂,于是,少年贺雪生便摔入兰淅怀抱中。 兰淅抱住贺雪生,刚站稳,脚下地面开始猛烈晃动。 倒在地上的白伍痛苦呻|吟:“地震了?” “应该不是。”兰淅猜测刚才贺雪生破坏了农家乐的地底结构,这才导致了地面皲裂、大地坍缩,贺雪生带他们上来时,刻意没带他们回到正上方的农家乐,就是担心开裂的地面会给他们带来二次危机。 兰淅背起昏迷的贺雪生,来到白伍身边,扶着树干蹲下,快速道:“时间紧急,我先给你治一下伤。” 说完,便在白伍瞪大的双眸中用二倍速唱了半首歌。 歌曲结束,蓬勃的生机包裹住白伍那双饱受折磨的双腿,血肉模糊的双腿长出新的肌肉,并飞快愈合。 白伍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的能力,不是契约签订吧。” 兰淅刚要开口,只听“轰隆!”巨响,大地震颤,不远处的农家乐,红瓦白砖的小洋房群被撕裂开的“大地之口”尽数吞没,腾起滚滚烟尘。 烟尘之中传来无数人的惊叫。 兰淅猛地扭头,“那边还有人?” 在他被周楠捉住关进地下后,又有一拨人来到农家乐吗? 贺雪生的举动,是否牵连到了无辜之人? 就在这时,白伍突然拽住了兰淅的手腕,“别去,你救不了。” 兰淅眉心死死拧着,面庞朝向农家乐方向,侧脸线条秀美清丽,哪怕沾着灰尘,也掩盖不住惊人的美貌。 白伍的手稍一用力,不等他再次劝说,兰淅就转过身,对他道:“走吧,先离开这。” 反倒是白伍愣了愣。 他没想到,兰淅会如此迅速做出决断,他还以为,兰淅是那种看到同胞受苦受难就要去救一救的圣父。 …… 两人沿着小路在树林间穿梭,终于来到大路上。 “休息一下吧,距离农家乐够远了。”白伍喘了口气,扭头,见兰淅脸蛋酡红,一副累到开不了口的模样,又道,“要不,我来背他?” 兰淅从前身为站桩歌手,不赶通告不上节目的时候也不爱动弹,体力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背着一个不算轻的少年人,一路跑来,体力早已不支。 闻言,兰淅摆摆手,示意不用。 兰淅心想,阿雪如果醒着,应该不愿意别的人碰他。 两人原地修整。 兰淅小心翼翼放下贺雪生后,直接一屁股坐在马路上,屁股刚挨到地面,就嘶了一声。 白伍一直在悄悄关注兰淅,见状立马起身来到兰淅跟前,急切问:“怎么了?” 兰淅面目扭曲一瞬,半抬身子,左手在屁股下一摸,摸出一块尖锐的石子,丢远后对白伍道:“没事,石子硌到了而已。” 白伍:“……” 白伍顺势坐到兰淅身边,孔武高大的身躯紧贴兰淅手臂。 兰淅心里忽然被扎了一下,感觉毛毛的。 他奇怪地瞄了眼白伍,往旁边挪了挪,与昏迷的阿雪靠在一起。 第49章 对于阿雪,兰淅心情复杂。 阿雪救他数次,于情于理,兰淅都不会弃阿雪而去,兰淅也知道阿雪怀揣着秘密,那个秘密,或许跟阿雪年纪如此幼小却能开越野,诸如此类的不合常理有关。 可兰淅怎么也没想到,阿雪并不是年幼纯稚的幼童,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成年男子。 不仅如此,阿雪还有另一个半人半异种形态。 兰淅想到这半个月的抵足而眠,以及对阿雪的宠溺,心就烧得慌。 兰淅不知道接下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阿雪,索性阿雪如今陷入不知缘由的沉眠,尴尬都是兰淅一个人的。 希望在阿雪清醒之前,他能独自消化完这份尴尬吧。 …… 时间静静流逝,阳光绚烂、风声喧嚣,白伍抬起头,惊讶发现自己靠着的这棵树的枝桠上居然绿意丛生。 白伍眯起眼,又揉了揉,不管他怎么看,那簇绿意始终都在。 “怎么了?”见白伍仰着脑袋,惊愕不已,兰淅也抬起头,去瞅那点儿嫩绿。 白伍视线落到兰淅脸上,“你不惊讶吗?” 兰淅反问:“惊讶什么?” 问完,兰淅心中一咯噔。 他想起阿雪说过的,这是末世第10年,希望灭绝,极端天气带走了植物的生机。 蓝星上的植物,彻底枯死后再次焕发生机,的确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可是兰淅并没有做出相应的惊讶表情,他平静得好像这一切再合理不过。 平静得,他好像不属于、也没有经历过这痛苦混沌的10年。 白伍一眨不眨地盯着兰淅,眸光暗沉。 就在兰淅以为白伍要出声询问之时,左边传来了轮胎碾过地面的声响。 两人齐齐回头。 兰淅看到,一辆分外熟悉的越野车行驶在大道上,正缓缓向他们驶来。 作者有话说: 嘿嘿,换地图! 第26章 机械城(二) 兰淅目送那辆熟悉的越野行至面前、停下。 副驾驶车窗摇下, 高希冥见到兰淅,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艳之色,“你们是从哪儿来的?”目光落到树下靠着的贺雪生身上, 神情微妙,“我还当这小孩没逃出来。” 农家乐地裂突发之时,高希冥还曾经寻找过贺雪生和周楠, 倒不是善心发作,而是他的能力需要人的信仰力, 信仰他的人越多, 他的能力越强, 这也是高希冥没有抛下这一车“海洋”幸存者的主要原因。 高希冥只是单纯地,需要人而已。 尤其兰淅还长得这般出众。 一路的奔波并未减损兰淅的美,脸颊的灰尘、衣服的破损,反而更添一分楚楚, 再加上兰淅从始至终轻颦的眉、淡淡的戒备,糅杂在一起形成了如今这世道罕见的出尘气质。 他像一株伫立在贫瘠末世的松柏,清丽、矜持, 青葱绿意, 美得惊人。 高希冥眸光愈发温和, “车上还有空位, 你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虽然离地裂源头有一定距离, 这里终究还是不够安全。” 仿佛是为了印证高希冥的话,农家乐方向忽的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裂之声,大地连绵的震动让兰淅的拒绝闷在喉间。 白伍也悄悄对他说:“四个轮子总比两条腿好使, 何况你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兰淅回首, 不悦道:“阿雪不是拖油瓶, 如果不是阿雪, 现在我们两个已经死在地下酒窖了。” 白伍没想到兰淅会这么说,面上划过一丝尴尬,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高希冥再次向二人发出同行邀请,为了打消兰淅的顾虑,高希冥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对上高希冥充满诚意的目光,兰淅恍惚了一下,没能拒绝,抱起贺雪生上了车。 在他之后,白伍也紧跟着上了车。 …… 上车之后,兰淅才发现整个车后座都挤满了人,粗略一数,约莫十来个,大都穿得破破烂烂、神情萎靡。 这情景要搁在末世前,兰淅肯定要怀疑自己遇到的是人贩子。 “嗡”地一声,车子打火,经过特殊改装、后车厢扩容的越野起步,载着严重超标的一车人,哼哧哼哧地开在这条未知的道路上。 兰淅被挤在后车厢靠左的位置,怀里抱着人事不省的阿雪,右手边坐着白伍。 侧首遥望车窗外飞逝的苍凉之景,这一刻,兰淅心中陡然生出强烈的前途未卜之感。 白伍忽然凑到兰淅耳边,“别担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兰淅眉头紧锁。 不为别的,白伍离得太近了,灼热的吐息尽数喷洒在兰淅的侧颈和耳畔,兰淅雪白的耳廓沾染上一点红,他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脖子,后背紧贴车厢,搂紧怀里的贺雪生,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作回应。 从农家乐地窖出来,白伍就一直奇奇怪怪的。 兰淅不知道的是,他的冷淡和视线躲避足以激起对方穷追不舍的斗志。 白伍目光炙热,凑得也愈发近,他本就身形高大,坐在如此狭窄的环境里,一条手臂撑在车顶稳定身形,另一条手臂放在身侧,紧贴兰淅。 “我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我们之间应该不存在任何契约关系。” 兰淅被迫感受着灼人的热意,他一向反感旁人过分的、不知由来的亲近和追捧,那些毫无边界感的社交,仿佛兰淅跟谁都关系匪浅。 第50章 如果不是整个后车厢已经挤不出空隙,兰淅指定得离白伍十万八千里。 这时,副驾驶座位上的高希冥回头,一个问题暂时将兰淅从方才的窘境里拯救出来。 “对了,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刚刚那地方,也是从农家乐走的?我们也在那处农家乐歇脚,怎么没见过你们。” “我们之前一直在农家乐的地下。” 对比高希冥和白伍,兰淅更愿意和高希冥说话,虽然心中仍旧带了点迟疑——高希冥第二次邀请他们上车时,兰淅居然没有丝毫警惕。 “地下?”高希冥来了兴趣。 兰淅简单交代了周楠的情况,只说周楠豢养了一只污染者,圈禁他和白伍的目的就是把他们当成储备粮,关于周楠找上他的具体原因只字不提。 “所以最后是那小孩救了你们?”高希冥听完,自己推论总结,兰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淡淡瞥了眼欲说还休的白伍。 高希冥:“你身边的朋友有话要说?” 在兰淅的眼刀下,白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有。”他本想爆出贺雪生的身份,但这么做,一定会把他和兰淅的关系搞僵,白伍暂时还不想这么做。 高希冥又问:“你们三人是一起的?” 兰淅:“我和阿雪是一起的。” 言下之意,和白伍不熟。 白伍苦笑:“我叫白伍,是上一批来到农家乐的人,和我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四个兄弟,我们是投靠‘纸金’家园的散人集团,为了攒齐进入‘纸金’的资格,近段时间一直在找低级的污染区猎杀异种。” 高希冥点点头,19号家园“纸金”的加入条件是异种的能源核,这件事他倒是知道,“纸金”会根据前来投靠的集团的人数来确定上交能源核的数量。 “纸金”也是目前所剩家园中,唯一一个在明面上收取“入住费”的幸存者家园。 高希冥叹了口气:“如果‘海洋’还在,我一定很欢迎你们加入。” 白伍笑了笑,关于自己的话题暂且揭过,“之前高队长你说,‘海洋’遭到异种侵袭,已经家园尽毁?” “是的。” “我很抱歉。” 高希冥神色黯淡,白伍接着道:“所以你们是在寻找新的落脚之处么?” 高希冥颔首:“不错,我们准备去‘曙光’。” “曙光”。 兰淅耳朵竖了起来。 “曙光”的名字兰淅听阿雪提过一嘴,说是在仅剩的这些人类幸存者家园中,“曙光”是最适合幸存者的家园。 它伫立在贫瘠的末世土壤之上,坚固似堡垒,包容收留所有来到此处的人类同胞,在口耳相传的幸存者的描述里,它是人类真正的“曙光”。 只可惜,“曙光”的地理位置不是那么好找,据说它所在的地方,存在着特殊磁场,能够干扰有着“侦探”能力的异种,同时还屏蔽无线电等人类通讯手段,不熟悉的人进入其中,只会在特殊环境里迷失自我,为此,“曙光”安全队会不间断在外围巡逻,如果足够幸运,就会被安全队的人捡回去。 “‘曙光’啊。”白伍的语气莫名,兰淅听了几句,才觉出原来白伍是在酸。 白伍说:“我们五人本来也想着去‘曙光’碰运气,运气好被安全队捡到了,但是他们有考核,考核不通过的人也无法进入家园。” “还有考核?”高希冥头一次听说这个,“考核内容是什么?” 白伍却不愿多提,“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测试,莫名其妙的。” 高希冥又问了一些别的,有时白伍回答,偶尔兰淅说上一句。 高希冥见兰淅状态似有疲惫,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放过了两人。 而这时,兰淅也支撑不住地靠在车厢昏沉睡去。 …… 说实话,兰淅没有睡好,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知道自己在睡觉,意识很清晰。兰淅能感觉得到越野在小路上晃晃悠悠,听到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嘶哑的哭喘、哀嚎,间或夹杂着高希冥的低声训斥,没多久,晃荡的感觉消失,车子没油熄火,高希冥烦躁地啧了一声,让大家都下车修整,同时让副队常明去周围打探情况。 兰淅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睡着和醒来的时候都是天光大亮,这让兰淅产生了时间错位感,仿佛他睡过去了一天一夜,又仿佛根本没睡。 白伍的话给兰淅解了惑,“你才睡了半小时,精神好点了吗?” 兰淅抱着贺雪生下车,脚踩上土地时腿软了一秒,好在他很快站稳,否则他和阿雪这会儿就得摔到地上。 白伍不赞成地看着兰淅,“把他放在车上呗,又不会有人害他。” 兰淅摇头,阿雪要跟在身边自己才会觉得安心,但他不愿同白伍多说,只道:“车里闷。” 兰淅抱着贺雪生在某棵枯树坐下,他有意和白伍撇清关系,白伍没有过来自讨没趣。 树下,没有树叶的遮挡,日光热烈直白,晒得人头眼昏花。 跟前面连绵不绝的暴雨完全相反的感受,简直是两个极端。 兰淅脱下外套罩在头顶,衣服投下的阴影把他和贺雪生都笼罩其中。 没什么用,依旧热得心里发慌。 大颗大颗汗珠顺着脸颊往颈子里淌,没过多久,脖子那一片就被汗水沾湿,水亮亮的,除此之外,衣襟后背也都湿了。 第51章 “吃点东西吧。”高希冥走过来,分给兰淅一包压缩饼干。 兰淅垂着脑袋,看向高希冥手中的压缩饼干,感觉好笑。 这些东西,包括那辆越野,都是他和阿雪带来的,现在却成了高希冥队伍的所有物,甚至被高希冥拿来当成对他的给予,而兰淅还得说谢谢。 兰淅接过压缩饼干,高希冥却没有离开,而是和兰淅隔了一臂距离坐了下来。 “刺啦——” 是兰淅撕开饼干包装的声音。 高希冥听着身边那窸窸窣窣的咔嚓咔嚓声,觉得兰淅这样斯文的吃法很是可爱。 在“海洋”,高希冥见过许多幸存者吃饭的模样,他们是蝗虫、是蜂群、是饕餮,对于下发的低保粮永不满足,每个人都恶狠狠地撕咬,又小心翼翼留下最后一点口粮。 从来不会有人似兰淅这般,慢条斯理、一口一口,似乎不会担心自己的食物被抢夺、也不会去思考是否有必要留下一口,留到没食物的时候再拿出来舔舔。 兰淅看上去就像被富贵人家娇养长大的小少爷,高希冥忽然对兰淅的出身产生了一点兴趣。 “你……”高希冥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兰淅打断道,“你的手下好像在争吵,你不用过去看看吗?” 燥热的微风送来不远处的争执,高希冥不悦皱眉,一脸烦躁起身。 兰淅没有跟过去,他吃完两块饼干就饱了,剩下两块给阿雪。 他望着高希冥和自己带来的人说话,他们声音很大,不用刻意听,就能听到他们是为什么争吵。 其实在兰淅清醒的沉睡时,就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高希冥的队伍中有个女孩生病了,她的母亲哀求高希冥给她一点药。 高希冥不给。 在末世,药物是很珍贵的资源。 兰淅能理解,但不认同。 正当兰淅起身准备过去时,出去打探消息的常明带回了一个不算太糟糕的消息。 常明说,距离他们五百米之外的盆地,有一座机械城。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大家久等! 前段时间三次有事,没能更新,不过现在进入备考期,更新频率也不固定,大概是隔日更这样子orz跪倒 第27章 机械城(三) 机械城? 一个对兰淅来说格外陌生的名词。 是末世之后出现的一座新的城池吗? 兰淅正思忖着, 不远处女人的哭声变大,高分贝的杂音吵得人耳膜生疼。 兰淅回神,循声望去, 只见常明领了高希冥的命令,勒令那对求药的母女安静,然而见效甚微。 这时, 高希冥走了过去,“你不是想要退烧药吗?可以, 但是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中年女人的哭声停止, 抬起泪眼, “您想让我做什么?” “距离这里几百米的地方,有座机械城,我需要你去帮队伍探探路,”高希冥说道, “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就给你女儿退烧药。” “妈妈,别去。” 中年女人的女儿抬起手, 骨瘦嶙峋的手指无力地牵着母亲的衣角, “那可是机械城, 里面的机器人厌恶人类, 但凡有人类靠近, 都会被无差别扫射。高希冥大人——”女孩转头对上高希冥冷漠的双眼,“您这是让我妈妈去送死。” 高希冥没有说话,他们还在“海洋”幸存者家园时, 中年女人和她的女儿就是既没有异能、也没有生产能力的那批人, 全靠安全队施舍的低保粮过活。有聪明的, 晓得出卖身体, 与安全队队员春风一度来换取生存物资。 放在从前,高希冥素来瞧不上这些吃白饭的“低等人”,能对这些“低等人”开口说两句话已是天大的恩赐。 现如今,家园被毁,幸存者们依然要仰他鼻息而活。 她们怎敢质疑他的决断? “去不去,选择权在你。”高希冥俯身,对那位母亲说道。 高希冥气定神闲,料想中年女人最终定会妥协。 毕竟有句古话——为母则刚嘛。 兰淅前不久才见到一对在末世相依为命的母女,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他放开怀里的贺雪生,起身往前走。 没走两步,斜里窜出一道人影,死死拉住兰淅的胳膊,是白伍,“你过去干什么?” “放开。” 白伍力气太大,兰淅挣不开,二人僵持间,那位母亲做出决定。 “好,我去。” 兰淅猛地回首。 风霜与时间的印记深刻地印在中年女人沟壑纵生的脸上,那张并不年轻、也没有半点风韵的脸上尤带泪痕,却比兰淅之前见到的所有女人还要美。 美在骨与灵魂。 …… 队伍前进,在一处断崖边停下来。 断崖下方就是常明所说的盆地。 站在断崖之上,能够将前方的景色尽数收于眼底。 兰淅背着贺雪生走在队伍前方,不经意间抬眸一扫,随即怔住—— 只见下方盆地,一颗无比巨大的机械心脏悬于半空,给人带来极强烈的画面冲击感。 “心脏”呈舒张状态,左右心房位置分别由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齿轮组成,排布十分精密。齿轮转动永不停息,轮齿与轮槽咬合得无比紧密,大齿轮带动无数小齿轮,转动间不断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第52章 与“心脏”连接的血管则由一条条仿佛不停运转的机械履带构成,履带之上间隔相等距离便有一盏红灯。 红灯闪烁着诡谲危险的光芒,哪怕相隔百米,也能让见到这颗“机械心脏”的人一眼震撼。 从前只能在幻象作品里见到的机械城,如今呈现在兰淅及“海洋”幸存者众人面前,才知道原来想象终究难以比拟眼前所见之分毫。 众人盯着那颗巨大的“机械心脏”,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和同伴形容此刻的心情,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兰淅率先回神,他不仅看到了机械城,还看到了机械城四周的光景。 整个盆地光秃秃的,炽烈的阳光照耀着砂石与褐黄色的土地,前面下了将近半个月的雨水不见一滴,土地无比干燥,寸草不生。 两相对比,愈发突出机械城散发出的蓬勃诡异的生命感。 那是由成千上万机械部件拼凑起来的生命感,细小而滂沱。 它的结构如此严谨周密,一切都那样井然有序,与这个秩序崩坏的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无端联想到世间一切客观的、冷静的、不容置喙的法则。 “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这座城,”兰淅身旁,高希冥眯了眯眼,后者似乎谈兴大发,指着机械城对兰淅说,“你看,那些履带上闪烁的每一个红灯都是一个摄像头,360度无死角地监控周围环境。我们出现在这里,它的主人一定监测到了。” “那你还让自己的手下去探路?” 高希冥说:“这不一样,它监测到了我们,但我们上门做客,要讲礼貌,总要有一个人去‘敲门’。” 兰淅别过脸,片刻后又忍不住回头,“不能换条路走吗?” “我们的物资所剩无几,如果能从机械城城主手里换得一些机油或者别的,对接下来的路途有好处。当然了,虽然换到物资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但有尝试总是好的嘛。” “哪怕‘尝试’的人必死无疑,也一定要去敲吗?” 高希冥用看稀罕物的目光上下打量兰淅,半晌后嘀咕道:“现在怎么还会有这种人?” 一句话,将兰淅可笑的天真与善良批判得一无是处。 兰淅提起一口气,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周楠母女死亡的景象。 死亡在末世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兰淅只能努力让自己不去适应这个稀松平常的世道。 另一边,中年女人和女儿说了会儿话,母女两人不得不分离。中年女人在常明的驱赶下,沿断崖侧面小道,深入盆地。 兰淅的目光一路追逐中年女人的背影。 还不等中年女人靠近“机械心脏”,就被不知从哪儿蹿出的巡逻机器狗拦了下来。不多时,女人空手而归,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不仅如此,女人奇异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兰淅。 高希冥自然发现了这一点,“你有话要说?” 女人惊疑不定地点点头,飞快说道:“刚刚那个机器狗告诉我,机械城城主同意我们进城,也愿意给我们提供住宿,前提是,我们得把他交出去。” 女人抬起手臂,指向兰淅。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 先把隔壁拖了很久的《疯狗与月》完结了,来填坑orz 第28章 机械城(四) 顺着女人指的方向,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兰淅身上。 高希冥眸光一转,“看来,要麻烦兰先生替我们跑一趟了。为保安全, 兰先生还请独自前往,阿雪弟弟就先交给我们照看。” 高希冥话音刚落,便有人上前制住兰淅, 强硬地将贺雪生从兰淅背上扯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 常明五指成爪,抓向兰淅右肩, 兰淅的身体先于大脑作为反应, 一记又狠又快的肘击打到常明胸膛, 常明先前只以为兰淅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一时大意让兰淅钻了空子。 兰淅扑向挟持贺雪生的两人,他的身上有种不要命的狠劲,明明看起来弱质纤纤的一个人, 却这么强硬。 再加上兰淅又是机械城城主指名道姓要的人,两个挟制贺雪生的人手持武器,反倒畏手畏脚, 就怕一不留神伤了兰淅。 破空声自身后响起。 下一秒, 兰淅只觉腰间一紧, 低头一看, 一条粗峋的鞭子缠在腰间, 让他不得寸进。 常明趁机而上,按住兰淅肩头,以武力迫使兰淅弯腰, 并一手掐住兰淅下巴, 令兰淅不得不昂首面对向他靠近的高希冥。 脖颈扬起的弧度格外漂亮, 此时的兰淅看起来就像一头被猎人捉住的幼鹿, 四肢纤细柔软,溜圆的眼眸水汽氤氲,乌润润的,那股子不屈从的倔强劲儿却从眼角眉梢透了出来。 高希冥脚步一顿。 漂亮的东西总是吸引人的,尤其是漂亮还脆弱的东西,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怜惜—— 更想摧残。 高希冥收回鞭子,挟持贺雪生的两人则架起昏迷的贺雪生来到高希冥身畔。 “兰先生,机械城有监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你弟弟,我可说不准,毕竟机械城主要的人是你,不是他。”高希冥拿着鞭子在贺雪生苍白的小脸上来回滑动,不出意外地看到兰淅脸色骤变。 “不准碰他!” 兰淅用力往前挣,身体却被死死摁住,常明五根手指似铁爪,捏得他肩膀都快碎了。 第53章 高希冥好整以暇道:“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保证不伤害你弟弟,如何?再者,兰先生和你弟弟跟了我们队伍一路,之前也吃了我给你的食物,你总要替我们干点什么作为回报吧?” 兰淅反驳道:“车和食物都是我和阿雪带来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高希冥挑眉,“那你有证据证明东西是你的吗?没有证据,那东西我看到了,就是我的。” 兰淅咬牙。 这群强盗! 兰淅呼吸粗重,胸膛起起伏伏,明显被此人的不要脸气得不轻。 “兰先生。”高希冥笑着唤了兰淅的名字,“我也不是威胁你,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乖乖按照我说的办,对你我都有益处。” 兰淅只觉此人当真是只笑面虎,虚伪和算计都隐藏在不怀好意的笑面下。 兰淅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对方人多势众,还有他不了解的异能傍身,他单枪匹马,对上高希冥一伙人,只能是以卵击石。 更何况,阿雪还在他们手里。 高希冥脸上笑意扩大,“这就对了。” …… 兰淅独自行走在中年女人走过的小道上。这是一条陡坡,地面坑坑洼洼,怪异的石头到处都是,兰淅只好降低重心,时不时蹲下身稳定身形,走得小心翼翼。 十几分钟后,兰淅来到最后一段陡坡,突然看到陡坡之下等候多时的机器狗。 机器狗外形酷似柯基,耳朵支棱着,眼睛是两个摄像头,见到兰淅,安装在机器狗身上的小喇叭“笃笃笃”叫了好几声,原地360度旋转,位于机器狗后背的电子显示屏上出现了喜悦的颜文字—— 【(*^▽^*)】 显示屏一闪,颜文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停闪烁变换的几个大字: 【你好】 【吃了吗】 【爱你哦】 最后停留在【比心】上。 兰淅:“……” 希望这只机器狗不是机械城城主的品味与风格。 【下不来吗】 【我帮你呀】 兰淅站在陡坡上没动,被机器狗误认为是遭遇困难,热心助人的机器狗后背忽然延伸出两条可以弯曲的机械臂,直至兰淅腰间,而后张开十根机械手指,不等兰淅反应,便掐着兰淅的腰将他从陡坡抱了下来。 【呜哇抱到就是赚到!】 【(#^.^#)】 兰淅再一次:“……” 站在平坦的道路上,兰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脚边有只围着他不停打转的话痨狗。 放在末世之前,这样外向的性格应该是e人吧。 哦不,e狗。 【还没自我介绍】 【我叫凌凌柒】 【你可以叫我小柒】 兰淅:“我叫……” 【我知道我知道!】 【你是兰淅~】 兰淅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机器狗继续转圈圈。 【我当然知道啦】 【因为我的主人是你的粉丝呀】 “粉丝?” 【不好,主人知道我暴露祂的秘密,该骂我了】 机器狗后背的显示屏就那么大一块,字体恒定,一次最多显示5个字,一句话如果太长,就只能分两次或者三次显示,兰淅往往需要盯着机器狗的后背看好一会儿,才不会错过闪烁的消息。 “机械城城主,他能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呀!】 【在我们机械城方圆百里,主人无所不知】 兰淅垂眸。 无所不知,是指到处都是城主的“眼线”么? 【走走走啦】 【主人在等你】 兰淅怀疑机器狗屁股后面上了发条,呼啦一下跑得飞快,两只耳朵也跟着摇摆,而且,机器狗的屁股上没有尾巴,只有一个心形印记。 还真是柯基。 …… 后半段路程,有了凌凌柒陪伴,一路上不孤单。 只不过兰淅发现凌凌柒虽然安装了喇叭,却只能发出“笃笃笃”小火车发动声。 凌凌柒说它不爱狗叫,所以高兴的时候只会“笃笃笃”。 兰淅问:“你们机械城的机器,都这么有个性?” 兰淅想问的其实是你们机械城的机器是不是都具有智慧,不过这问题过于直白,有刺探机械城秘密的嫌疑。既然城主能监控到凌凌柒说的每一句话,这种险还是不要冒。 谁料凌凌柒还真有它名字的风范,显示屏一闪,把自己的“同伴”掀了个底儿掉。 【当然不是啦!】 【像我这么聪明的机器可不多!】 【它们都好笨的,迭代了那么久,有智慧的还是那几个,要把主人气死了】 【啊,虽然主人是机器,不会死】 谈话间,一人一“狗”抵达机械城。 兰淅仰头望去,悬于头顶的“心脏”其实并非闭合状态,而是沿某条精密的线路,几乎对半打开。 先前站在断崖上,只能窥见一面,便以为“心脏”是闭合状。 就像杨桃,从不同面观察,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果。 兰淅听高希冥说起过,a1污染区机械城从前是东区第二研究所的所在地。 无巧不成书,第二研究所的主攻方向就是人工智能,末世到来,污染降临,这些没有生命的死物突然在某一天产生了自主意识,它们驱逐人类,创造了一个只有机器人和ai的世界,并且破坏了第二研究所的所有建筑,只保留部分钢筋结构,用齿轮和别的器械共同构建了这颗机械“心脏”。 第54章 在打开的“心脏”里,兰淅以为自己会看到各种精巧的机械结构。 实则不然。 这颗“心脏”里,满满都是时钟。 机械钟表、有摆挂钟、石英钟表、原子钟、电波钟表、电子钟…… 兰淅能想到的、以前市面上有售卖的所有种类的钟表,都在这里了。 而它们无一例外,都停止了转动。 兰淅昂着头环视一圈,在中间找到一只电子钟。 上面的时间停在2023年。 2023年3月25日,早上9点08分。 这是10年前,兰淅心脏停止跳动的时间。 兰淅脑子里升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无数被按下暂停的钟表嵌入这颗巨大的、被切开的“心脏”,是不是预示着这颗机械心脏也在某一时刻停止了跳动呢? “滴答。” 耳畔忽然响起时针转动声,兰淅蓦然抬眸。 下一秒,此起彼伏的时针走动声如浪潮,清晰地袭来。 “滴答、滴答。” “咔、咔。” “布谷、布谷……” 兰淅耳畔嗡鸣,有些微目眩感,哪怕在这种时候,耳朵依然准确地捕捉到夹杂在一片滴答里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兰淅目光下移,遥望着不远处的人影。 那人身姿笔挺,身着最妥帖的燕尾服,银色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根顶端嵌有红宝石的手杖,向兰淅款步而来。 宛若上个世纪的老派绅士,优雅、温和、风度翩翩。 离得近了,兰淅才发现对方很高,目测一米九,在兰淅身前站定,他的影子能将兰淅完全笼罩。 而且,他还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红得像血,又像嗜杀的野兽。 没有人能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保持冷静,兰淅勉强扼制住想要后退的念头,却见眼前男人俯下身,向他靠近。 紧接着,兰淅就被抱住了。 冰冷的吐息拂过耳畔。 “你真的回来了。”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兰淅头顶的机械心脏传出掷地有声的:“咚——” 整座机械城停止的时间,因兰淅的到来,重新开始流动。 第29章 凌九(一) 时针走动, 声势浩大如洪流,哪怕置身机械城城主冰冷的怀抱里,那些声音也过分清晰地冲涮着耳膜, 兰淅挣开机械城城主的怀抱,眉头始终紧皱。 机械城城主见状,从怀里摸出巴掌大小的终端, 随意按下一个按钮,顷刻间, 恼人的滴答声消失不见。 “它们吵到你了, 我很抱歉。” 兰淅看着城主把终端塞回怀里, 垂下眼睫,说:“没关系。城主,我遵从你的要求来到这里,你是否也该兑现承诺, 将和我一起来的同伴接入城中?” “这个不急。”城主绕到兰淅身后,单手放在兰淅肩上,以一个暧昧的环抱姿势, 推着兰淅向里走, “我先带你参观参观。” 兰淅提起一口气:“城主……” “叫我凌九。”凌九微微侧首, 望着怀里的兰淅说道, “我不喜欢听你叫我城主。” 兰淅:“……” 兰淅不适地动动肩, 他不习惯生人如此亲昵无间的举动,出乎意料的是,凌九竟然真的松开了兰淅。 “你不要误会, 我不想你在这儿有任何不愉快。”凌九说。 兰淅默然。 高希冥说, 机械城是机器和ai的天下, 城主当然也不是人类, 而是第二研究所在末日来临前新开发出的家居型仿生机器人。可兰淅看着凌九的一举一动,竟然找不到凌九与普通人类的任何区别。 “你在偷看我。”凌九说,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兰淅:“……” 他明明观察得很谨慎小心,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你不用怀疑自己,我会发现,是因为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兰淅,10年前我就是你的粉丝了。”凌九唇边勾起一抹笑,笑弧完美,直到这时,兰淅才终于有了点对方是仿生人的感觉。 仿生人终究不是人类,做表情时,无论开心也好、伤心也罢,非人的违和感还是会从唇角完美的弧度、以及冰冷无机质的双眼里透出来。 兰淅不知道该说什么,被注视感格外强烈,无需转头也知道凌九目光的落点。 哪怕从前在镁光灯下唱歌,面对上千名观众,彼时千双眼睛的热度,也抵不过此刻仿生人不含感情的双眸。 机械城整体其实不算大,兰淅走在万千时钟下,被凌九带着来到一架直升电梯前。 “机械城的本体在半空,需要乘坐专用电梯。”凌九抬手按电梯,只见下一秒,轿厢从上往下垂直降落,速度之快,简直超过末日前全国百分之99.9的电梯。 “嗤——” 伴随着漏气声,电梯门开,浓烈的烟雾从轿厢里涌出。 兰淅怀疑是刚才的超速降落,轿厢与电梯井壁剧烈摩擦产生热导致的浓烟。 就在兰淅犹豫要不要迈步时,轿厢里的广播又传出纯音乐版的欢乐颂,以及夸张的咏叹调: “哦!我亲爱的主人,凌凌凌竭诚为您服务!” 兰淅:“……” 电梯上的数字变成一串乱码,红光乱闪,“哦!这不是亲爱的兰淅么?快上来,我要带你体验飞一般的感受,保证带给你绝无仅有的体验!” 第55章 兰淅崩溃扭头,憋了很久的疑惑终于爆发,“凌九先生,这些应该不是你的品味吧?” 凌九难得没有说话。 …… 电梯以一个缓慢得让人抓心挠肝的速度上升。 原因就是方才进电梯前,凌九在厢壁上轻轻敲的两下。 是一种敲打,也是一种警告。 欢乐颂停止了,咏叹调也没有了,这部电梯安静过了头。 “我很抱歉。” 凌九率先打破沉默。 站在角落的兰淅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没关系。” 此刻电梯里只有他和仿生人凌九,那只机器柯基在进城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凌九说凌凌柒是去巡逻了。 “兰淅。”凌九轻轻呼唤兰淅的名字。 “嗯?”兰淅觉得很奇怪,明明身边这个仿生人没有温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可是仿生人的存在是那样强烈到不可忽视,兰淅从前面对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从未露怯,可是面对凌九却总想要扭头逃跑。 凌九垂眸,猩红的眸子扫过兰淅全身,兰淅抿抿唇,那种想要逃跑的感觉更严重了。 “兰淅,”凌九开口,“我不希望你怕我,我虽然不是人类,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喜欢你、保护你,是刻在我底层逻辑里的使命。” 兰淅瞥了过去,又很快收回视线。 即便口中真情流露,仿生人的眼里也不带丝毫温度。 兰淅说:“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凌九先生让我来这里的用意。” 凌九:“你会知道的。” “什么时候?” “不是现在。” 半晌,兰淅问:“那凌九先生能兑现承诺,把我的伙伴接过来吗?我弟弟陷入了不明原因的昏迷之中,我很担心他。” 凌九那猩红的,血一样的颜色,流转着非人的审视,“可是据我所知,兰淅,你并没有弟弟。” “叮——”就在这时,电梯停下,轿厢门大开,出现在兰淅面前的,是一条明亮的走廊。 “我们到了。”凌九先一步踏出电梯,在电梯外站立,姿态挺拔,容貌英俊,就像一名忠诚的管家。 兰淅踌躇片刻,还是从电梯里出来,在他出来后,电梯门“哐当”一下关上,凌凌凌溜得飞快,生怕在这一层多待片刻就要被主人灭口。 凌九在前带路,步行数十秒,在某个房间前站定,“这一层只有三个房间,这一间,是我为你准备的房间,我就住在你对面。还有一个房间,在走廊尽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推开那个房间。” 兰淅没有功夫细想凌九的话,“凌九先生,我还是想请你,将我的同伴——” “兰淅,这是你第三次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向我开口。” “阿雪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除了你,其他的都无关紧要。”凌九打断道,“我猜你现在应该没有心情随我参观,那就先进屋休息吧,晚一点我会让凌凌柒来送餐。” 语毕,不等兰淅反应,凌九打开房间,将兰淅送入房间,而后在兰淅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房门缓缓闭合。 房门阖上的前一秒,兰淅看到凌九那张英俊完美的脸上扬起同样完美的笑弧。 “兰淅,请你相信,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作者有话说: 凌九,一款细致体贴的私生饭 第30章 凌九(二) 轻轻地一声“啪”, 门在兰淅眼前彻底闭合,不留一丝缝隙。 这门不知什么材质,看似钢制, 表面光滑如上好的绸缎,还能照出兰淅的身影,直至手掌贴附, 才知道那门竟然软黏黏的! 软弹的触感有种奇妙的吸附力,兰淅瞬间联想到伊兰斯那些可怖邪恶的触手, 猛地收回手, 后退几步, 离门远远的。 手掌离开时,兰淅还能感受到门板的“恋恋不舍”,掌心的黏糊劲儿就像玩了一下午史莱姆,连指缝都黏黏的。 “……”兰淅盯着门板的目光像在看新大陆, 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掌心,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 门上没有门锁,亦没有门把, 门边的墙上有三个按钮, 一个是全屋大灯, 一个是浴室灯, 还有一个是床头灯。 没有一个是开门的按钮。 破门而出显然是行不通的, 那黏黏软软的门就把人恶心得够呛。 兰淅索性按捺住焦躁,将这间小小的一居室转了个遍,就连浴室也没放过。 一居室虽小, 但布置着实温馨。 地板是深棕色、接近黑色的木质地板, 纹路很浅。 门边就是鞋柜, 里面只放了两双鞋。 再往里, 是一面嵌入式书柜墙,每隔一段距离设有隔断木板,隔断两边摆放着造型各异的小手办,还有许多棉花娃娃。 兰淅随手拎起来看了看,发现那些小手办和棉花娃娃,全是他。 书柜上并没有放书,摆放的是兰淅发布的唱片,从出道以来,在市面上流通的所有专辑,都在这儿了。 兰淅:“……” 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某个狂热粉丝的卧室。 书柜墙下便是书桌,有纸有笔,还有笔记本电脑和一盆用铁片制作的“仙人掌”,以及一盏小台灯。 书桌侧对的墙上,是一扇磨砂玻璃,透过粗糙的纹路能够看见外面转动的齿轮和时针。 第56章 窗户用特殊材料封死了,兰淅费尽全身力气都打不开,力竭也气结,顺势一屁股坐到床上。 屁股一沾到柔软的床褥,兰淅脸上便露出惊讶之色。 床垫太软了,好似一团柔软的云,叫人恨不得整个陷进去。 床一侧靠墙,床单被子枕套都是天蓝色,被子叠成豆腐块,其平整程度都让人怀疑叠被子的人是不是有强迫症。 兰淅盯着蓝色豆腐块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把被子弄乱。 忽然,兰淅顿了顿。 他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随后犀利的目光笔直射向窗框。 紧接着,兰淅从床上起来,在房间内踱步,把令他感觉到异样的东西集中到一起。 闹钟、书桌上的钢笔、铁片“仙人掌”,浴室里倒还好,没有令人厌恶的注视感。 除了这三样东西,还有—— 兰淅转身面向书柜墙。 他忽然拿下一个棉花娃娃。 棉花娃娃戴着天蓝色的小帽子,斜挎着背包,背后还有一双雪白的小翅膀,娃娃笑容可掬,仿佛一个要去郊游的小朋友。 兰淅盯着棉花娃娃那张仿若自己幼年版的脸看了三秒钟,伸手便去抠棉花娃娃的眼珠子。 “手下留情。” 房间里忽然响起凌九无奈的声音,“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娃娃。” 兰淅四下扫视,最终把目光落到笔记本电脑上。 打开电脑,凌九那张儒雅英俊的脸弹了出来。 兰淅之前检查过,笔记本电脑在他打开以前一直都是关机状态,不知道凌九是怎么操作的,不仅远程操作让电脑开机,还自发弹了个视频通话。 或许,凌九能够操纵整个机械城的物件? “兰淅,你很聪明。”凌九说。 兰淅不置可否。 职业关系,兰淅对镜头很敏感,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伴随着似有若无的被刺探感。 起先兰淅没有注意,以为是到了陌生环境,由于不安引起的焦躁,后来才发现不是。 “你监视我。”兰淅脸色很臭,他相信,这个屋子绝对不止搜出来的这么几个物件藏有摄像头,一定还有更多的…… “把摄像头拆掉。” 视频那头的凌九叹了口气,“兰淅,我没有恶意。” “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像什么吗?” 凌九竟然还顺着兰淅的问题思考了两秒,“唔,变态?” 兰淅刚提起这口气,骤然松了。 这仿生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行径有多恶劣? “抱歉,兰淅,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看着你。” 兰淅想起从前自己经常会遇到疯狂的歌迷,他们追车,逼他停车、打开车窗或者下车给他们签名,如果兰淅不愿,他们便口出恶言,大骂兰淅恩将仇报、不懂得讨好歌迷,歌迷才是他立身之本云云。 兰淅至今都记得,在他刚出道时,有一位男性歌迷,为了一天24小时都能看到兰淅,翻|墙进了公司给兰淅安排的宿舍,然后在宿舍里装了无数针孔摄像头。 好在兰淅一向对镜头敏感,进屋没一会儿就发现了摄像头。 最后报警,警方在宿舍里搜出的摄像头摆了一地,数量多到令人毛骨悚然。 那名狂热粉丝被逮捕后,嘴里说的就是: “兰淅,我想一直看着你。” 过去与现在,相同的话重叠交缠在兰淅耳边。 兰淅深吸一口气,胸腔内攒着一团火,烧得兰淅向来软和的性子难得强硬,“凌九先生,我最后礼貌地问你一句,摄像头,拆不拆?” 凌九沉默很久,反问:“能留一个吗?” “啪!” 笔记本电脑被狠狠扣上,兰淅拿起书柜墙上的棉花娃娃就开始掏眼球。 不多时,紧闭的大门打开,凌九一身三好管家的打扮,急匆匆走进来,“兰淅,住……” 话音未落,沉重的笔记本电脑迎面而来。 “乓!!!” 兰淅一点没留劲儿,抡起笔记本就砸,也不在乎砸到哪儿了,只听到了重物相撞的声音,没有任何碎裂声。 他心里纳罕:什么家居型仿生人啊,这么硬吗? 然后砸了第二下。 这次有破裂声传来,不过不是仿生人的躯壳,而是兰淅手里的笔记本。 兰淅红着眼眶喘气,这两下几乎花去他全身的力气,可是凌九身上别说裂痕了,连一点被重物压扁的痕迹都没有,皮肤光洁如初。 对上仿生人那对冰冷猩红的眼眸,惊惧感蹿上后脑。 兰淅将手中碎成好几瓣的笔记本残渣一股脑丢向凌九,趁着凌九被晃花眼的时候往凌九身后尚未关闭的大门跑去。 “啊!”一条机械手臂倏地弹射而来,紧紧缠住兰淅腰肢,将他从大门处拖了回来,兰淅惊叫一声,被机械手臂砸进床里。 因为云朵般的床垫,这一下兰淅一点都不疼,可是他怕极了,此时的仿生人已经褪去温和儒雅的伪装,完美的笑弧消失,唇角平直,猩红的眸子里一片肃杀。 从凌九胸口钻出来的机械臂一分为二,慢慢裂变,直至充满整个小屋。 机械臂杂乱无章地挥舞着,将书柜墙上的专辑、棉花娃娃、小手办统统扫落,啪啪啪啪摔了一地,而嘴上说着最喜爱这些娃娃的仿生人却无动于衷,一双血眸紧紧盯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兰淅,眼中闪过好几串代码,如果兰淅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都是乱码。 第57章 然而仿生人此刻过于狰狞,在触爪般的机械臂的簇拥下迈开长腿,一步一步,仿佛踩着兰淅捏紧的心脏,叫他无暇关注旁的事。 兰淅努力蜷缩身子,暗暗后悔方才的计划。 他原本的计划是以撒气为借口,诱骗凌九上门,只要凌九开门,他就一个笔记本敲晕凌九,再逃出去。 意想不到的是,一个家居型仿生人,居然如此坚硬。 某条机械臂从上空垂下,悬吊在兰淅面前,那精密的类人关节飞速旋转、扭曲,弹出一片片锋利的刀片,仿若绞肉机,威胁并震慑着注视它的弱小人类。 兰淅咬紧下唇,身后已退无可退,朦胧的视线越过那条机械臂,与仿生人毫无感情的红眸对视一瞬。 仿生人的表情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把他吊起来揍。 面对愈来愈近的仿生人凌九,兰淅壮士断腕般闭上双眼。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反而是仿生人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眼角。 兰淅睁开眼,仿生人英俊的面庞近在咫尺,那些令人肝胆欲裂的疯狂机械臂不知何时尽数消失。 不明缘由的,凌九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哀伤。 “兰淅,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你该相信我的。” 凌九抬起手指,当着兰淅的面,吮掉从兰淅眼角拂去的泪。 “机器沾了水会生锈,”凌九直起身,从上往下,哀哀戚戚地注视着兰淅,“兰淅,我不想再吻你的泪水。” 凌九转过身,“摄像头我会拆掉的。” …… 摄像头被拆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原状。 兰淅看着凌九将凌乱的房间一点点整理好,熟悉的蓝色豆腐块在凌九手中成型。 直到这会儿,凌九身上才终于有点家居型仿生人应有的特质。 凌九离开房间时,兰淅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歉意。 转念一想,凌九装摄像头监视他、囚禁他,错在凌九,他为什么要感到歉意? 大门在凌九走出房门后自动阖上。 经此一遭,兰淅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换种方式对待凌九。 这次兰淅错开了眼,自然也就没看到凌九在门阖上前回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主人。”凌凌柒围在凌九脚边,一向活泼的它竟有些胆怯,它见主人在兰淅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紧接着转身向最深处的那个房间走去。只要主人心情不好,就会去那个黑黑的房间待一段时间。 “一会儿给他送些食物。”凌九吩咐道,“还有,不要来打扰我。” 作者有话说: 不管出于啥原因,装摄像头就是不对的哈,大家狠狠谴责。 - 今天晚了,被亲友抓去游戏了,写到最后一丢丢剧情的时候被抓走,以为很快能打完,结果牢住了orz 第31章 凌九(三) 凌九离开后, 兰淅望着恢复如初的房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摔碎的笔记本电脑被替换成平板,在这个基站覆灭、人类传输网络全面崩盘的末世, 兰淅不知道凌九把这玩意儿摆在这里的用意。 兰淅盯着平板看了几秒,伸手拿起来,过程中无意间按到屏幕按键, 屏幕亮起,兰淅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自己的脸。 “……” 用喜欢的明星当屏保, 是粉丝会做的事。 兰淅记得这张照片是他才出道不久拍摄的, 摆拍姿势僵硬不说, 脸上笑容拘谨,眼神明显不敢看镜头。 后来摄影师发现兰淅面对镜头有羞怯感,就不从正面拍了,转而拍兰淅的侧颜。 那一组图后来被粉丝大吹特吹, 什么“被神亲吻过的侧颜”之类的话,很少有人会关注那张拍得不那么好的正面照。 没想到凌九会用这张图片做屏保。 兰淅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羞耻。 平板连不上网,桌面上大多数app都无法使用。 兰淅百无聊赖地点进存储文件, 显示存储空间512g, 已用500g。 怀揣着一丝好奇, 兰淅点开某个名称是《合集》的文件夹, 然后发现里面储存了一溜后缀名为.avi的视频文件。 譬如—— 《兰淅2020年巡演/晚会演出合集》 《兰淅2020年综艺合集》 《兰淅2020年访谈合辑》 《兰淅2021年巡演/晚会演出合集》 文件分门别类, 按照年份排列,从文件名称来看,就能知道整理合集的是个无比严谨的家伙。 兰淅从上往下划, 划了差不多有半分钟还没见底, 如此庞大的数据, 仅仅是一个文件。 兰淅返回桌面, 他没有反复观看自己表演的习惯,好在桌面上还有几个无需联网的小游戏,能够靠小游戏打发时间。 就在兰淅消消乐通关第十层,门外忽而传来“笃笃笃”的声音。 兰淅关掉平板,起身走到门口,就见那扇软黏黏的房门下方融出一道可供宠物进出的长方形通道,随后,凌凌柒迈着短小的步伐,背着一个小托盘,昂首挺胸走了进来。 不多时,门上融化的地方在短短几秒内自行填充,又回到之前兰淅看到的完好模样。 凌凌柒伸出身体两侧的机械臂,端起托盘放到桌上,托盘上摆着一个机械“汉堡”,还有一杯黄橙橙的液体,味道刺鼻,应是机油。 第58章 兰淅不明所以地垂下眸子,看到凌凌柒后背上的笑脸。 笑脸一闪,变成三个大字: 【请用餐】 原来这竟然是个餐盘? 兰淅斟酌片刻,缓缓道:“或许,你的知识储备里应该加上一条,——人类的肠胃无法消化机械和机油。” 凌凌柒“大惊失色”,后背上的显示屏连续不断划过惊恐的表情。 【诶!!!!】 【这是我第一次更新之后换下来的零件,珍藏多年舍不得吃】 【而且机油超级——好吃的,超级!超级好吃!】 【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泡一次机油浴,泡完整个机器都皮卡皮卡的】 【兰淅~你试试嘛,很好吃的~~~】 兰淅坚定而郑重地拒绝:“试试就逝世。” 凌凌柒:【……】 【呜哇!!!】 【tat】 紧接着,凌凌柒伸出机械臂,以兰淅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迅速拎起餐盘转身就跑。 兰淅从来没想过机械狗四条小短腿也能跑得虎虎生风,不等他开口说一个字,就撞门而去。 房间内又只剩兰淅一个人。 兰淅站在原地,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这座机械城的城主很狗,但城主的狗还算可爱。 * 兰淅想不到的是,他认为很可爱的机械狗,出了门就去找城主“告状”了。 【主人主人,兰淅他不吃我送的食物】 【他挑食!!】 【他竟然挑食】 【人类真不好养活】 【主人主人你快出来】 凌凌柒迈着四条小短腿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外直蹦,每蹦一次,身上的机械零件跟着错位、扭曲,最终被强力的咬合拉回固定,除了把走廊地板踩得坑坑洼洼之外,对于自个儿没有任何损伤。 凌凌柒后背的电子屏不断闪过红色的大字,哪怕无人欣赏,它自说自话也能坚持半天。 约莫五分钟后,房门拉开一条缝,露出凌九猩红的单眼。 那只眼自上而下扫来时,凌凌柒吓得一个“激灵”——指全身的关节错位。 “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可是主人,】机械狗原地转圈,【兰淅他不吃东西】 凌九:“你给他送的什么?” 【就是我平时吃的那些啊】 机械狗歪头。 狗狗不解。 凌九:“……” 凌九捏着鼻梁,将门打开,“算了,我亲自去。” 【主人,人类真难养活啊】 【不像我】 两条机械臂做叉腰状。 狗狗叉腰。 凌九:“……” * 兰淅在房间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凌九端着餐盘亲自送上门。 “我说了,我不吃机油。”兰淅以为还是凌凌柒,回头才知道是凌九,“……凌凌柒也就算了,凌九先生,下次进门前能不能请你先敲门?” 凌九慢条斯理地摆放餐具,动作轻缓而优雅,闻言反问道:“为什么凌凌柒就算了,我却不可以?我和凌凌柒的区别在于?” 兰淅:“……” 这些机器人当真完全没有隐私的概念。 凌九:“如果你是因为我类人的外表而有所顾忌,那你大可以把我看成和凌凌柒一样的机械狗,我和它本质上并无区别。” 兰淅嘴唇动了动,尚未开口,凌九打断道:“好了,先用餐。” 摆盘完成,兰淅惊讶地发现这次送来的餐食居然是正常的,烤得金黄喷香的吐司面包、一小碟蓝莓酱,一盒肉质细腻的合成肉。 最最重要的,是那一罐橙黄的黄桃罐头。 兰淅坐在桌前,面容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凌九站在一旁,充当尽职尽责的管家角色,“怎么了,是餐食不合胃口?” “凌九先生,我能冒昧地问一个问题么?” “你说。” 兰淅深吸一口气,“请问这些食物的保质期是多久之前的?” 凌九红眸瞥来,“食物虽是十年前的,但你放心,我们机械城有特殊的储存手段,可保食物永久新鲜。” 兰淅几不可查地顿了顿,“这么重要的秘密,就这样告诉我真的好吗?” 凌九扬眉,“算不得多重要的秘密,你住在这里,迟早会知道这座城的所有秘密。” “那代价呢?” “什么代价?” 兰淅佯作平静道:“知道秘密的代价。” 凌九笑了,又是那种完美的笑容,嘴角上扬的角度都与前几次分毫不差。 凌九抬起手,一手放在桌面,另只手扶着兰淅的椅背,慢慢倾身—— 看着那对红眸愈来愈近,兰淅心跳如擂鼓,硬着头皮没有后退,却在仿生人即将触碰到他唇角时,终于忍不住别开脸。 仿生人没有呼吸,兰淅却感觉到有风拂过耳垂。 “兰淅,你知道代价是什么。” 兰淅攥紧了餐具。 他当然知道凌九想要什么,正因为知道,才觉得不可思议。 在娱乐圈浸淫多年,兰淅不是毫无所觉的小白花,也见识过许许多多龌龊的手段,比如在他演出器械上动手脚,让他无法顺利演出;再比如,伪装成私生饭,多次跟踪、尾随,给他带来压迫感;简单粗暴点的,则是花钱断他舞台生涯。 第59章 兰淅无法理解那样疯狂扭曲的爱意。 不,这根本不是爱,只是一种以伤害他人为由,满足自我的私欲。 可是仿生人也有这样的欲望吗? 会想要亲吻、拥抱,甚至是侵占他? 兰淅感到无所适从,攥着餐具的手指骨突出,手背都绷紧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覆上兰淅的手背,那皮肤的触感像极了人类,只是稍显冰凉。 兰淅吓了一跳,抽出手,眼睛微微瞪大,无措的模样仿佛是在森林里迷了路的小鹿,眼眸乌润水亮,瞪着凌九的警惕样像在看随时会搭弓射箭的猎人。 凌九眼睫微垂,俊美无俦的脸庞辨不清喜怒。 “兰淅,你在紧张。”凌九说。 兰淅立马反驳:“我没有。” “你有。”凌九的手上移,食指轻点兰淅胸膛,那是心脏的位置,“你的心跳声,我听得见。” 要害被直指,兰淅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仿生人的手指明明没有用力,兰淅却觉得仿生人冰冷的手指要在他胸口戳一个洞。 这样的联想让兰淅更加紧张无措。 凌九的手指再次向上挪动,这一次,凌九指向了兰淅的咽喉。 “兰淅,你的喉结比别的男人都要小巧,真可爱。”凌九柔韧的指腹上下摩挲着兰淅喉结周围的皮肤,“你看,你真的很紧张,喉结在不断滑动。我的知识储备告诉我,人类在紧张的时候口腔会不自觉分泌口水,来,张嘴——” 两根手指摸到了兰淅唇角,似乎真打算撬开兰淅的唇一探究竟。 兰淅哪里见识过这样狎昵的调戏,从前那些人尚且披着伪善的皮囊,哪怕装,也要装得人模人样,从没有人像凌九这般。 被逼急了,兰淅气急败坏道:“凌九先生!请你不要——唔!” 打开口腔的瞬间,两根手指钻了进来,它们摸摸兰淅柔软的舌,软舌如它的主人一般胆子小,四处闪躲,反倒方便手指搅弄。 半分钟后。 凌九抽|出湿哒哒的手指在兰淅眼前晃,眼睛弯成新月,“兰淅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兰淅捂着嘴,咳得险些背气。 刚才凌九的手指顶到了喉咙,此时兰淅余光瞥到那两根挂着晶亮涎液的手指,顿时更气了。 作者有话说: 推推预收~ 《那个暗恋我的死对头,竟然是无限流大佬》 cp:切片人外攻x骄纵笨蛋美人受 受视角: 边囿高中时收到过一封情书。 情书内容直白露骨,看得边囿羞恼耳热,然而当他拿着这封情书跑去质问署名之人,那人却拒不承认,害得边囿平白闹了笑话。 梁子就此结下。 某次课外写生,边囿意外被卷入无限流世界—— 人身蛇尾的美人蛇要他做祂的新娘、赛博机器人愿为他奉献机械之心、体型奇异的虫族将他当做虫母带回巢穴…… 他是饲喂恶鬼的养料、献给魔鬼的祭品。 祂们要占有他的一切。 边囿如同闯入狼群的羔羊,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他的死对头闻初一斩恶鬼、杀邪神,让边囿惧怕的一切成为灰烬。 边囿抹干净眼泪,决定抱紧死对头大腿。 可是死对头变得好奇怪。 不仅要牵手手、还要贴脸脸、还……还要和边囿做那种事。 边囿:说好的不喜欢我、没有暗恋我呢? * 攻视角: 在闻初一眼中,边家小少爷边囿娇生惯养、骄纵跋扈,一身公主病,尤其喜欢污蔑诽谤。 ——他什么时候给边囿写过情书了? 这怕不是边小少爷为了折腾人想出来的损招。 可是被他拆穿“情书”的把戏后,边囿红着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样,可真真漂亮极了。 漂亮得,让人想把他藏起来。 第32章 凌九(四) 仿生人拿起餐巾, 擦拭手指上的液体,“该用餐了,再不吃, 面包要冷了。” 兰淅咳得胸口疼,眼里蓄起薄薄一层雾,哑着嗓子开口道:“凌九先生, 刚才怎么不担心机器沾水会生锈呢?” 冷嘲的口吻,配合冰冷如刀的眼神。 兰淅素来温和, 极少会有动怒的时刻。 这是凌九未曾见过的、兰淅的另一面。 凌九忽然抬手去遮兰淅的眼睛。 那眼神太利, 哪怕裹着生理性的泪水, 也锋锐无匹。 凌九忍不住思考:倘若兰淅手边真的有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扎过来。 光是联想到那个画面,胸腔内那颗不会跳动的机械心脏竟然颤抖了起来。 “凌九先生怎么不说话了?”兰淅嘲道。 “兰淅,我……” “凌九先生还说不会伤害我, 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兰淅拍掉挡住视线的仿生人的手,站直身子,之前一直被俯视, 凌九那种上位者的姿态尤其令兰淅不爽, “或许我一开始就想错了。从凌九先生不愿履行承诺, 将我的伙伴接到城中的那一刻开始, 我就该明白, 凌九先生是个言而无信、不诚实的机器人。” “不诚实的机器人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是假的。” “包括爱我。” 两片柔软的唇瓣一开一合,吐露的却是冷冰冰的话语。 第60章 凌九沉默须臾, “兰淅, 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凌九先生。” 兰淅打断道, “这句话, 我可以相信吗?” 凌九那双血红色的眼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兰淅,最后收起纸巾,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对兰淅说道:“兰淅,今天你累了,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这副避重就轻的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 在凌九离开后,兰淅头一次气得想将餐盘丢出去。 …… 自打兰淅撕开凌九那层薄薄的伪装之后,兰淅就被彻底囚禁在凌九为他准备的一居室里。 极昼期,太阳永不西沉。 每一次睁眼,窗外的日光都无比刺目,难以分清今夕何夕,兰淅只能依靠平板上的时间来判断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又该睡觉。 凌九不再出现,一日三餐由凌凌柒代送。 这日,凌凌柒又迈着小短腿,背着餐盘来送餐,“笃笃笃!” 【开饭啦】 兰淅看着门板溶解又重组,好奇道:“这门只能由你和城主打开吗?” 凌凌柒:【当然不是啦】 【我们机械城的机器都能随意进出】 【门只能关关你这样的人类啦,对我们来说,是畅通无阻的】 【等等!】 凌凌柒突然醒悟,【你是不是在套我话!】 兰淅并着双腿,两手撑在腿边,歪着脑袋打量气急败坏的机器狗,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我被你们城主关在这里,只能见到你和城主,我当然好奇这门是不是只有你们能打开了。” 凌凌柒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 兰淅眼珠滴溜转,“修勾,你知不知道你们城主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儿?” 【不许叫我修勾!】 【╭(╯^╰)╮】 【城主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 【你该不会又想套我话吧!哼哼,我可不上当】 兰淅眯着眼睛笑:“这次不套你话,因为我知道答案。” 【好哇,你刚才果然是在套话!】 【……什么答案?】 兰淅冲凌凌柒招招手,凌凌柒原地思考两秒,忽然后肢蹬地,直起身子,前肢则趴到兰淅膝盖上。兰淅弯腰,凑到凌凌柒支棱起来的小耳朵旁边说道:“因为你们城主喜欢我,想和我谈恋爱。” 凌凌柒一蹦,扭头下地。 【还以为是什么呢】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ˉ▽ ̄~) 切~~】 兰淅:“那你知道我们人类谈恋爱的时候都要做什么吗?” 正往外走的机器狗顿时360度大转弯。 【做什么?】 “我们人类谈恋爱,要做的多了去了,牵手、拥抱、亲吻,”说到这里,兰淅微妙地一停顿,“坏了,从接吻这里开始,你们城主就做不了。” 【????】 【我们城主是无敌的!他什么都可以!】 “是吗?”兰淅反问,“可是我们人类接吻的时候会伸舌头诶,唾液交换,你们城主一个仿生人,虽然外表像人,说到底,那身皮囊下还是机械,他不能沾水吧?” 凌凌柒毫无所察地回复:【确实,我们机器外表怎么沾水都没事,只要不被水侵入内部】 兰淅垂首,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 兰淅扬起脸,白皙隽秀的脸庞浮现出一抹羞怯的笑意,“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真的和你们城主谈恋爱,我应该避免做什么。” 【呜哇兰淅你真好!】 【你这么为城主着想,祂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 和凌凌柒套话之后,凌凌柒每日往兰淅这里跑的频次增加,还送来两箱旧书,据说都是从前第二研究所压箱底的科技期刊,凌九率领机器人起义,推翻了研究所大楼,那些书籍都被压在机械城最底下,凌凌柒翻了好久才整理出两箱。 凌凌柒委屈地亮出自己的机械臂。 【兰淅兰淅,你看,都脏了】 兰淅拿起手帕,去浴室沾了水给凌凌柒擦拭机械臂。 那表面光滑的金属手臂就那样静静窝在兰淅怀里,时不时碰碰兰淅下颌与脸颊。 【兰淅,你好温柔】 【呜呜呜从没有人给我擦手手】 兰淅一顿:“再说叠词你自己去泡水。” 【好哦】 兰淅问过凌凌柒,得知只有自己这间房安了水管,水源来自雨水,经过净化后,兰淅可直接饮用。 擦完机械臂,凌凌柒还赖在兰淅房间不走。 【兰淅,你今天好像不开心】 “有吗?” 【有的!】 兰淅在浴室洗手帕,回声里都带着落寞,“可能是因为和我弟弟分开超过72小时了吧,我很想他。” 【……】 “对了,之前我们在断崖上,你们都能监测到我们,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看看我弟弟?” 【啊,这个……】 “不愿意也行。”兰淅洗完手帕出来,冲凌凌柒淡然一笑。 凌凌柒跟在兰淅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兰淅兰淅~你理理我~】 【兰淅~】 兰淅收拾完便开始赶客,“凌凌柒,你走吧。” “笃笃笃!” 第61章 兰淅没有回头。 后腰忽然被坚硬的东西戳了戳,兰淅明白那是什么,依然没理。 戳在兰淅后腰的机械臂用了力,把兰淅戳得一个趔趄,兰淅这才扭头去看“气呼呼”的机械小狗。 【兰淅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闪完字,凌凌柒风风火火跑走,过了不到五分钟,又风风火火跑回来,丢给兰淅一个小圆球。 “这是什么?”兰淅问。 【是可以飞的摄像头!】凌凌柒得意昂首,机械臂轻轻碰了下小圆球,小圆球忽然弹射升空,从侧面展开两片金色的机械飞羽。 “这不是金色飞贼么?” 【就是那个!】 【兰淅,你等着看哦】 造型酷似金色飞贼的飞行摄像头悬停半空,从正面弹出一片光幕。 “还能投影?”兰淅无不惊讶,机械城的技术,比他想的还要先进。 末世十年,只有机械城保留下了科技的火种,可是兰淅深知,这群排外的机器人宁愿固守一方,也绝不会将火种交于人类。 【集飞行、监控、投影于一体的飞行摄像头,监控到的画面还可以共享呢】 兰淅摸摸凌凌柒的机械狗头,“这么厉害?” 【当然啦!】 【这可是城主做的!】 投影中,兰淅已经看到高希冥一行人的身影,自然无暇关注凌凌柒后背的显示屏,他全神贯注地搜索阿雪的身影。 高希冥此时正在吩咐常明做什么事,二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严肃。 兰淅掠过二人,视线四处梭巡。 可是直到兰淅把画面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搜完,也没看到阿雪的身影。 “能让摄像头再飞近一点儿么?”兰淅道。 【不行啦,他们这群人里有异能者,靠太近的话会被发现】 兰淅捏着虎口,久久没有说话。 大约三天前,高希冥扣下阿雪,让他独自一人前往机械城,目的除了让兰淅打探机械城的情报,还有就是竭尽兰淅所能,摧毁机械城,好让高希冥渔翁得利。 自打机械城城主点名要兰淅的那一刻起,高希冥就在布局,他的手里有兰淅和贺雪生这两颗棋子,刚好可以利用贺雪生胁迫兰淅替他做事。 哪怕兰淅失败,他们也不过就是绕过机械城。 倘若兰淅成功了,机械城的资源唾手可得。 出发前,兰淅问高希冥:“万一我对机械城城主来说并不重要呢?” “末日降临十年来,踏入机械城领地范围的人类都会被无情射杀,但是机械城城主却主动邀请你这个人类,”高希冥脸上浮现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容,“兰淅,你说你重不重要?” “兰淅,我只给你120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你弟弟的命,就保不住了。” 高希冥威胁的话语浮现耳畔,兰淅无意识地掐着虎口,几乎要将那一块的皮肤掐得又青又紫,才沉重而缓慢地开口:“凌凌柒,能帮我把城主喊过来吗?” 不明所以的凌凌柒:【昂?】 “你告诉他,就说,我愿意再信他一次。” 第33章 凌九(五) “他真的这么说?” 【真的!】 凌凌柒绕着凌九打转, 时不时蹦两下,就像一只真正的、活泼的柯基。 【兰淅说他不钻牛角尖了,愿意在这里住下来】 【主人主人你快去呀】 【兰淅在等你】 ——兰淅在等你。 多么美好的五个字。 “你先下去吧, 这段时间不要去找兰淅。”凌九道。 【主人主人,那你呢?】 凌九垂下眼帘,笑容很温和, “我自然有自己的安排,不要问。” 【好哦, 那你快点】 【兰淅还等着呢】 【小心人家等得不耐烦, 反悔了!】 凌凌柒一步三回头, 叽叽歪歪离开了。 凌九起身,走到墙壁前,伸手在墙上的按钮轻轻一点,墙体瞬间从中线裂开, 朝两边缩回。 凌九打通了两间房的墙壁,专门用一间房作自己的衣帽间。 虽然凌九是个仿生人,但也是个爱捯饬自己的仿生人。 修长的手指在一排款式相差无几的燕尾服上划过, 凌九拎起其中一件, 观察两秒, 又放了回去。 凌九想, 兰淅应当不喜欢这种做派, 遂从另一排衬衫里挑了件素净的白衬衣,又从装饰盒里拿出两枚暗红色的宝石袖扣。 袖箍一定要有,既能彰显手臂肌肉线条, 又带有禁欲色彩, 欲盖弥彰, 才更吸引人。 凌九换好衣裤, 到梳妆镜前,拿起定型喷雾,高举至头顶,顿了顿。 接着凌九丢开喷雾,随手抓了两下自己的银色头发,让发型保持在一个凌乱但不失优雅、随性且慵懒的状态。 盯着镜中人几秒,凌九勾起唇角,反复对镜练习10年前的影视作品中的男女主角见面时会有的羞涩笑容。 凌九是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仿生人,不到两分钟,凌九就掌握了羞涩笑容的诀窍。 要抿唇、要眼神乱飘、要不自觉扩大笑容…… 蓦地,凌九脸上的笑容凝固,唇角慢慢耷拉下来。 凌九捏了捏眉心,再次对镜勾唇。 这一次,上扬的嘴角又变回了从前完美的弧度。 …… 第62章 兰淅在房间里坐立不安。 凌凌柒已经去了超过60分钟,迟迟不见凌九。 兰淅叹息。 倘若凌九不来,他的计划根本无从施展。 正想着,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兰淅一下从床上站起来,两步走到门口。 刚好门开,凌九出现在门口。 凌九的模样不再是之前雷打不动的管家打扮,白衬衫、碎刘海,配上那张优越的脸庞,愣是从英俊稳重的成熟男人转变成气质干净的大男孩,就连那双冰冷的红眸,被刘海遮住一些后,竟然也没有那么令人胆寒。 兰淅心脏重重一跳,“凌九先生,你这是……” “不喜欢我穿这身?”凌九大步进屋,门在身后缓缓阖上。 凌九极高,宽阔的身影将兰淅完全笼罩。 兰淅往下一瞄,凌九竟然还穿了增高鞋,在身高方面有硬伤的兰淅更是只能仰望,“……也不是不喜欢。” 凌九嘴唇含笑,自打进屋起,凌九唇边的笑容就没停过,“那就是喜欢?” 兰淅无言,“凌九先生,我们还是说点正事吧。” 凌九说:“凌凌柒告诉我,说你想通了,愿意在机械城住下来。” 兰淅走在前面,硬着头皮“嗯”了一声,脚步硬生生朝床的方向拐去。 “凌九先生,坐。”兰淅拍拍身旁的床面。 凌九见状,眉梢轻扬,依言走到兰淅身边坐下。 兰淅能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身畔的床垫往下凹陷了一点。 或许是紧张,仿生人的存在感比之前更为强大,两人距离不超过十厘米,兰淅后颈汗毛都要炸开了。 凌九打破僵局,“是我考虑不周,应该多加一张座椅。坐在床上谈事,怎么想都太不正式了。” 兰淅低头掐指骨,“凌九先生,之前是我情绪上头,说了一些重话。” “兰淅,你不必向我道歉,先前的事,是我欠缺考虑,你作为人类,和我们机器的思维方式不同,我应该站在你的立场上,替你考虑,而不是……” “不,”兰淅担心仿生人还要继续输出“你不对、我更不对”的奇怪发言,为了这场谈话不往奇怪的方向走偏,兰淅不得不开口打断凌九的交心之言,“就是我做错了,我想和凌九先生赔罪。” 说罢,兰淅主动牵起仿生人冷冰冰的手掌。 哪怕之前触碰过,兰淅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似人非人的皮肤与温度,再加上凌九此刻紧盯着自己沉默不语的神态,兰淅觉得凌九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人类的外表,扑上来将他拆吃入腹。 虽然,这个走向是兰淅一手导致并期望的。 “你想怎么赔罪?”不知是不是兰淅的错觉,凌九的嗓音似乎比方才略低。 “我、我想……”兰淅嗓子发干,握着凌九的手,迟迟不见下文。说话对他来讲从来没有如此艰难过,要是放在以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 兰淅下意识眨眼,眼睫便轻轻扫过仿生人的手指,留下暧昧煽情的痕迹。 “兰淅,你让凌凌柒叫我来,难道是让我来看你退缩的?”仿生人坐的比先前更近,兰淅手臂贴着凌九的胳膊,濡湿的双眸印出凌九愈发靠近的俊美脸庞。 “凌九先生!” 四片唇瓣近在咫尺。 近到兰淅只需微微启唇,就能碰到仿生人柔软的唇。 凌九红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兰淅的眼睛。 兰淅深吸一口气,快速闭眼又睁开,“凌九先生,稍等一下,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 兰淅说给凌九准备了惊喜,现在去了浴室。 凌九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唯有目光跟了过去。 浴室里,兰淅以手作扇,扇了扇脸,而后深吸一口气,端起提前准备好的水杯。 擦干嘴唇周围的水痕,兰淅推门而出。 凌九仍保持着兰淅离开前的姿势,见兰淅空着手出来,凌九道:“看来,你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话音未落,兰淅突然大步上前,分开双膝跪坐在凌九腿上。 凌九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就被欣喜若狂替代。 兰淅双手紧紧攥着凌九肩膀,手肘撑在凌九胸膛,施力将仿生人压倒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凌九的视野里,那段微塌的腰肢弧度曼妙且诱人。 在这短短时间内,兰淅仿佛化身为韧性极佳又乖巧无比的大猫,抬起一双澄明干净的眼眸,静静望着凌九。 而后,倾身。 温软湿润的唇讨好地贴了贴凌九下颌。 凌九只觉浑身的部件都在剧烈颤抖,心口放出一小簇一小簇的电流,顺着“人造血管”去往四肢百骸。 凌九平时格外注重自身的保养,关节的灵敏对仿生人的行走十分重要,可是凌九却觉得那些保养得当的关节在这一刻统统失灵,凌九僵硬地好似一块没有生命的雕塑。 还是兰淅主动牵起凌九的手,放到自己腰上。 凌九手指不正常弹动两下,然后便死死扣住兰淅的腰,再没放开。 兰淅的唇终于贴上凌九的唇。 凌九能感受出兰淅的生涩,迷迷糊糊贴了会儿自己的下唇,隔着两片唇,牙齿磕到了一起,有点疼,但更多的是从未体会过的兴奋。 第63章 问:仿生人也会兴奋到不能自已吗? 答:会的。 渐渐地,凌九不再仅仅满足于唇瓣相贴。 凌九想要更多。 “唔。”兰淅从鼻腔里发出细小的呜咽,刚才一直僵着没动的仿生人打开了某个机关,含咬着兰淅的唇疯狂掠夺。 兰淅头一次做这种事,没想到对象竟然是仿生人。 但是好就好在凌九是仿生人,亲凌九权当亲机器修勾了。 反正凌九自己也说,他和凌凌柒没有区别。 兰淅顺从地张开唇缝。 仿生人如饥饿许久的旅人,贪婪地贴着兰淅的唇搜刮。 随后,一股热流顺着二人紧密无间的唇齿,从兰淅口中渡到凌九口腔。 凌九刷地睁开眼。 这是……兰淅包在口腔里的水,满满一口,被兰淅含了许久,已经沾上兰淅口腔的热度。 凌九眼中涌出兰淅看不懂的情绪。 此时此刻,凌九的眼神已经不像机器了。 兰淅狠心闭眼,压着凌九亲吻,要将口中最后一丝水液渡过去。 凌凌柒说过,被水侵入内部的机器,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短路,无人抢修的话,下场只有报废。 渡完最后一口水,兰淅正准备起身,凌九扣在腰间的手骤然发力,天旋地转间,两人位置上下颠倒。 凌九的脸色格外阴沉可怖,兰淅听到了极其细小的电流噼啪声,从凌九胸口传来的。 计划凑效了。 可凌九的反应大大出乎意料。 兰淅陷在软得不像话的床褥间,四肢被压制,动弹不得,舌头麻麻的,不知道是被凌九吮的,还是被电的。 凌九疯了般压着兰淅又啃又咬。 兰淅在这疯狂的掠夺中,嗅到了一丝焦臭味。 凌九身上暴起一串电弧,而在这之前,凌九猛然松开兰淅,翻身躺到距离兰淅最远的地方,四肢抽搐两下,彻底不动了。 兰淅抚着钝痛的唇,有些后怕,可是有的事一旦当他决定去做,哪怕会伤及自身,兰淅也会毫不犹豫。 凌九身上的电弧消失了,兰淅扭头看去,凌九身上的白衬衫变得破破烂烂,衣服之下的皮肤消融,暴露出皮囊之下的机器之身。 英俊的面孔毁了一半,一只眼睛维持着人眼模样,另一只机器眼睛已经报废,闪着危险的红光。 兰淅伸出手在凌九面前晃了晃,凌九毫无反应。 兰淅这才大起胆子,从凌九身上摸出一个控制器。 控制器控制着机械城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了兰淅房间的门。 兰淅打开门,离开房间之前,兰淅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凌九,轻轻道了一句抱歉。 …… 兰淅离开后,空无一人的房间忽然响起一声自嘲的“哈”。 仰面躺在床上的凌九抬起手臂挡住脸,笑了好一会儿,凌九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笑,但是控制不了,祂的中枢被祂爱的人破坏了。 兰淅不知道的是,凌九本来有机会避免不利的局面——凌九喉管里安装了弹片,能够在瞬间封锁咽喉,隔断水流。 但是凌九没有这样做。 在察觉到兰淅的心思之后,凌九放弃了保护自己,选择接受那个死亡之吻。 只要是兰淅给的,无论什么,祂都甘之如饴。 即便是毁灭。 自打凌九生出自我意识以来,每天做的事,就是注视兰淅。 作为第二研究所的初代仿生人,研究人员在凌九身上可谓下了血本,最昂贵的材料、最尖端的知识、最高级的技术,大笔资金如流水般涌入第二研究所。 就连元帅贺平川,也对初代仿生人寄予厚望。 贺平川希望能打造一个高武力值、高防御,有一定自我意识,但绝对忠诚的人形兵器,第二研究所上上下下也都对凌九抱有这样的期待。 如果成功,这便是创新性飞跃,是一项足以令他国忌惮和眼红的创世纪的壮举。 可是他们失败了。 通过测试,凌九不具备自我意识。 不但如此,凌九连一些基本的指令都无法完成。 研究所同一时期、别的项目组的ai模型通过海量的数据投喂与训练已经能听懂并回答人类提出的指令。 凌九不知身体里哪个模块出现了问题,对人类的指令可以说是无动于衷。 通过反复多次的排查检修,研究人员终于宣告项目失败。 万众瞩目的仿生人新技术,从项目组组建开始,每一天的花销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然而项目组就交出了这样一份答卷。 凌青——项目组组长,凌九的创造者、凌九名义上的父亲。 在项目失败后,凌青被辞退,而凌九,则作为“新型家居仿生人”被留在了研究所最深处的废品回收站。 凌九的电源被拔了,没了电源的凌九只是一堆破铜烂铁。 即便凌九有些姿色,也只是一堆有姿色的破铜烂铁。 某一天,失去眼神光的凌·破铜烂铁·九眼前飞来无数金色光点。 金色的光芒照亮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废品回收站。 “啪嗒!”废品回收站上方掉下来一个碎了半边的平板,金色光点受惊一般乱窜,慌不择路撞进凌九的身体。 平板没全坏,它躺在废品机械堆积成的小山之上,哪怕只剩半张屏幕,还在顽强地播放一个歌手的现场live。 第64章 但它的顽强也只有一半。 屏幕上只能看到歌手清绝出尘的半张脸,以及反反复复卡带重播的一句歌词—— “予我新生,予我甜蜜的爱情。” 这只平板最后被一条似人非人的手臂拾起。 凌九拍了拍平板上不存在的灰尘,珍而重之地将平板纳入怀中,木楞的脸庞渐渐活泛,有了一丝人的生动。 “予我新生,予我……甜蜜的爱情。” “予我新生。” “予我……新生。” 凌九站在黑暗的废品回收站里,拔了电源的身体自发走动,无神的双眸一点点亮起猩红的光,唇瓣一张一合,全是那句—— “予我新生”。 然而现在,这个给予凌九新生的人类却想要收回曾经的馈赠。 凌九又怎能拒绝这场毁灭? 作者有话说: 兰淅等了一个小时,意味着凌九捯饬了一个小时,谁看了不说一声恋爱脑啊家人们! - 就,不科学描述,误深究误深究 第34章 神秘房间(一) 极昼期, 没有日落,烈日永远高悬于人类颅顶。 机械城附近寸草不生,贫瘠的土地了无生机, 微风送来滚滚热浪,所有建筑在热浪笼罩下发生着肉眼可见的扭曲与弯折。 机械城的“机械心脏”,忽然于某一时刻剧烈颤动, 震动余波辐沿百里。 “怎么回事?地动?” “不逃吗?” “地动得这样厉害……又、又震了!” 高希冥带领的幸存者队伍中传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我之前看到,食物要不够吃了。”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末日, 每一口吃的都需要精打细算, 没有食物这四个字永远直击人心。 “那怎么办?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知道大人们怎么想的, 啊,又地动了,我们在这里真的没有危险吗?” 幸存者们在断崖背风处歇息三日有余,每日只吃一顿餐, 高希冥和常明严格管控着食物发放,在废弃农家乐享用肉食的场景仿佛上一辈子的记忆,他们又回到了忍饥挨饿的日子。 两小时前, 高希冥扣押的银发少年阿雪逃走, 高希冥带来的人手不够, 不得已让幸存者们两两一组分散出去找银发少年。 说实话, 银发少年是死是活众人不关心, 对有的人而言,银发少年死了比活着好,起码这样一来, 就会少一个人和他们抢食物, 所以找得相当随意, 高希冥看破这一点, 无奈之下让所有人回来,只留下一个手下看守,自己带着剩余的手下分散出去搜寻贺雪生。 “妈妈,”前几日生病的女孩握住母亲的手,“我们逃吧。” 断了一截小指的男人倏地扭头,“逃!?你能逃到哪里去?” 女孩慌张去捂男人的嘴,同时扭头去看不远处背对他们的高希冥手下,后者正站在断崖上放水,嘴里哼着歌,对看管这群幸存者并不上心。 “你小声点。”女孩埋怨道,“把他引过来我们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那你就别想着逃。”男人拿起手里的枯枝,放到嘴边哼哧哼哧地啃,坚硬的牙齿将干树枝咬得咔吱作响。男人环顾一圈,见到不少人神色惴惴,扯出一个凶狠的笑,“你们也别想这事,要是被捉回来,我们没逃的人都要一起吃惩罚。这种事发生过多少回了,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女孩鼓起的勇气被打散,她回头无助地望着母亲。 中年女人目光柔柔的,“囡囡,来,到妈妈这儿来。” 女孩与母亲坐得离幸存者人群远了些,断手指男人盯着母女两个看了半晌,发现女孩始终静静窝在母亲怀里,似乎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这才回过头,继续啃树枝充饥。 中年女人揽着女孩,干枯的手一下下抚摸女孩并不柔顺的长发,轻声道:“囡囡,逃吧。” “妈妈?” “别抬头,保持姿势不动,正常说话。”中年女人声音平缓道,“那个阿雪就在我们背后十米外的树后,一会儿妈妈牵制住那个看守,你就趁机跑过去。” 女孩惊愕地瞪大眼,随即注意到看守朝这边扫来的视线,连忙低下头,窝进母亲肩窝,“妈,你刚刚找到他了?” 刚才高希冥将幸存者分为两两一组寻找贺雪生。 中年女人在搜寻时故意和队友分散,独自寻到贺雪生,却没有告诉高希冥,反而是同贺雪生做了一笔交易。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女人仍然能感受到和死神做交易的紧迫惊惧感。 贺雪生那时躲在树后,当她靠近时,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已经直直抵上咽喉,少年翠绿的眼眸似凶恶的狼,冰冷而非人。 女人迅速道:“我知道和你一起来的人在哪儿。” 贺雪生面色沉郁,握紧匕首,“在哪?”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贺雪生:“你不说,我也可以杀了你再去问别人。” “是,你有能力,是可以杀了我。但是杀了我之后你能顺利离开这里吗?加上高希冥,我们队伍里一共有6名异能者,高希冥的异能和精神控制有关。”女人缩着脖子,慢慢后退,贺雪生的刀刃没再前进,女人松了口气,她知道,这就是同意进一步的意思。 “现在我们分为两两一组来寻找你,我的时间不多,你听我说。” 第65章 “我们这个队伍的人对找到你并不上心,毕竟多个人就要多分你一口粮食,”女人看到贺雪生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她润了润干涩的唇,语速飞快,“你只需要躲过那6个异能者就行,恰好,他们6个都没有追踪和范围搜索相关的能力,以你的身手应该不是问题。” 在废弃农家乐时,女人就发现少年的不一般,少年不惧高希冥,她猜,贺雪生应该也是一名异能者,而且是一个不把高希冥放在眼里的强大异能者。 只能不知为何,在路边遇到少年的时候,少年陷入了不知缘由的昏迷。 “高希冥不放心我们,过一会儿如果还没找到你,他一定会让我们这些幸存者回到营地,带自己的人分散出去找你,到时候你来营地。” “我不求别的,只求你把我女儿平安带走。” …… 同一时间,机械城。 兰淅离开那间囚牢,一边捣鼓控制器,一边朝电梯走去。 控制器有兰淅手掌那么大,最中间是一个红色按钮,上下分别有两排灰色按钮,每排5个,不知道各自有什么用途。 兰淅方才试了第一排第一个,一下就打开了凌九安排的房间。 兰淅尝试按下第二个,顿时整个机械城地动山摇,兰淅猝不及防之下摔倒在地,控制器脱手飞出。 好不容易稳定身形,兰淅捡起控制器,再次点击,机械城的晃动停止了。 兰淅呼出一口气,正打算寻找别的办法离开,不再乱碰控制器,整个走廊却忽然红光爆闪,警报声不断。 【警报!警报!发现侵入者,清扫模式开始,即将清除城内一切活物】 【重复一遍,即将清除城内一切活物】 警报声未停,两侧墙面消融,露出里面的钢筋结构,以及——两排排列齐整的清道夫机器人。 清道夫长得就像消防栓,外表是红色喷漆,头部呈现倒扣的半圆形,将近1米长的机身,两侧安有机械臂,最底下是滚轮,能够让清道夫行动更加迅速。 兰淅从不知道,原来两边墙壁里竟然还嵌入了机器人,它们安安静静码在墙里,像是伺机而动的死侍。 【滴——】 清道夫双眼红光一闪,电源开启。 【发现目标】 【立即执行命令】 清道夫脚下滑轮转动,倾巢而出,挥舞机械臂直冲兰淅而来。 兰淅倒抽一口冷气,拔腿就跑,边跑边狂摁开关,也不知到底摁了哪些。追在身后的清道夫行动顿了一瞬,紧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滴滴”声。 【滴!滴!滴!】 【发现目标、执行命令】 【滴!滴!滴!】 【程序错误——城主指令,不允许伤害目标】 慌乱中,兰淅没来得及细听,他本意是想往电梯井那边跑,凌凌凌不在,没法乘坐电梯,只能在附近看看有没有楼梯之类的东西能让他回到地面,可是……从这里到电梯井的距离有这么远吗? 疑惑漫上心头。 兰淅分明记得,那日凌九带他上来,从电梯出来没走几步就到了房间,可是现在无论兰淅用走还是跑,都难以接近。 兰淅停下脚步,视线前方,电梯在匀速远离自己。 不、不是电梯井在远离自己。 是走廊在无限延伸。 那些莫名其妙出场又莫名其妙停顿不动的清道夫们伫立在兰淅两侧,像是沉默的护卫。 兰淅试探性地向前跨出一步,蓦地,走廊地板连带着两边墙体的钢筋结构一起裂开,清道夫们和石砖碎片同时跌入不见底的齿轮之海中。 兰淅扫过坠落之物,没看到凌九的身影。 没了精心矫饰过的屋舍,机械城露出它原本的面貌,——那是由齿轮、轮滑组、与无数器械构成的精密城堡。 而兰淅此时所站的,是一条停止的履带。 兰淅四下环顾。 只见无数时钟嵌入停止转动的齿轮中,还有一些几乎没有任何勾连地垂挂在半空,放眼望去,全是时钟,就和兰淅在“机械心脏”底端看到的场景一样。 他现在是来到机械心脏的中心了吗? 还是说,凌九一开始带他来的地方,就是机械城的中心? 凌九在“心脏”中央给他搭建了一间美好的囚笼。 意义不言而喻。 身处时间之海,兰淅是茫然的,似乎往前往后都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阳光穿透舒张的“心脏”,投进这座诡异不似人间的机械王国,兰淅站在停止的履带上,四下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兰淅依靠,仿佛未经培训便走马上任的杂耍艺人,站在比钢丝粗了不少的履带上,依然有种下一秒就会坠落深渊的恐惧感。 忽然脚下一阵晃悠,兰淅急忙下蹲,伸手把住履带两边。 机械城在动,兰淅能够十分明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阳光带来的热度在消失,四周光线变得昏暗。 就在这时,停止的履带开始反方向运行。 仿佛运货一般,将兰淅送往后方。 履带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神秘房间。 作者有话说: 被当做货物送进小黑屋的兰淅:o ⊙_⊙ o 快了,大概还有两三章这一part就要结束了,又要换新地图惹! 第35章 神秘房间(二) 第66章 原本呈舒张状态、对半切开的“机械心脏”已经闭合, 兰淅很久都没感受到太阳的热度了,除了齿轮转动、咬合发出的咔哒声,兰淅听不到一丝外界的风声。 ——他被人关在这颗彻底闭合的“机械心脏”内部了。 这一切是谁做的?凌九吗? 可是凌九不是已经失去行动力了么? 难道是他自己操作不当?那眼前的神秘房间又是怎么来的? 兰淅盯着紧闭的房门, 门上无把手,和之前囚|禁兰淅的房间门很像,只是门上多了一个瘪嘴的难过表情。 某个瞬间兰淅竟然觉得这门十分熟悉, 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搜遍记忆,却又一无所获。 兰淅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吱。” 兰淅猛然缩回手, 惊愕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瞧。 他确定他刚刚没有碰到门板。 门是自己开的。 房门打开一条小缝, 里面没有开灯, 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粘稠深重的黑仿若没有眼睛的沼泽怪,正大张着嘴巴,擎等着美味的食物自己送上门来。 兰淅努力按捺住内心深处涌现出的恐惧,他的第六感告诉他, 这个莫名出现的房间里,或许存在着格外恐怖的东西。 “兰淅……” 兰淅瞪大眼,他听到了门内传来的呼唤, 那声音格外耳熟, ——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直觉告诉兰淅, 不要看!也不要听! 逃! 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环顾四周, 除了脚下这条未知前路的履带, 根本无处可栖,亦无处可去。 “兰淅、进来。” “进来啊,兰淅, 快进来。” “到里面来, 兰淅……” 里面根本不止一个人! 有许多和兰淅声线一模一样的“东西”同时开口, 它们有着一样的声音, 一样的语调起伏,一样的咬字方式。 这些拥有相同声音的家伙各自为政,七嘴八舌,语言彼此掩盖、交杂。 哪怕是再动听的声音也会被这样的方式毁掉。 兰淅捂着耳朵。 天地良心,兰淅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声音会这样让人无法忍受。 “闭嘴。”他道。 里面的家伙一顿,语调顿时低落下来。 “兰淅,为什么不进来?” “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吗?嘻嘻。” 兰淅不由自主向后退,惊疑的情绪如煮沸的水,噗噜噗噜冒泡,又如两米高的巨浪拍下,灼热且窒息。 “嘻嘻,进来吧。” “和我们一起玩啊。” “对啊对啊,你不会孤单的。” 兰淅摇头,说:“不。” 后退的步伐加快,最后兰淅扭过身,在履带上奔跑,他要远离这儿!再待下去会被逼疯的! 凌九到底在这里面放了什么玩意儿!? 忽然之间,房门大开,里面弹出数十双柔软洁白的手臂,它们争先恐后地抓住兰淅后背的衣服,有一些甚至绕过了兰淅的脖子,将他死死勒住! “唔。”兰淅闷哼,脆弱的脖颈被圈住,兰淅抬手去扯,触手滑腻冰凉,和人的皮肤质感一样,应该是和凌九类似的仿生人结构。 兰淅奋力撕开一条手臂,却有更多的手臂蜂拥而来,没一会儿,无数仿生人手臂便将兰淅兜头包住,带进房间。 “碰!” 房门阖上。 …… 兰淅痛苦地在仿生人堆里挣扎。 这间屋子,竟然满满的全是仿生人。 起初,兰淅还天真地以为机械城里只有凌九一个仿生人。 “放、放开。”兰淅挣扎在仿生人柔软的躯体之中,大约十秒之前,兰淅被仿生人拽入房间,不知道是哪个仿生人将兰淅抱了个满怀,而后旁边堆叠的仿生人一起压了过来,挤压着兰淅的胸口与脑袋,脖子上也缠了两条柔弱无骨的手臂。 这群仿生人似乎立志要让兰淅窒息于此,挤压的力度格外大。 兰淅眼前阵阵发黑,脸蛋涨得通红,转而变青变紫,濒死的感觉让兰淅回忆起重生之初,那条有力的钢铁手臂。 兰淅苦中作乐地想: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的脖子? “等等,他有呼吸,他是人类。” 意识游离之际,兰淅听到有一名仿生人在说话,紧接着仿生人们展开了七嘴八舌的讨论。 “不能够吧,咱们这里多少年没出现人类了。就这张脸,肯定是城主新创造的小玩意儿。” “好像……是真的人类,我摸到了,他有**” 兰淅铁青的脸色再次变红,这次连两个耳朵尖都红得几欲滴血。 “手拿开。”兰淅又羞又恼,右手终于从两个仿生人怀里挣扎出来,连忙挥开那只不规矩的手。 “切,咱们都一样,摸摸怎么了?” 兰淅脸色爆红,分明是一样的声音,可是从这个仿生人的嘴里说出来,怎么茶味十足? “兰淅43你是不是蠢货!这个是人类,一样什么一样?” “兰淅47我忍你很久了,你不就是仗着被城主宠爱了两天,耀武扬威什么,还不是和兄弟们一样被打入‘冷宫’了。” “兰淅43你找抽?” “想打架?来啊!” 第67章 “……” 兰淅实在是不知道这群仿生人是怎么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仅凭声音就能分辨出谁是谁的。他在推搡的仿生人堆中晕头转向好半晌,终于找到一个角落,泥鳅般滑了出来,“啪”一下摔到墙上,顺便打开了房间灯光。 黑暗的房间顿时一派敞亮。 兰淅也看到了房间里站得满满的,长着他的脸的、仿生人。 随意一扫,约莫五十来个。 仿生人“兰淅”们同时朝兰淅望了过来,兰淅被一双双相同的黑眼睛看着,倍感心惊肉跳。 兰淅喉咙一滚,艰涩道:“有人……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大约每一个仿生人“兰淅”来到这里时都会问相同的话,仿生人们的表情见怪不怪,其中一个开了口,向兰淅讲述原因。 原来,凌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比照着兰淅的模样,制造一个仿生人“兰淅”出来陪祂。 最开始,凌九会给仿生人灌输兰淅的一生,让仿生人以为自己就是人类的兰淅,是城主凌九的爱人。 可是要不了多久,凌九便会厌倦仿生人“兰淅”,或者仿生人“兰淅”意识到自己和人类的不同,进而穿帮。 被厌倦的仿生人,以及自我意识到不对的仿生人,都会被关到一个地方。 仿生人“兰淅”说:“你在这里看到的并不是城主创造出的全部仿生人,有一两个仿生人被关到这里的时候,还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人类兰淅,是城主的爱人,没多久就程序崩溃,被城主销毁了。” 兰淅听着听着,心里渐渐产生一丝冷意。 那个仿生人“兰淅”还说:“在这里的每一个仿生人‘兰淅’,都不过是赝品,唯一被爱的,是那个人类的兰淅。” “他得到了城主全部的爱。” “真令人嫉妒。” 仿生人“兰淅”走到兰淅面前,抬手抚摸兰淅的面庞,温柔目光中透着一股子狠厉,“你不是仿生人,又长着和我们一样的脸。所以,站在这里的你,到底是谁呢?” …… 所有仿生人一齐动了。 它们朝兰淅走来,目光沉沉,晦涩不变。 兰淅终于意识到刚才没有趁机跑出去,而是留在这里听仿生人的陈述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凌九是疯子,凌九创造的仿生人也是疯子! 兰淅被逼到角落,身后是坚硬的墙壁,已退无可退。 仿生人们无论先前有怎样的性格,此刻都沉着脸,一语不发,看兰淅的目光如同死物,还带着一丝非人的蔑视。 兰淅呼吸愈发深重,视线左右扫视,预估着待会儿会遭遇的攻击,以及推开身前的仿生人、再跑到门口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就在这时,仿生人“兰淅”同时停住步伐。 好像有人在瞬息间按下了暂停键。 在机械城里遇到的变故太多了,兰淅这次不敢胡来,敛神屏息间,只见眼前距离他最近的仿生人“兰淅”的黑色瞳孔逐渐被红色占据。 兰淅越过仿生人向后看去,其余仿生人的眼睛也是如此。 血红的颜色眨眼蔓延。 紧接着,距离兰淅最近的仿生人向前一步,二人本就距离极进,这一下,仿生人几乎和兰淅贴面而战,红色眸子紧盯着兰淅。 兰淅忽然觉得眼前的仿生人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仿生人“兰淅”了。 下一秒,仿生人开口,印证了兰淅的猜测。 “兰淅,我很抱歉,让你受惊了。” 是凌九的声音。 兰淅讶然:“凌九?你控制了它们?” 换了芯子的仿生人微笑颔首,“准确来说,是我的意识降临到了它们的躯体内。” 凌九说:“它们本就是我的分|身。” 凌九说话时,目光的落点一直是兰淅的嘴唇。 兰淅的唇形极好,颜色红润娇艳,上面还有凌九啃咬留下的印子,对此,凌九十分满意,甚至还想再多留几个。 兰淅一向难以应对凌九过分亲昵的举动,与胆大露骨的目光,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偏过脸去。殊不知他这一动作,不仅让凌九看到了唇角细小的伤口,还使自己印着好几个手指印的脖颈暴露无遗。 凌九眼眸微暗,忽然倾身去吻兰淅脖颈。 兰淅悚然一惊,反应慢了一拍,肩膀已被凌九按住,细密的吻顺着脖颈一路亲到兰淅下颌。 凌九掀起眼帘,自下而上望着兰淅,用着那张和兰淅一模一样的脸。 耳朵一痛,兰淅扭头,一个凌九咬住他的左耳,低声问:“你还要逃到哪儿去?我的爱人。” 一双手牵起兰淅的右手,另一个凌九弯腰亲吻兰淅的手指,最后在兰淅每根手指上都留下了一圈牙印。 兰淅垂下视线,与之对视。 祂则微微一笑:“你逃不了的,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凌九十年间创造了无数个仿生人“兰淅”出来陪他谈恋爱,但每一个仿生人“兰淅”最后都会被打入冷宫,原因是凌九不想自己和自己谈恋爱╮(╯▽╰)╭ 【小剧场】 仿生人“兰淅”:@凌九,老公你出来说句话呀! 凌九:……别开口,你一说话,就不像他了。 兰淅(递话筒):凌凌柒说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神秘房间待着,请问你去了之后,心情难道不会更差吗? 第68章 凌九:…… 凌九:一切都是意外。 第36章 再见,凌九(一) 获得“新生”的这十年, 凌九一直在思考: 在那个充满了失败之作的废弃站里,为何金色光点偏偏选择了凌九?播放着兰淅现场live的平板怎么就恰恰好在那个时间点掉了下来? 一切都恰到好处。 像是提前书写的命运。 凌九得到平板没多久,这个“没多久”在凌九这里指的也许是一天、两天, 又或许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时间对于一个被抛弃的仿生人来说并没有意义,凌九只觉得平板的电量消耗得格外快, ——毕竟你不能要求一个断成两半的电子产品还能“苟延残喘”许多年吧。 凌九举起平板,将充电口放到眼前仔细查看,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 手指几经变形扭曲缩小, 最终变成一个usb插头,刚对准插口,平板断口倏地暴起电弧,噼里啪啦爆闪, 烤糊的气味随着黑烟发散。 平板彻底报废了。 这之后,凌九盯着报废的平板看了很久,身为仿生人的祂当然能一直不眨眼睛, 可是人类研究员灌输给凌九的知识里, 人类的眨眼频率差不多每分钟15-20次, 于是凌九每隔3秒就眨一下眼睛。 当凌九眨了100次眼睛后, 废弃站上方传来研究员的惊呼。 放在平时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因为第二研究所的研究员们恪守的理念是沉稳、精准与精益求精, 从上到下都是沉稳干练的风格,很少会因为某件事大呼小叫。 凌九心想: 正好可以上去偷个平板。 嗯,还有充电器。 凌九上去之后, 发现整个研究所几乎人仰马翻, 一些边打电话边整理资料, 一些抱着资料在走廊上狂奔, 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凌九问身边路过的研究员。 “你是在逗我吗?昨天28号到了晚上9点的时候太阳都还没落山,到今天29号了,还一直挂在天上没动过!极端天气引发了全世界的关注,你知道现在网上有多少人在恐慌吗?元帅已经下了死命令,让我们五大研究所暂停手上一切项目,合力攻破太阳异常问题。”研究员飞快说道,“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耗,也不知道你是哪个科的。”嘀咕着走了。 研究所过去24小时有开不完的会议、忙不忘的事情,所有人行色匆匆,对凌九这个身份不明、还不挂吊牌的“人”视而不见。 “你好,我想借一个平板。”凌九拦住下一个研究员。 研究员头也不抬,“平板坏了自己去维修部拿新的。” 凌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研究员却打着电话,与凌九擦身而过,“那个小刘啊,表格数据记得拷贝一份发给邓院。” 凌九去维修部拿平板时,维修部的人时不时抬头瞄两眼凌九。 凌九开了机,直接点开视频网站搜索兰淅的名字。 当视线中再次出现兰淅的脸,凌九胸膛那股没由来的焦躁才得以平息,唇边勾起祂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笑容。 真奇怪。 仿生人怎么会有情绪呢? “兄弟,你喜欢这个歌手啊?”维修部员工问道。 凌九:“他是很出色的歌手,你也喜欢他吗?” 那员工一脸稀奇,尴尬的神情里还带着一丝惋惜。 凌九敏锐抬眸,“怎么了?你不喜欢他?” “不不不,不是。”凌九虽然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但凡开口说一句兰淅的不是,能直接把你脑袋拧下来的既视感,那员工连连摆手,“我不是他粉丝,但也听他唱歌。就是吧,这人命不好,年纪轻轻就死了,听说是被黑粉杀死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唉,没想到混娱乐圈也这么危险。” 员工说完,才发现凌九没有反应,“兄弟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凌九的目光缓缓从他身上滑走,重新回到平板,视频结束,自动播放下一条视频。 【悲痛!国民歌手兰淅3月28日,在录歌棚外遭遇黑粉,惨遭杀害!黑粉你们没有心!】 超长标题,凌九一个字一个字,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看完,那一瞬间,周遭世界仿佛离他远去,身边的维修部员工在说什么凌九一句也没听进去,研究院内突然闪烁的警报红光也不能分走凌九半分视线。 最终,那员工咽了口唾沫,更多的安慰来不及说,急切溜走。 原因是他看到崭新的平板被凌九修长的手指按出几个窟窿,惊觉凌九或许不是人类,逃走后联系了保卫科,随后第二研究所紧急戒严。 这一天在后来被世人称为“机器人/人工智能起义日”,世人多数将之描述得格外可怖,通过渲染机器人与人工智能的邪恶形象,来突出第二研究所湮没的悲哀。 实际上凌九自己却记不得当天的细节了。 好似随便一挥手,那些对准凌九的枪口便自发弯折对准了拿枪之人,温顺可爱的扫地机器人挥舞着抹布与细杆,将人类驱赶,像驱赶牲畜那样。 尚在研究阶段的机器狗冲破了钢化玻璃,“笃笃笃”地奔向凌九,后背上的显示屏飞快闪着“主人”二字。 匆忙逃进电梯里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轿厢内的广播口突然传出诡异的欢乐颂,紧接着响起高亢尖锐的女声:“凌凌凌号竭诚为大人们服务,大人们请坐稳了,咱们这就——芜湖起飞!” 第69章 电梯最后稳当停在一楼,人们蜂拥出逃,背后“轰隆”震天,一回头,从地底腾空而起、漫天飞舞的机械手臂好似将众人顷刻间拉进特效大片里。 机械手臂推倒了所有建筑,人类引以为傲的第二研究所就此成为历史。 从那一天起,这块地界改名为“机械城”,而机械城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凌九。 当城主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尤其是在凌九看完兰淅出道以来所有视频后。 思念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凌九。 祂时时刻刻都想问:倘若祂没有捡起那个平板,祂还会对兰淅如此念念不忘么? 大概还是会的。 凌九隐隐约约有种感觉—— 祂对兰淅产生的思念,早在捡起平板之前。 …… 机械城,小黑屋内。 兰淅被四面八方的凌九压制着,凌九的“欺负”一直在继续。 兰淅仰着脖子偷得几口喘息的时间,凌九便会转而戏弄兰淅不停滚动的喉结。 当兰淅缩着脖子肩膀紧紧靠在墙上,凌九便伸手揉他的腰和咯吱窝,不一会儿,便将兰淅弄得气喘吁吁、汗水淋漓,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起来的一般,连衣衫都被汗液浸湿了。 凌九摸兰淅后背潮热的衣料,说道:“穿着湿衣服会感冒。” 兰淅连眼睫都是湿漉漉的,水亮乌黑的睫毛下,是一对儿水洗过黑曜石,透着莹莹亮光,清透无比,然嗓音却是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凌九的手指跟有生命似地贴附在兰淅后背,眨了眨眼,红眸无辜,“我只是想让你把湿衣服换一换,我能打什么坏主意?” 兰淅下颌线都绷紧了,似乎以为自己的沉默能够撼动身上这座大山。 凌九半晌无言,执起兰淅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兰淅,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伴侣。” 兰淅抽回手,嫌恶道:“不要用我的脸做这种表情、说这种话。”好像、好像在和另一个自己表白一样,哪儿哪儿都怪怪的,不伦不类。 凌九却把兰淅的恶寒当成另类的表达,“我明白了,你更喜欢我之前那张脸。” 兰淅:“……” 聆听万物是兰淅的能力,可是他怎么觉得和眼前的仿生人说话那么费劲儿呢? 真真是应了末世前那句玩笑话:物种不同怎么谈恋爱? 当然,兰淅并没有和凌九谈恋爱的打算。 “凌九先生。” 兰淅准备最后再陈述一遍自己的观点,抱着说服凌九的目的,刚起了个头,屋内忽然响起淡漠空洞的声音:“城主,有侵入者,图像已传送给您。” 凌九闭上眼,睁开眼的刹那,脸上表情顿时收敛,“凌凌壹,做好防御准备。” “遵命,城主。” 凌九对兰淅道,“侵入者看起来年纪不大,银头发、绿眼睛,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弟弟’阿雪。” 兰淅的心提了起来。 凌九接着说:“他人不仅没事,还敢徒手攀爬我机械城,等我把他抓来陪你,你就不会想要离开了吧。” “你别伤害他!”兰淅拽住凌九袖子。 凌九眯了眯眼,忽然笑了,“兰淅你很担心他?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也要毁了我的身躯,就是为了出去找他吧?” 兰淅一哽。 虽然,凌九说的是事实,但听起来很有争风吃醋的既视感。 凌九拿开兰淅的手,脸上笑容完美无缺,“兰淅你稍等,我去去就回。为了不让这屋子仿生人伤到你,我会让他们进入沉睡。” 凌九离开后,满屋子的仿生人“兰淅”果真如凌九所言,一个个陷入了沉睡。 而兰淅所在的屋子没有窗,房门也被上了锁,他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情况。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 “兰淅,你在里面吗?” 兰淅听出来,这是高希冥队伍中,那个生病的女孩子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嗷嗷嗷! 第37章 再见,凌九(二) “叩叩叩。” “兰淅, 你在里面吗?”孟思思趴在门上,小声问道,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时钟之海, 脚下是转动的齿轮,有的凹槽甚至达到两米宽,若是人不小心掉进去, 恐怕在齿轮咬合的瞬间就会被挤压成肉泥吧。 孟思思不敢多看,耳朵贴在门上, 怎么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到底在不在这里呀。”孟思思嘟囔。 “我在。”下一秒, 里面传出兰淅的声音, 近到仿佛就在门后不远。 孟思思一喜,“兰淅你等等,我马上救你出来,你稍微退后些。” 语毕从兜里掏出一枚子弹, 将子弹贴上门板,坚硬的门扉与子弹相触的刹那,轰然碎裂! 子弹落地, 兰淅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双眸微微瞪大, 不可思议地看着地板上碎裂的木板, “这是?” “是贺雪生给我的。”孟思思捡起子弹, 展示给兰淅看,“他说无论你被关在什么地方,只要用这颗子弹贴上门, 就能破开。” “贺雪生?”兰淅面有古怪, “这是他的本名?” 孟思思惊讶道:“你们一起来的, 他不是你弟弟么?” 兰淅摇摇头,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找到我的,你们不是高希冥的人么?” 第70章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 …… 大约两小时前,孟思思的母亲齐欣求贺雪生带女儿离开队伍,作为交换条件,齐欣会告诉贺雪生,有关兰淅的消息。 然而贺雪生并未按照计划行动,他直接出手解决了包括高希冥在内的六个异能者,解放了“海洋”幸存者们。 当然,幸存者们并非全都感谢贺雪生的搭救,因为在这末世,没有异能者的保护,普通人很难在面对异种时存活下来,诸如断指男人之流,非但没有半句感谢之词,还对贺雪生破口大骂,认为是贺雪生断送了他们的活路。 “没有高希冥大人的庇佑,我们这些人要怎么活下去!?你是高高在上的异能者,当然不在意我们这些蝼蚁的死活!” 贺雪生目光落到断指男人身上,开口道:“我的确不在意你们的死活。” “你——!” “你想要选择怎样的活法,是卑躬屈膝、遭人奴役,还是自力更生,我统统管不着。”贺雪生接着道,“我并没有杀他们,一个小时后他们就会苏醒,到时候,想要选择继续跟随他的人可以待在这里。我只是给一些想要离开的人做选择的权利。” 齐欣难以置信地捂着胸口,半晌后上前一步,“我愿意追随您。” 孟思思也赶忙上前,“我也愿意!”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一个人说:“追随哪个异能者都一样,在这个世界,再强大的人也有可能下一秒就死掉。但我不想再窝囊地活着了,每天仰人鼻息,靠着洗脑自己才能换取微末口粮,这样的活法,有什么意思?” “对!我受够了他们!我也要追随您!” “我也要!” “我也我也。” “……” 齐欣与孟思思对视一眼。 说不在意追随的异能者力量强弱是假话,在贺雪生撂倒高希冥之前,这些人嘴里可从来没说过想要尊严地活着这之类的话。 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罢了。 她们担心贺雪生会像高希冥那样,喜欢听这种场面话。 不料贺雪生却道:“我现在要去救一个人,路上很危险,五分钟的时间,考虑清楚,到底是选择保持现状,还是跟我去一个危险的未来。” 五分钟后,只有齐欣、孟思思母女,以及另外四个男人坚定地选择跟随贺雪生,其他人都被贺雪生口中的“危险”吓退了。 贺雪生留下所有口粮,开走了车,孟思思一行人被贺雪生带到机械城外,发现所谓的机械城竟然是一颗张开的“机械心脏”,不多时,这颗“心脏”向中间收拢,最终完全闭合起来,像一座悬在半空的巨大囚牢。 他们的到来立刻拉响了机械城的警报,实际上,在来机械城的途中,他们已经遭遇不下百轮扫射与轰炸,全靠贺雪生替他们开路。 来到机械城后,众人按照之前的计划,贺雪生负责吸引火力,引开清道夫们,其他人则分散开来寻找兰淅。 “机械心脏”已完全闭合,孟思思根本找不到上去的路。 除了,一部电梯。 刚靠近,电梯门豁然洞开,一批接一批清道夫被运送下来。 孟思思被清道夫追着跑,最后跑到一架汽车起重机上。 谁知起重机竟然也是被改造后的机器人,将孟思思举到离地30米的高空,孟思思害怕得抱住悬吊臂。 下方,清道夫们一个个眼冒红光,挥舞着机械臂,开着小滑轮跑上起重机。 千钧一发之际,贺雪生突然出现,这个实力超群的异能者竟然被人从半空扔了下来,砰地一声狠狠砸到起重机附近的地面,砸出一个不小的坑洞。 孟思思惊愕扭头,半空中,有人踏着金色飞贼而来,从高空俯视,烈风扬起此人乌黑浓密的发,一双俯瞰世间的红眸似神似魔。 更让孟思思惊讶的,是这个人长了一张和兰淅一模一样的脸。 “兰淅?”孟思思怎么也没想到,贺雪生让他们找的人,居然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祂不是兰淅。”地面上,贺雪生从坑洞爬起来,擦了擦唇角的血,绿眸充斥着冰冷的杀意,“不过是个仿生人。” “仿生人?”孟思思灵光一闪,“祂是机械城城主!” 凌九居高临下,手指点中贺雪生,“你的眼神,我很讨厌。” 贺雪生冷冷勾唇,“我也讨厌你那双红眼睛。”分明是和兰淅一模一样的脸庞,却因为那双红眼睛,变得格外令人憎恶。 前有伊兰斯通过异能美梦编织获得兰淅的能力,令断肢重生。 现有凌九使用着和兰淅一样脸庞的仿生人躯壳,无论哪一个,都触怒了贺雪生。 贺雪生无法忍受兰淅被旁人觊觎。 哪怕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半空,孟思思惊呼一声,她看到贺雪生身后猛地蹿出无数条扭曲虬曲的、生着肉瘤的触手,触手庞大而诡邪,其中一条卷上孟思思的腰,将人往“机械心脏”上带。 孟思思小声尖叫着,直至被触手安然放到履带上,然后,触手尖端握紧成拳,将“心脏”外壳砸出一个洞口。 孟思思懂了贺雪生的意思,是让她顺着洞口进入机械城内部寻找兰淅。 这之后,贺雪生投入了属于自己的战斗。 第71章 孟思思听到外面传来的一声比一声抓人心弦的碰撞声。孟思思深吸一口气,进入“机械心脏”内部,这里只有极少的钢筋结构,更多的是半空中交错纵横的履带和滑轮,还有无数的时钟。 阳光从贺雪生砸开的洞口倾斜,将昏暗的世界照亮,巨大的时钟或悬挂或镶嵌在四周,往下看,是如坟茔般伫立的齿轮,转动时带动铁链,时不时传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这里没有路,只有那些不知通向何处的履带。 孟思思沿履带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这些履带有的通往地下,有的通往外部,只有一条是往“机械心脏”深处去的。 这条履带的尽头连接着一扇门。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孟思思说完,小心翼翼打量着兰淅。 兰淅的模样和数十个小时前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大概是衣服改变了气质?哦,嘴唇上的印子好明显,眼尾也红红的。 孟思思收回视线,不自在地挠挠脸,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相反,在她还未成年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九年前,初次进入“海洋”幸存者家园,母亲消失了一晚,第二天回来时就是这副模样。 崩坏的世道中,人心经不起考验。 孟思思只是没想到,一个仿生人居然也会有这种绮思。 孟思思自认为偷看没让兰淅发现,实际上兰淅早已察觉,抿了抿唇,只这一下,唇上伤口反复裂开,疼得兰淅轻轻皱眉。 凌九咬得太重,兰淅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嘴唇的惨状。 “按你说的,那现在阿雪和凌九正在外面……”兰淅顿了顿,似是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孟思思贴心接话:“互殴。” “嗯,互殴。那谁占了上风?”兰淅刚才听到孟思思说凌九把贺雪生摔到地面,还砸出一个不小的深坑时,就止不住担心。 孟思思道:“不知道,我走的时候感觉他俩棋逢对手,斗得难舍难分。不过机械城城主毕竟有主场优势。” 话音未落,上方传来巨响,整个“心脏”摇摇欲坠,一个人被砸了进来,从兰淅眼前坠下。 那道身影,是凌九。 紧接着,身姿高挑的俊美少年一跃而下,银色长发扬起又落下。 “啪嗒”一声,少年如一只银色蝴蝶,轻巧落到兰淅和孟思思所在的履带上,身后的触手还没来得及收回,阴沉的绿眸在看到兰淅的瞬间被点亮。 兰淅甚至都没看清贺雪生的动作,就被贺雪生一把搂入怀里。 贺雪生目前还是少年人模样,十六七岁的样子,身高已比兰淅高半个头,兰淅被闷在贺雪生颈窝,肿痛的嘴唇碰到了对方锁骨,鼻梁也狠狠撞上贺雪生肩骨,疼得他闷哼。 “兰淅,我来救你了。”贺雪生放开兰淅,欣喜的目光在接触到兰淅嘴唇时瞳孔骤缩。 “他碰你了?” 贺雪生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他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一旁的孟思思被他声音里的冷意惊得打了个哆嗦,又往旁边靠了点。 兰淅小动物般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多言,下方凌九坠落之处猛然弹射出几条机械手臂,机械臂捣毁履带,孟思思尖叫着坠落,被贺雪生的触手救下,可是方才还在贺雪生怀里的兰淅却在那一瞬间被机械臂夺走。 凌九搂着兰淅稳当立于另一条履带之上,祂被贺雪生砸了进来,一条手臂在这之前断裂,此时单臂搂着兰淅,当着贺雪生的面,微微侧首,在兰淅耳朵与脸颊上亲密地贴了贴,最后亲在兰淅唇角细小的伤口处。 凌九宣誓主权一样的举动彻底惹怒了贺雪生,后者俊俏的脸庞阴云密布。 作者有话说: 如题,再见,凌九 第38章 再见,凌九(三) 灼烈日光穿过“机械心脏”破损的表面, 却始终难以照亮机械城最深处的黑暗。 凌九的嘴唇轻蹭着兰淅的鬓角与脸颊,冰冷的唇瓣在柔腻肌肤上碾转,感受着独属于兰淅的温度。 和仿生人的皮肤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触感, 时时刻刻提醒着凌九,祂和兰淅的差异。 在凌九还要继续时,兰淅偏过头, 愠怒中带着一丝羞怯,“凌九先生, 请自重。” 贺雪生与孟思思就在不远处看着, 贺雪生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兰淅身上, 那视线灼热难当,似乎要将人烧穿了,兰淅想忽略都不行,余光总是轻轻瞥过, 又迅速收回。 ……阿雪的表情,好阴沉,像融不化的冰。 凌九视线一偏, 隔空与贺雪生对视。 兰淅总是无法从凌九的红眸里读出凌九的所思所想, 就好比此时, 凌九尚未收回目光, 忽然抬起独臂扣住兰淅后脖颈, 手臂上青筋纵横暴突,裹挟滂沱的力量,无比迅速、又无比暴烈。 亲吻来得猝不及防。 肿痛的嘴唇被再次含咬吮吻, 凌九锋利的牙齿不再收敛, 鞭挞着娇嫩的唇舌, 时不时与兰淅牙齿相撞, 像一只混不吝的野兽。 兰淅喉间溢出抗拒的呜咽,都被凌九吞了下去。 凌九仿佛在刻意展示自己和兰淅非同寻常的关系。 ——在贺雪生面前。 贺雪生已处在极端暴躁的边缘,从身体里探出的触手越来越多,兰淅在恍惚中仿佛还听到了伊兰斯的声音。 第72章 【兰淅!我的兰淅!】 兰淅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难以思考为什么会在这儿听到伊兰斯的声音。 凌九的这个吻比之前还要激烈,在这一瞬间,兰淅忽然感受到凌九对他除了占有之外的一丝恨意。 只是这恨意稍纵即逝,快得兰淅根本来不及捕捉。 余光里黑影急闪而至,是贺雪生的触手。 凌九根本没躲,只听下方轰隆作响,两条无比巨大的机械手臂拔地而起,如一堵厚重的墙壁,挡住了进攻的触手。 然而下一秒,一枚银色子弹穿“墙”而过,凌九眼中闪过一丝讶然,环抱着兰淅纵身跃下。 “!!” 骤然袭来的失重感令兰淅心脏跳快一拍,紧接着耳畔传来凌九的低喃:“别怕,不会有事的。” 地底再次伸出一只机械臂,张开手掌,稳稳接住二人。 兰淅脚踩实地后的第一反应是往上看——贺雪生几次三番想要追下来,都被灵活的机械臂阻挡,机械臂的行动完全以击杀贺雪生为第一目标,至于周围的结构遭到怎样的毁坏,无甚重要。 整个“机械心脏”已摇摇欲坠。 “就这么关心他?”身后,凌九问道。 兰淅焦急地往前迈,几次快走到机械手臂边缘,被凌九一把扯回来,抱入怀中,蒙住眼睛。 凌九从后抱着兰淅,声音幽幽的,“兰淅,我好嫉妒,你从来不会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 黑暗袭来的刹那,兰淅的耐性被消磨殆尽,“凌九先生,请你放开。” 凌九没有正面回应,手指抚过兰淅眼皮,动作轻柔,却激起兰淅一身鸡皮疙瘩。 “兰淅,你的眼睛里应该只看得到我一个。” “兰淅,只看我好不好?嗯?” 兰淅能感觉到凌九的手指隔着薄薄一层眼皮,稍微用力地按在自己眼球上,好似兰淅不答应,下一秒就要将他的眼球掏出来。 “好不好,兰淅?你答应我。” 说不害怕是假的。 后背与凌九的胸膛贴得密不可分,热得出了汗,兰淅连鬓发里都是湿热的,呼吸不由自主加快,“凌九先生,你说过你不会伤害我的。” 凌九声音幽幽的:“你也说过,不诚实的机器人说的话不可信。”手指依然威胁般搁在兰淅眼球上,指腹感受着眼皮下那对儿眼珠的咕噜乱转。 兰淅抿紧了唇,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声音又轻又低,如遥远的地方飘来的一缕轻烟,带着无限的愧疚。 他说:“凌九,对不起。” 兰淅打开手掌,将那枚攥了很久的银色子弹贴上凌九的单臂。 这是孟思思交到兰淅手中的,孟思思说,子弹能冻住异种,在兰淅手里说不定还能发挥它的余热。 可是用它来对付一颗最柔软不设防的心,哪怕这颗心不像人类那样会跳动,不是由血肉组成,兰淅仍旧难以下手。 而且还是第二次。 银色子弹再次发挥威力,与凌九相触的瞬间,从凌九指尖开始结冰,不过眨眼,冰冻之势便蔓延到凌九半个肩膀。 兰淅顺势往前挣脱,回头看向凌九,又说了一次:“抱歉。” 凌九被冰冻住的刹那,肆虐着的机械臂全都停了下来,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兰淅的声音。 冰块只是冻住了凌九,并没有伤害到凌九的核心,凌九的眼珠甚至还能随着兰淅转动。 兰淅道:“凌九先生,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放我们离开这里,我会让阿雪尽量不伤害机械城里的每一个——” 话音未落,柔韧的触手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袭来。 一切都快得来不及反应。 触手出现在余光里的时候,兰淅甚至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然而0.1秒之后,不,或许没到0.1秒,触手就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凌九的胸膛。 “啪。” 极其轻微的一声,冰块碎裂。 跟着碎裂的还有仿生人的躯壳。 仿生人身体尽毁,只留下一枚铅灰色的、由上下两个对称六棱锥组成晶核,在半空缓缓飞旋。 是凌九的能量核。 兰淅定在原地,瞪着那枚旋转的能量核久久无言,直到贺雪生来到他的身旁,“兰淅,跟我走,这里快塌了!” 凌九的消亡让机械城失去支撑,一片倾颓之势,在兰淅发呆的数秒内,已有好几块破碎的机械碎片掉落下来。 兰淅双眼直视前方,眼球不动,只缓慢地转动脑袋,漆黑无神的眼眸令贺雪生上前的脚步一顿。 “兰淅,你怎么了?” 贺雪生何其聪慧,不等兰淅开口,便想通了前因后果,握住兰淅手臂,强硬道,“兰淅,末日降临前,凌九是仿生人,末日降临后,祂不明缘由地成了异种,从头到尾,祂和我们都不是同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兰淅轻声问,眼珠动了动,视线钉在贺雪生尚未收回的触手上,眉梢一扬,“所以当诛?” 贺雪生深吸一口气,看着兰淅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兰淅,我以为,你用了我给孟思思的子弹,意思是让我在这时候动手。” 兰淅抽出手臂,这是头一次,兰淅如此强烈直观地意识到,他与贺雪生的思维方式是如此不同。 半晌,兰淅低下头,道:“走吧。” 贺雪生将凌九的能量核收入怀中,与接纳伊兰斯的能量核的情况一样,凌九的能量核直接与贺雪生的身体相融。 第73章 为了不让兰淅看出异样,贺雪生强压住体内汹涌的能量,带着兰淅与孟思思击穿“机械心脏”逃去外界。 在半空中时,兰淅向后看了一眼。 他看到机械城的倾颓,这个骤然失去支撑的庞然大物狠狠砸到地上,警报声响了几下,随着机械城的倾覆,一同消声。 …… 落地时,贺雪生踉跄两步,兰淅下意识将人接在怀里,眉头轻皱。 贺雪生比之前重了不少,应是身体拔高、肌骨增重的缘故。 “没事吧?”兰淅问。 贺雪生摇摇头,谁知走出两步,竟就这样直接晕了过去。 兰淅:“……” 这叫没事? “兰淅,我来帮你。”孟思思上前,想要帮兰淅扶着贺雪生,却被拒绝。 “我背他就好。”兰淅说着,驾轻就熟地背起贺雪生,对于贺雪生时不时晕倒这件事,兰淅已经很有心得了。 孟思思道:“那你跟我来,我们约好了要在停车的地方集合,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都出来了。” 孟思思说着,也有些担心母亲齐欣,转念想到母亲比她灵活,见状不对就会撤离,一路安慰自己到了停车位置。 此处有一个小山坳可以作为遮挡,绕过山坳,孟思思脚步猛地停顿。 风沙吹过,一行装备更加精良的特种小队早已等候多时,为首的高大男人有着鹰隼一样的目光,与他的眼睛一样惹人注意的,是他被火焰包裹住的左手。 ……火系异能者。 而孟思思的母亲及其他四人都被这个火系异能者的手下钳制着。 兰淅背着贺雪生走上前,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在看到东明那张熟悉的颓丧脸时,兰淅心里跟明镜似的。 有人吹了声口哨,俏皮道:“lucky!这次终于走运了一回,堵到你了。哦对了,我叫柯争,十年前还听过你的歌。”柯争走到兰淅面前,弯腰细细打量,“哇,兰淅你和十年前一点没变啊,那个词语怎么说的来着,伊人未老、风韵犹存……啊不对,好像不是这样用的。” “我是卢柏,隶属127号人类幸存者家园‘和平州’安全队,这些都是我的队员。”卢柏直接打断喋喋不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掰到正事上来的柯争,“之前在s级污染区,我的人和你有过一面之缘。” “如果你指的是那个被削掉脑袋的钢铁人,那的确是,”兰淅微妙一顿,“仅有一面之缘。” “噌!”薄而锋锐的刀刃顷刻间抵住兰淅咽喉,柯争眯着眼,“你再说一遍?” 兰淅不退反进,刀锋嵌入皮肤,柯争虽然反应极快地收回手,兰淅脖颈上仍是留下了一条血线。 兰淅:“你让我说几遍都行。” 柯争盯着兰淅看了片刻,道:“行,你有种。” 东明及时出声:“兰淅,我是师兄。我们这次来,还是想邀请你去‘和平州’做客,这也是‘先知’的意思。‘先知’很厉害的,他算到了你们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们才能提前等在这儿。” 一段话,点明了幕后指使人,还暗指无论兰淅去到何处,都逃不过“先知”的眼睛。 “其实我别无选择,是么?”兰淅轻声问。 卢柏:“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 又一阵风吹来,小山坳后空无一人。 兰淅等人离去后,倾颓的机械城地底,偶尔传出两声“笃笃笃”,凌凌柒迈着小短腿,不停围绕着一具仿生人的躯壳打转,后背的显示屏什么也没显示。 外人不知道的是,由凌九制作的机械,都带有凌九的印记,凌九的异能可以让它们跳脱出冰冷的机械之身,获得自己的意识。 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机械都是凌九的分|身,凌九可以选择在它们之间随心所欲的切换意识,主意识在哪个躯壳里,能量核就在哪个躯壳里,理论上可以实现切割能量核,均匀分布到每个分|身身上,做到真正的“不死之躯”。 变故发生后,凌凌柒找遍机械城,将带有凌九印记的机械集中起来,百分之九十的机械都在机械城倾覆之时,一同深埋地底,凌凌柒找了很久,才找到这样一具完整的仿生人躯壳。 凌凌柒一直在等凌九苏醒,它绕着仿生人的躯壳不知疲惫地转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跑到四肢僵硬、关节仿若生锈,跑到再也跑不动。 机器狗也会累吗? 凌凌柒的算法没告诉它这件事,它累了,趴到仿生人身边,机械臂拎起旁边脏乱的布料盖到自己和仿生人的身上,随后闭上眼,陷入沉眠。 不知过去多久,一双手掀开凌凌柒身上的布料。 凌凌柒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瞳。 来人有着雪一样的发丝、雪一样的瞳孔,和雪一样的眼睫,约莫十八九岁,脸孔秀致非凡,不似人类。 凌凌柒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就见那张精致的脸庞转瞬之间浮现青灰、深紫、橘红等等各种色彩的瘀疤,全身皮肤在一瞬间腐烂,露出白骨滋生细菌,又在下一秒生肌增骨,重新变回人类的模样。 祂,是来自病毒城的不死者。 【你是谁?】 凌凌柒问。 “唔,我是谁?……我是、谁?”过往的记忆蒙上一层纱,不死者思索许久,才终于从蒙尘的记忆里扒拉出一个灰扑扑的名字,“我是林安!” 第74章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死者苦恼地歪了下头,雪白的小脸上露出情真意切的疑惑:“我感觉得到这里有祂的气息,祂来过,但我没找祂,你知道祂去哪儿了吗?” 【神经病!】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这里有。”林安笃定道,忽然,祂的视线落到机械狗的头顶,伸手拎起凌凌柒。 【你做什么!】 【放开我!】 【等我主人醒来有你好看】 林安对打在身上的机械臂视若无睹,两条胳膊细瘦伶仃,弱不禁风,却能一下撕开机械狗的头颅,不顾噼里啪啦闪烁的电弧,掏出藏在凌凌柒脑袋里的能量核。 那是一枚稍小的,由上下两个六棱锥组成的晶核,通体铅灰,朴实无华。 接着,林安张开嘴,将能量核吞入口中,大嚼特嚼,瞬间,同源的力量充盈全身。 “……原来,你叫凌九啊,”林安嚼着嚼着,跟随能量一起进入体内的,还有凌凌柒的记忆,“什么嘛,明明祂来过,你怎么说祂没来?” 凌凌柒眼中红光湮灭,早已无法回答任何。 林安丢开凌凌柒的头颅,往和平州方向迈开脚步。 “原来祂的名字是兰淅。” “兰淅、兰淅、兰淅。” “真好听。” 作者有话说: 注!新的边太切片出没!小小打个酱油~ - 解释一下,凌凌柒是带有凌九印记的,也是凌九分身,如果凌九选择操控分身,就等于湮灭机器最初产生的意识。 凌九的能量核劈成两半,一半融进阿雪体内,另一半小的在修勾身上,现被林安融合。 不必难过,新生与毁灭总是交织缠绕的,马上新的篇章,要揭开世界真相啦w 第39章 过渡 两辆改装后的军用重卡一前一后行驶在贫瘠的土地上, 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一阵颠簸。 数不清第几次从颠簸中苏醒,兰淅只觉得每一次沉睡的时间都十分短暂, 多次少量的睡眠并没有让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反而在清醒后陷入更深的疲劳中。 这一次醒来也不例外。 兰淅垂眸扫一眼横躺在腿上的贺雪生,竟然莫名羡慕起后者来, 起码在过去的48小时内,贺雪生一直在沉睡, 无论什么动静都无法吵醒他。 卡车颠簸中, 东明拉着扶手, 另一只手里拿着饼干,从后排换到兰淅身边,“师弟,你饿不饿, 要吃点东西吗?” 兰淅侧首,见到东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时,还有些恍惚。 在兰淅记忆里, 东明素来注重自己的外表, 尤其是在兰淅身边的时候, 生怕自己的颜值被兰淅比了下去。 起初, 兰淅并不理解东明这种攀比心和胜负欲从何而来, 朋友的提醒兰淅也一笑置之,兰淅不愿把人想得太坏,更何况, 他们师出同门, 东明是他的师兄, 对兰淅多有照顾。 直到, 抄袭事件的发生,东明在兰淅面前撕下了伪善的外衣。 人与人的信任十分脆弱,一旦破裂,就再难有修复关系的那一天。 兰淅认为,东明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既然知道,还三番两次凑过来,便是觉得他这里有利可图了? 东明见他久不回答,局促地挠挠鼻尖,小心翼翼觑着前面的卢柏和柯争,飞快地小声说道:“里面没加东西。” 过去48小时,兰淅吃了柯争给的食物和水,神智便一直昏昏沉沉,想也知道食物有问题,但为了让这伙人安心,兰淅不得不吃。 副驾驶的柯争此时突然扭头,“别吃了,马上要到‘和平州’了,一会儿‘先知’请你吃大餐,那滋味,哪里是这种压缩饼干能比的?” 东明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拿着饼干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兰淅见状,不再多言。 重卡匀速前进,不多时,127号人类幸存者家园“和平州”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是一座用铜墙铁壁围起来的人类城邦,远远看去,城中除了一座尖塔,没有能高过城墙的建筑。 这座幸存者家园给兰淅的感觉和机械城很像,一眼看去只有冰冷的机械感,毫无人性的温情。 但和机械城外的贫瘠黄土不同,“和平州”附近有植物的影子,虽然几乎都是枯木。 “看,那个尖塔是不是很熟悉?”柯争指着远方的尖塔同兰淅搭话,最近只要兰淅清醒,柯争总爱找兰淅聊天。 兰淅问:“是第一研究所的科技塔?” 柯争打了个响指:“宾果!” 第一研究所,也称中央研究所,它位于整个华国五大区的最中心,科技塔曾经是人类前沿科技的展览馆,集结了五大研究所的高端科技成果,兰淅曾有幸受邀前往参观,因此能一眼认出。 柯争:“末世最初,污染爆发,元帅贺平川下令,倾尽所有建造人类幸存者家园,让没被污染的群众就近避难。幸存者家园的防御水平有高有低,这取决于幸存者家园所在城市的发展水平。十年来,不断有家园被毁,最后屹立不倒的幸存者家园只剩‘曙光’、‘纸金’、‘海洋’、‘和平州’,其中,‘海洋’与‘和平州’都是从前第一研究所和第四研究所的所在地。” 兰淅开口道:“‘海洋’已毁,和我们一起的孟思思他们,就是‘海洋’最后的幸存者。” 第75章 柯争沉默两秒,突然用方言飚起了脏话,被卢柏轻声呵止。 柯争深吸两口气,兰淅问:“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卢柏抬起头,从后视镜里与兰淅平静的双眸对上,道:“因为‘先知’说,你是可以终结末世的人。”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周五倒v,从25章开始,届时三更奉上,所以这章让我短小一点吧orz 看过的小天使们看清楚哦,不要买错章啦!以后也请多多支持,感谢,鞠躬! 后面会搞一个小抽奖,v章评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40章 和平州(一) “‘先知’说, 兰淅,你是可以终结末世的人。” 兰淅打开窗,让燥热的风透过窗缝吹进来。 风也眷恋他精致漂亮宛如神祗般的侧颜, 拨开额发,在兰淅额头打着转儿地亲吻,继而掠过眼睫, 吹入眼睛。 兰淅眨了眨眼,感觉鼻梁与唇上也有风掠过, 他抿了抿唇, 偏头躲开卢柏的目光, 说:“可我只是个普通人。” 柯争反问:“在末世还没到来前,大家都没获得异能的时候,你只需要唱一首歌就能治好被虐待的动物的伤。就这,还说自己是普通人?” 兰淅沉默。 随即缓缓扭头看向东明。 东明缩着脖子, “那天,你治好了被虐待的猫,我都看到了。” “兰淅, 你都不知道, 你的粉丝说你的歌声能治愈疾病, 只要多听, 受过的任何伤都能慢慢好转。” “这种事放在之前是天方夜谭、异想天开, 但正因为说的人多,你不才接到了一个音乐疗愈的项目么?虽然后来你违约了,没有去唱。” 东明说起这些滔滔不绝, 简直比兰淅还要了解兰淅的过往经历。 提起音乐疗愈, 兰淅就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纯公益性质的活动, 主办方是谁兰淅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主题是用音乐疗愈抑郁症等心理疾病,邀请的歌手也不止兰淅一个。 录歌和拍摄是分开的,兰淅前去拍摄时,见到了那些被主办方找来的抑郁症的孩子,最小的才10岁,最大的也不过16岁,当他们睁着同样漆黑麻木的双眸望向兰淅时,兰淅心间最柔软的一块被瞬间触动。 ……他要为了他们歌唱。 兰淅身上有种天然的亲和力,能吸引万物,很快就从这些孩子口中了解到,这次活动其实并非他们自愿参加,多是父母强迫他们来的,拍摄过程中也经常以抗拒的姿态面对镜头,拍摄效果差强人意,主办方最终决定找其他有拍摄经验的孩子来参与录制,于是这些孩子就这样被撂在这儿,等待家长来接。 最小的那个孩子说:“哥哥,我们是不是就像垃圾一样啊,爸爸妈妈不需要我,这里也不需要我。” 兰淅听完,胸腔里压了一股火气,不一会儿,拍摄人寻来,“兰淅老师,到您录制了。” 兰淅直接道:“需要我歌声的人不在摄影棚里,我不会进去的。” 兰淅通知家长后,将家长无法立刻来接的孩子依次送回家,这之后,兰淅会时不时地单独唱歌给这八个孩子听,有孩子对乐器感兴趣,兰淅便亲自教导。 兰淅的任性换来了主办方的黑通稿和违约金,这也为兰淅和公司解约埋下导火索。 就在兰淅陷入回忆之中时,卢柏调转方向盘,车身向左,缓缓驶入“和平州”大门。 经过城门时,阳光隔绝,出现一阵短暂的黑暗,将兰淅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出来。 “兰淅,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普通,只要‘先知’说你不普通,那你就不普通。”卢柏声音不咸不淡,但兰淅还是听出了话语间,卢柏对口中“先知”淡淡的不屑。 “之前就想问了,‘先知’是?” “一个……”柯争往外蹦了两个字,猛地收住,含混道,“反正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说话间,重卡已驶过黑暗,进入“和平州”内。 兰淅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副萧条凄凉的末世之景,却没想到眼前的场景竟然还算繁华。 路面干净如新、一马平川,视野范围内只有一条大道,道路两边是林立的屋舍,最高不超过五层,都是末世之前遗留下来的,由幸存者们对房屋进行了改造,天台与窗外挂着换下来的干净衣服,在阳光照射下,能看出边角已经洗得有些发白。 柯争半拧过身,侧对着兰淅,“这是‘和平州’的上城区,上城区又平均分成九大区,每大区由单独一条大路相隔。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和平州’里还有七条,每条路的终点都是科技塔。” 随着柯争的话,兰淅脑海中浮现出整个‘和平州’的布局——假设“和平州”上城区是一个圆形,高耸的科技塔是上城区的中心,八条“放射线”向外延展,将上城区平均分成九等份。 这和兰淅脑补的避难家园相去甚远,“和平州”已经称得上是颇具规模的城池了,放在以前,差不多有半个雾城那么辽阔。 东明趴在窗边朝外看,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上城区,比脏乱差的下城区不知强了多少倍,“听说‘和平州’由三位异能者分管而治,一是将所有危机扼杀在摇篮中的预言家‘先知’,二是集中‘和平州’全部武装力量的安全队队长,三是负责研究异种能量核、研发人造食物的研究院院长。” 第76章 兰淅从东明这段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你没来过上城区?” “他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哪里能踏足上城区?” “那下城区呢?” 柯争嬉皮笑脸道:“兰淅,你不会想知道下城区是什么样子的。” 兰淅望向窗外街景,楼栋排布并不密集,楼栋之间或有一二小巷,昏暗巷中偶尔闪过三两火点,是有人在抽烟。 车子快速行驶过程中,东明无意间与某条巷子里的异能者对上视线。 不过眨眼间,那名异能者瞬间从巷中移动到东明面前,五根手指紧紧插|入车厢,像壁虎般趴在窗外。 “这是什么东西!”东明吓了一跳,撑着坐垫向兰淅靠去。 兰淅的肩膀碰到了东明的后背,感觉到对方在害怕地发抖,侧首朝另一侧窗外看去。 只见那名趴在窗外的异能者抬手撩起凌乱的额发,露出一双窄小阴鸷的眼睛,“哪里来的老鼠,真是失礼。” 视线往里一探,看到兰淅时,眼中明显亮了几度,“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这种绝色。”说着,一手探入窗内,要去触碰兰淅,半道被柯争截了下来。 柯争皮笑肉不笑,“纪午,我们安全队带回来的人你也要碰么?” 纪午瞥了柯争一眼,慢吞吞收回手,“既然是安全队带回来的人……” 柯争:“嗯哼?” 纪午继续盯着兰淅,目光愈发垂涎,“那我就再等等。”语毕,闪身消失不见,只有车厢内壁留下的五个手指印,证明着他的到来。 纪午走后,车内气氛僵持,兰淅和东明各自埋头不语,兰淅的手指不自觉地梳理着贺雪生的银色长发,柔软的发丝在指缝间滑走的感觉能帮助兰淅沉下心来,整理思绪。 柯争却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害怕,“纪午那个人你看到了离他远点,这个人十年前因为连续奸杀多人入狱,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末世降临,他反倒成了第一批获得异能的人,你说这个世道讽不讽刺?” “不过你要躲他有点难度,因为他的异能是瞬间移动。但是嘛,你是我们带回来的人,纪午就算想对你做什么,也要掂量掂量。” 兰淅闻言,轻声问:“倘若他掂量过后,依旧打算对我做什么呢?” “那就没办法了,我也帮不了你。”柯争仍旧笑嘻嘻的,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你可以去求‘先知’嘛。” “毕竟,这是一个无国界、无法治的世界,奉行丛林法则、强者为尊。” 柯争恶意满满的:“兰淅,欢迎你重生到这样一个世界。” …… 车子在科技塔前停了下来。 科技塔前本来有个喷泉,半个月前的雨水期,充沛的雨水盛满了喷泉池,在接连数日的暴晒下,喷泉池内的水已经只剩浅薄一层。 兰淅下车后,发现第二辆重卡拐了个弯儿,朝东面开去。 车上有孟思思一行人。 “你们要带他们去哪儿?”兰淅拽住柯争的衣服匆匆问。 “他们又没有异能,当然是带去下城区了。”柯争瞄一眼兰淅背上的贺雪生,“你确定要背着他?” 兰淅担心柯争会直接上手扒开贺雪生,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我确定。” 卢柏锁好车门,把钥匙丢给柯争,言简意赅:“跟上。” 兰淅跟在柯争和卢柏身后往科技塔大门走去,东明也想跟着,不料柯争却道:“这里没你的事,回你的下城区去。” 东明捏着衣摆,“可是‘先知’说,让我把兰淅带过去。” 兰淅脚步一顿,“我们不是去见‘先知’?” 卢柏轻描淡写一眼,无需多言,柯争心领神会,揪着东明后衣领把人往外拖,“卢哥,你们先走。” 卢柏对兰淅伸出手,“请。” 兰淅站在原地没动,“不是去见‘先知’,那是去见谁?安全队队长?” 卢柏微笑:“兰淅,你真的很聪明。”他们队长之所以同意“先知”的调度,打的就是截胡的主意,“这边请,别让我说第三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兰淅跟着卢柏走进科技塔内,从前的科技塔一楼是一个回字形的展厅,进入大厅的第一时间一定会注意到伫立在橱窗旁边的机械臂,然后才是橱窗里的各类模型。 可是现在,机械臂不见了,橱窗同理,回字形展厅被改成研究室,每一个研究室里都有许多研究员神色匆匆、步履生风,手里不是捧着一堆土,就是一把种子,神情似癫似喜,哈哈笑道:“发了发了!” 卢柏看兰淅迷茫的模样,破天荒地开口解释:“末日降临后,人类社会中再没有一个新生儿诞生,树木亦无新芽,田里的庄稼在连续多日的高温下迅速枯死,又在极夜期的大雪天被冻坏了根,一片又一片良田被毁,树木成片枯萎,人类豢养的家畜纷纷变异,宠物反噬主人……总而言之,就是希望灭绝。” 兰淅也曾根据这段时间的亲眼所见想象过这十年的剧变,可想象始终是想象,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一段,贺雪生也只是用精简的文字向他描述现状而避开了苦难。 兰淅的心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他有种预感,这一切,都和他的死亡脱不了关系。 “‘和平州’保下了从前的中央研究所的人才,并把研究所搬到了科技塔内。这群研究员们十年来日复一日地研究如何才能让草木重新发芽,地里再次长出庄稼,”说到这里,卢柏盯着兰淅的眼睛,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天无绝人之路。大约半个月前,院长手下的1号试验田里长出了新苗,陆陆续续的,其他试验田里的种子也相继发芽。” 第77章 兰淅被盯得很不自在,紧接着又听卢柏呼唤他的名字,“兰淅,这都是你重生之后发生的事。” 兰淅默然,这时,前面一间实验室的门被人从里推开,身着白大褂的清秀研究员无奈一笑:“卢柏,你都和他说完了,我和他谈什么?” 卢柏恭敬道:“院长。” 又一人从研究员身后出现。 卢柏再次恭敬道:“队长。” 这二人就是与“先知”共同管理“和平州”的安全队队长和研究院院长。 前者一头茂密的黑发长长地拖在身后,浓眉大眼,双目炯亮有神,长相略显粗狂,后者在他的对比下愈发显得眉清目秀。 “你好,我是施良,”院长见兰淅背着人不方便握手,便没有伸手,转而侧开身,介绍旁边的男人,“这是霍望,我们‘和平州’的安全队队长,与你背后的贺队长同样是十二军团的军团长。” 所有人都知道贺雪生的本名与身份,只有兰淅不知道。 卢柏补刀:“贺队长同时还是‘曙光’的安全队队长,管理着一方家园,不过我猜,他都没有把这些告诉你吧。” 兰淅难以形容此时的感受。 从前,元帅贺平川与他麾下十二军团,乃是精英中的精英,赫赫威名,得民众敬仰,虽然从来无人得见十二名军团长的真容,但在群众心中,他们便是荣耀的化身。 兰淅想不通,贺雪生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是否同他身体无缘无故缩水,以及昏迷有关? 施良道:“站在门口谈话不礼貌,兰淅,进来坐,这次是我想和你谈,所以才让霍望把你从‘先知’手上截下来。” 霍望全程没发言,直到这时才道:“你们聊,我先走了。”带着卢柏一起离开。 …… “这里是我的办公室,你随意参观,”施良关上门,给兰淅倒了杯水,“背着人很累吧,可以先把贺队长放到沙发上一小会儿,放心,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兰淅思忖半晌,依言放下贺雪生,接过施良递来的薄毯替贺雪生盖上,偶尔调整贺雪生的姿势,让人能睡得更舒适。 施良端着水杯,倚在办公桌旁,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冒昧问一句,二位是什么关系?” 兰淅动作一顿,“萍水相逢,他救了我。”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兰淅站直身体,回望施良,“施院长想和我谈的就是这种事?” 施良眯着眼笑道:“别那么紧张,我只是缓和一下气氛。陌生人见面,先聊八卦很容易增进感情,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兰淅:“……” “好了,来谈正事。”施良放下水杯,起身走到一堵墙面前,在墙上的开关轻轻一碰,墙体从中分开,露出暗室里的光景——几乎堆满了暗室的试验箱整齐排列,每一个试验箱上都标注了不同的编号,无需开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每一个试验箱都有不同的光照。 粗略一数,这里存放着不下五十个试验箱。 兰淅:“这些都是施院长一个人在照料?” 施良颔首:“不错。” 兰淅走向与他最近的试验箱,试验箱有半个人那么高,里面铺着一层厚土,每间隔相同距离都能看到一株碧绿的新苗。 兰淅看到试验箱上的数字。 1号。 这就是卢柏口中的1号试验田。 “这是,水稻?” “嗯。”施良走到兰淅身侧,“兰淅,你再靠近一点。” “什么?” 施良干脆拉起兰淅的手放到试验箱上,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兰淅吓了一跳,好在施良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想要兰淅靠得离试验箱近一些。 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兰淅的手刚触到试验箱壁,里面的稻苗像是被打了催长剂,眨眼间又往上冒了一截,在恒光照下舒展脆嫩狭长的叶片。 施良双眸发亮地盯着试验箱里的水稻苗,攥着兰淅的手腕越来越紧,直至兰淅猛地抽出手。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施良深吸两口气,然而堆积在胸腔内的喜悦却无法轻易压下去,这名年轻的院长连眼角的笑纹都透着兴奋。 “兰淅,你真的、你真的太神了!” “你知道吗,半个月前这批种子发芽,只冒了个尖尖,才1.23厘米,我当时高兴坏了,十年了,十年了啊,人类特么终于又能吃上正常的食物了,可是它们长了这么一点就不长了。” “这个时候,我听霍望说‘先知’要卢柏带一个人回来,起初我并没有在意,直到卢柏第一次空手而归,我知道了你的事情。”说到激动处,施良两手紧紧扣住兰淅的肩,目光炙热如狂热徒,“我仔细问过卢柏,你出现在s级污染区的那个时间段,正好是长出新苗的时候。” 兰淅在得知施良要见他时,便有了猜测。 然而当猜测被证实,兰淅只觉得荒谬,“施院长,你说的这些,有可能只是巧合。” “巧合?”施良猛然拔高音量,“这绝不是巧合!” “我刚才说这批种子只长到1.23厘米就不长了,这半个月一直维持着1.23厘米的高度,直到一个小时前,你踏入‘和平州’大门,这批种子才突然开始生长,长到了你刚才看到的高度,现在你看,你距离它们越近,它们长得越好。”试验箱里的稻苗长势愈发喜人,在恒光照下,碧油油的,充满了生机。 第78章 施良侧着身,光只能照亮他的半脸,另一半脸孔隐匿在黑暗中,唯有目光灼灼逼人。 “兰淅,你的重生带回了世界的生机,你能推着世界往好的方向迈进。” “你的身份非比寻常。” 重生之后,兰淅遇到的几乎每个人都在说他不同于常人,就连他在伊兰斯的能力下,打开了四道门,在5岁之前的记忆片段里,也表明了兰淅与寻常人不同。 唯有兰淅始终坚信自己是正常人类,或许是和兰父对他进行的那场催眠有关,属于“正常人类”的概念已经根植进兰淅的灵魂。 “施院长,我并不认为我和他人有何不同。”兰淅对上施良逐渐冷静下来的目光,诚挚道,“我只是一抹不知因何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浮萍,一路走来,许多事情的发展非我所愿,事件走向亦非我能决定的。” 在这一刻,兰淅想起雾城的雪与盘踞地下的伊兰斯,想起废弃农家乐的周楠与她的污染者母亲,想起被高希冥死死拿捏的“海洋”幸存者,想起被穿胸而过的凌九…… “比起推着世界往前进,更多时候,我才是被推着走的那一个。”从突如其来的死亡,到从未幻想过的重生,从光鲜亮丽的舞台,到贫瘠苍凉的末世,兰淅手里从来没有选择权。 随着兰淅话音落下,稻苗的生长停了下来,叶尖泛起一丝枯黄,蔫哒哒的。 施良平时最爱惜他的宝贝种子,见状立刻挥开兰淅,可是稻苗的衰弱无可抵挡,枯黄逐渐蔓延到整个植株,最终1号试验箱里的稻苗全都枯死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你都做了些什么?” 施良双手紧紧扒拉着试验箱,猛地扭头对兰淅吼道:“你走!滚出去!别靠近这里!” 从希望乍现到希望破灭,前后不过短短数十秒。 兰淅见证了施良从狂热转变为狂躁的全过程。 躁狂的施良褪去温和俊雅的外表,头发朝上,根根笔直,受施良异能影响,实验室里的试验箱全都开始震荡,并向半空升去。 兰淅惊讶地发现自己全身重量有所减轻,双脚不再牢牢站在地面上,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微微拉拽着,要他像气球般升空。兰淅猜测,这应该是施良的异能,和重力/引力有关。 怒火中烧的施良非常可怕,为了不继续留在这里触施良霉头,兰淅挥舞双手,“游”出了暗室,背起微微浮空的贺雪生,飘着出了房间。 走廊上,兰淅还能听到不同的实验室里传出研究员们的哀嚎: “院长!院长!收了神通吧!我的双脚说它想踩在地上!” “院长又又又又又怎么了?” “新苗枯萎了呗,我的也枯了,怎么回事啊,明明一分钟前还绿油油的。” “谁看看去?” “飘着呢,谁提议谁执行。” “……” 飘出科技塔大门,似乎便远离了施良的异能范围,能正常踩上地面。 双脚与地面紧密相贴的瞬间,兰淅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完,视线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头戴棒球帽的青年。 今日发生的事、见的人太多,兰淅有预感,这人也是来找自己。 果不其然,棒球帽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开口便是兰淅的名字。 “兰淅,”青年说,“我等你很久了。” 兰淅纳闷:“请问你是?” “是我让东明带你来的。” “你是‘先知’?”兰淅没想到传闻中的“先知”竟然如此年轻。 “先知”颔首,“但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先知’,叫我林安就好。” 林、安。 兰淅咂摸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一丝熟悉。 林安微笑,棒球帽沿挡住了他的脸,阴影下的笑容,真诚中透着一丝诡异,“你不记得了吗?11年前,公益活动,音乐疗愈,我是最小的那个孩子。” “林安……林安?”兰淅突然想起来当年的确是听过这个名字的,从年纪最小的那个男孩口中,只不过—— “这不是你弟弟的名字吗?” 林安说:“边走边聊吧。” 兰淅有些迟疑。 林安又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兰淅:“……” 他对这句话都要有ptsd了。 思索两秒,兰淅决定相信对方。 一来,林安是“和平州”三大掌权人之一,以林安如今的权利,兰淅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林安夺取;二来,兰淅初入“和平州”,人生地不熟,需要林安这个向导。 最后,那八个孩子里,林安最是亲近兰淅。 “弟弟死后,我的养父养母就把我的名字改成了林安。” 二人并肩,兰淅发现当年那个小布丁,竟然已经长到比他高小半个脑袋,听到林安的话,忍不住想叹气。 11年前,林安还不叫林安,叫林泉,是林家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一个孩子。 同样是福利院被抛弃的孤儿出身,让兰淅总想多照顾对方一点。 林泉小时候格外黏兰淅,从林泉口中,兰淅知道了林家多年无所出,才想到要去领养。 就在林泉被领养回来没多久,林家的女主人怀上了,林泉在家里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 第79章 林家父母怕周围亲朋说闲话,没有把当时年仅4岁的林泉送回福利院。 小孩的心最是敏感。 林泉当时还不清楚为什么弟弟/妹妹要出生了,父母对自己的关爱会日渐减少,林泉在家里仿佛被当成了透明人。 有吃有喝有住,没有爱。 这样的情况在弟弟出生后有所好转。 父母把对亲生孩子过剩的爱,分了一点儿给林泉,便足以令林泉高兴好一段时间。 好景不长。 弟弟被查出患有白化病,一家人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给弟弟治病上,林泉又成了家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长期缺乏来自家庭的关怀,林泉愈发自闭,陷入了情绪的泥淖,长达数年无人营救。 然而兰淅仔细观察林泉此时的状态,他再也找不出一丝属于11年前那个男孩的敏感脆弱。 林泉——不,现在应该叫林安。 林安何其敏锐,能从兰淅偷偷打量的目光中准确猜中兰淅的心思,“你在想我现在是不是治愈了?” 兰淅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的确关心这个,但也不仅仅是这个。 “你弟弟他,”兰淅仔细斟酌措辞,“不是被送往第三研究所的附属医院了么?” 11年前的某一天,林泉突然和兰淅说弟弟有救了,第三研究所的附属医院愿意给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提供免费治疗,林家父母再也不用为医药费头疼了。 林安说:“治疗失败了,弟弟死在了医院,但是我们连弟弟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兰淅反问:“会不会是某些不合规的医疗机构假借研究所的名头,诓骗了你的养父母?” 林安:“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兰淅,你知道从前第三研究所所在的a2污染区现在被称为什么吗?” 兰淅自然不知道,于是摇头。 林安勾勾唇,道:“那里,叫做病毒城。” 五大研究所的研究方向截然不同。 第一研究所探寻人类起源,现搬到127号人类幸存者家园“和平州”的科技塔内。 第二研究所研究人工智能,末世来临后,以凌九为首的机器人起义,改为机械城,现已随着凌九死亡而覆灭。 第三研究所主攻医学领域,研究各类疑难病症,末世降临后,因不明原因成为各类病毒的培养皿,被称为病毒城。 第四研究所建在海边,追寻自然与科学,才覆灭不久的56号人类幸存者家园“海洋”正是围绕第四研究所建造而成。 第五研究所,研究神学与民俗学,建造在兰淅从前的居住地雾城,那里也是最先爆发污染的地方,至今仍是异种的巢穴。 林安说:“哪怕是污染率先爆发的雾城,最初也有人类成功出逃,可是第三研究所所在的北域雪城,当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逃离,他们全部死在了雪城之中,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当时我的养父母正在雪城找第三研究所的研究员闹,而我在家中,反倒逃过一劫。” “幸存者家园建造之初,各大家园派出人手搜寻流落在外的同胞,我拜托霍队长前往雪城去救我的养父母,霍队长以险些丧命的代价,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雪城里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没有自主意识、不会死亡的尸体。他们游离在雪城之内,没有思维、行动缓慢,能在瞬间变成白骨,又会在下一秒恢复血肉。倘若常人不慎触碰到他们,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不死者,就像传染病毒。” 雪城建造在北方高原、群山之间,每年10月到次年3月都是大雪封天。 林安:“我现在怀疑,从前第三研究所私底下在研发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严寒天气刚好能抑制各类病毒活性,再加上不死者只在雪城内部游荡,所以那可怖的传染病才没有波及别的家园。” 林安语气平淡无波,哪怕在谈论养父母变成了不死尸的时候,语调也没有半点起伏。 兰淅从对方的讲述中读出了过往的惊心动魄,以及苦难打磨后的豁然。 林安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依赖他、要听着兰淅的口琴声才能入睡的男孩了。 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是怅然,也不是释怀,而是一种吸了一口气,半道停下,那口气就这样闷在了胸口,不上不下,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令人很难不去在意。 “到了。”林安停下脚步,出现在兰淅面前的,是一座双层小洋房,红砖白瓦,颜色鲜亮,与周遭灰扑扑的建筑仿佛是两种画风。 “这是你在‘和平州’的住处?”兰淅环顾四周,这里与科技塔不过数百米的距离,中心地段,配得上林安“先知”的头衔。 林安却摇摇头,“这里是我给你安排的住处,这段时间,你和你背着的人就先住在这里。” 兰淅心中一紧,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无论放在什么时代都通用,像林安这般二话不说上来先给一栋房子的做法,让兰淅不由得想到凌九。 就在兰淅想要后退之时,林安先一步握住他的胳膊,脸上扬起笑容,“兰淅快进来,我给你准备了接风宴。” 兰淅来不及拒绝,林安已经推开门。 登时,噼里啪啦的礼花筒炸响,五颜六色的彩带纷纷扬扬,落到兰淅与贺雪生的头上。 屋子布置得十分温馨,十来个年轻男女脸上洋溢着稍显僵硬的笑容,对兰淅齐声道:“兰淅,欢迎来到‘和平州’,我们都是你的粉丝,一直期盼你的重生。” 第80章 林安走到人群中去,取下帽子,冲兰淅微笑:“为了迎接你,我们还给你准备了一首曲子,排练了好多遍,你听听看,喜不喜欢。” 接着,屋内众人纷纷拿起手边的乐器,二胡小号唢呐笛萧古筝钢琴,吹拉弹奏无一不缺,仿佛一个小型演奏团,演奏的还是兰淅的成名曲目。 听得出排练过许多次,每一个音都在调上,只是…… 演出进行未半,兰淅抬手叫了停。 “怎么了兰淅,不喜欢?”林安放下小提琴问。 兰淅扫过林安身畔一张张或惶恐或紧张或不安的脸孔,沉默了许久,开口道:“我不需要逢场作戏的音乐,林安,不,‘先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还请直言。” 作者有话说: 本章出现的新人物详情: 霍望:曾经十二军团第七军团长,现“和平州”安全队队长 施良:“和平州”研究院院长,异能是放气球【说笑的,哈哈】其实是改变周围事物的引力 纪午:异能是瞬间移动 ps:林泉的话不能全信v pps:本章揪几个小可爱发红包! 第41章 和平州(二) 林安屏退众人, 将小提琴放回小提琴盒里,直起身,脸上挂着宛如假面般的微笑,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些,提前好几个月寻找这些乐器,再找人排练, 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兰淅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记忆里的林安话很少, 是个恬静淡然、心思纤细敏感的男孩, 会因为蝴蝶在花朵上逗留而停下脚步, 会坐在公园湖边安静看雨…… 11年,林安的变化太大了。 见兰淅不答,林安自顾自说了下去,“找人排练倒是还好, 主要是这些乐器不好找,啊对,还有乐谱, 要知道,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 找什么都不方便。当然,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站在道德制高点拿捏你, 我只是很高兴你能重生,兰淅。” 兰淅避开林安的视线,反问:“你几个月前就知道我会重生的事?” 林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极夜期的某一天, 做梦梦到的。” “你的异能?” 林安笑而不语, 兰淅于是不再追问, “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先知’,你的目的是什么?” 林安叹道:“看来兰淅你对自己的身份还不清楚。” “我的身份?” “你还不明白吗兰淅,你是神啊。” 林安负手,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只有神才能不死不灭,无限重生。” “我的目的,自然是为‘和平州’留下你这位神明。有你在,‘和平州’就是人类的曙光。” …… 林安离开了。 兰淅紧绷的神情稍稍松懈。 说他是“神”的人,除了周楠,又多了一个。 兰淅:“唉。” 兰淅将贺雪生搬到二楼,发现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 大概“先知”只考虑到他,并没有把贺雪生计算在内。 兰淅再次:“唉。” 都快记不得今天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 将贺雪生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兰淅拉上窗帘,退出房间。 兰淅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房间里,贺雪生的身体又开始了缓慢生长,四肢拉长,最后从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彻底变回成年男子,胸口处闪着亮光,一枚小巧的能量核悬浮于贺雪生心脏处,缓缓向下融合,与贺雪生融合。 同源力量的相融,令贺雪生眉心拧紧,他意识清醒地做着梦。 跟随梦境,贺雪生看完了凌九的一生。 他看到无数光点撞入凌九的身体,看到凌九在废弃站里捡起一个平板,看到凌九制作一个又一个和兰淅模样相同的仿生人,看到凌九找到无数时钟嵌入“心脏”,看到凌九十年的孤寂与等候…… 若说前面连篇累牍的记忆枯燥无趣,那凌九后面的记忆可谓“活色生香”。 贺雪生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凌九的记忆里看到兰淅。 看到兰淅主动讨巧、亲吻仿生人的下颌与嘴唇,看到兰淅大胆露骨地引诱仿生人,让仿生人冰冷的手握住自己柔韧纤细的腰肢。 与伊兰斯构造的梦境不同,因为贺雪生很清楚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悲鸣、不甘、哀戚、心痛……等等情绪挤占胸腔,最后,蓬勃的怒意压过一切。 为什么他还不醒来? 床上,贺雪生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毕露,薄薄的眼皮下眼球滑动的轨迹清晰明显,然而无论他怎么使劲,就是没法睁开双眼。 凌九的记忆走到尾声,画面骤然一暗,贺雪生猛然跌入下一层梦境,清醒的意识瞬间迷蒙,贺雪生突然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他仿佛成了一团流动的雾,或是没有实体的光,在不大的箱子里飘荡。 这种状态维持了一段时间,贺雪生听到有个男人在箱外虔诚地许愿。 “神啊,我恳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贺雪生无所谓救与不救,他不想回应,可是箱子被打开了一条缝,紧接着撕扯感传来。 明明没有身体,却还能感受到身体被撕成两半的痛苦。 再然后,贺雪生感觉到他的另一半被人夺去了。 贺雪生出离愤怒,他从有神智的那一刻起,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愤怒。 第81章 他一次又一次用无形的身体去撞击箱壁,他要把自己的那一半找回来,那对他很重要。 终于,箱子在贺雪生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被撞出裂痕。 贺雪生飘出箱子,但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自己的另一半,他飘过山川湖泊,在人类世界的高楼间穿梭,一开始,贺雪生能感应到那一半的所在,可是这种感应在突然某一刻断裂。 找不到、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绝望与毁灭不断交织攀升。 贺雪生最后选择分裂自己,将自己裂变为无数金色光点,飞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找到祂、找到祂、找到祂!】 这是贺雪生对分身们下达的唯一指令。 随后,力量所剩无几的贺雪生落到雪原上,他忘记了一切,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儿,在漫天风雪中发出第一声响亮的啼哭。 有人路过雪原,捡起了雪地上的婴儿,粗糙的拇指掀开婴儿的眼皮。 “绿色眼睛?”来人讶异一瞬,紧接着道,“以后你就是我贺平川的儿子了,我想想啊,你既然出现在雪原上,便叫雪生吧。” “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是贺雪生。” 贺雪生一日日长大,在贺平川的教导下,三岁就学会了开枪,五岁时已经能和大他好几岁的男孩打成平手,当他成长到十三岁,军营里再无人是他的对手,包括元帅贺平川,于是,贺雪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军团长,有不服者,揍趴即可。 少年贺雪生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冷静矜持,唯一不冷静的一次,是听到了兰淅的歌声,就此,二人的命运开始交叠。 命运始于一场任务,某支境外势力入侵,混入雾城某商场,恰好当时商城里有个明星在商演,凑热闹的人多,想疏散都难。 如何在不打草惊蛇、又确保民众安全的情况下解决此事,贺雪生脑子里滚着好几个方案,头痛不已,直至一道曼妙的歌声,突破空间的限制传至耳中。 灵魂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战栗感从指尖传递到身体各个部位,最后半边身体都酥透了。 贺雪生没有忘记任务,相反,他在一首歌的时间内极限完成任务,如风过无痕。 商演的小明星,以及围观群众并不清楚就在不久前,他们所在的商城内经过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战斗。 小明星已经唱完准备离开,贺雪生身上还带着浓烈的硝烟气息,他混在人群中追随对方而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兰淅”。 对方回了头。 汹涌人潮中,贺雪生猝不及防与兰淅对视了一秒。 短短的一秒钟内。 贺雪生脑子里滚过无数念头。 最最深刻的那一个是: 我找到他了。 床上,贺雪生握紧的拳慢慢放开,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放空,过于庞杂的记忆没有线头,便是一团乱麻。 贺雪生细细梳理着记忆的开端,楼下却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那是兰淅在弹琴。 …… 阳光静静照着黑白琴键,兰淅坐在琴凳上,十根修长莹白的手指放在琴键上,久违的触感令兰淅心神微漾。 兰淅深吸一口气,置于琴键上的十指灵活地跳跃,一个个或低沉或轻扬的音符跃于指尖。 倘若东明在此,发挥他那尚未完全退化的音乐素养,便能在第二个音符出现的刹那听出兰淅弹奏的正是李斯特的b小调奏鸣曲。 整首钢琴曲从安静中开始,神秘莫测,又带着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晦涩。 第一次听,或许会觉得它忽快忽慢,快与慢的分界线并不明晰。 兰淅在学这首曲子的时候,老师告诉他,曾经有个学生在上台表演时,长达三十分钟的演奏,能把台下的人弹睡着。 随着旋律的上升,曲子中蕴含的神秘感与危机感扑面而来,兰淅逐渐忘却自己正在弹奏,他完全沉浸在曲子当中,仿佛一下从阳光绚烂的末世“和平州”,穿越到夜晚的乡野,提着一盏在摇曳的风灯,踽踽独行,前方是黑暗且未知的,手里的灯是除了月亮之外唯一的照明。 身边呼啸的风声时大时小,风大时几乎要将人掀翻,风小时却只能轻轻卷过指缝,连溪中明月的倒影都不起涟漪。 危机潜伏在泼墨一般的夜色中。 正如曲子进行到高亢部分,低音振聋发聩,如同千军万马,来势汹汹。 兰淅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动作行云流水,反观他的面庞,——双目紧闭、红唇轻抿,眉心间挤出一个小小的“川”字。 音乐构建的幻境中,兰淅在夜色中遇袭。 震音愈发磅礴,连手指尖都敲得发麻,仿佛在同无形的敌人厮杀缠斗。 突然一个刺耳的长滑音,兰淅猛地睁开双目,呼吸急促,长达半刻钟的演奏,疲劳程度完全不亚于长途跋涉。 片刻后,兰淅沉默地阖上琴盖。 有人说这首曲子是作者一生的写照,斗争与冲突,虔诚与信仰,包含了对爱情、哲学的思考,行至最后,不是恢弘磅礴,而是朴实无华,正如每一个人的生命尽头,是如月色流水的静谧恬淡。 兰淅深知,他弹不到尾声,索性中途停下。 他还行走在黑暗长巷中,四周潜伏的危机随时都能将他吞没。 “先知”、纪午,施院长…… 第82章 唯一的慰藉,大概就是还在沉睡的贺雪生,让兰淅稍稍欣慰,他并非独自一人。 “怎么不继续弹了?” 男人淡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兰淅猛地扭头,身姿高挑的贺雪生半倚在墙边,眼眸如春日碧湖,盛着最明亮的日光,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兰淅。 不知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本章抽5个100点,真的没人评论吗qaq 第42章 和平州(三) 兰淅后知后觉涌上一丝羞赧, 过于投入自己的音乐世界而忘记了周遭情况,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贺雪生下楼。 ……刚才他弹琴的时候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吧? “随便弹的,弹整首太费时间, ”兰淅按下那股莫名其妙的怯意,目光在贺雪生身上扫视一圈,“你的身体恢复了?” “嗯。”完全恢复的贺雪生声音不似年少清亮, 嗓音低了几个度,更加从容矜持, 哪怕担心兰淅会因为自己隐瞒身份而不悦, 也不会将这份担心摆到脸上。 “关于我的身份——” “我知道, 你曾经是第二军团的军团长,现‘曙光’安全队队长,贺雪生。” 贺雪生刚起了个头,就被兰淅打断, “阿雪只是你骗我时起的名字。” 兰淅垂下眼睫,不去看男人姣好俊美的脸庞,看着贺雪生的脸, 兰淅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凌九。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兰淅却总觉得二人相像。 过了一会儿, 贺雪生缓缓开口道:“我并非有意欺瞒。” 兰淅嗖地一下抬起脑袋。 对着那两颗黑曜石, 贺队长的狡辩之词顿时卡壳, 好半天才接着说道:“这和我的异能有关,每当我大量使用能力后,会有一定概率出现身体缩水、智力减退的情况。” “当真?” “当真。” 贺雪生说真, 那么兰淅便信, “好。” 事情说开, 兰淅也不是爱计较的人, 末世相遇,能互相救助、一路相伴已是不易,很多东西无需刨根究底。 兰淅将两人的现状与处境大致讲述了一遍,“进入‘和平州’的时候我看过了,大门处有巡逻,但是‘和平州’内部没有岗哨也没有巡逻队,他们似乎不管内部的治安问题。”倘若家园内部有治安管理,纪午绝不会那么嚣张,明知是安全队的车,还敢凑过来挑衅。 贺雪生却道:“这很正常。” 兰淅:“?” 这正常吗? 任何族群如果没有管理,那一定会是一盘散沙,各行其是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异能者,有了嚣张的资本,更不会轻易服从管教。 贺雪生解释道:“兰淅,你不理解是因为你并不清楚这个时代的法则。灾难降临后,粮食严重稀缺,许多家园的覆灭其实和异种没有关系。” 饿死,是最难实现的一种死法。 因为只要饥饿者眼里还有活物,就会突破一切障碍,将“食物”放进嘴里。 哪怕这个障碍是道德与良知。 贺雪生:“食物的问题在末世第二年得到了解决。‘曙光’的一名幸存者某一天突然觉醒了‘食物转换机’的异能力,只要将异种能量核投入该机器,就能根据异种的品级制作出相对应的食物。” “最普通的d级异种的能量核只能制造营养剂和压缩饼干,c级就能制造蔬菜,b级能制出肉类,至于a级和s级的异种,目前还没有人狩猎到。” “该幸存者连续制造了一百台‘食物转换机’,由‘曙光’安全队运往当时苦苦支撑的各个家园。当每一个家园都拥有了一台‘食物转换机’之后,这名幸存者的异能就消失了。” 兰淅愕然:“消失?” 贺雪生颔首,“人们都说,这是神的馈赠,是神不愿见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赋予了其中一个幸运的人类超群的异能力。” 兰淅沉默,这是他第三次听到“神”。 贺雪生的目光带着几分眷恋,轻声说:“其实,部分人类能够觉醒异能,能在这末世苟活,本就是神的慈悯。” 正因此,神明拖慢了祂重生的脚步,让这场注定到来的重逢延期十年。 贺雪生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食物转换机’只有安全队的人能够操作,这一设置在如今看来弊端太大,赋予了部分人类无上的权利,可是在当时,只有这一个选择,否则对于‘食物转换机’的争夺,或许比我们能想象到的场景都要可怕。” 只要安全队继续拥有“食物转换机”的唯一操作权,就能获得异能者的追随,更不用说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治安管理重要吗? 在末世前是重要的,可是末世后,治安管理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活着,是食物,是能长久居住的家园。 袒露身份之后,贺雪生无需藏着掖着,“‘曙光’的制度,是由安全队牵头,吸纳能力出众的异能者外出猎杀异种,论功行赏,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则可以通过工作来换取等价的食物。别的家园具体制度我不清楚,但我猜,应当大体一致。” “一不一致,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兰淅走到窗边,指着窗外那些涌到街上的人说道,“阿雪你看,他们是不是在领粮食?” …… 靠近科技塔的广场上,霍望带着三个安全队队员正在发放食物,在他面前,异能者们排起了长龙。 第83章 兰淅拉着贺雪生加入队伍。 排在兰淅后面的异能者是个中年发福的大叔,睁着一双迷蒙睡眼,哈欠连天,戳戳兰淅的后背,边打哈欠边问:“兄弟,你今天带了多少家园币?我们公会这两天偷闲,没有组织,我手里家园币不多了,借点儿,改天还你。” “兄弟你别听他的,李游借了钱就不还了。” “高盛你败坏我名声!” “就你,还能有名声?” “……” 兰淅回头,李游以及与李游打趣的男人同时止住话头。 李游一双小眼睛瞬间瞪大,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小兄弟,之前没在‘和平州’见过你,新来的?” 兰淅颔首,“今天刚来。” 李游问道:“是异能者吧?” “你这不是废话,上城区都是异能者。”高盛转头面对兰淅时,立刻换上热情表情,“小兄弟,要不要来我们黎明星公会发展?做一休二,每天都有家园币拿哦。” 李游炸毛:“你起开,是我先来的。小兄弟,来我们东方红公会,我告诉你啊,我们公会全年休假还有家园币,比他们这个黎明星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兰淅招架不住这般热情的两人,“家园币、公会是什么”的问题就在嘴边,迟迟问不出口。 就在此时,争执的李游、高盛二人同时扭头,“对了,还没问,兄弟你异能是?” 兰淅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 “治疗。” 二人倒抽一口冷气,同款瞪眼,对着兰淅大声喊道:“妈!” 兰淅扭头看贺雪生,眼中是真真切切的疑惑:他们疯了? 贺雪生沉默地将兰淅护到身后,两秒后,兰淅才惊觉贺雪生这一举动十分有先见之明。 李游、高盛二人的一声“妈”,像滚油里丢进了一滴水,安静排队的异能者们顷刻间苏醒。 “妈?哪里哪里?哪里有奶妈?” “妈咪看看我们笔芯公会!十二个壮汉等着妈咪临幸!” “谁都不准和我抢妈咪!”气震山河的一声怒吼之后,兰淅眼前的地面瞬间多出一个小坑,方才还聚集在他面前的异能者们被瞬间卷飞,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单膝跪地,举起了手中闪着银光的家园币,“妈咪在上,我愿献出所有家园币,恳请妈咪加入喜气洋洋公会。” 而被壮汉单膝跪地仿若求婚的人,不是兰淅,是贺雪生。 黑皮壮汉目光热切地看着贺雪生,一声“妈”还没叫出来,贺雪生一抡长腿,天边多了一颗流星。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几息后,才有人和身边人窃窃私语:“这年头,连奶妈的武力值都这么高了吗?” 又有人说:“你们认错人啦!银色头发后面那个才是奶妈。” “妈咪好漂亮!我好想上去跟他搭话,可我打不过他前面那个银头发的,嘤嘤嘤。” 一番折腾下来,兰淅仍旧不清楚家园币与公会的具体作用,却对“和平州”的异能者们领先他四十年的精神面貌有了深切体会。 兰淅从“海洋”幸存者身上看到了悲苦与剥削,原以为各个家园的幸存者们都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没想到还能有如此欢脱的一面。 排队的长龙渐渐缩短,很快轮到兰淅和贺雪生。 霍望目光掠过兰淅,落到贺雪生身上,“贺队。” 贺雪生微微颔首,“霍队。” “贺队看起来完全恢复了。” “嗯。” “那就好。” 霍望对二人伸出手。 贺雪生挑眉:“怎么?” 霍望:“家园币。一枚家园币可以换一包压缩饼干,两枚家园币可以换一颗土豆。” “没有。” “那不好意思了,和你们‘曙光’不同,在‘和平州’,没有家园币,食物概不售卖。”霍望收回手,双手环臂,“你们也可以选择加入任一公会,公会的人会定时组织外出狩猎,能量核换家园币,家园币换食物。” 之前的疑问得到了解释,兰淅问道:“那下城区的普通人要怎么获取家园币呢?” 霍望这才看了眼兰淅,探究目光里夹杂着一丝讶然,似乎在惊讶兰淅怎会想到下城区的人。 霍望身后的一名安全队队员道:“在上城区,只有猎杀异种这一条获取家园币的渠道。你一个异能者,难不成还要和下城区的普通人抢工作?他们干的活你不一定做得来。” 柯争说过这是一个无国界、无法治的世界,可是现在兰淅却觉得,在“和平州”,无形的规则束缚着所有人。 有人愿意打破规则、打破道德良知去做野兽。 也有人愿意被规则束缚,固守本心,做一枝在泥淖中向阳而生的花。 距离广场不远的科技塔内,施良抱着他抢救数小时未果的试验箱欲哭无泪。 就在施良浑浑噩噩地想要不要拿把刀冲出去发疯之时,试验箱内枯萎的稻苗重新焕发生机,不过眨眼间便生长到试验箱顶,紧接着由绿转金,沉甸甸的稻穗弯下了腰。 第43章 和平州(四) 一名研究员从科技塔飞奔而来, 附在霍望耳边说了两句话,霍望眼中乍然划过惊喜的光,离开前, 深深看了眼兰淅。 兰淅不明所以,他和贺雪生没有家园币,买不了食物, 只能败兴而归。 第84章 回到林安安排的住处没多久,便有人上门送来食物和饮用水, 一问才知, 原来是林安派人送来的。 “‘先知’说, 两位可以选择加入公会,看看‘和平州’是如何运转的。两位若是想走,也可以随时离开,‘先知’不会强留, 有这位银头发的先生在,‘先知’也留不住。只不过和你们一起来的几位朋友,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几乎是将威胁摆到了明面上。 关上门, 兰淅转头望向贺雪生, “你是‘曙光’的安全队队长, 长时间不回‘曙光’, 会不会……” 贺雪生眉梢一扬, “你不会是打算劝我离开,自己留下吧。” 想法被看穿,兰淅沉默半晌, “我选择留下来, 是因为我本身无处可去, 还有, 我想留下来看看林安的目的是什么。” “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贺雪生道。 这话超出正常朋友之间的距离,过于暧昧,兰淅怔了怔,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应该跳过这个话题。 “先吃饭吧。”兰淅道。 贺雪生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须臾,他道:“好。” 极昼期,太阳永远高悬,人类失去了正常的夜晚,唯有生物钟在警示人体,几时该休息,几时又该工作。 经过贺雪生检查,林安送来的食物没有问题。 用过餐,兰淅睡意上涌,却没忘记只有一间卧房、一张床的问题。 贺雪生主动道:“你先去休息。” 过去十几个小时,贺雪生一直在沉睡,反倒是兰淅因为食物里的迷|药,醒醒睡睡,精神根本没得到半点放松。 兰淅睁着一双惺忪的眸子望着贺雪生,上下眼皮打得难舍难分,还强打精神与贺雪生说话,“那你呢?” 嗓音软软的,带着一丝兰淅本人都未觉察的娇憨。 贺雪生心脏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轻戳了一下,声音愈发柔和,“我去找孟思思他们。” 兰淅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现在需要休息。”贺雪生将人按到床上,转身拉上窗帘,隔绝过分灼热的日光。 房间一暗下来,兰淅的睡意攀升到顶点,当贺雪生回首,兰淅已经趴在枕头上,酣然入眠了。 贺雪生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他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兰淅睡在他睡过的枕头上,柔软的脸颊与枕头紧密相贴,而兰淅身上搭着的被子,甚至还沾着贺雪生的味道。 空荡荡的胸腔一下子就被名为“幸福”的滋味充满了。 贺雪生替兰淅掖好被角,人不可貌相,兰淅睡着之后并不老实,经常踢踹被子,就这短短几秒时间,兰淅身上的被子已经被他踹到了腰部以下。 兰淅忽然一个转身,抱住了贺雪生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臂,滚烫的胸膛将贺雪生常年微冷的手掌捂热。 昏暗中,贺雪生的耳根浮起成片的红意,他望着兰淅恬静的睡容,又看了看自己被抱住的手臂,心生一计。 …… 林安看着贺雪生离开小洋房,松开撩窗帘的手指,下一秒,贺雪生警惕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 林安躲在窗帘后,微抬下颌,啧了一声,“真是敏锐。” “‘先知’,之前您答应我的,可还算数?” 林安身前不远,东明匍匐在地,颓丧的脸上写满了渴望,“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把兰淅带了回来,您保证过的,只要我把兰淅带回来,您就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 林安自上而下垂眸一扫,东明立即瑟缩着肩膀不敢多言,唯有目光,藏不住期待。 林安道:“我自然没忘。” 东明一喜,“那……” “你跟我来。” 东明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安身后,沿旋转楼梯进入地下室。 东明来过林安的住处,这里距离兰淅所在的那栋双层小洋房只有一街之隔,从林安的房间能够清楚地监测到兰淅那边的一举一动,可东明不知道的是,林安居然建了一间地下室,铁门一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东明的心重重一跳。 “‘先知’?”林安面不改色地往里走,东明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先知’,我们是不是来错地了?” 林安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叫人看不真切,唯有话语带有极强的煽动性,“你不是想过回人上人的生活么?走过这条路就可以了。” 东明能听到自己的吞咽声,以及咚咚的心跳声。 他既害怕又贪婪地问:“真的?” “你知道异能是可以被剥夺的吗?”林安平静地抛出一个重磅问题,将东明砸地晕晕乎乎。 “是、是吗?” “我们‘和平州’,除了异能者和普通人,还有一类人,我们称之为‘饵’。” “我知道,他们的作用是用来吸引异种,好让安全队和公会的人完成狩猎。”东明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半个月前,和他一同前去s级污染区的那群人里,就有“饵”。 “他们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真要算,东明也是一个“饵”。 “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林安否定了东明的说法,“他们每一个,都是被剥夺了异能的前异能者,经评估,当他们无法适应下城区生活,就会成为‘饵’。他们被剥夺的异能以能量的形式存在于这条路的尽头,只要你成功走过,就能觉醒成为异能者,届时,你想要的一切都能拥有。” 第85章 能够成为异能者对东明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意味能够再次成为天之骄子傲视天下,而不是颓废过完一生,这对东明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被喜悦冲昏了大脑,以至于东明都忘了问,那些异能者是因为什么而被剥夺了异能,林安的异能分明是预知,又为什么能够将那些异能者的异能存放于此? 东明走进了铁门,渐渐地,他加快了脚步,最后越过林安,就好像追逐腐肉的鬣狗,朝着未知的黑暗一股脑扎了进去。 而后,再也没有出现。 林安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转身往回走,这时,一道苍老的嗓音将他钉在原地。 “这是你欺骗的第几个人了?” 林安转身,面朝着黑暗里的牢房,年轻的嗓音里满是恶意。 “你还没死啊,——‘先知’。” 那道声音静默片刻,叹道:“神明已经重生,你的恶行将大白于天下。” 林安道:“神明既然可以死第一次,当然可以死第二次。” “神是可以无限复苏的。” 林安用可惜的口吻说道:“想必‘先知’你还不知道,神,是可以被信仰杀死的。” …… 林安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就坏掉了。 也许是在养父母为他改名为“林安”的时候,又或许是养父母叫着“林泉”,却满心只有弟弟林安的时候。 林安从小就对万事万物有破坏欲。 他看到蝴蝶栖息在花朵上,会驻足观看,思考着把蝴蝶翅膀撕烂之后蝴蝶会不会死。 他会在下雨天跑到池塘边,就为了看小青蛙一只只跳上岸边,又被路过的行人无知无觉踩死。 林安偶尔会觉得这样的自己不正常,但古人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林安什么只是想,从来不做,所以他应该是正常的。 看到弟弟的第一时间,林安就在想,好小一只,摔在地上应该会直接变成一滩血吧? 后来弟弟被查出患有白化病,又被送去第三研究所附属医院,最后死在医院里,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安都在想:弟弟享受到父母无与伦比的爱,这份爱还会在他身上一直延续,就像弟弟借着他的身体复活了一样。 很讨厌的感觉。 这个世上为什么没有独属于他的东西呢? 就连兰淅,也是平等地关爱着他们每一个,哪怕自己再黏兰淅,兰淅的爱也是均等的。 他要的是偏爱,不是均等的爱。 既然没有偏爱,那就干脆不要。 末世来临,林安才终于觉得这个世界能看了一点,他享受人人逃亡、人类感情与道德分崩离析的感觉。 林安头一次使用异能,是在面对一个入室抢劫的异能者的时候。 对方大概压根儿没把他这个11岁的小孩放在眼里,对林安的触碰无动于衷。 林安无师自通,学会了对方压缩身体的能力。 后来,林安加入了一支逃亡的队伍,这支队伍在队长的带领下,一路躲避开无数异种,林安询问之后才知,原来这位队长的能力是预知梦,队伍能完全躲避灾祸,全靠着他的异能。 林安却觉得对方的异能有缺陷,他怎么没预知到自己的能力会被林安夺走,并毫无戒备地让林安加入队伍呢? 这支小队最后遭遇异种侵袭,只有队长和林安活了下来,他们被巡逻的霍望救下。 林安梦到第三研究所所在的雪城发生了重大变故,所有前去探究的人都一去不回。林安于是找到霍望,恳请霍望前去雪城救他的养父母,只要霍望死在雪城,幸存者家园“和平州”再无掌权人。 可是霍望最后回来了,林安遗憾之余,心知对方对自己起了疑心,于是戴上伪装的面具,一装就是十年。 林安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异能,他将真正的“先知”藏了起来,利用“先知”的能力在“和平州”站稳脚跟。 这样就很好了,现在的世界就是他想看到的世界。 林安心想: 如果,神明不曾重生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循环《美好的事可不可以发生在我身上》。 嗯,希望美好的事都能发生在大家身上,暴富!健康!家庭和睦!逢考必过! 第44章 和平州(五) 兰淅这一觉睡得格外长久, 意识沉浸在连绵起伏的梦境之中。 一会儿梦到伊兰斯伸着八条触爪将他包裹起来塞进嘴巴里,一会儿又梦到凌九将他按在床褥里发狠地亲,一边亲一边问兰淅为什么要抛弃祂。 梦境的后半段, 贺雪生出现了。 贺雪生的模样变成了兰淅在废弃农家乐地下见到的那样,人形上身,下半身被触爪替代, 后背生出机械翅膀,两面翅膀上雕刻着凌九的脸。 翅膀上的凌九和贺雪生一起开口问兰淅到底要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兰淅在诡异的梦境里无所适从, 接着就看到贺雪生摇身一变, 变成一个白发白瞳的少年, 少年踏着白骨而来,两条瘦骨嶙峋的胳膊死死搂住兰淅的腰,冰冷的嘴唇亲昵地蹭着兰淅耳廓,同他耳鬓厮磨。 “找到你了。” 少年话音未落, 兰淅便感觉到冰凉柔滑的东西缠住了他的下半身,兰淅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条美丽的冰蓝色鱼尾。 下巴被两根有力的手指挑起, 兰淅被迫昂首, 一张极有冲击力的俊美脸庞撞入眼帘, 后者脸上, 本该是双耳的地方变成了似精灵翅膀般薄而透的鱼鳍, 光华流彩的鳞片印刻在眼下与眼角。 第86章 人鱼神情倨傲,半垂着眼睫,拇指碾过兰淅的下唇, 鱼尾掀起数米高的巨浪。 巨浪拍下的刹那, 人鱼环抱着兰淅跃入深海…… 梦境旖旎又荒诞, 离奇之中带着情|欲色彩, 兰淅醒来后脸颊与脖子俱是一片通红。 兰淅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难道是连日来压力太大?他明明只当贺雪生是弟弟——虽然身体完全恢复的贺雪生说不定比兰淅年纪要大——为什么他梦到的白瞳少年和人鱼都长着贺雪生的脸!? 在床上当了一会儿缩头乌龟,兰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低头一看,兰淅顿时哭笑不得。 他居然被人当成春卷,裹在了被子里。 不用想也知道是贺雪生做的。 怪不得梦里的他动不动就被各种东西裹来裹去,属于是现实照进梦境了。 兰淅从被卷里挣扎出来,下楼后,在厨房里看到了贺雪生的背影。 贺雪生流泻的银色长发用一条束带扎好,柔顺地垂在身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愈发衬得身姿秀挺颀长,他站在金子般的阳光里,侧颜干净美好,碧绿眼瞳流转着碎光。 这一幕美得令人驻足。 兰淅站在楼梯拐角,没有上前,生怕自己的脚步打破了眼前梦幻的场景。 贺雪生却早有所察,回头道:“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够长。” 兰淅思绪回归,“我睡了多久?” “12个小时。” “这么久?”兰淅惊讶,以前赶通告的时候都是见缝插针地在保姆车里睡、在录制间隙睡、在飞机场睡,兰淅每每想着休假时一定要睡足10小时,可是到了假期,真有充足的时间让他补觉,反而睡不了多久。 贺雪生视线在兰淅脸上转了一圈。 兰淅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他好像睡醒起来忘记洗脸,别有什么不雅观的东西糊在脸上而他没有觉察吧? 贺雪生不答反问:“你做梦了吗?” 闻言,兰淅耳根一热,白皙的面颊飞上红霜,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贺雪生:“?” 他只是感觉到兰淅身上的力量比睡觉之前多了一些,想问问兰淅是不是梦到了以前的事。 贺雪生通过梦境,已经找回了远古的记忆,便以为兰淅也是如此。 可是,兰淅脸红什么? 在贺雪生探究的目光下,兰淅脸上的红意已经开始往脖子蔓延,“没、没有做梦。” 细若蚊呐的回答,几乎将“有鬼”二字摆到了明面上。 好在贺雪生并不追问,“先吃饭吧。” 贺雪生用林安给的家园币买了几颗土豆和西红柿,做了西红柿土豆汤,从未吃过二者搭配的汤食,兰淅以为是什么黑暗料理,没想到入口滋味竟然很不错,西红柿几乎溶于汤中,土豆炖得软烂,一口咬下去,绵软中带着酸甜的口感,将兰淅肚子里的馋虫勾了起来。 贺雪生提起来的心落了回去,他见兰淅呼哧呼哧喝汤,双眼藏不住对美食的喜悦,也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还以为你不习惯这种餐食。” “怎么会!”兰淅扬起脸,笑容飞扬,“很好吃!” “食物交换机”能交换的食材都是固定的,白菜、土豆和西红柿,人类的主食早已从大米换成了土豆,再好吃的东西,吃几年也会腻的。 是以贺雪生没怎么动筷,一大锅西红柿土豆汤都进了兰淅的肚子。 饭后,兰淅收碗洗碗,贺雪生道:“每栋房每24小时的供水量是固定的。”言下之意便是需要节俭,毕竟每年只有半个月的雨水期,大部分人会选择在每一个24小时开始计时的瞬间填充水袋,再储存起来当饮用水,避免意外,譬如某一年突然不下雨之类的。 像贺雪生这般,接水做汤的人只有极少部分。 兰淅颔首:“明白。” 洗完碗,兰淅才发现贺雪生一直倚靠在厨房门边出神地看着他。 兰淅:“……” 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 真奇怪,每次和贺雪生独处,心里头某些念头就会忍不住跑出来耀武扬威。 兰淅甩甩手上的水珠,被凉水浸泡的手指愈发雪白,唯有指尖泛着粉,剔透的水珠沾着手指,像花茎上的露珠。 正当兰淅开口想说什么的时候,右手被银发男人握住了。 贺雪生一手拿手帕,一手捏着兰淅的手腕,用手帕轻轻擦去兰淅手上的水珠,最后,擦完的手帕叠了又叠,被贺雪生揣进兜里。 做了那样的梦,兰淅在面对贺雪生的时候,本就带着难以言说的耻意,眼下贺雪生的做法,更加让兰淅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加入了东方红。”贺雪生说。 兰淅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贺雪生说了什么,“你加入了公会?” “嗯,挣家园币,顺便打探情报。” “我和你一起。”兰淅立马道,“他们需要我的能力。” …… 日头猛烈,一辆卡车摇摇晃晃行驶在颠簸的山路间。 车上坐着兰淅与贺雪生,以及三名东方红公会的低级异能者,其中就包括李游。 李游是这一次任务的领队,另外两人都是他多年好友,一个叫季成,另一个叫彭飞。 此刻季成正在开车,通过后视镜对兰淅比了一个v,笑出八瓣闪亮的牙齿。 第87章 “咱们公会新人第一次狩猎,都不会挑战太有难度的,前面就是d级污染区,随便猎杀两只异种就可以了。”李游如此说道。 贺雪生不接话,兰淅乖巧道:“好的李哥。” 李游作西子捧心状,谁能抵挡一个看起来就乖乖软软的奶妈呢? 反正李游不能。 彭飞:“李哥,难不成你带着我们两个还想挑战高等级异种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混吃等死罢了。” “在新人面前说什么呢?我警告你啊,你自己不上进,当老油条,可别带坏新人。” “是是是。” 一车欢声笑语,仿佛不是去猎杀异种,而是去郊游。 兰淅紧绷的心绪有所减缓。 李游转头对兰淅说:“这次只是一个简单的试炼,公会也想试试你的能力,如果治疗水平上佳,那以后就会跟着咱们公会的高阶异能者出任务。不过你以前在别的家园应该也有类似的经历吧?” 实际0经验的兰淅挂着乖乖仔的笑容,减缓的紧张重新上涌,反而比之前还要紧张。 兰淅觉得自己草率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又派不上用场,那这一车人的性命要如何? 好在兰淅身边还有个贺雪生。 贺雪生附在兰淅耳边低语:“放轻松,有我。” 湿热的吐息拂过兰淅耳垂,兰淅瞪着眼睛,视线聚焦在半空某一点。 贺雪生又道:“如果还紧张,就想想出发前咱们的补课内容。” 在来之前,贺雪生给兰淅恶补过有关异种、污染区的知识。 根据污染等级,将污染区分为s、a、b、c、d五大等级,每个等级的污染区分别有1个、2个、55个、101个、20个。 兰淅当时十分疑惑:“为什么等级小的污染区只有20个?” 按照常理,应该是污染等级依次减少,污染区个数反向增多才对。 贺雪生解释道:“有两个原因,一是低级污染区内的低级异种会相互吞噬增进能力,就像养蛊,当d级污染区里存在一只c级或以上的异种,这块污染区就会自动升级。” “第二个原因,就是异能者的猎杀导致低级污染区数量减少。猎杀异种,自然是风险越低越好,所以低级污染区是百分之九十的异能者的首选,猎杀到的能量核除了交予家园换取家园币,还有一部分则被用来提升自身异能。其实最初有超过300个d级污染区,因猎杀过度,逐年减少,所以d级污染区的数量反而是最少的。” 贺雪生又说:“不过这些数据并不精准,也不及时,只是一个大致的数量。毕竟各个家园之间并无信息置换。” 兰淅点点头,“那污染区又是怎么来的?” 说到这里,兰淅发现贺雪生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似隐忍,又似悲戚。 隔了一会儿贺雪生才道:“人类至今未能查明污染的来源,只知道污染的爆发与太阳的异常都始于2023年3月25日那一天。” 兰淅愣了。 贺雪生望着他,“没错,就是你遇害身亡的那天。为什么雾城会是唯一一个s级污染区,因为那里,是污染的源头。” 思绪回归,卡车驶入一座破旧的老城。 贺雪生也已和兰淅拉开距离。 车停,兰淅最后一个下车。 李游架起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其余人分散开来侦查,贺雪生以及李游三人十分有默契地包围着兰淅,以兰淅为中心向外探查。 李游说:“兰淅,你是治疗,顾好后方就行,不需要你冲锋陷阵。” 兰淅点点头。 出发之前,兰淅换上了公会下发的作战服,三指宽的腰带勒出一把细腰,贺雪生给兰淅腰带的左右两端分别配了枪和匕首,确保无论兰淅从左还是从右都能抽|出枪或匕首。 子弹是贺雪生填装的,能够击穿任何s级以下异种的身体。 当兰淅手指隔着枪套摸到了枪身的那一刻,内心的躁动奇异般的沉静下来。 老城尽是断壁残垣,在十年前的地图上,这里是极其富裕的一座城市,然而污染爆发,被污染的人类和动物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最终被十年烈阳与风雪覆灭,只留下破碎的痕迹。 拳头大小的变异蛛在墙体裂缝中结网,背上八只复眼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兰淅这一群不速之客,似乎在评估双方实力,最后,变异蛛沿着蛛网慢慢藏入墙后。 兰淅摸出枪支,拿在手里。 从刚才起,兰淅就感觉到暗地里有一股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如黏腻的沼泽,令人厌烦。 李游拿着望远镜巡视一圈,未果,“他奶奶的,怎么一只异种也不见?难不成这个污染区的异种都被猎杀完了?” 季成同他打趣,“现在的d级污染区真是没意思,都是别人剩下的。”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某栋废弃楼房之上一跃而下,速度之快,肉眼仅能捕捉到一道残影。 “小心!”不知谁喊了一句,然黑影已近在眼前,李游目眦欲裂,眼看着异种的手臂就要削掉季成脑袋,只听“砰”地一声轻响,消音后的子弹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无误打爆了异种的头。 李游顺着子弹轨迹看去,兰淅端着枪,姿态标准,无可指摘,黑洞洞的枪口还冒着白烟。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反倒是兰淅这个被他们保护在身后的奶妈当机立断,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 第88章 第45章 和平州(六) “兰淅, 看不出来,以前练过?”李游掏出干粮,一人分了一包压缩饼干, 五个人围成圆圈用餐。 被点到名的兰淅咬下一口饼干,闻言点了点头。 两次摸枪,兰淅都没有怯场。 所以他大概真是小时候练过吧。 就在一小时前, 藏身废弃旧楼的异种偷袭季成,被兰淅一枪爆头, 这只异种的死亡拉开了战斗的开端, 相继又有数十只异种从四周的旧楼内蹿出, 呈包围之势围困兰淅一行。 兰淅的表现大大超出李游对治疗系异能者的既往认知,枪法既刁且狠,就是偶尔会描空,反而同样枪法精湛的贺雪生就没有给李游带来那么大的震撼之感。 季成和彭飞都是异能者的末流之辈, 李游比他们两个稍好一点,心知如果这一次没有临危不惧的兰淅,没有能力强悍的贺雪生, 单凭他们三人, 至少会有一个交代在这里。 李游啃着饼干, 突然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的能力, 应该很快就会晋升为公会高阶异能者, 高阶异能者的任务都是去探b级以上的污染区,危险加深,相应的, 报酬也更丰厚, 猎杀到的b级异种能量核, 公会有权利不上交, 可以作为奖励,下发给本次任务中贡献最突出的成员。在我们公会,有一名高阶治疗系异能者,兰淅,你如果碰到他,小心点,他那个人心眼小,容不下能力比他更好的治疗系异能者。” 兰淅啃饼干的动作一顿,惊讶地看着李游。 “别这么看我,”李游道,“我看得出来,你和贺小哥两个并非池中物,你们如果继续待在我们公会,早晚有一天会和他打交道。有了接触,这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感觉出,我只是提前给你打一个预防针。” 兰淅抿了抿唇:“多谢。” 兰淅和贺雪生对视一眼,贺雪生轻轻颔首,兰淅接着问道:“李哥,那你知不知道‘和平州’的下城区在哪儿?”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兰淅:“‘海洋’家园覆灭,我是和没有异能的朋友们一起来到‘和平州’,但是进入‘和平州’之后,我们就被分开了,打听之后才知晓他们被带去了下城区。” 李游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季成啃完饼干,拍掉手中碎屑,“其实只要你们在‘和平州’多住一段时间就会知道,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怎么说?” 季成神秘兮兮地问:“你们应该不知道霍队的异能吧?” 兰淅的确不知道,贺雪生却说:“他是空间异能者。” 季成:“可以啊,这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下城区其实是霍队用异能分隔开来的一块独立空间?如果不从特定的道路走,根本无法进入。” 兰淅了然。 难怪贺雪生近段时间在“和平州”内的探查一直没有进展。 “为什么霍队要多此一举,专门隔开一个空间呢?”兰淅对此事尤为不解。 李游斟酌片刻,谨慎道:“我觉得,算是一种保护。” “保护?” “对,你可以理解为表里世界,倘若异种袭来,只能看到表世界,也就是我们异能者居住的上城区,下城区的普通人则得以保全性命,为人类留下星点火种。” “‘和平州’虽然有先知,能够在异种潮袭来之前做出反应,但也有那么几次,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危机爆发,最先死亡的就是没有能力的普通人,届时再作疏散根本来不及,所以霍队干脆用异能将上城区与下城区分隔开来。” “因为这一举措,很多下城区的人认为我们只将他们当做工作的机器。我知道,下城区的人每日工作12小时很辛苦,但我们上城区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冒着丧命的风险外出猎杀异种,我们不辛苦吗?”情到深处,竟开始了直抒胸意。 兰淅作为“外人”,并不知晓其中细节,更无法帮腔附和。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彭飞开口道:“要是这种日子能早日结束就好了。” …… 任务结束,兰淅拿到了本次任务的酬劳,与贺雪生返回住处时,贺雪生问他:“你怎么看?关于上城区和下城区。” 兰淅说:“不知道,毕竟我们来到这儿也就两三天,不知全貌。” 李游站在异能者的视角,说的都是异能者相关,下城区的真实情况,李游了解得并不全面。 “还是要找到下城区,亲眼看到孟思思他们,我才能放心。”兰淅担忧道,孟思思等人都是受他牵连,被强行带到“和平州”来的,无论如何,兰淅都无法丢下他们不管。 贺雪生却和兰淅看法不一致,“我了解霍望,他建造下城区的初衷一定是保护居于首位。再者,我们并不清楚,孟思思他们是不是真的被带去了下城区。” 兰淅一怔,“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被‘先知’安置在别的地方?” “不排除这种情况。”贺雪生说,“走一步看一步,你也别太焦虑。” 眼下也只能如此。 兰淅沉默不言。 贺雪生却话题一转,提起兰淅在d级污染区的表现,“我看你姿势十分标准,你是真的学过打枪么?” “不记得了。” 贺雪生讶然,“不记得?” 兰淅点点头:“5岁以前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现在能想起来的,只有零星的记忆。” 第89章 贺雪生突然正色,“你能想起来多少。” 兰淅回忆着那个梦境里发生的事,“我进福利院之前,好像住在军区大院,我的父亲,是个军人,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一点也没有了?” 兰淅不愿说自己梦到的军装男人对自己洗脑一事,于是道:“没有了。” 贺雪生闻言,立马想起自己还是一团“光球”时听到的话。 那个人让祂救自己的孩子,于是分割了贺雪生的半身。 那是这个世界代表“新生”的力量。 却被一个伟大又自私的父亲,仅仅只用来挽救一个人类幼童。 然而贺雪生细细观察着兰淅的身体,并未发现一丝旁人的气息。 这说明身体的主人在接纳“新生”的力量之前,便已经消亡。 所以兰淅才说没有5岁之前的记忆,因为5岁以前的记忆,只属于身体的原主人。 骤然得知分别的真相,贺雪生内心里翻涌着的毁灭欲几乎要淹没他所有理智。 看啊,这就是祂怜爱的人类对祂所行之事。 因为怜弱,才被人类发现并捕捉,祂们本可以做世间最自由的风、最烂漫的云,可以是世间万物,却因为一个人类的私心,被束缚在两具孱弱的躯壳内,无法交融,更无法回归最初模样。 这令贺雪生愈发焦躁。 祂是“毁灭”,若无“新生”抚慰,便只剩毁天灭地的欲望,可祂的半身还没想起来,还恪守着人类社会的礼仪道德,殊不知祂有多少次想要冲破皮囊,将祂的半身纳入怀中,可是那样只会吓到兰淅,就像被嫌恶的伊兰斯那样。 忍耐、忍耐、忍耐…… 贺雪生目光幽深,藏着兰淅读不懂的情绪。 兰淅与贺雪生不经意间对视上,立马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挪开视线,故作镇定道,“今天你睡床,我睡沙发吧,咱们轮着来。” 兰淅等了半晌,才等到贺雪生沙哑的一声:“好。” 隔天兰淅醒来,发现自己被贺雪生抱到了床上,而贺雪生又在厨房捣鼓餐食。 这给兰淅一种老夫老夫的错觉。 可是他明明连恋爱都没谈过。 而且他与贺雪生有着最本质的区别,只是最近没有遇到能激起双方矛盾的事情,二人才得以和平相处。 …… 兰淅与贺雪生又参与了两次异种猎杀任务,二人的能力逐渐为人所知、名声显露。 与冷脸美人贺雪生不同,兰淅温柔又和善,还是个又能输出又能奶人的治疗系,和兰淅组队下任务的异能者都交口称赞。 有兰淅在的任务,往往是众人挤破头才抢来一个队友名额,大家都想感受被新奶妈关爱的滋味。 在接连参与几个c级污染区的异种狩猎任务后,兰淅与贺雪生接到了b级污染区的任务。 这次带队的是公会会长魏展成,加上兰淅与贺雪生,是一支超过十五人的队伍,而纪午,竟赫然在列。 兰淅这才知道,纪午原来也是公会的高阶异能者。 纪午看起来四十岁出头,身高与臂展都十分惊人,平时佝偻着脊背,双臂自然下垂,就像尚未进化完全的类人猿。 队伍集结的那一刻,纪午的目光穿越人潮,锁定在兰淅身上,片刻,干枯的两片嘴唇裂开一条缝,猩红的舌探出,极为色|情地舔了一下嘴唇。 兰淅头皮一炸,贺雪生上前一步,挡住了纪午贪婪垂涎的目光。 纪午对贺雪生这样高挑的男人没兴趣,盯着看了几眼便转过头去,不知在思索什么。 贺雪生收回目光时,眼中的冷厉还没完全消退,连带着嗓音也无比沉冷,“他是谁?” 兰淅便和贺雪生讲了进入“和平州”时发生的事,贺雪生听完目光更冷,“进了污染区,离他远点,这个人很危险。” 作者有话说: 贺雪生(毁灭版):累了,不想做人。 -- 今天遇到骗子了,加v说文员岗位底薪5000,综合7000-8000,很简单的工作内容(真的描述得特别简单,我做梦都不敢想呢),让我下载某软件,注册(不需要真实信息)。 前面他说xx公司招聘,我在招聘软件上根本没找到这家公司在重庆的招聘信息,就品出不对劲来了,到下载注册这一步开始我就确定了是骗子,上网一搜,搜到了别人发的一模一样的套路,连话术都一样,真是……把人当傻子啊。 第46章 迷雾沼泽(一) 此次外出猎杀异种的队伍一共15人, 由公会会长魏展成带队,出动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包括兰淅与贺雪生在内, 全是高阶异能者。 十五人在“和平州”公会门口集结,人员陆续到齐,最后到场的是一名面容姣好但神色淡漠的长发男子, 兰淅听到其他人都尊敬地唤他“陆哥”。 魏展成组织众人乘坐军用重卡,15人, 分两车, 一车8人, 一车7人,兰淅与贺雪生被分到了8人的那辆车。 车厢里是一个回字形座位,兰淅坐在“回”字的左上角,右手边是贺雪生, 左手边就是那个“陆哥”。 值得一提的是,纪午也在车上,与兰淅刚好是对角。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治疗?”左侧男人开口道。 兰淅说:“你好, 我是兰淅。” “我并没有问你的名字。”陆哥抱着胳膊, 闭目养神, 动也未动, 只有嘴巴开开合合, “这是出任务,又不是交友会。” 第90章 兰淅微笑:“有一句话。” 陆哥:“什么?” “叫先撩者贱。” “你知道我是谁么?敢这么对我说话?”陆哥原本紧闭的双眸瞬间睁开,写满了不悦。 气氛一触即发, 车上没有人想触陆哥的霉头。 谁让这是公会第一奶妈, 以及公会副会长陆闻晟呢? 陆闻晟说完, 以为兰淅多少会有所回应, 岂料兰淅歪头栽到贺雪生肩上,双眼一闭,并不开口接话。陆闻晟面子挂不住,冷冷一哼,心道等到了污染区,再让这个新来的治疗吃吃苦头。 卡车缓缓行驶在烈日之下,路面渐渐从平坦到陡峭。 兰淅本来只是佯装入眠,许是最近接连参加任务,异能提升的同时,身体的疲惫感日渐加重,装到最后竟然真的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摇晃惊醒。 车停,魏展成从前面那辆车下来,喝道:“都下车!” 贺雪生握着兰淅手臂说:“兰淅醒醒,我们到了。” “嗯。”兰淅揉着眉心,温驯地跟着贺雪生下了车,下车后,还与贺雪生贴了一会儿,“阿雪,让我靠靠。”这声软糯的嘟囔只有贺雪生能听见。 贺雪生知道兰淅每次入眠都会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提升异能,力量的回归会让兰淅这具身体难以消解,所以兰淅才会觉得疲累。 贺雪生捏了捏兰淅指骨,如此亲昵的举动,放在平时,兰淅会有所察觉并尽量避免,也就只有才睡醒的兰淅,才会对外界刺激格外迟钝。 仿佛一台年久失修的电脑,开机需要三四十秒。 不多时,兰淅终于完全清醒,抽出手,站直了身体,倒是贺雪生暗暗惋惜了数秒。 “都打起精神!”魏展成严厉的目光扫过兰淅,兰淅后背绷紧,接着魏展成又道,“按照之前上车的顺序,分成两队。这次的污染区我们之前来探过,不存在b级以上的异种,但也别掉以轻心。现在开始分队,整理装备。” 分队迅速完成,两拨人泾渭分明。 魏展成和一名公会成员拿着望远镜进行初步的探查,这时,陆闻晟拖着一个背包丢到兰淅面前,“包里是我们8个人10天份的干粮和水,这支队伍里有我,你就是第二治疗,既轮不到你上阵杀敌,也轮不到你治疗伤患,保住这些食物就是你的任务。” 背包并不轻,食物倒是其次,主要是水的重量。 8个人,就算每人两天一瓶水,包里也至少放了40瓶水,沉甸甸的一大包,兰淅提着背包的两条带子,用了全身的劲儿才将背包从地面提起来半米。 陆闻晟没有说话,目光却是直白的嘲讽,好像在说:连这都不行? 有人看不下去,“陆哥,以前每次出任务,食物都是平均分发到个人,从来没有这种交给一个人保管的先例。” 陆闻晟道:“我是公会副会长,会长去探查,现在的一切我说了算。” 兰淅猜测,陆闻晟大概就是李游口中那个小心眼的高阶治疗异能者。 人的心眼能小到什么程度呢? 兰淅重生前签约的娱乐公司里,有他的同期歌手,因为粉丝量级与歌曲销量、各平台播放量都远不如兰淅,两人每次见面,对方都会明里暗里使手段,有一次直到事件发生过了两个周,兰淅才后知后觉品出对方的手段。 那人的手段脏且隐蔽,远不是陆闻晟能比的,像陆闻晟这样的刁难,对兰淅来说不过是微风拂过的程度,根本掀不起多大风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次的b级污染区叫做迷雾沼泽,会长走之前说过,‘沼泽地,禁超荷负重’,魏展成会长才离开不超过3分钟,副会长就枉顾会长的命令。”兰淅恍然大悟,“我懂了,副会长是想推|翻会长,自己上位。” 放在平时,可没人敢在陆闻晟面前说这样的话。 如果是攻击型异能者,与陆闻晟一同出任务,就要担心陆闻晟是否会尽心治疗自己,要是落下终身残疾,简直有苦说不出。 如果是治疗型异能者,则担心陆闻晟是否会给自己穿小鞋。 总而言之,陆闻晟在公会里,几乎能够横着走,在兰淅话音结束后,所有人都为兰淅捏了一把冷汗。 陆闻晟正要开口,有人飞快小声说了句“会长回来了”,陆闻晟只好闭嘴,转身前,还狠狠瞪了一眼兰淅。 兰淅则蹲下身,打开背包,拿出里面的食物和水,分发给队伍里其余几人。 “会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人不解道。 魏展成皱着眉,神情严肃,“里面的情况有变。” “变成啥样了啊?” 污染区叫迷雾沼泽,入口处果然是一片迷雾,里面的光景谁也看不清。 兰淅记得之前公会给的资料里说过,迷雾沼泽里只有茫茫大雾和几片会移动的沼泽,异种就生活在沼泽和雾里。 魏展成眉心紧紧拧着,思忖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道:“里面,长出了各种植物,很多很多的植物。”太多了,多到视线受阻,根本无法通过特殊望远镜看到深处的情况。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真该让施良来看看,他培育了这么多年都没长出正常的蔬菜和水稻,是不是这里的土不一样?待会儿给施院长挖点带回去?” “你说院长会不会对咱们感激涕零,并多给一些家园币?” 第91章 “想得美,院长老抠了!” “……” “安静!” 魏展成不怒自威,话音未落,污染区外顿时一派安宁,落针可闻。 片刻,魏展成点了四个人的名字,“纪午、梅冬、贺雪生、兰淅,你们四个进去查探,12小时后出来汇报情况,其余人,原地休整!” 作者有话说: 好想一秒完结orz 第47章 迷雾沼泽(二) 进入迷雾沼泽入口, 能见度肉眼可见地下降,约半分钟前还能勉强看见周遭的景色,半分钟后, 只能看到身边同伴的上半身,双脚都浸在雾里,看不清地面。 行走在絮状的雾中, 仿佛穿云而过,流泻的雾气从指缝间溜走, 只留下丝滑冰凉之感。 “我说, 到这里差不多可以了吧。” 从进入沼泽开始就没人开口说话, 兰淅没想到率先打破僵局的竟然是纪午。 纪午五指耙梳过稀疏的头发,恹恹的目光依次扫过梅冬、贺雪生和兰淅,“魏展成选我们四个进来,明显是让我们替队伍趟雷, 当探路石来的。” “你——”他手指点中梅冬,“是刚从别的公会跳槽进来,牺牲掉也不可惜。” “你们两个, ”纪午掠过贺雪生, 手指在兰淅前方逗留一会儿, “和他同理。至于我, 不服管教的杀人犯一个, 名声不好,究竟能不能从这里出去,公会左右都不会有损失。咱们的魏展成会长, 精明着呢。” 梅冬是个浓眉大眼的精神小伙, 并不认同纪午的发言, 之前也是梅冬第一个开口, 帮兰淅反驳陆闻晟。 “我既然已经加入公会,便是认可会长的理念,更何况,我并不认为魏会长是将我们当做探路石,我们这支临时队伍里面还有一个高阶治疗,如果会长真的是把我们当探路石,又何必浪费一个珍贵的治疗系。” 纪午不置可否。 梅冬说:“你只是想偷懒罢了。我们才往里走了不到一小时,你就说要休息,还煽风点火,只怕是动机不纯。” 纪午“啧”了一声,“哪个时代都有憨头憨脑的蠢人。” 就在纪午即将点燃梅冬的怒火之前,兰淅先一步开口道:“既然他想休息,就让他在这里休息吧,我们再往里探探。” 梅冬恶狠狠瞪了一眼纪午,转头对兰淅与贺雪生道:“我们走。” 愈深入,雾气愈浓。 贺雪生握住兰淅手腕,兰淅想了想,没有拒绝。 兰淅扭头看向之前纪午所在,白茫茫的大雾遮去了所有,也包括纪午的身影。 这个能见度,就连距离极近的贺雪生,兰淅都只能依稀看到对方的面容。 不知为何,兰淅心中有些忐忑,回握住贺雪生的手,“你说,纪午他是不是另有打算?” 不等贺雪生开口,走在兰淅另一边的梅冬冷哼道:“别管他,他就是想偷懒,能有什么打算?” 贺雪生话头被截,不过梅冬说的就是他想说的,“他在这里掉队其实最好,我不想遇到危机时,还要时刻提防来自内部的危险。” 梅冬狂点头,表示认同:“是这个理,——兰淅,你前面不到1米有藤蔓,小心别绊倒了。” 兰淅惊讶地望着前方浓浓大雾,根本没看到梅冬口中的藤蔓,但在迈腿时,还是听从了梅冬的话,小心翼翼跨了过去。 那藤蔓大概有兰淅小腿肚那么高,倘若毫无防备,肯定会被绊倒。 兰淅:“梅冬,这是你的异能吗?” “不错。” 身侧忽然传来翅膀扇动声,强大的气流从身后向前方吹去。 贺雪生第一时间护住兰淅,在贺雪生怀里,兰淅看到周围至少百米的雾气都被烈风吹走,而做到这一点的,是刚才站在兰淅身旁的梅冬。 梅冬身后竟然生出两只黑褐色的翅膀,近看威风赫赫,英气逼人。 兰淅眼睛一下亮了,“原来你是动物异变方向的异能者?” “是呀,”梅冬说道,“憋死我了,先前有纪午在,我都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翅膀。” 动物异变方向的异能者十分稀少,兰淅所知的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一是毁灭了家园“海洋”的幻想种人鱼,第二个就是眼前的梅冬了。 梅冬被兰淅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英气的脸庞浮现出一丝窘迫,不过他很快正色道,“我的异变方向是鹰类,侦查这一块是我的强项,会长派我进来其实是最正确的选择,根本不是纪午说的那样让我们来当探路石。” 梅冬收翅,尾羽自然下垂,却没有一根羽毛与地面相触,看得出梅冬很爱惜自己的翅膀和羽毛。 兰淅第一次在现实里见“鸟人”,十分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梅冬的羽翅,越看越觉得那翅膀生得美丽且威风,羽翼丰盈顺滑,翅骨结实有力,随便一扇,便是猛烈的劲风。 兰淅环顾四周,说道:“现在能看清路了。” 梅冬翅膀扇出的风几乎已将方圆百米内的雾气全部吹走,露出沼泽地的样貌,——四处都是藤蔓植物与低矮的小灌木,碧绿的苔藓见风生长,铺了满地,一脚下去,能踩出一个湿漉漉的深绿色脚印。 兰淅低头看着地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踩上去的时候,脚底的苔藓好像往两边散开少许,而当兰淅定神去看,苔藓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不安的感觉在加重。 第92章 兰淅道:“梅冬,你看了会长给的资料吗?” “你是说公会第一次来探查的时候带回去的信息吗?”梅冬答道,“看了,他们那个信息都不叫侦查,没有任何重点,几片会移动的沼泽、生长在雾气和沼泽里的异种,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异种,有什么能力,沼泽是怎么个移动法?” 兰淅发现了,梅冬就是个话痨,递给他半句话,他能补全两大段。 说到最后,梅冬拍板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飞上去看看。” 语毕,风骤起,再下一秒,兰淅眼前已经没有梅冬的身影,半空中则多了一道翱翔的身影。 贺雪生望着兰淅侧颜,轻声问道:“喜欢他的翅膀?” 兰淅保持着昂首仰望的姿势,没觉出不对劲,后者这般问,便直接答了:“喜欢。阿雪你看!他好轻盈,还能空中360°转体。” 兰淅真心实意的崇拜话语,落到贺雪生耳朵里,便没有那么动听了。 “……我也可以变出来。” “你说什么?”贺雪生声音太小,兰淅没有听清。 贺雪生轻咳,“没什么。他要下来了。” 梅冬收翅俯冲,即将落地时,地面上汇聚起一小股卷风。 “雾气太浓,我的鹰眼只能看到西边尽头有一棵巨树,巨树的树冠距离我们这里1千米左右,越靠近巨树,雾气越浓,就好像整片沼泽的雾都是从巨树方向流过来的。”梅冬语速极快地将所见之景描述出来,“不规则的沼泽确实是移动的,且会吞噬路上遇到的一切障碍。但是我在天上没有看到任何一只异种,这才是最怪异的地方。” 魏展成的给的信息里明确说了有异种生长在雾里和沼泽里,那为何梅冬又说没有看见任何一只异种? 以梅冬的目力,兰淅愿意相信梅冬的话。 如果异种都不见了,或许是…… “被吞噬了。” 兰淅看向贺雪生,后者脸色既不沉重也不轻松,察觉到兰淅的注视,贺雪生递来安抚性的一眼,“上一次前来探查已是一年前,一年的时间,也许整个污染区的异种都被沼泽吞噬了也说不定。” 梅冬道:“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异种迁徙,侵占了其他地区。” “不无可能。”贺雪生问兰淅,“兰淅,你有什么看法?” 骤然被点到,兰淅顿了一下,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巡,缓缓道:“我比较倾向于阿雪的想法。又或许,异种就是我们脚下的青苔、以及那几片移动的沼泽呢?” 得知机器人也能异变之后,兰淅一直都在思考,为什么别的非生命体不能异变呢?凌九的异变因何而来? 梅冬沉吟,“你说,沼泽就是异种,这个想法倒是新颖。从未见过非生命体的异种,哦对了,机械城城主除外。” 听到梅冬最后一句话,贺雪生目光幽微了一瞬,紧接着便说:“侦查可以到此为止,现在回去复命,让魏展成制定下一步计划。” 兰淅好奇地瞄了眼贺雪生。 实际上贺雪生选择加入公会这一点本就让兰淅十分吃惊。 贺雪生身为“曙光”的安全队队长,与“和平州”的霍望当属同一级别,从过往经历来看,贺雪生是个相当有主见且执行能力极高、不受拘束的人,这样一个人,却愿意加入霍望管辖地内的公会,听从公会会长的调度。 怎么想……都很奇怪。 若说为了救人“忍辱负重”,兰淅也没觉得对方在救孟思思等人这件事上有多上心,反倒是每天做什么样的菜式,更值得贺雪生思索。 仿佛对方只是在游戏人间,当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以及兰淅的陪伴者。 这种感觉近来愈发强烈,贺雪生整个人的形象在兰淅眼中产生了些微割裂感。 贺雪生对一切注视都很敏锐,尤其是兰淅的。 “怎么了,兰淅?不想现在回?” 梅冬的想法与贺雪生一致,闻言看向兰淅,“兰淅,你还想在里面多探查一番吗?” 兰淅摆摆手,“现在就回去吧。” 三人步调一致,掉头往来时的路走。 约莫一小时后,三人前方依然是茫茫大雾,出口仿佛被人为抹去了。 梅冬尝试过用翅膀扇走雾气,可惜雾气流动速度越来越快,一片雾驱走,四面八方的雾气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汇聚,这给了梅冬极大的挫败感,仿佛他一直以来都在做无用功。 又因为污染区内有特殊磁场,指针乱窜,带路这件事,只能依靠梅冬的鹰眼。 越走,梅冬脸上的表情越凝重。 “你们等等,我飞上去再看看方向。”梅冬话音未落,人已经在天上,盘旋了将近两分钟才落地。 “怎么回事?”兰淅从梅冬的脸色上读出,或许梅冬带回来的是个坏消息。 梅冬抿紧嘴唇,还未开口,只见雾中白光一闪,贺雪生还保持着投掷小刀的姿势,神色冰冷如冬日寒冰,“谁在那儿,出来!” 第48章 不死者 “谁在那儿, 出来!” 雾气中显出一条黑影,梅冬上前一步,与贺雪生同时将兰淅护在身后。 梅冬振翅聚风, 短暂吹散眼前浓雾。 “纪午?怎么是你?”梅冬看清来人面容,不禁愕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纪午佝偻着后背, 双臂自然下垂,随着走动轻轻摇摆, 狭长的眼睛里瞳孔泛出奇诡的深绿。 第93章 贺雪生紧紧拧眉, 遥望那个与纪午形貌别无二致的人影, 忽然开口,笃定道:“他不是纪午。” “不是纪午?”梅冬大惊,“可他分明就和纪午长得一模一样。” 兰淅目光往下一滑,微顿:“梅冬, 看他的手。” 梅冬顺着兰淅的提醒,看向“纪午”的双臂,愕然看见后者的十指中正汨汨流出绿色汁液。 然而再一细看, 才发现绿色汁液的流动并不是自上往下, 而是自下往上! “纪午”脚下的沼泽地仿佛活了过来, 正在源源不断向“纪午”的身体传输能量, 令“纪午”得以正常行动。 “刷——!” 凌冽刀光以人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急速射向“纪午”, 后者侧身躲避,可惜反应慢了半拍,右胳膊被刀片划破, 一大滩带有水腥气的浓绿液体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似粘稠毒液。 随后, 伤口飞速愈合, 看不出半点被划伤的痕迹。 贺雪生面上一贯的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下位者挑衅的不悦。 兰淅神格尚未觉醒,瞧不出来,贺雪生却看得十分仔细,“纪午”伤口愈合时所运用的力量,正是兰淅的新生之力。 难怪这片沼泽如此诡异,原来是藏了一丝新生之神的力量。 “兰淅,一会儿你不要使用异能。”贺雪生忽然道。 “可是……”兰淅想说如果你们受伤该怎么办,贺雪生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话,兰淅默了默,颔首,“好。” 虽然不知道贺雪生什么打算,但听阿雪的,应该不会有错。 “二位,别闲聊了,看看周围。” 环顾四周,只见“纪午”身边冒出一个又一个摇摇晃晃的绿色人影,它们从沼泽里冒出,飞快生长出类人的四肢与头颅,还有千千万万条人影藏在雾中,呈包围之势向三人围拢。 一大滴冷汗顺着梅冬鬓角往下流,“这片沼泽到底怎么回事?” 贺雪生冷声:“我也想知道。”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这片沼泽里会有新生的神力,倘若兰淅能收回这股力量,是否能顺利觉醒? 影影绰绰的沼泽怪影已经将三人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它们行走时没有声音,仿佛一个眨眼,它们便从千里之外瞬间移动到面前。 又一个瞬息。 贺雪生与梅冬同时行动! 前者将飞刀用得出神入化,一刀一个怪影,都冲着怪影脖子与头颅而去,间或放一梭子冰弹,强大的异能融入子弹中,与怪影触碰的刹那,冻结之势向外蔓延。 后者双翅掀起飓风,方圆百里的雾气都被吹走,先前藏在雾中的身影无所遁形,正好为贺雪生提供了便利,二人的配合勉强称得上默契。 只是…… 兰淅抬首,梅冬吹散雾气后,灰蒙蒙的天空彻底黯淡下来。 极昼期刚至,极夜尚有数月,天空不该如此黯淡。 兰淅极目远眺,那暗黑的天幕中竟有褐色藤条垂落,数量多到难以计数。 不安的预感在心间炸开。 “梅冬。”兰淅唤道。 梅冬百忙之中回了一句“怎么了”。 兰淅:“你还没说你在天上看到了什么。” 梅冬近身搏击,踹倒一个沼泽怪影,高声回道:“我看到——”又一个影子靠近,被贺雪生子弹冰冻住了,梅冬抽空道谢,继续说,“我们一开始明明是朝着入口方向前进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沼泽那棵巨树下面——这片沼泽有鬼!” 或许是雾气里有迷惑人眼的成分,让梅冬的鹰眼发挥不了作用。又或许是巨树长了腿,自己跑到了他们面前。又或许…… 不论哪种情况,都糟糕透了。 “兰淅!”贺雪生带着焦灼的声音在耳畔乍响。 一条影子扑向兰淅,兰淅下意识抬手,空洞洞的枪口对准偷袭者,与此同时,贺雪生的枪口里也射出一枚子弹,两枚子弹分别击中偷袭者的头颅与腹部,贺雪生的异能将其冰冻。 至此,场上已有数十条影子被贺雪生冻住。 贺雪生呼出一口气,先前射出去的每一颗子弹都不是胡乱放的,四面八方,每一个方位都有一个被冻成冰雕的沼泽怪影,而当贺雪生闭上双眸,调动异能之时,冰冻之势从各个方位的冰雕向外蔓延,如同激活了什么阵法一般,转瞬之间,冰封万里。 梅冬翅膀一扇,腾空而起,倘若他再慢一点,地面蔓延过来的冰块就要将他也冻住了。 待到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确认地面不再有危险,梅冬才收翅下地,脚底刚触到地面,梅冬便噼里啪啦冲贺雪生一顿问候,“你开大的时候能不能顾虑一下你的队友!要不是我能飞,就要被你冻住了!” “抱歉。”毫无诚意的一声道歉。 梅冬双手握拳,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还是兰淅打破僵局,“接下来怎么办?” 贺雪生侧首,望向距离三人不远的巨树,兰淅与梅冬也顺着贺雪生的目光看了过去。 沼泽里的万事万物都被贺雪生冻结,包括巨树。 目之所及一片白茫之色,仿佛连时间与空间都被冻住了,世间骤然空落落的,孤寂感瞬间击中兰淅。 万籁俱寂间,兰淅耳畔倏地捕捉到奇异的呓语。 【神啊……神啊……】 兰淅面色古怪,下意识唤了声“阿雪”。 第94章 “怎么了?”贺雪生问。 “阿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你听到什么了?” 兰淅正要开口,望见贺雪生身旁一脸好奇的梅冬,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也许是幻听吧。” 梅冬撇嘴,“可能是刚刚战况激烈,你过于紧张导致了幻听。” 兰淅点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或许。接下来怎么办?去巨树那里看看?” 另外二人颔首:“行。” 三人向冰冻的巨树靠近。 而那呓语还在兰淅耳畔盘旋,且声音愈来愈大。 【神啊,回应我吧】 如果兰淅当真是一位神明,那么他一定是最最慈悯的那位。 凡能听见,必有回应。 【你在、呼唤我?】 一抹深绿悄然从冰面裂纹处探出,如伺机而动的毒蛇,虎视眈眈地盯着兰淅。 兰淅恍然未觉,耳畔的呓语愈发明晰。 【神呐,我等候您的降世已有千万年。】 【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 【这一天有什么特殊的?】 兰淅疑惑不解。 【当然是——】 【等着取代您的这一刻!】 隐匿多时的深绿藤条破冰而出,速度极快,在贺雪生与梅冬毫无防备且毫无反应之时,缠住神情呆滞的兰淅,奋力往冰面裂纹一拽! 噗! 冰面之下就是深重的沼泽,巨树的树根在沼泽中游曳,似寻到血腥的鲨鱼,聚集到兰淅身边,树根尖端似针,狠狠扎入兰淅的身体!汲取着兰淅的力量。 而兰淅,则因为回应巨树的呼唤,而被攥取了神智,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 时针往回拨一小格。 在兰淅与贺雪生进入沼泽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和平州”,迎来了一位不讲礼貌的白发客人。 拥有雪一样发色与瞳色的不死者视“和平州”的防御为无物,暴力破开大门后,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唇边,高喊:“hello!兰淅在吗?我来找你啦!” 不死者一踏入“和平州”,便为此地带来了灾厄与疾病,家园内的幸存者们开始无缘无故地咳血、发烧、昏迷,严重者身体甚至直接腐烂了一半。 而家园被入侵的警报也在第一时间传至霍望跟前,霍望组织人手,施良负责疏散家园内包括“先知”在内的非战斗异能幸存者。 “施院长!幸存者已疏散完毕,请您也跟我们前往下城区避难!” 施良回望科技塔,塔内的实验室里还存放着许许多多未来得及撤走的试验箱,他的水稻、他新研究的蔬菜…… 施良决绝扭头,黑色长发在半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霍队在哪,带我过去。” “可是院长……” “我的异能也是战斗型,危难降临时,怎能退缩?带我过去!”最后一句语气已是严厉至极。 手下欲哭无泪。 这时,“先知”走上前来,温和道:“施院,你和霍队是家园的两根支柱,单凭我一人,可压不住下城区那帮人。” 施良眉眼凌厉,“林安,敌人入侵,你怎么没有提前示警?” “先知”压低帽檐,双手插兜,只露出鼻尖与嘴唇,闻言,“先知”唇角勾起一个嘲讽似的弧,“施院,你确定要在这万分火急的时刻清算我的过失?” “你——”施良如鲠在喉,最终,在手下的劝说,以及“先知”的刺激之下,施良只好选择撤退至下城区。 下城区与上城区宛如两个世界,下城区的人根本不知道上城区发生了什么,然而不死者的异能波及面十分广阔,从祂踏入“和平州”的那一刻起,不论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在遭遇相同的病痛折磨。 施良甫一进入下城区,便被接二连三倒下的病人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吩咐手下将药物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中,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关注“先知”的动向。 另一边,霍望带人拦截不死者,双方打了个照面。 “你是谁?”霍望厉声道。 “我是谁?”不死者歪了下脑袋,天真无邪道,“我叫林安!对了,我来找兰淅,你知道兰淅在哪儿吗?” 听到不死者说自己叫“林安”时,霍望惊骇不定,面上却保持着沉稳,“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速速离去!” “但是,这里有祂的气息。”不死者向前迈出一步,霍望额间的汗水涌出得更多。 双方初遇,霍望便发动了异能,试图创造出一个空间囚牢困住对方,然而所有的空间囚牢都在靠近不死者的瞬间蒸发,消失无踪,他的异能完全奈何不了对方。 不止霍望,其他人的异能也对不死者不起作用。 不死者雪白的小脸上再无一丝情绪,“你们真讨厌,不仅不告诉我祂在哪儿,还对我用一些讨厌的招式。算了,我自己找也是一样的。” 无形的疫病之力笼罩着整个“和平州”,霍望感受到鼻腔里涌出大量鲜血时,再也保持不了镇静,连同霍望在内,拦截不死者的异能者们仿佛尽数石化,皮肤表面浮现出大量铅灰色与红黄色的斑块,不死者甚至无需动手,眨眼间便在他们身上种下了无数病毒,使人全身僵化、表情呆滞,宛如丧尸。 这与霍望在病毒城所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顷刻间,霍望什么都明白了。 第95章 “你是从病毒城来的疫鬼……”话未说完,代表着死亡的铅灰色已经爬满了霍望全身。 不死者哼着从凌凌柒记忆里提取出的没有歌词的小调,据说是兰淅住在机械城时偶尔会哼的歌,这让不死者心情很好。 只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堪堪持续到祂将整个“和平州”翻完。 哪里都是兰淅的气息,但哪里都没有兰淅的影子。 不死者气咻咻地离开了“和平州”。 刚出大门,遥遥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远方款款而来,对方行走的样子似乎很吃力,能看出每走一步都在忍痛。 即便如此,对方还是坚定地走到了“和平州”。 命运降临的时候从来不会像影视剧演的那样响起背景音乐,提醒观众这是重要时刻。 通常命运到来时,现实中都没什么变化。 不死者能感觉到来人身上有和祂相似的本源力量,可那又怎样? 祂们终究分成了不同的个体。 如凌九、如祂。 收回打量的目光,不死者与对方错身而过的瞬间,余光瞥见对方侧脸上,没来得及收回的薄薄的透明鱼鳍。 不死者不爽地啧了一声,咕哝了一句“臭鱼”。 作者有话说: 新年好呀! 最近又陷入找工作-不满意-离职-考试-找工作-不满意-离职-考试的怪圈了(拔自己头发),没能更新,真的很对不起,180°鞠躬!!! 第49章 神格觉醒 倘若要兰淅选一种最难受、最不愿深思的死法, 那一定是溺水。 沉在沼泽里的感觉,与沉溺深海的感觉如出一辙,俱是被剥夺呼吸的权利, 在大脑缺氧的濒死时刻,心脏一下一下重重敲击耳膜,传递出求生的呐喊, 可是这一切都被深深埋藏在水面之下。 实际可怕的不是水面之下的东西,而是这浑浊不见天日、发烂发臭的腥水, 这才是一切恐怖的根源。 兰淅想要扼住自己的脖子, 用拳头、或手掌, 随便什么都好,拨开堵住鼻腔的水,可惜他的四肢与身体都被数不清的树根缠裹,一些细小的树根扎入他的皮肤, 从他的身体内汲取力量。 被限制的呼吸、被抽空的力量、力竭的身体…… 本来早已空荡荡的躯体内部,却又一次次涌出生机,新生的力量填补着破损的躯壳, 沉睡的神明在一次次僭越的冒犯中, 终于睁开了祂的眼睛。 于是, 兰淅看到—— 那似乎是世界新生之初, 滂沱的海洋中孕育出第一条生命。 接着, 海水褪去,地表升高,兰淅的视角也从汪洋的海底来到植被茂密的陆地。 这种视角很新奇, 兰淅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旁观者, 可兰淅不愿做旁观者, 兰淅想要参与生命的进程。 心随意动。 祂的意志就这样降临了。 起先, 祂的意志降临到了一颗将要被野猪吃掉的种子身上,神明为这颗不幸的种子施加了幸运buff,种子在野猪震惊的目光中一跃而起,飞至溪边,被溪流带到丰沛的沃土之上,生根发芽,经过风雨洗礼,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树木也有其繁衍的职责,一些种子——就像祂当初附身的那颗种子一样——乘风而起,散落到地面,开始新的生命传递。 神明心满意足,从附身的大树上抽身而去。 然而祂不知道的是,这一次附身、一次寻常的意志降临,便将祂身上的一丝力量留在树中。 经过千千万万年的繁衍更迭,有的树种生长发芽,顺利成长,大多数树种就像当初被神明附身的树种一样不幸,被野猪或其他什么动物吞吃入腹。 食用了具有微末神力的树种的动物,也具备了一些灵智,它们比同类更机敏聪慧,当然也有一些被人类捉住吃掉了。 人类吃掉这些动物或植物,无意中拥有了浅浅的神力,这些人一般都是部族的领袖或祭祀,祭祀扬言世上有神明,而自己能通神,借助神力得到族人的拥簇。 这一丝神力在岁月更迭中削减,减少的部分最终回流向神明。 唯一没有回流的,就是这棵迷雾沼泽中的巨树。 它从种子时期开始就比较幸运,没被野猪吃掉,也没被人类砍伐,更没有经历天灾,它活得好好的,因为它活得太好,枝繁叶茂,郁郁葱茏,甚至一度被当地寺院当成神树供奉。 人的信仰是有能量的,它越活越好,哪怕战争起,僧人被屠,寺庙被毁,刽子手的屠刀也没有砍向它。 它唯一受的苦就是神明离开世间的十年间,极端天气席卷了这颗星球上所有的生机。它拥有新生之神的神力,哪怕全世界的植物都干枯了,它仍活得好好的,根系向外延伸万里,疯狂汲取着土囊中的水分。 即便如此,从未遭受重创的巨树仍旧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长达半年的干旱足以耗尽所有生命,接踵而至的暴雪肆虐,哪怕是深埋地底的根系也生出了浓疮。 因为活得更久,还想继续存活,所以巨树对新生之神的神力产生了觊觎。 它太想活下去了。 它一直在等,在等神明重新降世的这一天。 终于,它等到了失去所有记忆的神明,神明宛如天真的稚子,回应了它,在那一刻,它便与祂产生了联结。 ——兰淅所见到此结束。 第96章 污浊泥沼内,兰淅睁开双眼,先是向上看了一眼,平淡且无甚特殊的一眼,却直接穿过了沼泽表面,看到了上方与巨树缠斗的贺雪生与梅冬, 巨树汲取了神明之力,破冰而出,根系更加健硕,树冠愈发蓬勃广袤,垂下的藤条化作一个个树人,不畏疼痛,贺雪生接连击碎百十个树人,巨树还在源源不断生产树人。 树人就像巨树的孩子,还有沼泽里化出的人影,同样是受到巨树的影响。 贺雪生面上泛起厌恶,想要进入沼泽去救兰淅的心格外迫切,而巨树的僭越已经触到他的逆鳞。 兰淅有种感觉,如果他再不上去,贺雪生恐怕会直接将整个迷雾沼泽湮灭。 已经觉醒了毁灭神格的毁灭之神,是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兰淅垂眸,他的身上缠满了树根,无数的根系在他这具躯壳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先前的兰淅根本无法挪动分毫,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然觉醒—— 兰淅抬起双臂,将那疯狂涌动的树根揽入怀中,宛如呵护婴儿般,柔美的面孔上浮现出令人沉静的笑容。 却又令人脊背生寒、毛骨悚然。 兰淅闭上眸子,柔和温润的光从他身上发散,那光干净圣洁,将兰淅与沼泽底的污浊相隔开,如同一个保护罩。 兰淅身周,再无污秽。而他细心呵护着怀中的树根,嘴角噙了一点笑意,淡淡开口道:“不是想要我的神力,给你就是了。”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消化不良。” 话音落,怀中的树根似感受到巨大的危机般疯狂挣动,想要从兰淅身体中抽离,却被刚刚觉醒的神明牢牢按住。 “跑什么,不是想要我的力量么?都给你。” 更多更澎湃的新生之力顺着树根流入巨树躯干,那棵百余人合抱都难以围住的巨树倏地发起抖来。 “怪了嘿,它怎么在发抖?”地面上,梅冬收翅站定,巨树发抖的那一刻,攻击他和贺雪生的所有树人瞬间湮灭,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同时捏爆了它们。 贺雪生不知想到什么,先前还阴云密布的脸庞瞬间放晴,他收刀入鞘,走到沼泽旁边,静静等待着一个结果。 沼泽底。 兰淅感受着树根的瑟缩,纤细的手指如情人爱抚,顺着粗糙的纹路轻轻抚摸,随后,攥住,轻轻一捏。 碰! 啪! 因“贪食”而爆炸的声音自地底传向地面,整个迷雾沼泽都震了震。 入口处,魏展成等人一惊,陆闻晟问道:“会长,梅冬他们进去已经超过半天,真的不需要加派人手吗?” 魏展成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再等等。” 至于到底在等什么,魏展成也说不清楚,只是第六感告诉他:等,再等一会。 另一边,“和平州”。 不死者林安,与人鱼首领陆雨狭路相逢,二人错身之际,震动魂灵的响动自远方炸开,二者飞快对视一眼,同时朝那个方向赶去。 奔跑中,不死者频频回头,那条死鱼看起来像是第一次用腿,痛得要死不活的,没想到速度竟然不慢,紧紧跟在祂身后十步开外。 啧,更不爽了。 不死者忽然停顿,半身白骨半身肉,生与死在瞬间完成了更替。 陆雨停下脚步,自二人相遇以来第一次开口,“做什么?” 不死者咧嘴,半边脸上的森森白骨可怖且诡异,“祂已经觉醒,我们赶过去也没太大用处,不如来决斗吧,只有赢的人才有资格见祂。” 陆雨绕开不死者,“我没空陪你玩这些小孩子争宠的把戏。” “来玩嘛。”不死者挡住陆雨去路,歪着脑袋,真真像个调皮捣蛋的男孩,不给糖就不让走,“输掉的那个会被赢家吃掉,你,不会玩不起吧?” 陆雨淡蓝色的眼珠一转,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疯子。” …… 迷雾沼泽。 此刻应当改个名字。 此处既没有迷雾,也没有沼泽,而是遍地盛开着鹅黄色的小花,嫩绿的小草随风飘扬,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根本看不出半点迷雾沼泽的诡谲与奇异,美好得就像末世前随处可见的画面。 梅冬瞪大眼睛,末了,又揉了揉,仍是不敢置信,他望着从沼泽底归来的兰淅,兰淅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脏污,干净圣洁得宛如稚子,不,用稚子来形容不够恰当,应该是圣洁如天神才对。 “这里发生了什么?”明明梅冬在地面,见证了此处改头换面、焕发生机,却要问一个刚回来的人。 兰淅双手背在背后,微笑:“我也不清楚。” 贺雪生走到兰淅面前,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从未露出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似乎连多问一句都要经过缜密的谋划。 “你,想起来了?” 兰淅点点头,又摇摇头,“记忆还不完全。” 先前巨树砰然爆炸的那一刻,新生之力喷涌勃发,一些滋养了此处大地,一些回流进兰淅体内,对兰淅而言,仍有部分力量流落在外,要收回全部力量,势必要收回这个世上幸存者们的异能,那也是兰淅神力的一部分,可这样一来,一定会引起动乱,兰淅不愿见到那样的场景。 随着神格的觉醒,神力回流,兰淅已经记起许多事,包括他是新生之神,贺雪生是毁灭之神这件事。 第97章 二十多年前,新生之神回应兰父的呼唤,降临到这个名为“兰汐”的幼童身上,试图挽救幼童濒死的生命,可是已经迟了,新生之神降临之时,“兰汐”已然死去,睁开眼的,是失去了所有记忆的神明兰淅。 兰淅代替幼童“兰汐”在世间存活,并接受了兰父的洗脑,忘却自身能力,作为普通人长大。 这个世间本来有两位神明,新生与毁灭总是相辅相成、交替出现的,二者力量持平,世界得以运行。 然而十年前,兰淅遇害身亡,新生之神遭到重创,世界由毁灭之力主导,一切停摆。 新生之神疗养的这十年,赐予人类异能,让幸存者能顽强存活,保留火种。 力量的流失减缓了神明重生的脚步,一直到此时此刻,新生之神才彻底睁开祂的眼睛,目光温柔地扫视过疮痍的大地,回流的神力还未在神明体内多待一会儿,便被神明送了出去,以微风的形式,送往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和平州”内,感染病毒的幸存者不治痊愈。 机械城外,贫瘠皲裂的大地眨眼间青草茂茂,绿树成荫,小机器狗的残骸上生出白色小花。 病毒城内,肆虐满城的风雪停止,雪花落地化为汁水,滋润着土地,被感染的人群停止了不死不休地僵硬走动,闭目安眠。 这个世间还有许多角落,正在发生着绝处逢生、希望重现的奇迹。 第50章 变故突发 最后一束风停在贺雪生眼角, 仿佛爱怜又缱绻地亲吻贺雪生俊朗的眉眼,又仿佛只是为他拂去额前碎发沾染的灰尘。 贺雪生望向兰淅,兰淅冲他抿唇轻笑, 眼神对视之时,流露出一丝爱侣之间才有的情态。 贺雪生提起的心蓦地沉回胸腔。 这是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秘密。 一旁的梅冬则大声惊呼:“发生了什么!?” 直到三人回到迷雾沼泽入口,与魏展成等人汇合, 梅冬都想不出所以然,也许这个问题等到他七老八十也不会有答案。 魏展成见到三人归队, 匆匆上前询问:“你们在里面经历了什么?迷雾沼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与十二小时前相比, 迷雾沼泽的地貌已大为不同, 不仅是迷雾沼泽,肉眼可见的世界都在飞速焕发生机,皲裂的土地愈合,不知从哪来的小草生根发芽, 绿草茵茵,就连极昼期悬于头顶的烈日温度都不再灼人,竟是慢慢恢复到末世降临之前的模样。 魏展成心中有个惊人的猜测:或许, 末世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 已悄然结束。 当然, 这话魏展成不敢说。 兰淅与贺雪生双双沉默, 汇报的工作交给了梅冬。 梅冬简单略过三人与纪午的争执, 着重描述了与沼泽怪影、树人的战斗,“至于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梅冬耸耸肩,摊开手心, “我也不知道。” 魏展成皱眉道:“所以, 不是你们做了什么引起的巨变?” 梅冬:“应该不是。我们三个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你说是吧兰淅?” 兰·引起巨变本人·淅乖巧点头:“是这样的, 我们没有能耐。” 贺雪生:“……” 一番权衡之后,魏展成决定放弃本次任务,打道回府。 路上,陆闻晟怎么都不相信兰淅等人的说辞,多次旁敲侧击,未果。 队伍回程之时,纪午不知从哪个角落慢慢悠悠晃出来,随队回归。 回到“和平州”,才发现就连“和平州”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暂且不提科技塔那长势喜人、施良见了喜极而泣的植株们,也不提家园主干道上多出来的花草。 单看多出来的幸存者,就是之前的数倍! 而且整个幸存者家园的占地似乎比之前宽阔两倍。 兰淅大致看了看,心下了然—— 先前霍望用异能开辟的空间破裂了,下城区的人来到了上城区。 或许应该换一种说法。 上下城区本就为一体,霍望为了保护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便将“和平州”一分为二,一半的版图都搬进了异空间,连同那些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现在,霍望异能失效,被收拢的版图与幸存者都被一齐放了出来。 霍望一定出事了。 …… 世界天翻地覆,“和平州”内持续了将近两日的乱象暂且不提。 家园内所有人都知道,安全队队长霍望昏迷两天,至今未醒。 各大公会的治疗系异能者除了兰淅,纷纷进了科技塔大门,又被恭恭敬敬请出来。 第三日的下午,兰淅推开科技塔大门,期间有人上前阻拦,兰淅泰然自若,阻止的人甚至都没碰到他的衣角,兰淅似一阵风,轻飘飘地从众人眼前飘过,径直来到科技塔三楼的一间房间,抬手,推门而入。 “找到原因了吗!?”房间内,暴躁得头发根根朝上的施良扭过身来,见是兰淅,眉头皱得更紧,“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兰淅踏入房间,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看守人员。 看守人员面对施良,慌张解释道:“施院,我们拦不住他!他、他就像鬼一样,我们根本摸不着他!” 施良没好气道:“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房间重归平静。 第98章 兰淅也走到了病床前,病床上躺着面色惨白的霍望,再环顾四周,周围的几张病床上躺着与霍望情形类似的安全队队员。 “你来做什么?”施良能从兰淅身上感受到一股令他忌惮的恐怖力量,但是兰淅本人又让他格外想亲近,如此不同的两种特质却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施良总觉得,兰淅与之前相比格外不同,兰淅身上多了什么,又少了点什么。 “来救人。”兰淅言简意赅。 “救人?” 兰淅也是治疗系异能者,只不过之前施良召集了家园内所有治疗系异能者,包括陆闻晟在内的异能者都对霍望的情况一筹莫展,他们的异能对目前的霍望毫无用处,而施良听闻兰淅的异能是用歌声治愈,令伤口快速愈合,因此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兰淅参与。 此刻听到兰淅说来救人,施良沉默两秒,反问:“你有办法?” “我有。” 施良定定凝视兰淅,半晌,说了一个“好”字,侧身让开,让兰淅能够近距离观察霍望的情况。 兰淅先是看向霍望脸色,紧接着伸手搭在霍望手臂上。 施良由此联想到古代大夫问诊,可大夫搭脉也不是搭胳膊肘啊? 施良心中的犹疑占据上风,正要开口询问,就听病床上的霍望倒吸一口冷气,蓦地惊坐而起。 兰淅收回手,转身走向另一张病床,用同样的方法救醒了所有人。 施良既觉得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而兰淅救完人,便打算就此离开。 离开前,施良拦下兰淅,在兰淅不解的眼神中,塞给兰淅一把蔬菜种子,还小声说:“没钱,这就是你的报酬了,慢走不送。” 然后兰淅拿着一把种子,哭笑不得地站在门外笑了好一阵。 而今世界大变样,“和平州”内的制度也有所变化。 行走在“和平州”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在自家院子、阳台开辟一块地用来种菜的幸存者们,这些蔬菜种子或者幼苗由科技塔统一发放,每一户能领到多少全看个人贡献值。 个人贡献值下又分好几个板块,狩猎异种能量核、为家园建设做贡献等,每个版块有公平的积分制,奖励按积分排行计算。 这让兰淅想到原始农耕时代。 作为这个世界的新生之神,兰淅掌管着万物的生长,有意识开始,新生之神便格外热爱神降,或者分出一缕分|身到各事各物上。 农耕时代是兰淅注视得最久的一个时代,土地里蕴含着无数生机,大地哺育人类,人类回馈大地,新生与热爱循环往复。 不知从几时起,这一循环被打破。 人们知晓了神明的存在,呼唤并祈求神明降世,及至后来,人类拥有了诱捕神明的手段、器械。 最开始,只是帝王祈求神明降下希望,为他的子民带去福泽,神明聆听并欣然应允,这个帝王又希望得到智慧超群的军师,辅助他占领别国领土,美其名曰一统天下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神明附身赶考学子,高中状元,顺风顺水,平步青云,为帝王一统天下出谋划策。 帝王晚年,得知有真神存在,他不过是人间的天子,遂将所有出类拔萃、或有“神”童之称的人赶尽杀绝,就连帮他一统天下的军师也不例外。 这是新生之神第一次附身受到重击。 新生之神附身的躯壳死亡后,本体受到重创,随后十余年间,世界在毁灭之神的力量主导下,再次爆发了战争、瘟疫、疾病,曾经的安稳与幸福就像幻梦,天下再次四分五裂。 毁灭之神多次警告新生,世事无常,不要对某一个种族过于偏爱。 因为这个问题,二者时时不欢而散,新生依旧时不时降临世间,或附身一朵花、一棵树、一只兔子…… 祂总是乐此不疲地、热爱着这个世界。 却完全忽略了多次神格降临潜藏的危险性。 在某一次降临后,祂被完全捕获,人类用祂所不了解的手段将祂与毁灭一并捕捉,关在四四方方的小匣子内,并不间断抽取能量做研究,由此建立起第五研究院。 至此,全部事件已完全串联。 至于后来回应兰父请求,降临到这具名为“兰汐”的幼童身上,更多的则是无奈之举。 力量被抽取太过,这一次降临后,兰淅忘记了自己是新生之神的事,并在随后接受了兰父洗脑,作为普通人类活了短短二十载。 神力的回归,兰淅的记忆逐步复苏,他已经想起十年前将他杀死的凶手的脸。 那是研究院的研究人员,估计是经过调查认定,回应兰父请求并降临世间的是毁灭,担心毁灭的降临会对人类社会造成严重影响,才来杀他的。 因为新生与毁灭很多时候是一体的,人类无法区分二者,只能通过兰淅的过往判断,——曾收养兰淅的家庭不是破产就是家毁人亡。比起新生,更像是毁灭的风格,于是高层拍板,先杀掉再重新捕捉。 谁也不知道一把小小的匕首竟然真能割开神明的咽喉,也割开了全世界的喉管。 少数自负且狂妄的人类犯下的错,需要整个世界来偿还。 想到此处,兰淅深深叹了口气,也许不是人类的错,是他一开始就不该因为好奇,亲身参与到世界的进程中来,像毁灭说的,当一个旁观者,冷眼旁观就好。 第99章 忽地,兰淅停住脚步,他此刻正行走在街道上,原本人来人往的大街一下子空了大半,像是大家都在避讳什么。 兰淅抬眸,他的正前方立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拦路者窄小但泛着精光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兰淅。 纪午望着兰淅,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狭长似蛇信的舌头探出嘴唇,模样阴森恐怖,令人遍体生寒。 “这一天,我等好久了。” 作者有话说: 全架空,架空,架空,架空!!! 说神的时候用祂代指,但是兰淅和阿雪还在人类的躯壳里,所以用他。 第51章 和平州不和平 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作为开场白, 勾起了数天前的记忆。 纪午说等一天好久了,指他终于能像猎人一般,光明正大地狩猎他的猎物。 对此, 兰淅不置可否。 老实说,觉醒前的记忆都像罩着一层薄纱,兰淅能想起这件事, 却失去了彼时的心境,诸如害怕、担忧等, 一切属于人类的情绪, 也慢慢从兰淅身上剥离, 此时再回想当时的场景,只觉像在看情景剧。 于是兰淅顿住脚步,双唇微启,语调轻扬, “是有这么一件事。” 四周的人群彻底隐匿身形,没人敢上前打扰对峙的二人。 不远处忽然传来的爆|破声引得兰淅侧首一看。 那是科技塔的方向,滚滚浓烟从高耸的塔尖直窜云霄, 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得到地面石子不安地震颤, 仿佛随时要漂浮而起。 看来施院长的异能威力也是不同凡响。 又是一声爆炸, 紧随而来的是激烈的枪声与混杂惊叫的人声。 “和平州”在纪午拦下兰淅的同一时间发生变故。 至于变故的由来…… 兰淅重新打量纪午, “这一切跟你有关?” 不止兰淅在观察纪午, 纪午同样也在审视兰淅。 与初见相比,兰淅身上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令纪午很是忌惮。 末世来临之前, 便身负多条人命, 直至最后一刻才被警方抓获, 纪午狂傲阴鸷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谨小慎微的心。 只有谨慎小心, 才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末世生存,虽说有关环境的末世似乎已经终结,但属于幸存者的末世还远没有结束。 人类从无序走向秩序花费了千年,然道德与礼法的崩溃只需瞬间,无数人觉醒异能,世界的规则重新书写。 当穷凶极恶之人突然拥有了藐视法律法规的力量、当艰苦奋斗仍无法跨越阶级的底层人士拥有了庞大的资本、当弱小者拿起屠刀而勇敢者备受磋磨……这一切的一切发生之后,人类社会真能结束长达十年的混乱与无序吗? 起码,纪午不想。 “有关系,但也没关系。”纪午如是说道。 答案模棱两可,兰淅已然读懂这话之下隐藏的深意。 纪午眼珠乱转,看起来似乎有犯病的嫌疑。 这时候,又是一阵枪响传来,兰淅的目光再次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担心别人?”纪午嗤嗤笑道,“果然是被人保护过头的羔羊。” 兰淅歪了下脑袋。 这幅疑惑不解的模样落在纪午眼中,更显得天真而无知,纪午先前生出的几分忌惮褪去,果然人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过分小心谨慎了。 纪午五指成耙,梳理头发,而后在兰淅的注视下,开始整理仪容仪表。 “?” 对方奇怪的仪式感牢牢吸引了兰淅的目光。 纪午整理完毕,放下手,刹那间眼眸中精光一闪,再一眨眼,危险突如而至! 兰淅凭借本能后退两步,从兜里摸出施良给的种子往地面一撒,顷刻之间,脸盆粗细的藤蔓破土而出!五六根粗壮的绿色柱体拦下纪午的脚步,在二人之间划分出清晰的分界线。 纪午异能施展到一半被迫中断,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你不是治愈系异能么?” 纪午埋伏在兰淅回住处的途中,一来,兰淅既然去了科技塔,那么肯定是为了医治霍望的奇症,异能肯定有所消耗;二来,纪午与兰淅同属一家工会,要调查兰淅易如反掌,根据调查,兰淅是个枪法很准,但近身搏斗这块较为薄弱的治疗系异能者,纪午心道这样一个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自己拿下。 然而事实发展大大超出纪午的想象。 拔地而起的藤蔓对纪午穷追猛打,纪午的瞬移固然迅捷,但藤蔓更多也更灵巧,且能预判纪午的预判,简直就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 纪午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难以突破藤蔓的屏障,兰淅就在藤蔓之后,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狼狈的纪午。 武力行不通,纪午改换策略,“你难道不想知道跟你一起来的人都被‘先知’关在哪里吗?” 兰淅至今还留在“和平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找到孟思思一行人,孟思思及其母亲救了兰淅,是“和平州”牵制兰淅的筹码。 打从一开始,兰淅就不相信孟思思一行真的被霍望转移去了下城区,大巴车驶离后,谁也说不清到底开向何处。 纪午的话透露出三个信息: 1、纪午和“先知”是一伙的; 2、孟思思一行人被“先知”扣留; 第100章 3、“和平州”此时的变故与“先知”有关。 “想要知道她们的下落,就收手,听话地跟我走。”纪午擦去唇角的血痕,兰淅放出的藤蔓虽然能伤到他,但力量不强,再给他几分钟就能破解,但是“先知”的“政变”一旦发动,最重要的便是时间。 纪午只好抛出诱饵,希望能引兰淅上钩。 兰淅也果然不负他望的,上钩了。 藤蔓缩回地底,除了地面上的深坑,再没有痕迹能证明它们存在过。 兰淅走到纪午面前,分明比纪午矮一个头,周身却蔓延着一股令人想要臣服的威视。 “带我过去。”兰淅命令道。 …… 纪午带着兰淅,穿过枪声不断的大街小巷,兰淅目不斜视,明明是对人类最友好的新生之神,此时却像毁灭一般冷漠淡然。 兰淅在来的路上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他其实可以不用再管孟思思等人的死活,就如阿雪所说,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不要试图改写任何事物、任何人的命运与走向。 但终究,于心不忍。 二十年的普通人生活,有一些顽固的思想已经刻入了神明的骨子里,要完全剔除,尚需时间。 “到了。” 纪午的声音拉回兰淅的思绪,纪午带他来的是一栋平平无奇的二层小别墅。 铁门打开,其后是贫瘠的花园。 穿过枯萎的花田,纪午推门而入,出乎兰淅意料的是,别墅里并不阴暗,相反,灯光璀璨,比外面的阳光还要耀眼。 二楼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优美的钢琴声紧随其后。 很显然,二楼正有一场小型演出。 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时间节点。 外面枪声作响,室内音乐飞扬。 “‘先知’在楼上等你。”纪午将兰淅送到楼梯口,便不再跟随,兰淅一步步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越往上,音乐声越大。兰淅一早就听出这支不合格的“乐队”在演奏b小调奏鸣曲,正是兰淅来到“和平州”第一天弹奏的那支曲子。 只是这支“乐队”并不如兰淅能够熟练弹奏,上楼间,兰淅还听见钢琴演奏者弹错了一个音符,以至于接下来的一段都是错乱的,乐声骤然变得刺耳,甚至到了吵闹的地步,令闻者心烦。 就在钢琴演奏者重新调整回原来的调子,乐声再次悠扬翩跹之时,兰淅推门而入的动作打断了这场蹩脚的演出。 一屋神情麻木、行动僵硬的普通人。 兰淅感受了一番,屋子里除了他,只有小提琴手是异能者。 小提琴手,或者说,“先知”。 “先知”放下小提琴,冲兰淅微笑,“我拉得如何?” 兰淅礼貌回道:“不如何。” “我的技术当然不能和兰淅你比。” “你果然在监视我。”曲子那么多,偏偏是b小调奏鸣曲,偏偏是兰淅进入“和平州”后弹奏的。 “先知”也没有否认,“我们排练了很多天,都希望得到你的认可。” 兰淅正想开口,“先知”先一步打断他,“兰淅,你再仔细看看他们,不觉得很熟悉吗?” 闻言,兰淅再次扫视屋内众人。 在兰淅的注视中,众人依次介绍自己。 “兰淅,我是春明。” “兰淅,我是乐宝。” “我是单秋生。” “郁文瑞。” “芳芳。” “季庸。” 六个陌生的面孔,六个熟悉的名字。 终于叩响了记忆的闸门。 倘若再加上“先知”林安,他们七个,正是当年兰淅接触到的七个患有抑郁症的孩子。 十多年过去,他们的模样完全没有当初的影子,也不怪兰淅没能第一时间记起。 那个说自己叫单秋生的斯文男人推了下眼镜,露出一个苍白麻木的笑容,“好久不见,兰淅,你还好吗?” 剩下五人齐声问:“兰淅,你还好吗?” 整齐得让人心惊肉跳。 “先知”见兰淅不回答,反问:“兰淅,你怎么不说话?” 兰淅抿着唇,从眼前这几张完全找不出当年印记的脸上,瞧出一点端倪。 随后,兰淅的目光投向“先知”,嘴唇嗡动,“你真是个疯子。” “先知”挑眉,他将小提琴装入琴盒,垂首一笑,“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话音刚落,单秋生像是被设定好执行程序的机器人,同刚才一般的动作,推眼镜,用干涩的嗓音说:“好久不见,兰淅,你还好吗?” 其余五人齐声:“兰淅,你还好吗?” 兰淅依旧不答,单秋生继续:“兰淅,你还好吗?”其余五人亦是同样。 兰淅的脸色终于变了,目光愠怒,“林泉,你做了什么?” 被道出最开始的名字,“先知”脸上的笑容更大,“兰淅,你别生气,这也是秋生哥他们自愿的。” 兰淅冷笑:“自愿?” “当然,”“先知”颔首,“我们七个人,只有我觉醒了异能,他们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末世降临后,我的养父母死在病毒城,与我相熟的,除了兰淅你,就只有秋生哥他们几人,我当然是想护着他们的。” “但是他们没有异能啊,面对异种侵袭时,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他们一个个死去,我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有抽取他们的记忆,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样,秋生哥他们就能在其他人身上无限复活。” 第101章 “兰淅,我让他们永生了,你怎么还这样生气?” 此时充斥在兰淅胸腔里的,除了愤怒,还有难以置信。 “你的异能到底是什么?”兰淅冷声问。 “先知”负手而立,“你不妨猜猜看。” 话音落,兰淅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在晃动,一种失重感骤然袭来,窗外的景象在飞速下落。 兰淅脑袋转得很快。 不是窗外景象下落,而是他们所在的这栋洋房在不断升空! 最终,小洋房升至离地二百尺的高空,趴在窗边往下看,整个“和平州”都浓缩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黑点。 另一人的呼吸骤然出现在耳畔。 危机降临—— 兰淅扭头,“先知”的右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掐住兰淅的脖颈,兰淅眼睁睁看着钢铁慢慢覆盖上“先知”的手臂,一如兰淅重生后遇到的第一个异能者方有才。 “先知”拎起兰淅走到阳台,将兰淅的身体伸出阳台外,兰淅仿佛能踩到棉花一样的云朵,失重感与滞闷感一同袭来。 比面对纪午时还要危险千百倍的感觉,后颈汗毛根根立起,还有危险带来的战栗感。 兰淅握住“先知”的胳膊,皱着眉,与后者对视。 “先知”微微一笑,是胜利者的高傲姿态。 “这个世界不需要神。” “兰淅,再见。” 而后,松手。 任兰淅从高空坠落。 作者有话说: 希望能在春节前后完结吧orz 第52章 毁灭(一) 兰淅头一次体会到蹦极的感觉——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 模糊视野内,凌乱飘摇的黑发被高空冷风吹得呼哧作响,张开的手指间, 丝状的流云飞快溜走。 失重感不断侵入神经,后脑勺又酥又麻,兰淅脸上却没露出类似紧张或害怕的情绪, 相反,他眼眸明亮水润, 眼尾在高空气流抚慰下微微泛红, 目光澄明坚定, 摄人心魄。 兰淅轻轻闭了闭眸子,手从兜里摸出一把种子,挥手一撒,在新生之神的意念催动下, 种子落地生根,不过短短几息,粗壮坚实的树干拔地而起, 枝头眨眼挂满繁茂新芽, 树冠蓬松如撑开的伞盖, 又如满张的弓弦。 “刷——”兰淅坠入绿色海洋, 树叶簇拥托举着兰淅的身体, 没让兰淅受到半点伤害。 “先知”所在的小洋房坐落于百尺高空,粗峋的泥土托着摇摇欲坠的小房子,在它旁边, 一棵足有百尺高的巨树耸立云间。 流动的浮云将蓬松树冠切割成两部分, 兰淅就站在云层之上的冠顶, 自下而上, 遥望上方的“先知”。 二者相距有一段距离,兰淅看不清“先知”的神情,但兰淅大概能猜到后者此刻脸上会浮现什么神色。 “先知”缓缓吐出一口气:“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杀死你。” 那可是这世界的新生之神,屈居人类驱壳数十年,哪怕遭到重创也能重新复苏。 “先知”视线一偏,喃喃道:“应该,快了吧……” …… 就在兰淅与“先知”对峙期间,贺雪生这边,却遭遇了十分奇怪的状况。 今日贺雪生与兰淅兵分两路,兰淅前往科技塔治疗霍望,贺雪生则前往普通幸存者聚集地寻找孟思思等人。 霍望得了怪病后,上、下两个城区重新合并,“和平州”占地扩充数倍不止,人口也比之前多出三四倍,多出来的普通幸存者由“先知”统一管理安置。 在“和平州”,“先知”是没有实权的,然而因为“先知”的特殊能力,“先知”在幸存者之间的威望比霍望要高。 在霍望得了怪病之后,“和平州”的所有事务全部压在施良头上,施良忙得焦头烂额,就在这时,“先知”主动揽下安置下城区幸存者的任务,施良未做他想,便将这个活儿交给了“先知”,后期派人查看过,没有异状,便放下心来,将注意力放到治疗霍望上。 原本是没有问题的。 直到此时。 贺雪生甫一踏入普通幸存者聚集地,便感觉到一股令他尤其不舒服的气息。 像是异能的波动,但又不完全是异能。 有些陌生,又夹杂着一丝熟悉感,令贺雪生警铃大作。 贺雪生冰冷的翡翠色眼眸扫过挤挤攘攘的广场。 几乎所有普通幸存者都走出了房子,站在广场中间,四肢发僵、双目无光、微张着嘴巴,目光直直朝着一个方向,宛如一群朝圣的僵尸。 而他们面朝的方向,一棵巨树冲天而起,云雾缭绕在粗壮的树干周围。 贺雪生心念一动,感应到那是兰淅所在的方位。 兰淅那边遭遇了什么?又是什么人能逼得兰淅动用所剩不多的能量? 贺雪生眸子里的冷意几乎要凝成实质,转身欲走,说到底,身后这一群状态怪异的人类与他何干? 身为毁灭之神,只有在世间万物毁灭的那一刻,贺雪生才会由衷地感受到快乐。 事与愿违。 贺雪生想走,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被人拉住衣摆。 回首,一张意想不到的脸撞入眼帘。 “……孟思思?”贺雪生不确定道。 女孩衣服破旧,但肉眼能见的地方并未发现伤口,她的神情也和其他幸存者一样,面孔痴呆、双眼无神,她似乎只是十分偶然地、拉住了贺雪生。 第102章 “孟思思、孟思思!” 女孩对自己的名字毫无反应。 贺雪生仔细打量眼前人。 女孩眼睛里似有两团缠绕在一起的黑线,扭曲着、张牙舞爪地取缔了眼瞳部分,与她对视的那一刻,混沌的恐怖油然而生。 孟思思被人操控了。 贺雪生尝试向女孩输送自己的力量,就在这时,女孩痴傻的脸孔上,缓缓绽开一个痴痴的笑容,大声尖叫:“嘿嘿,鸡腿!”然后猛地捉住贺雪生的手往嘴巴里送! 贺雪生及时拯救了自己的胳膊,失去“鸡腿”的女孩也不闹,又嘿嘿笑着旋身去拍拍身边人,“嘿嘿,你好,我能吃一口你吗?” “不能吗?那好吧。” “请问……” 贺雪生面色凝重地看着女孩去到一个又一个人身边,询问对方能吃你一口吗,被问的人露出同样的傻笑,回问:“我能吃你吗?” 于是两个人捧着对方胳膊,眼看就要下嘴,被贺雪生及时击晕。 人群的异状似病毒般蔓延,有人忽然破口大骂:“啊!我受不了了,我要喝可乐!” 宛如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一语激起千层浪,不断有人附和道: “v我50吃肯德基!” “金拱门不配吗?” “好想结束这样的日子!” “你好!请和我结芬!” “??结你个大头鬼!” 人们笑着闹着,忽然有人哭了起来,哭声十分有感染力,不多时,就哭倒了一片,甚至有人哭得撕心裂肺,躺在地上打滚。 “……” 贺雪生缓步向后退出。 他看不懂,并大为震撼。 远方传来爆破声,下一秒,还撒泼打滚的人神色倏地一顿,变得肃穆万分,变脸之快,仿佛刚才那一出只是贺雪生的错觉。 接着,幸存者们自发自觉排成两队,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远处巨树前进。 贺雪生安置了孟思思,跟上人群。 一路上都能见到在打斗的异能者,贺雪生耳聪目明,从打斗现场的双方对话推断出,今日是“先知”发动“政变”的日子。 简言之,“先知”想掀了霍望的位子,自己当家做主。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这一群没有异能的普通幸存者的异状,又该作何解释? 队伍直达巨树之下。 密密麻麻的幸存者将巨树周围方圆百米围得水泄不通,然后,人们齐刷刷抬头向上看,第二层的人按住前面人的肩膀,向上一跃,踩着前面人的肩,第三排的人又自发踩着第一二排人的肩向上攀附在巨树树干上,他们合力向上爬去,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贺雪生只能看到一个个黑色的脑袋。 这个场面,无端令贺雪生联想到围攻大象的蚂蚁。 蝼蚁焉能杀象? 人潮将巨树树干团团围住,不露一丝,随后,人们张开大口,一口接一口,啃食起树干来。 坚硬的树皮,与人身上最硬的部分的碰撞。 最终,树皮被撕开,露出内里黄白色的躯干,转眼又被疯狂的人群撕咬啃食。 这群被控制的人像勤恳的蛀虫,用牙齿,一点点蛀空了巨树地基。 巨树开始摇晃,摇晃的幅度虽小,身处云端的兰淅也觉察到了,底下似乎发生了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兰淅面上流露出一丝疑惑,“先知”的带笑的嗓音适时响起,“你不下去看看吗?” “又是你在搞鬼?” “先知”抿唇,“谁知道呢?” 兰淅没有攻击的手段,刀和枪支都没带在身上,作为新生之神,他不会毁灭的那些手段,与“先知”的打斗,也多以躲避“先知”的攻击为主。 这时“先知”停下攻击,兰淅得以细思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问题。 除了最开始暴露杀意,后面“先知”的情绪都十分温和,与他对打也不紧不慢,且打定主意将兰淅困在树冠上,不让兰淅进入到他在半空的屋子。 “先知”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在等什么呢? 巨树摇晃的那一刻,兰淅琢磨出一点儿,可惜没等他多想,巨树的摇晃骤然加大,是云端下的人群在合力推树。 “先知”负手而立,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他才是那个神明,“墙倒众人推,虽然寓意不符合现在的场景,但取个字面意思还是可以的。” “先知”微微笑着,在巨树完全倾颓,兰淅身子不稳,向下坠落的那一刻动了动嘴唇,“兰淅,一次又一次,被自己庇佑的种族杀死的滋味如何?” 一次又一次。 被自己所庇佑的种族杀死? 坠落的时候,兰淅仍在思考“先知”所言,他的记忆不完全,记忆中只有两次被人类杀死。 第一次是多疑的君王,下令处死他这个足智多谋的天才军师,第二次则是十年前。 还有什么时候呢? 记忆好像缺了个口子,最重要的一块始终无法填补。 耳畔猎猎的风声,让兰淅觉得方才与“先知”的对峙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实际上他没有播种成树,也压根儿没与“先知”第二次对上,他只是在下坠时思想开了个小差。 忽的,另一种风声靠近,随之而来的是猛然间黯淡下来的天色,视野被黑色占据。 “想什么呢?这也能开小差?” 第103章 腰间多了一条有力的胳膊,半个身子都被贺雪生搂在怀中。 兰淅回过神,目光落在贺雪生背后那对黑色羽翼。 贺雪生察觉到兰淅的视线,挺直了腰背,轻咳一声,小声道,“我说过,我也有翅膀。” 第53章 毁灭(二) “我说过, 我也有翅膀。” 略带炫耀和求表扬的得意语气。 兰淅不由得多看了贺雪生几眼。 一直到两人安稳落地,兰淅也没收回打量的目光。 贺雪生收拢羽翼,却没让翅膀消失, 长长的黑羽拖地,却不染尘埃,纯粹的黑。 兰淅还是盯着看。 贺雪生耳根浮起古怪的红意, “不比梅冬的差吧。” 小心翼翼,隐含期待。 兰淅没忍住, 抿唇一笑, 点点头, 嗯”了声,“比梅冬的好看,不对,是最好看。” 贺雪生满意了, 这才将人放开。 地面上一片狼藉,倾倒的巨树砸出深坑,地面开裂, 不少人掉落坑中, 正在艰难地往上爬, 更多的人则站在地面裂纹的对面, 指着兰淅大骂。 “这个世界都是因为你!毁灭之神的存在!才会变成这样的!?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凭什么当这个神?” 兰淅指了指自己, 得到了更多谩骂,于是他缓缓转头,看向面色不虞的贺雪生, 歪头问道:“他们不会是在说我吧。” 贺雪生不发一言, 搂过兰淅的腰, 将人拉到身后, 上前一步,张开那双黑色翅膀,翅膀上忽而生出无数双眼睛,眼睛齐齐张开,盯着裂纹对面的人群,人们很快承受不住这诡异无比的一幕,纷纷闭上眼哀嚎。 “怎么回事?我的脑子好痛!好像有人在捏我的脑子!” “啊!我也是,好痛,啊啊啊救命,救救我!”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不行了,这是什么东西,好可怕啊啊啊啊啊!” “……” 毁灭之神,本身掌管着万事万物的毁灭,祂的真身是诡异且邪恶,无比混沌的存在,人类遥遥瞧上一眼,就会被虢夺心智,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废人。 毁灭,从来不是局限在肉|体。 摧毁心智与灵魂,也是毁灭之神的拿手好戏。 只不过先前贺雪生分裂了好几个自我,直到融合了伊兰斯,才拿回了这部分能力。 “好了好了,不就被骂几句。”兰淅握住翅根,毫不意外地感觉到贺雪生两只翅膀都抖了抖,兰淅微笑,在绸子般光滑的羽翼上轻轻一抚,下一秒,翅膀消失,贺雪生背后的衣服上,多出两个破洞,形状优美的蝴蝶骨正在轻颤。 贺雪生回身握住兰淅的手,拧眉喝道:“别摸。” 兰淅挑了挑眉,另一只没被钳制的手指了指裂纹对面的人群,问:“他们怎么回事?” 贺雪生面色不善,但十分快速地向兰淅讲述了先前的所见。 兰淅:“所以,他们是被控制了?控制他们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先知’。” 好巧不巧,兰淅说完,“先知”刚好施施然落地,原本胜券在握的表情消失了,变成了狐疑。 “你是,毁灭之神?”“先知”上前一步,不知想到什么,又停在原地没有再向前。 贺雪生不答反问:“你看起来很惊讶。” “先知”思考许久,才说:“我以为,毁灭之神的本体,还被关在第五研究院。” 兰淅:“你怎么会知道研究院和我们的事?” “想知道?”“先知”偏头,露出甜甜一笑,仿佛还是十多年前,那个缠着兰淅要学乐器的男孩,“我偏不告诉你。”语毕,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兰淅一惊,“是纪午的瞬间移动!他什么时候……不对,他的异能到底是……” 说是掠夺又不太像,毕竟纪午和方有才都能正常使用异能,那是复制?可是一个人竟然能同时复制三种不同的异能?不对,再加上预言的能力,“先知”至少展现出了四种异能。 “还有控制人心的能力。”贺雪生抬手,指了指对面骤然清醒过来的人群。 兰淅眉心拧成“川”字,“不行,这个人的异能太危险了。” 贺雪生低声问,“那要收回他们的异能吗?” 现在所有的异能都来自新生之神的神力赐予,假如新生之神想要收回赐予,世上所有的异能者都会变回普通人。 兰淅沉默着,不说话。 贺雪生低垂着眸子,深深看向兰淅,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末世已经结束了,你要把秩序还给人类。”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类拥有异能,那就做不到完全平等,属于人类的末世就还不能结束。 “是时候了,”贺雪生的语气带着蛊惑,“而且,你的神力一日不完整,我就一日难以安心,总有蝼蚁觊觎你的力量。” 作为神明,他们和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都不是一个维度的,降维神降,已经扰乱了世间秩序,他们本应做个旁观者。 兰淅低下头,“我会考虑的。” 贺雪生在兰淅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笑容,他本以为还要再多劝几句,毕竟按照新生之神素来任性妄为的个性,且从来听不进毁灭之神的只言片语,贺雪生以为他还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兰淅这么快就松口。 大抵……是真的知道错了。 第104章 裂纹对面的人在“先知”离开后,就清醒过来,众人面对巨树砸出的深坑表示震惊,也有人呸呸吐掉嘴里的树皮渣滓,一脸惊愕、怀疑人生的表情。 再后来,苏醒的霍望与施良赶来,很快镇压住骚乱,他们二人都知道今日的乱象是“先知”引起的。 “别叫他‘先知’了,预知能力是夺来的,叫他林泉吧。”兰淅补充道。 施良一顿,顺势道,“好,那你们知道林泉的异能具体是什么吗?” 兰淅与贺雪生对视一眼,说实话,他们没有确定,但也不需要确定了,因为新生之神已经决定回收神力,届时所有人都只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属于人类的秩序会在混乱中重新建立。 但后续的发展就不关二人的事了。 施良杵着下巴琢磨,“总感觉先……林泉搞这一出,有些没头没尾的,怪,实在是怪。” *** 林泉披着雨衣,急速行走在林间。 有新生之神的神力滋养,世界在加速复原,原本的枯木现如今已是绿树成荫,一派生机,林泉看见那代表生机的绿色就一阵心烦。 常年压抑的破坏欲在这一刻破土而出,林泉一掌打在树上,在打上去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袭来。 林泉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能明显感受到身体里的能量正在被一点点抽走,最先有感触的就是异能者从不畏惧严寒或炙热的躯体忽然感觉到冷了,接下来,是瞬间移动再也释放不出来,林泉终于大惊失色。 …… “和平州”。 霍望正在处理有关林泉的人和事,卢柏来报,说整个幸存者家园今日突发多起异能消失事件。 好像突然之间,大家的异能凭空消失了。 霍望尝试了一番,最终确定,他的异能也消失了,他无法再分离两个空间。 有人担忧有人喜,担忧的是属于异能者的优势荡然无存,喜的是一些利用异能作奸犯科的人再也无法逃脱安全队的追捕。 比如纪午。 霍望完全来不及休息,投身投入紧锣密鼓、接踵而至的事项中。 等到霍望想起来去找贺雪生谈一谈异能消失这件事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 贺雪生与兰淅早跑没影了。 霍望愕然,霍望不解,霍望纳闷。 霍望只好继续工作。 末日的阴霾,正在一点一点抽离出人类的世界。 只是现在的人类尚且意识不到,就在不久的将来,所有的一切,将重新洗牌。 …… 车子一路摇晃,贺雪生开车,兰淅坐在副驾驶,闭目浅眠。 这些天兰淅一直在回收神力,异能是如何降临到人类身上的,就如何剥离,自然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当初新生之神短暂离世,世界遭逢巨变,新生之神在不知名的角落重新汇聚能量,弥留的意识察觉到世间正在发生动荡,这才把凝聚不久的神力分散出去,于是人类觉醒了异能。 现在新生之神已经复苏,且日渐强大,世界上每个角落都逃不开神明的眼睛,确认了再没有一处污染区、再无一个变异生物,兰淅才开始回收神力。 贺雪生说得对,还世界本来的模样,才是对秩序最好的维护。 只不过,往回收神力的时候,兰淅敏锐觉察到身边人的不完整。 “别光说我,你不是也有力量留在外面?”兰淅睁开眼,纳闷地看着贺雪生。 贺雪生抿抿唇,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当初为了找到被那个人类带走的你,我选择分裂自己去找你,如今已经回收了两个分|身,还有两个在外面……它们,好像不愿意回来。” “嗯?” “一个是疫病与灾难,另一个,是……” 说到这里,贺雪生忽然没了声音。 兰淅好奇,“是什么?” “记不得了。” “哦。” 既然贺雪生不愿多言,兰淅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想法。 贺雪生垂下眼眸。 他其实记得很清楚,当初他将自己大半都分了出去,邪恶与混沌的伊兰斯,偏执成魔的凌九,疫病与灾难的不死者林安,以及,最后一位,是他深不见底的欲望。 兰淅对贺雪生的异样毫无所察,一脸天真地坐在副驾驶,侧着干净柔软的面孔,问他:“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19号人类幸存者家园‘纸金’,”贺雪生踩下刹车,示意兰淅看向前方,“已经到了。” “我能感觉到,我剩下的两个分|身,都在这里。” 第54章 纸金 一如末日悄然降临那般, 末日的离去也格外平和。 起初,丧失异能的异能者恐慌了一阵,外出任务的小队尽数归来, 带来了污染区和异种消失的消息,胆大的人们带着惶恐与期盼走出幸存者家园,也走出了十年来囚困他们的牢笼, 第一次不惧酷烈的日光,在阳光下肆意奔跑。 ——再也不会有突如而至的危机了。 这是所有幸存者脑□□同的想法。 紧接着, 秩序重新洗牌, 几大家园之间的通信恢复, 各个家园不再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座孤岛,开始互通有无,安全队多余的队员遣散,剩下的人重新收编, 通过和平选举的方式,赋予他们不同的职责与权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第105章 …… “哟,老何, 来看比赛呢?” “巧了不是, 你今天押谁?” “老样子, 大力呗。” “可我听说大力是借助他女朋友的异能才有了力大无穷的能力, 现如今异能都消失了, 你咋还看好他?” “但是没了异能后,其他人都没有大力的水准啊,大力以前可是世界拳击冠军。” 这是一处地下拳击俱乐部, 两个男人正凑在一起嘀咕今夜上场的选手。 值得一提的是, 崩乱的日夜在五天前恢复正常, 人类再也不用面对漫长的极昼与极夜。 其中一名男人突然叹了口气:“末日结束, 是好事,但对于咱们俱乐部来说可并不是。” 家园“纸金”的构成特殊,这座幸存者家园的底色由暴力血腥、难以言说的欲望、以及声色犬马构成,来到这儿的人,无一不是想放纵,消磨剩下的人生。 及时行乐是“纸金”人奉行的理念,是以“纸金”遍地都是赌场、地下市场、堵上性命的拳击俱乐部等黑色产业。 在这里可没有什么秩序。 可是突然有一天,异能消失了,末日结束了,习惯了放纵、沉溺享乐的“纸金”人一时愣住,不知该何去何从。 譬如这家拳击俱乐部,里面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拳击手原本都只是普通人,并没有经过拳击训练,只是因为异能强大,所以能在俱乐部存活,并能靠异能赚取不菲的收入。 而现在,他们的异能消失了,又变回了肉|体凡胎,受到攻击不会转眼变好,屏蔽痛觉不起作用,受到伤害也不会转嫁他人……渐渐地,这些前·异能者纷纷离开俱乐部,整个地下拳击市场都变得分外萧条。 目前还留在这里的,除了本身性格里含有暴力因子,需要发泄之外,多的是一些无聊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人。 世界变好了,可是向下堕落过的心一时半会还无法完全修复好。 “听说今天大力的对手是一名新人。”旁边有人说道。 “真稀奇,还会有新人加入这一行?” “我也是听说。嗐,有人加入不是好事么?总好过一大票人都往‘曙光’去吧。” “说的也是,现在各个家园恢复了通讯,也开始了争夺人才,这是要搞建设了。” “想一想,咱‘纸金’好像也没别的好东西能让人留下来。” “嘿,怎么没有,等到以后完全恢复了末日前的样子,咱们‘纸金’就是国内文娱中心你信不信?” “……” 俱乐部地面入口是一条斜着向下的楼梯,此时两道人影挡住了入口,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是这里吗?”稍矮的那人出声问道,声音清丽如天边明月,又如珠落玉盘。 修长的人影回望身边人,点了点头,“我感觉到就在下面。” “两个都在。” “都在。” “那走吧。” 这二人正是兰淅与贺雪生。 两日前,兰淅他们来到“纸金”,没急着找人,倒是先把“纸金”好好转了一遍,贺雪生甚至带着兰淅去赌场玩了两把轮|盘,入夜随意找了家旅店,在老板暧昧的目光中走上二楼。 推开房间门,贺雪生才知道为何老板看他们的眼神是那般了。 无他,房间里燃着催|情的香薰,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水床,浴室由磨砂玻璃阻隔。 贺雪生在门口的时候耳朵就红了,犹疑着要不要进门,却见兰淅已经走了进去,昂首倒在床上。 水床够大够软,兰淅猛地一下躺上去,连床带人晃了好一会儿,好似被水簇拥着,飘荡不定的。 兰淅:“阿雪,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睡觉了。” “……”贺雪生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是耳朵更红了,他僵着四肢走到兰淅身边,好似第一次附身人类那般,还没有驯服四肢,整个人宛如摇晃的僵尸。 贺雪生心里很清楚,兰淅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哪怕此时兰淅就躺在他身边,睁着一对湿漉漉的眸子,自下而上地望着他。 “你怎么不躺呀?”软乎乎的调子,还带着一丝困倦。 贺雪生这一下连话都不会说了,“呃,我,嗯,啊,我喜欢坐着。” 兰淅:“?”阿雪奇奇怪怪的。 贺雪生喉结微微滚动,咬牙,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我们应该是到了红灯区,这里的旅店都不正常。” 本以为会听到兰淅的惊呼,可是当贺雪生转头看去时,兰淅已经两手搁在肚子上,沉沉睡去了。 贺雪生:“……” 贺雪生认命了。 他关了灯,脱鞋上床,伸出手臂揽住兰淅的腰,睡梦中的兰淅没有挣扎,贺雪生便大着胆子把人捞进怀里,嗅着兰淅乌发的香气,很快也沉入梦乡。 两人像是冒险者开辟新大陆一般,明明可以用意念探寻整个“纸金”的边界,却非要亲自用双脚丈量,等到第三天才开始做正事。 入了夜,贺雪生精准定位到这家地下拳击俱乐部。 在踏入俱乐部前,贺雪生正想提醒兰淅即将看到一个血腥暴力的地下世界,可是触及兰淅亮晶晶的眸子,贺雪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新生之神什么没见过? 祂们见识过人世间旷日持久的战争,见识过席卷整个大陆的瘟疫,看见无数人向死而生,也见过人类沉溺欲望无可自拔的样子。贺雪生在心里笑话自己,他应该转变一下自己这种担心兰淅沾染尘世的灰尘的老妈子心态了。 第106章 两人向下走了大约两层,才抵达俱乐部。 走过一个狭窄小门,门内喧哗如沸水般的呼喝声顿时淹没了兰淅。 兰淅目之所及都是人,昏暗的一间地下拳击场,擂台上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人,兰淅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瘦的按住胖的那个暴揍,纤细的拳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道,直直砸中胖子的面门,顿时将人打的血肉模糊。 周围围观的人有人惊呼有人叫好,还有人在大声辱骂胖子。 “大力站起来!大力!你可是世界冠军,怎么会输给一个瘦猴子!” “站起来!大力!你妈的是不是演老子,老子要退票!” “对,我也要退票!你特么撑过三十秒了大力,演也演得像一点……” 擂台上的大力却摇晃了下晕晕乎乎的脑子,天地良心,上台前他虽然轻视这个叫林安的瘦猴子,可他没有半点想过要放水,是这个瘦猴子有毒,只要和林安碰到,他就会莫名其妙开始头晕眼花,连站也站不稳了,只能被动挨打。 大力叫苦不迭,迷糊的视野根本看不清林安在哪儿。 砰! 又被打了。 这一次鼻血顺着鼻腔哗哗往下淌,大力眼前阵阵发黑,直直往地面栽下去。 林安用带血的手指抹了抹鼻子,眼中流露出令人心惊的毁坏欲,扬起手,作势要给毫无还手之力的大力最后一击。 “住手!” 这一声喝止听在大力耳中,简直如同天籁,不仅吸引了围观群众的视线,还成功让台上准备施展暴行的林安僵在原地。 林安原地愣了两秒,忽然丢开大力,拧身就往台下跑。 贺雪生:“站住!” 林安脚步根本不带停歇,一溜烟就从二人眼前跑走。 贺雪生对身边的兰淅说道:“你在地面等我,我去追。” 兰淅颔首,他根本不担心贺雪生会打不过自己的分|身,尤其是,在他收回神力之后,毁灭的力量大打折扣,两个分身加起来,恐怕也不是贺雪生的对手。 新生与毁灭本为一体,哪一方力量强大,另一方势必衰弱,而今兰淅收回全部的神力,林安和陆雨附身的人类自然也就失去了异能,此时的他们,不过是带有部分毁灭特质的,比普通人稍强一点儿的人类罢了。 …… 贺雪生一路追着林安向俱乐部深处去,林安在和陆雨的对打中受了伤,当然,陆雨也没能从他身上讨到好处,同为毁灭之神的分|身,他们身上有相同的特质,这种特质也让他们互相对立。 林安边跑边碎碎念:“啊讨厌讨厌讨厌!为什么我就非要融合回去,我才不要!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活了过来!” 在第三研究院那个暗无天日的研究室内,他和一批年龄相仿的人类小孩一起接受“治疗”,研究院这个项目对外说是治疗绝症,实际上就是在拿这些生病的孩子做人体实验,可怜孩子的父母满怀希望地将他们送进第三研究院附属医院,还以为能见到健康活泼的孩子,却没想到是亲手将孩子们推进了地狱。 林安也记不得到底是多久前了,他躺在干净却罪恶的实验床上,死亡忽而降临,他的心率变成一条直直的红线。 可他的视网膜里却雀跃着无数金色光点,光点进入他的眼睛,下一秒,红色的直线忽然有了起伏。 从那一刻起,林安的生命再也不属于他自己。 奔跑中的林安停下脚步,扭过头,脸上带着慷慨赴死的决绝—— “大不了打一架!只要你赢了我,我就和你融合。” 贺雪生慢慢停下脚步,抬首,眉眼锋锐,“不管你愿不愿意,融合都避无可避。” “再者,你没有赢过我的可能性。” …… 擂台边,看热闹的人群散去,有人走到兰淅身边,苍白俊秀的脸庞浮现出一个微笑,“你好,能请你去我家坐会儿吗?” “对了,我叫陆雨。” “是你的粉丝。” 兰淅眨眨眼,面前这个陌生青年十分大胆,目光坦然,甚至在与兰淅对视上的一瞬间,还弯着眼睛笑了笑,“可以吗?” 兰淅欣然应允:“当然。” 第55章 正文完 虽然自称兰淅的粉丝, 实际上,这是陆雨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兰淅。 比屏幕上还要生动,更精致好看, 且,带着神性。 只是被兰淅清澈的眸子注视着,内心所有阴暗欲望都灰飞烟灭了。 不止陆雨在偷偷打量兰淅, 兰淅也在观察陆雨。 陆雨是个……很苍白俊秀的青年。 就像窝在家中半年不出门的死宅,皮肤是病态的白, 带着几分阴郁, 但陆雨面上又一直挂着疏远礼貌的微笑, 任谁第一眼看过去,都会认为对方是个懂礼貌的好青年。 谁又知道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却是毁灭之神欲望的分|身呢? “请。”陆雨带领兰淅来到一处居民楼,旁边就是红灯区, 住在这栋楼里的大都不是从事正经工作的人,兰淅进门前还听到楼梯间传来几声高亢婉转的□□。 “才搬过来,有些乱, 别介意。”陆雨进屋就像忙碌仓鼠一样收拾起来, 大概五分钟后, 终于收拾出一处可供兰淅落座的地方, “坐, 别站着,我去给你接杯水。” “好,谢谢。” 陆雨接完水回来, 兰淅接过, 又说了句谢谢。 第107章 环顾四周, 陆雨的住处很小, 但格外凌乱,衣服裤子扔得到处都是。 陆雨坐下后,只盯着兰淅瞧。 兰淅恍若未觉,问道:“你还有一个室友吧,你们两个人住在一起。” 陆雨干脆承认,“是林安,就是你同伴去追的那个。” 兰淅点点头,对方这是不装了,“你知道我们的来意。” 陆雨笑:“当然,并且,我很早就在期盼与祂融合。” 这倒是令兰淅意外,“哦?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陆雨继续笑:“因为和祂融合之后,就能睡到你。” 兰淅心道还好自己没在喝水,不然一准呛出来。 “你、你说什么?”兰淅面上发烫,差点端不稳杯子,这是他头一次听到如此露骨的话。 陆雨眨眨眼,故意拖长调子:“我说我想睡——”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一遍。”兰淅连忙打断他。 陆雨看似听话地不再挑逗兰淅,反问:“喝水呀,我看你嘴唇都干了。” 其实兰淅的嘴唇并不干,相反,水红水红的,诱着人亲吻。 见兰淅不愿喝水,陆雨眼珠一转,“难道说,你怕我在水里下药?” “当然不是……” “我确实下了药。” “啊?”兰淅呆住。 陆雨认真的:“下了十倍剂量的催|情药。” 兰淅:“……”这一位的风格,他招架不住,贺雪生怎么还没解决林安,他一个人快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陆雨忽然欺身上前,灵魂发问道:“我能亲你一下吗?你嘴巴好红,我总觉得你在勾我。” 兰淅捂住嘴:“当然不行!还有,我没有勾你!” 陆雨坐了回去,遗憾耸肩,“那好吧。祂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完林安回来收拾我,我迫不及待要和祂融合了。” 这一次,兰淅耳根也染了薄红。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打破沉默的仍是陆雨,因为兰淅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陆雨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出道的时候,有一个变态闯入你的宿舍安摄像头。” 兰淅愣了愣,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只好点了点头。 陆雨继续道:“那个人是我爸,他疯狂迷恋你。” “什——” “我给他出的主意。” 兰淅麻了。 “当然,我并不是想要趁机让我的色鬼父亲坐牢,只是因为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不然出现在你宿舍的人就会是我。”陆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色鬼的儿子也是色鬼。我时常在想,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宿命论,人最终会活成自己讨厌的人的模样。” 这一刻,兰淅想说些什么,可青年并不想听,他开启了自说自话模式:“不过后来我不这么想了,因为我知道我身体里有毁灭之神的一部分力量,那是最原始的欲望之力,我的贪婪与色心,好像一瞬间都找到了借口。或者,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正视了自我,——强|奸|犯和妓女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好东西。” 不大的一居室,凌乱的房间,苍白的青年低低诉说着自己的生平,兰淅一开始还会头皮发麻一下,渐渐地,兰淅明白过来,陆雨只是想让他听一下而已。 他们往后都不会再有交集,陆雨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兰淅快速地认识他。 一种格外离奇的自我介绍方式。 所幸,兰淅并不讨厌。 陆雨的故事说到尾声,贺雪生也循着兰淅留的记号找了过来。 贺雪生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兰淅看到陆雨脸上露出即将解脱的表情。 兰淅走出那间一居室,里面久久没有传出声响。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贺雪生走出来,完全体的毁灭之神身上挟裹着浓浓的压迫感,整栋居民楼霎时间鸦雀无声,也就只有兰淅敢靠近。 “完事了?” “嗯。” “陆雨呢?” “他说让你别进去,他不想让你看到他衰败的模样。” “那,林安呢?” “他也是一样。” 兰淅静默两秒,果断背过身,朝外面走去。 贺雪生从后面跟上了他。 两人走在安静且昏暗的巷子里,头顶是一条狭长的银河,兰淅背着手走在前面,忽然出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平静,“接下来干什么去?” 这人间他好像看遍了,没什么新鲜事儿,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无论是传承多漫长的种族,在兰淅眼中也不过沧海一粟,到头来,身边能陪他欣赏亘古不变的星空的,唯有一人。 而今,那人就跟在他后头,犹豫再三,终于伸出手,牵住了他。 “我想带你回‘曙光’看看。” “然后呢?” “这个世界虽说一成不变有些无聊,但贺雪生和兰淅的故事才刚开始,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贺雪生会爱上兰淅吗?” “为什么?” “回去再说,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好吧,听你的,就去‘曙光’看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呼,十分迅速且潦草的结尾,是个失败的尝试。 在写了三版、近五万字废稿的开头时,我就该意识到,强行写下来的故事我肯定不会满意。 第108章 不管怎么说,有始有终吧,没有余力写下去了,所以到此为止,大概会有三章番外,写一写陆雨和林安,以及曙光。 第56章 番外:陆雨 很小的时候, 陆雨就知道自己是强|奸|犯和妓女生下的儿子。 因为母亲工作的特殊性,很多人都不认为陆雨的父亲是强|奸|犯,顶多算是嫖客。 还有许多高知分子给陆雨父亲这一类人洗白, 陆雨看到这些评论的时候,心里暗戳戳诅咒:希望说这话的人都能遇到我父亲。 陆雨自打记事起,就疯疯癫癫的, 邻居最常说的就是:这孩子看起来有点阴暗。 陆雨觉得这评价没错,他就是挺阴暗一人, 恨不得老天赏他一个毁灭世界的按钮。 但其实想想这个世界除了他父亲, 也没谁对不起他, 所以陆雨也就想想。 倘若老天真赏他一个毁灭世界的按钮,陆雨多半是不会按的。 陆雨八岁,母亲离世,之后陆雨都跟父亲住。 父亲除了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色鬼, 还是个酒鬼,酒兴上来,就爱用皮带抽陆雨, 某一天, 父亲喝高了, 抡起酒瓶就往陆雨脑袋上砸。 啪嚓一下。 头破血流。 昏暗潮湿、酒气熏天的室内, 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小男孩, 与一个哈哈大笑的男人。 陆雨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死去活来,上一秒好像看到变成天使的母亲,下一秒又看到燃着业火的地府。 意识弥留之际, 陆雨想:原来妓女也能变成天使, 那妓女的儿子能变成判官吗? 把这天底下所有为欲望生、为欲望死的人都判入十八层地狱。 再然后, 陆雨看到从窗外飘进来一些金色光点。 他伸出手, 以为那是自己的判官之路,光点游曳飞舞,就是不靠近。 终于,耗空了力气的陆雨恹恹地垂下手。 金色光点这才悠悠进入陆雨的身体。 数秒后,再次睁眼的陆雨,是已经死过一次的陆雨。 …… 陆雨初中念的是军事化管理的初中,在陆雨念书期间,陆雨父亲疯狂地迷恋上一个人,一个明星。 陆雨一开始嗤之以鼻,直到听到对方的歌声,隔着屏幕见到对方的脸孔。 那一刻,陆雨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想当判官了。 陆雨突然理解了沉溺欲望的人群。 上了高中的陆雨,会偷偷在课间看兰淅粉丝写的h文,兰淅有一大批瑟瑟粉,就爱搞兰淅,且很多文手会写第二视角的文,就为了方便大家代入。 陆雨享受这种在纯洁的校园内幻想满脑子废料的生活,当一个阴暗批,靠幻想满足自己。 陆雨知道,自己这样绝对不正常。 可那又怎样? 他就只是当一个内心阴暗但从不行动的阴暗批,碍着谁了? 再后来,末世毫无预兆地降临,陆雨没有生存的意志,因为兰淅死了。 觉醒异能的时候,陆雨正要跳海轻生,入水的那一刻,他的双腿突然变成鱼尾,脸颊两侧原本是耳朵的地方被透明的薄薄的鱼鳍替代。 不仅死不了,还变成了叱咤一方的人鱼首领。 阴暗的人鱼首领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毁灭人类幸存者家园,而是躺在尚未干涸的水面上,鱼尾啪啪拍水,晒起了日光浴。 ……直到被晒成鱼干。 极昼与极夜交替,其实陆雨的生活并不好过,他只能趁着雨水期多多储存水分,其余时候都泡在自己刨出来的地下水窖里,实在没水了,才会去附近的幸存者家园抢水。 每一次陆雨都只是想抢一点水回来泡尾巴,但他的同胞总认为他要和他们开战,最后的结局无需多言,陆雨拥有了一整个家园储存的水。 他自己的欲望永远凌驾于其他所有人之上。 陆雨说服了自己。 但日子久了也无聊。 陆雨开始陷入漫长的沉睡,直到钟声响起的那一天,陆雨睁开了他猩红的眼睛。 陆雨知道,这短暂又漫长,无病呻吟的一生,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引颈就戮,毫无怨言。 只可惜,到死也没能多和兰淅说会儿话。 对了。 有个秘密,其实不是陆雨教唆父亲去安摄像头的。 他这样只敢放在心里想想不敢付出行动的阴暗批怎么会做这种事? 陆雨只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参与进兰淅的生命里,否则,他这一生,除了自己可怜的想象,就和兰淅毫无关系了。 第57章 番外:林安 和陆雨不一样, 林安在父母的爱里出生,他的出生被所有人期待,除了林泉。 当然, 在林家,没人在意林泉的意见。 只可惜,林安出生不久就被查出患有绝症, 很大概率这一辈子都无法治愈,林安的父母不愿相信, 恰逢此时, 第三研究院附属医院推出一个项目, 让林家父母看到了希望,他们全然不知,这一个出于爱的决定,会将林安推向深渊。 …… 林安实际上在附属医院待的时间很短, 大概只待了半天,就被运往常年飘雪的最北方,在那里, 第三研究院展开了有关新生之神的一系列秘密研究。 说是秘密, 其实高层都知晓并默许, 他们眼馋新生之神的力量太久了, 久到甚至可以追溯到好几个世纪之前。